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岁梦半尺见゜ 】整理 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霄汉[射雕神雕] 作者:宴行危 文案: 一本莫名其妙的天书将谢曜带到纷乱的南宋末年。 这是英雄辈出的年代; 这是刀光剑影的世界; 而“问鼎武学”乃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谢曜因此不得不朝高手之路奋发图强。 师父母亲,兄弟手足,红颜知己…… 男儿自当顶天立地。 从年少到年老,饱蘸热血书写一代大侠传奇! 内容标签:武侠 穿越时空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第1章天书大人   谢曜和大部分少男一样,热爱上网看电影打游戏,以及各种莫名其妙的书。他从小到大都没有一个可以说掏心窝子话的朋友,因为每个人得知他父亲是所长后都对他戴着有色眼镜,作为所长的儿子谢曜从不觉得高兴或者自豪,相反,他更希望别人无视这点不在意他的身份与他做正常的朋友。   “喂,厕纸多少钱一包?”   “卷纸两块八,大包一块五,小包一块。”谢曜坐在厕所门口的椅子上,拿着本破破烂烂的武侠小说正看得兴起,虽然他爸总是骂他净看些鬼打架的书,但也不能让他停止幻想自己便是主角。   作为所长的儿子,谢曜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上厕所不用付钱。但就算如此不用付钱,没带纸也是一件悲哀的事。   谢曜看了看手中那本破烂的武侠小说,小说的封面都已经没有了,但这样厚的一本,擦屁股足够了。他抱着这本小说爱不释手,痛苦的道:“我还没看完,真不忍心!”说罢,“刺啦”一声给撕了一张,擦完了,随即将纸扔进抽水马桶清理了个干干净净。   谢曜拍拍手,正准备拴腰带,马桶忽然发出开水沸腾一般的声响。他好奇的转过头,却见马桶里迸出刺目的金光,一个年轻的男人声音破口大骂:“你这个直娘贼!竟敢撕我的慧根……”   谢曜本来听见骂人十分气愤,但当他仔细看清情况,瞬间就说不出半句话了。却见那本小说正在半空扇着书页上窜下跳,像是提线木偶般的道具,仿佛十分生气。   很快,谢曜就知道那本书真的很生气,因为那本书冲上来就对着谢曜啪啪两大耳刮子,直把谢曜一巴掌扇跌在马桶上。   谢曜捂着脸,目光呆滞的道:“我看到了什么……书……书成精了!”   “你才成精!”那本书愣了一下,忽然大声道:“把那页慧根还我!”   谢曜尚在惊魂未定中,不管是谁,如果一本书飘在空中说话都会被吓呆。谢曜也不例外,他看着这幕差点昏过去,但他还是强打精神道:“你别急,我试试给你捞出来。”   “捞?你倒是说得轻巧!你撕了我的慧根,害我失去了百分之九十九的法力!”那本书越说越生气,冲上前又对着谢曜一顿猛抽!   谢曜完全被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那本怪书忽然夹住谢曜领子,就像一个彪形大汉拽着他领子似的,一字字道:“我不管,你必须得助我重归天书之位!否则,我就把你塞马桶里溺毙!”   “……书妖,咱有话好好说行吗?你要我怎么帮助你直说,别……别拽……”谢曜话音未落,书妖先生猛一用力,拽的更紧了:“叫我九重天簪花小将传人盘古氏鸿蒙天书大人!”   “啊?”谢曜茫然抬头,顿了顿结结巴巴道:“九重天采花小将传人……”   天书大人松开他往后飘了点儿,贴着墙似乎很无奈:“够了够了够了,你闭嘴。可准备好了?”   “准备什么?”   谢曜继续茫然。   天书卷起一卷,指了指马桶,道:“看。”   谢曜转头看去,马桶里的金光愈发耀眼,他走近两步想看个清楚,马桶忽然间张开屎盆大口,将他哧溜一声吞了进去。   马桶盖“啪”的盖上,厕所里顿时悄无声息。   作者有话要说:大修了。 ☆、第2章路遇郭靖   谢曜只觉周身都不归自己管,云里雾里顺着一股劲流左右摇摆,待那股劲流消失,才晕晕乎乎站起来。   他摸着额头站直,却见四周皆是比人还高的青草。蹦起来一极目望去,微风拂动,空气清新,碧绿的草原仿佛一条巨大的毛毯,上面缀着星星点点的小花,辽阔起伏到天的边际。   谢曜咋舌道:“马桶还自带旅游?”   话音甫落,一个物什从草丛里“嗖”的窜出,对谢曜高声道:“想的美!你不把两页慧根给我补上,我就削死你!”   谢曜定睛一看,对他骂骂咧咧的正是那本书妖,此刻正卷成菜刀的形状对他磨刀霍霍。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谢曜忙不迭的道:“书妖先生……”   “是九重天簪花小将传人盘古氏鸿蒙天书大人!”   “好吧,天书大人,是否我帮你找回那厕纸……慧根,你就带我回去?”他现下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除了仰仗面前这本古怪的书籍,他没有任何办法。   姑且就接收“天书大人”这个称谓。天书将书页翻的哗哗作响,冷冷道:“这点你放心,事成之后,我肯定把你带回去。”但什么时候带,却又要看天书自己的心情。   谢曜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天书答道:“因缘际会,皆是冥冥指引,你问我,我又问谁?”   谢曜心里有气,却碍于天书神叨叨的威力不敢造次,心里默默编排了他两句,却听天书忽然“嗤”声一笑,谢曜以为他得知了自己心里想法,吓的一颤:“你笑什么?”   天书又卷成圆筒状指了指他:“你变成四五岁的小儿倒还不错。”   “甚么?”   谢曜下意识伸出双手,却见自己的巴掌变的短短小小,白嫩嫩的。心下一凉,忙将手伸进裤裆摸了摸。呆了呆,突然放声大哭:“天啊!”   天书瞧他哭了会儿不耐烦道:“没变成女人算你上辈子积了大德。”   谢曜被他一提醒幡然醒悟,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他正要顺杆子再向天书问问自己回去身体能变回去不,却见天书忽然银光一闪,变成一本正经的《三字经》。   “有人来了,你切记不可暴露我的身份。”天书说罢,稳稳的落在谢曜手心,和一本普通书籍没什么两样,看不出任何玄奥。   谢曜正奇怪哪里有人来了,就听不远处传来两人叽里咕噜的交谈声。   “适才我听见这边有小孩儿哭声,怎的来了又找不见?”   “我听爹爹说,草原上有一种豺狗,喜欢学小孩子哭,引来无辜善良的族人,将他们吃掉……郭靖,我们还是回去罢?”   “万一不是豺狗是真的小孩儿,这草原上岂能活下去?你留在这,我去看看,救人一命总是好的。”   说罢,郭靖便窸窸窣窣的拨动长草,往谢曜这边走来。   谢曜若是听得懂蒙语,便能知道这两人身份。可他听不懂,只能干着急,低声问天书道:“那两货唧唧歪歪嘀咕的什么?该不会草原上甚么野蛮部族罢?”他猛然想到那些稀奇古怪的吃人族,打了个寒颤。   天书此刻变成《三字经》,再不搭理他。   谢曜心想着天书还要自己帮忙,怎么也不可能让他死,这般一想,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管他来人是吃人族吃鸡族都不重要了。   但见草丛拨开,一个比他高出个头的六七岁的男孩子正盯着他,那孩子头戴毡帽,穿着小袄长裤,裤脚扎在鹿皮靴子里,少数民族的打扮,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谢曜仿佛傻了一般。   谢曜也盯着他,抱着天书半晌不说话。   郭靖突然转身朝后招了招手,嘴里说的当然是蒙古话:“华筝,华筝,你快来!不是豺狗,是真的小孩儿。”   不过几秒,一名个子和谢曜差不多的女孩跳了出来,穿着花裙子,梳着牛角,两边垂着很多小辫儿,辫上缀着金银玉石,腰间挂着小铃铛,一动就哐啷响。   谢曜听他们说着自己听不懂番邦语言,心想他们铁定也听不懂汉语,不禁撇了撇嘴道:“两小屁孩儿,敢不敢说句人话。”   郭靖闻言立时睁大双眼,快步走到谢曜身边,又惊又喜的问:“你是汉人?”谢曜听他一口江南话,心道:惨了惨了,他竟然听得懂!   郭靖见他不答,以为他年岁太小吓傻。想到自己这个年纪也是傻呼呼的,倍感亲切的道:“你为何一人在此?可是和亲人走散了?”说罢,仔细打量了谢曜两眼。谢曜变成三岁的样子皮肤自然又白又嫩,加之五官不差,长得倒比久经塞外风霜的华筝还水当,十分可爱。但他身上的衣服却又奇怪的很,一点儿也不合身,松松垮垮的罩在身上。   谢曜正愁不知道怎么编排身世,干脆顺着他接话道:“我爹妈不要我了,于是把我扔到这里,任我自生自灭。”   郭靖纯善,不由想到自己也是自小没爹,当即将此事给同样天真的华筝说了,两人都为谢曜的身世倍感怜惜。   华筝一把抱住谢曜,直言道:“弟弟你莫伤心,将你那坏爹娘长相说出来,我让爹爹把他们抓起来!我爹爹是草原的大汗铁木真,谁都惧怕他!”   奈何华筝这话全是蒙语,谢曜听不懂,只得嗯嗯啊啊点点头。   郭靖知道他听不懂,于是笑着翻译,这会儿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谢曜道:“谢曜,谢谢的谢,谢谢的曜。”他顺口说完觉得不对,于是忙补充道:“日翟曜。”   郭靖笑两声,低头不好意思道:“弟弟名字当真好听,我学识尚浅,人又笨又蠢,倒不知这‘曜’字怎写。”   谢曜倒觉得这人诚挚,不禁笑道:“你知道怎么读就够了。”   郭靖朝他傻不拉几一笑,拉过华筝介绍说:“她叫华筝,我叫郭靖。谢曜弟弟,你若今后没有去处,便和我们定居在这蒙古草原罢!”   谢曜掏了掏耳朵,问:“她叫华筝?你叫郭靖?”   郭靖愣愣的点头:“是的。”   谢曜又问:“你爹是不是死了,你娘是不是叫李……李……李……”   郭靖摇头:“我娘不叫李李李,她单名一个浮萍的萍。”   谢曜呆了呆,举起那本《三字经》,道:“你到底是何居心?”说完眼睛一翻,倒地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第3章初来乍到   搁在床边的手,微微动了动。   谢曜只觉得眼皮子重的慌,费了老大力气睁开双眼,印进眼帘的却是圆圆白白的房顶,墙壁上挂着兽皮、弓箭,摆设无一不是蒙古特色。   谢曜叹了口气,看着蒙古包顶,幽幽道:“我还以为是场梦。”   “你倒想的轻巧。”天书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悬在谢曜面门上,桀骜的说:“你只需听着,我现在慧根已失,功力大大的退步,每隔两日必须食用书籍一册。我法力受限,不能到处乱跑,这弄书来吃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谢曜嘴角一抽,他倒也不笨,此次见了天书也没有前两次那般惊恐了,没好气道:“你倒也想的轻巧!我被你稀里糊涂弄到和郭靖他们一个地方了,这蒙古大草原全是些蛮汉子,我上哪儿去给你弄书吃?”   “你还敢顶嘴?”天书“啪啪”两巴掌就往谢曜脸上扇去,谢曜躲避不及,挨了两下,疼的哇吱大叫。   “谢曜弟弟,发生甚么?”屋外的郭靖听到房内动静,忙跑进来。天书对谢曜突然换了副温和口气,道:“你若是乖乖的听我话,我保证你此行无虞,且有好处。”谢曜正想问什么好处,天书啪嗒一声平平掉在床头,又毫无生气了。   恰时郭靖闯进来,身后跟着华筝和另一个稍大的小朋友,还有两名神态温和的妇人。   谢曜从床头爬起来,正要下床,一名兰色袍子的中年妇人忙过来搀扶。妇人戴着锦镶边儿的耳套,脖子上还挂着一串象牙白的念珠,她不住的对谢曜叽里咕噜,谢曜只得一脸茫然的看向郭靖。   郭靖笑着说:“谢曜弟弟,这位是乌日珠占婶婶,我把你的身世说给她听,她十分怜惜你,愿意当你的额赫。”   谢曜嘴角一抽,迟疑道:“当我的……什么?”旁边穿青色袍子的妇人走上前,拍拍谢曜的手,温颜道:“就是你的妈妈。”   “啊?”谢曜刚做出震惊的表情,乌日珠占便变得忧愁,谢曜见状也不好意思与一位妇人为难,心一横,想,自己反正才几岁,又举目无亲流落异乡,做儿子就做儿子!   当下学着小孩子的模样扑进乌日珠占的怀里,高声道:“我终于有娘了!我好兴奋!我好开心!”   郭靖也欢快的拉起青衣妇人的手,兴高采烈道:“妈,你看谢曜弟弟多高兴。”   李萍点点头,将谢曜的意思翻译给乌日珠占,乌日珠占更是欣喜若狂,紧紧抱着谢曜亲了又亲,糊他一脸口水。随即又叽里呱啦和李萍说了一长串,转身跑出门外。   李萍对谢曜说:“你妈妈去给你做好吃的了,晚上要我们留下和你一起吃饭。”   郭靖这时候牵来华筝和另一个男孩子,对谢曜介绍:“华筝你已经见过啦,这是拖雷,他是华筝的哥哥,我的好朋友!”   拖雷心下虽然对谢曜尚有不解,但看这家子都很喜欢他,谢曜又确实比他蒙古的小孩白净,于是也很欢喜,双手高举过头,随后将右手捂在胸前,躬身说:“谢曜你好,我叫拖雷,希望你也能和我成为朋友。”拖雷年岁最长,礼仪倒和铁木真学得十成十。   谢曜也不好再赖在床上,蹦下来学着刚才拖雷的动作回礼。但他做的不伦不类又生硬,惹得一屋子人哈哈大笑。   李萍出去给乌日珠占打下手,切了许多牛羊肉,谢曜被这膻气弄的受不了,忙跑到蒙古包外透气。   他身上已经穿着小皮袄,跑到外面倒也不觉得有多冷。看着苍茫草原,滚滚白云,却又不是自己熟悉的故乡,一时间竟觉得五味杂陈。   “谢曜弟弟,天冷,你出来作甚?”郭靖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还跟着华筝和拖雷。   谢曜斜睨他道:“郭靖,你不用叫我弟弟,叫我谢曜便可。”他怎么也是个成年人,被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叫弟弟能不别扭吗。   郭靖抓抓脑袋,点头道:“你喜欢我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拖雷和华筝都听不懂他们说什么,郭靖翻译了一遍,拖雷不由问:“谢曜小小年纪,怎么说话像个大人似的,郭靖,你们汉人都这样吗?”   郭靖这下被问住了,半天答不上来,待说给谢曜,谢曜陡然打了个寒颤。他怎么忘了自己现在是个小孩儿?不禁哆哆嗦嗦道:“我冷,咱们回去说。”   到了屋里,三个小伙伴围坐在炕上,郭靖不善言辞,但这里面只有他和谢曜能交谈,翻译来去,虽然麻烦,但几人也能咯咯笑作一团。只不过这些人是真笑,谢曜是干笑。末了郭靖道:“谢曜,你等休息几天我来教你蒙古语。”   谢曜少时学习最讨厌的就是外语,但事已至此,他不学也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点头。   华筝这会儿看到桌上有一本《三字经》,拿起来问:“谢曜,你还看书吗?”郭靖翻译给谢曜,谢曜不由肝胆颤。见她拿着天书,本想去解救,可又想到天书做事混蛋,摸摸鼻子往后缩了缩:“看,怎么不看,你们若有书多给我几本那就再好不过啦!”   华筝听后,对郭靖抚掌道:“木华黎叔叔家中藏书千卷,爹爹经常叫我去学习,我却只喜欢马儿雕儿,对那些汉人文字不甚欢喜,既然谢曜想看,我明日便央了木华黎叔叔,给他送来罢!”   郭靖将此言转述给谢曜,谢曜明里大道感谢,心下觉叫苦不迭,这千卷书是借的,他总不能一股脑全喂给天书。那什么木华黎发现书本减少,这又怎么办?思来想去不得其法,谢曜干脆懒得再想。   傍晚,李萍和乌日珠占端来几大盘菜,谢曜本就饿了一日,口水早就流出来,可等他看到这些食物,顿时像霜打的茄子。桌上尽是什么手扒肉,烤羊排,奶皮子,雉子肉……老远就闻着怪,更别提大快朵颐了。但谢曜还是硬塞了许多,想着首次见面总不能摆脾气,不吃岂不是辜负对方一片好心。谢曜咬了一块羊肉嚼也不嚼,咽药似的吞下去。心中凄凄惨惨的想:“我真是好人。”   到了夜里,李萍带着郭靖他们都回自己帐篷了。乌日珠占和谢曜语言不通,没什么母子交流可谈。谢曜也想不通为何是这个人当自己母亲,难道还有筛选仪式什么的?乌日珠占给谢曜掖好被子,便走出内室。谢曜认床,教他一时半会儿睡去那也不可能,磨磨蹭蹭挨到中夜,却见外面还掌着灯。谢曜干脆从床上爬起来,从帘子缝儿往外瞧,只见乌日珠占坐在凳子上,手里拿着针线缝制新衣裳。她似乎也困了,揉了揉太阳穴,却又拿起针线认真缝补起来。   “她在给你缝衣裳。”   这句话虽然极轻极轻,但仍旧将谢曜吓了老大一跳,他飞快钻回床上装睡。隔了一会儿没有动静,才睁开眼,对天书哼道:“你又知道了。”   天书似乎在笑,却没有回答,而是说:“你今日幸得不忘我交代你的事情,甚好。我说过,只要你乖乖听话,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你和他们语言不通,我却可以帮你,哪怕是火星人来了,我都可以让你和他们交流无碍。”   谢曜低眉想了会儿,忽然笑道:“那是自然,咱们谁跟谁啊!我给你书吃,你给我开挂,日后你找到慧根你做你的天书,我回家守我的厕所,好不美哉!”   作者有话要说: ☆、第4章对牛弹琴   谢曜这一觉也不知睡到什么时候,醒来时昏昏沉沉,床边叠了一叠崭新的衣裳,看那颜色,果然是昨晚乌日珠占为他赶制的。   他伸手摸了摸料子,触感柔软,心下不禁感动。正欲起床穿衣,却见角落多出一个楠木箱子,天书正坐在上面,抱着另外一本无辜书籍像啃饼干一样啃的咔擦响。   “华筝把书要来了?”   天书“咕咚”一声咽下最后一页纸,囫囵不清道:“当然,不然我吃的就不是书而是你。”说罢他正面朝着谢曜,直把谢曜吓的手臂一软,又跌回床上。原来天书不知何时已经长出两排锋利如刀的牙齿,亮铮铮的发光。   谢曜抱着被子,惊讶说:“天书大人……你,你不是只吃书籍?怎还会吃人?”天书瞬间移到谢曜面前,故意炫耀那排牙齿一样,两边书页张的老大:“我吃不到书籍便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还不如将你吃了,咱们黄泉路上见!”   谢曜顿了顿,心下也知他不敢伤自己,索性大喇喇的下床穿衣,一边穿一边道:“这地儿就咱们是熟人,你何必成天恶霸霸的?你对我有好,我也对你有益,我们剑拔弩张总是讨不到好处。”   天书悬在空中半晌未有答话,见谢曜鬼鬼祟祟的斜睨他,方才哼了哼道:“你无须用这些话激将,我自省得。”   言下之意,他们算是缔结成盟。   谢曜刚穿好衣服,就见帘子忽然掀开,好在天书有所察觉乖乖的躺在谢曜手上装死。来人正是乌日珠占,她捧着一个陶瓷罐子,脸上又是拘谨又是欢喜,张张嘴,对谢曜道:“来……来吃饭。”   乌日珠占说的竟是汉语,但略有生硬,很是奇怪。谢曜眨眨眼故意装纯:“妈,你怎么会说汉话了?”   这一句问出乌日珠占却又不知道什么意思,茫然的摇摇头,重复了一遍:“来吃饭。”   谢曜还算聪明,很快就明白乌日珠占定是去向郭靖李萍学了这几句日常的话。天书的声音这会儿细如蚊呐的在谢曜耳畔响起:“我等会儿给你说段咒语,你记下了,反复念三遍,之后不管什么语言都不会为难。”   *   乌日珠占吃饭时不住对谢曜微笑,谢曜一顿饭吃的浑身不自在。他飞快吃完,正准备出去透气,乌日珠占忽然一把将他拉住,将自己手腕上的红玛瑙镯子褪下,戴在谢曜的手上。乌日珠占什么也没说,她只是慈爱的拍拍谢曜手,便放开让他自己出去玩耍。   谢曜本想说这镯子太大了,但转念之下憋回肚子里,抱了抱乌日珠占,一阵小跑离开。   岂料刚出门就撞在一人身上,那人“啊哟”痛呼,跌倒在地。谢曜一看,原来是郭靖,忙将他拉起来,问:“你怎么来了?”郭靖揉揉屁股,扶正毡帽,道:“我来教你蒙语,顺便去斡难河捉鱼玩。”   谢曜正愁无聊,当即应允。   郭靖牵了一匹最温顺的马给他,两人并辔徐行,一边聊起蒙古风土,一边聊起中原人情。郭靖这人是个很好的倾听对象,谢曜讲着讲着便把乱七八糟的都告诉他,末了还讲两荤笑话。   但郭靖却没有笑,而是皱眉问:“为什么那女的会流血?那男人打她了?”   “这个嘛是因为……”谢曜说了一半见郭靖不过一孩子,忙转开话题说:“呆子,给你说了你也不懂。倒是你,我说笑话,你为何不笑?”   “啊?”郭靖茫然一阵,忽而捧着肚子笑起来:“哈哈,谢曜你的笑话太好笑了!”   “你的笑话才好笑!”谢曜吹吹额头上一绺头发,顶着黑线走了。   两人说笑来到斡难河边,华筝和拖雷玩的正兴起,不远处一堆别的蒙古小孩也在打闹。拖雷远远看见两人,不禁挥袖道:“郭靖,谢曜,你们快来!这里鱼儿可多了!”谢曜这次终于听懂了他说什么,十分友好的点头打招呼。众人一听他蒙古语说的十分利落,皆是惊奇,但都被谢曜三言两语搪塞过去。   让谢曜光着腿下水那是万万不可能,三番五次拒绝了华筝拖雷他们的邀请。找了岸边稍高的一处地势,就地坐在那儿看他们一群孩子打水仗,看久了觉得无聊,便垂着脑袋打盹儿。   郭靖玩了片刻,转头看谢曜孤零零的坐在山坡上,垂着脑袋甚是可怜。想到他被父母抛弃,差点掉泪。他默默走到谢曜身边,小声道:“谢曜,你莫伤心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郭靖见他不答话,以为他还在抑郁,他嘴巴笨,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得说:“乌日珠占婶婶心地纯良,你跟着她必不会吃亏,比起你那亲生的爹爹妈妈,那是好出十倍百倍!”郭靖说到此处十分肯定,最后几个字儿声音之大愣是把谢曜惊醒了。   谢曜缓了缓神才明白郭靖的意思,打了哈哈说:“那是那是。对了,乌日……嗯,我妈妈今晨给我说汉语,是你教的罢?”   郭靖摇摇头说:“那倒不是。是乌日珠占婶婶主动找我妈妈学的,她说总不能让你觉得生分,说家乡话也让你觉得亲切些。”   “意思还不是一样。”谢曜应了声儿倒不再言,心中却更感念起这位便宜母亲了。   谢曜顿了顿,将乌日珠占夜里给他缝制新衣裳的事情说给郭靖,郭靖不由连声道:“乌日珠占婶婶为人最好。她年轻时嫁到这边,没到两年丈夫便被草原上的狼拖去吃了。旁人都劝她改嫁,但乌日珠占婶婶念及旧情,宁愿独自一人过活也不愿再跟别人。”   谢曜怪道:“你怎的了解如此清楚?”   郭靖道:“这是我妈妈说给我的,她还说乌日珠占婶婶的脾气很附和汉人的坚贞不渝,对她很是钦佩。乌日珠占婶婶膝下无子,你跟着她也好。”   谢曜嗯了一声,还想继续问点什么,忽然看见远处插着很多旗子,在风中猎猎飘扬。伸手指着问:“那是作甚用的?”   郭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恍然说:“那是皁纛,明日金国有人要来封我们官职,王罕早早命人摆布仪式,准备迎接。”   “金国?”谢曜对此还有些稀里糊涂,问:“什么金国?”   郭靖忍不住傻笑起来:“我道天下最笨的就是我了,可你连金国都不知道吗?”可他笑完,小脸突然严肃起来,正色道:“你要知道你我都是汉人,金国占了我大宋天下,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却又不见他遭到什么报应。我妈妈常说大宋官家不争气,本来出了个岳爷爷打的金兵落花流水,可是昏君无道,伙同秦桧将岳爷爷冤死风波亭。这下国将不国,昏君一见到金兵便远远的逃之夭夭,只剩下老百姓遭殃……”   李萍时常与郭靖说起金国宋奸,故此郭靖年纪虽小,说起这些话倒有板有眼,对金国恨的更是咬牙切齿。   谢曜心中有数,虽知千年后天下一家,但此时却不能同日而语。他点点头道:“那金国为何又来给蒙古封官了?”   郭靖这下却懵懵的摇头表示不知。谢曜本还想夸他年纪这么小却知天下大事,看他这呆头呆脑的蠢样,这夸奖的话怎么也说不出了。   “你等等,我去问问华筝和拖雷,他们是大汗的子女,肯定比咱们知道的多!”郭靖拍拍谢曜肩膀,风风火火的跑去河边。不过片刻,他又跑回来,对谢曜解释道:“拖雷说,咱们打败了许多敌人,金国已知道了,于是金国皇帝派了他的三太子、六太子到咱们这封铁木真大汗的金国官职。我们汉人虽与金兵不和,但蒙古人却不是。金人统有中国北方,蒙古人还只是草原大漠中的一个小部落,是以他们觉得得到大金国的封号很有荣誉。”   谢曜瞧着他好笑道:“最后几句是你自己的想法吧?”拖雷作为蒙古人,怎么可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更不可能直言得到金国封号觉得荣誉。   郭靖嘿嘿一笑:“谢曜,你真聪明!”   谢曜被他一夸倒有些飘飘然,脱口就说:“金国得悉蒙古各部族强盛,怕是成为北方之患。他派那劳什子三太子、六七八九太子前来册封官职,我看是为了加以羁縻,或是打探各部虚实。”   郭靖一脸茫然,问:“谢曜,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大金国来册封不是很好吗?”谢曜瞧他又成呆子了,索性挥挥手道:“我就不该对牛弹琴,说了你也不懂!”   “妙哉,你这小儿倒是有趣!快再来给弹几曲琴罢,我可不是牛啦!”   此人一句话说完,声音远远传出数十米,郭靖和谢曜却未看见人影。但二人都是不信邪的主,倒不像华筝似的惧怕妖魔鬼怪。   郭靖正要询问,却被谢曜一把捂住嘴。谢曜对着空地大声道:“我们都是小孩儿,你别以大欺小!听好了,你胆敢追拦我们一步,你就是乌龟王八蛋!”说罢,一爪子抓着郭靖撒腿狂奔。   两人跑过河边还不忘叫大家逃命,说是吃人的妖怪来了,华筝吓的“哇”的一声大哭,拖雷忙背着她从河里跳出来往帐子里奔,顿时河边嬉戏的小孩儿成鸟兽散,溜的干干净净。   一人从山坡后的石头转出来,摇了摇扇子说:“我怎就成吃人的妖怪了?”   谢曜和郭靖跑出老远,确定那人不会追来,郭靖才撑着膝盖气喘吁吁的问:“谢曜,我们为什么要跑啊?”   谢曜愣了愣,扯扯嘴角:“我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5章歃血为盟   谢曜很快将“对牛弹琴”此事忘在脑后,回到房中正撞见天书偷吃,忙冲过去打开箱子,只见原本厚厚的几摞书被啃了将近一半!   “你不是说两天吃一本吗?按你这速度,就是五星级大书店也不够你吃!”谢曜一把从天书嘴里夺回半截书,锁进箱子里。   天书瞧他动作却也不恼,哼道:“你还要不要回家了?”   “要。”谢曜转过头,双手一撑,坐在箱子上:“要也不让你暴饮暴食!”   天书倒知道是自己不对,没有和谢曜争吵,而是变成一本《三字经》装死。谢曜正想和他唠嗑两句,就听见屋外乌日珠占温和的声音唤道:“孩儿,快来吃饭。”谢曜下意识答道:“我这就来。”   他刚出自己房门,就见乌日珠占端着一盆羊奶震惊的望着他,表情却又喜不自胜。她忙放下羊奶,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才走过来蹲在谢曜面前,睁大眼问:“你……你刚才可说的蒙语?”   谢曜知道是外挂起的作用,淡笑着兜个圈子回答:“妈,你都能为我去学汉语,我为你学蒙语又有何妨?”   乌日珠占显然没想到谢曜会这样回答,当下喜得不知说什么好,又是捋头发,又是拽裙角。谢曜心下感慨,忙牵着她手带到桌边,仰起脸卖萌说:“妈,我要吃饭,你给我盛罢。”   说完这句,谢曜仿佛听到天书在内屋呕吐的声音。他暗中偷笑两下,却变本加厉的装逼,直把天书弄得跑进被子里捂着。而乌日珠占却开心极了,好孩子乖儿子的叫个不停。   *   翌日一早,谢曜便被当当当的锣鼓唢呐吵醒,嘴里刚骂了一句“吵甚么,谁家死人了么”,就听天书说:“那大金国的太子爷听见,不把你削死!”   “得!削死我你也饿死罢!”谢曜说完,却也知道那必定是金国的使者到了。他虽然和郭靖交好,但到底都不是皇亲贵胄,远远望了两眼觉得没趣,便出去帮乌日珠占晒羊毛割青草。   哪知道刚背起箩筐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一人呼喊,谢曜不用扭头就知道是郭靖,转过头问:“你不去看那金国使者吗?”   郭靖一把拉住他胳膊,大笑说:“我正是来叫你一起去看热闹!”   “我没兴趣。”谢曜从他手里拽回衣服,正准备走,却见他脖子上多了一个明晃晃的黄金项圈。   谁都贪财,谢曜也不例外,他摸了摸那黄金项圈,惊呼道:“哇,郭靖你发达了?这黄金圈子哪里弄来的?给我也去弄一个!”   郭靖傻乎乎笑道:“这是我和拖雷结为安答的时候他送我的礼物,天下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结为安答,便是结为兄弟。谢曜一听莫名不乐意,道:“你干么愿意和他结义,不愿意和我结义?”   郭靖惊讶道:“你愿意和我结义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愿?走,我们这就去结为安答!”   “慢着!”谢曜摆摆手,说:“我们是汉人,不玩蒙古人这一套!你知道汉人怎么结义么?”郭靖自然而然的摇头。   谢曜对此也是一知半解,但他本就是闹着玩,见地上长着一株草恰好是三根叶子,便从厨房拿了火石引燃末梢,顺手抓了一只臭蝽虫,端着两杯马奶酒,拎刀走出来。   郭靖被他这阵仗吓了一跳,问:“你弄那些作甚?”   谢曜一刀宰了那臭蝽虫的脑袋,将马奶酒给了郭靖一杯,玄乎玄乎的道:“我么汉人结义那是烧香立誓,斩鸡头烧黄纸喝血酒。咱们现在一切从简,就用这些代替好了,至于血酒就是放自己拇指一点儿血到酒中,混合着喝下,我们……”   他话没说完,郭靖便抢过刀子往拇指一扎,滴了几滴血进去,喜气满面的举起酒杯。   “……搓点老泥搅拌舔舔就行。”   谢曜目瞪口呆的说完后半句,脸色发苦。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偷奸耍滑,郭靖一小孩子都能做到,自己再扭扭捏捏岂不是让人笑话?谢曜将手颤巍巍的伸给郭靖,道:“轻……轻点儿放血。”   “你准备好啦!”郭靖说罢,举刀便刺。   “疼啊——”谢曜爆出一声尖叫,抬手一看完好无损,扭头就见郭靖捂着手指表情扭曲。他泪眼兮兮的朝谢曜望去,说:“你怎么关键时刻抽手……”   谢曜呵呵呵干笑两声,忙将酒杯伸到郭靖手下接了几滴血,对郭靖道:“咱们结义之后不分彼此,喝你的血还是我的血都没有分别了!”   郭靖一想此言极是,又笑逐颜开。两人举杯对天说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经典名句,将血酒一口饮下,都呛得眼泪横流。谢曜莫名觉得心情舒畅,心道,这种过家家的玩意儿倒也着实好玩。   “愚兄痴长你一岁,今后可要称你一声‘曜弟’啦。”   谢曜瞧他高兴,却淡淡道:“随你便吧,不过我可不会叫你什么靖哥。”想到以后会有一个女人这般称呼,谢曜径直打了个抖,真他奶奶的肉麻!   郭靖倒也不在意这些,得了个义弟他很欢喜,拉着谢曜就来到拖雷华筝面前,向他们公布此事。   正在此时,远处尘土飞扬。谢曜望去,只见领头坐着两人衣物华贵,并辔而行皆是神态傲然。两人身后的万名精兵,个个锦袍铁甲,左队执长矛,右队持狼牙棒,跨下高头大马,铁甲上铿锵之声里许外即已听到。   “这两人是谁?”谢曜问。   拖雷道:“那脸上两撇胡子的人名作完颜洪熙,乃是金国三太子;那身材颀长仪表不凡的却是六太子赵王,完颜洪烈。”   谢曜“哦”了一声,正要开口,却忽然被几枚金币打在脸上。左右一看,他们这帮小伙伴都被挨了几下。   “小孩儿,赏给你们!快去捡啊!”说话之人正是完颜洪熙,他坐在高头大马上向下掷金,好不威风。   但谢曜郭靖等人无不厌恶,没有一人去捡。   完颜洪熙讨了个没趣,又用劲掷出一把金币,叫道:“抢啊,他妈的小鬼!”他说的是女真话,蒙古人没几个能听懂,但因为天书给谢曜的咒语,他倒是听得真切。   郭靖平时听李萍骂金国久了,从来都对之憎恶。他见这完颜洪熙如此无礼,当即捡起几枚金币,奔近去猛力往完颜洪熙脸上掷去,叫道:“谁要你的钱!”   “郭靖!”谢曜和拖雷想拦他却是晚了。   完颜洪熙偏头相避,在数万人之前出了个丑。蒙古人早就看完颜洪熙不顺眼,此人桀骜不驯仗势欺人,个个心中称快。完颜洪熙丢了脸,大怒道:“你这小杂种找死!”从身旁侍卫手里拿过一枝长矛,就要往郭靖胸口刺去,危急关头,却听一女真话大喊道:“千万别!”完颜洪熙猛然听到女真话愣了一下,扭头看去却是郭靖身边的另一小鬼。   正是谢曜。   谢曜虽然知道郭靖也许不会死,但关键时刻他也赌不起这个“也许”。只得硬着头皮站出来逞能,对完颜洪熙毕恭毕敬的鞠了下躬,道:“这位王子你误会了,在我们部落,若是拿钱砸你,说明对你表示喜爱称赞的意思,你方才拿钱砸我们我们很高兴,但是碍于这么多人不好意思拿而已。”   完颜洪熙狐疑道:“有这种习俗?”   这时铁木真一位手下站出,诚恳的道:“是的,这是一种近年才……才兴起的习俗。小孩子不懂事,三太子莫要见怪。”此人正是郭靖的骑射师父哲别,与郭靖从小便感情甚笃,在铁木真面前也是大大的红人,他这般说出,倒也没有人敢挑破了。   完颜洪熙这时转过头问谢曜:“你这小儿怎会说我金国话?”谢曜心下早就编排好了,不疾不徐的答道:“我父母是金国人,故此会说。”完颜洪熙点头道:“这地上的金钱全是你的了。”说完摆摆手,一大队人马重新出发。   “多谢王子!”谢曜做出喜极的模样,弯腰在地上仔仔细细的捡金币。郭靖听到谢曜说他父母是金国人,对金国的厌恶又增加了一分。这会儿见谢曜还捡金国人的钱,忙一把给他抢了,掼在地上:“曜弟!这臭金国的臭钱我们不要!”   谢曜不以为意,笑了笑说:“金国固然是臭,但钱嘛……哪怕从茅坑里捞起来都是香的。”说完继续弯腰去捡。   郭靖没耐何,正要说话,却见铁木真和哲别站在他面前,忙恭敬施礼。谢曜抬头一看,也学着郭靖的样子弯腰:“见过大汗,见过哲别。”   铁木真点点头,不意外的夸奖了谢曜几句,称赞他小小年纪有勇有谋。谢曜干笑两声,直道不敢不敢。   铁木真心下觉得这小孩如此谦逊,更是刮目相看。想起一事,问谢曜道:“这向远道而来的客人砸钱,是什么时候成的习俗?”谢曜闻言不禁觉得大名鼎鼎的铁木真怎么也如此单纯,他却不知道铁木真关注国家大事,对于自己部落的习俗倒生疏了。   谢曜笑够,才气定神闲的回答:“就在刚才。”   作者有话要说: ☆、第6章江南七怪   铁木真被封招讨使后,完颜洪熙又邀请他一起去给王罕册封。整个草原上受金国册封的只有他两人而已。王罕是草原诸部之长,兵多财丰待人宽厚,颇得各部酋长贵人爱戴,铁木真和札木合两拜把子兄弟都是王罕的义子,对他也十分尊敬。   铁木真见谢曜和郭靖都十分喜爱,边让他二人随军同行。郭靖高兴至极,谢曜却兴致缺缺,好在他们是跟着另一帮王族小孩,最年长的便是拖雷,一路上说说笑笑倒也没什么问题。   马车行了不过三里路,忽然停下来,郭靖忙撩开帘子向外望去。   “可看见甚么?”谢曜戳戳他手臂。郭靖转过头,颇为高兴的说:“王罕亲自前来迎接我们!”   谢曜让他挪了挪,自己也挤出脑袋来看。但见茫茫沙尘中一彪军马涌到,王罕驰马近前,滚下马背,携着铁木真和札木合两个义子,到完颜兄弟马前跪下行礼。王罕身材肥胖,身穿黑貂长袍,腰束黄金腰带,甚是威严,完颜洪烈忙下马还礼,完颜洪熙却只在马上抱一抱拳。   “哼,那大金国的三太子好没礼貌!”郭靖撇撇嘴,十分不喜此人。他一个孩童都不喜欢,更别提谢曜了,对此人完全没有一点儿好感。但明摆着实力悬殊,若这完颜洪熙是个年龄差不多的小子,家里又没什么背景,谢曜不把他揍的满地找牙才怪!说白了,就是唯唯诺诺欺软怕硬。   晚上王罕大摆筵席,他们一群小孩子只能在自己帐中吃食。谢曜敲了两眼没什么可玩,金国和蒙古两军关系微妙,他还是少出去的好,吃饱后倒头便睡。次日早晨,谢曜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喊他起床,他睁开眼一瞧是郭靖和拖雷,挥挥手说:“你们去玩吧,我要睡觉。”翻了个身面对着墙继续打呼噜。   郭靖和拖雷没辙,只要两人出去玩耍。   谢曜心想着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岂料没过多久,有人抓着他胳膊一阵猛摇,嘴里还大喊着:“曜弟!曜弟!快起来帮忙!”   “你就让我……”谢曜话没说话,余光扫到郭靖脸上,登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目瞪口呆道:“你得罪谁了?被打的像条鲶鱼精一样!”只见郭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十分狼狈。   郭靖疼的龇牙咧嘴说:“拖雷还在那边一个人,我是回来搬救兵了!”谢曜估摸着是小孩子打架,想了想便点头:“好,我给你们助拳。”   两人往那边的赶的间隙,郭靖断断续续给谢曜说明经过。但实际上他口齿不利索,还是谢曜自己瞎蒙了一半。   原来今晨郭靖和拖雷出去看到一只兔子,边准备捉来玩。但半路杀出一个孩子非说兔子是他的,并且从兔子到人身攻击再到贬低双方父母,最后变成打架斗殴。那抢兔子的孩子名叫都史,是王罕的亲孙子,谢曜听到这孩子的身份微微一怯,但来都来了,再跑可就是丢脸。   都史年纪和拖雷相当,正揪着拖雷领子准备挥拳胖揍,可他拳还未挥下,郭靖突然冲过去抱住他腰,大喊:“曜弟!快来!我制住他了!”   谢曜见三人扭作一团,鼻青脸肿滑稽之极。他好歹也是个成年人,虽然现在是小孩子,但是心理原因就是不想出手。谢曜眼珠子一转,趁此间隙问:“都史,你爹爹妈妈知道你和人打架会怎样?”   都史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怒道:“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子?凭什么过问我的事?”他挣扎两下,郭靖却还抱的死紧,于是又对谢曜道:“我爹妈可不会怪我,反而会夸我是草原的勇士!你识趣些,帮我将这两个小杂种拉开,我就让父王赏你!”   “年纪小小就满嘴脏话,上梁不正下梁歪,他那父母指不定还真夸他是草原勇士。”谢曜低眉嘀咕,顿了顿,抬头正要说话,却听身后有一人道:“所言极是,看来你的父母却是大大的贤人了。”   谢曜只觉得这声音怪耳熟的,扭头一看,竟是个青衣书生。但这个书生衣服皱巴巴脏兮兮,脸上也好似几天没洗过,神态懒怠,见谢曜扭头,“刷”的打开一柄铁扇,对他含笑。   谢曜愣了一下,立时想起在河边装神弄鬼的那人。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道:“哦。原来是王先生。”   青衣书生好像知道他是故意而为之,也不去自讨苦吃,而是道:“你的朋友在和人打架,你为何不帮忙?”   谢曜道:“爱莫能助。”他说话间,已经打量完毕青衣书生后面六人。这六人都骑着马,另外一匹马上无人,显然是这青衣书生的。   当先一人是个衣衫褴褛的瞎子,右手握着一根粗大的铁杖。只见他四十来岁年纪,凶神恶煞好不吓人。他旁边是个矮胖子,长个酒糟鼻;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容貌倒是温婉,腰间悬着一把剑平添几分英气,女子旁边是个粗汉,扛着一根精铁打造的扁担,说是樵夫却也不像;最左边一人身材魁梧,少说也有二百来斤,敞开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谢曜看了一眼便忙移开视线,转到后那人身上,最后那人五短身材,手里提了一杆秤,似个商贩。   谢曜目光收回,又打量了青衣书生一眼,心下已经有了计较。对离他最近的书生抱了抱拳道:“我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几位看模样都是大大的人中豪杰,劳烦帮帮我兄弟罢。”   后面六人耳力都是极好,见这种话从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儿口中说出,都不由莞尔。那貌美女子笑的最开,身子一跃来到郭靖几人面前,双手如同拨莲叶般轻轻一拂,三人便被分开了。   都史最不乐意,朝女子恶声恶语的说::“走开!你们可知我是谁?我要打人,谁都管不着。”   都史说罢,就要冲过去再和郭靖两人打斗。郭靖情急之下竟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对都史道:“你可别胡来!”拖雷伸手示意郭靖收回匕首,他道:“郭靖安答,他毕竟是王罕的孙子,桑昆的儿子,我么伤了他会倒霉的。”   “哼,你们知道就好,我……”都史正得意洋洋,身子却猛然被人推开。先前那女子震惊的看着郭靖,激动的无以复加:“你叫郭靖?孩子,你姓郭?你是汉人,不是蒙古人?”   郭靖点头道:“我和妈妈都是汉人。”   坐在马上的五人闻言也欣喜万分的跑到郭靖跟前,将他团团围着。那瞎子问:“你妈妈叫什么?”   郭靖被这群怪人围着也有些心虚,只道:“妈妈就叫妈妈。”   “他妈妈姓李,单子一个萍。”谢曜伸长脑袋帮郭靖回答了,而后便找了一处阴凉的地方坐着,等这群人和郭靖“认亲”。   他若没有猜错,这七人正是郭靖以后的师父,江南七怪。   瞎了眼了名叫柯镇恶,武功最高,为七怪之首。青衣书生名为朱聪,排行老二;矮胖子名叫韩宝驹,骑术精湛无比;扛根扁担叫南希仁,魁梧汉子叫江阿生,提一杆秤的叫全金发,而最后一名女子,便是越女剑韩小莹。   谢曜只对这几人比较熟悉,让他说出七怪为何来大漠,脑子一抽,却又记不大清楚。江南七怪个个春光满面,见到郭靖喜不自胜,谢曜就坐在不远处,撑着下巴打盹儿。   “这是我的兄弟,他可比我聪明多啦!”   谢曜被郭靖蓦然拉到江南七怪面前,吓了一跳,用胳膊肘一撞郭靖,低声问:“你做甚么?”   郭靖笑嘻嘻道:“这几位师父要教我本事,不如你也来学罢!”   “胡闹!我们只会教你一人,你这位兄弟还是免了!”柯镇恶头一偏,用耳朵听着动静。郭靖还要可是,却又被一人插嘴:“大哥,我瞧这孩子倒是不错,不如一起收了。”   说话的正是朱聪。   谢曜一瞧他不停对自己眨眼睛,十分莫名其妙。   朱聪摇了下摇头,叹气说:“小孩儿,你可愿意跟我学本事?”   谢曜狐疑问:“你有什么本事?”这话问出韩小莹“嗤”声一笑,帮忙回答说:“他的本事可多呢,只要你愿意学。”谢曜心想,他若是想学制造原子弹朱聪也没辙!   “好,那我跟你学。”每一个少年心中都曾有过学武的梦想,谢曜也是,他也想象过飞檐走壁仗剑天涯的潇洒模样。如果真学不下去,那就说明自己不是那块料,但眼下机会摆在眼前,怎么也不能错过了。   “慢着。”朱聪将折扇一合,指向不远处一座荒山,道:“我的绝技是妙手空空,你能不能通过我这关总得给我看看你的本事。今晚你和郭靖半夜来这山上来找我们,只能你们两人来,不许给第三个人知道……”   谢曜插话:“可是现在已经有九个人知道了。”   韩小莹又是一个没忍住,笑出声。她道:“我们七个不算。”这下换谢曜笑了,这不是兜着圈子承认他们七个不是人么。   朱聪当下明白谢曜耍的心思,用折扇一戳他脑门儿,失笑道:“总之今晚你们若来,这本事就学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章九阴白骨   谢曜回去想了一会儿,觉得此事要找到天书商量一番。他对铁木真谎称家里有事,要回去一趟。好在王罕的部落与铁木真部落不过几里路,铁木真当即派人驱马相送。谢曜匆匆赶回,乌日珠占却不在家里,想来和李萍等妇人出去了。谢曜跑回里间,见天书正躺在箱子上,一把拿起塞进袖里,才风风火火的重回王罕部落。   “你把我拉来作甚么?”天书见四下里没有人,才凌空跳起,对谢曜没好气的问。谢曜拍拍他书脊,将朱聪想将他收为弟子的话说了。本以为天书会出谋划策一番,他却冷冷的往箱子上一坐,道:“那人收你做徒你去便是,我又不会拦你。”   谢曜站起来道:“可我却要你的帮忙。”   “帮忙?”   “嗯,朱聪说他练得是妙手空空,我觉着和魔术差不多,想你来与我配合,今夜在他面前露上一手。”说白了,谢曜是虚荣心作祟,想让朱聪等人夸奖夸奖。他心下一算,又露出笑容说:“何况我若学精了这门技艺,以后你看中谁人的哪本书,我帮你弄来可谓轻而易举。”   他这点心思天书如何不知,天书想到自身利益也不拒绝,笑道:“你怕是将我带来不止这一点罢?”   “我自然瞒不过你。没错,我还想……还想向你问问江南七怪为何来找郭靖的缘由,这里好多故事我都记不清啦,哪里像你一样博闻广记?”天书虽然知道谢曜在阿谀奉承,但还是将因果说出。   原来江南七怪和全真教的丘处机打赌,找到杨铁心和郭啸天的传人传授武艺,到了十八年后重聚嘉兴府醉仙楼,让两个孩子比试武艺,分出胜负来。   “……那郭啸天的儿子自然是郭靖,杨铁心的儿子便是杨康了。至于以后的事,你以后再问。”   谢曜看天书肯说这么多,委实高兴,忙点头道:“那今晚你会帮我罢?”天书沉吟片刻,问:“你想怎么帮?”谢曜摸着下巴思考了良久,方抬起头道:“我还没想到……哎哟!别打,别打,咱有话好好说!”   *   是夜,无星无月。   门口有人小声喊谢曜的名字,谢曜听见响动,将天书往腰间一塞,忙悄悄跑出去:“我来了!”门外之人正是郭靖。郭靖拉着谢曜,尽走些杂草丛生的野路。两人大半夜被虫蟊咬了好几个大包,但也只得忍住不做声。眼看快要到山脚了,郭靖才对谢曜说:“曜弟,那七个人你可认识?”   谢曜想说当然,可忙闭住嘴,摇摇头表示不认识。   郭靖又道:“我妈说我家有个仇人叫段天德,我学本事就是为了报仇来的。曜弟,你学本事是为了什么?”谢曜总不可能说是为了偷东西罢?他支支吾吾了半晌,正要说是为了强身健体,就听山顶上忽然有一个女子大声呼喊:“快跑!”   谢曜和郭靖同时大惊,只见韩小莹仗剑朝这边狂奔而来。谢曜脑瓜子一转,立刻想到江南七怪在此遇见黑风双煞的事,心中后悔却来不及了,他一把拽着郭靖就往韩小莹方向跑,可刚跑了没两三步身子陡然凌空,天旋地转间看清自己和郭靖被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夹在左右腋下。   “刷刷刷”三剑适时刺到,男人就算不出手也能从容避开。韩小莹一声娇咤,厉声道:“陈玄风,放下这两孩子!”   黑风双煞成名已久,铜尸陈玄风和铁尸梅超风是一对夫妻,以下手狠辣阴毒得名。韩小莹明知道陈玄风定不会依言,但还是说了出来。   此时张阿生尖刀刺到,直往陈玄风几大穴道连攻。这些穴道都是人体死穴,饶是陈玄风武功高过几人数倍,也不得不侧身躲避。陈玄风被韩小莹张阿生两人联手逼得急了,忽然仰天尖啸一声,随即将右手的郭靖往空中一抛,趁此时机手臂斗然间似乎长了半尺,一掌拍去!韩小莹哪能料到陈玄风的武功竟如此诡异莫测,这一掌正中肩头,登时跌倒在地。陈玄风下手狠辣无情,跟着就是一爪,往韩小莹天灵盖上插落。这招名叫“九阴白骨爪”,这一下要是给抓上了,韩小莹头顶势必是五个血孔。张阿生和她相距尚有数步,眼见势危,情急拚命,立时和身扑上,将自己身子盖在韩小莹头上。陈玄风一爪下去,噗的一声,五指直插入张阿生背心。   鲜血转眼在张阿生后背蔓延开来,谢曜离的最近,鼻尖嗅到血腥味,浑身都微微发抖。陈玄风这一抛一接之间便杀了一人,谢曜好不害怕,反观郭靖年小无知,又是挣扎又是大叫。   谢曜埋头,对腰间的天书急声道:“你快救我!”话音刚落,天空忽然打起一道炸雷,乌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   只听一个黯哑如同砂纸的声音桀桀笑道:“天助我也!陈玄风,这么黑的天气,我瞧你如何!”   谢曜猜到是柯镇恶,心下腹诽:什么玩意!瞧他怎办还不如速战速决!他正想着,腰间忽然一紧,谢曜觉得少了什么东西,不用问便知道是天书出手,他刚刚稍安,岂料没过片刻,陈玄风忽然发出凄厉之极的惨叫。   “贼汉子!你怎样了?!”山顶传来一个女人的关切声,谢曜心下一凛,知道是梅超风也在。只听陈玄风疼的倒吸凉气,此刻天上闪电一闪,但见陈玄风肚子上紧紧贴着一本书籍。只有谢曜知道这并不是贴,而是咬!天书那两排又长又锋利的牙齿,此刻已经全部没入陈玄风的腹中!   “贼汉子!你倒是说话啊!?”梅超风还在问,可陈玄风张了张嘴,没了力气回答。   郭靖被他闪电一照看见如此狰狞的人脸,吓的顺手拔出腰间匕首,向陈玄风身上刺去。陈玄风虽然想躲,但却没有躲开的力气,这一刀犹如雪上加霜,陈玄风双手一松,双目圆睁立时毙命。这个武功厉害之极的陈玄风,竟自丧生在两个全然不会武功的小儿之手,当真不可思议。   郭靖和谢曜同时掉落在地,天书早擦干净牙齿回到谢曜腰间。谢曜碰到天书,想到他方才的可怖样子,生生打了个寒颤。郭靖将人刺倒,也吓得六神无主,紧紧抓着谢曜胳膊,问:“曜弟!曜弟!那人莫不是死了罢?”   谢曜回过神来,心想天书是决计不会害他了。于是拍拍郭靖手背,安慰道:“他是死有余辜,同我们做不得数。”   梅超风一双招子被柯镇恶刺瞎,目不视物,心知夫君已死,打不过在场众人,早趁着黑暗抱着陈玄风遗体逃脱。   江南六怪此时围着张阿生皆是泪眼婆娑,韩小莹哭声最大。他七人义结金兰,本已情如骨肉,这些年来为了追寻郭靖母子而远来大漠,更无一日分离,忽然间一个兄弟伤于敌手,惨死异乡,如何不悲?六人尽情一哭,才在荒山上掘了墓穴,把张阿生葬了。   谢曜对郭靖耳语了几句,随即两人互相扶着走到跟前,二话不说便朝张阿生坟墓磕了三个响头。   余下六人甚是诧异感动,朱聪眼睛发红,向谢曜道:“你们到这里,是想来跟我们学本事的了?”   谢曜道:“是,你请看。”说罢,将一本《三字经》拿在手上扬了扬,又将手背到身后,再拿出来,却是一本替人超度的《地藏经》。这样的把戏朱聪少年时就会了,但谢曜这样做恰到好处,不暴露自己,也不贬低自己。至于为何是《地藏经》,却要感谢天书的临时起意。谢曜将书翻开,认真的一字字读起来:“唯愿世尊,广说地藏菩萨摩诃萨,因地作何行?立何愿?而能成就不思议事……”   郭靖瞧谢曜样子却不知道他在叽里咕噜说什么,一脸茫然的眨了眨眼。   朱聪和其余几人互相对视,都有了计较。朱聪走上前,摸了摸谢曜的头,道:“你很聪明,你和郭靖以后是我七人的弟子,要听我们的话。”   郭靖和谢曜皆是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xiaonei、bibi的地雷!   没错,这是一篇慢吞吞的文( ﹁ ﹁ ) ~→ ☆、第8章血拓真经   几人下得山去,谢曜却独自走在最后。这会儿天书跳在他肩头,低声道:“陈玄风身上有《九阴真经》,你可知道?”   这《九阴真经》乃世间武学瑰宝,第一次华山论剑,五绝便是为此争夺此书。谢曜就算再迷糊,这《九阴真经》也是知道的,当即便点头:“嗯,好像是刺在他胸腹上。”他说罢顿了顿,那《九阴真经》也是书,惊道:“你该不会想吃了罢?!”   “什么吃了?”朱聪走在谢曜前面七八步远,耳力极好,他虽没有听见天书的话,却将谢曜的话听的清清楚楚。   谢曜忙打了个马虎眼说:“我想吃烤全羊。”朱聪见他神色无异,又是一个小孩子,便不放在心上,反而走过来,拉起谢曜的手说:“你走快些,万一那梅超风从后偷袭,可再难救你了。”谢曜道:“人固有一死嘛。”   朱聪闻言,暗道他歪理甚多,摇头笑道:“可你还忘了后两句,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你不明不白死了,我上哪儿再找你这样的徒弟?”朱聪第一次在河边听到谢曜那番高谈论阔便好生喜欢,几乎每次见到都会对这孩子刮目相看一番,加之谢曜露出那手变书把戏,心中隐隐有将他收为入室弟子的打算。   谢曜心想着和天书说《九阴真经》的事情,含糊的搪塞了几句,只得跟着回了王罕营地。此时天光稍亮,江南七怪便让他和郭靖回帐篷休息,郭靖头沾着枕头便睡,着实累坏了。   “走。”天书突然蹦起来,拉扯谢曜衣裳。   谢曜目睹他用牙齿杀死陈玄风颇有几分忌惮,问:“你做甚么?”   天书道:“那梅超风正准备将陈玄风埋在荒山,她还不知道《九阴真经》在陈玄风胸口,我们且将其夺走。”谢曜惊的“啊”了一声,天书语气一换,问道:“怎么?你难道不想得到《九阴真经》?”   谢曜想到《九阴真经》的玄奥好处,一时间犹疑不定。天书不耐烦的将他拖走,说:“不论如何这本书我吃定了!”   两人趁着黎明前的黑暗打掩护,盗了一匹马朝荒山奔去。谢曜的骑术也只是和郭靖学了点儿皮毛,一路上颠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一边扶着树干哇哇大吐,一边下定决心学好骑术!   “天书,我帮你夺得《九阴真经》你给我什么好处?”谢曜吐舒服了,擦擦嘴角问。   天书哼道:“事到如今,我就给你说了。我乃九重天簪花小将传人盘古氏鸿蒙天书大人,主管天下书籍。而那两页被你擦屁股的慧根便是我法力之根,没有他们我无法重归天班。我若要重归天班,必须找到那两页慧根,而为维持现在微弱法力,每隔两日食书一册,只要我吃过的书籍都能变出,并且融会贯通点拨给你。而越珍贵的书籍越能让我法力增加,那《九阴真经》自不必说。如此,你是愿不愿意帮我?”   谢曜听到那句“融会贯通点拨给你”早就两眼放光,点头不迭:“没问题!你帮助我,我帮助你,咱们是好搭档!”谢曜正待再说几句,天书却“啪”的一声打在他嘴上,低声道:“下马,躲那石头后面!”   他说的郑重,谢曜不敢马虎,忙滚下马躲在石头后面。天书又上前将他口鼻遮掩,谢曜正要将他扔开,就听天书道:“那梅超风武功奇高,你没有武功,口鼻呼吸传入她耳朵那就糟了。”谢曜明白这点,便不去阻拦。   这时,只听呼呼风响,一个女子凄厉阴怨的声音从某处传出,在广阔的草原上荡开:“……你且放心,江南七怪的亲朋好友徒子徒孙,我要杀的片甲不留!”语调一变,却又是悲恸欲绝,不住道:“贼汉子……贼汉子……你走了我一个人如何独活?你怎忍心就丢下我……”   谢曜听的心有戚戚,想她一个瞎子的确可怜,但不作死就不会死,梅超风当初若和陈玄风找个风水宝地男耕女织,哪有现在的惨剧?   梅超风又哭了好大一会儿,天色大亮时终于没了声响。天书这才松开,和谢曜从石头后出来,只见一个土包前立着一块石碑,碑上书“先夫陈玄风之墓,阳上人梅超风”。   谢曜乍眼看到一座孤坟心下有些害怕,天书却将他往前一推,命令道:“快掘开坟墓,把尸体拖出来。”   “掘坟……尸体……”谢曜呆立着,就是不肯动。   天书“切”的嘲讽一声:“你是不是男人?”   谢曜一听这话不乐意了,道:“你可以侮辱我的人,但不能侮辱我的小弟弟。你让我掘坟,总得给我一个掘坟的工具啊。”   下一秒天书就落在他手心,刷的一下自动翻开书页,两排都是锋利的牙齿。谢曜呆滞的看了一眼,觉得自己好像拿着一副超大号假牙!   “傻愣着干甚?你还想等梅超风回来不成?”   谢曜听到梅超风的名字吓了一跳,只得弯腰开挖。这天书牌挖掘机真是好用,不过片刻,就看见衣角。又挖了一会儿,陈玄风的尸体已然出现,想来荒郊野外没有棺木,梅超风也只是就地掩埋。   天书道:“撕开他衣裳。”   陈玄风紧闭双目,面皮嘴唇都是乌青,浑身僵硬冰冷。谢曜目光移到他腹间,郭靖刺他的匕首窟窿黑呼呼的,周围的血已经凝结,伤口皮肉外翻,好不吓人。但天书在一旁催促,谢曜深吸一口气,伸手撕开他衣衫。   只见陈玄风胸腹间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正是《九阴真经》下卷秘籍。   天书虽然作不出表情,但听他语气也知道正双眼放光口水横流,他主动钻到谢曜手中,说:“快!快!将他的皮割下来!”   “什么?!”谢曜声音陡然拔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惊骇道:“你有没有搞错?让我剥人皮?”那个“人”字说的格外大声,天书忙在他头上重重一拍,厉声道:“你不剥他的皮,我就剥你的皮!”   谢曜迫于天书淫威,只得颤巍巍的蹲下,将天书拿在手上,用锋利的牙齿往陈玄风的胸口皮肉割去。   “小心点,可别割破了。”   谢曜定了定心神,想着不就是一个死人么?活人他都不怕,死人还怕?当即手下一摁,利齿没入冰冷僵硬的皮肤。   像是给鸡清理内脏似的,忍住那味儿,下手利索了当真没感觉。陈玄风死了还没两个时辰,鲜血止不住的流出,将谢曜双手染红。谢曜扯了扯嘴角,努力让手指不发抖,正准备说个笑话,却听天书“哎哟”叫了一声,道:“不好啦!梅超风那婆娘又回来了!”   “什么?”谢曜扭头一看,百步远处一团黑雾奔来,仔细瞧了却是个头发披散,两眼凹陷的女人,除了梅超风还能是谁?   “这下怎么办?”谢曜也不由得急了,他这会儿跑到石头后面肯定有动静,也来不及。天书脱口就道:“她瞎了眼睛,我们只好扮演别人了!”   天书说完,也不等谢曜回答,突然扬声道:“我瞧你这小子聪明,不如跟我回桃花岛罢。”谢曜支吾的点点头,可又想起梅超风看不见,眼珠子转了两转,大声道:“你是谁?我干么要和你去什么什么岛!”天书道:“哼,无知小儿。我是为追我两位孽徒才来这里,瞧你不错起了好心,你竟不知好歹。”   梅超风一听这音色口气,当即吓走半条魂。她目不视物,也不知道如何躲避,干脆趴在草地上妄求谢曜和天书看不见。谢曜此时若再不明白天书的意思那可就真够笨了。梅超风和陈玄风惧怕黄药师如豺狼虎豹,天书怎么说也是身怀法术的神仙,学学黄药师的声音倒也不难。梅超风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趴在地上凝神屏息一动不动。   谢曜这时看了眼地上的陈玄风,给天书使了眼色,意思是问他这下怎么夺《九阴真经》?天书看了两眼,打开书页,在空白的纸上渐渐显出一行话:“把血抹在真经上。”   谢曜依言照做,天书忙贴在陈玄风胸口,挨着挨着将真经全部印了一遍,像是拓碑。只不过拓碑是用墨,而这却用的是血,即使如此匆忙,那《九阴真经》也印的清晰无比。   天书和谢曜好不开心,梅超风却觉得事有蹊跷。低眉一想,自己师父早就发誓不再出桃花岛,怎么可能在这茫茫草原中出现,还收一个莫名其妙的顽童做徒儿?思及此,梅超风立刻站起来,怒然道:“是哪个活不耐烦在此装神弄鬼!”   天书却也不惊慌,而是道:“哼,你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梅超风迟疑间,天书一把拖住谢曜右手,低声念叨遍咒语,瞬时天旋地转物换人移,两个竟安安全全的回到帐篷之中。   谢曜见天书就在旁边悬着,大喜过望:“你的法术当真厉害!”天书在空中微微一晃,随即失去引力一般,“啪”的掉在地上,仿佛用尽了一切气力。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生活叔的炸弹,魔王的地雷! ☆、第9章有难同当   天书危急之下动用移形换位的法术,耗尽灵气,让谢曜扶了搁在床头,对他道:“至少《九阴真经》的内容到手,不枉此行。我要好好消化一下,你出去,别来烦我。”谢曜心下腹诽:本念你救我性命想拢拢关系,没想到狗改不了吃-屎,这烂脾气不知道是怎么当上天书的。当即就说:“那你自个儿睡罢!”重重一哼,转身出了营帐。   谢曜刚走出去,忽然见得外面围了许多人,江南六怪也在其中。他想了想,也走过去围观,仗着自己身量矮小,见缝插针的乱钻一气,竟来到里圈。还未站稳,就听两声嗷嗷嘶吼振聋发聩,谢曜仔细一看情况,心下咯噔,转身想跑出却难上加难。   “那臭小子!你别跑!”   身后都史大声呵斥,立即便有两个手下将谢曜拦住。谢曜心中叫苦不迭,圈子里的人正是都史、拖雷、郭靖,还有两头雄赳赳恶霸霸的环眼豹子!   “今儿真巧,大家都在这儿作甚么?”谢曜转过头来,笑的人畜无害。   都史昂首道:“你们胆敢戏弄于我,看见那两头豹子没有?识趣点,主动把脖子送进到口中罢!”   谢曜还未答话,郭靖已经冲上去,幸好被拖雷拽住。郭靖“呸”了一声,说:“愿赌服输!你说了单挑,打不过拖雷安答,就去牵你爹爹的豹子,这算哪门子道理!”   都史道:“哼,我就是道理!你们几个小杂碎,如果肯给我磕头认错,就不放豹子咬你们。”   谢曜听到这话也很不爽,不禁出声呛他几句:“行啊,只不过我是汉人,磕头只给个子高的人磕,如果对方个子很矮,就表示那人是王八蛋,是阿都古斯。”蒙古人都长得高大威猛,偏偏都史长得又矮又胖,而阿都古斯在蒙语中是“畜生”的意思。   江南六怪都懂些蒙语,听到这歪理不禁暗暗发笑,郭靖更是“噗”的笑出声。   都史根本不知道汉人的习俗,更无从分辨真假。但他又万万不肯承认自己个子矮,双目一瞪,怒道:“你敢说我个子不高?!”   谢曜忙低下头否认:“不敢不敢,你个子当然是极高的!极高的!噢,极高!”他话音刚落,一众围观蒙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郭靖却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问拖雷说:“安答,他们是在笑曜弟么?”拖雷笑的半天直不起腰,好半天才红着脸说:“谢曜好不遮拦,那‘噢极高’的发音,和……和你小弟弟……反正是污言秽语,不知也罢。不过这下是大大的解气了!”   朱聪将扇子“啪”的一合,不禁哈哈笑道:“我就说我这徒弟乖巧伶俐,这下是捡到宝啦!”   “未必见得。二弟,我倒觉此子刁钻古怪,善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之术,不是我辈中人。”柯镇恶直言不讳,倒让朱聪有些讪讪然,但他知道柯镇恶性格本就如此,不喜谢曜也是意料之中。   柯镇恶又道:“我们和丘处机打赌只说教导郭靖,这谢曜不必多费心神,免得日后多生祸端。”余下四人皆点头称是。   都史脑子倒也不笨,见众人嘲笑立马知道自己吃了暗亏,人前丢脸,脸青一阵白一阵。都史不由勃然大怒,对两个驱赶豹子的奴仆各踹一脚,大吼道:“快放豹子!咬死他!”   两个奴仆见谢曜是个无名小卒,不似拖雷郭靖有铁木真撑腰,为表忠心,忙拽了豹子往谢曜身上招呼。谢曜心下大惊,退后两步,眼见两头豹子张开大口,露出尖锐牙齿、猩红舌头,腥气扑鼻而来,那蒲扇大的爪子狠狠朝谢曜抓去。若是被抓上一爪,这条命可就没了!谢曜情急之下呼吸一滞,忙伸手往腰间摸去,一摸却什么没有。这才记起天书被他扔帐篷睡大觉,谢曜心下不禁大呼:天要亡我!   郭靖离谢曜最近,想也不想大喊一声“曜弟”,便扑到谢曜身上,这猛然一力,两人抱作一团滚在地上,恰好爪子接踵而至,只听“嗤”“啊唷”“嗷”三声接连发出,当真险之又险。   “好啊!你们敢杀我豹子!”都史怒不可遏,急得跳脚。谢曜回过神,只见郭靖护在他身上,一张脸疼的五官都扭在一处。他忙站起来一看,但见郭靖右臂袖子没了,小胳膊上三道长长的血痕,皮肉翻卷,不住滴血。而那豹子爪间正卡着郭靖袖子,脑门儿却扎着一枚铁菱,另一头豹子也肚皮一翻,死了不动。   谢曜眼睛一转便知道是江南六怪出手,心中稍安。郭靖一看自己伤口,吓的哇哇大哭,随即眼睛一翻白眼,竟晕过去。谢曜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扶住,担忧至极:“郭靖?郭靖!”朱聪走过来查看了一下郭靖的伤势,对谢曜道:“别担心,还好只是皮肉伤。”说罢取出一个青花瓷瓶,在郭靖胳膊上倒了些白色粉末。   都史这时上前一把抓住谢曜,狠狠问:“你敢杀我豹子!”谢曜看到郭靖伤口,又是感动又是愤怒,气不打一处来,反手狠狠将都史一推在地,右脚踩在他胸口,一字字道:“你便和那两头畜生一样!可恨我没把你一起宰了,掏出肠子喂狗!嗯,不对,你这种人的肠子便是黑的,给狗莫将狗害了。”   都史本可以翻身坐起,但却输了气势,被谢曜骂的瑟瑟发抖,不敢反驳。便在此时,拖雷挥手跑来,大声道:“我父亲来啦!王罕来啦!”原来刚才拖雷见机不妙,跑去叫人了。   谢曜忙收回脚,转身抱着郭靖也哇哇大哭,仿佛刚才耍横的是别人。铁木真和王罕赶到,见血流遍地,谢曜又抱着郭靖痛哭,以为郭靖被豹子杀了,大声喝问:“怎么回事?!”谢曜一边哭一边回答道:“方才都史哥哥放豹子咬我,郭靖为了挡了一下,没想到……没想到……”说不完一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都史的父亲名叫桑昆,是王罕的大儿子。他一听,将都史护着,问:“可是你驱豹子将那孩子咬死的?”都史哼了一声,昂首挺胸道:“他该死!”桑昆脸上竟微微有喜色,拍拍儿子脑袋,道:“下次别这样啦!”   谢曜听到两人谈话,心中想小子不是东西,老子也不是东西!又憋出几滴眼泪,站起身对王罕和铁木真拜了一拜,忍泪道:“事到如今,我义兄该怎么办,请大汗定夺!”他这几个字说的铿锵有力,倒让王罕和铁木真不敢糊弄。   王罕朝桑昆厉声呵斥:“这是你儿子闯出来的,你怎么赔人儿子一条性命?”   桑昆也想给儿子遮遮丑,于是也舍下血本,对铁木真道:“牛十头,羊五十头,另珠三斛,黄金百两。我儿顽劣,兄弟自知这些钱财买不回孩子的性命,但哪怕是受点皮外伤,这愧疚心意也得送出当做赔罪。只希望这孩子九泉有知,不生气了。”   铁木真心中也是愤怒,但碍于王罕面子,却也没辙,正想着怎么给李萍交代,就听谢曜高声道:“多谢这位大王!你的医药费如此阔绰,不愧是响当当的好男儿真汉子!”   谢曜说罢,弯腰拍拍郭靖的脸,将他弄醒,然后扶着一脸茫然的郭靖说:“还不谢恩?这位大王人可好了,绝不会像某些无能鼠辈赖着不给!还有,你说你不生气了。”   郭靖见谢曜这么说,也不明究竟,老老实实的对桑昆鞠躬:“多谢大王,我不生气了。”   桑昆脸上忽青忽白,竟不料被两个小娃儿戏耍。但他在众人面前一言既出,奈何不得,只得干笑的胡乱应了:“没想到上天竟听到我们诚意。”   谢曜扶着郭靖回帐篷,铁木真又派了一个军医过来给郭靖看伤。那军医看了看伤口,和朱聪说出同样的话,弄了些金疮药包扎好,调养半月,也就无恙。   谢曜一直站在郭靖身边,心下十分复杂,静下心一想,若当时那种情况被豹子咬的是郭靖,他会不会以命相护?答案当然是不可能。   “你当时为何要救我?”谢曜想不通,便问了出来。   郭靖傻乎乎一笑,说:“你是我曜弟,你有危险,我当然要救你。”   谢曜又问:“但你救我会丢失性命,不害怕?”   郭靖想了想,说:“当然怕,怕得要死。可那时候只想着救你别被豹子吃了,却没想到这层。”他人单纯,危急时刻只想着救人却忘了自己,也是情理之中。郭靖笑了笑,又道:“何况我们结义的时候说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有难,我哪有不帮的道理。而且……而且我妈妈如果知道我见死不救,会打我的!”   他这几句话说的幼稚之极,谢曜却不禁感触,他朝郭靖肩头一拍,笑着骂他蠢:“你要救别人也先衡量下自己几斤几两,别救不到人也把自己搭进去,得不偿失。”   “说的不错,靖儿这点你可得记住了。”   帐篷帘子一撩,几人走了进来,正是江南六怪。   作者有话要说:  建了个群,插科打诨的好地方~招手,快进来快进来~~~群号:213345155……你们懂的啦!捶胸~酷爱们快进来~群哟( ̄(エ) ̄)ノ ☆、第10章拜师学艺   朱聪过来又查看了下郭靖伤势,然后转过头问谢曜:“你刚才可有哪里摔着?”   谢曜摇摇头:“多谢关心,没有。”   朱聪见他说的生分,轻轻一咳,道:“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你们的师父了,我排行第二,姓朱名聪,绰号秒手书生。”随即又将剩下五人的名讳江湖称号一一介绍。郭靖闻言,忙挨着施礼,大师父、二师父、三师父……依次叫遍。   反观谢曜,只是弯了弯腰:“各位师父好。”不是他不想巴结,只是到了这关节骨,不知怎的无话可说,也许是因为他内心还不相信自己能学好武功。   当晚江南六怪和铁木真同行,一起回到部落。途中铁木真和他们相谈甚欢,便邀请六人定居大漠教拖雷和郭靖武功,江南六怪自然同意。   江南六怪和李萍约见,促膝长谈了一夜。而谢曜回到家中,乌日珠占早早准备了丰盛的晚饭,为他接风洗尘。谢曜在饭桌上,将都史放豹子咬人、自己怎么钻了一大笔赏的事情绘声绘色的说了,乌日珠占听得一会儿惊一会儿喜,谢曜连连保证自己没事,才叫她松气。   乌日珠占摸了摸谢曜的头,道:“早知道这么危险,就不该让你去。”谢曜道:“这有什么,明日我让郭靖将那珍珠黄金分我一半,给你添置几件华贵衣裳。”乌日珠占忍不住笑道:“我一个老太婆哪要什么衣裳,你能惦记着已经很好啦。”   母子两说了会儿话愈发亲厚,谢曜索性将江南六怪的事情也告诉了乌日珠占,并且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妈,你一个人可曾寂寞?这江南六怪除了韩小莹,都是男的,武功也还算将个烂就,你要不要择选一个当老婆?”   “小曜!你……你这说什么胡话!”乌日珠占没想到谢曜会这样说,愣了一下脸色竟然发红,匆匆站起收拾碗筷。   谢曜嘿嘿一笑:“只要你不喜欢那瞎眼老儿柯镇恶,我都同意!”他这话还未说完,就听“嗖”的一声,劲风呼呼,垂下的一缕耳发轻飘飘落在地上。谢曜背上一寒,抬头一瞧,只见一枚铁菱打在柱子上,几乎全部没入。   帘子被人刷的掀开,当先一人正是柯镇恶,他将铁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拄,厉声道:“好没教养的娃子!”   朱聪知道柯镇恶是真的怒了,生怕他失手杀了谢曜,忙将谢曜护在身后,笑说:“大哥,童言稚语不得当真。”不等柯镇恶表态,用扇子敲了一下谢曜脑袋,板着脸说:“你怎能直呼师长名讳,快给你大师父道歉罢。”这三言两语,就将谢曜乱点鸳鸯谱的事儿消弭于无形。   柯镇恶一生中最恨别人说他瞎子、盲眼,当即一挥袖子冷冷道:“这厮不是我徒弟,我柯镇恶这辈子也不会收他为徒!”说罢转身离去,韩小莹等人没耐何,只得追出。   谢曜心下也气,摸了摸断了一绺头发,没好气的朝门外吐了吐口水:“老匹夫!”   等他骂完了才想起朱聪还没走,登时“呃”了一声,说:“我没有骂他啊,我是说……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朱聪摇了摇头,道:“莫辩解了,你随我来。”   谢曜给乌日珠占说了,便和朱聪一起往外走去。朱聪告诉他,以后练功都是在夜里,本来今晚是想教他和郭靖一起,谁知道刚来门口就听见谢曜口出狂言,两不讨好。   朱聪又道:“你呀,要记住大师父生平最恨谁说他瞎子,就连我们六兄弟都不能说。”老五张阿生死了,但朱聪等人依然把他算在江南七怪之列。   “他说他不当我师父。”   “你明日携些好酒好菜给他恭恭敬敬赔礼,我再从旁给你说几句,他不会怪罪你的。”   谢曜想了会儿,却还是摇头:“我这辈子和此人是没有缘分做师徒的,气场不和。”朱聪见他这么说,竟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两人在夜色中边走边聊,晚风吹过心旷神怡。朱聪不时说些走南闯北的趣事儿,不时问问谢曜身世来历。但谢曜始终一口咬定自己是被金国的父母抛弃,从此跟定乌日珠占罢了。   朱聪这时问:“你最想学什么本事?”   谢曜扯了一根野草,叼在嘴里:“你教什么我学什么。”   朱聪又问:“你学本事想做什么?”   谢曜道:“强身健体,免得别人打我。就像今天那两头豹子扑过来,我就能用铁菱打死。”   “嗯,这是武之根本。”朱聪点了下头,将折扇在谢曜肩膀轻轻敲了一下。谢曜莫名其妙道:“你做甚么?”   朱聪看了他一眼,道:“你警惕性太差了。”说着,便将一玛瑙手镯拿出,在谢曜眼前晃了晃。   谢曜愣了愣,一把将嘴里的野草拿出,惊讶道:“这不是我妈妈给我的吗?你什么时候偷……”他话没说完,便想到了前因后果,定然是刚才朱聪敲他那一下瞬间拿走的。   朱聪道:“我只是盗取你身上的物什,可江湖叵测,别人也许给你下毒放暗器,那时候反应过来就晚了。”   谢曜知他说的句句实话,虽然他没有害人之意,但必须得有防人之心。   “师父,你把镯子还给我罢,那是我妈妈给我的。”   “拿去。”朱聪顺手将镯子交给他,谢曜忙欢欢喜喜的揣在怀里。   朱聪叹了口气,说:“我递给你镯子,碰到了你的手指,若是下毒,你岂不是又中招了?”   谢曜却不觉得丢脸,反而有些洋洋得意:“那最多也是同归于尽。”   “甚么意思?”   “你看看你手罢。”   朱聪心下狐疑,借着月光摊开手掌一瞧,只见手上几处沾有绿草汁液,登时明白过来,哈哈大笑:“原来你刚才将草汁抹在我手上了。”   倒不是说朱聪笨,只是谢曜没有武功,装样子又装得像,他只道谢曜一心挂着镯子,却没想是挂着反击。朱聪伸手想要揉揉他头顶赞他聪明,谢曜却像躲避妖怪一样连连后退,嘴里大叫:“别摸我!别摸我!我可不要被毒死!”   “谁要毒你?过来过来,这次不试你。”朱聪将谢曜拎回,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明日戌时,你还来这里,我教你手上功夫!”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章扎马夜话   到了夜里,确定乌日珠占睡下了,谢曜才将天书抱来,将他戳醒:“喂,你那真经吃的怎样?”   天书仿佛才睡醒,打了个哈欠,道:“你看好了。”说罢摇身一晃,原本的《三字经》变成一柄锋利的菜刀,又晃了晃,却又变成一根麻绳。   “你竟可七十二变?”谢曜十分惊奇,将那根绳子拿起来左摸摸右看看。那绳子像条蛇般扭了扭,忽然抽在谢曜脸上:“不许乱摸!”   谢曜讪然放下,天书又变成一本《三字经》。   天书颇为得意的说:“七十二变算甚?待我找回慧根,三千六百变都不在话下。”谢曜搓了搓手,有些试探性的问:“说好的……嗯,你学了《九阴真经》……点拨给我……那啥……”   “你急甚么?”天书冷哼一声,道:“这经书只是下册,许多功夫没有上册的内功心法难以驾驭。你又不是不知,九阴白骨爪本叫九阴神爪,乃是正道上的功夫,被黑风双煞胡乱揣摩才成了阴邪路子,莫不是你也要步他们后尘?”   谢曜怔忪半刻,才道:“形似而神不似,我学个招式还不是为你好。你看看真经上有什么用得上的功夫全点拨给我呗。”   天书许久没有答话,末了才叹了口气,说:“罢了罢了,你反正也只学招式,下次再遇到梅超风那样的人,就无需我用移形换位的法术破坏秩序。”话才说完,天书刷的一下变成《九阴真经》。   谢曜心下一喜,高高兴兴的将《九阴真经》翻开,里面全是血红血红的方块字,看到第一页他就懵了,那正是九阴神爪的练习秘诀。   “面北背南朝天坐,气行任督贯大椎。意聚丹田一柱香,分支左右聚掌心。打开气海命门穴,气满冲贯十指爪……”谢曜磕磕巴巴的念了一句,完全云里雾里。他惊道:“这玩意让我看上几千遍,我也学不会啊!”   天书笑说:“人体穴位奇经八脉,你知道哪一样?连学武最基本都拎不清,这《九阴真经》的玄奥武功你怎么学?”   谢曜被他问的哑口无言,气愤愤的将书一合,扔进角落,再不管了。   半月后郭靖伤势复原,谢曜陪同郭靖、拖雷在草原上骑马射箭。到了晚上,江南六怪果然戌时等着他们。确切说,等着郭靖。   谢曜和郭靖并排站立,郭靖老老实实给六怪行礼。谢曜本打算也就服软罢,却不料柯镇恶将头一撇,对身旁的南希仁道:“老四,你根基最稳,先教靖儿武学基础。”   瞧那样子,压根儿没将谢曜放在眼里。谢曜思及此摇摇头,心道,那老瞎子根本没眼。   练武之人最重要的便是根基。这基本功三分拳七分腿,讲究的便是稳打稳扎。南希仁话少,性子却是和郭靖最像,他教什么,郭靖就认真学什么,一遍不行就两遍,两遍不行就三遍,三遍不行就无数遍,第一晚整整三个时辰,反反复复练习的就是扎马步!   谢曜瞧的无语,干脆找了块石头坐下睡大觉。南希仁看了眼,希望他也能过来练习,但碍于柯镇恶,这话就没有说出。   朱聪见谢曜兴致缺缺,不由得过来问他为何不练。   谢曜撇嘴道:“扎马步有什么好练的。”   朱聪似乎恨铁不成钢,用扇子一敲他脑门儿,说:“我们练武之人从小就听过一句话,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你可别小瞧这扎马、劈叉、冲拳、盘打……日后不管你学多高深的功夫,基本功不扎实,那也只是徒有其表。”   谢曜想了想,正要答应,可看郭靖累的汗流浃背苦不堪言,他习惯了好吃懒做,眼珠一转满肚子鬼主意就冒出来:“师父,我倒不同意你的话。”   朱聪问:“怎么?”   谢曜道:“你看,就算是基本功那也得先将穴位啊经脉啊什么认识清楚,否则叫你用百会穴,你却用到气海穴,乱七八糟还怎么学?嗯,不过看样子师父你对认穴也了解不多罢。”   朱聪明知他是激将法,也忍不住道:“小兔崽子净胡说!你道师父妙手空空的绝技是凭着手快么?实则不然,你从别人身上摸东西时顺便得拂过他某些穴道,穴道一碰这人就迟钝几分,等他回神,东西早就在你怀里了。”朱聪顿了顿,又说:“我本想等你基础功扎实了再给你说这些,既然你要学,我就教你。但下次再敢和师父耍鬼点子,就要你……”   “明天待在柴房思过,不许吃饭!”   谢曜闻言吓了一跳,和朱聪忙看去,只见柯镇恶拿着拐杖指着郭靖疾言苛责,忙走过去瞧个明白。   韩小莹将跪在地上的郭靖拉起,温颜道:“你大师父就是性子暴躁点,马步扎不好,我们慢慢学,别急,别急。”   朱聪问:“大哥,你这是做什么?”柯镇恶那表情简直捶足顿胸,说:“我纵横江湖四十年,从未见过比他更蠢笨之人,连扎个马步都迷迷糊糊颠三倒四,七八遍都出错!气沉丹田,双拳平举,双手环抱胸前,手心向内,掌指相对,有那般艰难么?你这样子,如何给你父亲报仇!”   郭靖被柯镇恶骂的狗血淋头,听到报仇更是满脸愧色,低声道:“大师父,你莫生气,我一定好好练。”   谢曜看不下去了,走到郭靖前面,依着刚才柯镇恶所言现学现卖,扎了个马步,问朱聪:“师父,我这样可对了?”   朱聪点点头:“是了。”   谢曜于是让郭靖照自己的姿势学着,韩小莹南希仁等人忙点头,说:“靖儿这下很好。”   柯镇恶心知是谢曜从中捣鬼,将拐杖一拄,撂下一句“保持到明早鸡啼时分”,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江南六怪刚走,谢曜便身形一收,懒洋洋的躺回石头上。   郭靖见状,忙道:“曜弟,师父让我们站到明早。”   “慢着,他是你师父,不是我师父,我师父可没有这般折腾我。”说罢,不理郭靖,侧身呼呼大睡。   石头上自然睡不安稳,谢曜迷迷糊糊醒来,见郭靖还在扎马步,只不过累的额头上全是汗,身形也不似先前挺拔了。   谢曜朝他招手:“别练了,过来坐一会儿,这离鸡啼还早得很。那瞎眼老儿早回去睡觉了,哪里还管你。”   郭靖想也不想就摇头:“我天生愚笨,只有勤,方能补拙。”   谢曜想着他今后还要为父报仇,便不再相劝,晃晃悠悠回家去了。郭靖见他一句话不说就离开,心下忐忑,暗自揣测自己是不是那句话将谢曜惹恼了?七上八下了好半天,却见远处一盏灯笼飘忽而来,当即吓的脸色发白。这黑漆漆的夜里空旷无人,冷风一吹,简直从头冷到脚。   灯笼越飘越近,郭靖这才看见是谢曜掌着灯端着糕点茶水回来。   谢曜回家本也想睡下,但想到荒郊野岭伸手不见五指,郭靖一个人练功肯定又害怕又寒冷。想到郭靖为自己挡豹,于心不忍,从家中带了些食物、披风,又让天书变成一本穴位图,边吃边看,边陪郭靖唠嗑。   郭靖大喜道:“曜弟,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谢曜将披风给他披上,又把灯笼搁在石头表明,自己爬上去对灯而坐,翻开穴位图,才说:“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就当我监督你练功。”   郭靖闻言裂开嘴重重点头:“那自然是!”   谢曜瞧他傻不拉几的蠢笑,自己也给逗笑了。然后板起脸,伸手一指他手臂:“再举高点。”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三关尽毁   郭靖这小子虽然迟钝,但却难得的实心眼儿。谢曜睡了一觉起来,他还在扎马步,较之昨夜,双腿站立更稳。   “可以休息了。”谢曜拍拍郭靖的肩膀,他却没有收势,一张脸憋的通红,道:“曜弟,我全身僵硬,不能动弹。”   谢曜知道他肯定一晚上血液流通不畅造成,忙给他锤锤腿捏捏膀子,但手能活动了,两条腿还是扎着马步。   “哈哈!”谢曜没忍住捧住肚子大笑,说:“得了得了,你就这样走回去罢,活动一下睡一觉就好啦!”郭靖又饿又渴又累,他一个小屁孩儿也不知道什么面子不面子,当下按照谢曜指示,叉着个罗圈腿一拐一拐回去了。   至此郭靖再去扎马,很快得到柯镇恶等人的夸奖。而几人教他的基本功,每次谢曜示范几遍,郭靖也就会了,只是勤学苦练的时间问题。反观谢曜也没有闲着,他推脱不练基本功,朱聪便教他认穴、经脉,待谢曜练习熟稔,竟也难逃“折磨”。   朱聪将两块十来斤的石头分别吊在谢曜左右手,让他两手打平站桩,比扎马步还累。谢曜前几天叫苦连天,打滚撒泼耍赖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让朱聪网开一面。谢曜每天回到家中,先是抱着乌日珠占嚎啕大哭,又是抱着天书大吐苦水,前者安慰他可怜他,后者直接一巴掌扇飞。   苦难远不止此,随着时间积累,朱聪给谢曜绑的石头也越来越沉,不仅手上绑,脚上也绑,天不亮就把他从床上挖起来跑三十圈,谢曜感觉到朱聪对他深深的恶意。   这日,朱聪又将几块石头拿在手里一抛一接,见谢曜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还未开口,谢曜就“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抹了把汗,大呼道:“师父大人,求求你别折磨我了!我不练了行么?”   朱聪将他一把拉起来,正色说:“之前我就告诉过你,这基本功不管练什么都得练,现在苦,将来就不苦了。”   谢曜争辩说:“你昨天还夸我认穴精准,就算手上功夫不行,谁被我碰着也不讨好啊!”朱聪噎了一下,随即连连摇头:“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我是说认穴功夫准,这手上功夫更要准!”谢曜欲哭无泪,但就是赖在地上不起。   朱聪没辙,叹了口气道:“这样罢,我问你三道题,你若都答对了,我就给你一个奖励。”   谢曜摇摇头道:“每次奖励休息半个时辰太少太少,我不干。”   朱聪道:“你放心,这次绝不会再是半个时辰啦。”   “一个时辰也不行。”   “嗯,我答应你,不是一个时辰。”   谢曜这段时间估计被折磨的够呛,能休息一个半时辰已经算是天大的恩德了,也不挑剔,站起来道:“你出题罢。”   朱聪将扇子“刷”的一展,摇着微风,晃脑道:“我先考你最熟悉的罢,这是一个对子,‘云门中府,黄口小儿不识西山太乙’。”   这云门、中府、太乙都是人体穴位,“太乙”又指太乙真人,太乙真人曾游览西山是以有西山太乙之称。但这“西”字却大有来头,云门中府两穴皆在太乙西边,谢曜若要对的工整,着实艰难。谢曜来来回回走了几步,又是抓耳又是挠腮,朱聪见他答不上来,笑嘻嘻说:“你用穴位对也行。若再答不上来,那为师可就没法了。”   谢曜心想你就是故意为难!一眼扫到朱聪身上衣裳,灵光一现,抬头道:“紫宫玉堂,绿毛老龟怎观北斗璇玑!”   紫宫玉堂两穴自不必说,都在璇玑穴的北边。而这璇玑老人便是夜观星象,才领悟成仙之法。   “你这臭小子,敢骂师父是绿毛老龟?”   朱聪好笑至极,说着就拿扇子往谢曜头上敲,谢曜自从成为他徒弟都要被敲成秃顶了,忙抱头鼠窜,大呼:“师父我再也不敢啦!”   “罢了,这道题姑且算你过。第二题你听好,若有一人腰间三枚吊坠,靴底银票千两,发系玳瑁明珠,如何在十刹那间齐得三件财物?”朱聪曾还未给谢曜讲过妙手空空实际手法,这道题明显是难他来着。若是他自己,则会回答先躬身一拜,顺手割破靴底拿走银票,起身再割三枚吊坠落入袖中,擦肩而过最后取玳瑁明珠。而这三招中同时要拂过昆仑穴、上星穴、肩宗穴,方能万无一失。   谢曜愣了一下,却也不答,而是问:“师父,是不是在十刹那得到三物就算答对了?”朱聪点点头:“当然,但前提是不准杀人。”   谢曜哈哈一笑,比手画脚的说:“那还不简单!给我一榔头,照风府穴咣当咣当两下,晕了吧唧还不是任我宰割……”   “胡言乱语!那人身怀武功,你一击不中还怎么盗取?”   “可是你出题的时候没说那人会武功啊!”   朱聪张了张嘴,竟无从辩驳。几个月来朱聪和谢曜朝夕相处,当然知道他这徒儿满肚子鬼心思,但不知是谢曜越来越聪明,还是他自己越来越迟钝。   朱聪摇了摇头,无奈道:“最后一题。”他说着将精铁折扇一合,对谢曜扬了扬,接着道:“从我身上把它拿走,不管用什么方法,都算你赢!”   谢曜连赢两题好不自满,这会儿一听朱聪的话,有气无力道:“师父你别逗我了,我什么招式都没学过,你武功又那么那么那么高,要我来拿你扇子不是说笑么。”   “事在人为。”朱聪微微一笑,走到树下将扇子往后颈衣里一插,便翘着腿闭眼小憩。   谢曜来来回回的踱了踱步,时不时唤几声师父师父,朱聪却不理他。谢曜估摸着他也许真睡着了,蹑手蹑脚绕到树后,眼看扇子近在咫尺,想也不想就伸手去拿。   “啪”——   手背立时红了一片。   谢曜握了握拳,嘴巴一瘪,干脆装小孩儿假哭。他哭着哭着,朱聪忽然从怀里掏东西,一件一件放在地上:“这些东西你都可以用,拿着扇子,算你赢。”   他说话时依旧闭着眼,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拿出的是什么。但见地上瓶瓶罐罐的毒药迷药、匕首暗器、绳子短剑……   谢曜看着愣了好长时间,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自推敲,往常朱聪从来不考验他三道题五道题,今儿考核实在反常……他眼珠子一转,决定兵行险着。   谢曜将那些毒药匕首全都一一捡起,脱下衣服包着,朱聪正暗自奇怪,谢曜忽然抬手往远处使劲儿一扔,斩钉截铁道:“就算我这辈子都拿不到扇子,也不会将这些东西用在师父身上!”   朱聪本来闭着眼睛,听到这话刷的睁开,忍不住的笑。他转身将谢曜抱在怀里,大喜道:“为师果真捡了个好徒弟!”   “我也有个好师父!”谢曜心中大舒了口气,心道果然如此,朱聪最后一步乃是测试他的人品,好在他跟郭靖久了,不知不觉也学了几分性格,否则说不定他真的会喂点迷药给朱聪吃吃。   只见扇子就在眼前晃呀晃,谢曜一愣,忙伸手去夺。可就算他再机灵,那武功不到火候也无济于事,朱聪只轻轻一抖肩,那扇子便换了方向,反反复复谢曜始终碰不到。   谢曜耐心渐失,忽而朝朱聪怪怪一笑,抬手哈了口气,趁机往朱聪腰上软肉、胳肢窝里挠痒。朱聪想将他拎开竟有些迟疑,一边哈哈大笑一边道:“臭小子!”谢曜手上却不停,笑的猥琐:“嘿嘿,师父,你可将那扇子给我?”   “罢、罢手,我给你便是。”说着,朱聪便将扇子取下,交到谢曜手中。谢曜拿着扇子掂量掂量,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赢了的事实,隔了好半晌,才拿起扇子蹦起来哇吱大叫:“我赢了!我赢了!我不用练功了!”   朱聪眉毛一挑:“谁说我的奖励是这个?”   谢曜心下咯噔一响,觉得大事不妙:“你不给我奖励了?!落棋不悔真君子啊!师父你要当君子啊!不能当小人啊!”   “我当然会给你奖励。”朱聪微微一笑,抬手就给谢曜挂上:“奖励两大石头。”   谢曜左看看右看看,嘴角一抽:“……靠!”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章相约比试   短短数月,谢曜觉得自己已经对穴位奇经了解通透,便央求天书再将《九阴真经》拿出来观摩观摩。两个相处时间不算短,互相也算知根知底,天书开始不同意,但耐不住他软磨硬泡,只得给他看。   时隔这些日子,谢曜再看那句“面北背南朝天坐,气行任督贯大椎。意聚丹田一柱香,分支左右聚掌心。打开气海命门穴,气满冲贯十指……”竟已然懂得。   他照着书上所说,面朝南盘膝打坐,暗暗聚气行功。虽说谢曜这些时间都练的是手上功夫,但因为要教郭靖,不知不觉体内丹田处凝聚了一缕游丝。他也不知那“气行”之气是不是这缕游丝,只当瞎猫碰上死耗子,随便练练。他本就不想学《九阴真经》上的邪门功夫,总觉得黑风双煞练过,自己再练岂不是和那邪门外道差不多?但转念一想,他无门无派,就算是邪门外道又有什么关系?   思及此,谢曜干脆安心运功,也不管外间事。乌日珠占进来两次叫她吃饭,他竟沉醉其中没有听到。乌日珠占知道这些日子朱聪教谢曜武功的事情,见状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她不懂什么武功,只觉得每天谢曜回家都和她哭诉当真可怜,但谢曜若能出师,她也觉吃苦值得。   谢曜将“九阴神爪”第一、二节全身运行了三遍,待睁开眼,只见窗外晨曦初现,不知不觉竟然过去了一夜。谢曜惊奇的站起,赤脚站地,也觉得不如往常寒冷,背上的衣衫被汗水浸湿,几缕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耳侧。不用想就知道是《九阴真经》的功效,谢曜握了握拳,全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气。   朱聪只是每天戌时来教他,其它时间则和其余五人教导郭靖。是以这段日子来谢曜很少和郭靖碰面。谢曜低头想了片刻,心道:不如去看看江南六怪是怎么教郭靖武功的。   江南六怪一般都在围场教人,谢曜和华筝去玩的时候碰巧见过几次,但每次都被柯镇恶撵走。谢曜来到围场边,果然看见郭靖和江南六怪在一起,他不想被柯镇恶发现,于是爬到树上,透过枝叶向下窥视。   只见郭靖正和南希仁比划,比划的功夫谢曜却是听朱聪讲过,乃南希仁的当家掌法“开山掌”。这套掌法讲究大开大合,气息沉稳,但看郭靖腾挪迟钝,紧张兮兮,这套掌法并没有练到家。   谢曜心下点评完了,才惊觉自己怎么突然知道的这么多?他可不相信自己是天才,思来想去,于是将这些全都归功于《九阴真经》。谢曜殊不知《九阴真经》是一方面,但他自己对穴位人体的了解透彻也是一个辅助。   南希仁有心逗郭靖显示功夫,故意慢吞吞的和他拆了七八十招,到了最后耐心估计也全消失了,忽地左掌向外一撒,翻身一招“苍鹰搏兔”,向郭靖后心击去。郭靖吓了一跳,忙弯腰避让,南希仁哪让他躲,一招“铁牛耕地”,掌锋截将下来。郭靖正要变招,南希仁大声叫道:“靖儿,看好这招!”左手倏出,拍向郭靖胸前。郭靖右掌立即上格,这一掌也算颇为快捷,双掌相交,郭靖已是身不由主的向外跌出,扑了一鼻子灰。   谢曜看着摇摇头,说道:“傻小子,你左手隔开他,同时右手点他肋下五寸腰俞穴,保证你赢!”   话音刚落,一枚铁菱忽然朝他面门疾射而来,好在谢曜早早听到破风声,攀着身边另一枝干一转,躲开了去。“夺”的一声,那铁菱正好嵌入刚才他栖身的位置。   谢曜心下有气,但他也不敢发作,心知柯镇恶手下留情,不然以他的微末功夫,早就死硬了。他以为自己躲在树上,肯定不会叫人发现,却忘了柯镇恶瞎子耳朵最灵敏,自己那句话被他原封不动的听了去。   “下来!”果然,柯镇恶严厉的声音从底下传来。   谢曜却不愿意,嘟囔道:“我只听我师父的话,他让我下来,我再下来。”   不过片刻,就听朱聪无奈道:“小曜,你躲树上作甚?下来罢。”   谢曜就算不愿意也只得磨磨蹭蹭的下去,他脚步刚一沾地,忽然掌风忽至,压的他喘不过气,眼看那蒲扇大的巴掌扇来,呆呆的竟动弹不得。   南希仁的手掌在离谢曜面庞一寸的地方停下,掌风顿时消失,谢曜也回过神。   只听柯镇恶冷声道:“黄口小儿,你说的倒是轻巧,怎么?这一掌平平打来,你不点腰俞穴了?”   谢曜气不可遏,抬起头道:“趁我下树的时候偷袭算甚么英雄好汉?你们这么大把年纪还来逗五岁的小孩子,丢不丢人!”   南希仁被他一顿抢白十分尴尬,柯镇恶却大声道:“好!靖儿和你一般年岁,十年后的今日,还在围场,你们两个比试比试,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厉害!”   谢曜冷哼一声:“你说比就比?你问过郭靖没有?问过我没有?”   郭靖这时脑回路还处于犯二状态,乍看到谢曜又是高兴又是惊奇,哪还听他们争论。这会儿见谢曜问话,忙不迭的点头:“曜弟,我愿意和你比。”   谢曜一听差点晕过去,瞪了他一眼,气道:“你迟早把我气死!”   柯镇恶转头问朱聪,说:“你愿不愿意他和靖儿比试?”朱聪看了看郭靖和谢曜,心中自然十分想他们两个交手试试,于是道:“这是自然。”   柯镇恶这下对谢曜说:“你听见了?你师父都同意了,由不得你退缩。”   “呸!谁说我退缩?只不过郭靖是我弟兄弟,他对我很好,赢了我也不可能将他怎地。这样罢,如果十年后我赢了,你!就你,从我裤裆下钻过去!”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愣住了。   “谢曜!”朱聪很少叫他全名,听他这样口无遮拦不禁出声喝止:“你怎能对大师父无礼……”   “就照他说的办!”柯镇恶一把拉过郭靖,对他道:“我今日便传授你‘金环三手’!。”   郭靖愣了愣,问:“大师父,你不是说等我基本功全部过关再教我这个吗?”   “你大师父也是为你好。”韩小莹走上前摸摸郭靖的头。   全金发也说:“早练晚练都一样。”   他们一群人围着郭靖叽叽喳喳,而谢曜却一个人站在旁边干晾着,眼不见心不烦,索性一声不吭转身离去。   谢曜走出好长一段路,心中莫名烦躁,一脚踹飞一颗石子,张口想要骂几句脏话,却又不知道骂什么。按理说郭靖是他兄弟,看着江南六怪等人关心他应该高兴才是,只不过对比自己冷冷清清流落他乡,竟觉得有些寂寥。   这样一想,眼睛竟然有些发涩。正当他准备找个没人的地方呜呜呜的大哭一场,树上忽然跳下来一人,伸手就朝他脸面一巴掌。   谢曜才吃了南希仁的亏,这下端的反应迅速,左掌反手格挡,右手直指对方腰俞穴!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法,顺势将他双手一推,谢曜冷不防就被推坐在地。   抬头一看,果然是朱聪。   “好啊,柯镇恶那老瞎子欺负我,师父你也来帮他。”谢曜不冷不热的说出这句,拍拍屁股站起来。   朱聪瞧他这样好像生气了,上前道:“臭小子,你莫不是想哭罢?”   “我一堂堂男子汉怎么会哭!”谢曜飞快的否认,生怕朱聪抓住这点来嘲笑他。朱聪半晌没有答话,而是叹了口气,摸摸谢曜的头,意味深长道:“你和大哥的性格有时候很像,小曜,你才五岁,何必成天将自己绷出大人的样子?”   朱聪自然知道谢曜的身世,因此对他无比同情。但他也知道谢曜的性格不喜欢别人同情,所以从来不表露。   朱聪的话瞬间戳到谢曜心上,他闭嘴不答话,暗暗和自己较劲。   “金环三手乃是外门功夫,注重一个‘实’字。你今天好好休息,明日我便教你克敌制胜之法。”   谢曜闻言一愣,说:“你这样算不算偷偷放水?郭靖输了怎么办?”   朱聪摇头笑道:“靖儿是我的徒弟,你也是我的徒弟,我绝不会厚此薄彼。只不过靖儿还有其他五位师父教导,你却只有我一个啊。”   谢曜嘴巴一瘪,跑过去扑进朱聪怀里,带着鼻音开玩笑说:“怪不得有首歌是这样唱的,世上只有师父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章切磋武功   至此之后,怀揣着一颗让柯镇恶刮目相看的决心,谢曜每日认认真真废寝忘食的勤加苦练……半个时辰。   朱聪见状却也没辙,谢曜生性懒散,肯改变一点儿已算难得。加上不管朱聪教他什么,谢曜两天以内都能融会贯通,是以朱聪对谢曜的管教也就睁一眼闭一眼。武学这种事靠三分勤奋,三分聪慧,三分运气,一分天赋,谢曜日后就算不是高手,在外人面前也吃不了亏。   谢曜远没有朱聪想的多,他想的只是怎么在十年间突飞猛进,让柯镇恶钻他裤裆。他也想每天多练一些,但是自己坚持不下。可是让他心安理得的去练《九阴真经》,却又隐隐不安。谢曜每夜只得将九阴神爪的一、二节反反复复练,始终不肯去练习后面的招式。   这日,谢曜刚刚运行完九阴心法十二周天,就听门口有人喊他名字,一辩音色,正是郭靖。他坐在床头好一会儿,忽然转头问天书:“你说我要不要把郭靖的武功骗出来?”   天书哼了哼,没有答话。   谢曜自讨了个没趣儿,穿上衣服走出门。   郭靖一看到谢曜好不高兴,冲过来就将谢曜一把抱住:“曜弟,我好久没看见你啦!”谢曜忙将他拉开,搓搓肩膀:“你肉不肉麻,半个月之前才见着呢!”   “那天不算,我都没好好跟你说话。”郭靖说完看了看四周,将谢曜拉到柴草堆后面,皱着眉愁苦的说:“不知道为什么,大师父不许让我找你玩,他还说你不是好孩子。”   谢曜一听气不打一处来,道:“你那瞎子师父就知道背后说人坏话!你知不知道他怎么瞎的?”   郭靖点头:“是黑风双煞给他弄瞎的。”   “错!大错特错!”   谢曜两手摆出一个大叉叉的姿势,比手画脚道:“他是骗你的,事实上他当初垂涎梅超风美色,想摸梅超风的屁股,被人老公发现将他一顿黑打!这眼睛就是这么瞎的!”   郭靖见他说的斩钉截铁,却还是不信,迟疑问:“曜弟,你从哪听来的?”   谢曜每次一转眼珠子就是在打鬼主意,他道:“怎么,我师父亲口告诉我的,还能有假?”郭靖“哦”了一声,说:“二师父不会骗人的。”   他说罢又皱起眉,为难道:“可是大师父也不会骗人啊。既然大师父二师父说的都是真话,为什么故事却不一样?哎,到底他们谁说的对?我都要被搞糊涂了。”   谢曜瞧他犯蠢暗自摇头,拍拍他肩膀,说:“这几天你那劳什子师父教了你很多武功罢?”   郭靖看着谢曜,老老实实点头:“大师父教我金环三手,二师父教我点穴认位,三师父教我三十路拳法,四师父教我开山掌……”   谢曜一听,心道江南七怪这是填鸭教育,杂七杂八一股脑的教给郭靖,就郭靖那脑子,他能消化么?   “你都学会了?”   郭靖不好意思的抓抓脑勺,笑说:“我没有你聪明,就算当天学会,隔几天又记不清了。”   谢曜拉开一个黄飞鸿的姿势,朝他勾勾手指:“来,哥们儿陪你练练!”   郭靖却摇摇头说:“大师父让我在这十年之内不许和你交手……”   “不是交手!是打架!”   谢曜话音刚落,拳头就砸在郭靖左眼窝,登时乌青。   郭靖摸了摸眼睛,结结巴巴道:“曜……曜……曜,曜弟……”   “药药药个屁!快点,利索的,把我当成你的仇人段天德!”   郭靖却还是满脸纠结的模样,他侧过身,对着草堆说:“曜弟,你别闹了,我是不可能和你打架的。”   谢曜大声道:“那就交手!”   “大师父不让我和你交手。”   “……那就切磋!”谢曜灵机一动,忙道:“对,对,我们来切磋!切磋武艺,能够让我们感悟人间真情,领略生命完整,得到人生升华!”   郭靖暗自嘀咕道,我不能和曜弟交手,也不能和曜弟打架,但是切磋却没有问题。如此一想,他点点头道:“曜弟,我要出招了!”   等他话音刚落,谢曜便平平挥出去一掌,郭靖弯腰一躲,右手一招“渔郎问津”朝谢曜腿部百虫窝擭去。谢曜嘿嘿一笑,道:“这是我师父入门教我的玩意儿,你小心了!”说话间一记最普通不过的扫堂腿,“啪”的踢在郭靖手腕。郭靖哎哟痛呼了一声,赶紧变招,避向左侧,左掌翻转,径自来抓谢曜肩膀。谢曜正要躲避,郭靖却仿佛知道他要躲避的方向,嗖的揪住谢曜肩膀衣服。谢曜一怔,赞道:“好!这是什么擒拿手?”   郭靖答道:“哦,这不是擒拿手,这是大师父教我的金环三手第一手。这套武功主要讲究抓、点、拍,刚才……啊哟!”   谢曜抬手给他脑门一个脑瓜崩:“对敌之时,不能分心!”说着呼的就是一拳。   这次郭靖倒是反应迅速,侧头避开,顺势回打一拳,虽然只有一拳却也很是精妙。谢曜转念一想就猜到这定然是韩宝驹教的三十路拳法,乃是外门功夫。莫瞧郭靖鲁钝,这三十路拳使起来竟招招威猛。谢曜外门功夫不到火候,这会儿没了对敌的招式,斗到分际,郭靖右拳高举,谢曜完全不知如何接招,砰的一下正锤在他右眼上。   “不打了!不打了!”谢曜捂着眼,一屁股坐在地下,气喘吁吁。   郭靖笑了笑,坐在他旁边,问:“刚才不还好好的?”   “这叫好好的?!”谢曜指着自己的右眼,咆哮质问。   郭靖却还在笑,他摸摸自己的左眼睛,说:“我们一人一只眼,扯平了。”   谢曜哼了一声,说:“我们还是不是兄弟?我可以打你,你不能也打我啊!”郭靖抓抓头说:“我也不想打你的,但是三师父的拳法太厉害了,我……我收不住招。”   这一句话倒是提点了谢曜,刚才郭靖明明是打不过他的,但就因为他招式多占了上风。照这样子,十年之后他肯定赢不了,柯镇恶不将他嘲笑一通才怪。   “你回去让那瞎子老儿好好教你怎么收招罢,万一十年后我们比试,你失手把我打死了怎么办?”   郭靖一想也有道理,忙站起来:“是,是!我得好好学怎么收招!”他可不想将谢曜打死了。   谢曜挥挥手,说:“千万别告诉瞎子老儿你今天和我切磋来着。”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若是说出去以后就别来找我了,自己玩蛋去!”   郭靖一听也不敢反驳,又和他胡吹了几句,便依依不舍的告别。   谢曜一路都在想,自己现在都连郭靖打不过,更别提十年以后。只有他知道郭靖并不是驽钝,而是不够早慧,若真的驽钝,日后也成不了大器。他不想被柯镇恶看不起,俗话说,不蒸馒头争口气,至少十年后的比试,他必须赢。   “哟,终于因为耍贱被人揍了?”   谢曜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的回到房里。天书悬在他面前上蹿下跳,似乎十分高兴他被揍成乌眼圈。   “你才耍贱!”谢曜一把将天书逮手里,一阵猛摇:“快变成《九阴真经》!快变成《九阴真经》!”   天书头晕眼花还不忘大叫:“谢疯子!住手!信不信我变牙齿咬死你!”   谢曜一想到他的牙齿就有些胆寒,但转而一想天书从未做过伤害他的事……如果殴打不算的话。   “你变啊!变啊!你倒是变啊!”   “蓬”的一下,天书变为《九阴真经》,并道:“老子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跟你瞎扯!”   谢曜忍不住哈哈一笑,将天书拿起来啵了啵《九阴真经》四个大字,随即翻开内容,仔细研读第三节。   就怪他定不稳吧,朱聪能教他的招式郭靖也会,他若只想凭借这个肯定不会得胜,所以……   谢曜叹了口气,摒去杂念,开始练功。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章几回寒暑   九阴神爪不愧是至高武学,谢曜以前还不觉得,而今练后才发现不论招式、心法,皆比朱聪教给他的高出许多倍。单拿招式来说,九阴神爪每节只教一字诀,抓、拿、提、拍、按,但将五招自行变换,就会有挥、握、攥、捏、扒、抠、扳、拧、拨、捋……无穷无尽变幻莫测。   谢曜并不认为他自己很聪明,所以遇到不甚明了的就会将天书拎起来摇一摇:“这句‘修罡气,静流极’是甚么意思?”   天书没好气的看他一眼,道:“罡气,乃用内力将周围气流连接一起静止不动,便是罡。古人有云,‘流极之运,有生所共深悲也’,这流极便是释放之意。所以我猜,这句应该是让你先聚内力,再静放罡气罢。”   谢曜被他点拨,茅塞顿开。他内力虽小,但用这一丝内力游走全身,试着照天书说的做。开始努力几次都找不到聚气法门,但谢曜却不放弃,连续几天就练这一句话,势必要度过此瓶颈。   又过了两个月,天气渐渐转寒,谢曜却还是没能找到聚气的办法,他不禁有些沮丧。朱聪平日里教他的功夫,谢曜已经觉得太为简单,基本看一次就会。他嘴上不说,心下却只想着钻研九阴神爪的奥秘。   “你不睡觉发什么呆?”天书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将神游天外的谢曜心思拉回。   此时月上中天,谢曜也不看他,而是将窗帘卷起,看着夜空喃喃道:“我始终度不了那瓶颈,看来这九阴神爪与我无缘了。”   天书“哼”了一声:“你以为什么武功都那般容易么?你才练了两个多月就自暴自弃,活该一辈子没成就!”天书像个老妈子一样将谢曜骂了个狗血淋头,谢曜却忍不住傻笑了一下,他渐渐觉得天书除去外形,其实也是个人,会骂他,说明还是关心他的。   草原的夜晚格外凉爽,谢曜呼吸着新鲜空气,看着满天星斗,竟觉得浑身说不出的舒畅,正和他运行小周天的感觉差不多。谢曜灵机一动,穿好衣服,将天书一把拎在手上,蹑手蹑脚的钻出帐篷,免得吵醒乌日珠占。   谢曜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对天书道:“你发现没有,晚上的空气比白天好很多,而外面的空气又比屋里好很多。《九阴真经》乃属寒,故此我想若在水边修炼此功,应该会事半功倍。”   天书嗤笑说:“那还废什么话,你把我叫来不就是为了给你当闹钟么。走罢,斡难河离这可远。”   谢曜被天书点破心思也不生气,反而腆着脸笑笑:“咱们是好搭档嘛!”   当晚谢曜便在斡难河畔找了一块大石头,坐在石头上打坐了一夜,而天书就在周围给他放风。到第二天黎明之前,谢曜又悄悄回到房中。夜晚伴星伴月在河边练功一夜,胜过他在屋里练功三天。   如此一来,每晚谢曜都会拉上天书去斡难河的大石头上练功,那六字要诀谢曜花了两三年都未曾堪破,但他从不着急。日积月累,招式虽然没有变化,但不知不觉间内力渐深,气色红润胜于常人,只不过他从未与人交手过,便也无从发觉。   这天夜里,谢曜又到了斡难河边练功,但见乌云俱散,繁星也比往常明亮,谢曜抬头望着天,想到来此这么久,不禁顿生感慨。   天书拍拍他脸颊,问:“星星有什么好看?难不成能看成一幅画?等我找到慧根回去,摘一堆送你。”谢曜愣了一下,连忙摇头:“我可不要那些带辐射的东西。”说罢,又望了一眼天空,这次却似乎是看痴了,也许天书说的不错,这星星点点的光亮中仿佛有一根线,将每个点都串联成图。   谢曜灵光一闪,顿了顿,指着某一处道:“天书你看,如果将那看做一个人在打坐练功,星星是穴位,而他周围的云是罡气,若要流极,则需要自己释放,人体能释放的穴位从头到脚都有,但是要将内力均匀的从这些穴位排走,就很难了。”   天书对他这堆话不甚明了,只莫名其妙的问:“你有病?内力是武学之根本,你把它排走干么?”   谢曜闻言一怔,忽然“啧”了一声,从石头上站起来大喜道:“对啊,是排出而是不是排走!是我太蠢!太笨!天书你真是我的……我的……”谢曜一把将天书抓住,狠狠啵了一口,然后双腿盘膝,开始运功。   天书“呸呸呸”了半天,大骂道:“谢疯子!谢疯子!”   谢曜此时全心投入,对外界不管。是他开始就想错,聚完罡气,再将罡气排走的确很难,身体不由自主的会阻止你这样做。好比你吃了一只鸡,隔了一会儿要你把这只鸡吐出来,实非易事;但假设你吃了一只鸡,让你把鸡里面的精华吸收,剩余的拉出来,就简单多了。谢曜运行了一小周天九阴神爪的心法,便开始调动丹田真气,慢慢游走全身,再经涌泉穴、合阳穴、过三焦俞,出百会穴,屏息静气,仿佛用气流在周身织造了一张网。谢曜对对武功高低并没有实体的概念,他也不知道在他这个年纪能聚罡气是多不得了的事情。静坐两个时辰,谢曜便牵引周身罡气自然而然的仿佛呼气一般,缓缓排出。   “喂,你感觉怎样?”   天书推了谢曜一下,见他没有反应,于是又重复了一遍:“谢疯子?说话!”   谢曜挑眉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精光熠熠,竟好似换了一个人。   天书正惊疑不定,谢曜忽然站起来在石头上又蹦又跳,像个小孩儿一般哇哇大叫:“我不敢相信!我竟然练成了天下第一叼的功夫!”   ……练成个屁!   天书冲上去啪啪给他两耳刮子,道:“后面有你哭的时候,练招式罢!”   谢曜被天书揍了也不敢还手,唯唯诺诺的点完头,就开始老老实实的练习。   *   春去秋来,几回寒暑,不知不觉五年过去。   谢曜的功夫在朱聪和天书的监督下日益精进,但自从那日和郭靖切磋后,他这整整五年都没有看见郭靖了。听朱聪说,由于上次和谢曜切磋的事情被柯镇恶管着,不许他来和谢曜相见。但郭靖经常托华筝、拖雷给谢曜送点心、礼物,两人交流也算频繁。   这天乌日珠占并没有早早睡下,天气越来越寒冷,她得给谢曜赶制一件更保暖的皮袄。谢曜偷眼瞧了瞧,知道乌日珠占定要很晚才睡下了。他见不得人辛苦,晚上也还要练功,于是走到乌日珠占旁边,说:“妈,我还有衣服穿,你去睡罢,明天在缝也不迟。”   乌日珠占哪里肯干,手上针线不停:“小曜,明日你还要和你师父学功夫,该早点睡的是你。”她说着还将皮袄在谢曜身上比了比,微微笑道:“你长大了,去年的衣服没法穿,我不给你做衣服你穿甚么?”   谢曜站在原地没有动,他抬眼打量了一下乌日珠占,手心有些微微发汗。学了快五年的功夫,他从来没有在别人身上试验过……昏睡穴,应该没什么问题罢?   “妈,我想抱抱你!”谢曜张开双臂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乌日珠占最喜欢他这样了,忙放下手中活计,将谢曜抱起来,慈爱的问:“今天怎么耍小性子啦?”   谢曜一边说话一边将右手绕道乌日珠占脑后,笑道:“妈,你真是个好妈妈,嗯……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很困?”   乌日珠占一愣,正要开口说自己不困,谢曜眼睛一眨,出手如电已然点在她风府、哑门。乌日珠占顿时双眼一合,昏倒在椅子中间。   “……妈?妈?你没事罢?”   谢曜叫了两声,用手指探了探乌日珠占的鼻息,均匀沉稳,显然是进入了熟睡中。谢曜大喜过望,忙把天书叫出来,两人合力将乌日珠占抬回床,谢曜又给乌日珠占细心盖好被子,方才离开。   *   要去斡难河要经过一条小道,道路旁长满了杂草。   谢曜正准备和天书聊聊,草丛中忽然簌簌作响,陡然蹦出一个黑影。谢曜参透九阴神爪第三、四节后,武功远胜当初,当下也不害怕,揪住对方衣襟,直接一大巴掌扇过去,正中脸颊!   只听那黑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身上铃铛发出叮叮的脆响。谢曜表情一抽,忙赔礼道歉:“原来是华筝啊,你大半夜躲草丛里干么?别哭了,别哭了,我给你糖吃。”   华筝年龄比谢曜还大一些,她一手捂着脸,一手伸到谢曜面前摊开,里面竟掉了两颗牙齿。谢曜借着月光一看,乖乖不得了,华筝的脸颊肿的老高。   “谢曜,你打我,你一点都不可爱!我不要和你玩了!”华筝攥着牙齿,一边哭一边说,一边漏风。   谢曜忙从怀里掏出一颗糖,正是乌日珠占以前给他的。他可不爱吃这东西,这会儿恰拿好给华筝:“不就是一颗牙齿,来,我赔你一颗糖。”   华筝气呼呼的看他一眼,总算不哭了,将糖塞嘴巴里,囫囵不清说:“走罢,郭靖和我哥哥还等着我们。”   谢曜闻言,怔了怔说:“郭靖?发生什么事了?”   在他印象里这几个熊孩子聚在一起准没好事,该不会又和都史闹矛盾准备找他助拳罢?五年不见,也不知郭靖的武功怎样了。   好在华筝打消了他的疑虑:“郭靖的大师父好不容易放他出来,我们好久好久没一起聚了,怎么,你不想去和我们玩吗?”   谢曜看着华筝纯真的样子,也不好拒绝,干笑的掩饰说:“去,去,当然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章多年不见   谢曜跟着华筝来到斡难河边,只见远处隐隐绰绰有两个人影蹲在大石头后面,那大石头正是谢曜每晚练功的“蒲团”。   “郭靖,谢曜来了!”华筝的声音在广袤的夜晚草原上飘出去,吓的谢曜和郭靖同时打了激灵。   谢曜拍了下华筝,提醒道:“嘘,别大声说话。”   郭靖和拖雷鬼鬼祟祟的走出来,对谢曜打了个招呼,四个人便一同躲在大石头后面。待确定没人发现了,郭靖才对谢曜喜不自禁的说:“曜弟,我们可终于见面了!上次你说见我是半个月前,这次可是五年半月前了。”   谢曜点点头,仔细一瞧,五年多时间郭靖已经长成了小小少年,不似以前的呆头呆脑的模样,更高更壮实。谢曜于是笑笑道:“你长高好多。”郭靖傻笑道:“你也是,都和我差不多高了。”只不过相差一岁,但到底还是郭靖要高些。   两人许久未见,聊了会儿自身,便开始聊这五年间江南六怪的教育,郭靖自不用说,有柯镇恶在他很难随心所欲。相比之下,谢曜和朱聪亦师亦友的关系让郭靖十分羡慕。   “二师父对我可不像对你,我要是记不住穴,把他惹急了,就会用扇子敲我的头,然后说:你呀你,怎么不学学你义弟的机灵劲儿!”   郭靖装作朱聪的口气学了个十成十,谢曜忍不住嘿嘿一笑:“这有什么,我可没少挨师父的打,都快被他扇子敲掉毛了。”说着还将脑袋凑到郭靖面前让他看。   几人都压低声音咯咯笑,谢曜这时候道:“我们再过一会儿就回去吧,那老瞎子看见郭靖不在肯定要让他好看!”   郭靖却摇摇头:“不急不急,今晚大师父同意我玩。”   谢曜惊奇道:“他吃错药还是你吃错药了?”无论如何,谢曜都不肯相信。   拖雷这时插嘴解释:“你有所不知,本来柯大师父也不同意的,但是郭靖的妈妈说今天是他满十一岁的生辰,这才能出来。”   “哦,今天你过生啊……”谢曜扭头看向郭靖,恰好月光照他脸上,映出额头上老大的一个包。谢曜忙问:“你头上怎么回事?”   郭靖不会说谎,但是他也不愿意将此说出,于是很为难的看看谢曜,看看拖雷,看看华筝。华筝心直口快,帮他说了:“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可别带这么忽悠人,我可五年多没和他扯关系!”   郭靖抓抓脑勺,傻乎乎的说:“曜弟,本来今日大师父已经准许了我玩,但是我说我要找你,他就不肯了。不知这次,以前好多次我说找你他都不准……最后是二师父和七师父劝说,他才同意让我和他过招,如果我表现好,便同意我找你,不然……不然……”   “那你合格没有?”   郭靖指了指脑门儿的大包,满怀愧疚的说:“所以今晚只能偷偷摸摸把你叫来,哎,也没能让你吃成长寿面。我天天都给大师父说你是个好兄弟,可是大师父……”   郭靖低着头在那嘀嘀咕咕什么谢曜全然没有听,他只是看着郭靖和他脑门儿的大包感慨。时间长了很多事情都会变淡,五年时间,谢曜几乎很多时候都忘了自己和郭靖结拜的事,但郭靖却一天从未忘记。包括这次的相见,他本来以为郭靖会和他生疏,却不料依旧傻的冒泡儿!郭靖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谢曜又如何不知柯镇恶是难缠的人,那场比试定然艰苦。   谢曜心下一软,伸手将郭靖拉起来,对他道:“来,我给你庆生!”   郭靖显然没有想到谢曜会这样说,受宠若惊道:“你……你给我庆生?”   谢曜点点头:“不过你可别妄想我给你什么好吃的,值钱的。”随即将拖雷和华筝叫到一处,让他们在石头那等着,他自己去准备一下。   谢曜来到一处草丛,确定三人看不见自己了,才将天书掏出来摇了摇。他可从没忘记天书说过的话,什么三千六百变的……   “兄弟,变堆蜡烛。”   天书正睡的香,狠狠的一抽他手背:“死开!”谢曜急忙提起他一阵摇晃:“帮个忙!帮个忙!”   天书最受不了此人的软磨硬泡,没好气道:“我慧根没有找回,吃书的法力有限,一堆蜡烛我做不到!”   “你吃了五年书,变几根蜡烛都做不到?”   天书估计有些尴尬,支吾了半晌才道:“……最多两根。”   谢曜翻了个白眼,也懒得说天书了。他原本的打算是用蜡烛围成一个圆圈,让后大家坐在里面猜谜语啊讲故事啊之类的幼稚活动,但若是只有两根蜡烛……   “两根就两根!变吧!”   *   当谢曜一手拿着一支白色的蜡烛过来,三人都吓了一跳。   郭靖当先站起,指着蜡烛问:“曜弟,你荒郊野外哪里来的蜡烛?”   “这你就别管了。”谢曜对郭靖吩咐说,“去,坐在石头上。”   郭靖不明就里,但还是依言行事,在他心眼里,总觉得谢曜绝不会害他,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是对的,谢曜不会伤害他,只会……整蛊他。   待郭靖盘膝坐好,谢曜便将蜡烛一左一右放在他身前。拖雷忽然“哎”了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放在蜡烛正中,道:“里面是奶糕,郭靖安答,你吃罢。”   “慢着,先别吃。我们来玩游戏,赢家才能吃……华筝,等我说完再吃成吗?”谢曜摇摇头,叉腰看着华筝。   华筝嘟了嘟嘴,说:“谢曜你不可爱!这弄的跟灵堂一样,为什么不能吃!”   郭靖打量了下自己,好像……确实……很像……   拖雷愣了愣,已经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郭靖看向谢曜又是无辜又是为难:“曜弟,你给我庆生,为什么要点白蜡?”   谢曜哑口无言,他总不能说是按照开派对的模式?怪不得俗话说三年一代沟,他和这些人不知差了几百几千个代沟,当真是可笑。   “哎,算了算了。”谢曜挥挥衣袖,一屁股坐在郭靖旁边。   郭靖见他脸色不豫,以为他生气了,轻轻拽拽他衣袖,问:“你生气了?”谢曜切了一声,道:“我无缘无故生你气作甚?”   郭靖点点头,说:“你不生我气那是极好的,就怕你生气不说。”   这时拖雷和华筝也爬到石头上,望着天空大呼美丽。   这样的夜晚谢曜不知道一人度过多少个,如今再看满天星斗竟没有了多大感觉。倒是另外三人作息时间很有规律,是以对夜晚的景色十分惊叹。   “曜弟,这次见你后,下次不知在什么时候了。”郭靖忽然语气十分低落。谢曜好笑的看他眼,说:“快了,十年之约快到,再过五年,我们就可以切磋切磋。”   上次郭靖和谢曜切磋被柯镇恶说了好久,是以这次他再不敢提切磋的事情。   谢曜见他没有答话,于是自顾自的望着天空数星星,聊以消遣。郭靖听他数来数去,十分好奇的问:“你数星星做什么?”   “这个嘛……”谢曜不想说自己是因为无聊,这是对寿星的不礼貌,于是乱编道:“我小时候听人说,数满一万颗星星可以许一个愿望,所以我数数看。”   华筝听见,忙道:“我也要数!我也要数!”   郭靖也一脸捡到钱表情,抬起头挨个挨个数起来。   谢曜见他们着魔似的忍不住好笑,躺在石头上翘个二郎腿,眯眼小憩。   夜风吹拂着宁静的草原,斡难河的流水声潺潺。时间流逝,等谢曜再睁开眼,华筝和拖雷互相依偎,已然陷入熟睡的梦乡;而郭靖却还坐在石头上,指着夜空,声音有些喑哑:“八千零九百三十四,八千零九百三十五……”   “你怎么还在数?”谢曜呆了呆,觉得不可置信。但转念一想,以郭靖的性子,如果不数才奇怪了。   郭靖见他醒了,扬起脸笑说:“我要数够一万颗许愿!”   谢曜瞧他这话说的像个非主流似的,也不好泼他冷水,而是问:“你想许甚么愿望?”郭靖答道:“我要和拖雷一辈子做安答,和曜弟一辈子做兄弟。我的妈妈身体健康,大宋国泰民安,草原牛羊成群……”   谢曜揉了揉太阳穴:“你够了,不是只能许一个吗?”   “对……”郭靖纠结半晌,于是道:“那我就许第一个罢。曜弟,我们结义时烧过香,斩过臭蝽虫头,喝过血酒,这辈子不管多少年不能见面,情义都不能改变。”   谢曜见他眉间略带忧虑,想来是柯镇恶这五年间让他觉得人事易分,小小年纪也的确难为他了。不过他既然这么说,表明他心里有自己这个兄弟。   思及此,谢曜心下一暖,语气也郑重很多:“那是自然,不管十年,二十年,一百年,都是好兄弟。”谢曜抬手锤了下郭靖肩膀,笑道:“咱们可发过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好了,快继续数罢!”   “数?”郭靖茫然抬头。   谢曜嘴巴一歪,提醒道:“你不是要数一万颗星星吗?”郭靖神色突然变得惊慌,站起来手足无措道:“我刚才数哪里了?”   谢曜骂他一句呆子,方道:“八千零九百三十五!”   当郭靖抬头专心数数的时候,谢曜心下却想,这五年时间真是什么都没有改变,郭靖还是一样的呆,但不知多少年后,大家是否还记得今夜无忧无虑的细数繁星。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识时务者   短暂的相聚后,郭靖等人便和谢曜分道扬镳,谢曜临走时捶了下他肩膀,许诺道:“好好练功,五年后在围场一较高低,你比我大好几岁,被我打的哭鼻子那就不好看了。”   郭靖除了忙不迭的点头,便是傻笑。   谢曜和他们分别后竟有些失落,将天书抱在身前仿佛抱了一条狗,喃喃说:“你说五年后我到底赢不赢郭靖?”   天书嗤笑道:“看你这样子你觉得你自己稳操胜券?”   “不是我说大话,今日一见,郭靖脚步虚浮,显然内功没有到家,而他外门功夫却不错,我猜江南六怪极盼速成,有时反而窒滞良多,他们望徒艺成心切,督责綦严,但郭靖绝非聪明颖悟之人,较之常人都略有愚钝,正是欲速则不达!虽说武功重在内外兼修,但如今我要胜出,易如反掌。”   谢曜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滴水不漏,天书这几年也是看着他过来。九阴神爪的功夫谢曜已然全部学会,只欠领悟和实战。相比天书自己,连蜡烛都变不出几根,更没资格说谢曜不是。   天书问:“那你自己的意思是什么?”   谢曜沉吟片刻,道:“明日我去探探师父的口风。”   *   谢曜打坐了两个时辰,立马恢复了熬夜的精气。乌日珠占比他还要晚些睡醒,十分纳闷儿自己昨晚上怎么睡过去的,谢曜趁着她脑子迷迷糊糊,胡乱编造些给搪塞了。   乌日珠占对此深信不疑,只得揉揉额角继续完成昨天没有完成的事。   到了傍晚戌时,谢曜准时在树下等着朱聪,朱聪这次却有些姗姗来迟,见了谢曜二话不说蓦地欺近,发掌便往他胸口按去。谢曜见他没来由的出手便打,立时便明白朱聪又考他反应来了,当下侧身避过,道:“师父你可不用给我面子。”   朱聪笑道:“我给你里子,接好了!”左手劈面又是一拳,劲道甚是凌厉。   谢曜斜身避过,伸手猛抓敌腕,左手拿向敌人肘部,这一手正是朱聪教他的“分筋错骨手”,只要敌人手腕一给抓住,肘部非跟着被拿不可,前一送,下一扭,喀喇一声,右腕关节就会立时脱出。朱聪和梅超风一战后十分忌惮对方的“九阴白骨爪”,是以创了此法用来克制。   当谢曜知道这功夫的来历还不禁暗暗好笑,经常左手使“九阴神爪”,右手使“分筋错骨”互博。   原先谢曜也想不到这点,后来天书给他挨个儿介绍当今高手,说到周伯通便是“互博术”的大家,才给了谢曜灵感。他想,既然周伯通能双手互博,他只要苦练,那也能。“互博术”并不是他想象中那般容易,如今五年过去,也不过学了点招式皮毛,要运用实战,那是远不及周伯通了。   朱聪见他使出分筋错骨手,道了句好,语声未毕,掌随身至。谢曜身形一侧,将朱聪教给他的拳法掌法指法通通轮上,转瞬间两人已拆了百八十多招。朱聪有意露出破绽,谢曜一眼便看出,于是猛向朱聪下三路攻去,朱聪被谢曜一轮急攻,不住倒退。但谢曜毕竟欠了经验,正想炫耀下“连环腿”的功夫,右足刚踢出,已被朱聪抓住。   “好了,收招罢!”   谢曜嘿嘿一笑,整了整衣衫说:“师父你今日怎么考究起我了?”   朱聪笑而不答,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将他拉到树底下躲避阳光。过了好半会儿才说:“我方才和你对敌的功夫是一个小道士使出的,他乃全真教长春子丘处机的徒弟,昨晚突然来访,和靖儿交过了手。”   谢曜心下一转就猜到了前因后果,丘处机和江南七怪有十八年比武之约,那派遣来的小道士定是尹志平无疑。   “哦?无缘无故,交手作甚?”   朱聪叹了口气,说:“小曜你很聪明,其中缘由我想你应该能猜到一二。多年前我兄弟七人和长春子丘处机打赌,分别收郭啸天、杨铁心二人之子为徒,十八年后在嘉兴比武一较高低。那小道士是丘处机派来的,昨晚便是试了试靖儿的功夫。”   谢曜明知故问道:“那郭靖可赢了?”   朱聪想起这事儿就唉声叹气的摇头:“靖儿若有你一半聪明,定不会输给那小道士!”   谢曜却想,你们六人戮力以赴,不管什么都教给郭靖,殊不知贪多嚼不烂。江南六怪各有不凡艺业,每人都是下了长期苦功方有这等成就,要郭靖在数年间尽数领悟练成,根本是强人所难。他谢曜若不是借助《九阴真经》,也难能有今日成成绩。   这话在谢曜脑中过了一遍,张了张嘴,却没说给朱聪听。   朱聪这时候问:“你现在学武的目的可还是强身健体?”   谢曜顿了下,握拳说:“我要打败‘飞天耗子’!”柯镇恶江湖绰号“飞天蝙蝠”,谢曜这么说明摆着就是洗刷。   往常朱聪听谢曜给柯镇恶起各种奇奇怪怪的名字都会说他没大没小,而这次却笑了笑,忽然道:“小曜,我那日听了一个故事,这会儿讲给你罢。”   谢曜掏了掏耳朵,道:“洗耳恭听。”   “春秋时,有一个叫做阳虎的人,他在卫国犯了罪,逃到北方晋国。晋国的赵简子是他的朋友,这个阳虎就对赵简子诉苦说:‘哎呀哎呀,朝廷有一半的官吏都是我的弟子、学生,我教他们道理,教他们学问,后来他们飞黄腾达了,到头来反而不帮我开脱罪名,反而一起来嘲讽我,对我十分无礼!’赵简子摇头说:‘那你栽培的不是桃李,而是有毒的蒺藜,你是他们的老师,对你都不尊敬,又怎么会尊敬别的人?’”   谢曜听到一半就懂了朱聪的意思,嗫嚅半晌,方低声说:“那阳虎在卫国犯了罪,是他自己的错误,到头被学生嘲讽也不值得同情!”   朱聪闻言一愣,每次谢曜都能让他惊诧。   他摇摇头道:“不管犯了什么罪,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结拜也是一个意思,发过誓,那就是一辈子的亲人、兄弟、姐妹,无论如何也不可以背叛、诋毁。”朱聪摸了摸谢曜的头发,叹气说:“我教你的,绝不会害你。”   谢曜垂着眼帘,玩着绞来绕去的手指,心下又苦又无奈。朱聪的本意并不是让他不许再对柯镇恶起外号,而是让他对柯镇恶放尊重。   朱聪是谢曜的老师,柯镇恶和朱聪的弟兄,所以就算谢曜从不承认柯镇恶是他师父,在外人眼里,他们就是师徒。   “师父,我懂得。五年后如果郭靖真打不过我,我会故意露出破绽,认输的。”谢曜说完这句,自己都忍不住苦笑。   朱聪今日跟他说这么多,不就是为了此事?先说和丘处机的十八年之约,又说这尊师重道的故事,其意便指谢曜的十年比武不过是一场为郭靖准备的热身赛,若是谢曜胜了那也没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谢曜却说出让柯镇恶钻裤裆的赌约,柯镇恶生性刚烈,输给谢曜一个小孩儿怎咽得下气?这不仅仅是柯镇恶,于整个江南七怪都是一抹羞耻。   谢曜想多了也就明白了,他输给郭靖,是最好的结局。他只是一个小孩子,输了就输了呗,最多呜呜呜呜的蹲地上哭两声。   识时务者为俊杰,谢曜深谙此道。   朱聪正在为谢曜的善解人意感动,横伸一只手过来突然拍他肩膀,只见谢曜叼着根狗尾巴草,戳戳他说:“我做这么大的牺牲,你总得给点好处罢?什么金银珠宝武功招式我就不要了,那柄铁扇子我瞧着倒是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章螺旋九影   谢曜捧着扇子屁颠颠跑回家,对着镜子“刷”的展开,又“啪”的合上。天书在一旁直骂他屎壳郎戴花,臭美!   “嘿嘿,我垂涎师父这柄铁扇子好些时候,这次不趁他心软要来,以后就再难遇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是么?”天书怪笑一声,问:“还未比试注定认输,你心里难道一点儿都不生气?”   谢曜听到他这话正要摇扇子的手一顿,末了叹息说:“我当然生气了,但生气又怎样?其实还是怪我,若不要柯镇恶钻裤裆,师父断然不会阻止我胜出。”   他说完这话又咂咂嘴,坐到床上盘起双膝:“就算这次和郭靖输了,但我可不能真输,来来来,快变成《九阴真经》,我要勤加练功!”   *   至此之后,谢曜又是好几个月没见到郭靖,偶尔想起那夜的话不禁有些愧疚。前段时间他将九阴神爪练熟,便开始钻研“螺旋九影”。此乃武林上乘轻功,不管是身法、步法、内力都十分重要。朱聪只交给谢曜腾挪之术,并没有教过真正的轻功,但这两种功法都以轻灵、巧妙为基础,谢曜埋头苦练了几天,也算窥到门径。   待他将螺旋九影一二节心法熟悉,抓心挠肝的想要测试测试。这日,恰好华筝和拖雷来找他玩,谢曜便提议捉鸟,一个时辰后再看谁捉的多。   谢曜来到山包下的小树林,这里的树木稀稀疏疏,林间的鸟也少的可怜。好在谢曜眼尖,一来就看见两只灰扑扑的鸟儿休憩在两丈高的树枝上。   “我来啦!”谢曜搓搓手,将螺旋九影的心法诀窍默念一遍,倏然蹂身而上。眼看那两只鸟被他罩在手心,大喜过望,惊喜之下谢曜却忘了鸟这种动物最是机警,一只东飞,一只西扑,谢曜见状发愣,迟疑到底是追哪一只?这一耽搁,别说抓鸟,连鸟毛都没碰到一根!   谢曜却不气馁,反而笑了一下,他攀着树枝往下一瞅,自己只不过稀松平常的一跃,便到了树枝上,说明他基本功是过关的,差的永远是实践。   这一个时辰谢曜便在林子里钻来跳去,却一无所获。   华筝和拖雷过来找他,一人提着一只兔子,谢曜瞠目结舌的赞叹道:“哇,这两只鸟长得真像兔子!”   拖雷道:“我们做了一个陷阱,可是没有捕到鸟。”   华筝嘴巴一撅,哼了哼说:“那你呢?我们可还有兔子,你却什么也没抓到!”   谢曜“唔”了一声,低头一瞧,一只屎壳郎正在推粪球。他弯腰把屎壳郎捉起来,扔在华筝身上:“我抓到这个。”   华筝吓的一愣,才手忙脚乱的将那屎壳郎拂下去,嘴里哇哇大叫:“谢曜你这个混蛋,我再也不要和你玩了!”转身跑开。   谢曜用胳膊肘撞了下拖雷,说:“看,这下兔子够分了罢。”拖雷抱着肚子哈哈大笑,点头说:“够了,够了!”   两人刨了个坑,架火将兔子烤熟,一边吃一边聊天。   “对了,郭靖安答让我把这个交给你。”拖雷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谢曜接过,打开瓶塞一闻,乃是药味。只见瓶身上贴着一张纸条,上书“泻药”二字。   拖雷不认识汉字,他只转述道:“郭靖安答说这瓶药的名字竟然和你的名字一样,便托我给你拿来。”   谢曜拿着泻药嘴角一抽,心道丫的还学会玩幽默了!   两人又乱七八糟聊了会儿,便互相辞别。临走时,谢曜向拖雷打听到郭靖的近况,原来他并没有和江南六怪住在一个帐篷,而是另外住在一个离李萍很近的小帐篷中。谢曜看了眼手中的瓷瓶,心下一转,有了计较。   是夜。   谢曜从厨房偷偷拿了一个铁锅顶在头上,将天书别在腰间,准备出发。   天书被他的造型一惊:“你要做什么?”   谢曜贱笑一声,拉了个唱京剧的架势,哇呀呀道:“容许末将今晚夜探敌营也!”   天书“刷”的变出一对牙齿,磨了磨:“说人话!”   谢曜四下一看,方才悄声言道:“我准备去偷偷瞧下郭靖,顺便试试这新学的螺旋九影。”天书道:“你不怕被柯镇恶发现?”   “发现又怎的?他可不敢杀我,再说了,我若是被发现,那就说明功夫不到家!”   两个一路窃窃私语,一路往郭靖的营帐摸索去。自从江南七怪到来,两人便住的越发遥远,谢曜幸好向拖雷问清楚了方向,不然在这茫茫草原上,很有可能迷路。   过了一个多时辰,谢曜远远看见前方一片白色的蒙古包。他轻手轻脚的绕到干草堆后面,从当先一家开始偷听。   “……不要,轻点……嗯……使劲点……啊嗯……”   天书忍不住“嘁”的一笑,谢曜忙给他一拳:“嘘!”   看来不是这家。   谢曜又弓着身子来到另一户人家的窗下,听了半天没有动静,干脆将天书掏出来,道:“你进去看看!”   天书磨磨唧唧半晌,终于还是从窗户里进去,不到片刻就逃似的跑出来:“不是这里!不是这里!”   谢曜有些好笑的问:“你看到什么了?”   天书忽然“蓬”的一下变成一把菜刀,怒声道:“你要敢裸睡我就宰了你!”   谢曜暗暗发笑可不敢惹他,两人又一连查看了十几个,都不是郭靖的帐篷,正当谢曜大感挫败的时候,一间帐篷的灯忽然亮起,一人走出来,撩开裤子就准备撒尿。   “哎?”谢曜内功不错,是以眼神贼好,一眼就认出那起夜的人正是郭靖。   天书催促他说:“你还不快去?”   “别急,等我酝酿一下。”谢曜说罢,就开始扎着马步发功。   天书见他这样子啧啧啧的鄙视说:“你都练这么多年了,竟还不能做到收发自如,太可笑了。”   谢曜被他抢白也没办法反驳,事实上确实的这样,每次运功都要预热一下,这能达到他自己要求的最高目标。   过了片刻,谢曜身心一转,倏然奔到郭靖所在的帐篷,抓住帐篷外用来固定的绳索,哧溜一下滑进帐篷中。   郭靖正要睡下,暮然间一个黑影进屋,他不敢大意,惊骇之下一招“开山掌”就朝来人头顶打去,只听“当”的一声脆响,郭靖疼的眼泪齐流。   谢曜伸手把铁锅拿下来,上面已然凹下去一块。谢曜摇摇头道:“是我,你看清再出手行不?”   郭靖闻声一愣,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只听他磕巴道:“曜……曜……曜……”   “别药药药了,是我!”   郭靖忙将他牵进来,似乎还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兴奋道:“曜弟,真的是你!你……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了?”   谢曜便将拖雷给他捎带泻药的事情说了,不意外的将郭靖臭骂了一通。   郭靖唯唯诺诺道:“我觉得你和那药的名字差不多,还以为你会喜欢。”   “谢谢,我不便秘。”谢曜嘲了他几句,又说:“不过兄弟可是知恩图报的人,喏,也给你带了礼物。”   郭靖闻言大喜:“什么礼物?”   谢曜将那口被他一掌打凹的铁锅扣郭靖脑袋上,说:“一口干净的锅,简称,锅净。”   郭靖老半天才反应过来,将那口锅抱着十分欢喜:“曜弟,你送的东西当真特别!”   谢曜被夸奖了不由沾沾自喜,正准备再说几句,门外忽然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靖儿,你在和谁说话?”   “不好,是三师父!”   郭靖和谢曜同时脸色大变,心里咯噔一下,大呼不妙,韩宝驹来了!只怪谢曜大意,听音色韩宝驹已经到了门前,谢曜一紧张,想跳窗逃跑也来不及。   迟疑间,韩宝驹伸手已经撩开门帘,谢曜大急之下掏出天书扔暗器一样扔过去,他手法精准得朱聪深传,只要韩宝驹不接的话……   但那是不可能的。   韩宝驹一把将天书攥在手中,天书也是等一切发生后才反应过来,他当然不干,刷的一下从韩宝驹手里挣脱。韩宝驹大惊不已,正奇怪这本书,准备伸手再夺,天书忽然翻开内容凑到韩宝驹眼前,露出一幅春宫图——   乍一眼看到如此污秽不堪的图画,韩宝驹刷的闭上眼睛,趁此间隙,谢曜左手将铁锅扣在韩宝驹脑袋上,右手抓过郭靖床上的被子蒙住对方,足下一点,使的正是“螺旋九影”的第一招“去风如影”,跳窗而逃。   待韩宝驹拽下被子,正要去追,郭靖又拦在韩宝驹身前,支支吾吾的说:“三师父,别……别追了。”   韩宝驹好不生气,一把推开郭靖,追出去瞧,夜色里茫茫草原,风吹呼呼,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章俯首认输   谢曜虽未被韩宝驹抓住,但天书也将他重重骂了一顿,而郭靖事后受罚更不用说。华筝来告诉他,郭靖不仅挨了揍还让柯镇恶骂的狗血淋头,谢曜想起那夜天书的下流手段,也不知该同情还是该笑。   之后隔三差五谢曜要么去林子里抓鸟,要么去夜探郭靖,江南六怪虽然知道是谢曜,但每次总让他溜走。柯镇恶等人知道朱聪爱惜谢曜这个弟子,一直以为是他放水,殊不知朱聪反而以为是他们不屑和谢曜这个小孩儿计较,每次放他离去。好在谢曜每次来,只是和郭靖吹吹牛皮,分享食物,并没有窥探郭靖的武功,江南六怪于是睁一眼闭一眼,随他们去了。   但见时光流似箭,原上草枯荣,一晃眼又是五年过去。谢曜已经脱去童年的稚气,十五岁的脸上渐有少年风采。这日,谢曜正在向木华黎道谢:“每次都借这么多书籍,实在不好意思。”木华黎笑道:“华筝那丫头不爱看,你便都拿去,何必言谢。”木华黎也不好问以前借的书都到哪去了,他不问,谢曜自然不会主动说,客套之下相安无事。   待木华黎走后,谢曜将两箱书搬进房里,一边整理一边对天书道:“可够吃一年了,等你找到慧根,我就解放了。”天书隔了半晌,才嗯嗯啊啊的点头称是。   谢曜伸了懒腰,对着镜子捏了捏脸,摇头说:“怎么看都像个包子似的。”天书啃着书道:“人都有生老病死,你应该珍惜你现在的年纪。”   谢曜撇了撇嘴,没有接话。   正在此时,突然听见屋外的乌日珠占唤道:“小曜,快出来!”谢曜应了一声,走出去一瞧,却是朱聪。十年时光,并未在朱聪脸上留下岁月的痕迹,谢曜上前笑嘻嘻道:“师父,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你小子油嘴滑舌,可不会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罢?”   谢曜下意识就回答道:“师父你寿辰?你的成婚纪念日?”朱聪抬手就给他脑门儿一拍:“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谢曜正要再耍几句嘴皮子,跟着朱聪出门,一抬眼就看见余下的江南五怪等着他,而郭靖立在柯镇恶旁边,已经是位十六岁的粗壮少年,看着谢曜满脸笑意:“曜弟。”   “哦,我记起来了。”谢曜打了呵欠,道:“今天就是和郭靖比武的日期。”其实他从未忘记过,但再柯镇恶面前偏要露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柯镇恶十年过去脾气可没变过,他冷哼一声道:“你还记得就好!”谢曜也不看他,而是对朱聪说:“师父,我回屋换件衣服,中午还要陪我妈妈吃饭,咱们下午围场见罢!”   说完摆摆手,转身进屋。   韩小莹暗暗摇头,对朱聪道:“你这个徒弟,性格和大哥真是天生犯冲。”朱聪却也无奈,十年下来他都觉得自己并未真正的摸透谢曜,道:“只能随缘。”   谢曜回到房间,将此事给天书说了,天书想了会儿,道:“罢了,我和你同去。”   “怎么?”   “你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天书见谢曜闻言十分开心,于是泼他一瓢冷水:“必要时你要什么武器我还可以变给你,免得你被打死了,我没有食物来源。”   就像考试前夕的复习一样,谢曜将《九阴真经》以及朱聪教给他的所有知识都认真看了一遍,虽然此战必输,但输也要输的精彩!   乌日珠占也知道他下午要去比武,中午弄了一大堆好吃的东西,又将这些年谢曜的旧衣服拿出来,挨个挨个的翻选。   “你以前的衣服料子都很好,我看有什么可以拆下来给你再做几件衣裳。”乌日珠占想要伸手摸摸谢曜的头发,但突然发现够不到了,于是又缩回手,笑道:“你看你,已经长这么高啦!”谢曜看着那些小衣服、小鞋子,又看看自己现在的身量,当真觉得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临走时,乌日珠占将一个保平安的福袋系在谢曜腰间,对他道:“小曜,凡事不要强求,输赢都不要放在心上。”   “嗯。”谢曜紧紧的握了握乌日珠占的手,仰起脸笑道:“妈妈,等我回来!”   *   比武这件事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谢曜骑着马往围场去的路上,几乎每一个遇见他的蒙古勇士,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让他全力以赴。   谢曜想到自己必输无疑不禁哑然,连空气也带了一分燥热的气息。到了围场,只见已经聚集了不少蒙古男女,都互相侧耳谈论纷纷。谢曜正奇怪他和郭靖的比武怎么这么多人来围观,就听身后一人大声笑道:“谢曜!谢曜!我叫了很多人来给你们助威,你可高兴了?”   谢曜无奈的转头,说:“华筝,我和郭靖比武而已,用不着弄的世人皆知罢。”   “我们蒙古人最喜欢看比赛,这是见证强者的诞生,怎么,你难道不敢和郭靖比试吗?”华筝什么也不懂,自然不会知道谢曜的苦闷。   谢曜心下哀叫连天,这下好了,整个蒙古都知道他输给郭靖,输给柯镇恶。   朱聪远远看见了他,身形一展,落在谢曜身边。只有他知道谢曜此刻的心情,语气复杂道:“小曜,今日难为你了。”   朱聪率先服软,让谢曜无法再生责怪,他摸出扇子在朱聪面前扬了扬:“值得。”   谢曜跳下马,郭靖和柯镇恶等人也走过来,谢曜见他们人多势众,心下不禁有些发怯,但转而一想自己多年刻苦练习,肯定不会被打惨。于是长吁了一口气,问:“你要怎么比?”   柯镇恶念在他这么多年只有朱聪一人教导,道:“拳脚,暗器,兵刃,你选其一罢!”这相当于给了谢曜一个机会。   谢曜如此一想,竟对柯镇恶的印象好了点,至少他很公正。   “暗器伤人,兵刃无眼,就比试拳脚功夫。”   他这番话说的十分镇定,倒让柯镇恶侧耳听了听。   “好小子,就照你说的比!”韩宝驹当先走出,对谢曜横了一眼。他可没有忘记那晚上谢曜扔天书的事情,郭靖是个实心眼儿,别人问什么他答什么,是以这件事几乎让蒙古人人皆知,韩宝驹没面子好一段时间。   谢曜这时候才发现郭靖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和他说话,大为奇怪问:“你今天见到我怎么不理我啦?”郭靖憋着嘴,摇摇头。韩宝驹“哎”了一声,道:“靖儿,你这下可以说话了。”郭靖得令,忙对谢曜说:“大师父说我不能和你说话。”柯镇恶闻言重重一拄拐杖,郭靖霎时收声,不敢再言。   谢曜笑了笑:“我比你小,但你用不着让我,咱们好久没有切磋了,这次一定要打个痛快!”郭靖一听,也点头道:“嗯!曜弟你比我聪明,肯定能赢!”   “傻小子!还没有比,你就自暴自弃么?”柯镇恶听到郭靖的话就要批他,朱聪和韩小莹忙将他拦下,道:“好了好了,天色已晚,让两个孩子开始比武罢。”   华筝忙叫蒙古众人散开一些,给郭靖和谢曜让出空地,所有人的视线都专注的看着两人。   谢曜和郭靖正站在地势稍高的土丘上,此时阳光正盛,底下众人只能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微风吹起,谢曜擦了擦脸上的汗,凉快至极。这只是一场小小的比试,却是谢曜人生的第一战,他知道今后还会有无数战,但可能再也找不回今日的心情了。   郭靖上前此刻也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他并不知道烟雨楼的比试,江南六怪这些年教导他武功知识,还以为是为了今日。   “曜弟,我……要出手了!”郭靖朝谢曜抱拳一礼。   谢曜紧了紧拳,拉开架势,道:“请!”话音甫落,衣袖一抖,人向右转,突然朝郭靖肩头拂去。郭靖这几年也不知谢曜武功根底,乍然见谢曜一招精妙,心下发苦,大师父肯定要将他骂死了!这一出神,谢曜差点将他掀倒,好在谢曜故意放水,郭靖这才俯身前窜,狼狈的从谢曜袖底钻过。   一帮蒙古人懂汉语的不多,只见郭靖受挫,都群嘲起哄。柯镇恶听韩小莹描述,不禁大骂一句:“狗家伙!对敌之时还敢出神!”   郭靖挠了挠脑袋,苦着脸说:“曜弟,我打不过你,要不我……”他话未说完,谢曜已然一掌挥出,说:“江南六怪教过你什么功夫?你现在都给我一招一招使出来!”郭靖受他点拨,干脆也全无章法的乱打一通,从最简单的“冲拳”到“三十路拳”,“斜掌”到“开山掌”,谢曜开始全然没将这些招式看在眼里,错身、腾挪,让郭靖连衣角也摸不着。   但一百招后,郭靖使出的功夫便是谢曜从未见过的了。谢曜上次输给郭靖,便是因为自身招式不够才去学习《九阴真经》,但这次众目睽睽之下,他根本不敢使出,连“螺旋九影”的步法都不敢多用。   郭靖慢慢找到技巧,招数越来越快。谢曜刚躲开他的一招“渔郎问津”,郭靖右手已势挟劲风,迎面扑到,这一下教他再难避过。谢曜一急之下,脚腕一转,身子似箭离弦,倏地向后跃出,这乃是螺旋九影中的“分影难收”招式。   “妙哉!”朱聪和韩小莹等人不禁为谢曜这招大赞,柯镇恶看不见,正想问是谁招式巧妙,就听韩小莹问:“二哥,你教给谢曜的这招叫什么?我怎么从来没见你使过?”朱聪咳了咳,说:“这招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会教他。”   柯镇恶只将此听在耳中,不做言语。   谢曜赢了身法不禁有些得意,立刻踏步进招,但不待他双足落地,郭靖忽然扭身左脚飞出,凌空跃起,径向他的鼻梁踹来,谢曜见状忙双膝一跪,仰起脖子,顺势从郭靖身下溜出。两人同时错身,待站稳身形,互相对视一眼,心中佩服。   “好!好!好!”   坡下忽然有人连声叫好,谢曜和郭靖同时循声看去,只见铁木真、拖雷带着一队人马也来观战。铁木真大声道:“我蒙古男儿自当如此,你们都看仔细了!”   郭靖知道铁木真是在夸奖他和谢曜,当下又来了冲劲儿,躬身一招扫堂腿,出手进招。谢曜双臂一展,急忙避开,趁着郭靖还未收招,谢曜直冲过去,右手截肘对方胸口,郭靖忙侧身避开,左手却将谢曜手腕一把扭住,正是朱聪所教的分筋错骨手。谢曜见此好不生气,右手将郭靖手臂反拿,狠狠侧摔下去。这正是蒙古人惯用的摔跤方式,郭靖一个不防,重重摔在地上。这一下引来铁木真等人的大声喝彩,柯镇恶却是脸都绿了!   谢曜正要伸手将郭靖拉起来,却听朱聪人群中叫了声他的名字,顿时呆立原地。郭靖就着他的手站起来,不高意思的笑笑,正要说自己认输,谢曜忽然抬头,左手直锁他咽喉,这一招来势缓慢,仿佛是准备捉蝴蝶。郭靖一怔,下意识双掌一推,一招“双龙出海”,正中谢曜胸口。   谢曜身形微微一晃,似乎抵受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下,垂下脸道:“我输了。”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清晰可闻。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章射雕引弓   郭靖怔在当场,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曜弟?你……不对……明明是我输了!”   谢曜横他一眼,站起来拍拍灰,说:“你赢了就赢了,跟我争什么争!”郭靖却还在摇头:“不,是我输了。”   “是我输!我输!你这一掌把老子肺都要打穿了!”   “可是……”   “没有可是!”   “你的肺……”   “没有肺!”   “啊……”郭靖茫然又震惊的看着谢曜,谢曜无奈的摆摆手:“反正今次比武你赢了。”   谢曜这句话是用蒙古语说出的,不过片刻所有的蒙古人都为郭靖祝贺喝彩,柯镇恶得知是郭靖赢了,高兴至极,一脸怡然:“我早就说过,靖儿虽然天资不算聪慧,但要赢那小泼皮却也绝非难事。”其余五人皆是脸色不大好,他几人都是混迹许久的老江湖,怎看不出是谢曜故意认输?   南希仁甚少开口,这次却忍不住道:“大哥,其实……”   “其实靖儿努力教导,的确很好。”朱聪抢过南希仁的话头,几人互相交流眼色。南希仁瞬时明白,摇摇头不再插话,想来也是,谢曜认输便是给柯镇恶台阶下,若柯镇恶得知真相,肯定会遵守赌约钻一个小儿的裤裆。   郭靖这时和谢曜并肩走过去,朱聪摸摸谢曜的头,表扬道:“小曜,你的武功在同龄人中已算不错。”   意思就是提醒这些人谢曜比郭靖小一岁,输了也不丢脸。   柯镇恶知道郭靖胜出很是高兴,言语间也不如早前那样刻薄,道:“若肯勤学苦练,不那般目中无人,兴许会胜罢。”   谢曜本来诈输就很不爽,见柯镇恶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讨厌,愤愤的扭头不答。   正在此时,华筝和拖雷携手前来,对谢曜和郭靖道:“快走,父汗让我们一起去悬崖那边,看黑雕和白雕打架!”   断崖就在围场前面。谢曜才输好不乐意,双手抱臂,冷哼道:“我不去!”   华筝撅起嘴道:“谢曜,你一点都不可爱,输了就输了,干么和我们发脾气。”谢曜闻言看了眼柯镇恶,当即便道:“谁说我在发脾气!把我马牵来!”   朱聪对郭靖道:“靖儿,我们一起去看看罢。那悬崖上的白雕传说是异种,雕羽白色本已稀有,而雕身如此庞大,蒙古族中纵是年老之人,也说从所未见,都说是一对神鸟,想来这景象该是十分壮观。”   得了朱聪的话,一群人当即翻上马背,朝断崖处奔去。诸人赶到,果见有十七八头黑雕围攻那对白雕,双方互啄,只打得毛羽纷飞。白雕身形既大,嘴爪又极厉害,一头黑雕闪避稍慢,被一头白雕在头顶正中一啄,立即毙命,从半空中翻将下来,落在华筝马前。余下黑雕四散逃开,但随即又飞回围攻白雕。草原上的蒙古男女都赶来观战,悬崖下围聚了六七百人,纷纷指点议论,和方才围观谢曜和郭靖的比试差不多。   谢曜思及此不禁觉得想笑,他和郭靖比武,在这些人眼里,和双雕互博又有什么分别呢?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铁木真带着人马看的兴趣盎然,见谢曜几人来到,对几人道:“动物和人一样,都有他们的智慧,你们要从里面领悟它们的智慧。”铁木真身后的哲别、木华黎等人纷纷点头,但这些他们几个小孩子却难以参悟,华筝直接蹦起来大叫:“爹爹!那白雕要被啄死了!你快射死可恶的黑雕!”   铁木真微微一笑,弯硬弓搭铁箭,嗖的一声,飞箭如电,正穿入一头黑雕的身中。谢曜见他身形提拔,这弯弓射雕的姿势当真雄壮,想到铁木真一生丰功伟绩,不禁赞叹:“弓如满月,箭笼四方。”   “小子,你竟还懂这拉弓射箭了!”铁木真大笑说罢,看了谢曜一眼,遥指前方广阔无垠的万顷绿原,感慨道:“箭笼四方有何用?我要这四方都笼在我蒙古穹庐中!”   谢曜顿了顿,方抱拳道:“大汗英武,定能百战成功,成就皇图霸业。”   “好一句百战成功!”铁木真长笑一声,甚是喜欢谢曜说话,取下自己身上的弓箭,扔给谢曜:“拿着!”   这弓箭重极了,若不是谢曜练功数年,他这身板儿非被压趴下不可。神箭手哲别见状,有意要郭靖一显身手,将自己的强弓硬弩也交在郭靖手里,说:“准备好。”   谢曜和郭靖都是一头雾水,却见拖雷已经拿出弓箭,而蒙古诸将也都做出跃跃欲试的模样。   铁木真声音洪亮,将一把金刀举在手上,昂首道:“你们听好,谁能将这些黑雕射下,重重有赏!”   那些黑雕仿佛听懂了铁木真的话,顿时远离悬崖,朝相反的方向飞去。众人见状纷纷拍马追去,搭弓射箭,一时间吆喝声、欢呼声、长啸声、马蹄声不绝于耳,遍地豪歌。谢曜看了眼远处的江南七怪,有意要赢,当下将弓往身上一挂,左手抓住马缰,双腿一夹马肚,疾驰而去!   “曜弟!等等我!”郭靖忙翻身上马,也加入射猎行列。   谢曜见他跟来,心里不爽,但见一只黑雕落单,正在郭靖的上方。黑雕振翅高飞之后,就极难射落,强弩之末劲力已衰,未能触及雕身便已掉下,是以这半天还没有人能射下一只。谢曜此时抱着不争馒头争口气的决心,咬紧牙关,双腿紧夹马镫,努力稳住身形以免被疾驰的骏马摔下马背。待适应了,方才空出两手,取下铁弓,右手搭箭,瞄准了黑雕眼珠,调动周身罡气,右手五指一松,箭如流星眨眼间便射入黑雕胸腹,黑雕鸣叫一声,重重摔落在地。   朱聪见状,约莫猜到了谢曜的心思,他并不生气,反而为自己这样的徒弟无比自豪,大声道:“射得好!射得好!”   谢曜勒转马头,听到喝彩不禁热血沸腾,一手紧紧拽着马缰,身形半挂在马背一侧,伸出右手一捞,将那只射下的雕抓在手中,同时人也在马背上坐的端正!谢曜刚将那只“战利品”挂在马脖子上,就听人群中又是一阵欢呼,扭头一看,郭靖跃马扬鞭,竟是一箭双雕!   这一来,余下的黑雕再也不敢停留,四散高飞而逃。谢曜却不甘心,他狠狠一拍马屁,朝最后几只黑雕追去。谁知不过片刻,身边又有一人追来,只见郭靖骑着一匹枣红马,与他并骑而行。   谢曜怒道:“你偏要来和我争个头破血流?”郭靖一脸茫然:“什么?”谢曜咬牙扭头,使劲扬鞭一抽,领先郭靖而去。那群黑雕兜兜转转竟又回到悬崖边上,后面的郭靖大呼:“曜弟!别追了!前面是悬崖!”   黑雕就在断崖处盘旋,似乎知道谢曜不敢再往前追。可是谢曜不甘心!不甘心到手的雕就此飞走,前面是断崖无路可奔,他紧了紧缰绳,非但不停反而狠狠一驾,冲的更快。   蒙古的马匹最有灵性,这马看到断崖,倏然大惊,抬起前蹄,引项长嘶,声音洪亮回荡。   谢曜等的就是这刻,右掌按住马鞍一撑,双腿松了马镫,乃用螺旋九影中的“立”字诀,一脚卡在马鞍和马颈间,一脚踏住马背,趁着马匹直立抬高的瞬间,咬紧牙齿,搭箭引弓至极处,面颊贴着冰冷的箭杆,瞄准雕群,嘴里大喝一声,松开五指,只听弓弦霹雳惊颤,飞箭如电,那黑雕想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一下射穿身体,钉在另一只翅膀上,但这一箭连射两雕余劲未绝,只听“噗”的一声,又将另一只黑雕贯穿!   谢曜依旧维持拉弓的姿势,呆呆的看着远方似乎没有回神,而在山崖下看见这幕的人也和他自己一样,惊叹不已。   此刻没有人记起谢曜还是个少年,只觉山崖顶上那人一马奔腾,射雕引弓,意气风发,无人可比!   离谢曜最近的郭靖率先反应过来,翻身下马,上前抱住谢曜又蹦又跳喜不自胜:“一箭三雕!一箭三雕!曜弟!你竟然一箭射下三雕!”   谢曜半晌缓不过神,这时被郭靖一摇,听到山下无数人的嘈杂欢呼,才偷眼看了看着悬崖峭壁处,深不见底。若是方才稍有疏忽……   “吓死我了。”谢曜迈出两步,双腿发软,一屁股呆坐在地上,心跳如雷,这才觉得后怕。   郭靖将他拉起来,大声道:“曜弟!你当真厉害!”铁木真等人驱马赶来,见了谢曜忙走过去,拉着他手高举,大声道:“这是我蒙古的勇士!木华黎,将谢曜的名字写入蒙古勇士的名册!”   谢曜大脑还在当机中,他也没想到凭借他的一时意气,创下一箭三雕的壮举。众人围着他夸奖、赞美,蒙古的少女们将摘来的花瓣往谢曜身上洒去,闻讯而来的乌日珠占竟高兴的泪流满面。   正当气氛陷入一片欢欣,蓦然间,一个喑哑的声音问道:“谢曜!你的轻功是和谁学的!”   这句话仿佛热火中的一块玄冰,立时让周围安静。谢曜本来神游天外,乍一听这话,当即吓出一声冷汗。   郭靖扭头,笑答道:“大师父,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曜弟的武功当然是和二师父学的啊!”   “是么?”柯镇恶冷笑一声,倏然揉身上前。朱聪想要阻止却来不及,他早就知道谢曜的武功有别的来路,但他从来不问,只道是有高人教诲。但这次让柯镇恶发觉,可就麻烦大了。   谢曜一把推开郭靖,慌忙之下躲避柯镇恶的一掌,但柯镇恶的武功比他平时见到人功夫高出不知多少倍,谢曜顿觉自己周身笼罩在一股掌风之下,空气凝结,功夫难使出平时万一。   眼见柯镇恶再次杀到,谢曜干脆不再强制调动内力,纵身一窜,摸出怀里的铁扇,朝柯镇恶的百会、廉泉两穴点去,柯镇恶是瞎子,他当即明白谢曜想再封闭他的听觉,冷冷喝道:“小泼皮,想封我的听觉再练五十年罢!”手臂忽然一抖,就去扭谢曜的肩膀,这一下拿稳了,非得卸掉谢曜半边膀子!   “大哥!手下留情!”朱聪大惊失色!而乌日珠占则直接昏了过去,幸而被韩小莹一把扶住。   谢曜也知道非同小可,情急之下反手就是一招“金丝手”,五指成爪,从刁钻角度狠狠一抓柯镇恶手臂,只听“嘶拉”一声,柯镇恶的半截衣袖已经被谢曜扯断。   但见手臂皮肉五道爪痕先是变白,而后专红,鲜血直流。柯镇恶跃开数步,又怒又惊的摸摸手上深深的五条血痕,嘶声颤抖道:“九阴白骨爪……是九阴白骨爪!”   谢曜想要反驳,看到朱聪郭靖等人又是失望又是痛心的表情,张了张嘴,顿觉天旋地转,竟说不出话来。天知道江南七怪最恨的人便是梅超风,他显露出和九阴白骨爪相似的功夫,焉能有转圜的余地?   朱聪最是难过,看着谢曜双目发红:“你……你……”   谢曜忙道:“师父!我没有练九阴白骨爪!你要相信我!”   “你让我们如何相信?”韩小莹心爱之人便是被这九阴白骨爪害死,她一边流泪一边道:“你走!你快走!我们一辈子不要见你这个徒弟!”   韩宝驹甩手道:“我们从来没有这样的徒弟!”   柯镇恶平缓了片刻,抬头道:“就让我来清理了这个小孽种!”说罢,手一动,拐杖狠狠朝谢曜脑门戳去!谢曜大惊之下,使出螺旋九影的步法避开,就听韩小莹惊呼道:“是梅超风那日用的轻功!”   这一下柯镇恶再不留情,正要一阵猛攻结束了谢曜的生命,蓦然间一人忽然紧紧抱住他的腿,大声求情:“大师父,大师父,你饶了曜弟罢!他不是梅超风,他不会害人!”   谢曜看着郭靖的模样心下一酸,他抬眼看向朱聪,希望这个唯一的师父能为他说句话。但他忘了朱聪和柯镇恶几人几十年兄弟情义,而张阿生的死是他们所有人心中的痛,朱聪不出所料,闭上眼冷冷的将头撇开去。   谢曜瞬时一颗心沉入冰河,但转而愤慨难抒!他不要受这些人的摆布,宁可离去,也不要留在这里!   “义兄,我能结交到你这个兄长死而无憾!”谢曜忽然对郭靖斩钉截铁的说。   郭靖一愣,不知道谢曜还要说什么。谢曜忽然往悬崖后退了两步,捏了捏腰间的天书,一字字道:“不管你们信不信,我都没有练过九阴白骨爪,皇天后土明鉴,我谢曜今日以死明志!”   这一下却是众人始料未及,朱聪率先反应过来,冲上前大声道:“谢曜!”   可谢曜在说话间已然向后仰倒,在众目睽睽下,坠入万丈悬崖——   作者有话要说:  这卷终于完啦~冒个泡好不好(* ̄▽ ̄)y ☆、第21章贵人相扶   谢曜跳下悬崖在崖底看到一堆白骨,对白骨磕了三个头,立时出来七八本武林秘籍,从此独步武林……   “谢疯子你就做梦罢!你真是混球!混蛋!混账!”天书此刻变成绳子都不忘骂谢曜,本来好好的,这下彻底扯破脸,还不知今后怎么办。   谢曜一手拽着绳索,一边攀着崖壁上突出的石头,小心翼翼的找落脚的地方。他的轻功还不到火候,是以不敢大意,对于天书的臭骂心头却是难过至极。谢曜在纵身跳崖的瞬间便已经后悔,但人性格使然,有的事情在激动之下也不能想到后果。   但即使如此,男人的脾气总是倔些。如今有江南七怪的地方他是不想去的,但要他就此离开蒙古,离开乌日珠占,离开这个他所熟悉的地方又着实为难。谢曜在考虑今后,天书见他对自己的话没反应,当即生气道:“我不管你了!”   “嗤”的一声,谢曜只觉拿绳子的地方一松,身子已然急速坠下。半空变招已来不及,谢曜两脚互点,还没跃上,双腿已拄地,“咯喇”两声脆响。   谢曜登时疼的五官皱在一处,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只能趴在地上倒吸凉气。天书见到这事,嗖的变成《三字经》,跑到谢曜面前,结结巴巴的问:“喂……不会真的伤到了罢?我看离地不过丈许,以为你可以的啊!”   谢曜没有说什么,双手撑地翻坐起来,咬着嘴,慢慢挽起左腿的裤脚,只见至小腿往上,一片淤青,而膝盖下两寸的位置明显突起一块骨头,显然是折断错位。   “你疼么……”天书的语气竟有些惴惴不安。   谢曜只是看着伤处一动不动,两眼放空。他在想事,他在回想短短一天的遭遇,中午还在和乌日珠占说说笑笑,临走说“等他回来”,可现在太阳还未过地平线,自己已孤身处于断崖之下。怪不得有人说“世事无常”,不去体会,根本不明白这四个字的苦涩杂陈。   “天书,你能不能变成长这样,宽这样的木板?”谢曜边说边比划出大致的长宽。   天书翻了一下书页又合上,低声道:“我只能变成拐杖,嗯……柯镇恶那种款式。”   谢曜翻了个白眼,道:“我现在要固定骨折的伤势,不然长成一个罗圈腿、长短脚怎么办!”天书听他这么说,忙道:“哦,原来你要固定伤势啊,我去给你找几根树枝也一样。”说罢,不等谢曜回答,便去捡树枝了。   谢曜没耐何,只得坐在原地等,顺便想了想包扎的手法。他伸手按了按肿起来的那块儿,并没有感到碎骨,说明只是普通骨折,这种骨折好的最快,谢曜不禁松了口气。便在此时天书已经像只鸟似的叼了几根树枝回来。谢曜抽出靴子里的棉花垫在伤处,将两根树枝放在小腿的内侧和外侧,又将衣服撕成条打成绳子,分段将腿扎牢固定。待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完全暗下。   夜风一吹,草原遍地寒凉。谢曜叹了口气,摇摇晃晃着想要站起来,天书忙过去扶着他,道:“要不我变成拐杖罢?”   谢曜瞪他一眼:“那你不快点变!”   天书嗖的一下变成拐杖,看外貌确实和柯镇恶的拐杖有些相似,但实际上就是一个山寨货。谢曜拄着拐杖,一瘸一瘸的蹒跚走着,他看不清前方的路。   谢曜不想留在崖底是有原因的,第一,他不想坐以待毙,第二,他不想让铁木真、郭靖、江南六怪任何一方找到,没错,他在置气,待这气消了才会重新想这些问题。谢曜和天书不知朝某个方向走了多久,晨光熹微之时,渐渐有些体力不支。正当谢曜准备找一个地方歇歇,却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   谢曜下意识以为是找他的人来了,但仔细一听,这马蹄声并不似蒙古马一般的铿锵有力,反而有些散漫。他愣了一下,那群马队已经朝他这边走来。   再走近些,谢曜看清这些人穿着不大合身的蒙古服,马匹体型也较小。当先是一个面方耳阔的粗糙大汉,他后面一左一右跟着两个仆人,再往后是一辆精致的方盖马车,后面还跟着一辆板车,板车上却放着好些大笼子,笼子里都是些小羊羔。   那大汉一眼就看见路边拄着拐杖的谢曜,谢曜抬起眼怯弱的看向对方。那大汉和他对视了几秒,忽然驱马来到谢曜身前,翻身下马。   谢曜心下咯噔一想,他可没有把握自己在受伤的情况下打过一米九的汉子!若是这人刁难他,也只有忍气吞声保平安。   那大汉四处看了看,弯下腰,用蒙古语问:“小兄弟,你怎一个人在这草原上?爹爹妈妈不在么?”   谢曜见他态度竟是出乎意料的友好,大为惊奇,面上滴水不漏。他回答道:“叔叔,我不是蒙古人,我是汉人,我没有爹爹妈妈。”谢曜将很久不用的身世搬出,如果他没有赌错,这马队应该是汉人的马队,他们来蒙古,是私自买卖牲畜来了。   那汉子听到他这么说果然一惊,随即用汉语道:“都没有人照顾你了吗?”   谢曜眼眶一红,点点头:“没有了。”他本来只是想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博同情,岂料鼻尖一酸,竟真到了伤心处。   汉子见一个少年又是伤,又是脏,不禁拍拍谢曜的背,安慰道:“别哭别哭,我们老爷心地善良,你容我去给他禀告一声。”谢曜看那汉子跑到精致的马车门前说了些什么,不过多时便朝谢曜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谢曜刚走近,就听马车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没关系,一个孩子罢了,快让他进马车里来。”   那大汉朝谢曜笑道:“我们老爷姓程,你放心,待到了宝应,就给你在府里谋个差事,只要你勤快些,总不会亏待你。”   谢曜此时也管不得了,道了谢便让那大汉扶进车厢。   车厢里的位置很是宽敞,当中一个中年人坐在软垫上,一撮山羊胡子,慈眉善目,看样子四五十上下,十分和蔼。他身边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眼睛黑漆漆的,见到谢曜竟羞涩的钻到中年人的怀里。   谢曜心下一转,立刻猜到这就是那程老爷,当即简单的行礼:“程老爷的救命大恩,我没齿难忘。”   程老爷见他小小年纪如此有礼,摸摸胡子:“你腿受伤就别乱动了,坐下说罢。”他拍了拍那女孩儿的手臂,吩咐道:“遥迦,去把柜子里你的桂花糕拿出来。”   女孩儿怯生生的看了眼谢曜,抿着唇点点头,转身从马车的另一端取出一个食盒,食盒里上下两层,打开看来,全是令人食指大动的糕点小吃。   谢曜摸了摸肚子,看了眼程老爷,显然是在问可不可以吃。程老爷被他的眼神逗笑了,说:“快吃,你肯定饿坏了。”谢曜忙伸手抓了两个,大口大口的吞嚼,那女孩儿还细心的给他倒了一杯茶水,免得他吃噎着。   谢曜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吃了大半盒,打了个饱嗝,说:“程老爷,我叫谢曜,言射谢,日翟曜。”   程老爷微微一笑:“我姓程,禾呈程。外面那汉子是我府里的管家,钱保军。这是小女程瑶迦。”   谢曜拱拱手,正要客套几句,目光扫到女孩儿突然一呆。   “程瑶迦真是一个好名字,不知是哪个瑶迦?”   程老爷道:“瑶池的瑶,迦南的迦。”   谢曜嘴角微微一抽,又重复了一遍自己说过的话,将程瑶迦的名字夸赞了一通。他心下却想,当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总能遇见几个知根知底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人无完人,主角会慢慢成长哒~! ☆、第22章黄河四鬼   短短几日,谢曜和程家人也都互相熟悉。他所猜不差,程老爷乃是扬州宝应县商人,这次来蒙古是为了买种羊,而程瑶迦则是跟着一路见见世面。   期间路过蒙古包时,钱保军还去买了一些跌打损伤的伤药拿给谢曜。谢曜连声道谢,大呼遇见贵人。这日天气晴朗,谢曜撩开马车帘子,看着倒退的景色,不禁感慨万千,终是要离开蒙古,前往中原了。   “你在看什么?”忽然一个细如蚊呐的声音在谢曜身边响起,幸好谢曜没有出神,否则绝听不见。   谢曜转过头笑道:“看天,看地。”程瑶迦见他笑容,忙低下头,向后退远了些,隔了好半晌才问:“你的伤好些了吗?”   “多谢程姊姊关心,到了中原定然痊愈。”   程瑶迦点点头,目光始终不敢看谢曜一眼。   好在谢曜也知道她的性子,程瑶迦一大家闺秀,肯和他说话已经不错了,但不知此时她拜入全真教没有。   正当谢曜准备和程瑶迦再侃侃大山,他眼神一撇,眼尖瞧见远处一队蒙古士兵奔来,而带头之人竟然是郭靖!   谢曜心下一转,心知不妙,他可不想被郭靖发现,就让他们当自己死了心怀愧疚不是很好么?眼看郭靖直奔而来,谢曜心思飞转,忽然抬头对程瑶迦道:“程姊姊,我们来玩个游戏罢!”程瑶迦听到“游戏”二字眼神微微一亮:“游戏?”   “……我扮女孩儿给你看。”   “啊?!”   谢曜见程瑶迦一脸尴尬的表情,接着道:“而你必须对我作女性称呼,如过错了一个称谓,那你可就输了。”谢曜不等程瑶迦回话,就催促她拿几件女子的衣服穿。   程瑶迦心下只觉得又怪异又新奇,愣了片刻,点点头,转身从柜子里给谢曜拿了一套粉色的裙子,正是她自己的衣衫。   谢曜二话不说麻溜的将裙子套在身上,将头发弄散弄乱,遮住半边脸,正想找一朵花戴上,就见帘子忽然撩起,程老爷探头进来道:“前面有一队蒙古兵拦住去路,瑶迦,你不会蒙语,千万不要说话。”他看向谢曜也正准备叮嘱几句,却见谢曜这身打扮,呆的忘了言语。   谢曜却强打起严肃的神色,说:“程老爷,那领队的蒙古人我见过,还望不要戳穿我是男的,事后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程老爷大感惊诧,但事到如今也没有多问,沉吟道:“罢了,你们不添事就行。”他们也是扮成蒙古人偷偷来此做生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程老爷自不愿担当风险。   谢曜和程瑶迦端坐着一动不动,只听外面蒙古士兵先是盘问程老爷他们要去哪儿,要干什么,程老爷用蒙语说买卖羔羊,并且给了银子打通关节。便在此时,谢曜只听郭靖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少年,嗯……和我差不多高,穿藏青色的袄子,脚上是一双鹿皮靴……”   谢曜心下一惊,伸手理了理裙摆,将鹿皮靴藏起来。   “这……这并未见过。”程老爷迟疑道。   “哎,你马车里坐的什么人?”郭靖说着便朝马车走去,程老爷忙伸手阻拦,说:“使不得!使不得!里面是在下的家眷!”   但话未说完,郭靖已经撩开帘子,正准备朝里面觑视,忽然一只手伸来重重的按着郭靖脑门儿,将他一推,声音尖细的大叫:“姊姊我好怕,那人想要非礼我!”   郭靖恍惚见得是个女子,忙退开去,脸皮刷的红透:“对……对不起,我没有要非礼你。”   谢曜向程瑶迦使了个眼色,示意让她接话,程瑶迦还想着谢曜说的那游戏,于是道:“妹妹别怕。”   郭靖只瞥到两个身穿粉色裙子的姑娘,这下听到声音再不敢乱来,朝程老爷匆匆做了个手势,便领着蒙古士兵离开。   谢曜从马车的窗帘子里偷偷看去,直到郭靖的背影消失,方重重的吁了口气。不知他今日的躲避是对是错,但不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为今日所作所为后悔。   谢曜却叹了口气,因为他还不知道如何给程老爷解释。   果不其然,马车刚刚起步不久,程老爷便弯身进来,谢曜忙狗腿的给他撩帘子。不等程老爷询问,谢曜就笑道:“老爷你定是想问为什么那蒙古人询问我下落罢?”   程老爷“嗯”了一声,这会儿看谢曜的眼神也有些防备。   谢曜却是不着急,而是转身向程老爷拜了拜,他道:“小的不敢相瞒,方才其实那人是我义兄。”   程老爷闻言一惊,和程瑶迦互看了一眼,追问:“那是你的义兄,为何不与他相认?”   谢曜用手狠狠掐了一把大腿,眼眶一下就红了,他道:“我们的师父十分凶恶,他要我和义兄比试赛马,输了的要将自己的马杀死。我不想杀马,所以我逃走了。我本就是汉人,蒙古我待不惯!”   程老爷听罢良久没有作答,摇摇头叹道:“你定然还瞒着很多事情,罢了,我也不问,待到扬州,你伤势痊愈,自谋生计去。”   谢曜一听大为感谢,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道:“程老爷心慈仁善,定有福佑。”   *   此事之后程老爷对谢曜并不如之前热情,谢曜心中知道却也无可奈何,人一旦有了间隙,那真的是很难弥补。倒是程瑶迦的态度一百八十大转弯,经常和谢曜说上几句,谢曜也觉得这妹子单纯,便和她说些蒙古发生的趣事儿,或者讲一些笑话,渐渐的两人关系竟还不错。   又过了大半月,已然进了河南开封境内,也不知程老爷是有什么关系,这一路顺风顺水再没有人来捣乱。   谢曜敲敲小腿,估摸着伤势该要好了,改日得找个时候向程老爷辞别。这段日子里天书一直没有吃到书籍,谢曜每次借着大小便时间找他说话,却从未得到回应。谢曜心下惴惴,但因为有人在旁,只得强压下来。   “谢曜,你还吃不吃?”程瑶迦拿起一个桂花糕递到谢曜面前,细声询问。   谢曜嘿嘿一笑,正要伸手接过,马车忽然猛烈一晃,程瑶迦手一抖,那桂花糕“啪”的掉在地上。   “哥几个借道此间,一时间用尽了盘缠,还请这位老爷赏点钱花花!”   马车外传来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程瑶迦全然不懂,撩开帘子,探头问:“爹爹,可是到家了?”   谢曜忙一把将她拽进来,食指抵在嘴上做出“嘘”的姿势,他若没猜错,这是遇上抢劫犯了!   只听马车外忽然有人“哎”了一声,说:“这位老爷,你马车里坐的什么人?方才那小妞儿是你家丫鬟么?”   程老爷声音发粗,显然是隐有愠怒:“那是老夫小女,不是甚么丫鬟!四位来求财,我也不是吝色之人,保军,把银子给他们。”   谢曜一听,心下了然,显然有四个人一起拦路抢劫来了。程老爷不愧是走南闯北多年的商贾,这些人要钱就给他们钱,只要不伤人。   但一个细嗓子道:“啊哟,我瞧小姐美丽的紧,那可否请那位小姐下车,兄弟几人给她行个礼见。”程瑶迦听到此话脸色刷的变白,无措的看向谢曜。谢曜想伸手拍拍她肩膀安慰,程瑶迦却往后缩了缩。谢曜干笑一下,手腕一转拍了下自己脑门儿:“别怕,程老爷肯定能将他们打发了。”   程老爷道:“小女蒲柳之质恐怕污了四位眼睛,还请拿了钱行个方便罢。”   “你这老儿,藏藏掖掖的真不听话,大哥三哥,别跟他废话,我去把那妞捉出来瞧瞧!”   谢曜和程瑶迦听见这话都惊了一惊,谢曜使劲儿活动活动左腿,右掌暗中聚力。程家对他有恩,若是对方要强,也不得不出手了。但不知对方的武功比起他来是有多高……   “休对我家小姐无礼!”只听一声大喝,正是钱保军,随即砰砰砰一阵拳脚风声,先前那人惊叫道:“好啊!原来还有练家子,我说怎么这般油盐不进!”   谢曜一听打起来了,对程瑶迦道:“程姊姊,你躲在里面切记不可出来。”随即拿起拐杖,凑过去低声说了句“打起精神”,探头望去。   只见钱保军正和四个人对峙,这四人高矮胖瘦占了齐全,那胖子脸上长着一串浅络腮胡,提一柄刀;矮子头上绑几根麻绳,小眼睛,吊眉毛,一杆红缨枪足足有他本人三倍长;高个子倒是面目普通,腰间挂着铁鞭子,正对钱保军冷笑。而最后的瘦子便是执意要轻薄程瑶迦的人,谢曜仔细一瞧他面相,细长眼八字胡,果真一副色中饿鬼模样。   瘦子使的是一双斧头,他这会儿将双斧往腰间一插,摸着右臂的伤口,咬牙道:“本来不想跟你为难,可你竟敢伤老子!今天不给个交代,我非将你们……”   “明明是四位同我为难!”程老爷也没好气道。   瘦子道:“臭老儿还跟我吵嘴了!好,我就先杀了这大个子,再杀了你,再将你女儿抢去!”话音一落,那人挥舞双斧朝钱保军砍去,斧口上白光闪烁,风声呼呼,十分刚猛。钱保军侧身避开,顺手抽出一柄钢刀,反手格挡。   两人你来我往谁也没吃到好处,谢曜在一旁观战,心下却想:这瘦子使双斧的手法倒有些巧妙,但武学家道:“一寸长,一寸强,一分短,一分险。”他和钱保军的功力不相上下,这时间一长,定会败退。   谢曜刚刚想毕,就听“哎哟”一声痛呼,那瘦子果不其然右臂又被钱保军划了一道。瘦子连吃两次亏,不禁恼羞成怒:“你们还不来帮忙,光看我出丑么!”   那拿鞭子的高个子道:“四弟,你这武功被师父看见可又要被骂啦,三哥这就来助你!”   突然间他右手横溜,执住鞭梢,原本卷在腰上的鞭子立刻伸将出去,搭住旁边一块大石,卷起来朝钱保军扔去。钱保军慌忙之下横刀在胸,妄图抵挡,却不料这石头飞来的力道如此之大,“砰”的一声,钱保军身形一晃,倒退两步,吐出一口血来。   程老爷见钱保军受伤,忙将他扶起来,颤声道:“今日可算遇到强敌了。”   钱保军擦了一口血,说:“我道是谁,原来是鬼门龙王沙通天的弟子,黄河四鬼!”钱保军早年也是扬州城响当当的镖师,江湖上摸爬滚打好些年。这黄河四鬼在黄河流域略有名气,而他们的师父沙通天那更是不得了的人物,他们取近开封,竟没想到会遇见这几位煞星。   只听那使鞭子的冷笑道:“你倒有些眼力,他是大师兄断魂刀沈青刚,这是二师兄追命枪吴青烈,我是夺魄鞭马青雄,那是我四师弟丧门斧钱青健。”   谢曜见他们报出名号,略觉好笑,嘀咕道:“甚么丧门斧断魂刀的,我一个没听说过。”   “这些无名小卒,你又哪里记得住。”   谢曜一愣,看向拐杖,喜道:“你终于肯说话啦?这几天我还以为你要死了!”   天书朝他一阵骂:“你丫才死了!我没有书吃,灵力不足,得省些力气。否则你再闯祸,我可救不了你。”   谢曜眉毛一挑,道:“我瞧你中气挺足。”   天书重重一哼,不答话了。谢曜知道缘由一颗悬着的心落地,他在这里若再无天书陪伴,那可就真算寂寞到死了。   这时,忽然一只白鸽扑棱棱飞到地上。马青雄上前将白鸽捡起,抽出竹筒里的纸条一看,眉头一展,对其余几人笑道:“青城寨寨主同意与我们会面,让我们今晚去寨中赴宴。”   吴青烈接过纸条一看,哈哈笑说:“这青城寨寨主和我们师父齐名,若能将他拉入伙,可给师父涨涨面子!”   他笑够了,伸手朝马车一指:“正好,这就是我们给寨主的见面礼!”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章初露身手   黄河四鬼三下五除二的将钱保军、程老爷捆了,却将那两个吓的瑟瑟发抖的仆人衣服扒下,赤身裸-体的吊在树上,那老四丧门斧一个劲儿的拍手大笑。   谢曜看的颇为无语,但这群人没有动手杀人,却已极好。黄河四鬼绑了程老爷和钱保军,谢曜方才观战,他要胜钱青健和马青雄不是难事,只是还有老大老二没有出手,不知武功如何。谢曜没有十分把握得胜,便不会贸然行动。   那钱青健将程老爷钱保军扔进车厢,正要伸手摸一把程瑶迦的脸蛋儿,程瑶迦吓的花容失色,忙往后缩,谢曜见状,“哎哟”大叫一声,倒在钱青健手臂上,正好压住伤处,顿时让钱青健疼的面目扭曲倒吸凉气。   “臭小子!你差点疼死老子!”钱青健抬起斧柄往谢曜背上一戳,谢曜直接疼的嗷嗷大叫,钱青健听的心烦,索性拿来绳子将他也紧紧捆了。随即对程瑶贱笑道:“小美人儿别怕,我捆他们不捆你,但你若偷偷给他们松绑,可就别怪我啦!”   程瑶迦哪里敢看他,将脸埋在腿间瑟缩着哭泣,一言不发。   马青雄在外喊道:“四弟!出来驾车!”钱青健不耐烦的应道来了来了,又看了一眼程瑶迦,方恋恋不舍的离开。   谢曜扭了扭手臂,发现还捆的很紧,不再挣扎做无用功。   钱保军这时道:“哎,这黄河四鬼同他们师父臭名昭着,经常做那抢人钱财的下作勾当。那青城寨寨主向鸿飞也不是甚么好东西,常年在山腰下拦截过往的行人,不知家里的钱财有几分是干净的。”   “这些人仗着武功高强作威作福惯了,哪里像你一样愿意走这么远只为一桩小生意?”程老爷忽然哀声道:“是我害了你们,是我害了你们。”   谢曜清咳了两声,说:“程老爷何出此言,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且看看那黄河四鬼和青城寨主做什么不要脸的勾当!”   程老爷只看了眼程瑶迦,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   车行辚辚,暮色将黑之时马车忽然停下,吴青烈用长枪挑起车帘,马青雄钻进来,将四人都带下马车。   谢曜借着些微光亮一瞧,他们身处一山坳中,四周都用两丈高的木头围出好大一片空地,门口挂着一个大匾额,借着火把光亮一看,正是“青城寨”三个大字。山脚下一座十分大的竹楼,许多喽啰手持兵刃在周围巡逻。   两个喽啰走上前,对沈青刚问:“你是谁?怎么上得山来?”   沈青刚将纸条摸出,递给对方道:“黄河四鬼应邀赴宴,还请小兄弟通报一声。”   那喽啰见果真是向鸿飞的笔迹,态度立马大变,忙对身旁的同伴道:“快给几位带路。”他说完又看见谢曜几人,惊疑不定的看向沈青刚。   沈青刚道:“哦,这些人是我半路上截的,看他们衣饰华贵想必有些闲钱。那板车上还有几十头羊,小小心意,还望笑纳。”   那喽啰明白过来,对沈青刚笑道:“贵客莫担心,我这就将他们关地牢里!”   青城寨自然不是什么好货色,那寨主向鸿飞见哪家姑娘年轻美貌都会抢进寨中,有时候人抢多了塞不下,就关地牢里慢慢挑选。   他几人被关在地牢里,墙壁上的半截蜡烛也要燃尽了,程瑶迦听钱保军讲述,“呜”的一下哭出声来。   谢曜最不爱听人哭,他忙道:“程姊姊莫担忧,钱大叔是在逗你罢了。”钱保军一听也自知失言,忙苦笑道:“是是,我说着玩的。”   程瑶迦抹了抹泪,抬起头哽咽道:“你……你们休要骗我了……我知道他们不是好人,我知道……”   程老爷见程瑶迦哭泣,自己也难受非常:“都怪我,我不该执意带你出来见识,你娘说的对,女儿家就该待在家中学那女红针线,爹爹以后再也不逼迫你了!”父女俩儿在黑暗的地牢中抱头痛哭,谢曜也不由难过。他自不知前途如何,但不明就里死在这寨中,又不甘心。   只要谢曜不甘心,那他就会想办法让自己甘心。   “哭甚么哭,哭甚么哭!你们高兴还来不及啦!”蓦地里有人举着火把过来,谢曜一看,正是马青雄和钱青健。   马青雄让喽啰打开牢门,打手一抓,就将程瑶迦提了起来。程老爷冲过去想要阻拦,奈何手脚被缚,只能眼睁睁看着。   “放开我女儿!”   程瑶迦失声惊叫:“爹!爹!救救我!”   钱青健冷着脸说:“你女儿是去享福了,那向鸿飞想将她纳为第五十八房小妾,你可要当老丈人了还不跪谢?”钱青健说完,热不住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不乐意道:“这小妞明明是我先看上的,干么大哥不经我同意送给那劳什子寨主!”   马青雄对他呵斥道:“咱们只要谈妥这事儿,你要什么女人没有?”   钱青健一想也是,看了眼程瑶迦,扭过头不说了。   程瑶迦哭的声音嘶哑,两人一左一右架着她就要离开,程老爷双眼一翻,怒气攻心差点晕过去。谢曜心知程瑶迦这一去凶多吉少,他知恩图报,念着程家的恩情,眼珠子一转,忽然叫住马青雄和钱青健:“二位留步,可否带着我一起去?”   马青雄回头问:“你是谁?去作甚么?”   谢曜道:“我和程姊姊感情好,不愿意分开。她要做大名鼎鼎的青城寨主小妾,我跟着沾光,心想着若能跟去见见未来姐夫,那定是三生有幸啦!而且二位武功真高,真厉害,我还想拜你们当师父学武功!”   程瑶迦只以为谢曜当真贪图荣华富贵,气的大哭,而程老爷直接怒骂:“我就不该救你这个白眼狼!”   钱青健一听谢曜夸赞,当即心花怒放:“好极了,你来罢!”   “四师弟,这小子油嘴滑舌,恐防有诈。”马青雄将正要上前的钱青健一拦,眯起眼打量谢曜。   谢曜被他看的发憷,但一看程瑶迦泪眼婆娑,心神一坚,抬起头道:“你们看,我腿是残废,连只鸡都打不过,二位大侠武功如此厉害,没想到竟然害怕……哎,可悲啊可悲!”   “谁说我们怕你这乳臭味干的小儿!”钱青健气愤的将马青雄一推,一把提起谢曜,扯断他脚上的绳索,说:“你要去看你姐夫,我就让你看个够。”   谢曜却站在原地不动,转过身下巴点了点,啧道:“麻烦二位大侠把我手上的绳子也解开罢,我是残废,需要拄着拐杖才行,不然走不动。”   马青雄不耐烦道:“那你就别去!”   “好好好,我不给二位大侠添麻烦啦。”谢曜这时往地牢外看了眼,状似无意的问:“这牢里怎么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钱青健得意洋洋的说:“有我兄弟二人在,那些不成气候的喽啰打发去上面喝酒吃肉了。”   谢曜点点头,对钱青健道:“原来如此,请带路罢!”说着,他左脚微微向后一滑。   “不好!这小子使诈!”马青雄不愧是老江湖,一眼看穿谢曜并不是残废,他这一声提醒,离谢曜最近的钱青健连忙转头,欲拔双斧。   就在电光火石间,谢曜左脚飞踹,正中钱青健老二,钱青健捂着裆部哎哟大叫,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马青雄大骂一句脏话,左手将程瑶迦推倒在地,右手抽出铁鞭,犹如毒蛇般朝谢曜身上咬去。   谢曜身形一侧,不等他变招,足下一点,借着墙壁双脚连蹬,从房顶一个翻身下来,揣在怀里的铁扇顺势掉下,他右足向后一勾,将扇子踢起,只听“嗤”声一响,绑住双手的绳子应声而断。   这姿势巧妙无比,钱保军不禁大呼一声妙极!   谢曜身子一弯避过马青雄的鞭稍,身形一转将扇子抄在手里,眼见钱青健双斧杀到,他心中一凛,身子急拔,跃在二人头顶,谢曜蓦然间想起螺旋九影的最后两招,但这两招他并未熟练,但此时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当即凌空变招,双腿互踢,钱青健和马青雄正为他的招式奇怪,谢曜忽然凌空倒挂,“啪啪”两掌出其不意拍在二人心窝,但他内力不够,二人并未被击倒,只是各往后退了两步。   就此间隙,二人空门大开,谢曜向左跨前两步,伸出两指直向钱青健双眼插去,钱青健大惊忙交叉双斧抵挡,谢曜右手扇子一戳,乘机点在他“璇玑”“中府”。顺势一转,躲开长鞭,破风声呼呼,却是马青雄又甩鞭而来,他的长鞭在狭小的地牢中很不方便,不小心卷到木桩上竟微微一卡,待马青雄扯出鞭子,眼前的谢曜却没了踪影。这一迟疑,身后忽然一凉,马青雄正要躲开,谢曜不知何时转到他身侧,铁扇一展,抵在颈脖间。   这一下是众人始料未及,程老爷看向谢曜目瞪口呆。   谢曜抬手封住马青雄的两大穴,将铁扇“刷”的一合,微微笑道:“承让。”   钱青健和马青雄被点住穴道口不能言,四道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谢曜,恨不得立刻将其杀死泄恨!   谢曜转过身将倒在地上的程瑶迦扶起来,说:“现在没事了。”程瑶迦睁大眼睛,呆呆的被他扶起,好半会儿才缓过神,待她看见谢曜还扶着自己手,忙抽出来,将头深深低下头,不敢再看谢曜一眼。   牢房光线昏暗,也没注意这些,忙走过去给钱保军、程老爷松绑。钱保军率先反应过来,在谢曜肩膀重重一拍,大笑道:“老爷,你错啦,他可不是白眼狼,是大大的好人!”   程老爷也为自己先前的失言道歉,说:“是我老糊涂,谢曜你切莫往心里去。”   谢曜道:“你们救过我,我救你们无可厚非。”   钱保军是个直肠子,他想到什么问什么:“哎,可是谢曜,原来你的武功这么好,不知师承何人?”   谢曜只苦笑说:“不是甚么高人,钱大叔你莫追问了。”   钱保军看他样子知道他并不想回答,于是避过这个问题。程老爷这时候向谢曜询问:“我们现下怎么办?”经此一事,他已经将谢曜当成逃出生天的主心骨。   谢曜看了看牢门外,也知道自己责任重大。他弯腰捡起拐杖,沉吟道:“我先出去查探,这两人被我点住穴道,三个时辰内无法动弹,若有变故,只需以他们做人质要挟,随机应变。”   程老爷和钱保军对视一眼,皆点头称是。程瑶迦这时忽然抬头,对谢曜道:“你……你要小心。”   谢曜朝她一笑:“借程姊姊你的吉言!”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章千钧一发   地牢的地道十分昏暗,谢曜轻手轻脚的走到出口,就听门口传来两人对话的声音。   “凭什么他们可以去喝酒,让我们两个待着守门?”一人语气不悦,另一人叹气道:“谁让咱们犯了错,不然今晚也能去好好享受一番。”   “这寨主就是偏心,不如让我帮二位将他料理了罢!”   那喽啰皱眉道:“这是不是不大好……”他话未说完,只觉背后一疼,已然被点住穴道。   谢曜点住二人方从里面优哉游哉的走出来,那两喽啰吓的双目圆睁,生怕谢曜一不高兴将他们宰了。谢曜抬手将拐杖架在一人肩膀上,对他道:“我问什么,你回答什么,如果敢大呼小叫,我立刻结果了你。”   那人眨眨眼睛,显然遵命。   谢曜拍开对方哑穴,问:“那黄河四鬼找你们寨主是要干甚么下作勾当?”   喽啰颤巍巍道:“少侠饶命!小的也不太清楚!但……但刚才两人进去时,那瘦子说‘宋朝衰败,如今投入六王爷门下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若青城寨寨主懂得时势,定会同意’。”   “六王爷是个甚么东西?”他方问出这句,倏然想到小时候在蒙古金国来人加封,那完颜洪熙、完颜洪烈,不正是金国的三皇子、六皇子么?搞半天黄河四鬼这伙人是卖国求荣的汉奸,青城寨若是同流合污也不是好人,谢曜抬手给那喽啰一拳:“你们寨主同意了?”   喽啰道:“没……没有,我们寨主生平最恨金国人,当初落草为寇也是因为金国官兵烧了村儿,不然……不然……”   谢曜见他说的模模糊糊,也不知真假。他此时也不敢耽搁,将地牢里的程老爷一家接出来,用拐杖抵着其中一喽啰背心,冷声道:“带我们出去,你最好祈祷别被人发现。”   一群人借着夜色打掩护,路上有巡逻的喽啰碰见都被领头两人出言打发,快要来到大门,两旁哨岗的人却将他们喝止:“来者何人?这会儿戌时已过,谁也不能下山!”   谢曜将拐杖一送,那喽啰立时回答:“老何,是我啊!梁三儿!”   哨岗上的人探出头来,问:“梁三儿,你爷爷的,明知道寨里规矩还让老子为难?”   梁三儿道:“我和宝哥正是得了寨主令,带这几位贵客下山,去那桂花村的盈门客栈喝酒哩!”老何半晌没有答话,良久才道:“你小子,真有福气,寨主怎么分给你们这么好的差事?”梁三儿道:“盈门客栈的酒也不见得好喝,从没见过酿酒撒盐的,哥俩儿也只能咸吃喽!”   老何笑道:“你等着,我这就下来给你们开门。”   谢曜对程老爷点点头,心想着只要出门下山,天南地北也难找了。程老爷心中也是这般作想,但几人等了片刻,还不见那老何下来开门,谢曜心下狐疑,暗觉不妙,正要上前扼住两喽啰脖子,忽然听身后一声大喝:“好大的胆啊,竟敢在我青城寨撒野!”   这一声夹杂内力,震得谢曜耳朵嗡嗡响。就在他愣神时,那两喽啰就地一滚,屁滚尿流的逃走。   谢曜只怪自己涉世未深,也不去抓他们回来,转身一看,黄河四鬼拥簇着一个红脸汉子,身后众寨人举着火把,拿着兵刃,而看那红脸汉子打扮,想必就是青城寨的寨主向鸿飞。   “谢曜……这下怎么办?”程老爷揽着程瑶迦,也不禁有些害怕。   “不怕,不怕,车到山前必有路。”谢曜当然怕,但他要说不怕。他和钱保军将程老爷程瑶迦护在身后,随即上前两步,道:“哪一位是向鸿飞向大寨主?”   那红脸汉子冷哼一声,道:“本寨主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谢曜微微一笑:“寨主的名字如此宏伟好听,不被人叫岂不可惜?早就听说大寨主的名声啦,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气度非凡!”   向鸿飞听到谢曜拍马屁心下飘然,但面上却冷冷道:“你不用在我面前拍马屁,今日不给一交代,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谢曜点点头:“那是自然,只不过在下有一事未明,寨主是如何得知我们逃脱的?”   不等向鸿飞回答,梁三儿便探出头道:“你奶奶的熊!要不是爷聪明,可差点把命送你手里了!这山下根本没有桂花村,更没有盈门客栈,我给老何说酿酒撒盐,那‘咸吃’两个字和‘挟持’的音差不多,至于你们怎么被发现的,当然是老何禀报。”   谢曜心下叫苦,但吃一堑长一智,若今后再有这样的情况,他是万万不会上当了。   “原来如此,我们也无话可说。但我们和寨主你远日无亲近日无仇,扣留我们又有什么用处?多个朋友多条路,行个方便不是两全其美?”   向鸿飞闻言神色略有迟疑,他也看出谢曜和程老爷有点来头,便在此时,钱青健忽然大声道:“这小子诡计多端,向寨主你千万别上他当!”   谢曜着急却也没辙,他可不能自乱阵脚,为今之计也只有拖一点是一点了。   向鸿飞忽然道:“罢了,你们要走可以,但是得把我的五十八房小妾留下。”钱保军当即大怒:“我家小姐岂是你糟践的!”向鸿飞冷笑一声:“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我拧下你脖子!”   “慢着!”谢曜上前拦在钱保军面前,眼神看了周围众人一圈,定声道:“诸位都是汉人,吃的是汉人粮食,穿汉人衣裳,你们的父母也都是祖祖辈辈生在这土地上。虽当今皇帝昏庸无道,但要你们去巴结金国人,给金国当奴隶,是否心甘情愿?”   黄河四鬼一听这话不禁大感不妙,他们还未曾给向鸿飞透露过此事,因此不知青城寨的反应,这会儿谢曜忽然提起此事,倒让他们十分奇怪。   幸好那喽啰先前并未欺骗谢曜,向鸿飞当初落草为寇正是因金人所害,这件事除了他们寨子里的人知晓,黄河四鬼并不理得。   向鸿飞一听谢曜这般问,当即大怒:“你当我寨子里都是什么人?我向鸿飞虽然干那抢劫杀人的买卖,但绝不会和金狗同流合污。”   谢曜心下一喜,脸上却做出疾世愤俗的表情,抬手一指黄河四鬼,厉声道:“我瞧不见得,这四人是你贵宾,他们此次前来正是为金国六王爷招兵买马,大寨主你武功高强,去了六王爷手下金银无数,想必早就答应了他们,这会儿在大家面前装什么装!”   向鸿飞闻言大惊,扭头对黄河四鬼质问道:“好呀,你们不是说奉沙通天的命令来这与我拜访么?”   沈青刚见谢曜一语道破,而向鸿飞并没有投靠金人的打算,忙道:“误会误会,向大寨主你不要听那小子胡说八道!”   “我是胡说八道,那梁三儿总不会了罢?大寨主,你且问问他在地牢门口听见了甚么。”谢曜一指梁三儿,道:“你若是有半句谎话,寨主可不会饶了你。”   向鸿飞也肃容道:“梁三儿,快说你听见甚么?”   梁三儿站出来,看了眼黄河四鬼,又看了眼向鸿飞,低下头将马青雄和钱青健的对话说了一遍,黄河四鬼登时脸色大变。   “这……这不可信!”钱青健刚要辩驳,那向鸿飞忽然拔身而起,飞起一脚踹在钱青健胸口,大怒道:“金狗的杂种休在我青城寨!”   钱青健武功也不算太烂,但被向鸿飞一脚踹中,吐了口血登时晕死。谢曜心里紧张,这向鸿飞的武功不知是有多高,他若和其对上,不知有几分胜算。   “向大寨主!我兄弟四人敬你和我们师父齐名,给足你面子,你可不要得寸进尺!”吴青烈扶起钱青健,对向鸿飞怒视道。   向鸿飞道:“沙通天和金狗勾结,老子不稀罕和他齐名!但看在他鬼门龙王的面子上,饶你们四个一条狗命,速速滚下山去,下次再见,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马青雄等人互相看了眼,扛起钱青健,朝向鸿飞愤愤的行了一礼,转身而逃。   谢曜见状松了口气,对向鸿飞嘻嘻笑道:“大寨主果然是武林豪杰,今日叨唠,实在抱歉,改日定登门道谢,我们就不奉陪了。”谢曜说罢,转身就要离开,却听身后向鸿飞道:“且慢!”   谢曜一把牵起走的最慢的程瑶迦,装作没有听见,脚步却更快了。   “小子,我让你留步!”向鸿飞要留一人有何难,他成名绝技乃是“青城爪”,此功学走少林龙爪手的路子,十分刚猛。   谢曜听见风声,一把推开程瑶迦,右手拐杖一横挡在胸前,向鸿飞一爪不得,右脚忽朝谢曜胸口踢去,正是先前踢钱青健的那一招,谢曜心知非同小可,左手摸出铁扇用扇柄“啪”的敲在他足三里,向鸿飞顿时腿上发麻,招式一缓。   向鸿飞见他出手不凡,看到谢曜手上的扇子、拐杖,莫名道:“你小子是什么来头?江南七怪的兵器怎全被你拿了?”   谢曜道:“有缘见得一二,大寨主你放我们离去又有何难?难不成你还来以大欺小么?”向鸿飞冷笑道:“指不定你小子用什么阴险法子偷来骗来,这些东西还是留给我好!”他也顾不得落下以大欺小的口实,突然伸手就向谢曜抓去。   谢曜急退两步,眼见五指攉来,避无可避,只得用出九阴神爪中的“孤手滔天”硬抵,谢曜心里叫苦,这向鸿飞的功力不知比他高出多少,这下不残也要躺半年了!眼看两人双手相碰,突然从天而降跃下一人,左手压住向鸿飞手腕,右手挡住谢曜攻势,向外分崩,两人双手都感到一震,当即缩手退后。   谢曜定睛一看,只见站在二人中间的是一位身穿灰袍,手拿拂尘,头梳三髻的道姑,三十上下,眉目间一派清明祥和,她朝向鸿飞微微一笑:“向寨主成名已久,何必同一个少年为难!”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章拜入全真   “不知这位仙姑是哪门的大士?”   向鸿飞见她出手不凡,言语间不由带了两分恭敬。   那道姑将拂尘往逼上一搭,答道:“在下全真教孙不二。”   钱保军一听惊道:“原来是鼎鼎大名的清静散人,全真七子锄强扶弱乃是江湖上大大的好人,孙道长,还请救救我们罢!”他说着就要向孙不二行礼,孙不二上前虚扶一把,皱眉问:“何出此言?”   钱保军当下将黄河四鬼如何劫持他们,向鸿飞垂涎程瑶迦美色存心刁难的事情说了。向鸿飞铁青脸道:“孙道长莫非听他们的胡言乱语?”   谢曜也不想很向鸿飞瞎扯下去,出声道:“不错,我想其中定有误会。既如此,向大寨主,我们便不叨唠了。”   他转身就走,向鸿飞顾及全真教一时间想拦不得,但看程瑶迦这到手的美人儿飞了心中却又大大的不快,趁孙不二不防备,陡然出手朝其攻去。   向鸿飞心知孙不二在全真七子中排名第七,武功最弱,不知不觉料理了再将罪名推给谢曜,也没什么大碍。孙不二身形一侧,好不生气:“看来他们所言非虚了,向大寨主,休怪贫道无礼!”   “孙道长若不管这事儿也就罢了,你既然插手,我也只能刁难刁难!”他说话间还不分心,双手越攻越急,孙不二将拂尘一扔阻了一阻,左手擒拿劈打,右手拔出佩剑,但看这柄剑犹如长虹,乃是精钢所铸,锋利无匹,这柄剑乃是所以王重阳亲手赠与她的镇派宝剑。孙不二全真剑法承玄门正宗,每一剑都夹杂无数变化,但孙不二学艺不精入门最晚无法发挥出剑法的巨大威力,是以向鸿飞凭一身横练功夫,竟也旗鼓相当。   谢曜知道这般斗下去不仅没有好处,还会连累孙不二,当即仔细观察起向鸿飞的武功招式。朱聪曾对他说过,凡是横练功夫之人,身上必有一个功夫练不到的练门,这地方柔嫩异常,一碰非死即伤!   但见孙不二和向鸿飞又斗了百八十招,每当剑锋朝想飞鸿肋下戳去,他都会侧身一闪,宁愿别的地方受伤。谢曜又观察片刻,当即断定向鸿飞的练门在肋下腰俞穴。   “孙道长!此人练门在左右腰俞,你只管攻他这两处!”   孙不二闻言一惊,试探两剑,发现果真如此。向鸿飞听谢曜一语道破勃然大怒,反手一招横抓,道:“小子,你看我不将你皮扒下来!”他说话间分心,孙不二左手格挡,身形一转,长剑直戳,向鸿飞半空中避无可避,只听“嗤”声一响,他捂着伤处狠狠跌下。   孙不二手腕一翻,收剑在背,走过去道:“这次受伤你三年不能再为非作歹,算是教训!”向鸿飞低下头点了点,忙让喽啰将他扶了,摆手道:“我认栽,你们走罢!”   谢曜上前对孙不二弯腰躬身:“多谢孙道长救命之恩!”程老爷也带着程瑶迦来道谢,仿佛如获新生。   孙不二打量了谢曜两眼,颇为赞许的问:“你武功师承何人?”谢曜苦笑两声,并不想说自己师承朱聪,因为定会被孙不二等人以为他是江南七怪的徒弟,谢曜脾气还没消,于是说:“小时候得朱聪指点过两招,现下无门无派,没有师父。”   “噢?可是妙手书生朱聪?”   谢曜点头道:“正是。”   孙不二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少岁了?”   谢曜心下纳闷儿孙不二怎么调查的这般仔细,他老老实实答道:“我叫谢曜,今年十五整。”   孙不二此次游历,正是奔着一件事情,全真七子只有她没有收徒,不禁深感寥落,途径青城寨,没有想到遇见谢曜,深得她欢喜。孙不二道:“你很有眼力,我瞧你资质不差,正好我膝下无徒,你可愿拜入我全真教门下?”   谢曜“啊”了一声,万万没想到孙不二会收他做徒弟,他虽故意说和朱聪关系平平,但十年师徒情谊岂能飞快忘记?就算他真的和朱聪关系不好,要知武林中的规矩,若是未得本师允可,决不能另拜别人为师,纵然另遇之明师本领较本师高出十倍,亦不能见异思迁,任意飞往高枝,否则即属重大叛逆,为武林同道所不齿!   “怎么?你不愿意?”孙不二眉头一皱。   事到如今,谢曜也无法推脱,只得干笑道:“全真教乃是天下武学正宗,我高兴还来不及,只不过……”他啧了啧嘴,道:“只不过这做了道士,不就没办法娶老婆了!”   此言一出,程老爷和钱保军都忍不住笑出来。孙不二见他忧虑这个也不禁好笑:“你放心,你是俗家弟子,日后遇见意中人不会有人阻拦。”   谢曜见状,当即拜倒在孙不二脚下,道:“弟子谢曜多谢师父。”他低下头跪拜,心中却在琢磨怎弄个两全之策。   “我……我也想学武。”   正在此时,忽然有一人轻声言道。   谢曜转头一看,却是程瑶迦。他这才想起来本该当孙不二弟子的人被自己挤跑了那还了得?忙将程瑶迦拉到孙不二面前,说:“师父,程姊姊天资也很聪慧,你看,你是女子,也总得收一个女徒弟才合适。”   孙不二看了看程瑶迦,微微皱眉道:“她可有武功底子?”   谢曜说:“没有底子更好,像我早年拉拉杂杂学了些武功,日后练全真教的功夫肯定不能精纯。程姊姊为人善良,练道家功夫再好不过!”   孙不二又问程瑶迦道:“你练武是为了什么?”程瑶迦抬眼看了下谢曜,复低下头说:“假如再有人抢劫爹爹,我……我可以赶跑他们。”孙不二点了下头,又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少岁了?”   程瑶迦将名字年岁一一回答,孙不二见她态度恭敬,虽然有些羞怯,却也是个可人的女孩儿。便道:“但你须知练武十分辛苦,若不能坚持,就回你家中做大小姐罢。”   程瑶迦愣愣的看向孙不二没明白她的意思,谢曜摇摇头,笑说:“程姊姊,师父是同意收你做弟子了。”程瑶迦一听,大喜抬头,朝孙不二恭敬的拜了三拜。   孙不二将程瑶迦扶起来,指着谢曜道:“虽然你比谢曜年纪大上半岁,但按入门顺序,从今往后,他便是你的谢师兄了。”   程瑶迦看了眼谢曜,忙移开视线,称道:“谢……谢师兄。”出乎意料的,她并不觉得这个刚才还叫她姊姊的人,现在转而叫师兄有什么不妥。   谢曜被她逗乐了,笑说:“你谢我作甚么,我帮你把那向鸿飞打伤,你的寨主夫人可做不成啦!”   程瑶迦脸色刷的变红,跺了跺脚,躲到程老爷背后。   几人将马车从寨子里牵出来,羊羔一头没少。   下得山去,程老爷和钱保军准备回扬州,孙不二则让谢曜和程瑶迦和她一路回全真教去见见各位师伯,练习武艺。程老爷自然同意,又让钱保军给几人拿了金银当做盘缠,挥手而别。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章武学正宗   程瑶迦乍和父亲分别十分不舍,途中经常躲起来一人哭泣,孙不二见状只会摇头叹息,这安慰人的担子便压在谢曜肩上。   这日,三人渡过黄河,来到陕西。夜里没有找到投宿的客栈,便捡了柴枝,靠在大石头下生火取暖。谢曜去林子里捉了两条兔子,杀了一只正在剥皮,程瑶迦一眼看见,登时惊叫一声,背过身去。   谢曜知道女孩子家总是这样,笑了笑道:“你连杀兔子都这般害怕,以后再有向鸿飞、黄河四鬼那样的恶人寻来,岂不是直接投降了?”   程瑶迦半晌才道:“我……我也不想,但看着总忍不住怜悯。”她顿了顿,忽然转过身,望着谢曜脚下另一只兔子,道:“谢师兄,这只兔子你就不要杀了,给我罢。”   “你喜欢就抱去,只不过今晚你就吃不到兔肉,要挨饿。”   程瑶迦闻言柳眉一蹙,却还是点点头:“我能忍得。”   谢曜摇了摇头叹气,提着兔子耳朵扔给她,说:“你切记,师父倘若教你拳脚功夫,你可千万别漏怯。倘若以后出招软绵绵、娇滴滴,岂不是给全真教抹面子么?”程瑶迦又蹙起眉头,颔首称是。   话虽如此,谢曜也不过意在提点,到了晚上烤熟兔子,先分了一半给孙不二,又将另一半留给程瑶迦,他自己则拧了个兔头砸吧砸吧味儿。   三人围着火堆,天书早在孙不二和程瑶迦不注意的时候变回了《三字经》,谢曜摸了摸手上的天书,忽然对孙不二道:“师父,咱重阳宫有书看么?”   孙不二愣了一下,道:“怎么突然这样问?”   谢曜扯了个谎,笑道:“我为人愚鲁,但有句话说的好,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这一天没有书看,我就浑身不得劲!”   孙不二闻言微微含笑,她道家门派本就是修身养性,《道德经》《列子》《庄子》 这些书籍更是滚瓜烂熟。   “你有这样的心态很好。重阳宫内有藏经阁,内里藏书之多皆是我全真教历年教法,你什么时候要看,得了我手令都可以去。但只能在一楼,二楼、三楼决不可去,否则有性命之虞。”   谢曜顿了顿,问:“为什么?”   孙不二却避而不谈了,只给谢曜和程瑶迦说了点全真教教规,让他们谨记遵守。   如此一路无话。这一天到了樊川,已是终南山的所在,汉初开国大将樊哙曾食邑于此,因而得名。沿途冈峦回绕,松柏森映,水田蔬圃连绵其间,宛然有江南景色。谢曜跟着孙不二取山边小径上山,路上碰到好些身穿道袍的道士,都和谢曜差不多年岁,这些人便是另外六子的徒弟。   全真教由王重阳首创,乃创教祖师。孙不二等七子是他亲传弟子,为第二代,谢曜、程瑶迦等为七子门徒,属第三代,和这些来来往往的小道士们正属同辈。   众小道见了孙不二都有礼的弯腰称呼孙师叔,有几个胆大的还向程瑶迦连连看去,程瑶迦一路上头也不敢抬。   三人一路上山,行了一个多时辰,过金莲阁、日月岩、抱子岩,再行了半个时辰山路,总算来到一极大的圆坪前,四周群山环抱,山脚下有座大池,水波映月,银光闪闪,而重阳宫宝殿正建在水池之后。   阶梯上忽然走下来一名小道,对孙不二行了一礼,说:“孙师叔,你可回来了,谭师伯正要和你商量今年除夕大较之事。”   原来全真派中自王重阳传下来的门规,每年除夕前三日,门下弟子大较武功,考查这一年来各人的进境,谢曜和程瑶迦入门正巧,还有半月便是较艺之期。   孙不二颔首道:“正好,我也要去给他见见我新收弟子。”说罢,转头对谢曜和程瑶迦说:“他是你们丘师伯的二弟子,尹志平尹师兄。”   程瑶迦低头称呼一声,谢曜却抬眼打量此人,心想长得倒是一派正气,却不知日后怎做出那样的勾当。   尹志平被他直勾勾看的不耐,皱了皱眉道:“这位师弟,可是我脸上有甚么东西么?”谢曜回过神,笑了笑道:“那倒没有,只是尹师兄长的像极了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尹志平问:“噢?还有这等事?敢问那位和我相似的兄台叫什么名字?”   谢曜心下一转,顺口胡诌道:“姓范,名银介。”   尹志平客气的笑了笑:“还望日后请师弟引见引见。”谢曜额角一抽,干笑道:“山高水长,有缘定会相见!”   孙不二见谢曜第一次和门人说话便如此有礼,对谢曜更是欢喜。领了谢、程二人去宝殿和谭处端会面。谭处端在全真七子中排名第二,号称长真子,但他的武功却是平平,而掌教马钰对于道家心法看重,是以武功远不如长春子丘处机、玉阳子王处一。刘处玄、郝大通的武功也都和谭处端不相上下。   谭处端召集众道士,替谢曜和程瑶迦吊见,当下命二人向孙不二正式行了拜师之礼。   晚饭过后,两小道士分别领谢曜和程瑶迦回各自睡房,谢曜忙了一天洗了个澡,又练了会儿九阴神爪和螺旋九影的心法,便倒头睡下。次日清晨,有人叩叩叩门,谢曜翻身下床,大喇喇的去开门,哪知门外站着的竟是程瑶迦。   程瑶迦见他衣衫不整,顿时霞飞满面,转过身交着双手,道:“谢师兄,师父让我们去后山练武啦。”   “好,你稍等,我马上就来。”谢曜搓了搓手,也有些不好意思,他转身穿好衣服,拍了拍天书,轻声道:“喂,等会儿我就借机去藏经阁,你终于不用再睡了。”   天书自从掉崖以来精神气一天比一天弱,有时候甚至一连几日没有声息。谢曜念在他的作用,自不敢将他放任不管。   “……真的?那实在太好了。”天书有气无力的说了句,便再也不答。   谢曜忽然听到他的语气微微一愣,心下觉得有些怪异,可是哪里怪异他也说不上。想着程瑶迦还在门外等他,也不久留,漱了漱口便跟随而去。   两人来到后山,孙不二远远坐在一块岩石上等他们。   谢曜只见她闭着双眼,也不知是打盹儿还是练功。程瑶迦问:“谢师兄,师父是睡着了么?”   谢曜也不好作答,只道:“我们不要打扰师父,就在这等着。”   两人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程瑶迦支着下巴小憩,谢曜则全神贯注的看着孙不二的打坐姿势。只见孙不二脊背笔直,但却并无强撑之意,反而十分自然。谢曜这些年打坐虽也是盘膝,但时间久了,总觉腰酸,想来是没有人教过打坐姿势的缘故。   又过了两个时辰,孙不二倏然睁开双眼,眼里精光一现,渐渐趋于平和。谢曜“咦”了一声,走过去问:“师父,你这是练的什么功夫?可要教我和师妹?”   孙不二微微含笑问:“你观察了两个时辰,看出什么没有?”   谢曜想了想,道:“别的看不出,但这姿态自然,比起我以前练功的动作不知妙多少。”   “嗯,这是我全真教的基本内功心法。讲究道法自然,心无杂念。谢曜,我有四句话,你务必记住:思定则情忘,体虚则气运,心死则神活,阳盛则阴消。”   谢曜念了几遍,问:“这心法甚么时候练最为合适?”   孙不二摇了摇头:“我才说过道法自然,你吃饭可以练,睡觉可以练,行走时、呼吸间,只要你想,无时无刻都合适。”   谢曜被她一语惊醒,恍然道:“不错,只要自己想练,甚么时候都可以。”他转而一想自己这么多年只知道挑晚上,挑地点,却没想到这最根本的“自然”二字。   孙不二又道:“练功之前,必须脑中空明澄澈,没一丝思虑。然后敛身侧卧,鼻息绵绵,魂不内荡,神不外游。”她接着又给谢曜传授了呼吸运气之法、静坐敛虑之术。谢曜新触摸到练习心法,好不欣喜,朝孙不二拜了一拜:“多谢师父指点。”   程瑶迦本在一旁小睡,乍一听到谢曜说话,忙站起身,略有的迷糊的看看两人。孙不二摇摇头,说:“你们这段时间先将心法熟练,日后我再教你们全真剑法、阵法、步法、掌法。”   程瑶迦听到这些不禁蹙了蹙眉,谢曜一拍她肩,道:“师妹,打起精神,你若想家,将这些学会立刻就能回去。”程瑶迦想说自己并不是因为想家,但嗫嚅了下嘴唇,又将话吞进肚里。   师徒三人在后山练了整天,谢曜觉大有裨益,全真教心法不愧是天下武学正宗,谢曜又是开心又是顾虑。他体内本有九阴真经的心法内功,就怕两功相抗,日后压制不住走火入魔那可就糟了。   谢曜拍拍脑门儿,将此事甩在脑后。他向孙不二要了手令,便直奔藏经阁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章经阁怪人   藏经阁便在后山的山脚下,离大殿不远。谢曜带着天书,来到阁门前,两抱剑小道一把将他拦住,厉声问:“来者何人?”   谢曜朝二人笑了笑,说:“二位师兄,在下是孙道长弟子,特奉手令来藏经阁学习书籍。”   两小道互相看了眼,方道:“手令拿出来。”谢曜将手令递给二人,二人一见果真是孙不二的字迹,当下各退开一步,给谢曜让路。   “你只能看一楼的书籍,二楼、三楼都不许去!”   另一小道士哼道:“他上也上不去。”   谢曜见这两人态度十分傲慢无礼,心下也有气,一甩袖子看也不看他们径直走进。但见阁中广阔,两丈来高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堆满了书籍,当中空地设着五尺青绿古铜鼎,不知燃的什么香,青烟缭缭,心静神怡。   谢曜走到最近的一处,随手抽出一本书籍看了看,尽是些道家经书,讲炼丹求药,静气养生,谢曜看了几段发现对自己并无多大用处,拍拍天书,说:“快起来,你看。”   天书许久没有动弹,正当谢曜奇怪之时,天书忽然惊喜尖叫一声,“嗖”的一声从谢曜手中窜起,绕着四面墙壁狂飞乱舞,书页翻的哗啦啦响。   “谢疯子!谢疯子!我看到了天堂!”天书说罢,亮出牙齿咔擦咔擦啃掉一排。谢曜瞧他这样不禁好笑,正要开口,却听藏经阁中忽然有人大喝道:“谁人在此喧哗!”   这一声包含内力,仿佛将藏经阁都震了震。   谢曜气血翻腾,差点就吐出一口血。他心下一惊,忙遮住被天书啃空的书架,惊疑不定道:“是哪位师兄师伯在此?”   过了半晌,那人道:“非得是师兄师伯吗?老子可不稀罕!”   谢曜愣了愣,心下狐疑,轻声问天书这时代里可有这号人物?天书查了查,方摇摇头说:“没有记载。”   谢曜细细嚼了嚼那人的话,他言语间全然对全真教不屑,那定不是全真教的弟子。想到开始门口那小道说自己也上不去二、三楼,想必正是因为此人镇守。   “嗯,确实不稀罕。”   那人本不想多言,但忽然听到谢曜这句,不禁追问道:“怎么,你作为全真教的弟子也不稀罕?”   谢曜摇摇头:“不,我是说不稀罕你做我师兄师伯。”   那人显然大怒,楼上传来踏踏,踏踏的脚步声,谢曜却一点儿也不害怕,他料定那怪人不敢下一楼来。   果不其然,那人忽然言道:“你那一楼的书籍都不好看!二楼乃全真教搜罗各门各派的招式,三楼则是天下武学的内功心法,除了少林寺藏经阁,就属这里最全!小道士,你快闯进来!闯进来!”   谢曜听他后两句未免好笑,这不是正暴露了他的顾虑么?姑且让他猜上一猜,谢曜心意一动,道:“你被全真教关在这里也不好受罢?”   那人顿了顿,楼上又是一阵踏踏、踏踏的脚步声,不时还夹杂着木头碎裂的声音。他怒道:“放你妈的屁!老子不是被关进来的!”   谢曜“噢”了一声,也不问他为什么。而是道:“那就说明你刚才在骗人。”   “老子怎会骗你这小道士!”   谢曜道:“你说这二楼、三楼都是什么心法啊武功,你若是早早将其学去,难道还离不开这藏经阁吗?”   那人“呸”了一声,大声道:“这里面的功夫给老子提鞋都不配!老子待在这,是因为答应王重阳自愿在此五十年……啊哟!你这臭牛鼻子,竟敢骗老子的话!”   谢曜心下了然,哈哈一笑:“容我猜一猜,你肯定是犯了甚么奸杀掳掠的错事,被祖师爷逮住了,不得不答应在此镇守藏经阁。”   “你奶奶的熊,若不是老子遵诺五十年不下楼,看我不将你捏烂!”   谢曜听他语气打了个寒噤,不再理会。安心让天书吃着,自己则皱眉头想:二楼、三楼若真有那些武功秘籍,何不如去探上一探?但这楼上的怪人显然武功非比寻常,估计除了七子中武功最好的丘处机,此处难以有人与他抗衡。   当夜,谢曜回去将全真心法练了十二周天,随即无时无刻的不将此运用全身,衣、食、住、行,哪怕是蹲茅坑都要练上一练,过了几日,谢曜越发得心应手,每次都觉得全身说不出的舒畅,但要真正的做到“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孙不二上午先让谢曜、程瑶迦打坐修习心法,下午便开始教他们全真剑法,此剑法乃全真教的基础武功,七剑各七式,共七七四十九式。   “我先给你们练一遍,你们看好,不可分心。”   孙不二说罢,长剑出鞘,手腕一翻,双袖翩飞,旋身一刺,道:“这招做张帆举棹。”她身形一侧,弯腰几乎贴地,右手长剑横挥:“柔橹不施!”突然剑尖抵地,身子借力拔起,左肘一撞,右手转握剑柄沉臂拱手,端得飘逸:“小楫轻舟。”孙不二脚下一滑,斜里飞刺,如同垂钓甩竿:“苕溪垂纶!”   谢曜看的目不转睛,忍不住鼓掌叫好。   孙不二忽然道:“这最后三招记牢了,若兵器被夺,可扭转局势!”她话音刚落,长剑脱手掉在地上,双足一点,凌空横拍两掌,一气落下双脚踩剑而行:“扁舟一叶!”足尖一勾剑柄,长剑立时跳起,孙不二伸出右手一抄,画了个圆:“大江似练。”圆形剑花越挽越急,犹如纷点暴雨,猛然上前两步,长剑一送,定声道:“沧波万顷!”   待这第一剑七式使完,收剑调息。   谢曜上前道:“这剑法虽然看似普通,但临敌之时却大有用处,非狠而怀柔。”   孙不二抬眼赞许的看着他道:“不错,当年祖师爷创下此剑法便隐有仁者之意,剑法招式是其一,但更重要是领悟剑中精髓。心境高,哪怕扎个马步也能让对手败退三舍!”她说罢,对程瑶迦问:“瑶迦,你可看懂了?”   程瑶迦看了两人一眼,低下头摇了摇。   孙不二叹了口气,虽然程瑶迦天赋没有谢曜聪明,但端茶递水,为人礼貌,也很得孙不二欢喜。她对谢曜说:“你以后要多指点你师妹。”   谢曜点头道:“这是自然。”   孙不二又道:“我先教你们剑法是因为剑乃兵器之首,这个世上练剑的人多,懂剑的人少,就连祖师爷当初也担不起一个‘懂’字。谢曜,你要好好揣摩其中的精奥。”   谢曜见她说的郑重,想必是对自己寄予厚望,当下也收起玩笑心思,认真答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28章遇德罗追   谢曜练了一天剑,竟还精力充沛。吃罢饭带着天书去藏经阁,这次那两个小道士只是斜睨一眼,看了手令,再不阻拦。   天书找的都是隐蔽的地方,故此每次吃个一两本也没谁发现。谢曜围着那鼎炉走了几圈,默默修习全真心法,待觉合适后,却见天书躺在书架上一动不动。   他走过去,用手指挠挠书脊,轻声道:“吃饱了?”   天书淡淡道:“饱了。”   谢曜怪道:“你今天怎么怪怪的?难道知道我要你帮忙?”   天书一听这话猛然跳起来,道:“帮什么忙?”谢曜指了指楼上,意思不言而喻。天书不意外的大声反对:“我不去!我不去!那人昨天又凶又恶,我才不去!”   谢曜横他一眼:“得了,谁能比你还凶还恶?”   天书跳起来卷成书筒啪啪往谢曜脑门儿招呼,一边打一边骂他谢疯子。两人在藏经阁闹了一会儿,谢曜忽然转身一抄,将天书逮母鸡一样逮住,说:“好了好了,小声点儿莫让那楼上怪人听见,以免打草惊蛇。”   天书从他手里挣脱,冷哼一声不说话。   谢曜这时用胳膊撞了撞他,笑着问:“你的慧根有着落没有?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天书静静的躺回书架,过了良久,才哼道:“慧根迟早都会找到,一切看缘分,说不定就在这藏经阁中!”   “说的极是,所以我们今晚就更要探探楼上。”   天书“嗯”了一声,竟没有再反对。   *   谢曜让天书变成绳子绕在梁上,他足下一点,抓着绳子攀上三丈高的房梁,躲在上面故意不出去。过了戌时,那两小道士进来查探,叽叽咯咯说了些荤段子,便将藏经阁的大门锁上。   又过了两个时辰,谢曜估摸到了中夜,轻轻推了下天书,低声道:“你上二楼瞧瞧那怪人。”天书说:“你要看甚么书,要不我帮你盗出来罢。”   谢曜心下一暖,正要夸夸天书,就听天书接着道:“你被那怪人捏烂倒没什么,可别连累了我。”   谢曜气呼呼一吹头发,说:“你只管去看路线,我自有打算。”   天书见状也不多留,书页一展,像只鸟儿似的往阁楼飞去。   谢曜心中打算便是上楼亲自看看,学武功倒是次要,看看江湖各门派各要旨绝对有益无害,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孙不二等人都说二楼三楼不可去,仿佛有什么洪水猛兽,但他自己耐不住心痒,总要去瞧一瞧。   过了片刻,天书慢腾腾的飞回来,落在房梁上,道:“没错,共有三楼,一楼二楼之间有一道铁门,二楼三楼之间又有一道,那怪人似乎很久没有洗澡,又脏又臭,正在三楼睡大觉。三楼的铁门是关着的,二楼我帮你打开了。”   谢曜闻言大喜,道:“如此正好,我们先去看看二楼的武功招式。”   到了楼梯转角处,果然看见一扇铁门,谢曜身形一侧,无声无息的钻进去。这二楼比起一楼面积虽是一样,但却矮了许多,书籍也不似一楼丰富。谢曜拿出几本看了看,一些从没有听说过的门派武学都在这里,他看了几册掌法、剑法,不以为如何。谢曜却不知他学武起点高,一开始就是《九阴真经》这样的功夫,是以现在看这些武功都觉得平平。   晃眼间,谢曜忽然看见书架上贴着“江南七怪”四字。谢曜大感好奇,走过去挨次看罢,从柯镇恶到韩小莹无一不全,不仅分析几人性格,还将招式一一写出,但看墨迹陈旧,落款却是丘处机。   谢曜思索片刻,约莫猜出门道。丘处机十年前曾与江南七怪交手,他将几人武功路数写出也是正常。谢曜借着月光低头一看“妙手书生”四字,想到朱聪,不由感慨万千,不知道朱聪是否还顾念他这个徒儿。这一来触动伤怀,又想到郭靖、乌日珠占,好不悲伤。   “小牛鼻道士,老子等你好久啦!”身后蓦然一人又喜又恶道。   谢曜沉浸悲伤中未曾发觉,而天书正在啃食书籍也没有留意,他扭头一看,一个衣衫褴褛,花白长发结成一缕缕的怪人正挡在铁门中间。   不用说,正是昨日和他斗嘴的那人。   谢曜心下暗道不妙,微微一惊之后脑子飞转,凝神道:“我也等你好久了。”   怪人头一偏,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问道:“你等老子作甚么?”   谢曜大喇喇的找了出干净地方坐下,对怪人做了个请,道:“坐,咱们慢慢说。”   那怪人好不惊奇,却也没坐下。谢曜看他想说话,忙抢声道:“你在这里这么多年一定很寂寞,我昨日想了想,不如来和你说说话,咱们交个朋友不是很好么?”   “老子不需要朋友,老子昨天就想捏死你,今天也一样!”   谢曜心下砰砰乱跳,嘴上却道:“我知道自己今日难逃一死,但在我死之前我能不能知道你为什么被关在这里?”谢曜的经典战术便是拖延时间,从而找到对手的弱点。   那怪人估计也真的是寂寞久了,他开口道:“也好,老子将这些陈年旧事说给死人倒也没大碍。你听好,老子名叫德罗追……”   “这名字真怪。”   “妈的,老子是吐蕃人!”德罗追抬手就要去点谢曜的穴道,谢曜忙后缩了缩,道:“我不插嘴了,你快讲。”   德罗追多年以前在吐蕃做拦路抢劫的行当,因为他身量不高在吐蕃匪徒中经常被调侃。某日,他们拦截了一队前往宋朝的番僧,劫了财就会放人离去。但这群番僧个个衣饰华贵,德罗追心下起了贪念,一个人跟去将这群番僧杀死,挨个扒下衣服,却发现这些人背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梵文。德罗追小时候曾在大昭寺当过几年俗家弟子,和当时主持关系匪浅,因此懂点梵文。他将这些梵文尽数抄下,逐字翻译,看出乃一部武功秘籍。德罗追心想着再也不受人调侃,非要练上面的功夫,二十年隐有小成,凭借此秘籍,德罗追五年时间打败吐蕃无敌手,恰好听闻中原华山论剑,王重阳武功第一,便来此挑衅。   “你肯定输了。”谢曜啧了啧说。   德罗追恨恨的看他一眼,道:“若不是那武功秘籍残缺不全,老子无法全部学会,不然凭这两手武功定可打败王重阳!”   德罗追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往事,他接着又道:“原本老子和王重阳打赌谁输谁死,但王重阳念在老子品行不差,一诺千金,让老子镇守藏经阁五十年不出,擅闯二、三楼的人格杀勿论。这三十年来,除了七个小道士持掌教令进来过,再无旁人!”   谢曜哦了一声,问:“祖师爷都不怕你偷学这里的武功?”   “呸!这些三脚猫功夫你当老子愿意看么?老子曾在王重阳面前发过重誓,如果五十年间下楼一步、看到这里任何书上的字,立刻自裁而死!”德罗追气呼呼说罢,抬手朝谢曜一指:“前因后果你已经明白,准备受死罢!”   “慢!要死也是你先死!”谢曜扯了下嘴角,说:“你已经看了这里的书,还不自裁?难道转眼就忘了所发重誓?”   德罗追大怒道:“小牛鼻子,我甚么时候看过了!”   谢曜吹了个口哨,抄起天书反手一掷:“现在!”   德罗追见谢曜猛然扔来一本书不禁哈哈大笑,慢吞吞的伸手准备打落,那本书却突然一侧,仿佛有灵性一般绕开他招式,无风自动翻开书页,“啪”的一声盖他脸上,将斗大的“抖臂一挥”四字映在他眼里。   德罗追一把挥开天书,大叫道:“你小子使诈!根本不算!”   谢曜冷哼一声,道:“甚么不算?你方才挥书那一手正是我全真教的功夫,事到如今,却要抵赖!好,你来杀我罢,我方才上楼之时已塞下纸条,我师父寻我不着,自然会找你麻烦!”   德罗追道:“老子还会怕那七个小儿么!”   “你自然不怕,但是你自称一诺千金,却违背重誓,当真让天下人耻笑!”   德罗追气愤难平,怒道:“老子因句一诺千金竟然折在你这小畜生手上!你当老子真会因你耍诈自裁么?”德罗追说罢,本来狠辣的神色忽然一变,朝谢曜笑道:“不过你放心,老子不准备捏死你了,老子要教你武功,教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谢曜心下一沉,正要想逃跑之策,德罗追忽然冲上前来,一把扭住他胳膊,谢曜仿佛觉得臂上被铁钳夹住,生生发疼,忙弯腰一顺,左手摸出扇子直点他死穴。德罗追的武功比谢曜高出不知多少,冷笑一声捉住他手腕,使其动弹不得:“好小子,你道老子为什么不练这里的功夫?答应王重阳是其一,老子所练功夫不能再练别的乃是其二!你学了老子的功夫若再使别派武功,便会经脉逆行七窍流血而死!”   “……我不练。”谢曜被他反剪双臂疼的脸色发白,天书在角落跳来跳去竟无法救他。   德罗追忽然抬手横劈一掌,掌法无甚惊奇之处,但见不远处的书架忽然“咔擦”一声化为靡粉,而上面的书籍却完好无损,这无声无息的掌法当真让人胆战心惊。   “看见了罢?这便是火焰刀!”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章有惊无险   谢曜乍一听这武功名字略觉耳熟,却想不起这里有谁会这样的功夫。他正惊疑不定,德罗追一把将他倒提起来,伸手夺了他铁扇,弯腰一顺,扇柄对准他死穴,一寸远处停顿。   这招正是谢曜方才使的那招,乃是朱聪的点穴绝活“小扣柴扉”。谢曜见他突然使出这招“咦”了一声,道:“你怎会我的功夫?”   德罗追冷笑一声:“只要你学了老子的功夫,日后谁练一遍招式,你看一眼也能会!”   谢曜听罢这话越来越觉这武功熟悉,他追问道:“这又是什么功夫?”   德罗追冷冷道:“你莫要问老子,老子也不知道这武功的名字。教你练你就学,问那么多作甚!”德罗追手上一松一搡,谢曜顿觉双臂解放,但身子却不由自主的扑倒在地,登时下巴就磕破了皮。   谢曜摸了摸下巴,低头一看有些出血,道:“让我练你那没作用反而害己的武功,真不要脸。”   德罗追堵住唯一的铁门出口,转身又用一把大铁锁锁住,谢曜看他动作心下越来越沉,他已经打定主意,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德罗追若要教他,他学了便是。待日后出去,想办法将他那乱七八糟的武功忘了干净,从头再学。   德罗追走到谢曜面前,忽然伸出蒲扇大的手掌往他肩头一按,谢曜侧身闪躲,那手掌却如影随形,“啪”的一声重重摁,谢曜只觉犹如一块千斤巨石压住全身,连脚步也挪不动分毫。   “喂!你不是说教我练功么?这是甚么意思!”谢曜朝他恨了一眼,怫然怒问。   德罗追却是不答,双掌在他周身一阵连拍,又是摸又是捏,谢曜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扭曲着脸大声叫骂:“你……你个老不正经的东西,我靠你祖宗!”   德罗追冷哼一声,将谢曜一把推开,道:“小牛鼻子你胡思乱想甚么,老子是看看你奇经八脉如何,嗯,虽然杂七杂八的武功不少,但练老子的功夫倒还合适。”   谢曜见他张口闭口“老子的功夫”,顿了顿,整理了下衣袖道:“你开始教罢,大不了我这辈子都不用功夫。”   德罗追桀桀怪笑两声,方让谢曜坐到一个蒲团上,自己也坐在他对面,说:“你将丹田中的真气,先运到头顶百会穴,再送到手肘天井穴,然后回手腕阳池穴,在阳豁、阳谷、阳池三穴中连转三转,最后运足底涌泉,来回行三周天。”   谢曜眉头一皱,不管是朱聪所教还是孙不二所言,都曾讲过运功先运头顶穴位乃是大忌,这德罗追只不过是得了一部残缺不全的秘籍,自己也不过知道点皮毛,焉知他教的对与不对?倘若今后练的和他一样疯疯癫癫,岂不是自作孽么?谢曜转眼间已经思量来去,他试着按照上述穴位运行,却隐有不适,谢曜心下一横,想:干脆也别听这德罗追的,凭自己喜好一通乱练得了!他身怀九阴、全真功夫,难说日后一不小心又使出来,当场暴毙也不无可能。早也是死,晚也是死,还不如死的舒服点儿。   当下谢曜便将真气在这几大穴位里游走,却不顺着德罗追说的顺序,先走涌泉最后才从百会穴而终。   谢曜运行三周天后输了口气,并未觉哪里不适,心下稍安。这时德罗追又接着传授他下一口诀,谢曜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他说从左至右,谢曜便从右至左,折腾大半夜效果甚微。德罗追骂骂咧咧的说他蠢笨,眼看中午送饭的小道要来,便将谢曜关在三楼的铁门后,免得被人发觉。   德罗追在二楼大快朵颐,谢曜却只有闻着香味咽口水的份儿。他正愁思间,天书忽然跳到他肩头,问:“谢疯子,你有没有看出他教你的是甚么功夫?”   谢曜摇了摇头:“他自己都不知,我又怎能知道。”   天书沉吟片刻,忽然说:“昨晚我从他教你的口诀中发现和我以前吃过的一本书内容很少相近,德罗追授给你的口诀有的对,有的错,有的不全面,这套武功本没有那什么练别派功夫就会死的规矩,想必是此人一通乱练造成。”   谢曜闻言大喜:“你说的可真?那实在太好了,我也不急着出去,非要将那老怪物打的落花流水不可!”   天书朝他脸上呸了一呸:“你做甚么梦,哪怕这套武功再简单,你短时期之内也别想胜过那老怪物。你学了功夫,我们赶快逃出去,再也别上这楼了!”   谢曜见他似乎忧虑,点点头道:“一切都听你的。”   *   幸好谢曜聪明留了个心眼,将昨晚德罗追教他的错误口诀全没有练。他重新按照天书所示,打坐运功几个周天下来,周身说不出的舒畅。他将此功口诀牢记在心,原来这功法讲究“清静无为,神游太虚”,和道家意义同出一派。又想起孙不二所教的“道法自然”,干脆二者混合。同德罗追所教的“当断则断,快刀乱麻”南辕北辙,如此一来,也怨不得他误入歧途了。   谢曜将全真心法与此功相结,走路、吃饭、睡觉、随时都在练习,短短几日竟觉浑身精力充沛,脑海中似乎有一无形小人静立其中。   德罗追每次上楼都看见他在练功,又是兴奋又是险恶,他当初练了此功已然有些后悔,谢曜这般年轻就步他后尘,简直让他大感快慰。   这日,德罗追又上楼去,见谢曜在书架下练功,心下奇异。他自己练此功三日后只觉热火焚心,全身骨骼似乎寸寸绽裂,痛苦非常。也是他心志坚定硬撑,这才没有暴毙而亡。但至此之后每年冬天都会复发一次,是以面黄肌瘦十分疲倦。   反观谢曜练了四五天,不仅没有上述症状,整个人都散发出珠光之气。德罗追冷视片刻,忽然道:“小牛鼻子,心这套武功你该掌握了,老子现在教你火焰刀。”   谢曜睁开双眼,点点头:“你讲。”   德罗追将火焰刀的发招攻势都说给谢曜,末了又道:“这火焰刀需要老子教你的那套心法催动,将你内力凝聚掌缘,运内力送出,以虚无缥缈的虚劲伤人,和你们中原人所说的‘隔山打牛’一个道理。”他说罢,双掌一挥,又将一凳子化为木屑。   “现在你来练。”   “我?”谢曜指着自己鼻子愣了愣,摇摇头说:“不行,你这么快就教完了我学不会。”   德罗追眯眼打量谢曜,古怪道:“是么?那让老子来助你一臂之力!”说完,他掌心一翻,就朝谢曜肩膀按去,这招是他惯用招数,谢曜这几日练功时已然找到躲避之策,当下身形弯下,贴着墙壁侧滚躲开。   德罗追一击不中甚是诧异,见谢曜露出的功夫似他的又不是他的,摸不透究竟,当即大怒:“照啊!你根本没有照老子教你的练!”   谢曜这一运功,才惊觉和几日前大不相同,明显感觉到自己物武功提升了一个台阶。   “怎么会,我按照你说的运气法门一点儿不敢疏忽啊!”谢曜嘻嘻一笑。   德罗追大吼一声,蓦然双掌推出,正是火焰刀!谢曜不敢大意,忙弯身躲开,只听“砰砰”两声,那双掌正打在铁门上,印出一对手印。   谢曜心下惊怕,但他脑中那小人儿似乎迫不及待的想使出这招,谢曜站起来,双掌一推,和德罗追使出的火焰刀一模一样!德罗追本不以为意,却不料劲风突袭,一头结成饼的头发都四处飞散,忙不迭狼狈的就地一滚躲开,也是砰砰两声,身后的墙壁印上手印。   “你这小畜生到底有甚么妖法,这么快就将我教你的学会了!”德罗追看了看那掌印背后冷汗涔涔,却忘了谢曜只不过是形似而神不似,掌法虽然精妙,掌力却不能伤人,威力是远不如他的。   谢曜心知再斗下去自己肯定要败,德罗追也会识破他的缓兵之计。他忽然飞身一跃,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扑头盖脸朝德罗追身上洒去,德罗追一不留神吸进去几口,只觉味蕾苦涩,药气熏天。   德罗追伸手去捉谢曜,谢曜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还手,躲避不及,被揪住衣领。德罗追满面药粉,将他高高拎起,怒声问:“你给老子吃了甚么毒药!”   谢曜被他捉住却也不怕,反而冷笑一声:“你已经说了是毒药,还问我作甚。”   德罗追只惊疑不定,却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   谢曜暗自着急,嘴上说:“你是不是已经觉得腹中辘辘,隐隐作疼?是了,半时辰内再不吃解药你就等死罢。”   德罗追一摸小腹按了按,果然觉得不适,仿佛有一团气上蹿下跳,搅得五脏六腑不得安宁。当下深信不疑,对谢曜狠狠道:“把解药给老子!”   “放我走。”   “老子要解药!”   “放我走。”   “你……”德罗追扬起手掌,却又放下,将谢曜重重一推在地,道:“解药留下,你给老子滚!”   德罗追本也不会轻易放走谢曜,但见他已经学会自己的功夫,日后稍有疏忽使出别派武功,那便是他丧命之期!   谢曜得令生怕他改变主意,一把抓起天书,让其悄悄变成钥匙打开大锁。只听“啪嗒”一声,大锁落地。   德罗追见他莫名其妙弄开了锁,惊骇莫名,此时他腹痛加剧,以为毒发,皱紧眉头道:“……把解药拿来。”   谢曜闪身出去,确定德罗追不会下来了,方笑嘻嘻道:“解毒之法你听好了:第一,脱下裤子;第二,找个恭桶;第三,带够草纸;第四,拉!”   德罗追愣了愣才惊觉上当,脸皮胀红,大喝一声,运功就要朝谢曜一掌拍去,小腹却猛然一抽,不得已捂着肚子去找恭桶。他心中恨不得将谢曜挫骨扬灰,暗暗发誓,二十年后誓约期满,定找到谢曜碎尸万段!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章事有蹊跷   谢曜自己也不知在藏经阁被关了多久,再次闻到清新空气,听见鸟鸣,忍不住的浑身舒畅。他从那两小道士身边走过,小道士忙用袖子捂着口鼻,对他一脸嫌恶,竟连话也不愿上前盘问。   谢曜看着手中瓷瓶,瓷瓶上写着“泻药”二字,正是当年郭靖赠与他的。谢曜想到往事心中一苦,忙甩了甩头,抬起胳膊闻闻,扭头对天书道:“我真有那般臭么?”   天书啧啧啧的想离他远点:“和那老怪物待了几天,你也沾染上那味儿了。”谢曜逃出生天好不开心,也不去计较这些。天书见他满面春风,忽的上前道:“那套功夫你还是少练罢。”   “那套功夫”指的便是天书危急之下教给他的那套。   谢曜挑眉问:“为甚么?”   天书过了半晌,方回答:“我总觉得这套功夫是邪门外道。”   谢曜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拍了拍他的书脊,说:“你放心,这小无相功原本就是道家的武学,和我本身的全真心法并不相克。而且此功若练到大成,的确威力奇大,运用不当则会有走火入魔之虞。不过既称为小无相,加上一个‘小’字,指明毕竟为道家高深内功之初阶,以之运使道家功夫,得心应手,但用之于别家功法,未能尽臻其妙,也不过尔尔罢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功夫了?”天书有些惊讶,但他的语气中隐有不安,却不是因为谢曜知道这套功法的名字。   谢曜嘿嘿一笑,也没有深究,只道:“那德罗追说火焰刀我就听着熟悉,想了想这套功的手法作用,又听他说是吐蕃人,后来才猜出也许是鸠摩智留下的武林遗籍,但究竟是不是,我也无从知晓了。”   天书淡淡应了一声,莫名其妙的说了句:“谢曜,你越发聪明了。”他这句话虽然是夸奖,可那语气却像奔丧。   谢曜朝他书脊上一挠,颇为自得的道:“夸我就夸我,别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像个娘们儿!”天书飞起一巴掌拍他头上,骂道:“滚!”   *   两个连打带跳回到睡房,谢曜却见房门打开,里面传来女子的哽咽。   他“咦”了一声,放轻脚步走进去一看,却见程瑶迦伏在桌子上哭泣。   “师妹,谁欺负你了?报上名字,我帮你揍的他满地找牙!”   程瑶迦冷不防惊了一跳,慌慌张张的站起来,抬眼一瞧来人一身衣服破破烂烂蓬头垢面,那面目却是谢曜的模样。   “谢师兄,你……你没死?!”程瑶迦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向谢曜,随即激动难以自持,竟冲来想要抱他,离谢曜两步远忽然又记起什么,低头下边哭边笑:“定是我眼花了。”   谢曜还没反应过来,见她又是哭又是笑,伸手轻轻拍了下她肩膀,问:“师妹,甚么眼花了,我回来了。”   程瑶迦呆了呆,仔细的看了他两眼,果真是活生生的人,惊道:“怎么会……你不是跌下山死了吗?”   谢曜这会儿也猜到点究竟,将程瑶迦拉到桌边坐下,定然问:“怎么回事,你慢慢道来。”   程瑶迦又看了谢曜两眼,抽噎道:“你七日前说去藏经阁看书,之后再也没有出现。我和师父遍寻你不着,正急的焦头烂额,尹志平师兄忽然来报说看见你……看见你跌下山崖。”她想到此处显然还在后怕,又看了谢曜一眼。   “那山崖深不见底,我和师父都以为你必死无疑。”程瑶迦说完,心神也渐渐平复,想到自己竟跑到谢曜房中痛哭被他撞见,当真羞人,瞬间脸如火烧。   谢曜却没把程瑶迦的小女儿心态看在眼里,他这会儿只逮着尹志平一阵乱骂,此人不仅“范银介”,还造谣生事!但转念一想,谢曜只和他见过一次,并且“攀谈愉快”,尹志平没道理来泼他脏水,恐怕其中还有曲折。   谢曜对程瑶迦道:“师妹,你别听尹志平瞎说。我去后山练功,不慎误入密林找不到出来的路,现下好了,你将我回来的事情通报给师父罢。”   程瑶迦得知谢曜原来是迷路,大大松了口气,对谢曜辞别后便将此时转告给孙不二。谢曜打了水狠狠洗了三遍澡,才换上干净的衣服,刚束好发髻就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却是孙不二和程瑶迦又赶了过来。   谢曜梳洗一番后精神奕奕,忙朝孙不二鞠了一躬:“师父,徒弟想死你了!”   孙不二见他完好无损也松了口气,将拂尘一搭,将他扶起来,问:“到底怎么回事?”谢曜于是又原封不动的将迷路的说辞搬出来。   孙不二知道那后山密林广阔,于是提醒道:“下次要去一定要做好记号,不仅是全真教后山的密林,以后到了任何地方都应当如此,切莫再迷路了。”   谢曜觉得她这番话大有道理,重重点点头,表示铭记于心。师徒三人又互相道了这几日各种情况,程瑶迦在谢曜不在这段日子里竟已经学会全真剑法,并且开始熟悉全真掌法。她本身不笨,只是大家闺秀与生俱来的柔弱让她练功时总放不开,假以时日,自保不是问题。   孙不二这时看着谢曜叹了口气:“你若是这七日不消失,师父教你的功夫定然全学会了。哎,但眼下却也来不及了……”   “甚么来不及?”谢曜眨了眨眼,完全不明就里。   程瑶迦解释说:“一年一度的除夕较艺就在后天,以前师父门下无徒,不用参与。但按门规,师父收了我们做弟子,这次的除夕较艺也要参加。”她停了片刻,又娓娓道:“前几日王师伯来询问名额,你因为掉下山崖……嗯,迷路,师父便没有报你的名字上去。”   “所以这次只有你一个人参加?”   程瑶迦蹙着眉头,点点头。   谢曜转头对孙不二说:“师父,师妹武功才学了几日,和那些师兄相比如何打得过?不如将我名字报上去得了。”   孙不二叹了口气道:“无妨,反正只是你们三代弟子比试,同门切磋罢了。我们不争强好胜,瑶迦出去练练也好。倒是你,消失七日只学了点儿皮毛,出手不是本门功夫岂不是更让为师颜面扫地?”孙不二继续言道:“我已经给王师兄说了,较艺那日你作为新弟子在旁观摩,不用参加。”   谢曜耸了耸肩,他生性懒撒,见孙不二对胜负并不在意,自己也没必要削尖了脑袋挤。   孙不二见他这样不禁摇头,语重心长道:“你啊,虽然不用参加,但也不可马虎,仔细看师兄们的武功,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牢记在心!”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yiyi的地雷,么么3! ☆、第31章同门较艺   王重阳传下来的门规,每年除夕前三日,门下弟子大较武功,考查这一年来各人的进境。转眼到了较艺之日,天光未明,一众全真教弟子便早早起来准备,有的三五成群围着讨论,有的两两联手切磋,好不热闹。   谢曜一大早被这些人吵醒,哀嚎一声用枕头将头捂住。刚眯眼没一会儿,门外就传来叩门声,却是程瑶迦在催他起床。   “来了。”谢曜强打起精神,默默运了一遍全真心法,立时神清气爽,困意全消。   谢曜打开门,见程瑶迦手持一柄长剑,在树下等候。他走过去,笑了笑问:“师妹,你这剑是师父给的么?”   程瑶迦点了点头,将剑递给他看,道:“师父说,也许不会有师兄找我切磋,但拿着剑总有用处。”   剑柄上刻着“重阳宫”三字,想必是全真教批发来的,谢曜于是又剑还给她,道:“师父人呢?”   “师父和王师伯、谭师伯已到练武场。”   当下谢曜不再和程瑶迦胡侃,和她一起前往东南角旷地之上。而一路见到众多弟子,皆是一副紧张模样,谢曜看到此景象,不知怎么就想到科举考试,只不过他不用参加,倒也没这么太大感觉。练武场上,七子门人齐聚。因为马钰、丘处机、刘处玄、郝大通不在山上,较艺便由谭处端主持,让三代弟子或演拳脚,或使刀枪,或发暗器,或显内功,由赵孙不二、王处一讲评一番,以定甲乙。   谢曜正和程瑶迦说笑,忽然听得前面有人窃窃私语道:“那摔下山崖的小子回来了。”   谢曜耳力极好,循声看了一眼,只见一个小道士正给另一个耳语。这两道士一个高,一个胖,面目陌生,从未见过,也不知他们怎会认识自己。   他心下狐疑,却也不声张,正当谢曜奇怪之时,两小道忽然转身去迎另外两人,表情颇有奉承之意:“赵师兄,尹师兄,你们可来啦!”   来人正是尹志平,他身边的那位赵师兄谢曜却不认识。   “他叫赵志敬,是王处一王师伯的大弟子。”程瑶迦忽然开口,眉目间有几分不悦。谢曜瞧个明白,见她直呼赵志敬的名字,却称尹志平为师兄,便问:“那赵志敬和你有甚么过节?”   程瑶迦先是摇头,可一看谢曜一脸郑重神色,方才吐露:“那日刚听闻你坠崖消息,我……我一个人在后山练剑,师父所教我并不能全然理解,有一招‘素月分辉’怎么也使不对。赵志敬恰巧撞见,便……便将我羞辱了一番,说女子就该待在家中绣花,练甚么剑。尹师兄正好和他同路,便为我说了几句话。”   谢曜一听也不过芝麻绿豆的事,倒没想过尹志平为人不错,安慰了程瑶迦几句,让她别跟小人见识。   丘处机在全真七子中名气最大,他最得意的弟子却是尹志平。而赵志敬却是王处一的大弟子,加之尹志平、赵志敬武功不错,在三代弟子中算是佼佼者,其它师兄弟来巴结奉承也是情理之中。   “谢曜,瑶迦,你们过来。”两人回头一看,却是孙不二,他身边站着另外两个道士,一人是谭处端,一人是王处一。   谢、程两人忙弯腰施礼,孙不二点了下头,问道:“瑶迦,你的剑法和掌法练得如何了?”   程瑶迦一见到生人声音便有些发怯:“弟子招式已然记下。”   孙不二道:“光记下有甚么用,要会使。”   程瑶迦连忙点头。   “这位便是你迷路的大徒弟么?”王处一打量了谢曜一眼,询问道。谢曜不等孙不二答,便朝王处一鞠躬道:“回王师伯,正是弟子谢曜。”   王处一见他很有礼貌,点头笑道:“你连剑法都未学全,是以这次较艺你只用从旁观战,但你不可走心,明年今日可就到你争光啦。”   谢曜笑道:“我师父说较艺无须争强好胜,若非要争光,不如跟外人打,争也是给咱全真教争光。”   王处一几人听到这话哈哈大笑,很是欣慰,对孙不二道:“你这次出门倒不虚此行!”   众人又说了片刻,眼看天已大亮,便燃了香,七人弟子分成七队,各站一方。谭处端、王处一、孙不二坐在上首观战,谢曜和程瑶迦本来也该站底下去,但奈何人手太少,孙不二让他们一左一右侍在身侧。   王处一见众人准备好,便站起身道:“我全真教以全精、全气、全神,苦己利人为本,今日同门较艺,意在切磋,互相体会心得,不可有害人之心,伤人之念。”他几番讲毕,便按照各门弟子入门学艺时间,互相切磋。   以前孙不二不用参加,是以每次三门对三门正合适,她这次将程瑶迦名字报上,到了后面则会有胜出师兄来找她切磋。但马钰、谭处端等人的弟子都心知这小师妹武功稀松,不与她为难,程瑶迦心下松了口气,对谢曜悄声道:“谢师兄,这里不少年纪与我们相若的小道士、俗家少年武艺都很精熟,我不用比武真是太好啦。”   谢曜笑了笑道:“早知你这样,不如也去后山那老林子迷路七天。”程瑶迦听他打趣忍不住笑出声,孙不二清咳一声,两人立时不敢再说。   台下正是赵志敬和刘处玄的大弟子比剑,赵志敬剑法自有一股锋利之气,将对手逼的节节败退。长剑一抖,手腕上抬斜刺对方手腕,却是谢曜从未见过的一招,十分巧妙。   眼看那人手腕将伤,谭处端忽的飞身而出,一掌推开刘处玄的弟子,另一手按住赵志敬的剑身,化险为夷,道“好,这场乃赵志敬胜。”   谢曜觉得这招分拨更是精巧,将其暗暗记下。场上的赵志敬打败刘处玄的大弟子后,朝四周鞠了鞠躬,随即环目四顾,眼神忽然定在程瑶迦身上。   程瑶迦心道不妙,只希望那赵志敬看不见她,却忘了自己站在孙不二身边,居高临下,十分惹人注目。   “听说程师妹虽入门不久,但全真剑法却十分精妙,师兄不才,想领教一二。”他年岁最长,却对一个新入门的小师妹下挑战,练武场上众人不禁窃窃私语。   王处一皱了皱眉道:“志敬,你入门七年半,而孙道长的弟子入门不足半月,胜之不武啊。”   赵志敬忙道:“师父,弟子怎会和程师妹为难。丘师伯前不久又收了一位弟子廖志新,入门时间和程师妹一样,他二人切磋比试再好不过。”   孙不二一听和程瑶迦入门时间一样,点点头道:“这样也好,就比入门的全真剑法。瑶迦,你第一次与人比武,多留心学。”   程瑶迦见自己被指名,差点哭出来,可看孙不二的态度,她只有硬着头皮上。谢曜见她仿佛去赴刑场,不由安慰道:“使出你生平所学,无须顾及其它,师兄在一旁看着你。”   程瑶迦闻言终于定下心神,点了点头。   两人站在场中,都一般年纪,廖志新和程瑶迦各弯腰施礼,互道见教,便长剑出鞘,斗在一处。   程瑶迦虽然心怯,但始终牢记谢曜所言,对敌之时不能再娇滴滴的念着自己是大家小姐。是以剑一出手,身手灵动,让本来不将其放在眼里的廖志新也吃了一惊。   廖志新当即也收起玩笑,沉声道:“程师妹,你小心了!”话音甫落,斜身出足,一招“风扫落叶”,往她腿上扫去。   程瑶迦只道比剑就是比剑,怎么还动手动脚?当下不知如何闪避,只得连连后退,这一着急就忘了手上剑法,廖志新瞅准空当,左掌斜飞,击她肩头。程瑶迦惊叫一声反手横剑格挡,殊不知廖志新乃是虚招,掌收剑出,直朝她胸口刺去。   “好啊!这小子转眼将我派门规忘了么?”孙不二拍椅子大怒。   廖志新使出这招猛然想起这是对敌之时的杀招,他心下大惊,收剑就慢了两分,眼看程瑶迦躲避不及,要被他刺穿个洞,斜地里忽然伸出两只手,一左一右按住他剑身,瞬时力道如泥牛入海,刺不近半寸。   这一左一右两只手分别是谢曜和谭处端的,谢曜见程瑶迦形势危急,忙使出先前谭处端的那手分拨,没想到谭处端和他同时出手,两人竟一同赶到。谢曜抬眼和谭处端对视一眼,见对方也惊奇万分,他这才缩回手,转身将程瑶迦扶起。   谭处端虽然奇怪,但也不知究竟,他将廖志新臭骂一顿后,却又道:“虽然廖志新为心不仁,但终究是比程瑶迦技高一筹。”   孙不二闻言叹了口气,而程瑶迦则直接哭出来,啜泣道:“是我给师父丢脸,别的师弟一定会瞧不起我们。”   谢曜看在眼里,心中似乎有一团气卡在胸口,上不去,出不来。   谭处端又道:“清静散人门下再无弟子迎战,故此,这场比试,乃长春子门下胜……”   “谭师伯!”   谢曜忽然上前两步,弯腰一拜,沉声道:“清静散人门下,还有我这大弟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三更啦! ☆、第32章崭露头角   “你?”谭处端心知他只练过心法和一剑七式,虽然刚才谢曜出手不凡,但仅凭这点微末功夫如何跟另外六名大弟子相抗?思及此,谭处端道:“我知你维护自家门下心切,但你若使出别门功夫得胜又有何用?”   谢曜笑了笑道:“我不使别门派的功夫,就用全真剑法。胜败乃常事,而且这是同门较艺,大家互相切磋,我只不过是想让诸位师兄弟指教指教。”说罢,他扭头问孙不二:“师父,你说对不对?”   孙不二见他这样,也不阻拦了,叹口气道:“看哪位师兄弟肯出来指点。”那廖志新方才被谢曜按住剑又被谭处端骂了一通心里不乐意,站出来道:“各位师叔伯,我想和谢师兄比试比试,这次再不敢乱用招式了。”   孙不二心想正好,谢曜学艺低微,和这新来的弟子较量也算公平,应允道:“那好,你们开始罢。”   程瑶迦兀自低头哭着,谢曜走到她身边,忽然欺近,眨眨眼道:“别哭了,看师兄帮你把他打的屁滚尿流!”不等程瑶迦反应过来,谢曜就伸出手道:“师妹,还请借剑一用。”   廖志新从尹志平嘴里得知谢曜根本没学几天全真教功夫,虽然顶着孙不二嫡传大弟子的名头,实则是个软脚虾。   他对谢曜做了个请,道:“谢师兄,请赐教。”   谢曜微微一笑:“赐教不敢当,廖师弟你可一定要剑下留情啊!”他这一番恭维,实际是在暗讽方才廖志新使杀招的事。   廖志新也不笨,登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挽了个剑花挺剑便刺,出手便是一招直攻左肩的“兰烬蕉暗”,谢曜身形一侧,倒举长剑抵住刺来的剑尖,他根本不知道他这是什么剑法,用的全是自己这一路武功比试上得出的临敌经验。廖志新长剑一撤,忽然旋身朝谢曜下盘刺去,谢曜足下一点,又退后两分,这一来廖志新抢攻而上,将全真剑法中“接天云涛”“暮云烟柳”“斜辉脉脉”……轮番使出,但谢曜要么只退不攻,要么来来回回使那七式剑法,始终不让廖志新碰到自己衣角。   程瑶迦只看出廖志新剑招咄咄逼人,谢曜不住后退,摇摇孙不二急道:“师父!你还是喊停罢,师兄他只会七招剑法,这样下去肯定会输的!”   孙不二示意她不要多言,反而和王处一等人互看一眼,也搞不懂谢曜想做什么。   他们殊不知谢曜实则实在现学现卖,他身怀小无相功,不着形相,无迹可寻,只要身具此功,再知道其他武功的招式,倚仗其威力无比,可以模仿别人的绝学甚至与原版极为近似,让人难以分辨。   眼看廖志新的一套全真剑法七七四十九式使完,谢曜依旧毫发无损,就算他没有进攻,也让孙不二大感欣慰。   谢曜侧身避过廖志新横劈一剑,终于拉出架势,笑道:“廖师弟,这下我可不让你了!”   廖志新听闻此言差点气的吐血,明明是他不会剑法只会躲避,这会儿却说是让自己。他怒道:“我不需要你让,三十招内打不败我,你就不配做清静散人门下大弟子!”   “三十招太多,三招足矣!”   谢曜话音甫落,左掌一晃,却是诱敌,趁廖志新分心,运起小无相功,长剑一抖,猛攻廖志新左肩,正是那招“兰烬蕉暗”。廖志新没想到他竟然也会,一个不防,忙躬身躲避,谢曜早料定他会左退两步,右脚一跨,挡住他去路。廖志新慌忙之下变招,挺剑刺谢曜下颌,这招一出手谢曜便看出又是杀招,冷笑一声,道:“看来你是没被谭师伯骂够!”   说话间,谢曜一个冲膝撞在廖志新腹间,廖志新“啊哟”疼呼,谢曜有意让他长个记性,左掌斜飞,击他肩头,廖志新大惊之下忙伸剑去挡,谢曜却半途收掌,长剑一抖直朝他胸口刺下。   “啊!”孙不二惊声站起,都看出这招乃是杀招,并且是廖志新先前对程瑶迦所使。   廖志新避无可避当真吓的浑身颤抖,眼看剑尖将刺,谢曜忽而得逞一笑,手腕急转,用剑柄点在他肩头,正当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王处一性子较急,站起来大叫一声好。谭处端也赞赏点头:“这变招的妙啊。”   孙不二自称不将胜负放在心上,这会儿见谢曜打败廖志新,同门称赞,心下也不由自豪激荡。   谢曜对廖志新拱了拱手,微笑道:“廖师弟,承让。”   廖志新面如土色,匆匆抱了拳便下去。   程瑶迦一阵小跑过去,又是欣喜又是羞怯,半晌才道:“谢师兄,你当真将他打的……嗯,落花流水,我好高兴。”她毕竟说不出“屁滚尿流”那样的粗话,但这言语却是真挚的很。   谢曜拍拍她肩膀,大喇喇笑道:“你以后跟师兄混,别人定然再不能欺负你!”   程瑶迦心神一动,正准备说话,一抬头,发现谢曜已经去和孙不二等人交谈去了。她心下又是苦恼又是无奈,只得跺跺脚跟过去。   孙不二拉过谢曜的手,问:“你使出的那几招‘明河共影’‘兰烬蕉暗’,我还没有教过你,你甚么时候学会的?”说着她看了眼程瑶迦,以为是程瑶迦相授。   谢曜也不隐瞒,而是道:“方才我故意一退再退,便是看廖师弟剑法中有何缺漏,顺便学习他的剑法。但不知这明河啊香蕉啊是甚么招式,只看哪个好用使哪个!”   谭处端惊讶道:“你就是和他交手时学会的?”   “正是。”   “那我方才那手‘两仪分拨’也是你现学了?”谭处端见谢曜茫然,解释道:“就是我刚才分开赵志敬和薛志勤的那手按剑功夫。”   谢曜点点头:“不错。”   此言一出,三人都对视一眼,心中都觉得这少年恐怕是个武学奇才。谢曜看他们神色如何猜不到他们想法,心中只笑的打滚儿,面上却一派正色。   便在此时,身后忽然有人道:“方才谢师弟使的一手好剑,我们同为一门之首,不如来切磋切磋掌法!”   谢曜转头一看,却是赵志敬站出来,满脸写着“就是和你过不去”!他心下好笑,却也不怕,当即抱拳道:“我对掌法一窍不通,劳烦赵师兄指教。”   赵志敬“嗯”了一声,也不回礼。廖志新是他出家前认识的一个远房亲戚,毕竟也是他推举出来的,在谢曜这里丢了脸,势必要挽回些颜面。   谢曜也猜到此人心中想法,不禁暗自摇头。   “谢师弟,得罪了!”赵志敬说话间,身形急上,双掌一推,使的正是昊天掌法!他在全真教近八年,武功比起那廖志新高了不知几许,谢曜不敢大意,他退后两步,顺着赵志敬的掌法一推,又还给他。谢曜对掌法全然没有概念,只有少时和郭靖对过的“开山掌”,但这昊天掌与开山掌完全不是一门,谢曜腾挪之间渐觉吃力,若不是仗着内功心法,总能在赵志敬掌风来前避开,定然早就败了。   想到郭靖,想到蒙古,谢曜又是一阵恍惚,只听耳畔呼呼风声,他这才回神,忙一展双臂往后退。赵志敬出掌不留情面,势必要让谢曜认输,谢曜见他这般不识趣心下也不高兴,运起小无相功现学现卖还了他一掌。   赵志敬身形一侧避过掌式,心下纳闷儿,却也不知为何。他当下心中一硬,速战速决,双掌翻飞越攻越快,谢曜想偷学两招,但他出掌太快,根本来不及使,赵志敬又运起另外一招。这和当初同郭靖切磋他没有招式可抵的情况一样,谢曜当然不想输,眼看赵志敬又是一掌直拍他左肩,谢曜忙将肩一沉,干脆以掌作剑,使出一招“沧波万顷”!   他本是破罐子破摔胡乱出掌,却没想攻的赵志敬措手不及。谢曜心下一喜,想道:是了,天下武学本是一家,这剑招也好,刀法也罢,哪怕不能尽善尽美也使得出来。当下谢曜双掌连飞,将全真剑法融入掌中,夹杂内力斜砍、左劈,赵志敬见掌法又熟悉又陌生,惊疑之间就被拍了两掌。   王处一看的仰头大笑,对谭处端道:“将剑法融入掌法中,怕是你我都没有想过罢!”谭处端对孙不二道:“你收到一个好徒弟啊。”   孙不二正在兴头,听罢忽然转头对二人道:“二位师兄,我想让谢曜去练练师父当初传下的那套功法。”   王、谭二人皆是一怔,互相看了眼,道:“那功法我们只知道入门口诀,且穷其一生也摸不到门道,就连师父亡故时,周师叔都不能学会。不说谢曜,志敬、志平都学过入门口诀,但连门径也不能窥视,谢曜比他们还小,如何能触摸玄机?”   孙不二叹口气说:“我师兄弟天资不足,功力不够,正因大家都学不会,愧对师父教诲,这功法总不能从此没落在我全真七子手上。”   “师父自己练到第五层才算大乘,我们只知入门,如何给谢曜传授后面?”谭处端叹了口气,又说:“先师临终时也曾嘱咐,另有玄机在这藏经阁中,但这些年来马师兄、丘师弟,包括你二人都去过藏经阁,也没有发现奥秘啊。”   孙不二叹息道:“我武艺不精,总是惧怕那楼上怪人,是以从未好好在藏经阁看过。”   谭处端又看了一眼场中颤抖的二人,赵志敬已然被谢曜打的手忙脚乱。他沉吟半晌,对孙不二道:“罢了,你既然如此器重谢曜,等会儿问问他是否愿意练习此功。”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阿芜哒火箭炮~   昨天存稿箱时间设置错了,所以断更了一天,原谅我吧TAT! ☆、第33章新仇旧恩   赵志敬被谢曜一阵强攻,弄得毫无还手之力,谢曜却越发得心应手,一边使出剑招掌法,一边使出赵志敬方才的昊天掌。   他一挥衣袖,朝赵志敬面门一拂,赵志敬下意识闭了闭眼,谢曜瞅准时机,向前迈出一步,右掌运功便要将赵志敬打倒在地,蓦然间劲风声起,一柄长剑横刺而来。若不是谢曜反应灵敏,非得头破血流不可。   谢曜定睛一看,却是尹志平持剑而来,他看向谢曜的眼神莫名敌意,谢曜心下不解,没记得自己哪里得罪过他。   “谢师弟好功夫,我也来会会你!”   尹志平不等谢曜开口,长剑一抖直直刺来,他脚步比廖志新、赵志敬轻盈几倍,剑姿绰绰,十分潇洒。殊不知丘处机最是厚爱他,率先将全真轻功金雁功教给了尹志平。谢曜左步虚跨,正待弯腰闪避,忽然一双肉掌杀到,这一下非同小可,前有长剑、左有双掌,谢曜避无可避,慌忙之下双足一点,拔身而起,凌空使出螺旋九影中的“影挂银屏”,啪啪两掌击在二人胸口,但这掌法却又是昊天掌了。   赵志敬和谢曜拆了百招早就精疲力尽,这一下再支持不住跌坐在地。而尹志平武功不赖,仗着金雁功并未吃到谢曜掌中苦头,他嘴里冷哼一声,又拔剑和谢曜缠斗。   赵志敬坐了片刻恢复元气,他只见这二人打的旗鼓相当,虽然谢曜招式不多,但胜在精妙反应迅速,也没有在尹志平手里吃亏。赵志敬被谢曜打败总是怀恨,正愤恨不平,却听身旁有一人道:“你从后面去袭谢曜。”   赵志敬忙转头一看,却是谭处端。他当场吓的两股战战,低头说:“弟子不敢,弟子不敢!”   谭处端道:“你怕甚么,只管从后背偷袭,能得手那也说明是你运气。你无需顾虑,只管做便是。”   赵志敬看了眼谢曜,又看了谭处端,一咬牙点点头。   孙不二听得二人谈话顿时拍椅站起,疾言道:“谭师兄!你这是甚么意思?”谭处端也不着恼,而是微微一笑:“你别急,我总不会让你那乖徒弟受伤。”   王处一解释道:“我猜谭师兄是想试试谢曜的武功,看他是不是练祖师爷武功的材料。”   孙不二闻言这才放下心,她索性扬声道:“谢曜,你只管打赢,不是本门功夫也没关系。”   谢曜和尹志平战的正酣,乍一听孙不二这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正当谢曜大感奇怪,背后忽然一阵寒凉,他心道不妙,但尹志平长剑已然朝面门刺到,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后退两步,运转全身真气护住后背,硬生生挨了一掌!   谢曜登时气血翻腾喉头一甜,但他不想再众目睽睽之下露怯,又将这口血咽下去。转身一看,果真是赵志敬偷袭了一掌。谢曜见他笑的可恶,心下大怒,怒极了却成了冷笑:“好啊,赵师兄使得一手好掌法啊!”   赵志敬虽然是奉谭处端之命,但这也是他本身的想法,做了亏心事,看见谢曜这凌厉的眼神便有些心虚害怕。   尹志平也收剑问:“赵师兄,你这是做甚么?”   赵志敬心思转了转,绝不承认自己是偷袭,他只道:“谭师伯让你我二人合力,向谢师弟讨教。”   谢曜这时想到孙不二先前那句提醒,约莫猜到一些,当即也不啰嗦,一撩袍子大声道:“你们一起来罢!”   他挨了一掌好不生气,也不再手下忍让,出招便是分筋错骨手。这门功夫专在脱人关节、断人骨骼,谢曜其实更想使出九阴神爪,但吃过当初的亏,再不敢在这些名门正派面前使出。   赵志敬和尹志平见他出手极快,且招式从未见过,双双大惊。一人用剑,一人出掌,都拿出看家本领。谢曜身形微晃避开长剑,赵志敬便蓦地欺近,发掌便往他胸口按去。谢曜哪让他如愿,左手劈面就是一拳,劲道甚是凌厉,赵志敬忙不迭闪避,鼻梁却还是中了一拳,当即鼻腔一热,流出两道鼻血。   “气煞我也!”赵志敬伸手摸了一把,一看出血,暴跳如雷,抬掌就要攻来。   恰好尹志平伸剑直刺,谢曜斜身避过,猛然伸手抓住他手腕,按住麻穴。尹志平大惊,但要抽手却全无力气,只能被谢曜抓着一牵一引,顺势往赵志敬身上戳去。赵志敬见长剑刺到吓了一跳,忙躬身躲避,谢曜趁此间隙抬腿压在他背上,让赵志敬不得动弹,而反掌便是一招虚晃,尹志平右手被按住麻穴形同虚设,并不是人人都会这左右互搏的功夫,他左手不利索,伸出两指想叉谢曜眼睛,却被谢曜伸出食指卡在两指之间。   谢曜见胜券在握不禁微微一笑,尹志平看他这会儿还有心情发笑,愣了一下,手中一空,长剑已被谢曜劈手夺去。   “二位师兄都是好功夫。”谢曜说罢,才放下腿收功。赵志敬只觉背上猛然一轻,“哎哟”一下摔趴在地,狼狈不堪。   尹志平冷着脸将赵志敬扶起,朝谢曜伸出手道:“劳烦谢师弟将剑还给在下。”   谢曜抬手一挥将剑掷还,随即道:“方才用的不是本门功夫,算不得胜出,只是和较艺罢了,还请两位师兄不要往心里去。”他想了想,毕竟是同门,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适时服软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尹志平和赵志敬皆是冷笑,抱了抱拳:“是我师兄弟技不如人,孙道长门下有谢师弟这样的人才,年年都会在这较艺之日大出风头!我二人自当勤学苦练,以盼今后承让两招。”   尹志平说罢,头也不回的出了练武场。   谢曜只道这人是个怪脾气,也不去理会。这时孙不二几人迎来,将他夸赞一番,又问他刚才使的什么功夫,谢曜便将分筋错骨手的来历说了一通。孙不二知道他和江南七怪有些渊源,是以并不奇怪。   自谢曜、尹志平、赵志敬几人珠玉在前后,练武场上便没多少弟子再上台比试。眼看日暮将近,王处一敲响铜锣,灭了燃香,宣布今年的较艺结束。   回去路上,谢曜和孙不二说着话,程瑶迦半句话也没有插。谢曜见她今日略有奇怪,上前问道:“师妹,你干么不说话?是不是还在害怕?”   他只道程瑶迦被廖志新的杀招吓的缓不过神,却不只程瑶迦是因为别的事情。程瑶迦抬头看了他一眼,忽而将头埋的更低。   谢曜道:“哈哈,别担心,下次那赵志敬再欺负你只管报出你师兄的名号!”   孙不二听到他这般哄人不由好笑:“你今日侥幸得胜却也不能自满,明日我将全真教所有功夫都演练给你,你融会贯通后直接去找王师伯,让他带你去藏经阁。”   谢曜一听藏经阁登时吓了一跳,想也不想就道:“不不不,我不去藏经阁!”   孙不二见他神色心下了然,安慰说:“你不用怕那楼上的怪人,虽然此人疯疯癫癫,但只杀擅闯藏经阁二三楼的邪门外辈,你持掌教令牌,他便不会伤你。”   谢曜哪敢给她说出实情,只皱眉问:“师父让我去藏经阁作甚么?”   孙不二索性将他和谭、王二人的商议说了出来,并且道:“这一层往上的法门都在藏经阁中,也许你去能够学到。如果不能学会也没有关系,因缘际会,自有定数。”   谢曜心下是畏惧藏经阁如虎,打死也不能去的。他又问:“可是我连这功法入门都未曾接触,干么就要去藏经阁?师父,不如你先教我这入门,看我是不是这块料,有没有这机缘,如果不成,那也就不用去藏经阁了!”   孙不二听他这样说倒是暗暗奇怪,全真教上下弟子没有谁是不想去藏经阁二、三楼的,可是谢曜却百般抗拒,但念在谢曜聪慧,也没有继续追问。   *   几日后,谢曜将孙不二所教的全真剑法、昊天掌、三花聚顶掌、金雁功都熟记在心,便去找谭处端报备情况。谭处端打量了他几眼,又考究了下他的功夫和心法,很是满意他的进步速度,于是道:“谢曜,你师父都将原因向你说了罢?”   谢曜点点头:“是。”   孙不二曾对他说过,祖师爷王重阳当初便凭此功技压桃花岛黄药师岛主、白驼山庄欧阳锋庄主、大理段智兴皇爷,丐帮的“九指神丐”洪七公帮主,夺得“天下武功第一”的称号,抢到武林奇书《九阴真经》。但因他七人资质不够,无法领略此功精髓,都未能习得,这次乍见谢曜天资聪颖,于武学一道领略非凡,为了此功在全真教后继有人,才让谢曜试一试。   思及此,谢曜不禁脸上有些挂不住,他自觉这都不过是鬼把戏、小聪明,全真七子、周伯通那样的人才都学不会的功夫,他定然也不能摸到门道。谢曜心想,哎,索性做做样子,就算学不会这些人也不会因此怪罪他的。   谭处端颔首道:“你固然聪明,但这功法与其他内功都不相同,乃与性命结合,双生双修。”   谢曜一听到“性命”二字愣了愣,问:“谭师伯,这句话甚么意思?”   谭处端道:“若是练功不当,恐有走火入魔暴毙而亡的危险啊!”   谢曜心脏一抽,忍住转身逃跑的念头,把脸憋的通红。心中哀嚎,有没有搞错!但凡稍微厉害点的武功都有性命之虞,不是走火入魔便是暴毙而亡。   谭处端这时似乎看出他的心情,微微笑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让你先感受入门要法,若连入门都无法触及,那便是和我们一样,练不成了……”谭处端说到此处也不由感到遗憾。   其实当年王重阳并不是很想将此功传给全真教下弟子,王重阳一生都重道轻武,希望门下弟子都潜心修道,是以丘处机虽然在七人中武功最高,却最不受王重阳喜爱。   谢曜听罢,嘴里发苦,却又拒绝不得,只得弯腰躬身道:“弟子自当勉力一试。”当晚谭处端便让他回去沐浴更衣,子时三刻到重阳宫后山等候。   *   谢曜回到房中,还没来得急掏出火折子掌灯,蓦然间一个物什朝他面上飞来,谢曜现下武功大有长进,微一侧脸便要将这物什扇个老远。但他刚一抬手忽然猜到是谁,这手便迟迟没有落下。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谢曜脑门儿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记。   “谢疯子!你刚才去哪儿了!”天书又是气又是急,张口便道:“老子睡醒没看见你人,还以为你死了!”   谢曜摸了摸额头,微笑道:“你一天到晚别咋咋呼呼的,我死了你可就少了个好兄弟,所以我为了让你有我这个兄弟,永远都不会死。”   天书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哼了哼道:“我才不和你做兄弟。”   “那做主仆?”   “好啊,我是主子,你是仆人。”天书语气一转,用命令口气道:“叫我主子!”   谢曜扭着腰,捏着嗓子唤道:“哟,我的主子哎!”他“主子”“猪仔”不分,天书本该生气,听着却忍俊不禁笑起来。   两人相处十年,早已经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关系。虽然天书不是人的形态,但谢曜早已将他当做兄弟朋友,在这里的时间越长,倒忘记了自己因何而来,只是不知道天书的想法是否和他一样。   “罢了,带我去吃饭。”天书嘴里的“饭”就是书籍,谢曜自然明白,只不过他摇摇头道:“这会儿不行,我要去沐浴更衣,焚香静心,子时三刻快要到了,等我练完功就带你去。”   天书想了想,竟然答应。   谢曜换下衣服,想着是要去练功,便将那泻药、铁扇子、玛瑙镯子都掏出来,每掏一样便想起一个人,每想起一个人就回忆起百件事。   天书见他望着桌上瓶瓶罐罐的东西发呆,便知道他在出神。   “你每天都会面对不同的人,不同的人每天也会见到你,这些人只不过是你人生中不计其数的过客之一,那些小恩小惠,又何必心心念念的记挂。”天书难得对谢曜说这种话,即使语气冷漠,也让谢曜呆了一呆。   他愣了一会儿,忽然将这些东西又揣回怀里,神情复杂道:“天书,你错了。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一日之惠当以终生相还。郭靖对我有救命之恩,珠占对我有养育之恩,朱聪对我有教导之恩,这些不论多久我都不会忘记。”他顿了顿,转头对天书笑道:“就连你,也对我有无数大恩啊。”   谢曜说到此处一阵难过,当时是他一时意气,时间长了回想起来,说到底是他不是。明明可以好好解释,却偏要用自己偏激的行为重伤爱自己的人,难以想象,他跳崖后乌日珠占会有多伤心。   “我要想办法解除这个误会!”谢曜忽然抬起头,一字字道。   天书被他一席话堵的哑口无言,良久未曾做声。他偷眼一看,谢曜正下定决心的看着烛火,乌黑的眼中也映出两团火苗。平心而论,谢曜对他很好,不管什么时候都记着他。而当年一句话,他便负责了十年粮食。天书蓦然想到日后之事,竟有一丝迷茫……但他不能迷茫。   天书定了定心,冲过去“啪”的给了谢曜一巴掌:“别猪鼻子插葱了,子时已过,还不快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先天功法   谢曜匆匆赶到后山,谭处端已在等他。   他走过去拜道:“弟子有事来晚,谭师伯久等了。”谭处端虚扶他一把,道:“无妨,你只需记得今后一年中每晚子时三刻来此,参悟道家,修习功法。”   “弟子谨记。”谢曜心下打定自己学不会,他全力以赴便是。   谭处端让他坐在大石头上将全真心法运行十二周天,方道:“此功乃由左圣南极南岳真人左仙太虚真人赤松子创出,修炼至极处可返后天为先天,无为而作,夺天地之精华,能吸取天地自然的力量,聚先天三宝元气、元神、元精合于一身,炼虚合道,无穷无尽,激发出无穷无尽的潜能。你修为不足,也许难摸其深奥法门。而先师并只留下入门口诀,你每日结合道家书籍从中自行感悟,能不能练成也看造化。”   谢曜皱皱眉问:“谭师伯,这到底是什么功法?”   谭处端却不回答,自顾自言:“你切记三点,第一,练此功后要将修德养性摆在首位,多做与为善人的好事,去掉私心杂念,不生气,不动怒,才能养吾太和之气。第二,磨练意志,这方面必须下最大决心,天长日久的磨练才行。第三,少荤腥,戒情-欲……”他说到此处看了谢曜一眼,问:“你还是童子之身罢?”   谢曜闻言表情一阵古怪,沉声道:“谭师伯,我今年十六!”   谭处端清咳两声,转念一想自己都有些好笑,他又咳了两声,才继续道:“你务必记得,若要钻研此功,这辈子都不能贪恋女色,但最重要的还是靠你自己参悟以及持之以恒。”   言下之意,便是要清心寡欲,克制情-色。谢曜心头好笑,但为了给谭处端一点面子,故作正经的点点头。   谭处端道:“我先将入门要诀交给你,你仔细听好。这要诀共分七小节,分别是静养化气、聚性止念、凝神气穴心息相依、炼液化精、生精子时、采精火候、炼精化气。”   谢曜对道法一脉并不熟悉,只觉得和九阴神爪上的要诀略有相似,如此一来,竟也懂了一二。他道:“静养化气可是指此功乃为静?”   谭处端看他一眼似乎十分赏识,他点头道:“正是。心若不静气无所归,以至神弛散功无所行。此功结合我全真心法,道法自然,你平日里在言、听、视、动等方面都不要着相,要保持安静,在行、住、坐、卧之间也要养其浩然之气,这才能不滞其入静之机。”   王重阳参悟此功法正是因为他道家修为极高。古人有云:“行则措足于坦途,住则凝神于太虚,坐则调丹田之息,卧则守脐下之珠。生生不已,浩然长存,脾气自然去掉,性情自然温和,心无燥火,如此则方好行功也。”王重阳心静而受裨益,是以将此功练至大乘,但谢曜是因为小无相功作弊,根本算不得武学奇才,是以对此半知半解。他将这一大段玄乎其玄的话全都记在心下,只想着将不懂的挑出来等会儿询问天书。   谭处端又道:“这入门功难就难在‘静’字,不仅要静,还要‘坚’,不仅要‘坚’,还要‘忍’。”他说着忽然叹了口气,道:“我等当年便是败在第二个字上,连入门也不能及。”   说罢,谭处端让谢曜跟他去林子里。   到了林中,谭处端也不说为什么,两人弯弯绕绕了几里地,来到一个长满蒺藜的小溪边。谭处端弯腰将这些蒺藜用剑拢到一处,抬头对谢曜吩咐道:“坐上去。”   “甚么!”谢曜看到那蒺藜铺成的“垫子”吓了一跳,道:“这会把屁股扎开花的!”   谭处端道:“你要在坚忍上练静,这便是入门外法的第一步了。”   谢曜惊疑不定的问:“还有二三四五步么?”   “自然,这蒺藜只不过是开始。天将降降大任于斯人,必然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练功也是一样的道理。”   谭处端见他站在原地就是不动,不禁也有些生气,他道:“你师父极力推举你来学习此功,乃是莫大荣耀,你难道要辜负你师父的厚望吗?”   谢曜忙道:“自然不是!”   他看了眼那蒺藜堆,一咬牙坐了上去。那蒺藜长的及茂盛,上面的毛刺儿轻易透过布料附着在皮肤上。   谢曜嗷嗷哀嚎了几声,就听谭处端道:“开始打坐练功罢。”谢曜没耐何,只得强忍住蒺藜带给他抓心挠肝的刺痒,定下心神去想那玄乎乎的口诀。   但他毕竟不是奇才,这一日折腾到早晨,别说是长进了,就连那口诀也颠三倒四的记不太清。谭处端见状只摇了摇头:“记住,每晚你都要来此静坐,坚持半年后我看有无成效,再另作打算。”   谢曜心里大呼惨了惨了,还要坚持半年!但苦于事到如今,只有硬着头皮应下。   *   第二天休息了一上午,谢曜便带天书再入藏经阁吃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这次没有再说一句话,生怕被德罗追发现。   天书吃饱回到房中,谢曜才开口将昨晚不懂的口诀全部列出来,一一向天书请教。很奇怪的是,天书平时对谢曜非打即骂,但只要他来求教武功,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天书自己也是半蒙半猜,结合他这么久以来在藏书阁吃的书籍,给谢曜解释的八-九不离十。   谢曜对他连声感谢,拉开凳子一坐,却突然“啊哟”叫一声,捂着屁股蹦起来。   “谢疯子你又在发什么疯?”   谢曜揉揉屁股,趴在床上:“我屁股要成沙漏了。”想到今晚还要重复一遍炼狱般的生活,谢曜就愁眉苦脸话都不想多说。   “你知道那是什么功法了?”   谢曜“嗯”了一声,道:“他们不说难道我不会猜么?王重阳凭借先天功力挫四绝,这点我还是知道的。”他又想到那先天功练歪了容易死翘,不由叹气道:“我不想练。”   天书冷声道:“那功可是王重阳所创,你练出来那可是天下第一。”   谢曜干笑两声:“我可不想当甚么天下第一,只求自己安安稳稳,谁别来骚扰我,我不去骚扰别人。”   天书对此不置可否:“只有你站在世人顶端,才能真正的安稳。”他顿了顿,又道:“既然如此,你练甚么功?我看你别练了,下乡买块地老老实实种田去罢!”   谢曜听他语气隐有愠怒,奇怪道:“我又怎么惹你啦?就算我武功不好,你也不用担心没有书吃,有我谢曜在的一天,保证你食书无虞。”   天书闻言良久没有作答,好半会儿他才道:“我不管,你非练不可!”   谢曜只当他和往常拌嘴一样说着玩,可这次他刚吃完晚饭,还没有到子时就被天书催促着去练功,不仅如此,天书突然发奋一般每晚都要在藏经阁吃大量书籍,以求为谢曜解惑但这些谢曜也都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先天功肯定练不成。只不过天书兴奋异常,他也不好意思拂意,只得加强练习。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章狭路相逢   来到林间,小溪流水潺潺。   谢曜听见这流水声却仿佛听见了催命符,走路比挪还慢。天书冷哼一声,冲过去就在他脑门儿拍了一巴掌,道:“别以为没人监督你!”   “你能少敲我脑袋么?”谢曜揉了揉额头,郁闷不已。那蒺藜堆还在原位,谢曜握了握拳,默念了一边先天功口诀,撅起屁股小心翼翼的盘膝打坐。   天书看他动作暗自好笑,却冷冰冰道:“昨晚我想了一想,你试着一边运气一边炼精凝神,就像当初在斡难河边练习的方式一样。”   谢曜听他运气郑重,心知天书是在帮他,当下便摊开双掌各放左右膝盖,挺直脊背,吐浊气。但他刚做完准备动作,那蒺藜便刺的他浑身不适,不禁扭来扭去,根本无法做到“静”字。   “天书,我不行。”谢曜皱着眉,伸手拨开一些蒺藜。   天书厉声道:“不行也要行!你再敢动一下,我就咬你一下!”说罢,天书刷的翻开书页,露出两排牙齿。牙齿在夜色中闪闪发光,谢曜打了个寒战,却又牵动屁股下的蒺藜,更坐不安稳了。   天书一直都是凶巴巴的,谢曜不敢造次,他凝思一想,忽然“噫”了一声,双眼放光道:“我有办法让自己不动了!”只要不动,就能慢慢静下来。   谢曜说罢,又摆好姿势,抬手在膝盖的“鹤顶穴”“梁丘穴”重重一点,登时全身犹如钉在蒺藜上,动不了分毫。他本可以只点下半身穴道,但想着自己意志不坚,索性全身都封上,待三个时辰后自动解开。而在这三个时辰中,他便可以“静坐”练功了。   天书道:“你倒聪明,知道把自个儿点住。”   谢曜道:“嗯,你等我先适应一下,我立刻就练。”   待过了半刻,谢曜适应了点穴后的僵硬,便按照先前天书所说,结合全真剑法以及先天功口诀,将其从涌泉游走周身,行了两遍,谢曜渐觉丹田处微微发热,他心知这一个不慎定然会出岔子,因此练的极其缓慢小心,牢记谭处端那句“心若不静气无所归,以至神弛散功无所行”,任这股热气自然自生,不即不离,勿忘勿助,以防气散。待适应这股热气后,他才又进行下一步口诀。待到热气热极欲动之时,以真气领之,慢慢入尾闾之穴。   谢曜练到此处,却觉得这股气十分奇特。就算他不运功,这股热气也会四处流窜,谢曜转念一想便猜到这便是走火入魔的主导因素。他当然不想走火入魔,当下凝神,用真气将热气包裹,暗运全真心法将这股热气推送至口诀中的百会穴,在百会穴处停留片刻,待热气从头顶散出,是为运行完毕。   天书在谢曜旁边,见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笑,待到日光熹微,天边泛起红霞,谢曜才缓缓睁开双眼,目中一片清明。   “你感觉如何?”天书迫不及待的问道。   谢曜愣了会儿,方朝他微微一笑:“你也该来练练,浑身舒服的紧。”不知不觉,谢曜背上已经汗湿,他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蒺藜,道:“方才练功沉下心去,这蒺藜的痛觉竟感不到了。”   天书看他面色十分红润,知道是先天功的缘故,这功法本就是以养生静气为主,谢曜练好绝无害处。只要等谢曜大乘……天书晃了晃,将其抛在脑后不想。   谢曜说罢,忽然摸着下巴道:“真奇怪,我明明很笨的一个人,为甚么每次练功都能找到诀窍?”   他故意往自己脸上贴金,乃是为了让天书出言说几句话,可天书落在树根旁,根本没有理他。谢曜摇了摇头,走过去将天书一把拎起来,自己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笑眯眯道:“因为有我的好伙计帮忙啊!”   天书淡淡的“嗯”了一声,不与他聊。   至此一路无话,二人回到房中三点一线过日子。谭处端和孙不二也没有问他练功进度,只是想起了教他几招全真教的剑法、武功,又过了半月,全真教的功夫谢曜都已经掌握,进步十分迅速。   反观程瑶迦,却还停留在金雁功上。好在谢曜现在只需要巩固,不用再学,孙不二便留下来单独教育程瑶迦,于是这两师兄妹有一段日子未曾见到。   这天,谢曜吃罢早饭准备去后山看看程瑶迦的练功情况,还没走近,就听程瑶迦大声道:“你们让开!”   谢曜自从认识程瑶迦以来,从未听过她这般大声说话,当即加快脚步,伸脖子望。只见三个小道士叉腰、抱胸的对程瑶迦说:“女的就不该练功,真搞不懂孙师叔干么收女弟子!”   说话那人正是廖志新,而赵志敬和尹志平站在他旁边。   程瑶迦皱眉道:“师父愿意收我,跟你们何干。”   “那你总得拿出点东西让我们看看你都学了甚么本事啊?”赵志敬挑起眼梢,轻蔑的说。程瑶迦还没答话,那廖志新就道:“赵师兄,谁说程师妹没学本事,那日练武场上她不是还会哭么?”   程瑶迦一听这话,气的抬头,可看着三人又不知怎么反驳。   尹志平这时伸出手将廖志新等人拦开,皱眉道:“你们别为难程师妹了。”   赵志敬冷哼道:“若不是她那劳什子师兄不在,我哪会为难她?”说着他看向程瑶迦,道:“你告诉他,我们三人明天子时在这等着,他有胆就来!”   程瑶迦道:“我师兄每日子时都在林中练功,他不会去的。”   廖志新狞笑道:“什么练功,我看谢狗就是不敢来!较艺场上仗着野猫野狗的功夫取胜,这次看小爷不把他打的求爹爹告奶奶才怪!”   程瑶迦闻言面有愠色,摸着剑柄,上前两步:“不许你们骂我师兄!”赵志敬和廖志新互看一眼哈哈大笑,说:“我们就骂怎么啦?谢狗,谢猪,谢马……”   “还有你谢爷爷!”   廖志新猛觉鼻子被一物什弹了一下,登时鼻腔一热,抬袖子一擦,已然出血。他这才循着声音看去,只见谢曜手中拿着颗蒺藜果子一抛一接,笑睨着他,好不悠闲。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章技高一筹   那廖志新乍眼间看到谢曜,愣了一愣。   谢曜趁他愣神走到程瑶迦身旁,将其拉在身后,才道:“你们找谢爷爷作甚么啊?”   赵志敬率先回过神,他怒道:“谢曜!明人不说暗话,明晚子时我们在此比武,看到底是你厉害还是我们技高一筹!”   谢曜心下了然,那日练武场上让三人丢光了脸面,往年较艺都是尹志平、赵志敬出风头,而这次却全被谢曜抢了去。三人经常在一起练手,关系较好,于是商量着找谢曜再比一次!只不过谢曜有一件事始终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他就要问。   “尹师兄,我有一件事想向你请教请教。”   尹志平本来在旁边没有说话,他心下也不喜赵志敬和廖志新欺负女孩,但对谢曜却是好感全无,是以没有过多阻拦。   尹志平冷道:“请教不敢,你问便是。”   谢曜道:“我走失密林前从未与你交集过,不知甚么时候得罪了你,对旁人谎称我坠落山崖了?”   尹志平没想到谢曜竟是问这件事,他眼神四处游移一番,忽然抬起头,道:“我也不骗你,这事情还得问问你自己!”   “问我自己?”谢曜愣了下,忽然笑道:“谢曜啊谢曜,我问你,甚么时候得罪过尹师兄了?”他语调一转,说:“出事之前,我只和尹师兄见过一面,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对啊。”   程瑶迦听他自问自答,掩嘴“噗嗤”笑出声。   尹志平却气的铁青脸,一挥袖道:“你……你说我像一位故人,那故人名叫范银介!我当时虽觉这名字怪异没作多想,那日无意将此事讲给赵师兄,才得知你是拐着弯骂我!”   谢曜一听是这事儿,眼珠转了转,没忍住笑。   他道:“此言差矣,人的名字千汇万样,这一两个听起来奇奇怪怪也属正常。”   尹志平心下认定谢曜是在羞辱他,而且他一旦认定就不会考虑别人的想法,听到谢曜的歪解更没好气道:“你不用说了,咱梁子已结,今后在这全真教中倒要看看我二人孰优孰劣!”   谢曜心下摇头,这人不仅名字千汇万样,性格亦然。   尹志平又厉声道:“明晚子时,我们公公正正的比一场。”   “嗯,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谢曜不想拒绝,于他看来,在一群实力小于自己的人面前拒绝那就是笑话。   赵志敬不等尹志平回答,就上前道:“输了就学狗,从山脚爬到重阳宫!”全真教弟子众多,这山道上几乎随时都能看见,这赌注相当于在所有全真教弟子面前丢脸。   谢曜皱了皱眉:“这样对赵师兄不太好罢……”   赵志敬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怒声道:“你!”可他说了一个“你”字又不知说甚么了。   三人下了战书便要离开,谢曜看了眼程瑶迦,心下一转,忽然道:“三位留步。”   尹志平率先回过头问:“你又有什甚么事?”   谢曜走过去,指着四周道:“你们看看这里有什么趁手的兵器,明晚子时我还有事,咱们要比就现在比。”   廖志新一听他这似乎和他们过家家一样的语气心中大恨,疾言道:“姓谢的!你别以为你赢了较艺就目中无人!”他刷的拔出佩剑,指着谢曜道:“拿你的兵器!”   谢曜扯了扯嘴角,走到程瑶迦身边,程瑶迦不等他开口,便双手将练剑奉上。谢曜接过长剑掂了掂,随手挽了个剑花,十分趁手。   他拍拍程瑶迦肩膀,笑问道:“全真剑法还有哪里不懂?”   程瑶迦答道:“招式都记下了,但那第七剑的最后三式我始终使不出来。”谢曜“嗯”了一声,说:“那最后三招隐有潇洒之意,与你性格不符,不熟稔也是正常。”   “那掌法还有哪里不懂?”   程瑶迦道:“昊天掌我全部会了。”   谢曜点点头:“你待会儿看好,师兄教你一套新掌法,三花聚顶。”   这三花聚顶掌乃全真教最高掌法,因为其中精奥和先天功的“气精混而为一也,玄关一窍,乃神气精之穴”炼精化气同属一路,孙不二便率先教给了谢曜,希望他能借助三花聚顶参悟先天功。这掌法讲究下盘沉稳,掌力霸道,只有天资极高的弟子才能有幸学习,七子门人中每一个大弟子都会学习,但是王处一觉得赵志敬武功还不到练三花聚顶的火候,是以没有传授。赵志敬这会儿听谢曜和程瑶迦旁若无人的交谈,又是生气又是嫉妒。   赵志敬气到极处,竟一语不发,双掌一抬便朝谢曜攻去。谢曜虽然正对着程瑶迦说话,但斜光却监视着三人一举一动,是以赵志敬猛然出掌,他却可游刃有余的避开。   谢曜虽然这段时间修习先天功入门,只不过是强身健体修身养性的作用,要突破先天功第一层运气好少说也得十年八年,运气差那就是一辈子都没有可能。   但凭借这点微末道行,打赢赵志敬却不难。只见谢曜从从容容避开两掌,右手手腕一排,卸去赵志敬左手掌力,道:“师妹,这招名叫赤火朝元。”赵志敬右掌立时跟上,直拍谢曜肩头,谢曜屈指一弹,正好弹在他掌心中渚穴。   “金花凝光!”   赵志敬登时手臂发麻,缓下招式。他见谢曜露出这手心下微沉,暗自琢磨这小子就算不仗着三花聚顶掌法精妙,这半月来武功也高出自己不少。待麻劲一散,出掌便是昊天掌中最后一招“风烟聚散”,这一掌虽然平平无奇,直接拍来,但最是考究人内力,谢曜猜出赵志敬想法,冷笑一声,抬手便硬生生接下。“啪”的一声脆响,二人双掌相抵后又分开,谢曜身形一晃,退后半步。而赵志敬却连连退了五步,方拿桩站定!   “既然谢师兄武功这般高强,不如我也给赵师兄助拳好了!”廖志新在一旁观战早就跃跃欲试,话音刚落,长剑便朝谢曜刺去。   尹志平却站在原地不动,他虽然觉得两个打一个有辱身份,但谢曜的确武功精妙,他这会儿也想在旁学点道行,是以不出声阻拦,若谢曜受伤,他再出去喊停不迟。   廖志新陡然加入战圈,赵志敬立时觉得谢曜加在他身上的压力减少,反之,谢曜感觉自己压力加重。   程瑶迦见尹志平专注的看着战局,嘴里念念有词,手上还在练来练去,当下明白过来,忙大声道:“师兄,我不练这三花聚顶掌法,你给我演示剑法罢!”   谢曜原本和赵志敬对掌,弃剑不用,这会儿廖志新使出剑法,而程瑶迦也让他用剑,不得不照做。谢曜躬身一闪躲开长剑,左手抵住赵志敬手掌,右足一勾剑柄,一把伸手抄住,反手从自己腋下伸出,阻拦廖志新招式。廖志新没想到谢曜忽然这般出剑,忙退后两步,险些被刺个窟窿。   “那好,我就给你使这最后三式!”   赵志敬等人一听都觉谢曜自大,这最后三式他们人人都会,想凭此打败他们简直痴人说梦!廖志新最是欣喜,抬手就是克制这三式的剑招,谢曜心下好笑,举剑一拨,道:“你不用急,我慢慢和你打。”   说罢,他足下一点,借着廖志新的剑尖凌空一跃,赵志敬和廖志新都没反应过来,谢曜双腿便已经横劈而下,重重搭在两人肩膀。谢曜内功高出这两人不知多少,二人被他压的动弹不得,一人举掌,一人刺剑,谢曜横剑一挥纷纷挡下,倒转剑柄而下,长剑如酒,仿若自斟。   “这一招正是‘凭高酹酒’!”   程瑶迦跳起来拍掌,脸上红霞漫飞,不知是惊喜还是激动。   尹志平闻言冷冷一哼。   谢曜在两人肩头一压,借力沾地,赵志敬的双掌已然攻来,他仰身一避,廖志新却不知何时钻到他身后,斜刺而来。两面夹攻,谢曜却端得从容,贴面举剑,一牵一引,那剑柄正中赵志敬掌心,剑尖却已抵住廖志新的剑尖。   “这招是关河梦断!”   廖志新倒也不笨,急忙变招竖砍,这一招砍实了谢曜脑瓜子非分成两半!谢曜忙横剑格挡,见他招式狠辣,冷声道:“修道之人讲究心平气和上善若水,我看你还是别待在全真教了!”   廖志新一听这话大惊失色,剑招跟上,追问:“你要去师叔伯面前告我么?”   谢曜有意吓他一吓,顺着剑招反手一推:“是又如何。”廖志新心神正在激荡,一个不防便被推倒在地。   程瑶迦只管拍手叫好:“知音弦断!”   赵志敬掌心被剑柄一戳好不疼痛,但见程瑶迦在旁边又是鼓掌又是跳,更加生气,忽然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往谢曜下盘攻去。谢曜看这两人招式都是阴险小人之辈,当下“呸”了一声,心想:你们玩阴招我也会!   当即收剑再侧,一拳直打赵志敬面门,赵志敬慌忙撇头,却忘了脚上挪步,谢曜瞅准时机,抬脚就在他脚趾狠狠一踩!   这一脚力气极大,颇有几分铁脚仙王处一的精髓,赵志敬登时“啊哟”痛呼一声,匕首当啷落地,鼻子眼睛都疼挤在一处,抱着左脚蹦跶着痛嚎后退。   谢曜“铮”的一下还剑入鞘,抬手将剑扔还程瑶迦,姿势干脆利落,笑道:“看见没,这招是你师兄自创的招式,名叫‘痛踩独脚虫’!”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卖萌…我买,的,地雷   大家月饼节快乐╭(╯ε╰)╮ ☆、第37章变故丛生   赵志敬心知谢曜有意羞辱,他单脚站地,可不就是那“独脚虫”么?   “姓谢的,是我们技不如人,告辞!”赵志敬走到尹志平身边,道:“你方才为何不来助拳?”   尹志平低声道:“三个打一个太自降身份,打不过那就是贻笑大方了。”他观战许久,早看出谢曜这半月武功精进,就算去了也不一定能胜出。   赵志敬朝他“呸”了一声,道:“胆小鬼,以后咱们还是各走各的罢!”当下转身,伙同廖志新离去。   尹志平也早就不喜赵志敬,冷哼一声,往相反方向走了。   “三位记得挑个好时辰,从山脚爬上重阳宫啊!”谢曜叉着腰哈哈一笑,故意将此提出。果不其然,三人一听到这个赌约脸色登时大变,头也不回走的更急了。   待三人离去,程瑶迦方抿唇笑道:“师兄,你的武功真是越来越厉害啦。”   谢曜心里虽然自得,但让他真的自以为是却又不可能了,他道:“我的武功也就只能和他们斗斗,连师父都打不过。你好好练功,日后再遇见赵志敬欺负你,直接给他一招‘痛踩独脚虫’!”   程瑶迦想到方才几人出丑,掩嘴发笑。   “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你把我教你那三招再自己练练。”谢曜说罢,对她笑笑,便转身欲走。程瑶迦见他又要离开,好不舍得,上前两步忽然喊住:“师兄!”   谢曜转过身,见她神色奇怪,不禁问:“怎么?”   程瑶迦低着头,好半晌忽然从袖中摸出一个缎面香囊,双手递给谢曜,咬着唇道:“这……这个香囊是我亲手做的,有……有安神和驱虫的功效,师兄你……你不嫌弃……”   她一句话说的磕磕巴巴,将头低的不能再低,生怕让谢曜看见她面如火烧。这香囊老早就做好了,可程瑶迦一直找不到时机送出,这会儿和谢曜匆匆一见,下次不知又是何时。   谢曜一听到“驱虫”二字忙伸手接过,笑道:“正好,我每晚在林子里练功,蚊子都快把我血吸干了!师妹你有这好东西怎么不早点给我。”谢曜将香囊拿在手上看了看,做工十分精美,于是笑道:“改日你再给师父也做一个,免得她老说做徒弟的不体贴!”   谢曜收下香囊程瑶迦又是欣喜又是羞涩,这会儿哪管他说甚么,一转身捂着脸笑跑了。   “顺便给谭师伯和王师伯也做一个,嗯,其他几位师伯也可以……唉,你跑甚么?”谢曜喊了几声,程瑶迦却没停下,他莫名其妙的抓抓脑袋,道:“是不是我让多做几个香囊,吓着她了?”   “我看我以后不用叫你谢疯子,改叫你谢呆子得了!”天书倏然从他怀里蹿出,说完这句,看到他手中的香囊,又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谢曜被他一阵夹枪带棒的话语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我真的不懂假的也不懂。”   天书忽然冲过去朝他脑门儿上一阵抽,比以前开玩笑时下手重了不知多少,不过几下谢曜就被打的头晕目眩,连声求饶。   “别打了!咱们有话好好说!”   谢曜捂着脑门儿疼的倒吸凉气,天书重重哼了一声,冷冰冰道:“那丫头喜欢你,你看不出来么?”   “……甚么?”谢曜一怔,暗中琢磨却不知这怎么算喜欢了。程瑶迦是她师妹关心照顾那是应该的,他只是按照和朋友的相处方式同程瑶迦交流,而且程瑶迦随时都是细声细语羞羞怯怯,他当真看不出。   天书嗖的悬在谢曜面门,质问道:“你是不是喜欢她?”   谢曜后退一步,顿觉荒谬,甩袖道:“你别胡说八道,虽然她比我大几个月,但我将她一直当小妹看待。”这儿女私情是半分也没有的。   天书道:“可是你收下了她的香囊。”   谢曜看了看香囊,想着千万不能让程瑶迦误会。他虽然从未有过爱恋,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感情这种东西误会起来那可就麻烦了。   “我这就去还给她。”虽然斩钉截铁的拒绝一个女子很没风度,但是宁可短痛也不要长磨。谢曜追到程瑶迦的房间,敲了敲门,却没人回应,他推门一看,才知道程瑶迦并不在房中。   他等了一会儿程瑶迦还未归来,眼见日暮偏西,只得将香囊放在桌子上,掩门离去。心想着等下次相见再同她说个清楚。   *   用罢晚饭,谢曜按部就班去林中练功,练完功带着天书去藏经阁吃饭,然后回房睡觉。   他照例在蒺藜堆上坐好,双掌按膝,先运行一遍全真心法,待气血活络,才伸手点住自己的穴道。穴道三个时辰后自动解开,谢曜已经习惯,琢磨着再练几日,就可以不用点穴了。   谢曜慢慢调动真气,正准备运气于涌泉,就听林子里忽然簌簌声响,似乎有人过来。他心下微微一沉,但想着天书在他旁边有情况会通知自己,便又安心练功。   过了两刻,林间忽然有人沙哑着嗓子道:“他果真点了自己穴道,不能动弹。”   谢曜闻言倏然睁眼,正在心惊,蓦然间一麻袋兜头罩下,眼前一片黑暗。登时身子一轻,有人拦腰将他扛起,不时有树枝、藤蔓挂在露出的手脚上。   “是甚么人?”   那人只管扛着他跑,不发一语。谢曜见他们不肯说话,心下飞转,约莫想到了是谁,他凝神道:“赵志敬,你快将我放下,我便既往不咎。”   那人身形一怔,呆了呆却跑的更快了。忽然听到一人细声说:“他猜到是你了,怎么办?”   谢曜耳力惊人,心道果然不错,又是愤怒又是无可奈何,只求幸运眷顾,不要被这两人痛下杀手才好。   赵志敬卡着嗓子大骂:“笨蛋,你暴露我了!”这另一人自不用说,便是廖志新。   谢曜冷笑道:“你还不将我放了?”   赵志敬冷冷一哼,忽然停了下来。谢曜也不知这会儿在什么地方,正要开口,却听赵志敬道:“我本来只想捉弄你,但你现在猜到是我,今后定会将我丑事外扬,全真教也容不下我。”   谢曜心下大惊,却也不求饶,只是笑道:“赵师兄你想多了,咱们同门一场,我怎会因为这些小事与你不和?你放了我,咱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岂不妙哉?”   廖志新语气微微发颤,说:“赵师兄……要不将他放了?”   赵志敬本来也不敢如何,此刻闻言,却厉然道:“不行!只有死人口风最紧,你想想,万一师叔伯知道我们的事,焉能留我等在门中?不要忘了,这小子还说过要去师叔伯面前告你下手狠毒!”   廖志新一想到自己本是穷苦人家,好不容易因为机缘拜入全真,万万不能毁在谢曜手中,当下便道:“这山崖可能将他摔死?”   “自然让他尸骨无存!”   谢曜听二人丧心病狂的交谈当真心寒,但他此刻穴道被点,根本不能做任何反击,正要开口,却听赵志敬道:“谢师弟,你一路好去!”   话音甫落,谢曜便觉自己被人重重一推,双脚悬空,倏然坠落。这片刻之间,谢曜想到自己短暂人生,又是悲戚又是不甘。但天意如此,却又怨不得旁人了……   “刷”的一声微响,忽然一件物什凌空绕在谢曜身上,登时下坠感消失,谢曜怔了一怔,方道:“是谁?”   “……你说是谁!”   谢曜闻言大喜,先前还做好要死的准备,此刻却已经荡然无存,他道:“我还以为你忘了我。”   “呸!”天书冷道:“你个白痴,每次都和这山崖悬崖过不去,下次再这样,我就不救你了!”   谢曜知道自己性命无虞,正准备再感谢几句,陡然绳索一松,自己结结实实的掉在满是碎石子儿的地上。   “我说……你每次能不能先知会我一声,让我做好肉疼的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睿睿的地雷~?_? ☆、第38章冤家路窄   天书将谢曜头上的麻袋取下,谢曜顿时松了口气。他仰倒在地,抬眼只能看见一线星光,可见这悬崖是有多深。   “这次可没将你摔骨折。”   谢曜“嗯”了一声,道:“我大难不死,赵志敬和廖志新最好祈祷一辈子不与我相见。”   天书哼道:“谁让你自己爱出风头被人怀恨在心,你若是学学什么韬光养晦,怎会惹来这些麻烦。”   谢曜脑子一转便想到前因后果,定然是赵志敬不肯履行那学狗爬的赌约,才起了坏心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说起来,的确怪他太招摇了。   天书半晌才说:“接下来你怎么做?”   谢曜想了想,道:“先在这躺着罢,等三个时辰穴道解开,我再回重阳宫找他们算账。”他望着一线天际,竟眯着双眼睡过去。   *   “起来,起来!”天书拍拍谢曜脸颊,提醒他天已经大亮。   谢曜动了动手指,方才撑着地爬起来,浑身疼痛的仿佛被人捏碎又拼起来一般。不管身在何处,谢曜醒来第一件事便是盘膝运功,这样才能保持血脉活络。   天书和他在一起很久了,自然懂得他的习惯,是以并不打扰。又过了一个时辰,谢曜方才站起,伸了个懒腰,环目四顾方位。   他此时正立在崖底,两边是陡峭的悬崖,前后则是一条巷子宽的缝隙。谢曜将天书卷起揣在怀里,顺着缝隙东面而行。他走了半刻,缝隙忽然变窄,谢曜提着一口气侧身挤过,待扭头一看,却已经是逃出崖底,来到一片密林。事已至此无路可退,谢曜一埋头钻进林子里,选定一个方向直走,只求能走出这林子。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树木渐渐稀少,谢曜远远看见前面有马蹄奔腾,似乎是条大道。他忙几步跑上前,一条笔直的官道从这通往东南方。   谢曜一见道路好不高兴,拍拍天书道:“咱们走出来了!”   天书问:“你知道往全真教怎么走?”   谢曜摇头道:“全真教这般出名,我找个人问问。”他抬眼一看,官道旁边设着一件简陋的茶寮,他一天没吃饭肚子空空如也,正好过去吃点东西打探地点。   茶寮里只有三张桌子,另外两张都坐着几人,兀自低头吃着东西,看不到脸。   谢曜走上前,对那正在算账的小二道:“小哥,你们这有什么吃的。”小二“哎”了一声,麻溜道:“阳春面,热稀饭,大白馒头粗茶碗。”   “两个馒头一碗面,粗茶你就送半碗。”谢曜说完,和那小二都不由微微发笑。小二应声儿道:“我在这茶寮干了几年,小兄弟倒是第一个接顺溜的!您稍坐,我这就给你端去。”   “且慢。”谢曜忽然叫住他,问:“请问你知不知道全真教怎么走?”小二想了想,指着官道说:“你沿着这条路往东南走,遇见一个岔道左转上山便是。”谢曜闻言大喜,没想到这么近便,当下又和小二道了几句谢。   待馒头茶水面条上齐,谢曜抽了筷子正准备大快朵颐,四周光线忽然一暗,却是几个人围了上来。他心下暗道奇怪,抬头一看,不禁大怔。   “好小子,看你样子是不记得我们四兄弟了?”   说话之人忽然从腰间抽出双斧,对谢曜冷笑不已,竟是丧门斧钱青健。另外三人则是沈青刚,马青雄,吴青烈。   谢曜心道真是冤家路窄,但惊讶过后却不以为意,凭他现下功夫,同这四人相斗要逃也简单的很。于是笑了笑不答话,拿了个馒头吃起来。   四人见他仿佛没有看见,十分纳闷儿,却也更加生气。那马青雄蓦然挥鞭,想要打掉谢曜手中的馒头,眼看鞭稍拂来谢曜也不惊慌,将馒头换了一只手继续吃着。这动作虽然极慢,可都在一瞬间完成,鞭子“啪”的落在桌面,微微将杯中茶水晃出。   马青雄暗自心惊,面上却蔑视道:“我道这小子怎么不害怕,原来学了点三脚猫功夫!”   谢曜咬了大口馒头,喝了口茶,一边咀嚼一边说:“我这点三脚猫功夫对付你们‘黄河四虫’还算绰绰有余。”   此言一出四人都不禁大怒,沈青刚二话不说便是一刀朝谢曜面门砍去,谢曜忙将最后一块馒头塞嘴里,侧身一附躲开,随下双斧和长枪两两攻到,谢曜不敢大意,左手一把捉住长枪红缨,往双斧间一错,只听“噌”的一声,双双往后退了一步。   “再吃你爷爷一招!”   沈青刚说话间哇呀呀的将刀一砍,谢曜刚躲开鞭子,顺势端起面碗,在桌上打了滚儿,翻身一踢长凳,往沈青刚和马青雄身上砸去。“咔擦”一声脆响,那凳子被沈青刚的大刀断成碎木,木屑飞溅。   小二躲在柜子后面,那另一桌的五个客人却依然静静喝茶,仿佛没有看见这边打斗。   谢曜心知这五人定然身怀武功,否则不会如此淡定,但此刻容不得多想,双斧已然杀到。谢曜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端着面碗,歇气间隙还不忘呼呼吸两口。那长枪一转,直挑他手腕筋脉,若被刺中非残不可,谢曜心下一凛旋身侧过,运起小无相功使那招“两仪分拨”,啪的一声便用筷子牢牢夹住枪头。   吴青烈抽了两下竟抽不出,不禁大惊:“你的武功怎会精进如此之快!”   谢曜此时全神贯注打斗,怎可能回答他的问题,伸出两指一抹枪身顺势上前,“啪啪”两下拍住吴青烈胸口穴道。此时大刀、双斧、长鞭一起攻来,谢曜毫无转身余地,他一咬牙,干脆从吴青烈腋下钻过,只听“啊哟”“你娘的”“收招”几声一齐发出,钱青健沈青刚因为兵器短收招算快,但马青雄这长鞭挥出难收,吴青烈脸上登时肿起一条血痕。   谢曜站在吴青烈身后,刨了一口面,用筷子指着几人啧啧说:“你看看,你看看,下手这么重,把你们师弟屁股都打开花了。”   “小杂种,还不都怪你!”   钱青健挥舞双斧就朝他攻去,身后二人随即跟上,谢曜嘿嘿一笑,用筷子在他面门虚晃一下,脚下却使出那招“痛踩独脚虫”,钱青健立刻痛呼一声,扔下双斧去抱脚单跳。沈青刚和马青雄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谢曜蓦然冲上,假意要用筷子戳沈青刚双眼,沈青刚脚下一退,下意识往右闪避,谢曜早就料定他闪避方向,是以守株待兔,伸足一勾,将其绊倒在地,复又抬脚踩在他胸口璇玑穴,让沈青刚动弹不得。   转眼间四人只剩下马青雄,他长鞭一抖力道突然猛加,谢曜正在吸面,抱住碗往前一低头,堪堪避过。马青雄却愈战愈勇,长鞭如蛇,灵活至极。谢曜对这鞭子不甚熟稔,但仗着近日来的高妙武功,颇为得心应手。他忽然一踩沈青刚手腕,登时让其松开大刀,趁机足尖一勾一踹,那大刀犹如飞箭射出,正好打在鞭梢,马青雄一时间措手不及,谢曜趁此时机借步一跃,凌空斜踹,砰的一声,马青雄重重倒在地上。   谢曜得闲,连忙几口刨掉面条,将空碗“啪”的顿在桌上,擦了擦嘴,对一旁吓傻了的小二道:“结账!”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章茶寮被俘   谢曜搁了几枚铜板,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听得身后一人冷冷道:“以四打一犹无胜算,你们武功都练到畜生身上了吗。”   这话虽然是在骂黄河四鬼,但语气中明显对谢曜瞧不上。谢曜顿了顿步子,却没有转头,而是走得更快。   “小兄弟,慢着!”   谢曜头也不回:“抱歉家中尚有急事,有缘再见。”   身后那人冷哼道:“你打败黄河四条虫,总要给他们师父一个交代!”   谢曜心下一沉,暗道果然是一伙的!且不说这人听声音内力浑厚,这其余四人估计也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他险胜黄河四鬼已经是侥幸,若不走快点,岂不是折在这几人手上?   思索间,谢曜猛觉背后汗毛直竖,那人已然拍掌而来,谢曜下意识往左一避,却不料那人武功极强,膝不弯曲,足不跨步,突然间移形换位,结结实实的拍在谢曜左肩,谢曜气血一阵翻涌,“哇”的吐出一口血来。若不是他早有地提防,暗暗运真气抵挡,便不止吐血这般简单了!   “照啊,能接老子一掌还算有点本事!”   谢曜只见此人是个秃瓢,顶上没半根头发,双目布满红丝,眼珠突出,面向可怖。他抬袖擦了擦唇边血迹,道:“敢问这位前辈尊姓大名。”   秃瓢趁他说话倒也不攻击,而是指着黄河四鬼道:“他们是我徒弟,你说我是谁?”   谢曜心下一转,想起青城寨的时候向鸿飞提起过此人,正是黄河帮帮主,鬼门龙王沙通天!向鸿飞虽然和沙通天虽然齐名,但谢曜在向鸿飞手下尚能躲避三招,这沙通天猛然出手,谢曜却不得行。他和黄河四鬼尚有过节,今日之事恐难善了。   他道:“原来是鬼门龙王沙通天沙帮主,久仰高名。在下师父常常给我说起你,称你在黄河流域武功当属第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沙通天“噢”了一声,问:“你师父是谁?”   “全真七子孙不二。”   谢曜明明可以说是“清静散人孙不二”,但他偏要将全真七子搬出,便是希望沙通天能忌惮七子威名,今日放他离去。   沙通天听到“全真七子”果然一愣,终于拿正眼瞧着谢曜,说:“原来是全真教弟子,贵派武功乃属天下正宗,的确正宗的很啊。”他最后一句语气轻蔑,显然是在讽刺。   谢曜虽然生气却也没有反驳,而是道:“只是我学艺不精未能练成祖师爷那样的天下第一,沙帮主日后若要来拜访全真,自当欢迎。今日天色已晚,在下就不奉陪了。”说罢,谢曜转身便要离开。   沙通天见他要走却也不拦,全真教威名远震,他无须因为谢曜和其结上梁子。   “站住!沙帮主放你走,我可不放!”   谢曜心里暗暗叫苦,转头一看,却是茶寮里另外一人站起。这人打扮非僧非俗,身材中等,头顶寸发不生,两边却白发如银,脸色光润,犹如是鹤发童颜,神采奕奕。   谢曜抱拳干笑道:“阁下尊姓?”那人冷笑一声,却不回答,而是说:“你师伯丘处机数年前坏我好事,今日你就替他还了罢!”谢曜殊不知此人名叫梁子翁,乃是长白山高手,自小服食野山人参与诸般珍奇药物,是以驻颜不老,武功奇特,人称参仙老怪。这“参仙老怪”四字向来分开了叫,当着面称他为“参仙”,不是他一派的弟子,都把他叫做“老怪”。   梁子翁数年前信了采阴补阳的邪说,找了许多处女来,破了他们的身子,说可以长生不老。有次正准备干坏事,被丘处机发现,两两交手数百招,终究是邪不胜正,丘处机技高一筹。是以多年后梁子翁还惦记这仇恨事情,见了谢曜更没好气。   “这……”谢曜没想到这小小茶寮事情忒多,好不容易摆脱沙通天,又来了一个梁子翁。正当迟疑之时,那梁子翁已然身随手动,朝谢曜攻来。谢曜不敢怠慢,一见此人出手就知道比沙通天还要厉害,谢曜虽然身兼众多武学,但当敌人实力远胜自己本身的实力时,那些精妙武学也难以起到作用。   谢曜匆忙间运起螺旋九影中的“去风如影”,准备三十六计走为上。那梁子翁一击不中,不由“咦”了一声,道:“好小子,你这步法不是全真金雁功,是上哪儿偷学的?”   谢曜此刻全力奔逃,哪会回答,趁梁子翁分心,谢曜衣襟带风,纵身从他肩旁钻出,身法甚是迅捷。不料梁子翁的功夫实是不凡,谢曜忽左忽右,后退前趋,身法变幻,将螺旋九影的“离”字诀用了三招,总是被梁子翁挡住去路。   梁子翁心道差点儿就被这小子溜走,在众人面前丢脸,当下不再留情,右手一推,袖口中忽然“嗖”的飞出一枚钢钉,直朝谢曜胸口射去。   谢曜自出入江湖以来,从未遇到过暗器,当真大惊。待准备闪身避过,却始终来不及,只听“嗤”的一声,那枚钢钉牢牢钉在他胸口。   谢曜浑身一僵,犹如一盆冷水兜头。他慢慢低头看了看钢钉,慢慢伸手扒开衣襟,慢慢从里面拿出……一本书。   茶寮里顿时发出一声哈哈大笑:“参仙!你的子午透骨钉连本书都穿不过,没作用啦!没作用啦!”   大笑的是个青脸瘦子,面颊极长,额角上肿起了三个大肉瘤,形相极是难看。此人正是沙通天的师弟侯通海,因为额头的三个肉瘤故此人称“三头蛟”!   “闭嘴!”沙通天抬手就给了侯通海一耳光,侯通海一把年纪却像个小儿似的吐吐舌头,不敢笑了。   谢曜乘机又打量了茶寮中另外两人,一个乃是披大红袈裟,头戴一顶金光灿然的尖顶僧帽,身材魁梧之极的喇嘛,腰间悬着一对大铜钹;另一个身材矮小,却目光如电,桌上放着一对镔铁判官笔,显然是他的兵器。   而这两人此时此刻还在悠闲喝茶,更让谢曜心沉,心思急转,想着逃命之策。   “罢了,我直接拧断你的脖子!”梁子翁说完便要出手,谢曜忙退后两步,伸出双手叫停:“等下!”   梁子翁果真收手,问:“你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谢曜道:“阁下非要杀我不可?”   “且不说你是全真教的畜生,你打伤我朋友的徒弟,我应当杀了你才是。”   黄河四鬼一听忙道:“参仙当真好人!快快杀了这小子!”   谢曜忽然认命般的低头,拿起手中的那册书道:“看来这本《九阴真经》的奥秘无人可解了……”   “你说甚么?”茶寮中那喇嘛本在喝茶,一听这话竟第一个冲到谢曜面前,根本没有看清如何出手,那本《九阴真经》就到了他的手中。   他一看封页,忽然干笑两声,道:“这上面写的……甚么。”   侯通海闻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灵智上人久居关外,这中原的字不认识也是自然嘛,师兄,这下你可不能因为我认字不多嘲笑我啦!”   沙通天狠狠瞪他一眼,却没有心思和他说话。梁子翁抢过去拿过书本一看,上面果真明晃晃的写着《九阴真经》四个字。   他大喜道:“臭小子,你是从哪儿得来此书?”   谢曜叹了口气,说:“大家都应该知道华山论剑乃我祖师爷得胜,这本《九阴真经》自然在他手中。前不久我全真教较艺,我有幸得师父赏识,她便将这本《九阴真经》拿给我看,不才,将近两个月我才参透了里面三招功夫……”   “是哪两招?”梁子翁顿了顿,又道:“你若有半句谎言,我就拧下你脑袋!”   谢曜摸了摸脖子,笑道:“我可不想我脑袋搬家,这三招便是我方才躲避你的三招步法。”   梁子翁和众人一听,想到他刚才步法精妙,皆信了三分。他正想迫不及待的揣进怀里,就听茶寮里最后一人开口:“这《九阴真经》参仙你莫不是想一人独吞?”   那人拿着镔铁判官笔走来,每一步都是深深一个脚印,内力着实惊人。   梁子翁手臂一僵,只得将《九阴真经》拿出来,笑道:“彭寨主哪里话,这《九阴真经》是武学至宝,大家一起发现,自然不会是我一人看了。但有的人没出一分力气,若是来蹭武功也是说不过去啊!”言下之意暗暗讥讽。   使判官笔的名叫彭连虎,本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盗,人称千手人屠。这“千手”是说他既精于打暗器,手上的功夫又快;“人屠”则是说他心狠手辣,只要下手就绝不容情,为达目的,更会不择手段。这位彭寨主与黄河派甚是交好,与鬼门龙王沙通天更是莫逆之交,两人经常互为援手,大做没本钱买卖。   灵智上人和彭连虎的确没有出力,见他如此,于是也帮着说话:“参仙,这就是你的不厚道了。大家同在六王爷手下做事,见者有份,没有功劳也有交情啊。”   沙通天也道:“不错,若真按功劳,我这四个不成器的徒儿岂不是更应该得!”黄河四鬼一听忙不迭点头:“不错不错。”   这一来众人七嘴八舌,吵的梁子翁好不耐烦,他厉声道:“不如这样,《九阴真经》先放我这,咱们到了白驼山等歇息几日,再一同观摩。”   侯通海阴阳怪气的道:“放你身上你偷偷练么?”他是个浑人,说话从不经过大脑,为此沙通天揍了不知几百遍。但这次沙通天却心里叫好,这种直白的话他们不好说,借侯通海之口正中下怀。   梁子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怒声道:“你们当我参仙是甚么人!在到白驼山庄之前,我们谁看这经书内容一眼,谁就不得好死!”   众人见他发此重誓皆不作言语,谢曜正准备溜之大吉,却见梁子翁忽然闪身拦住他去路,睥睨道:“你说你已经参悟了三招?”   “……正是。”谢曜心下忐忑,好半晌才回答。   梁子翁猛然伸手一拍,谢曜想要闪避却无可避,登时檀中被封,全身武功无从使出。梁子翁点穴手法自成一派,谢曜根本不能解开,愤然道:“《九阴真经》已然给了你们,干么还和我过不去?”   “小兄弟莫急,若遇到不懂的地方我们才好问问啊。”   此言一出,余下几人都明白一二,方才谢曜掏出《九阴真经》让几人方寸大乱,但谁知道这《九阴真经》是真是假?不过梁子翁话已经说出,他们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能去看真经里的内容,只有到了白驼山庄才能辨别真假。然而这只是其一,其二则是谢曜回去肯定会将此禀报全真七子,若是全真七子来找他几人算账那也是一桩大麻烦。   故此不论如何,谢曜都不能放。 ☆、第40章白驼山庄   原来五人都在金国六王爷完颜洪烈手下当差,自诩王府五大高手。此行前往西域白驼山,正是为了迎接少主欧阳克。这些事情梁子翁等人自不会对谢曜言明,乃是谢曜趁吃饭撒尿之时趁机从侯通海嘴里问出来的。   如此一路往西北而去,谢曜武功被封完全是个废人,那黄河四鬼有空便去羞辱戏弄,谢曜开始还反唇相讥,后来吃了些苦头渐渐也不和他们争吵,而是大喊大叫:“再来烦我我就永远不告诉你们《九阴真经》的奥秘!”   钱青健忙伸手一把捂住他嘴,厉声道:“别嚷!”   谢曜“呸”的吐了口唾沫,说:“离我远点。”   “谢小兄弟是咱们上宾,你几个蠢东西给我滚过来!”沙通天毕竟顾及全真教威名,心想着若是谢曜到了白驼山真被他们弄死了,日后全真七子寻仇,他将其全部罪名推给梁子翁,自己也好过一些。   黄河四鬼不去烦他,便没有人再和谢曜为难。谢曜这一路上努力将自己装扮成“十佳完美囚犯”,不哭不闹不折腾不逃跑,别人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偶尔还跟几人说说笑话。那灵智上人是西藏密宗高手,谢曜便借着以前在德罗追口里听来的佛法和他讨论一二;彭连虎是河北、山西一带的悍匪,谢曜便借着和黄河四鬼第一次见面的情况绘声绘色的说了,不动声色去拍彭连虎马屁。这一来二去谢曜渐渐和这些人打成一片,虽然他依旧作为俘虏,但饮食渐渐也不是青菜馒头,彭连虎等人吃什么便叫上他一起。   谢曜自然想要逃脱,他也有数次逃脱的机会,但每次有这念头,却又想起天书还在梁子翁身上,他总不能抛下天书独自逃命。天书这么多年已经习惯和他在一起,这些粗人又怎可能给他费尽心机的去找书吃,谢曜思前想后,终究没有离开。   这日,天气阴沉,却闷热异常。白驼山庄位于大漠千里之外昆仑一脉,越往那边走越是酷暑难消,这几人幸好早有远见,买了八匹骆驼,每匹骆驼上都驮着四大桶饮水。   一行人往东走去,戈壁减少,转眼变成细滑滚烫的黄沙,举步维艰。那侯通海热的汗流浃背,直接跳起来道:“王爷有我们几个当差还不够么?非要来这鬼地方求那甚么人出手相助,我看这地方鸟不生蛋,那姓欧阳的也就是个小脚色罢了。”   沙通天伊吹胡子,朝他臭骂:“他叔叔华山论剑之时,你小子连马步都不会扎!有此能人相助,我大金国更有优势。”   谢曜听他一口一个“我大金国”心下好不生厌,他虽然知道千年之后各个民族都是一家,但他自打六岁便身处于此,先入为主的观念早将自己当做汉人。   生在乱世间,当为乱世人。对于这几个卖国求荣的家伙,谢曜心底是万般不屑的。   灵智上人久居密宗对中原事武林之事并不了解,听到沙通天这般言语,不由道:“沙帮主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瞧着那欧阳克还不如令师弟武功高强。”   他这番话既踩了欧阳,又捧了沙通天、侯通海,是以便不做交流。   倒是彭连虎想的最多,只提醒道:“上人说的自然不差,但毕竟王爷命我几人办事我们定要做的滴水不漏,待会儿见到那欧阳少主,我们还是恭维一二罢。”   这些时日谢曜也观察出来,五人中当属彭连虎最为聪明,这会儿见他言下之意便是让灵智上人收敛收敛,切莫惹恼了白驼山庄的人。   灵智上人听他搬出完颜洪烈,哼了一声,不再争论。   如此一路无话,几人又在大漠中行了三日,脚下风化的沙尘渐渐变得细碎坚硬,天地交集之处仿佛有群山隆起。几人朝着山峰加快脚步,终于在太阳偏西时候,看到一方绿洲。山顶皑皑白雪化作清澈的河水流经这片草原,风景秀丽非常。而在这山麓之下,有一座山庄,占地十分广阔,门前绿树红花,显目异常。   侯通海从怀里掏出一张牛皮纸,看了看纸上图画,点头道:“是了,这便是白驼山庄。”   谢曜闻言嘴角微微一抽,他仰了仰头,看向门口匾额上四个明晃晃的大字,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彭连虎当先走上台阶,正准备敲门,忽然大叫一声,连连后退。谢曜正奇怪间,定睛一看,只见那门缝儿里不知何时窜出许许多多蛇来,五彩斑斓的纹路,血红腥臭的信子,谢曜不禁有些头皮发麻,也跟着退后几步。   灵智上人忙抡起一对铜钹,将那些蛇一堆一堆砸了个血肉模糊。好在这些蛇数量不多,其它蛇闻到血腥味,纷纷退回门缝,再不出来。   侯通海大惊道:“这……这怎么回事?”   彭连虎道:“你当西毒欧阳锋的名字是白叫的么?白驼山庄毒蛇成群,都是在白驼山蛇谷中杂交培养而得,毒性猛烈,是欧阳锋花上无数时光心血所练就。论到使毒用毒,武林中更无人出欧阳锋之右啊。”   那灵智上人将铜钹擦干净,愤然道:“就算他再厉害了不起,这便是待客之道么!”   梁子翁却嘿嘿一笑,取下背后的褡裢。谢曜见那褡裢里似乎有活物动来动去,正奇怪间,褡裢里竟然钻出一条手臂粗的暗红色的大蝮蛇。那蝮蛇游移而上,将那些被铜钹砸烂的小蛇尸体通通吃入肚中。   几人心下都暗暗心惊,对梁子翁又是厌恶又是惊惧。彭连虎微微沉吟,经此一事,他也不敢贸然上前敲门,催发内力,扬声道:“在下乃六王爷手下,奉命来此迎接欧阳少主同赴中原,共谋大计。”   过得片刻,门中忽然发出一声惊叫,却是一名女子的嗓音道:“啊哟,你们是谁,怎么把这些蛇儿全杀死啦?”   彭连虎猜不透此人身份,依旧有礼道:“在下兄弟失手折损了几只,实在抱歉,麻烦姑娘给你家主子禀报一声,我们再慢慢赔礼。”   女子哼了一声道:“我们庄主出门游历去了,你们见不着,回去罢。”她话说的轻巧,可彭连虎几人跋山涉水这么长时日怎会轻易离去?他道:“不找西毒前辈,我们是找欧阳少主。”   只听门后另一个女子声音插话:“好妹妹,咱们就给他们开门了罢,若耽误了正事,被公子师父知道,怕又要说你我不是了。”   谢曜掏了掏耳朵,只觉“公子师父”这个称谓奇怪的紧,想了一想却又明白过来。欧阳克天生好色,历年派人到各地搜罗美女,收为姬妾,闲居之余又教她们学些武功,因此这些姬妾又算得是他的女弟子。   话音刚落不久,朱红色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走出两名身穿白衣,身姿婀娜的俏丽女子,对众人扬声道:“你们先随我进花厅用茶,少主还在午睡,等他醒了你们再去烦他罢。”   她这番说的好没礼貌,彭连虎几人谁不是走哪儿都受人尊从?这会儿碍于在人家地盘,恩了一声不便发作。   谢曜心知到了白驼山庄他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且不说他会不会教几人《九阴真经》,就算教了能不能活命也是难题。他正皱眉思索,忽然听旁边传来咯咯笑声,转头一看,正是先前给他们开门的那两名白衣女子瞧着谢曜,交头接耳的道:“好俊俏的小哥儿。”   谢曜路过两人身边,忽然灵机一动,挑逗般的眨眨双眼,道:“二位姐姐也真是天姿国色。”   “臭小子又在油嘴滑舌勾引人了!”钱青健横了他一眼,似乎很不满这两女子没有看他。   几人步入花厅,那两名女子奉上茶水,过了近一个时辰,天色已晚,众人都有些饥肠辘辘,灵智上人和侯通海拐弯抹角骂了几句,过得片刻,又有一名白衣女子过来通报,说:“公子师父已经知道几位前来,命我带诸位去大厅赶赴晚宴。”   彭连虎闻言心下总算大石落地,道:“有劳。”   沙通天看了眼谢曜,说:“你就不用去了。四鬼,留下好好看住他!”黄河四鬼原本听到可以吃饭正高兴非常,这会儿瞬间垮下脸,无精打采道:“遵命,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支持正版,我会认真写的! ☆、第41章能屈能伸   彭连虎几人离去,黄河四鬼脸上唯唯诺诺的神色立时一转,朝谢曜厉声道:“你小子给我老实点!”   谢曜点点头:“不劳你们费心。这没有吃饭,可真是饿的慌啊。”他说着揉了揉肚皮,转身一看,那两名白衣女子却不知何时又走了过来,一左一右站在门口,似是监守。   谢曜走过去,对二人拱了拱手,道:“两位姐姐实在美丽的紧,敢问两位姐姐芳名?”   两女子见他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风尘满面,鬓发凌乱,问话却是彬彬有礼。左边那柳叶眉的姑娘掩嘴一笑,道:“你呢?你又叫甚么?”   谢曜装模作样的皱了下眉,道:“我的名字是在粗俗难听,说出来怕让二位姐姐好笑。”这一来更勾起二人好奇心思,右边那圆脸姑娘本来不想和谢曜交谈,这会儿也追问道:“你快说,别兜圈子!”谢曜面色一难,当下将自己名字说了,不出意外,惹得二人咯咯直笑。   “我们的名字可没有你那般特别,不过也是药。”柳叶眉的姑娘指着圆脸姑娘说:“她叫青蒿,我叫泽兰。”   谢曜叹了口气:“我父母怎就不给我起你们那般好听的名字,哎。”   青蒿闻言有些自得,说:“才不是呢,我们的名字是师父公子取的。”   黄河四鬼见谢曜和白驼山的人相谈甚欢,心里不爽,钱青健大喇喇走上前,也凑过去说:“让你们师父公子给我也取一个名儿?”   青蒿见他面相丑陋,忙撇开视线,哼道:“师父公子只给姬妾取名,难道你也要侍奉我师父公子吗?”   此言一出,谢曜和另外三鬼都忍不住大笑。钱青健脸色一红,温颜道:“好妹子,哥几个都饿坏了,你能弄点小菜小酒过来么?”   青蒿念在他是客人,“嗯”了一声,说:“你们跟我来。”   沈青刚看了一眼谢曜,道:“可是我们要留下来看住他。”   青蒿冷声说:“那你们就饿着肚子罢!”   “别,别,好妹子,那你带路,留下你这位同伴代为看守如何?”钱青健忙上前讨好,青蒿和泽兰对视一眼,泽兰点点头:“我会看住他的。”   黄河四鬼离开前由威胁了谢曜几句,方去吃饭。而谢曜穴道被点,倒真的打不过这泽兰。只是泽兰性格看起来比较温顺,说不定被他巧言几句,还能放走他。   “泽……”   “你不用说了,我不会放你走的。”泽兰的确性格较青蒿温柔,但也比青蒿聪明,若留下来的是青蒿,指不定谢曜就成功了。   谢曜顿时心下一沉,叹了口气说:“我本以为这四个恶人离去我便可回到故乡,没想到……泽兰姐,我求你一件事,他们明日将我杀了后,你将我的尸体一定要送回中原。”他说着狠狠一掐大腿根上的软肉,登时双眼泛泪。   泽兰见他这话说的悲壮,愣了愣,问:“你到底怎么惹他们了,竟要杀你?”   谢曜道:“方才那四人是专门拦路抢劫的强盗,他们抢了我一本书,准备到了白驼山就把我杀死。”   “那本书是不是名叫《九阴真经》?”   “咦?你怎么知道?”   泽兰道:“我刚才恰巧从大厅回来,他们正在为这本书争论不休,我家师父公子为保大家和睦,这本书已交给他保管。”   谢曜知道天书下落好不高兴,他正准备说话,泽兰忽然背转身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半晌才道:“你我都是可怜人。罢了,你走吧。”   谢曜愣了愣,看了看大门,看了看泽兰:“真的放我走?”   “我数三声,三声你还不走,我就把你抓回来,再也不心软了!”泽兰说罢,开口就数:“一,二,三。”   等她转身,谢曜早已不见。   *   白驼山庄占地面积十分广大,谢曜虽然被封住武功好不容易逃出来,但他却并没有蹑手蹑脚畏畏缩缩,反而昂首阔步目不直视大步向前。山庄中不时有白衣女子或者奴仆走过,见他这般神态气度,还以为是少主贵客,便无人上前阻拦。   但谢曜根本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他七拐八绕忽然来到一座小院,院中竟然无人。谢曜想了想,自己逃走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沙通天几人耳中,他在这里这副打扮很容易被人发现,索性翻窗进去,想化妆成庄里的花匠奴仆。   谢曜拉开衣柜一看,随手拿了一件,是条白色的裙子;又拿了一件,也是条白色的裙子;再拿一件,还是白色的裙子。   这白裙正是庄里来来往往姬妾所穿,谢曜抓抓头发,一咬牙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英雄能屈能伸!”   当即将那一身脏兮兮的衣服换下,套了条裙子在身上。谢曜生怕被认出,于是又从柜子里扯出一根不知道做什么用的丝巾,将脸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   待做完这一切谢曜觉得好像还有哪里不对,他摸了摸胸,看见桌上的木瓜,灵光一闪,打了个响指,走过去一左一右塞到胸口。   谢曜抬了抬胸口木瓜,对着镜子照了照,嘀咕道:“这可真不是人干的事啊。”   “是甚么人?”   身后忽然一声质问,让谢曜浑身一僵。他呆了呆,平缓了一下心情,方才幽幽转身,捏着嗓子道:“我饿坏了,这位姐姐着实抱歉,方才路过这院子,瞧见你桌上有两木瓜,便给吃了……”   来人果然是白驼山的姬妾,一身白衣,眉目清秀。   女子狐疑的看着他问:“你是谁?我为何从未见过你?”   谢曜想着青蒿和泽兰都是药材名字,那他也随口胡诌一个:“……我叫嗯……叫巴豆。”谢曜说罢恨不得将自己舌头咬了,他这编的什么名字!   那女子显然也觉得怪异,正要询问,谢曜抢声道:“师父公子亲自给我取的这药材名字,我很是喜欢。”   女子听他这般说不禁信了两分,但还是觉得谢曜来的突兀,她说:“我昨天都还没有见过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曜答道:“我是泽兰姐姐介绍来的,我十分……嗯,十分仰慕师父公子。”谢曜说到此处,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想立刻打晕面前的女子走掉。   女子闻言神色陡然变的气愤,她一甩袖道:“泽兰真是的!这下师父公子对我们的喜爱又有一个人来分了!”她抬头朝谢曜质问道:“喂,你把脸蒙住干甚么?想借此勾引公子师父吗?”   谢曜忙道:“不不不,我脸上长了一片水痘,怕吓着人。”   女子哼了一声,打量了谢曜一眼,道:“公子师父也瞧不上你,你看你长得五大三粗,哪里好看了!”说罢,转身就走。   谢曜见她离开心下正暗自高兴,那女子忽然又转过头道:“还愣着作甚,走罢。”   “走?”谢曜茫然道:“走哪儿去?”   那女子瞪他一眼,没好气道:“戌时已到,我们要伺候师父公子沐浴。”   谢曜呆了一呆,突然有种被沙通天一掌拍在胸口的感觉。 ☆、第42章走为上策   谢曜硬着头皮跟着女子往清池方向而去,途中得知那女子名叫降香,对她少主最为关心。   两人一路都没有说话,谢曜是怕多说多错,而降香则是正在气头上。又过了片刻,路上的白衣女子渐渐多起来,谢曜看到这阵仗心里将欧阳克骂了个遍,有的人打一辈子光棍没娶着老婆,他倒好,家里小妾都可以组成一个帮。   谢曜一边想,一边随着降香来到一间房中,房里有个大池子,一道帘子隔出一个里间,里面摆着柜子桌子,茶具点心,和一张精美的沉香木床。谢曜心下啧啧,没想到欧阳克还这般会享受。   不过多时,屋中已经聚集了十多名白衣女子,谢曜站在最后的角落中。降香走出来将她们的名字挨个点了一遍,方道:“丁香、木香,你们负责给池子加水,竹茹、竹叶,你们给少主整理衣物,青蒿、青黛,你们给少主准备糕点……”   谢曜一愣,没想到青蒿竟然也在,如此他更不能露脸了。只听前面有两个女子悄声交谈道:“哼,每次都给我们分配这些不痛不痒的工作,自己却给少主揉肩捶腿,真不要脸。”另一人道:“谁叫她在少主心中最有地位呢。”谢曜听这些女人争风吃醋正暗自好笑,就听降香道:“巴豆,你就给我打下手罢。”   谢曜闻言一惊,笑容僵在脸上,幸好有面纱给他遮住,才没有被发觉表情的怪异。其她女子虽然奇怪巴豆是谁,但既然降香点名,她们便也不敢问,只道是降香的朋友。   谢曜心下叫苦,这降香不是很讨厌有人抢她少主么?为何偏偏让他打下手?殊不知降香见他长得难看,有意让欧阳克评比一番,只有见证了谢曜的丑,欧阳克才能越觉她美。但这些女人心事,谢曜猜破脑袋都猜不到的。   正当谢曜神游天外之际,忽然众女齐声高呼:“师父公子。”他抬头一看,但见来人身穿白衣,轻裘缓带,神态甚是潇洒,双目斜飞,面目俊雅,英气逼人,正是欧阳克。谢曜见他模样,又看了看自己现下打扮……   “公子,你今日怎来的如此晚?”降香眉目含情,款款走到欧阳克身边,为他脱下衣袍。欧阳克揉揉她脸,笑道:“六王爷手下到访,我得一尽地主之谊。”   降香正准备给欧阳克脱下中衣,忽然“咦”了一声,拿出一本书道:“公子,这是甚么?”谢曜双眼一亮,见她手中所拿正是天书!   欧阳克并未说那是《九阴真经》,而道:“把这本书放里间柜子上。”   降香得了令,忙转身去了里间。   欧阳克一身衣袍除尽,围了一条白巾滑进水池,靠在池边小憩。周围姬妾忙上前给他搓背捏揉,或是舀水,或是撒花,不过片刻,房里已然雾气蒸蒸。   谢曜心跳飞快,看了眼里间的柜子,放轻脚步慢慢往里挪去。只要他找到天书,天书定有冲破穴道之法,届时他再用螺旋九影,那些人可没一个追的上了。   “你们都下去罢。”降香忽然从里间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盆香喷喷的水。众女齐声答是,便转身离开。谢曜心下挂念天书,当做没有听见,趁乱侧身闪进里间,一看就看到天书躺在柜子上。   “天书!天书!”谢曜压低声音朝天书唤了两声,天书本来正在装死,一听他的声音立刻蹦起来,“嗖”的飞到他手上,惊道:“谢疯子!谢疯子!”   “太好了,你还活着!”谢曜话刚说完,天书便敲了下他头,道:“你才死了!”   天书看了眼他打扮,道:“你穿成这样唱戏吗?”谢曜面上一热,搪塞说:“这也是无奈之举。”天书“嗤”的笑了笑,悄声问:“你怎么还没逃走?”   谢曜道:“我哪能抛下你独自离开。”他顿了顿,又道:“我穴道被梁子翁封住,一身武功无法使出,你可知怎样解穴?”   天书答道:“你来的正好,方才那欧阳克准备把我放在白驼山庄的藏书阁,我趁机吃了几本书,其中有部白驼山心法正和参仙老怪的长白山武功相克,应该能解开你穴道。”   “要我学白驼山心法?”   “你还想不想解开穴道!”   谢曜正待反驳,天书飞快说了句有人来了,便钻进他怀中藏好。只听身后有人训斥道:“你没听见我话吗?怎么还在这!”   谢曜转身一看,只见降香扶着欧阳克站在门口,谢曜做贼心虚不敢直视欧阳克,低下头对降香道:“我这就走。”   他刚说罢便低着头,要从两人身边离开,却听欧阳克轻佻道:“你脸上蒙着面纱作甚?”   欧阳克对付女人很有一套,他虽然心下奇怪面前这姬妾的身份,但他也知道不能直接问她名字。白驼山庄里姬妾太多,欧阳克有的只见过一次便再也不召了,但他若是直接问名字,犹恐相伤了对方的少女之心。   谢曜又搬出之前那套说辞,道:“脸上长痘子,怕吓着公子。”   欧阳克低声一笑,说:“你解开面纱,我帮你看看,若是甚么毒素,公子就帮你化解。”   谢曜心头咯噔一声,要知道欧阳克武功师承西毒欧阳锋,谢曜就算再练十年也不一定能打得过,更何况他现在根本使不出任何武功。   便在此时,降香早已经看不下去,扶着欧阳克往小榻边走,道:“公子,她脸上的水痘有甚么好看,过不了几日自会消散,不用你劳心劳力。快躺下,让香儿给你好好揉揉肩。”   谢曜闻言顿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缩着脖子就要出门,欧阳克突然朝他招招手,吩咐道:“你也来给我揉。”   ……   欧阳克已经面朝枕头趴在软榻上,谢曜不情不愿的挪步过去,耳朵里忽然听到一丝游音:“谢疯子,你这下玩大发了。”   谢曜面色一苦,却说不出话。   天书又道:“我现在用微弱的法力给你传音入密,白驼山心法中破解穴道的口诀你听好:内收丹田,气之归宿。吸入呼出,勿使有声。提存真气至顶,下真气降归于丹田,伏周身之气渐小,散中府、云门、少商、涌泉,过小周天运气可解也。”   谢曜暗暗将其全部记下,他武功被封,内力自然也不能使,只有咬牙挤出一丝,按照天书所说来来回回运行无数遍,每一遍那游丝般的内力便加重一层,循环往复,待全部内力使出,他的穴道便也解开。   正当谢曜运行了两个周天,就听降香忽然冷声道:“巴豆,你过来给少爷揉按,我去换一盆桃花水。”说罢,降香便端着盆子出去。   谢曜看了眼趴在软榻上眯眼睡觉的欧阳克,四下无人,他趁机逃跑最是时候。想罢,谢曜刚迈出一步,就听欧阳克道:“你怎么名字这般奇怪?”   谢曜翻了个白眼,回答说:“公子你误会了,那是降香姐姐对我的爱称。”   “嗯,你过来揉罢。”   欧阳克说完,还看了谢曜一眼。谢曜没辙,一字字道:“公子,我手劲儿大,你要不还是等降香……”   “快过来。”   谢曜闻言,不禁心头火起,捏了捏两手骨头。谢曜哪懂甚么按摩手法,呆了片刻,忽然运出全真派昊天掌,啪啪啪往欧阳克背上一阵胡拍,他并未用内力,是以看起来还真有点像。   欧阳克冷不防差点被谢曜几掌拍出肺,他咳嗽道:“你手劲还真不小。”   谢曜道:“我家是种地的,干农活习惯了。”他一边说话手下不停,心中暗运破解穴道之法,末了一套昊天掌使完,又将分筋错骨手往欧阳克背上招呼。   欧阳克先前还未看出端倪,这会儿陡然反应过来,不动声色道:“你这手法是跟谁学的?”   谢曜听他语气有变,默不作声,待梁子翁封闭的穴道被他内力冲开,手下招式忽然一变,朝欧阳克后颈脖一记手刀:“睡吧!”   但欧阳克是谁?就算后背空门大露,转瞬间一个鲤鱼打挺从软榻翻身坐起,抬手就朝谢曜胸口回了一招神驼雪山掌。掌法飘忽十分高明,谢曜内力刚缓根本躲避不及,他双掌抓住软榻围栏,抬脚就朝欧阳克面门一踹,欧阳克不得不变掌为抓,一把捉住谢曜脚踝。   欧阳克定睛一看,这“女子”腿上全是汗毛!正惊异间,谢曜横腿一收,正是螺旋九影中的精妙功夫,欧阳克一不留神,手上一松,让他逃开。   “你到底是谁?敢来我白驼山庄撒野!”   欧阳克说话间斗然已飘到了谢曜身旁,正是瞬息千里的上乘轻功。他双掌一挥,又是神驼雪山掌,谢曜忙旋身闪避,却终究慢了一拍,只听“啪”的一声,欧阳克一掌击碎他胸前木瓜!   “下手真狠!”谢曜身形一晃,忙向后跳开。伸手摸了摸胸前黏糊糊一片,若不是有这木瓜阻了阻,他非吐几口血不可。   谢曜趁着欧阳克惊呆的间隙,眼珠一转,伸手掏出另一个木瓜,反手掷去:“看暗器——”   欧阳克只见一个物什飞来,生怕有毒,忙侧身一闪,谢曜脚下不停,一招“去风如影”,破窗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冬瓜的地雷=3=   为什么我总把存稿箱时间设置错误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的深沉。 ☆、第43章逃出生天   欧阳克一听谢曜声音,方知是个男人。他刚才怜香惜玉手下犹有留情,这会儿想起自己竟然被戏弄怒不可遏,将木瓜狠狠一砸,披上袍子直追出去。   谢曜紧紧贴在窗台下,听得耳畔风声一过,心知欧阳克追出去了,他这才攀着窗框又翻回房中,俗话说的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谢曜将那一身恶心的裙子脱下,找了件欧阳克的衣服套在身上,这才另作打算。   “我们现在怎么走?”谢曜拍了拍天书,希望他能指路。   天书沉吟道:“这会儿肯定整个白驼山庄都在找你,我们得想一个声东击西的法子。”   谢曜一想暗觉有理,他环视了眼房间,忽然道:“白驼山家大业大,我烧他一间房子应该不如何。”说完,他走过去揭开灯罩,拿起蜡烛,点燃帷幔。瞬时间火舌贴着帘子燃烧,火苗窜到房梁上。   “……快走,我们快走!”天书忽然有些焦急的催促。   谢曜道:“你怎么啦,这火势还不大。”   天书半晌才道:“我……我怕火。”他停了片刻,接着说:“你记住,任何火都会让我魂飞魄散。”   谢曜见他说的郑重,不敢不信,忙抓起天书奔出屋外,借着花草树木打掩护,逃到另一个院子的房顶上。待转头一看,清池房早已经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谢曜双手护在嘴边,大声呼喊:“走水啦!走水啦!快来人啊!”   不过片刻,一阵紧急的锣声响,又有人大声道:“清池走水!快来人救火!”转眼间白驼山庄上上下下忙成一片。   谢曜趴在房顶,露出眼睛一瞧,欧阳克带领着一帮小妾往清池方向走去,脸上说不出的愤怒。随后沙通天几人也赶到,黄河四鬼个个鼻青脸肿,显然是因为玩忽职守被沙通天狠狠揍了一顿。   彭连虎对满脸怒色的欧阳克说着甚么,谢曜心下一转,料定肯定不是好话。   “那姓谢的若被我见着,定要将他挫骨扬灰!”只见欧阳克气极之下挥出一掌,“咔擦”一声巨响,一株腰粗的大树拦腰折断。   谢曜见状打了个寒颤,眼见庄里有武功的都聚在了清池附近,他不敢再留,趁着夜色掩护,弯弯转转找到白驼山庄大门,翻墙逃走。   门口那八匹骆驼还在,谢曜一见好不欣喜,将剩下的饮水全部系在一匹骆驼身上。他没骑过骆驼,想来和骑马差不多,当即撩了一缕头发咬在嘴里,足下一点翻身坐上驼背。   “驾!”谢曜伸手一拍骆驼屁股,那骆驼原地踏了两踏就是不走。谢曜于是又伸手拍了两下骆驼屁股,“驾!驾!”   天书见状,窜出来大骂:“白痴!”说完,倏然变成一把匕首,“嗤”的一声刺进骆驼屁股,顿时鲜血四溅。那骆驼猛然受惊,痛鸣一声,撒蹄子疾奔而出。   谢曜冷不防差点被摔下驼背,忙双手紧紧抱住驼峰,心下却颇有戚戚。他只道天书性格暴躁,却忘了天书当年也是亲手杀死过人,这变成匕首狠狠一刺倒也不算什么了。   “你脸上那是甚么表情?”天书忽然转到谢曜身边,冷声问。   谢曜摇摇头,没有回答。   天书“哼”了一声,说:“你心头定是在骂我心狠手辣,但你知不知道,我们耽搁的时间越长越不利,倘若欧阳克等人追出,你我现在可还会在此大漠中?我还说你聪明,却不料竟是个婆婆妈妈的娘们儿!”   谢曜一听他又开始侮辱自己的性别了,正色道:“我一句话都没说,这些全是你臆测罢了。”   “呸,你心头想甚么我还不知道?”   谢曜转念一想,天书所言的确有道理,事分轻重缓急,有的时候应当快刀斩乱麻。他定声道:“天书,我记下了。”   天书却不再搭理他。   两人一路无话,若不是这次,谢曜根本不知道骆驼还能跑这么快,在他脑海中骆驼一直都是慢吞吞。这骆驼奔了近一个时辰,步伐才渐渐缓下来,谢曜想着欧阳克等人应该追不上了,便翻身下来,抱着双臂,倚着骆驼休息。   此时月上中天,泠泠月光遍洒,逶迤的沙山仿佛卷起千堆雪浪,蜿蜒起伏到看不见的地方。   谢曜突然轻笑一声,道:“没想到我们竟然能逃出来。”   在高手如云的白驼山庄,每一分钟都能让他陷入死境,然而幸运总是眷顾。谢曜自从离开蒙古,虽还不到一年,却觉这段日子过的比以前的十年还要久。谢曜看着前方一马平川的大漠,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等着他,只能叹一口气。   “好好的叹气作甚?”天书不意外的冷声询问。   谢曜道:“我在想你的慧根什么时候能找到。”   天书良久方道:“有缘自会找到。说说你罢,你打算怎么做?回全真教?”   谢曜想了想,说:“赵志敬和廖志新那两个混蛋,总不能让他们自在逍遥。”天书冷哼一声,说:“江湖之大,那两个小脚色算甚么。远不说五绝,就说今日这欧阳克,你在他面前也只有求饶的份。你烧了他庄子,西毒一脉都是你的仇人了;再说沙通天那行人,哪一个不是以杀你为快的?”   谢曜闻言,默然许久。他一开始练功只是因为自己想强身健体,到后面练习《九阴真经》也只是为了和郭靖比试,九阴神爪害他失去一切,他心底是万分不想再用。而后来一身全真教功夫,那也是为了不辜负孙不二器重。谢曜从不为自己打算,为他打算的人永远都是天书。好比这次被梁子翁封住穴道,一身武功不能使出,那种被折断翅膀的感觉没有体会过是不能明白的。   他叹了口气,道:“我本以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其实不管犯不犯人,武功皆是安身立命的依靠。”   “你明白就好。”   谢曜知道天书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他问:“你想要我怎么做?”   天书半晌方道:“我要你练武,做天下第一。”   谢曜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即反应过来天书不是开玩笑,他一转身道:“你别闹了,要找天下第一你应该跟着郭靖那些人。”   天书一听这话突然恼了,冲过去用书页揪住谢曜领子,疾言道:“你有我在!比那些人不知幸运多少倍!你若不当天下第一,如何对得起我一片期望!”   “不管我是不是天下第一,我都会给你找书吃的。”谢曜始终以为天书担心的是此事,天书忽然将他一推,嗖的飞到骆驼上,吩咐道:“从现在起,我不想跟你说一句话。你敢跟我说一句,我就削死你!”   谢曜莫名其妙的抓抓头发,叉腰看着天书,觉得他简直是不可理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倭瓜的手榴弹=3=【喂! ☆、第44章雾里看花   天书说不跟他说话,就真的没有和谢曜再说一句,谢曜自讨没趣了几次便也不再唠叨。又过了几日,总算行出大漠,但一路上荒无人烟,谢曜所带干粮和水却快要用完。他不敢逗留,日夜兼程只盼望早点回到中原。   这天快到边陲,谢曜远远看见前方不远处孤零零的耸立着一座房子,房外的窗户上用发黄的纸写着“客栈”二字。谢曜心下一喜,摸摸肚子道:“天书,咱们有歇脚的地方啦。”他忙牵了骆驼过去,跨步走进大堂,堂子里空无一人,零零散散摆着几张桌椅板凳。   “掌柜,你们这儿有什么吃的?”谢曜走上前,对正在打瞌睡的掌柜说道。   那掌柜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细皮嫩肉眉眼温润,皮肤却是黑的不正常。那掌柜看了眼谢曜,说:“你要吃甚么我们这儿都有。”   谢曜笑道:“那你先来一壶茶,一碗米饭,切三两牛肉。”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钱,这些钱都是程老爷当初赠给他的,他又不怎么用钱,是以银子倒还有许多。谢曜问:“多少银子?”   掌柜的愣了一下,方道:“……三两银子。”   “怎的如此之贵?”话虽如此,谢曜还是掏出三两拍他柜台上,转身去桌边坐下。他思来想去,或许这里是边陲,物价高也是正常罢。   那掌柜的去了后堂片刻,手里提着一壶茶来,他一边给谢曜倒茶,一边道:“客官,茶不是甚么好茶,你将就用。”   谢曜盯着他倒茶的手,淡淡的“嗯”了声。   又过了一会儿,那掌柜便将牛肉米饭端上桌,说了句慢用,又转身步入后堂。谢曜假意举杯喝茶,却是从袖口边窥视此人背影,心里暗道奇怪:这掌柜身形消瘦步履虚浮,显然不会武功,但他始终觉得哪里怪异。   “那掌柜是个女人。”天书突然开口,倒是让谢曜愣了愣。   谢曜本想说“你不是说不跟我说话了吗”,但想着这话说出来天书肯定又要和他置气了,索性道:“你怎么知道?”   天书说:“她虽然把皮肤涂黑,但眉眼间尽是女子神态,你看她走路扭来扭去,胸部还那般大,不是女人是甚么?”   “好啊,你竟然偷偷看别人胸。”谢曜说出这句话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此时摸不透这掌柜到底想作甚,也许别人只是为了安全这样打扮罢了,总而言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吃饱喝足,继续上路便是。   前提是这些东西可以吃。   谢曜夹了一片牛肉,放鼻尖嗅了嗅,又给放回盘子里。他拨了拨白饭,饭中倒看不出什么怪异的地方,但也不敢轻易下口。   他思索片刻,忽然放下筷子,大声道:“掌柜的!掌柜!快过来!”   那掌柜慌慌忙忙从后堂跑出,问:“客官有何事吩咐?”   谢曜紧紧盯着那掌柜眼睛,仔细一瞧,果然像个女人,心下不由对天书佩服。他面上却冷冰冰的问:“你在饭菜里放了甚么?”   掌柜闻言一惊,退后两步道:“客官,我放了油和盐。”谢曜目光一凛,一字字问:“你在饭菜里放了甚么!”   那掌柜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谢曜心下一沉,更坚定其中有鬼。他从怀中摸出那瓶泻药,冷冷道:“你若不说放了‘甚么’,我就给你吃吃我的‘甚么’。”   “那我倒要看看,是你的‘甚么’厉害,还是我的‘甚么’厉害。”   这话并不是那掌柜所说,而是从后堂传出。掌柜的看见来人,捂着脸一阵小跑过去,扑在那人怀里委屈道:“公子师父,你以后可再也别让人家冒充这些啦!”   来人即使在这破旧积灰的客栈,欧阳克依旧一身白衣翩翩,正摇着扇子朝谢曜冷笑。   谢曜浑身一僵,随即却又淡定下来,他道:“原来是欧阳公子。”   欧阳克笑道:“难得谢小兄弟还记得我,如此正好,咱们来谈谈一间房子的价钱。”   谢曜点点头,道:“应该的,你出价罢。”   “爽快。我欧阳克也不是狮子大开口的人,今日谢兄弟你留下项上人头,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欧阳克说罢,将折扇“刷”的一合,负手而立,盯紧谢曜面容。   谢曜忽然轻笑一声,问:“我尚有一事不明,欧阳公子是如何找到在下的?”   这时楼梯上忽然传来脚步声,走出几个人来,正是黄河四鬼。沈青刚居高临下,拿刀指着谢曜说:“你小子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自打你逃去,我们便收到有人留的字条,一路指明你逃走方向,能在这抓到你,也得多谢那位朋友!”说着,沈青刚还凌空抱了抱拳。   谢曜大惑不解,他想不通谁还会一路监视着他,而将自己的踪迹透露给他死对头。但不论如何,这人肯定恨他入骨!   “原来如此。”谢曜点点头,忽然站起身,不动声色的往门口走了两步,皱眉说:“可是我想不出这大漠中谁还会暗中监视我,那人给你们留的字条,可否让我看看?”   “将死之人事情还多,你放心,等你死了我们会将纸条烧给你的!”钱青健说罢,立刻叉腰大笑。   谢曜又往门口挪了几步,暗中思忖逃出去的机会能有多大,他正准备说几句扰乱人心的话,门口忽然窸窸窣窣走进几人,将门口出路死死堵住。   “把《九阴真经》交出来!”   梁子翁朝谢曜厉声吩咐,他身旁的沙通天却道:“不要这般凶巴巴的,你把小兄弟吓着了怎么办?”   谢曜一看,堵住门口的正是沙通天、侯通海、梁子翁、灵智上人和彭连虎五人。他又扭头一看楼道口的黄河四鬼、挡在后堂的欧阳克,心中愈发冰冷,不禁暗暗道:是了,今日肯定凶多吉少,且不说欧阳克,就连沙通天这些人他凭一己之力都无法相抗!谢曜想到此处,捏了捏天书,低声道:“今日恐难善了,你自己想办法回全真教的藏书阁,我……我怕是不能……”他叹了口气,却不再继续说。   谢曜握了握拳,又看了眼黄河四鬼所站的方位,他们背后恰好有一扇窗户,若能从实力最弱的地方闯出一条生路,尚有一线生机。   谢曜打定主意,上前两步,定然道:“你们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马青雄等人仿佛听见甚么莫大的笑话,哄笑一通,讥讽道:“就凭你那点儿微末功夫,我们师父一只手都能捏死你,哪里还用一起上。”   谢曜有意拖延时间,他道:“是么?那你们怎会被我打的屁滚尿流,求爹爹告奶奶呢。”   “臭小子,那是爷爷们不屑和你交手!”   谢曜冷嘁一声,抱着双臂说:“那你们再来和我交手试试,看谁胜谁败,输了的就是乌龟大王八。”   钱青健手持双斧一下跳到谢曜面前,大声道:“好!不用劳烦师父和欧阳少主出手,今天就让你小子死在我四兄弟手下!”   谢曜一听这话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便在此时,沈青刚忽然从高一跃,挥刀斩下,这几人最爱做的便是不打招呼就出手,谢曜暗暗留神,是以这一刀避的从容不迫。谢曜手中没有武器,便直接运出最厉害的三花聚顶掌法,右足曲为前弓,左手捏招,右手平膀顺肘,横掌向敌人急推,正是炼神还虚之势。沈青刚见他一出手就是道家功法,生怕被伤,急忙回刀。谢曜硬争先手,这一下得了势,哪肯容他躲避,长剑晃动,双掌急挥,招招不离要害。沈青刚被他一轮急攻,倒闹了个手忙足乱。   其它三鬼见他落在下风,忙跳入战圈,瞬间钢鞭、双斧、长枪分攻谢曜周身软肋。谢曜自知交手时要制人而不可受制于人,宁可负伤也不能落了下风。当下一招“捕风捉影”急跃而上,几人见他不要命的两败俱伤打发都愣了一愣,谢曜乘机足下一点,踩着钱青健脑门儿,回腿一勾住马青雄长鞭,伸手将刺来长枪一绕一缠,缴了三人武器。沈青刚率先脱身,劈刀就朝谢曜砍去,谢曜忙使出金雁功中的“画梁飞燕”,抬脚一踹钱青健背心,顺势一个后翻落在地上。而钱青健被这一踹身子一晃就要扑倒,正好挂住马青雄的长鞭,一压一弹,“嗖”的一声,将吴青烈的长枪震飞,长枪正好向沈青刚飞去,沈青刚本欲砍谢曜,这下却不得不变招格挡。   恰好钱青健重重扑在沈青刚身上,“啊哟”一声,带动长鞭,四人滚作一团,咔擦压碎两张桌子,碗碟打碎,乒呤哐啷声响,个个灰头土脸一片狼藉。   “不成器的东西!”沙通天看的火起,他本以为这四个徒弟这次肯定能打败谢曜了,不料一次比一次出洋相。谢曜全然不顾他们说什么,飞身就往楼梯口的窗户飞去。斜刺里忽然飘来一掌,谢曜心下大惊,靠墙一侧,堪堪贴脸避过。   只见欧阳克眯眼冷道:“还想破窗而逃?这次可没那般容易!”话音刚了,复又蹂身而上,瞬息千里。他武功高出谢曜不知几何,谢曜只觉周身逃路都被欧阳克封死,他心下一横,运出小无相功,倏然挥掌胡乱朝某个方向一砍,正是火焰刀!欧阳克正瞧他这招毫无精妙之处,就听“轰”一声巨响,整块墙壁竟破出一个大洞。   欧阳克见状手下一顿,惊疑不定道:“这是甚么功夫!”谢曜趁他问话间脚步法一换,乃是“去风如影”的起招,左手一又是一掌三花聚顶阻挠,右手从怀中摸出泻药,朝欧阳克面门凌空一洒:“看毒药!”   殊不知欧阳克早猜到他的目的,右手折扇一挡,左袖一挥,一股红色粉末直朝谢曜脸上洒去。   沙通天几人就看见这一红一白的粉末洒出甚是好看,但谢曜的是泻药,而欧阳克的便是真真的毒药了!   谢曜赶紧屏息闭气,但却忘了闭上双眼,等他反应过来终是迟了,红粉末沾到双眼,只觉一阵钻心刺痛。谢曜大惊之下,忙伸衣袖去揉擦,退后两步,再睁开眼来,眼前尽是红红绿绿的影子晃来晃去,片刻间红绿交叠隐没,已是一片漆黑。   欧阳克笑道:“你中了我的毒,这双招子算是废了,不如我痛痛快快送你一程!”说罢,他五指成爪,直捏谢曜咽喉。   谢曜双目失明,正心神激荡六神无主,双手在空中乱挥圈子,哪还能还招,只听劲风声响,却无力反抗,便在此时,突然间一阵寒气袭来,劲风消失,四周忽然一片安静,欧阳克的杀招始终没有落在谢曜身上。   谢曜目不视物,心有惴惴,不知发生了何事。他正想询问,就听欧阳克微微笑道:“姑娘好身手,在下自愧不如。”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三三绊落哒地雷手榴弹你懂的 ☆、第45章扑朔迷离   谢曜闻言一惊,不知是哪位女侠拔刀相助。他双目渐渐刺痛非常,伸手正要去摸,蓦然间横伸来一只手,阻止他的行动。   “是谁?”   谢曜问罢,却没有人回答。   “在下欧阳克,敢问姑娘芳名?”   屋中一片寂静,只听欧阳克又调笑道:“既然姑娘不肯说,那我便称你‘仙女妹妹’。姑娘的容色怕是只有天上的仙女才比得上,被在下伤了岂不是可惜?好妹妹,你将此人留下,我就放你走。”   谢曜听欧阳克一阵拍马好不恶寒,心知那位姑娘定然是想救他,但不知她武功高低,思来想去也不能让别人冒险,谢曜叹息说:“姑娘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但今日乃我们私人恩怨,姑娘不必管我,还是走罢。”   过了片刻,只听欧阳克沉声道:“看来仙女妹妹今日是非救此人不可了,既如此,在下得罪!”   谢曜黑暗中扶着墙壁,抓住自己手腕的手忽然一松,就听得拳脚呼呼衣袂猎猎,想必是欧阳克和这位半路杀出来的女子交上手。谢曜心里忐忑,却无可奈何,这样的危急关头,他却忽然想起柯镇恶来。   同样是瞎子,他瞎了只能当废人,而柯镇恶却有一身高超武艺。他当初总爱说柯镇恶是“老瞎子”,如今想来却是心下惭愧,不是滋味。想到自己一时冲动所行差池,谢曜心下发酸,且不说这双眼能不能再见天日,此生能练到柯镇恶那样好的武功就已然是上天积德。   便在谢曜胡思乱想之际,突然“砰”的一声巨响,桌椅砸断的声音。谢曜一惊,忙扶着墙壁上前两步:“姑娘?你没事罢?”他伸出双手一阵摸索,忽有人握住他手,滑若无骨。谢曜呆了呆,察觉此人并无恶意,便知定然是那位女侠了。   “……姑娘武功高强,我等自愧弗如!”欧阳克忽然咬牙一字字说,恍惚间似乎受了重伤。谢曜一听这话松了口气,说明受伤的是欧阳克。   欧阳克又道:“你们走罢。”   他话音刚落,沙通天等人就抢声道:“就这样放谢曜走?”“《九阴真经》还没有拿到!”“欧阳少主,他可烧了你家房子!”   欧阳克却不着恼,反而略带轻佻的说:“我倒觉得那《九阴真经》还不如仙女妹妹武功精妙,她既然要救此人,在下便送你一个人情,只盼他日相见,你还记得今日所承在下之情。”   那位女子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谢曜只云里雾里,莫名其妙就听欧阳克放了自己。随即便觉一人伸手牵着他,手心温暖滑腻,谢曜不禁颇为窘迫,但他抽了两下抽不出手,只得跟着女子离开客栈。   走到客栈外,谢曜极力听着四周动静,却什么都没有听见,正奇怪间,手下忽然摸到一片毛茸茸,谢曜吓了一跳,又摸了摸,才感受出这也许是马,也许是骆驼。于是他又顺着动物的颈脖想摸摸脸辨认,指尖突然传来一阵疼痛,却是那动物张嘴咬了他一口。   谢曜捏着手指倒吸了一口凉气,就听身边传来一声短暂轻笑,但的确是个女子。谢曜登时就不好意思了,拽着这不知是马是骆驼的脖子,靠熟练度翻身上马,待他坐正了,才摸出这背上没有驼峰,显然是匹马。   正当他为自己猜出动物品种高兴时,身后忽然“呼”的一声,背上衣料摩挲,却是那女子与他共乘一骑。谢曜瞬时全身僵硬,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是好,他两世加起来都没有如此和一个女子坐的这样近。谢曜拘谨过后,忽然又想起自己从来不会如此窘迫,也许当世界一片黑暗的时候,自己脸皮也变薄了。   那女子一抖缰绳,马匹顿时疾驰而去。谢曜忙抓紧马鬃,紧闭双眼,侧脸道:“姑娘,敢问高姓大名?救命之恩,在下来日定当结草衔环!”   不出意外,那女子依然没有回答半句。   谢曜虽然奇怪但也没有再问,他伸手一摸怀中,神色一变,他又使劲在怀里掏了掏,天书竟然不见了!谢曜陡然大惊道:“快停下!我要下马!”   马匹越奔越急,哪里有停下的意思。谢曜一把抓住缰绳,使劲一勒,长吁一声,怕那女子不明白,急忙解释:“我有东西落在那客栈里了,我要找回来!”   那女子冷哼一声,似乎在问他落下什么了。   谢曜愣了一愣,他总不能说是一本《三字经》罢?想来刚才光顾着和黄河四鬼几人交手,疏忽间,将天书掉在哪里了。天书若是找不到他,或者没有他的帮助,该怎么办?   “我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必须回客栈。”谢曜也不知那女子站在哪个方向,只能对着某处说的斩钉截铁。   女子忽然上前几步,抬手便点住谢曜穴道。谢曜听出风声,想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他顿时口不能言,身不能行,心下暗暗后悔,这女子来历不明,救他也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若是刚逃虎穴又入狼窝,那只能怪他时运不济了。   女子一提谢曜衣领,将他扔上马背,随即翻身上马,扬鞭绝尘而去。   *   又过了两日,谢曜渐渐闻到花香和树叶的味道,心知已经回了中原。谢曜这一路被放在马背上,五脏六腑都差点颠移位。他问了那女子许许多多话,那女子也从未回答过他一句。   但那女子并未亏待过谢曜,一日三餐都准时放在面前让他吃个够,谢曜一时间更摸不清此女的心思。   翌日,那女子牵着谢曜不知道来到一处什么地方,谢曜一会儿听到“砰砰”的打铁声,一会儿又闻到很大一股酒糟味,他正奇怪间,脚下忽然一滑,不知猜着了什么玩意儿。   “小兔崽子,叫你别在这路边乱拉,你就是不听!”一个妇女匆匆跑来,朝谢曜道:“小兄弟,对不住了,要不你把鞋脱下来我给你洗洗?”   谢曜听完这话也明白过来,干笑两声摆摆手道:“不用麻烦了。”   话刚说完,那女子便已经拖着谢曜往东边方向走去。又过了一会儿,两人忽然停了下来,谢曜只听得女子轻叩门扉,里面传来一阵犬吠,过了半盏茶时间,门忽然开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问:“这位姑娘,你找谁?”   谢曜心想,终于可以听听这女子说话,却不料又是那老伯的声音:“好好好,你们想在这儿住几天都行,我这就去给你们收拾一间房。”那老伯说罢,转身就道:“老太婆,今晚把那只鸡给杀啦,咱们家里来了贵客!”   谢曜听到这动静,心下不由猜测,他已经是双目失明,这女子也许是个哑巴!如此一想,谢曜顿时茅塞顿开,这一路女子不跟他说话的缘由算是找到了。怪他粗心大意,却没有想到这点,别人肯出手相助,途中又从未亏待过自己,那必定是大大的好人。   “姑娘,你今次相救之恩,我谢曜没齿难忘。以后但凡有什么要求,你只需来找我,我定当竭尽所能。”   那女子闻言一怔,忽然折了竹枝,在泥地上写下几个字,她拉过谢曜的手,让他去摸。谢曜瞬时明白她的意思,仔仔细细摸泥地上的比划痕迹。   第一个字乃是个“答”,而第二个字是个“应”,后面三个则是“三件事”。谢曜站起身,了然道:“姑娘请说。”   女子一言不发,却是径直离开。   当晚,二人便借宿在这农家小院,期间谢曜追问了几遍,那女子都没有说是哪三件事,谢曜无可奈何,只得记在心上。   谢曜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他醒了两次,每次都是一片黑暗,以为天还没亮,于是又昏昏沉沉睡去,到第三次醒来,他才记起自己或许这辈子都看不见天亮了。   谢曜从床上坐起,正在发呆,却听门口脚步声响。他忙道:“姑娘,你来的真早。”   “我这一个老婆子,你叫我甚么姑娘呐!”只听一位老婆婆掩嘴发笑,她走过来放了一叠衣服在谢曜身边,道:“那位姑娘去镇上给你抓药啦!”   谢曜呆了一呆,伸手摸了摸衣服,道:“……抓药?”   “可不是么,天还没亮就去了。她说你这眼睛还有救,不用担心。”   谢曜闻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大喜道:“她亲口对你所言?”   老婆婆道:“我一把年纪的人,骗你作甚?”   谢曜转念一想又摇摇头:“不对,她是哑巴,怎么可能亲口告诉你。”   “呸呸呸,你这孩子怎这样说话,人家那姑娘不仅人长得像天上下凡的仙女,那声音也是极好听的,别人为你操劳奔波,你还说人家是哑巴!”   谢曜心下大震,却不知那女子为何不肯和他说话,他想来想去也想不通,只得问:“老婆婆,那你知不知道她叫甚么名字?”   房中一片寂静,原来那老婆婆将谢曜一阵数落,便转身出了房间,此时别无旁人。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瓜瓜的阿姆斯特朗【( ﹁ ﹁ ) ~→ 这什么东西啦! ☆、第46章天书所迫   将近日暮之时,那女子才提着药包回来。届时谢曜正坐在门前一样一样辨认东西,或是竹笋,或是茶杯,或是铁犁……他这才发现即使自己眼睛瞎了,很多东西还是可以认出。   谢曜侧耳听得脚步声,脚步轻稳,并不是这农院的老夫妇。他迟疑道:“是姑娘回来了?”   那女子依旧没有答话,伸手一把抓住他胳膊,将谢曜拽起来,往房间里拉。谢曜不明就里,只得顺着她意思,干巴巴的在房里坐着。   室内恢复静谧无声,谢曜猜是那女子出去了,他摇摇头,索性盘膝在床,运行先天功的入门之法。王重阳当年的先天功只遗留下入门口诀,就算不能悟得先天功后面五层,但将入门练好也有强身健体醒脑明目的作用。   谢曜将功法暗暗运行了几遍,正凝神间,忽然嗅到一股强烈的药味,还没反应过来,一团冰凉的草药便敷在双眼上。谢曜怔了一下,刚想问话,却想起这位姑娘是万万不肯开口的,但他很好奇为什么不开口。   于是谢曜转过头,刚说出“在下……”两个字,忽然一巴掌拍他脑门儿上,那女子伸手将谢曜脑袋扳正,继续给他上药。   谢曜挨了一下真不敢再问了,端端正正的摆着脑袋让她医治。   女子给谢曜敷完药,又用绷带将双眼细细缠上,转身端了一碗汤药放他手心。谢曜抬头道句谢,张嘴就喝,谁知道这药刚出炉子十分烫口,谢曜冷不防被烫的从床上弹起来。这床不知道是什么构造,谢曜这一跳“砰”的一下又将脑袋撞了,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揉着额头苦不堪言。   便在此时,手中一空,药碗却是被女子抢去。   谢曜有些尴尬,似乎已经感到那女子嘲笑的注视。他正准备说两句话,刚一张嘴,就被灌了一勺子药,谢曜是以只能“咕咚”一口咽下。他这口刚咽完,下一刻勺子又凑近来,谢曜没辙,只得张嘴又喝了,如此接二连三喝了大半碗,谢曜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待一碗药饮尽,他抬袖擦了擦嘴角,却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女子喂药时定然站在他前面,可他感到勺柄的方向却是右侧,这就说明女子其实是用左手喂药。常人用起左手显然不利索,而这名女子却熟练的很。谢曜心下思忖,暗道此女也许是个左撇子。   他虽然这般想却没有说出来,那女子见他把药喝完,一语不发又走了。   *   至此谢曜便和那女子暂居在这户农家,闲暇时便将所学武功全部运练一遍,他目不视物,这下便更能沉下心练习,耳边也尽是鸟语犬吠,不知不觉一个月来内功竟精进不少,面对一片的竹林,他渐渐可以从微风吹拂的窸窸窣窣声音中,分辨竹叶、虫鸣、鸟叫。   虽然盲目,但是心明,却也未必全是祸害了。   他当初总对柯镇恶不甚礼貌,如今设身处地感受了一番,却体会良多。柯镇恶死了兄长,九死一生从梅超风陈玄风手下逃出,双眼盲目,却不似他运气极好有人相助,想必那段日子定然凄苦异常,性格古怪却也怨不得谁。而他与朱聪情同手足,纵然对自己千百般不喜,自己也万不能对他不敬,当初跳崖之后他心生后悔,但总咽不下一口少年意气,谢曜现下想来,竟越发省的了。   女子每天按时来给谢曜上药喂药,但动作都十分粗暴,要么绷带勒紧了,要么把药往谢曜嘴里灌,谢曜受了几天实在忍不住了,忙道:“姑娘,姑娘,我自己来就行,不劳烦……咳咳。”谢曜话没说完,一勺药已然灌进嘴里,呛了个准。   如此又过了大半月,清晨再拆开绷带,谢曜竟恍惚能看见模模糊糊的白影。他自知这双眼睛是保住了,准备对女子郑重言谢。   这天一早,谢曜等着女子来拆绷带,却半天没有等来人。   他摸索着走出房门,听见“咔擦咔擦”的劈柴声,辩了辨方位,数着脚下走了一、二、三、四、五步,抬腿跨过一个箩筐,才道:“老伯,那位姑娘上哪里去了?”   那老伯看他还缠着绷带,笑道:“她昨天给你上完药就走啦!”   “走了?”谢曜闻言又是震惊,又是莫名的失落。但转念一想,那女子脾气的确古怪,不声不响走了也是应当。他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份恩情却不知如何报答,只盼来日相见,能聊表寸心。”   老伯见他模样还以为他在担心自己的眼睛,笑着说:“你别担心,那姑娘说了,今日你除下绷带,就能重见天日。”   谢曜听见这话不禁大喜,但他却也不急着拆。等用过早饭,又洗了洗脸,才慢慢将绷带除下。谢曜正对窗户,伸手挡在额前,小心翼翼的睁开一缝,大片白色刺眼的光涌进双眼,他又忙不迭的将眼闭紧。如此反反复复试了好几十遍,谢曜终于能适应这日光,他这才放下额前的手,站在窗边远眺而去。   但见山清水秀一碧千里,远处一块一块的稻田,有水牛犁地,正应了那句“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谢曜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然一片清明。他走出门外,那对老夫妻正准备摆桌吃饭,见他除了绷带,都不禁欣喜,忙道:“你的眼睛果真大好啦?”   谢曜点头微笑:“这段日子可叨扰两位恩人了。”   老伯笑道:“你哪里在叨扰我们,那姑娘给的银子我们老两口一辈子都用不完,说起来,你才是我俩儿的恩人。”   三人又客套几句,谢曜本准备收拾东西离开,却被老两口邀下吃饭。他拗不过人家好意,便将中饭吃了,留下银子,这才告辞离去。   *   谢曜走过竹林,回头一看掩映在深处的柴扉小院,心下一阵恍惚,竟觉这段日子的遭遇太过离奇。   他此刻盲目复明,心似乎也复明了。   按理说,欧阳克的毒天下无解,可为何那神秘女子用了不出两月的时间便将他的双眼治好?再然,他当时逃出白驼山庄,一路狂奔,茫茫大漠也看不到人影,何来有人跟踪,将自己行迹透露给沙通天等人?而且他们还能事先猜到谢曜前往的方向,并且在客栈中设下埋伏?   谢曜心下为此深深不解,但也想不出头绪。他忽然觉得自己陷入一个莫大的谜团,或者说是阴谋。他不知道这个阴谋是不是为他所设,但身在局中,无论如何也不安全。   就像现在,他觉得暗处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是谁!”谢曜环目四顾,伸手折下一段竹枝。   他的武功远不能达到飞花摘叶皆可伤人的境界,是以用竹枝作剑,瞅准方位,力贯竹枝抬手横扫,出手便是一招“沧波万顷”。但见一块不大不小的岩石倏然被真气掀翻,落在地上四分五裂,一本书立在地上,对谢曜咬牙切齿的大吼:“你要杀了我么?”   谢曜一看是他,将竹枝一扔,惊喜万分的冲过去,抱起来道:“天书!天书!你没死啊!”   “呸!你死一百次我都不会死!”   天书冷冷一哼,又说:“你和那小娘子丢下我逍遥快活去了,我若不自救,岂不是让那些狗娘东西捡便宜!”   谢曜闻言不由得哈哈大笑:“如此说来,你倒是宁愿让我捡便宜了!”   天书想要反驳,却发现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只得窜起来卷成一卷,啪啪的往谢曜脑门儿抽打。   “罢了罢了,我今后再也不丢下你了!你别打!别打!咱们有话好好说!”谢曜捂着脑袋抱头求饶,心下却是欢喜无比,他问:“你是如何从欧阳克等人手中逃出的?”   天书道:“我用得着逃吗?你和他们交手之时将我遗落,我趁这些人不注意,悄悄躲一边了。等他们一走,我才花了些灵力来找你。”他说完,顿了一下,语气忽然怪道:“喂,你的小娘子呢?”   谢曜怔了怔便明白他嘴里的“小娘子”必定是救他的哪位姑娘,想来天书说不定见过她,当下谢曜便追问道:“她人在哪?”   天书冷声道:“你这般着急作甚?”   谢曜怕他误会,说:“人家救我,我还没来得及道谢,而且也不知她长甚么样子,叫甚么名字。”   “我看最后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天书忽然又道:“你就别想了,那女人我见过,长得又丑又肥,你还是忘了好。”   谢曜失笑道:“你想哪儿去了,不管人家长甚么样子,我都不过是想报答她的恩情。”   天书闻言不再搭腔,而是道:“你若再遇见欧阳克他们,怎么办?”   谢曜垂下眼帘,显然也为此烦恼,幸运不会次次眷顾,这次侥幸逃脱,下次又当如何?   他想了想道:“天书,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感到暗中有双眼睛监视?就拿这次来说,本来我们已经逃走,是有人将行迹告诉欧阳克他们,才出现这遭。我不是甚么大人物,结仇之人数来数去也就那几个,也许暗中之人对我并无恶意,而是有其它阴谋,但我已经被算在这阴谋当中,始终不得安宁。”   天书听罢这话显然也在沉思,好半晌才道:“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法子。”   “甚么法子?”   天书一字字道:“按我的做,练武,不停的练武,成为天下第一。只有你掌握别人的生杀大权,别人才奈何不了你。”   谢曜听他一说这劳什子“天下第一”就觉得是无稽之谈,但现下思来想去,努力锻炼自己的确是正道,只不过他对自己始终没有信心。天下第一,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古往今来能做到的能有几人?便是他的好兄弟郭靖,也不敢真正将这四字冠在名头上。   谢曜不由道:“莫说天下第一了,我再练十年,也未必能打得过欧阳克,而他叔叔更是一根手指就能戳死我。”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的确是事实。   天书却冷笑一声,道:“欧阳锋算甚么?就算他武功再高,不也害怕一阳指么!”谢曜摇头道:“他的蛤蟆功的确会被一阳指所破,但是……”   “没有但是!”   天书倏然冲到谢曜面前,一字字道:“去学一阳指!”   “你……开什么玩笑?”谢曜呆了片刻,才讶异的指着天书道。   天书道:“我没有和你开玩笑。想想看,你和欧阳克已然结仇,那自然便和欧阳锋也结仇了,日后相见免不了大打出手,到那时候我可没法救你,你也遇不见那小娘子,岂不是只有送命?”   谢曜叹了口气道:“你所言不差,但是一阳指乃一灯大师的绝学,怎可能随随便便教给外人。”   天书忽然邪笑一声,凑近他耳边道:“你不是会小无相功么?这段时间抓紧练练此功,待找到一灯大师,再去偷学他的武功!”   谢曜听罢,皱了皱眉,觉得天书的作为不够光明磊落,他正准备辩驳几句,却见天书已经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边跳边道:“此地离一灯大师隐居的地方很远,我们要加快脚程。” ☆、第47章渔隐樵子   天书带着谢曜一路东行,谢曜途中问了他几遍到底去哪儿,天书都绕过话题不答。这日已入桃源县境内,谢曜坐在一处茶寮中歇脚,正准备倒茶,胳膊忽然被人撞了一下,茶水顿时洒了一桌。   “对……对不起。”   谢曜放下茶壶,这才转头看去,只见一个梳着丫髻的小姑娘从地上爬起来,羞的满脸绯红,低着头对谢曜道歉。   这小姑娘约莫十二三岁,旁边还有几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嘻嘻哈哈的指着她笑,想来是在玩什么小孩子游戏摔了一跤,不小心碰到了谢曜。   谢曜伸手拿了个糕点递给小姑娘,揉揉她脑袋道:“没关系,去玩罢。”   那小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红着脸跑到小玩伴身边,悄声道:“那个大哥哥人真好,你们看,还给我糕饼吃。”另一个搭腔说:“你好不害臊,肯定是看那大哥哥长得俊,跑去丢人现眼啦!”几个小孩不多时又咭咭咯咯的笑作一团。   谢曜耳力过人,这话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失笑道:“童言无忌,天书,你变个镜子出来让我照照。”   天书冷哼一声:“猪脸有甚么看的,你也不怕吓着自己。”   谢曜被他一噎,不做声了。   便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浑厚的嗓音,训斥道:“阿沅!谁让你乱拿野猫野狗的东西吃!快些扔了!”   谢曜回头一看,正好瞧见一个打着赤膊的农夫挥手打掉小姑娘手中的糕饼,疾言厉色,长相十分难看。   那小姑娘看了眼地上只咬了一口的糕饼,咬着嘴唇呜呜流泪。   农夫手里扛着一柄锄头,他走上前,拉起小女孩的手,说:“哭甚么,你要吃爹爹给你买就是。”   谢曜一听原来是父女,无话可说,任何父母应该都不喜欢自己孩子随随便便拿陌生人的东西吃。谢曜虽然心下不爽那农夫叫他“野猫野狗”,但本着和气处事的道理,他也只当充耳不闻了。   岂料他不搭理人家,人家却要找他麻烦。   那农夫牵着小女孩走到谢曜面前,警告说:“不管你是甚么人,都离我女儿远些!”   那小女孩扯了扯农夫的衣袖,抽泣道:“义父,这位哥哥是好人,你不要再说啦。”   农夫狠狠的盯了谢曜一眼,好像觉得谢曜就是个诱拐未成年少女的人贩子,转身拉着小姑娘离开。   谢曜被稀里糊涂训斥一顿好莫名其妙,气吃了一肚子饭也吃不下了,当下让天书带路,径直去找一灯大师。   他这么久在路上也想明白了,天书虽然目标定的高,但他不一定非要完成。就好比这次,他耍点小聪明从一灯大师身上学几招一阳指的假把戏,日后遇见欧阳锋等人,使个招式糊弄一下,趁机逃之夭夭岂不妙哉。   走了半个时辰,眼见一山峰高耸入云,仿佛若有仙。   谢曜顺着山下蜿蜒小道又走了七八里,道路愈来愈窄,不得不攀着两旁杂树。复行八九里,道路两旁山峰壁立,中间一条羊肠小径,仅容一人勉强过去,谢曜小心翼翼循着陡路上岭,约莫走了一个时辰,道路更窄,但穿过一处狭缝,当真应了那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七月流火,赤日炎炎,但这深山中却颇为清凉。   谢曜聚袖扇了扇风,眺望远处崇山峻岭,感慨道:“一灯大师果然会选地方,这里幽静无人,作为隐居之地是再好不过。”   他顿了顿,又道:“可是天书,你怎么知道他会在这?”   天书好半晌才回答说:“你都说了我是天书,这点小事怎可能难倒我。”他将“天书”二字说的格外大声,生怕谢曜忘了他高贵的身份一样。   谢曜嘿嘿一笑,不再说了。   又行了两里路,忽听远处传来隐隐水声,谢曜当即加快脚步,愈走水声愈大。得走上岭顶,只见一道银瀑倒悬于双峰之间,奔腾而下一泻千里,甚是惊人动魄。   天书这时沉声道:“你切记,万不可说求医问药学武治病,若有人问起,你就说求见一灯大师钻研佛法,再不行就搬出你祖师爷王重阳拉关系。”   “啊?”   “听见没有!”   谢曜无可奈何的摆摆首,道:“听见了。”   天书这边厢刚刚说完,谢曜就听不远处有人以内力传声询问:“来者何人?”   谢曜极目望去,只见瀑布旁边的大岩石上坐着一名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渔人。   他隐约记起一灯大师手下有四大高手,渔樵耕读。   毕竟是有求而来,谢曜不敢放肆,于是恭恭敬敬的答道:“在下王重阳全真教下弟子,特来求见一灯大师……这个……这个询问佛法。”   他说完自己都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刮子,一个道家门派的弟子来问甚么佛法?怪只怪他光记着天书的叮嘱,两样一结合反倒不伦不类。   那渔人听见“王重阳”三字已然愣了一下,见这少年态度端正气度不凡,心道只要不是找自己师父治病,询问佛法怕让师父高兴不及。   是以那渔人道:“你说你是全真教弟子,可有证明之法。”   谢曜想了想,折下一根树枝,做了个起招,道:“不知全真剑法阁下可曾认得?”   渔人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你便将第一剑的七招练一练罢。”   谢曜闻言,身随意动,手腕一翻,双袖翩飞,旋身一刺,他身形一侧,弯腰几乎贴地,右手树枝横打,竟将树枝上的树叶簌簌打落。谢曜身形敏捷,将“张帆举棹”“柔橹不施”“小楫轻舟”“苕溪垂纶”“扁舟一叶”“大江似练”“沧波万顷”一口气七招通通使出。末了双脚一定,抱拳道:“让阁下见笑了。”   渔人见他年纪轻轻武功却已不差,剑法中正气浩然,必不是邪魔外道。当即笑道:“小兄弟一身好功夫,你随我来。”   谢曜心中大喜,没想到如此容易,他快步跟在渔人身后,望了眼山峰,道:“这山峰上根本没有落脚之处,又有瀑布相阻,如何能上?”   那渔人说道:“从右首转过山角,已非瀑布,乃是一道急流,我坐在这铁舟之中,扳动铁桨,在急湍中逆流而上,便可到山腰。到了山腰你若说得动我兄弟,他便会带你上山。”   谢曜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渔人拖来铁舟,让谢曜先坐在船尾,随即拿上铁桨站在船头,用力一抵岸边,顺瀑布急流而下。眼见铁舟随着瀑布即将流至山石边缘,若是冲到了边缘之外,这一泻如注,自非摔得粉身碎骨不可,谢曜正准备出声提醒,那渔人左手铁桨已然挥出,用力一扳,铁舟登时逆行了数尺,铁桨再是一扳,那舟又向上逆行了数尺。   这动作全然没有精妙可言,但却是厉害无比,谢曜全神贯注的的看着渔人来回扳舟,竟想到了三花聚顶掌法,这三花聚顶掌虽然招式谢曜都熟记在心,但每每使出所达威力根本不及万一。   说起来,谢曜所学武功哪一样练至高层都是超绝,但他经常发懒,一无人监督便会倦怠下来,修为不够,再精妙高深的武功也是枉然;反之,修为天人合一,即便是冲拳拍掌,也是摧枯拉朽无人能抗。   而这渔人只是简简单单的扳舟摇桨,却已经让谢曜自愧不如了。这种无招胜有招的境界,他都不知何时能够达到。   转过山脚,此处水流虽不如瀑布般猛冲而下,却也极是急促,那渔人好几次险些给水冲得倒退下去,谢曜站起身来,抬手拿起另一把铁桨,划入水中,道:“我来助你!”他暗自凝神,将三花聚顶的掌法贯入铁桨中,将急流看做敌人,挥划之间使出十七八招,铁舟瞬间便行得更快。   后来水势略缓,每一桨出去,都把铁舟推得宛似顺水而行一般。那渔人见最危险的地段已过,取下斗笠扇风笑道:“小兄弟,你倒有些名堂!”   谢曜微微一笑:“名堂没有,几分划船的蛮力倒有。”   又行一阵,划过两个急滩,转过小溪,铁船吃水不住,便将船靠岸停下。那渔人对谢曜客套几句后,便又划了铁舟原路返回。   谢曜这才回头打量眼前景色,此时的水流平稳之极,仿若凝潭。两旁垂柳拂水,夹杂桃树,花朵点缀林间,这高山之巅也别有一番天地。   天书这时候问:“你会作诗么?”   谢曜面无表情的反问:“你觉得我会作诗么?”   天书沉吟片刻,说:“那好,我教你一句,你用内力说一句。”他顿了顿,说:“荣华花间露,功名半坯土。逍遥当自在,对酒一杯无?”   谢曜不明究竟,但依言将这首诗大声念了一遍。这首诗乃是天书瞬间胡捏,只想着怎么拍那樵子的马屁,也不管这诗押不押韵,平不平仄。   那樵子正醉卧花间,听见这首诗不由微微一笑,见谢曜乃是被渔人送来,也不再多问,而是道:“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财是下山猛虎,气是惹祸根苗。饮酒不醉最为高,贪色不迷成英豪。君子求财义之取,志气没有和气高。小兄弟,待你做到这四点,我再和你对酒一杯罢!”   话音刚落,那樵子从身后摸出斧头挥手一甩,“嗤”的一声割断了拇指粗的藤蔓。他将藤蔓捡起,递给谢曜,遥指峭壁说:“能不能上去,还得靠你自己。”   谢曜仰头上望,见山峰的上半截隐入云雾之中,不知峰顶究有多高。就好比过关斩将,已经过了渔夫、樵子两关,剩下的如何不闯一闯?   “多谢!”谢曜抱了抱拳,伸手将藤蔓缠在身上,足下一点提气而上,随即攀着突出的岩石,一点一点往山顶爬去。   这山峰高耸入云,谢曜将自己身上的藤蔓和山峰上垂下的藤蔓绑在一起,当做保险措施。他一边爬,一边还有心情打趣:“天书,说不定你又要第三次救我于悬崖之上了。”   天书半晌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儿,才道:“我说过没有下次了,你摔死了算。”   谢曜叹了口气说:“我摔死了谁给你找慧根?”   天书不知怎么了,至此之后一直没有开口。谢曜自讨了个没趣儿,也不再分心,但这峭壁上长出许许多多的杂草,不时戳一下谢曜,或者挠的他身上发痒,谢曜爬了两步腰间被一片叶子一扎,脚下一滑,倏然掉下,他心头大惊,忙伸手扣住岩壁,一手拽紧藤蔓,身子滑下十多米,这才停住。   谢曜一看自己位置,下看不见底,上看不见顶,为今之计只有坚持往上爬。他惊魂未定的悬在崖壁上,不知怎的,忽然想到先天功入门法决中的“静”“坚”“忍”,这峭壁上的杂草正和那蒺藜堆成的坐垫差不多,只有心静下来,那自然做什么都不会受外界干扰。   打定主意,谢曜心中默念先天功入门口诀,念了几遍脑中灵台清明,当下侧身贴在峭壁上,双臂交互攀援,爬得甚是迅捷,过了不知多久,突见藤蔓不见,原来已到了峰顶。谢曜心中大喜,双手一撑跃上平地,但见视野开阔,乃是一片绿油油的田地。   他刚一站定,就听一洪钟嗓音大喝道:“臭小子,你果然对我女儿图谋不轨,都寻这儿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O(∩_∩)O谢谢TT的地雷~ ☆、第48章耕夫书生   说话之人赤着胳膊,两条腿上全是泥泞,拿锄头指着谢曜好不生气,正是先前在茶寮遇见的农夫。   谢曜心下一转,想来他便是渔樵耕读中的“耕”了。于是道:“在下是来拜访一灯大师,与你女儿有何关系?”   这农夫名叫武三通,收养了一个义女何沅君,他护女成痴,就算是另外三名兄弟和他女儿多说几句都不会开心,遑论谢曜。之前在茶寮他便对谢曜失了好感,这会儿听谢曜想上山求见一灯大师不由冷笑:“我师父不喜外人打扰,你从哪儿来打哪儿去罢!”   谢曜一听这话不禁皱眉,他想到天书所言,道:“在下乃王重阳门下全真教弟子,此番前来,是有要事相询,还望阁下通融一二。”   武三通听到王重阳的名字不禁“咦”了一声,但他转眼就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冒充,空口无凭,我干么信你!”   谢曜见他简直油盐不进,心下也有些不爽,低眉沉思片刻,暗道得想个法子才行。   武三通道:“你干么不说话了?”   谢曜干笑了一下,颇为不好意思道:“我武艺不精,上山容易下山难。你看这悬崖峭壁,方才上来的时候就差点摔死,等会儿我下去,大叔你还得帮帮我才行啊。”   武三通闻言打量了他一番,心下不屑,想:果然是个毛头小子,此人若当真是王重阳门下,也万不能让他死了。   如此一想,武三通转身从田里忽然摸出一捆绳索,递给谢曜一头,说:“你把绳子捆紧了,我在这儿拉着着你,待你下了山,我再把绳子拉回来便是。”   谢曜心下大喜,心道正好,当即便将绳子牢牢捆在身上,对武三通鞠了一躬说:“多谢你啦!”他说完,转身又顺着峭壁的方向慢悠悠的爬下去。武三通看他倒还听话,心下也不由有些高兴,朝悬崖下喊话道:“你只管往下走,我拉得住!”   谢曜闪身躲在武三通看不见的盲区,一手扣着峭壁,一手将身上绳子解下,反手缠在峭壁突出的一颗枯枝上。他伸手拨了拨绳子,大叫道:“啊哟!大叔,你抓牢了,我差点摔下去!”话音刚落,人却往右边横着挪了两丈,再直直向上爬。   武三通听他呼喊还真以为他差点受伤,弯腰极目向下瞅,却被突出的岩壁挡住了视线。武三通拉了拉绳子,发现拉不大动,心下奇怪,朝底下喊道:“喂,你到甚么位置了?”   他喊了一句,并未听到谢曜回答,于是又重复了两三遍。正惊疑间,忽觉身后有异,武三通心道不好,转身就要一脚飞踹,但终究迟了一步,“气海”“中元”两穴被人飞快点中,动弹不得分毫。   只听背后有人笑嘻嘻道:“得罪!”   谢曜说罢,转身顺着山路向前走去,行不多时,山路就到了尽头,前面是条宽约尺许的石梁,横架在两座山峰之间,云雾笼罩,望不见尽处。谢曜看了眼脚下深渊,不禁有些头皮发麻,叹道:“一灯大师藏得这么好,当真应了那句‘世外高人’。”   天书道:“你若能在他身上学得一招半式,咱们也就不虚此行了!”   谢曜听他又说起这事儿好没兴趣,愀然无乐道:“若不能学到,你岂不是又要骂我。”   天书闻言不禁火大,想骂他几句却又不知怎么开口,只得冷冷一哼:“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爱学不学!日后遇到欧阳锋他们,自己挖个坟跳进去罢!”   谢曜见他又莫名其妙的大动肝火,不再作答。振臂一展,使开轻功提纵术,走上石梁。石梁凹凸不平,又加终年在云雾之中,石上溜滑异常,走得越慢,反是越易倾跌。谢曜心下凝神,只默念先天功法口诀,力保做到心静如水不受深渊干扰,提气快步而行。但这石梁忽然中断,约有七八尺长的一个缺口,谢曜一咬牙,一鼓作气借着冲力,飞跃而起。   如此跃过五六个缺口,眼见对面山上是一大片平地,平地上盖有寺庙,想来正是一灯大师修行之地。石梁已到尽头,可是尽头处却有一个极长缺口,缺口彼端盘膝坐着一个中年书生,头戴逍遥巾,手挥折叠扇,颏下一丛漆黑的长须,手中拿了一卷书,正自朗诵。要上寺庙去,必须得让这书生挪地儿,否则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   谢曜止步不奔,稳住身子,沉声道:“晚辈求见尊师,有劳大叔引见。”   那书生摇头晃脑,似乎没有听见。谢曜无可奈何,又只有搬出“王重阳门下弟子有要事相询”的借口。果不其然,那书生一听王重阳的大名,才抬眼看向谢曜,道:“你有甚么要事?”   谢曜顿了顿,答道:“此事要见了一灯大师才能言明。”   书生道:“若不是要事,你耽搁了我师父时间,又当如何?”   谢曜道:“性命攸关,岂非要事?”   书生“嗯”了一声,道:“那的确是要事了,但你若为了求医问药,还是下山为妙。”谢曜生怕武三通解开穴道赶来,他飞快道:“虽然攸关性命,但却不是让一灯大师治我身体疾病,而且治心病。”   “噢?甚么心病?”   谢曜叹了口气,道:“事情是这样的。数日前,我准备上山回家,途中却被一头野驴拦住去路。那野驴毛长蹄子短,踢起人来可不含糊。但我心想,不回家我就见不到我爹爹妈妈叔叔婶婶伯伯爷爷奶奶,于是拿起柴刀,准备将这野驴砍两刀,它吃了皮肉之苦自然不会拦在路中间啦。”谢曜说到此处看了眼书生,又绘声绘色的讲:“就当我准备砍这头驴的当口,突然一位路过的番僧将我拉住,对我道:‘小施主,你这样伤一头无辜的驴,有违十善’。我一听奇怪了,问:‘我怎违十善了?’那番僧道:‘十善中一不杀生, 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妄言,五不绮语,六不两舌,七不恶口,八不悭贪,九不嗔恚,十不邪见。而你用刀砍这头驴,不就是违了第一条么,违了第一条便会违第二条,如此下去,如何了得?’”   那书生心知谢曜将他比作野驴,但也不着恼,笑问道:“然后呢?”   “我一听自然不乐意,我只不过摸出柴刀还没对这驴做甚么,这番僧老儿就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于是我对那番僧道:‘那不止我犯了十善,你胡说八道歪曲事实也犯了,而这头驴挑拨拦路更是大大的犯了。’后来这番僧说不过我,只道:‘你这小施主,若无人点化,定会折在这口业上。’”   谢曜叹了口气,接着说:“那野驴似乎也有灵性,随着番僧一起走了。我虽然回到家,却始终想不通这劳什子善恶,便想找人点化点化。听师父说,我祖师爷有位好友精通佛法,最擅长为人排忧解困,于是我就到这里来了,不料啊不料,几乎又和那日的事情重叠上了。”   书生不禁追问:“你祖师爷便是王重阳前辈么?”   “是了。”   书生忽然站起身,微微笑道:“我估摸那野驴并不是存心拦道,而是因为有的木头没有开窍,故意让其等人点化罢了。”   谢曜听他反唇相讥自己是木头,装作没听见,只拱了拱手:“相烦带路。”   书生当下不再言语,引着谢曜向前走去。   穿过荷塘,便来到寺庙门口,一个小沙弥走上前来,和书生说了几句话,便向谢曜道:“施主请稍候,小僧这便去禀告。”   谢曜点了点头,站在门外等候,趁着这时间,不禁琢磨如何让一灯大师肯将武功传授。 ☆、第49章一灯大师   又过了片刻,那小沙弥走来对谢曜施了一礼,道:“施主请随小僧来。”   谢曜点了点头,当下跟着小沙弥进去。这庙宇看来虽小,里边却甚进深,走过一条青石铺的小径,又穿过一座竹林,只觉绿荫森森,幽静无比,令人烦俗尽消。竹林中隐着三间石屋,小沙弥轻轻推开屋门,让在一旁,躬身请谢曜进屋。   谢曜对他道了声谢,跨步而入,只见室中小几上点着一炉檀香,几旁两个蒲团上各坐一个僧人。一个肌肤黝黑,高鼻深目,显是天竺国人。另一个身穿粗布僧袍,两道长长的白眉从眼角垂了下来,面目慈祥,眉间虽隐含愁苦,但一番雍容高华的神色,却是一望而知。   “晚辈谢曜,拜见一灯大师。”谢曜转瞬间明白,走到那长眉僧人面前,端端正正的拜下。   那长眉僧人正是一灯大师,他抬眼看了眼谢曜,目光一派柔和,只道:“快起来,你从重阳宫来,是全真教遇到甚么事情吗?”   谢曜听他言语温和,不禁好感倍增,思索片刻却不知如何回答。一灯大师见他语塞,又道:“方才劣徒前来禀告,说你有佛法不明之处找我询问,你且说来。”   “这……”谢曜复看了眼一灯大师,但见他宝相庄严,竟教人神圣不敢欺瞒。谢曜心下叹了口气,想到天书的逼迫,只得抬头,对一灯大师老老实实的言道:“我并未有甚么佛法想要询问大师,跋山涉水来此,只是为了求您传授我一阳指的武功,以求后半生性命无虞。”   一灯大师闻言不禁“咦”了一声,问道:“这是为何?”   谢曜想了想,将与欧阳克等人结仇的事情通通告知,他口才不差,又故意将情节说的十分严重,只把一灯大师听的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叹息。   末了,一灯大师半晌没有开口,过了一会儿,他才问:“你如何知道我在此处?你又如何知道欧阳锋惧一阳指?你又如何肯定我会传授于你?”   谢曜听见这三个问题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道:“冥冥中有人指引我前来,而欧阳锋的蛤蟆功被一阳指所破,晚辈早有耳闻,至于前辈大师肯不肯教我,这是前辈你的事情,我只要来了,则是争取过。”   是了,他所有都事情都按照天书的来做,但是最后能不能成功,却也不是他能控制,天书再要责怪,也无从责怪起。   一灯大师闻言微微一笑,忽然伸出右手,放在谢曜头顶,问:“我按住你的头,你如何站起来?”   谢曜试了试,却发现那手掌似乎无力,但实际上犹如千斤巨石压顶,根本无法站起。谢曜顿了顿,说:“那我便不站起,拜前辈多久都没有关系。”   一灯大师笑道:“若我非要你站起来,又当如何?”   “那我就站起来罢!”   话音刚落,他身子直接软倒在地,随即侧身一滚,双手撑地,忽的一下站的笔直。   一灯大师也不阻拦,而是道:“你很听话,很圆滑。”   谢曜不知他是夸奖还是批评,只得顺着他的话头道:“天是圆的,日是圆的,月是圆的,人圆点也没甚么不好。”   “你说的不错。”一灯大师竟然赞同谢曜的观点,他点了点头,道:“那我再问你,金国和大宋两兵交战,你愿意去帮哪一方?”   谢曜对一灯大师的问话越发不明白了,他心下狐疑,一灯大师乃是大理国人,对于宋、金应当是一个相对平衡的心态,但他若是说两边都不帮,岂不是冷漠于汉人?于是谢曜回答道:“金国残杀我大宋子民,国仇不共戴天,绝不可能相帮。”他这番话,却也没有明确表示自己愿意帮大宋。   一灯大师的表情依旧没有甚么变化,他只是轻叹了一口气,问:“你有慧。”   他声音极小,谢曜一时间没有听清,皱了皱眉道:“甚么?”   一灯大师看向谢曜,正色道:“你可愿意出家为僧?”   谢曜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不可置信的指着门外的小沙弥,惊道:“像他那样?”   一灯大师微笑颔首:“皈依三宝,方能领悟大慧。”   “不……不用了。”谢曜干笑两声,他这辈子可都不想做和尚,青灯苦佛,好不悲哉。只求一灯大师说一句,到底愿不愿意教他!   一灯大师似乎早已经料到谢曜的心思,不等谢曜询问,便道:“你留下来,有甚么不懂的可以去找我四个劣徒请教。”说罢,便转身进入内屋,而那天竺僧人也跟着一灯大师一起进去,剩下谢曜一个人孤零零的呆跪在屋中。   这是甚么意思?   谢曜丈二的和尚摸不头脑,想要问问天书,却又怕被人发现,是以只能自己琢磨。一灯大师让他留在这山中寺庙,那就是说有教他一阳指的意思。那是不是为了考察他的品行性格?毕竟一阳指作段皇爷家传绝学,总不能来一个就教一个罢?   谢曜想罢,确定一灯大师是想考察他的品性,当下恭恭敬敬的对内屋拜了三拜,转身走出屋子。   那小沙弥见他出来,忙迎上前道:“施主,你可是要下山去?小僧这便……”   “哎,不用了,你也别叫我甚么施主了,就叫我谢曜罢。”   那小沙弥一头雾水茫然的看向他,却见谢曜环目四顾,叉腰问道:“你们这儿这么大,总该有客房,快给我随便找一间,我今后可就呆这儿了。”   “胡说八道!谁允许你待这儿!”   狭窄的寺庙门口忽然涌进四个人,领头的正是武三通。他拿斧子指着谢曜,大声道:“你个小无赖,方才害苦老子啦!骗我兄弟几人领你来此,到底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身后的书生、渔夫、樵子都对谢曜面色不善,显然是受了武三通的挑拨。但此时谢曜却全然不惧了,笑嘻嘻道:“你若好好的不拦我,我干么和你过不去?你看其他几位好心放我上山,我可曾对他们有过不敬?”   渔夫和樵子对望了一眼,心知谢曜所说不差。武三通嘴巴笨,正要反驳,谢曜又道:“我只不过是在路边和你女儿说了两句话,你何必因此与我不对盘呢?”   此言一出,渔夫几人便对谢曜的话更深信不疑,武三通爱女他们几人都知道,若是因此,那便是真的怪不得谢曜了。   谢曜忽然抱了抱拳,道:“我已经和一灯大师前辈聊过佛法,大师让我留在山上,从今以后,有甚么不懂的还需要请教各位了。”   武三通一听这话脸上的虬髯根根竖起,正要发火,那书生已然抢言道:“师父好客,你愿意留下便留下,只要不将尊师在此隐居的消息透露出去,住一辈子也未尝不可。”他顿了顿,忽然冷声道:“若你将尊师行迹泄露给他人,那就休怪我等不给全真教面子。”   谢曜闻言微微一笑:“几位放宽心,我自省的。”   至此之后,谢曜便在这山中寺庙住下。他悄悄问过天书的意见,天书也和他是一个想法,觉得这是一灯大师在考验人品。是以谢曜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帮着小沙弥劈叉挑水,生火做饭,收拾了碗筷便去堂内燃香,和一众小沙弥坐在门外听天竺僧人和一灯大师互相探讨佛法。   谢曜开始对这佛法一窍不通,但后来渐渐听进去不少,竟也隐隐有理解之意。那渔樵耕读见他在山上不仅没有弄出乱子,给一灯大师带来麻烦,还勤快至极忙左忙右,对他也不禁多了些好感。一连两个月,除了武三通之外,那书生朱子柳,樵子蒋青,渔人孙越行都和谢曜关系融洽,经常在一起探讨武功。   然而即使如此,自来日以后,一灯大师再也没有和谢曜单独相处过。在众人面前谢曜不好意思直接去问一阳指的事情,这件事便拖了下来。   谢曜深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是以也不着急,每天忙完寺庙里的琐事,便待在厢房中巩固熟练他的一身功夫。谢曜本来准备着重练习全真教的功夫,却不料天书非得让他门门不落,竟然还逼着他将白驼山内功也捡起来。   白驼山内功心法谢曜只是那日为了破解长白山点穴手法练了一次,之后再也没有用过,而今天书忽然提起,他一想到那是欧阳锋一脉的功夫自然不肯练习。   天书不意外的冷笑一声:“白驼山一派内功上手甚易,进展极速,不比全真派内功在求根基扎实。在初练的十年之中能让你武功突飞猛进,待那时候你再将全真教的功夫补上,不是两全其美么?”天书说完,见谢曜还是不为所动,不禁大怒,朝他脑门儿使劲儿一抽:“你到底练不练!”   谢曜没耐何,只得一边捂着头一边道:“练练练!我练还不行吗!” ☆、第50章小有失意   在天书的逼迫下,谢曜每日都要按时练功,没有一日偷懒。他有时实在累了,就会和天书争论:“我这样勤快的练功,到底是为了甚么?我不求武功天下第一,只求自保无虞,待学会一阳指,你还是别逼我了。”   天书知道谢曜生性散漫,开始还与他争辩一山更有一山高,但后来这种言论听久了,便再不搭理。   时间一晃而过,不知不觉竟然待了将近两年,谢曜在山上认真做事,劈柴挑水做饭,样样不落。但一灯大师丝毫没有流露出要教他一阳指的意思,日子久了,谢曜的耐心也有些渐渐消失。   这日,他百无聊赖的劈着柴,手起刀落的数着:“一百八十一,一百八十二,一百八十三……”   “曜哥哥,曜哥哥!”不远处跑来一名少女,穿着粉红色的裙子,手里提着两尾活蹦乱跳的鱼。   谢曜抬头一见是她,忙四下左右看了看,站起身将她拉到墙角,低声道:“阿沅,你怎的偷偷摸摸上山了?你爹知道么?”   这小姑娘正是何沅君,她自从知道谢曜也住在这山上,便经常来找谢曜玩,何沅君到底还是一个活泼的小姑娘,谢曜便经常逗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都给她留着,一来二去,何沅君就愈发喜欢这个哥哥了。但武三通最恨的便是有陌生男子接触到何沅君,被发现了几次,武三通对谢曜更没有好脸色,总觉得谢曜不怀好意。谢曜毕竟寄人篱下,是来求学的,也不敢真的将武三通惹急了,于是何沅君再找上门来,他都避而不见。   何沅君跺了跺脚,嘟哝道:“曜哥哥,你就别提我义父啦,他老不让我出门。”不等谢曜答话,何沅君便将两尾鱼教给谢曜,笑眯眯说:“我上山时,蒋叔叔还让我给你带两条鱼呢!”   谢曜微微一笑,却也不说别的,当下便牵了何沅君来到后山,捡柴生火,将两条鱼烤了,一人一只坐在树底下乘凉。   何沅君咬了一口鱼肉,只觉外酥里嫩,不禁笑道:“曜哥哥你烤的鱼最好吃啦。”   谢曜叼着一根野草,剔了剔牙说:“你个鬼丫头,等会儿下山还是给你蒋叔叔说清楚,你偷他两条鱼,改明儿我捉了还给他。”   何沅君见谢曜识破,不由吐了吐舌头:“什么都瞒不过你。我也是看山上每天都吃青菜豆腐,这才给你拿来的。”   虽然是童言稚语,谢曜却不由心下一暖,声音也柔和了几分:“日后有甚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尽管来找我。”   何沅君眨眨眼道:“我每天都过得很好,有吃有穿,又有甚么事情需要曜哥哥你帮忙呢?”   谢曜听到这话不由多了点感概,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想的,但随着世事无常,有的事情却不得不抗下。谢曜叹道:“少时不知愁滋味,等大了,遇到麻烦了,我能帮就一定帮你。”   何沅君正奇怪谢曜怎么变了语气,忽然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呼喊:“谢施主,谢施主!”   谢曜拍拍何沅君,站起来道:“快回去罢,是悟远找来了。”   何沅君点点头,同谢曜匆匆告别。她前脚刚走,后脚悟远便过来了,这悟远正是当初领谢曜进庙的小沙弥,和谢曜关系最好,即使谢曜让他不用再叫施主,他也不敢乱了本分。   谢曜拍了拍手,迎上前问:“柴我已经劈完了,水也担了。”   “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悟远忙摆手,道:“是师父请你去禅房,他说有事要对你说……喂,你也跑太快了罢!”   谢曜不等他说完,便已然喜不自禁,定然是这半年中一灯大师暗中观察,觉得他可以去练一阳指了!   他脚下如风,不到片刻便来到禅房,定了定心神,正要抬手叩门,那房门却忽然自己“吱呀”一声打开,一灯大师盘膝坐在正中,身后是一副巨大的“禅”字。   谢曜弯腰拜了拜:“晚辈谢曜来见。”说罢,跨步进屋,檀香之气登时充斥鼻间。   “你来了。”   “是。”   一灯大师睁开双眼,双目一动不动的盯着谢曜眼睛,仿佛想要从中看出点什么。谢曜开始被他目光盯的不自在,但过了片刻,心想自己一没做亏心事,二没有拿亏心钱,有什么好惧的?当下便大大方方与一灯大师对视,仿佛也要从他沧桑的眼神中看出什么。   两人对视了将近半个时辰,一灯大师才眼角一弯,笑起来道:“你这两年间听了大大小小无数次佛法,可还记得上次我讲过甚么?”   谢曜自从来此不敢掉以轻心,每次一灯大师讲解佛法,他都在旁边拿笔记下,是以这次不假思索便道:“九品莲台是阿弥陀佛中的一片净土,是往生之人通往极乐的道路。九品则是即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种品类。”   “何为九结?”   谢曜想了想,一字字背道:“爱结、恚结、慢结、痴结、疑结、见结、取结、悭结、嫉结。结即系缚之义。谓一切众生。因此妄惑。造作诸业。而为众苦系缚。流转三界。不能出离。故云结也。”   他扪心自问这番回答绝对是满分,但一灯大师却没有说任何表扬的话,而是反问:“你说的一字不差,但你可曾真正的了解这番话的意思?”   谢曜语塞,半晌才答道:“晚辈不才,能将其背下已然花费大把时间,佛法高深似海,不能领悟。”   一灯大师闻言长叹息一声,道:“这两年你留在敝庙中劳作,实在麻烦了。”   谢曜不明究竟,抬头问:“大师何出此言?晚辈是心甘情愿留下,怎会麻烦。”   一灯大师看了他一眼,抬袖一挥,那大门“吱呀”一声又被打开,光亮照射进禅房,谢曜不禁眯了眯眼。看着空荡荡的大门,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悟远,给谢施主拿点黄白之物,当做这两年来的工钱。”一灯大师说罢,对谢曜道:“你下山罢。”   “大师……你说甚么?”谢曜不相信的往前挪了两步,登时反应明白。他甘心在此委身两年,所求不过是能防白驼山庄一招半式,却万万没有想到……换来的竟然是一灯大师的驱逐。   谢曜先时有气,有悔,有认命……千种情绪百转却又化为释然。一灯大师与他无亲无故,好心收留他两年,他又有甚么可怨的?感激还来不及罢。估摸这两年佛法熏陶,对他来说也未必全然无用,至少他现下能很快平复心情,并且接受,再不似少年般莽撞易怒。   悟远这时已经拿了钱袋过来,双手奉到谢曜面前,道:“谢施主,你拿着罢。”   谢曜仿若未闻,只看着一灯大师拱手道:“多谢大师两年教诲,就算不能学得指法,谢曜也铭感五内。”   一灯大师仿佛知道他的想法,从手腕间褪下一串念珠,递给谢曜,道:“你若遇上困难,便带着这串念珠来,皈依我佛。”   谢曜听他又要让自己当和尚,却终不愿意拂他意,双手接过念珠,朝一灯大师拜了一拜,道了句告辞,昂首阔步转身走出禅房。   一灯大师看着他的背影叹息的摇了摇头,双手合十道:“九品莲台,九众生居,九有功架,九来悟法。天之精,地之精,金之精,水之精,木之精,火之精,日之精、月之精、星之精,颤拉采收精气,三十六息也……”   谢曜听到这番乱七八糟的话,心知一灯大师又在念那些莫名其妙的经文,若是往常他定会拿笔记下,但他决意离开,这些似懂非懂的东西也就不用深究了。   他回到禅房打包了衣物,带上天书,一言不发的下山去。途中遇见朱子柳几人,也只是匆匆抱拳而别,不再多言半分。   天书本来一个劲儿的骂他不成器,但一听一灯大师竟然给他拿钱,让他卷铺盖走人,便也不说了。也许一灯大师是好意,但在谢曜和天书的眼里,这两年来谢曜便是凑上来给他们打杂的仆人,由于工作不好,便被雇主辞去,搁谁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天书听到这些话良久没有作答,谢曜下得山去,遥望山峰,不由惆怅万分。   他问:“天书,你若想打骂就动手罢。”   天书听他语气失落,也知他心下不开心,于是道:“我打你作甚么,这事儿也不怪你。”他顿了顿,忽然又道:“呸,一阳指算个甚么东西,咱们不稀罕!”   谢曜古怪的看他一眼,以为他疯了。   天书冷声道:“大理段氏最精妙的指法还轮不到他一阳指。”天书说着一把拽着谢曜的衣襟,将他往南边拖,道:“走!咱们去大理天龙寺!” ☆、第51章大理天龙   原来段氏祖国上有一门名叫“六脉神剑”的武功,威力无穷,乃是由一阳指演变而来,却精于一阳指。六脉神剑流传到一灯大师这辈,不知为何失传,是以这只是一个传说,至于有多神奇,却不是谢曜能猜得到的。   他听天书娓娓道来不禁深感好笑,谢曜道:“我连一阳指到底是什么样都未曾见识过,如何去学那更高深的六脉神剑,更何况你也不知道六脉神剑在哪里,我们去大理又有什么用处?”   天书冷声道:“不去试一试又怎么知道,你总是这样,未曾尝试便轻言放弃,当真懦弱至极!”   谢曜想为自己辩驳这不是懦弱,而是率先考虑,明明不可能的事情为什么要多费周折?但现下闲来无事,又总听闻大理人杰地灵,气候温暖,这一路就当游山玩水了。   天书怕他丧失信心,每天都要对他唠叨几遍仇人啊自保啊,说让他练武总是有好处的。谢曜后来听得多了,也就将其当做他练武的目标,心道罢了罢了,只要他学成那六脉神剑,连欧阳锋都不能奈何他,岂不是一劳永逸的好事。   一灯大师出家后将皇位传给了他的儿子段智廉,但段智廉福薄,在位不到五年便驾崩,此时的大理乃由段智廉胞弟段智祥继位,虽比不上金国繁荣富强,但偏安一隅也胜过宋朝的山河破碎。   这日,谢曜和天书已然来到大理城境内。天龙寺本不该叫天龙寺,而是崇圣寺。但大理百姓叫惯了,这天龙寺的名字便如何也改不了。   天龙寺乃唐朝初年建造,在大理城外点苍山中岳峰之北,背负苍山,面临洱水,段氏历代祖先做皇帝的,往往避位为僧,都是在这天龙寺中出家,因此天龙寺便是大理皇室的家庙,于全国诸寺之中最是尊荣。   谢曜来到寺庙外不禁有些怯然,他暗暗思忖:这样的一座皇家庙宇,怎会让他翻个底朝天,来找六脉神剑学习?如此一想,更觉天书行为滑稽,自己也思虑不周。   正当谢曜准备转身离去,再好好想个对策,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唤道:“施主留步。”   谢曜闻言回头一看,却见一个小沙弥迎上前来,双手合十朝谢曜鞠了一躬:“请问你是不是谢施主?”   谢曜不禁惊异万分,他疑惑道:“你怎知我姓谢?”   那小沙弥抓抓光头,笑说:“谢施主,你终于来了,快随小僧进去罢。主持方丈念叨你好几天啦,算准了你这会儿要来。让我先带你去藏经阁阅览书籍,他坐禅还有好一会儿,恕不能亲自招呼。”   谢曜虽然莫名其妙,但转念一想,猜是一灯大师算准他的行迹提前透露给天龙寺方丈也未可知,他正想去藏经阁找找有没有六脉神剑的记载,如此甚好。   当下谢曜便随着那小沙弥进入寺庙当中,天龙寺果然规模宏大,构筑精丽,是一灯大师隐居的小庙万万比不上的。但这雕栏玉砌背后,却不如那深山小庙有清远之幽了。   谢曜跟着小沙弥由左首瑞鹤门而入,经幌天门、清都瑶台、无无境,来到三元宫外,却见广阔的大殿前用白色大理石砌了一座宽约两丈,高约两三四丈的大火炉。谢曜不禁出声询问,说:“那炉子是作甚用的?”   小沙弥看了眼那炉,忙撇开视线双手合十向天连连作揖,似乎丝毫不敢亵渎此炉。他神色恭敬的解释道:“谢施主,你第一次来天龙寺,有所不知,这炉名叫‘涅盘炉’,乃是给那些即将往生的大士回天所用,大士在炉中以业火锤炼七七四十九日,能挺过去,便是悟出生灭常断的天人;反之,则是葬身于火海,直接往生了。”   “噢?那这么多年来可有人进去过?”   小沙弥道:“当然有人进去过,但是都化成灰啦!活生生出来的可只有一个!”   谢曜不禁来了兴趣,问:“是谁?”   “你可知道曾经武功天下第一的王重阳?”   谢曜见那小沙弥的神态,不由微微发笑:“怎么?他便是进涅盘炉生还的那人吗?”   小沙弥摆摆手,说:“那倒不是。他有一个朋友,乃是少林寺的一位大师。我们不知姓名,姑且叫他斗酒僧罢。此人来我天龙寺与当时的方丈切磋,技高一筹,他听了涅盘炉的传说,非要进去试上一试,业火熊熊烧了九天,他实在待不住了才出来。虽然没有坚持到七七四十九日,但也是大大的了不起啦!”   谢曜听到此处,不禁回头又看了眼那炉子,不知怎的,竟觉得白色的炉子在日光下刺目万分。   那小沙弥讲完,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小僧无意犯口业,还请信奉西天如来佛南海观世音不要怪罪……”   谢曜听他念叨不由好笑,快步上前拍了拍他肩膀,笑说:“信奉自己的本性就是佛,唯佛法承认人和佛平等。五戒十善都是自己修行,如来观音他们可不管这个。”   那小沙弥闻言一愣,拍了下自己脑门儿,忙追上前大喊:“谢施主,谢施主,那如来和观音他们管甚么啊!”   *   谢曜和那小沙弥来到藏经阁,那小沙弥不便进去,于是在楼下等候。谢曜径直上了藏经阁,随意翻看了几本,却也都是些讲究弘扬佛法的经书。他不由想到了全真教的藏经阁,一楼也都是这些理念上的东西,当下再不多想,上得楼去。   天龙寺比全真教多了一个好处,那便是没有守经阁的怪人。谢曜来来回回将四层楼走完,却也没发现和武功秘籍有丝毫相同的书籍。倒是天书抱着一本又一本的书,三下五除二吃掉大半。   谢曜挠了挠头,干脆背靠着书架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百无聊赖随便抽出一本书,没了封面,也不知是什么内容,但见经书发黄,也还有些年头。   那书本抬行第一句便是“九品莲台,转乾坤,愿渡一切恶,愿修一切善,愿成无量佛。”   谢曜看到“九品莲台”四个字不禁微微一怔,想到临走前一灯大师对他所言的那番话,问他可曾真正领悟。然而领悟甚么?爱结、恚结、慢结、痴结、疑结、见结、取结、悭结、嫉结九中凡业又如何?他谢曜这一生尽力做到不贪爱、不嗔恚、不慢邪、不发痴、不猜疑、不邪见、不戒取、不吝啬、不嫉妒,这种浅白的道理又需要怎么领悟?   谢曜隐隐觉得抓住了甚么,他闭着双眼,回想那日离去时一灯大师念的那段莫名其妙的经文,不由自主的呢喃道:“九品莲台,九众生居,九有功架,九来悟法。天之精,地之精,金之精,水之精,木之精,火之精,日之精、月之精、星之精,颤拉采收精气,三十六息也……颤拉采收精气,三十六息也……三十六息也……等等!三十六息!”谢曜倏然睁开双眼,三十六息乃武学调戏之法,莫非……莫非……   谢曜刷的站起,欣喜若狂道:“我懂了!我懂了!天书,我懂了!”   天书从旁边的书架转来,问:“你懂甚么了?”   “我误会一灯大师了!是我太过轻狂,大师一番好心,却被我当做是他不愿传授。”谢曜叹了口气,摸着自己身上的经脉形式,低声道:“手太阴肺经,功架一品,是为不贪爱,引天之精,颤气吊马,不用意,过三十六息出拇指;手厥阴心包经,功架二品,是为不嗔恚,引地之精气,拉气横马……”   天书打断他问:“甚么意思?”   谢曜微微一笑,说:“我也不甚大明,但一灯大师的确是将一阳指传授给我了。他两年中教我的佛法便是这一阳指的入门根基,最后几句却是功法精要。若佛法修为理解不够,强行修炼一阳指只能适得其反。一阳者少阳也,少阳为阳气初生,生机乃发,万物于生,一阳初始而生生不息。然而最重要的却是九悟,能不能悟出来全靠我自己。人体经脉能过三十六息的少之又少,而这其中必须全部由指法过出,是以从手指的经脉中一一排除,就能找到这九条经脉,从而由运行穴位使出一阳指。”   天书听他说的滔滔不绝,不知怎的,竟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谢曜。   “是么?如此恭喜你了。”   谢曜莫名其妙道:“我参透了一阳指,你难道不高兴?我们可以走了,不用在此学六脉神剑了。”   “六脉神剑?”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惊喝,天书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谢曜一把抓住,塞入怀中。   谢曜走下楼梯,问:“是谁在楼下?”   恰好说话的那人也正在上楼,两人一上一下在楼梯中相遇。来人披着袈裟,六十来岁的年纪,童颜鹤发精神奕奕,正是寺院的主持方丈法玄和尚。   那法玄和尚见了谢曜先是一愣,而后微笑道:“施主,多年不见,你都长大了。”   谢曜闻言有些发愣,不知道这和尚怎么认识自己,他却是不认得此人,于是支吾道:“敢问大师法号?”   法玄神色有些不乐意,合掌道:“阿弥陀佛,你连我都不记得了么?”话虽如此,法玄还是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谢曜。   谢曜点了点头:“晚辈记性不好,法玄大师莫要见怪。”   法玄见他十分有礼,也很高兴,道:“我方才听你提起六脉神剑,可有甚么事情吗?”   谢曜对这笑眯眯的主持也很有好感,于是道:“法玄大师,我听闻天龙段氏最高超的武功乃属六脉神剑,可我前段时间去和一灯大师研讨佛法,他却不会此功,这又是为甚么?”   法玄不禁一愣:“你见过一灯大师了?”   “正是,但一灯大师隐居深山,不愿被俗世烦扰。”   法玄道:“是了,一灯大师便是这样的性子。”他顿了顿,叹了口气,接着道:“六脉神剑这样的功夫谁不想学?但这门功夫早在保定帝那会儿,便已然被毁啦!”   “被毁了?”谢曜顿住脚步,惊讶的望向法玄。   法玄又叹了叹气,才言道:“当年大雪山大轮寺高僧来我寺挑衅,非要抢夺段氏六脉神剑,为了不使六脉神剑落入他人之手,我寺中的一位大师用一阳指指力将六卷秘籍通通付之一炬,自宣仁皇帝逝后,这六脉神剑便也就此失传了。”   谢曜闻言不禁觉得可惜,只道:“不能亲眼见识此功风采,当真遗憾至极。”   法玄“哎”了一声,忽然道:“当时那大轮寺高僧被我宣仁帝击退,六脉神剑是以并未全部烧光,还留有残卷。施主,你若想一睹风采,便随我来。”   谢曜不由得双眼发光,大喜道:“这可是真的?”   “舅舅甚么时候骗过你。”法玄说罢,转身便去引路。   谢曜却有些莫名其妙,皱眉喃喃道:“……舅……舅?” ☆、第52章六脉神剑   法玄领着谢曜又回到藏经阁,数着走了二十步,来到一书柜面前,他拿起禅杖将书柜顶端的檀香炉往左推了两寸,但听“轰隆隆”一阵巨响,左侧一面空墙忽然横着打开一扇石门。   谢曜只道机关密道都是书里的东西,却不料在这天龙寺中便真真切切的见到了。   法玄对谢曜道:“你跟我来,待会儿见到本玄大师,态度一定要放端正点。”   “本玄大师?”   法玄当下便悄声将本玄大师的来历告诉谢曜,原来这本玄大师乃是法玄的师兄,本来主持方丈之位乃是由他掌管,但本玄沉迷武学自知难以胜任,便将主持之位传给法玄,他自己则居于这暗室当中,钻研天下武学。   谢曜听罢不禁又开始疑惑,世上难道真的有爱武成痴的人?宁愿将自己关在这不见天日的暗室里,就为了去钻研枯燥无味的武学?   他不理解。   “师兄?师兄?我来看你啦。”法玄一边下楼梯,一边呼唤道。   过了片刻,只听黑暗中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嗓音,肃然道:“你不好好看着外面,进来作甚?”   法玄转身拉着谢曜的手,笑说:“我侄儿想看看那六脉神剑的残页,我和他十多年未见了,这点要求却也该满足,否则如何对得起他九泉之下的娘亲。”   谢曜一听这话更加莫名其妙,但他转念一想,估计是法玄害怕本玄不同意,故意编些谎话,但如此一来,法玄大师可就犯了口业啊。   谢曜正胡思乱想之际,忽然觉得一道火辣辣的视线锁着自己,虽然在黑暗当中,但谢曜也是当过一段时间的瞎子,立刻察觉到视线的方向,朝西南方的角落望去。   “你出去,让你侄子留下。”   法玄愣了一下,看了眼谢曜,道:“施主,你……”   谢曜心下虽然也是一团乱麻,但面色却十分镇定,道:“法玄大师,你在屋外等我罢。本玄大师想必对武学造诣十分高明,晚辈能与他说两句话已然荣幸之至。”   话已至此,法玄只得点了点头,朝本玄道:“师兄,你可别欺负我侄儿!”说完,又看了谢曜一眼,方才顺着原路回去。   谢曜总觉得法玄的眼神不对劲,但他却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这时,那本玄大师忽然点燃了一盏油灯,灯光昏黄无比,谢曜循着一看,果然在西南角落里一位身披袈裟的和尚盘膝坐在蒲团正中。   虽然久居暗室,但此人并不是蓬头垢面,犹如德罗追那样的邋遢,反而穿戴整齐,宝相庄严,花白的三缕长须也根根顺直,俨然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   谢曜见状忙朝他躬身一拜,道:“晚辈拜见本玄大师。”   本玄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抬手道:“起来罢。”   他说完,自己也从蒲团上站起,走到一个楠木柜旁,一边打开柜子,一边询问:“你从何处得知六脉神剑在我寺中的?”   谢曜总不可能说是天书,他眼珠一转,一派认真的说:“我先前在一灯大师座下修行两年,是以能够得知。”这两句话不能当成一句理解,而是上下两句,谢曜上句没有骗人啊,他的的确确在一灯大师那里待了两年;而下一句也没有错,天书告诉他的,他是以能够得知。   本玄哪里看得出他一个翩翩少年满肚鬼点子,只当是一灯大师告诉他的。本玄从柜中取出一个布包裹,放在木桌之上,朝谢曜招了招手:“你来。”   谢曜忙放轻脚步走过去,凑上前看。   但见包裹打开,里面还包着一层白色丝绸,解开丝绸,慢慢露出几片被火烧的发黑的绢帛。   第一张绢帛被烧了一半,熏黑了一半,隐隐约约还能看见绘着个裸体男子胸前的图形,身上注明穴位,以红线黑线绘着六脉的运走径道。第二张则是手指两个穴位,第三张是脚踝三个穴位,第四张乃大腿三个穴位,第五张乃手腕经脉两个穴位,最后一张却只剩下绢帛一角,孤零零的剩下一个“冲”字。   “这便是遗留下的六脉神剑残页。”本玄望着这六片残的不能再残的绢帛,语气竟有些悲哀。   谢曜看了他一眼,想来也是,爱武成痴的人面对这样的精妙武功却不能参详,的确很遗憾。但他依然想问一件事:“本玄大师,晚辈听说你一生都奉献给了钻研武学,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本玄不禁一怔,抬头道:“你直说无妨。”   谢曜道:“假如你钻研透彻世上所有武功,那时候又当如何?”   本玄想了想,双手合十道:“自当是以己之力,普度众生。”   “如何普度?”   “人有求,便去助。”   “如何能知道别人是真的求你帮助,还是将你当做工具利用?”   “这……”本玄不由一噎,半晌才道:“我武功造诣远不能参透世间所有武功,这等问题还是留给能参透的人罢。”   谢曜问不出答案,心中也不禁寥落。他扫了眼那桌上的六脉神剑残页,道:“不错,你连六脉神剑都不能参透。”   他本是一句无心话,但本玄却不乐意了,他上前指着第一块绢帛,大声道:“谁说我不能参透,这第一脉乃是手太阴肺经,起于中焦,过中府、云门、天府、侠白、尺泽、入属于肺脏,再从肺系孔最、列缺横出腋下,沿上臂内侧行于手少阴和手厥阴之前,下行到肘窝中,沿着前臂掌面桡侧入寸口,经渠、太渊,沿鱼际的边缘,出拇指的桡侧端,最后乃从少商发,是为六脉神剑中的第一剑,少商剑!”   本玄只当谢曜乃是普通武者,况且这六脉神剑必须以一阳指作基础,否则就算听他念叨成百上千遍也不能懂得分毫。殊不知谢曜刚好参悟一阳指,这六脉神剑少商剑一出,谢曜便牢记在心,默默演练一遍,果然在精妙之处比一阳指更精妙。   谢曜不禁喜不自禁,拍着马屁道:“本玄大师武学造诣果然高深,凭借这几张破破烂烂的绢帛竟能参悟于斯。那手阳明……嗯,第二剑怎么练?”   本玄这辈子最喜欢便是听人夸奖他武功造诣,更何况是谢曜这样的少年,他当初自恐不能胜任主持,便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做不到出家人该有的“定”。诚然,法玄武功没有他高,但在仁慈仁善上,却是万万比不过他的师弟。   “第二剑乃是由手阳明大肠经经脉,比起第一剑少商收尾却不同,而是直接起于食指桡侧端商阳穴,沿食指桡侧,通过二间、三间、合谷、阳溪,向上进入拇长伸肌健与拇短伸肌健之间的凹陷中,沿前臂下廉、上廉、手三里、手五里、臂臑、肩髃,向上会于督脉大椎穴,然后进入缺盆,联络肺脏,通过横膈,走颈部扶突穴,经颊,左脉向右,右脉向左,分布在迎香穴旁,与足阳明胃经相接。”本玄见谢曜听的入迷,显然对自己的口才大感欣慰,又接着道:“这第二剑便是商阳剑,在轻灵巧妙中重创对手,是为精要。”   谢曜点了点头,当下又左套右套,将六脉神剑的五脉都套了出来。他心下虽然过意不去,但终归不想半途而废,当本玄讲到第六脉的时候,却闭上嘴不说了。   “大师,这第六剑怎的?”   本玄颇为着恼的看了眼谢曜,指着那仅剩一个“冲”字的布料,无语道:“前五张至少都有穴位提示,好比猜题作弊,然而这第六张只有一个字……”本玄说到此处不再说下去,而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谢曜被他情绪感染,不由走上前,拿起那“冲”字的绢帛,看了一看。年代久远,这“冲”字早已有些模糊,谢曜不禁暗暗思忖,方才五剑经脉分别是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阳三焦经、手少阴心经,而这些经脉正是一阳指九品中的五种,排除法一算,剩下的便只有四种经脉,而这四种经脉里只有手前巨阴怀经是和“冲”字挂钩的。   谢曜当即将这番言论告诉本玄,本玄却黯然摇头道:“手前巨阴怀经我早就试过了,并不能射出剑气,我想,这最后一剑定然是新创的一轮经脉,否则怎会猜不到?但我试过了所有带‘冲’字的穴位,全都不对,全都不对!这第六剑谁能练成?谁能练!”   “新创?”谢曜对此并不是很相信,经过前五种剑法的经脉运行,这最后一剑必然也是由一阳指的九品演化而来,但又有哪一根经脉能比得过剩下的四品?   谢曜沉思半晌,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先天功中“合二为一,集气成元”一说,有没有可能这四品经脉“合四为一”?谢曜想到此处不由“啧”的吸了口气,当下便闭上双眼潜心用一丝真力游走,纵然游走千百遍,也始终不离这四品经脉。   本玄黯然够了,忽然抬头,瞧他额头鼻尖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不由大疑:“你在作甚?”   谢曜此时潜心运功,两耳不闻,他过三品、二品-穴位,想要再走一、四品,却发现真气不顺,必须转衡骨穴,才能通畅。但衡骨穴乃人之要穴,稍有不慎则会造成浑身瘫痪,谢曜也不知怎的了,一横心逼起真气,径直转衡骨穴而出,待真气一顺,顿觉柳暗花明,游走四品为一经脉,出少泽穴,正是手太阳小肠经!   本玄惊疑不定,抬手便准备去摸一摸谢曜脑袋,谢曜乍然之下被人触碰,真气上涌,条件反射抬手便是一指,先前那股真力由左手小指“嗤”的激射而出,本玄没有防备之下大惊失色,忙侧身险险避过,但那剑气无形却有力,瞬时割断本玄一缕胡须。   那胡须飘飘悠悠落在地上,暗室内静谧无声。   本玄和谢曜都维持着同一姿势,都没有动弹分毫。好半晌,本玄方才颤声问:“……这是哪一剑?”   谢曜看了看左手,呆呆道:“第六剑,少泽。”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3=谢谢十字的地雷,大家国庆快乐! ☆、第53章水上悍匪   本玄闻言大怔,谢曜趁机又拿起那块“冲”字绢帛,仔细一看,突然笑道:“大师,你一直都错了,这并不是一个‘冲’字。”   “……甚么?”本玄抢过绢帛,扫了几眼,问:“那是甚么字?”   “衡。衡骨穴的衡。”   “冲”字和“衡”字的繁体,区别只是中间一为“重”,一为“鱼”多撇捺,年代久远,本玄下意识想到是“冲”也不无可能。   本玄又上前两步,追问道:“衡骨穴那是练武之人穴位大忌,如何能运转内力焉?”   谢曜解释道:“并不是以内力直接运行,而是由一阳指剩下四品经脉合四为一,过三品、二品-穴位,内力至此运转不顺,但转而行衡骨穴,再用一阳指心法走一、四品,如此便是六脉神剑最后一脉,少泽剑。”   本玄当下掐指运行两遍,与谢曜所说分毫不差,而比起当年他所遇到的阻挠也都迎刃而解,当下深信不疑。他忽然站起身,朝谢曜厉目而视:“你到底是谁!怎会我大理一阳指心法!”   谢曜神色一僵,随即又想自己没做任何亏心事,不卑不亢道:“在下姓谢,这一阳指乃是一灯大师传授,以助我免被欧阳锋所伤。”   “西毒欧阳锋?你怎会与他结仇?”   谢曜苦笑两下,索性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说出来,末了又道:“我很是敬佩本玄大师你对武学的刻苦钻研,你现下已然学会六脉神剑,倒是可以普度众生了。”   本玄却不由神色黯然,他看了眼谢曜,道:“这第六剑我悟了近十年都未曾理得,而你一个少年不到片刻便悟出,江山代有才人出,我是老了,不中用了。”他说罢摆了摆手,道:“你有慧。”   “慧?”谢曜听到这三个字不禁一怔,这话一灯大师当初也对他说过。   本玄道:“你日后若想出家为僧,便来天龙寺罢。”   谢曜这下更一头雾水,为何他们这些高僧总是希望自己出家?他虽然不明白,但也不敢语气不恭,只打了个哈哈说:“待厌倦俗世,晚辈自当来此皈依三宝。”   但是花花红尘又岂是那般容易厌倦?谢曜思及此,不禁有些发笑。   本玄和谢曜又将六脉神剑中不太懂的功法拎出来相互探讨,各有各的见解,但最后都殊途同归找到破解之法,两人虽然年近年纪相差甚远,但对于武学却都很有悟性,一来二去,竟颇有相惜之意。   暗室中不见天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轰隆隆”一阵石门大响,脚步纷沓,似乎有一群人往这地室而来。   “出甚么事了?”谢曜看了看门口,对本玄道:“大师,你快将残页收好。”   本玄微一颔首,将六脉神剑又放入柜中,刚转过身,就看见法玄领着一帮僧人怒气冲冲的走来,他身后的那小沙弥却是先前领谢曜进寺的小僧,而旁边站着一个身穿锦袍的圆脸公子哥儿,和谢曜差不多年岁,看那衣饰想必也是富贵之家。   本玄不大乐意,沉下脸道:“法玄,你带一帮子人来作甚么?”   法玄似乎十分生气,他竟不答,走上前指着谢曜质问道:“你到底是谁?来天龙寺有何居心?冒充我侄儿又是甚么意思?”   谢曜被他连连追问,颇为不解道:“冒充你侄儿?法玄大师,不是你说我是你侄儿的吗?”   法玄道:“哼,为何在藏经阁的时候我问你是不是谢施主,你却一口承认?”   谢曜看了眼那小沙弥,说:“我姓谢,你们出家人称呼我为谢施主有何不妥?我来之前也十分纳闷儿,这位小和尚我从未见过,不知怎的就知道我姓谢了,最奇怪的还是他说你已经等了我很久。天地良心,我可未曾欺瞒过众位半分。”   法玄一听,心下有些明了了,他问:“你也姓谢?”   谢曜拱手道:“晚辈谢曜。”   法玄闻言不禁“哎”了一声,用禅杖杵了杵地,说:“我侄儿也姓谢,不过他名叫诗竹,原来是个误会。”法玄没好气的指着那小沙弥,厉声问:“我让你接人,你是怎么接的?”   小沙弥偷眼看了看谢曜,摸着光头结结巴巴说:“方丈,你说你那侄儿十八-九岁,面目俊秀,小僧出寺庙正好遇到这位……这位谢施主,小僧见他器宇不凡,便……便给认错了。”   本玄摇了摇头,上前道:“罢了罢了,不过一件小事,你带这些人来难道还想滋事么?”法玄神色有些发窘,道:“师弟没有此意。”   “那还不让他们走!”本玄沉下声音十分威严,法玄不敢久留,当即转身离去。   谢曜却也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反而有此机缘,若不是认错了人,自己恐怕现下还在天龙寺之外,所以说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的确不假。   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本玄,本玄也捻须叹道:“阿弥陀佛,佛法无边。你若不来,这六脉神剑又如何能参透?”他说到此处看向谢曜,问:“你已然学会此功,今后应当如何?”   谢曜想也不想便道:“防身自保足矣。大师你且放心,晚辈必定不会将此功外传。”   “你……”本玄欲言又止,却终究没有开口。   二人又讨论了半天,本玄似乎乏了。谢曜也不好再继续叨唠下去,向本玄拱手告辞,并约定日后有机会定当再一起斟酌武学。   谢曜走到外间,又和法玄说了几句客套话,法玄知他要走,便让沙弥备好马匹,一切招待尽周,佛门之人终归心善,谢曜感激非常。   他驱马行在回中原的途中,对这一遭际遇还有些如同梦中,先前碌碌无为两年,没想到两个月时间便已然得到回报,谢曜对天书说起此事,天书也不禁道:“只能说你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但求这遭别把运气都用尽。”   谢曜听他又准备洗刷自己,忙道:“打住,天色将暗,我可不想在云南的树林里睡一晚。”   他又纵马行了几里路,眼看夜幕低垂,这一路上却并无客栈。正当谢曜感概之时,忽然听得水声滔滔,谢曜“咦”了一声,驱马循声而去,转过树林,竟看见一面广阔无比的湖泊,浩荡汪洋,烟波无际,水光万顷。而河水西面正是谢曜白日才翻过的点苍山,即使是夜色之下,这湖也美不胜收。   但见河边停靠着几艘大船,大船下用铁链锁着几叶小舟,小舟上坐着几个身穿蓑衣的渔人,谢曜走近一看,却见其中一艘大船上用墨写着“船楼客栈”四字。   谢曜心下一喜,拍拍天书,笑道:“看来今晚不用夜宿深山了!”   他当下将马拴在树下,带着天书往船楼客栈走去。刚一走进,那小舟上的几个渔人便迎了过来,面色不善的问:“你做甚么的?”   谢曜指指大船,道:“那不是客栈么?我来投宿。”   几个渔人互相看了眼,见谢曜一个少年,便侧身让开路,道:“你上去罢。”   谢曜虽然奇怪这些人做生意的态度,但他急着找客栈,便没有多想,顺着梯子走上甲板,却见船舱里空无一人。   船舱里布置的的确很像馆子饭堂,但谢曜此时不得不有些警惕,他走近舱内,敲了敲桌子,扬声道:“客栈里有人吗?”   舱内并无人回应,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   过了片刻,内堂忽然有人一撩帘子进来,却是一个满脸横肉五大三粗的汉子,身高八尺,膀大腰圆,赤着上身,长相颇为凶恶。   “小子,你干甚么?”那汉子一边问话一边用手整理裤腰带,黝黑的面色泛着潮红。   谢曜此时已然察觉不对,但他却不想转身离去,反而道:“你是这里的掌柜么?可还有空房?”   那汉子瞧他一眼,说:“有倒是有,但要看你有没有钱给!”   谢曜微笑道:“多少银子?”   汉子神色一凛,冷笑道:“不多不多,三十万两!”   谢曜这时候已然知道自己上了贼船,他虽然有些不安,但绝不是害怕,当下便道:“我没有这么多钱,该如何是好。”   那汉子瞧他虽然面目白净,但身上的棉布衣服却是普通人家所穿,全身上下也无配饰,想来塞牙缝都不够。   他忽然朝门外的人大骂道:“你们几个蠢材,放一只没油水的进来干么?”   船舱外立马走来几人,正是先前让谢曜上船的渔人。   只听其中一人道:“他那匹马却是不错,兄弟们已经给逮了。老大,我看这人虽然没甚么钱,但是他家里人总该有罢?咱们将他捆了和那些捉来的女人放一起,写几封信让他家人拿钱来赎,岂不妙哉?”   谢曜本来暗暗运功,准备打的这群水匪措手不及,但忽然听到“捉来的女人”几个字,心知这群贼人是惯犯,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当即收起功力,随机应变。   “也好,这小子细皮嫩肉就算赚不到钱,剁了拿去包馅儿也不错的很!” ☆、第54章火海余生   那两个渔人走上前来,用拇指粗的绳子将谢曜反手捆了,随即拉着绳子一头,将他往船舱里面拖去。   “走快点!”那渔人扯了扯绳子,谢曜故意脚下一滑,装作不会武功。   但见这帘子后面乃是一个黑暗的甬道,通过甬道有一扇门,门上挂着一把黄铜大锁。其中一个渔人掏出钥匙打开锁,推门进去,是一向下的长长楼梯,楼梯两遍燃着灯,倒还算亮堂。   “臭小子,滚进去!”那两渔人将谢曜一推,谢曜双手护着头,顺着楼梯便乒乒乓乓滚下去,好不狼狈。那两渔人将门“砰”的关上,室内顿时更加昏暗。   这地上铺着一层稻草,谢曜正准备站起身,却忽然看到一双脚。   脚踝纤细,但却脏污不堪,再往上一看,却是用铁铐子将这双脚锁住。谢曜抬头一看,但见七个女子蓬头垢面挤在角落,都是这副打扮,穿着破破烂烂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衫,不蔽身体,十分可怜。   谢曜不禁呆了呆,他立刻想到之前那渔人说的话,这几名女子想必便是那水匪捉来的。他正准备上前询问,但那群女子见他站起来顿时瑟瑟发抖,喉咙里发出“喝喝”的低叫,在这暗室之中,谢曜也不由得冷气直窜。   “别怕,别怕,我是来救你们的,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被捉来的?”谢曜尽量放柔语气,眼底一片真挚诚恳。   那几名女子互相看了一眼,却始终没有人答话。   谢曜又道:“你们若想要回家,最好将这水匪的事情告知于我,否则我就不能帮你们了。”   过了好半晌,角落里终于有一个细如蚊呐的声音断断续续道:“你……你是谁?为甚么要救我们?”   谢曜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救你们。”   说话的女子直勾勾的看着谢曜半晌,终于捂着脸大哭起来,不过多时,那群女子都掩着面抽泣不已。   谢曜最害怕女人哭,但他却又不知道怎么办。正当他抓耳挠腮之时,天书忽然凑到他耳边,轻轻耳语了几句。   谢曜不禁双眼一亮,说:“你们别哭了,再哭引来那些个水匪,我可就真的不能救你们了。”   此话一出,果然那些女子都停止了哭泣,其中一人凄然道:“救了我们又如何?我们……我们早就被那裘方圆给糟蹋了!就算回去,如何面对家人?”   “裘方圆是谁?”   那女子道:“这裘方圆原本是这一带的恶霸,欺男霸女抢人钱财也是常有的事情,但远不如现在这般猖狂。他数年前结识了铁掌帮帮主的妹妹裘千尺,不要脸将姓氏换了,只为了拍那裘千尺的马屁。裘千尺见他听话,便认他做了义弟,如此裘方圆更无法无天!”   女子看了眼谢曜,啜泣道:“小兄弟,你是不知道铁掌帮的威名,莫说救我们了,你自保都难啊!”   “我孤家寡人一个,倒不怕他铁掌帮来寻仇。”谢曜说罢,却不知道如何让这些女子重回信心,说来说去他毕竟是个男人,对于女人七拐八弯的心思如何琢磨的透?   这时天书又附在他耳边低言了几句,谢曜点了点头,对那群女人道:“你们被掳来此可有人知道?”   “我等家人若是得知,早就来寻了。”   谢曜又道:“既然如此,你们又何必多烦恼,只要这裘方圆一死,谁也不能将你们被掳来的事情说出去,更何况人生在世,总会遇到些挫折,即使身为女子,难道就过不去了?你们当中总有父母孩儿需要照顾,脸不脸面,你自己不说,谁又来寻事滋事?”   那几个女子闻言皆不作声了,谢曜也知道几句话也许并不能让她们抛开世俗,但天书这番话,却是让他绞尽脑汁都说不出的,于这些女子,总归是有好处。   只听一名女子颤巍巍道:“……你果真能救我们出去?”   谢曜心知自己若是有一丝犹疑都会让这些女子惴惴不安,当下便斩钉截铁的答道:“能。”说罢,谢曜站起身,微一运劲,捆住自己的绳索便被崩断,七零八落的掉在地上。   那群女子不禁看呆了。   谢曜走上前,拿起拴着她们双脚的铁链用力一捏,却不能捏断。想来也是,他内力还不到火候,这铁链却有手指粗细,看来只有先将外面的人解决了才能解开镣铐。   这些女子衣不蔽体,谢曜不敢去看,直奔门口,抬手一阵猛敲。   不多时,门外果然有人厉声呵斥:“敲甚么敲!”   谢曜侧身贴在墙边,扬声道:“我要见你们老大裘方圆,我有好东西送给他!”   “噢?”守门的两人似乎悄声交谈,过了片刻,有人来报:“打开门,把这小子押出来!”话音甫落,便听门口一阵开锁的窸窸窣窣声。   谢曜暗运指力,心道悟过这一阳指、六脉神剑却从未用过,今日正好,拿这些人来练练手。   门刚刚推开一缝,谢曜便闪身而出,真气自丹田而至肩臂诸穴,同清冷渊而到肘弯中的天井,注液门,凝聚真气,自无名指关冲穴中射出,正是关冲剑。   那群喽啰哪里见识过这般武功,啊哟大叫,挤作一团,皆被剑气所伤,痛呼中有人高声道:“来人啊!来人啊!这小子要跑啦!”   谢曜反手便是一指,“嗤”的一声内力打中那人手腕,那人登时便不再嚎叫了。这一耽搁,瞬间涌进十多名手拿鱼叉、砍刀、双斧的喽啰,堵住门口,往谢曜身上猛砍。   谢曜双拳一握,心道这些人为虎作伥,也不是甚么好东西!当即不再心慈,足下一点,踩在一名喽啰肩上,居高临下,六脉神剑功法涌向心头,十指纷弹,此去彼来连绵无尽!顿时甬道中剑气纵横,刀劲飞舞,便似有无数迅雷疾风相互冲撞激荡。这群喽啰哪里是谢曜对手,不到片刻叮叮哐哐扔下武器,全都捂着胳膊,抱着双腿,躺在地上哎哟哎哟的痛呼求饶。   “大……大侠,求求你……你下来罢……”那名被谢曜踩着肩膀的喽啰早就吓傻,双腿战战面色煞白。谢曜见状不禁好笑,屈指一弹他额头,后翻落地。   那喽啰以为谢曜这一弹带有剑气,当下哀叫一声“我死啦”,两眼翻白吓晕过去。   谢曜看着地上一帮人,询问道:“裘方圆在何处?”   其中以喽啰答:“老大……老大他……方才听到动静,开船去啦!”   “开船?”谢曜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听那喽啰接着道:“他待会儿将这艘船驶到湖心,再浇上柴油点燃,我们坐小船离去,大……大侠你就同这些捉来的女人要么葬身火海,要么沉入湖底喂鱼……”   谢曜不等他说完,脚下如风,飞快赶往船头。果不其然,这船已然离岸数十步,掌舵的渔人根本没料到谢曜这般快就走了出来,等他反应过来,谢曜一记手刀已然将他敲晕。   “呸呸呸,你爷爷的今日算是栽了!”先前那赤身大汉正同一帮手下站在另外一艘大船上,这大汉看面目便知正是那裘方圆无疑。裘方圆抬手便重重给了身边渔人一耳光,怒道:“你看你弄来的这小子,原来是个练家子,这下钱没赚着,还倒赔了老子一艘船!”   谢曜闻言好不生气,运气内力大声道:“你做这下作勾当,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裘方圆仿佛听到世上最大的笑话,哈哈大笑道:“王法?老子就是王法!铁掌帮就是王法!你小子有福气啦,我还给你一艘船陪葬!”   谢曜看着对方狂笑,不知怎的,竟觉得心下悲哀至极。   便在此时,裘方圆一挥手,道:“点火!”一名渔人上前迟疑说:“老大,咱们还有兄弟在那船上……”   “没用的东西留着作甚么?咱们铁掌帮可不是收破烂的!”裘方圆虽然是裘千尺的义弟,但铁掌帮与他并无干系,这都是他自己冒充的名号,但这些谢曜却是不知,心中却暗暗将这铁掌帮记下了。   裘方圆说罢,他身后的十几个喽啰全都用手持弓箭对准了谢曜的大船,箭尖上绑着沾过桐油的布条,燃着火焰。只听裘方圆一声令下,那长箭便嗖嗖嗖连番疾射而来。谢曜身形一侧,堪堪避过一支,只听夺夺数声,那些长箭全都钉在船上,船上本来便涂有柴油,所钉之处火舌瞬时间燃烧,加之船在湖中,夜风一吹,火势更猛。   谢曜此时没空再与裘方圆周旋,他俯身拍醒那掌舵人,随即钻进船舱,让先前那些被他打伤的喽啰全都出去自行逃命。   谢曜正在忧愁那几名脚腕被铁链锁住的女子该如何是好,却见那几名女子互相搀扶的走了出来,脚上的铁链也都除去了。   “小兄弟,这……这船怎么啦?”一名女子不慎吸进去几口浓烟,咳咳的咳嗽。   眼见火势越来越大,谢曜无暇多言,领着她们来到甲板,极目一看,河中不少喽啰也都在往岸边划去,谢曜忙对她们道:“我一次只能带两人,你们到了岸上立刻钻入密林中回家去罢!”   说完,也顾不得男女之防,谢曜只想着救人,心头默念道:这不是女人,这是白菜,对,这是白菜!   谢曜一左一右拉起两名女子,运起轻功,一踩船舷,足下双点,正好踩在一名喽啰头上,那喽啰咕噜噜喝了两口河水。   谢曜只道:“你们没干甚么好事,这次就当做赎罪了!”说话间脚下不停,踩着这群喽啰的脑袋来来回回走了四次,才将七名女子全部救下。   谢曜清点了一番,长舒了口气,道:“好了,全都救了。”   “等等,那位姑娘还在船上!”   谢曜闻言一怔:“不就你们七个?”   其中一名女子道:“你方才离开之时,忽然来了一位姑娘,她帮我们解开锁链,让我们先行出去,这会儿……这会儿肯定还在那船上。”   谢曜下意识一摸腰间,神色大变:“天书!”   他竟然把天书也给丢在了上面!   一喽啰一边游一边道:“太好了,总算可以不用踩我脑袋……咕噜噜。”谢曜纵身一展,又跃回船上,这时桅杆已然被烧断,横在船舱中间,谢曜却顾不得那般多,脱下袍子在湖中浸湿,深吸一口气又冲进船舱。   船舱中早已经浓烟滚滚,谢曜大声道:“天书!天书!”他记起还有一名姑娘,于是又喊:“姑娘?姑娘!”   “砰”的一声,却是船上左面的墙壁坍塌,若不是谢曜闪的块,烧断的桅杆便砸他身上了!   “天书!你在哪儿!”谢曜记得天书曾说过,他最怕火,任何火都能让他魂飞魄散,不禁打了个激灵,埋首冲进甬道,嘶喊道:“天书!”   “谢疯子……”   一声微弱的呼喊传进谢曜耳中,谢曜一愣,随即欣喜若狂,声音是从甬道尽头传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却见一名白衣女子躺在地上,面色惨白。   谢曜心知这位肯定是救那七名女子的女侠,将自己的湿衣服披在她身上,弯腰将她打横抱起,飞快走到船外甲板,急声道:“姑娘,恕在下这会儿不能护送你上岸,我还要进去找人!”   那女子虚弱的抬目扫他一眼,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说甚么。谢曜却已然转身,飞快除下衣衫,他习武多年,是以身材甚为精壮。谢曜将衣服甩臂运劲往河中浸湿,随即一撕为二,分了一半掩在女子口鼻,自己也用布捂着脸冲进船舱。   此时的船舱岌岌可危,四周皆是烈焰大火,谢曜抬腿踢飞一块焦木,满头大汗的喊道:“天书!天书!”他又热又急,但他若没有找到天书,却是万万不舍得出去!他不敢想象若是天书被烧死了,后果将会怎样。   如此一想,谢曜不禁双目发红,心骇万分。眼看角落的桌下压着一本似乎是书籍的东西,他全然不顾冲上前去,徒手搬开烧的发烫的楠木桌,将那本烧掉一半的书捡起来,狠狠的擦干净。   “天书?天书你怎么样了?天书!”谢曜抱着这本书大喊,但这书并未说半个字的话,谢曜心下一沉,想着莫不是已经被烧死了?怔然道:“天书……”   即使在这火海之中,谢曜却也忍不住心中酸楚,这么多年互相扶持,就算天书的性格千般万般不好,他也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谢曜捧着这烧毁的半边书籍,喉头哽咽道:“天书,是我害了你,若不是我时时刻刻将你带在身边,你就不会被火烧死了!”火苗渐渐逼近,谢曜此时却全然不觉,他心下发冷,因此不觉身处火海是多么危险。   “谢疯子……你真是个白痴,再不出来,我就真的被烧死啦!”   谢曜闻言浑身一震,这声音虽然微弱,且是个女子的嗓音,但的的确确是天书的语气。他此时无心去想为何一直男声的天书会变得娘里娘气,忙翻开这手中半卷书籍,却见里面写的是裘方圆的日常作息,当下才恍然大悟,这本并不是天书。   他连忙将其扔下,正要冲出船舱,忽然“刷”的一声风响,顶上突然掉下一块燃烧的木板,谢曜大惊之下忙挥臂打开,却忘了自己赤着胳膊乃是血肉之躯,只听“兹兹”两声,皮肤一阵灼痛。   “谢疯子!”只见先前那名白衣女子正扶着尚未烧起的舱门,几缕乌黑的发丝贴在憔悴的脸颊上,但那双眼睛却是明亮至极。   隔着熊熊火光,谢曜不禁呆呆的愣住了。   那女子见谢曜这个时候还有心情看着自己发痴,眉头一皱,恶声恶气的道:“再看,再看你就死这里算!”   这发怒的语气竟和天书毫无区别。   谢曜回过神来,忽然看到她旁边一截桅杆摇摇欲坠,大呼一声“小心”,当下便急冲过去,将她一把护在身下,那截桅杆便结结实实砸在他背上。谢曜眉头一皱,背上又疼又烫,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天书呆呆的看着他似乎也愣住了,回过神来便是对他一通乱骂:“用自己的命去救别人的命,你是白痴吗?”   “我们快走。”谢曜此时哪里还有心情反驳,他根本云里雾里脑子一团浆糊,将她打横抱起,咬牙运起轻功,飞掠水面而去。   *   到了岸上,谢曜似乎还在出神,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子,不敢相信“他”竟然是天书。   天书纵然狠戾,却也没被谢曜这般看过,当下撇过头,冷冰冰道:“还不把我放下来!”   “啊?”   谢曜这才慌忙记起“男女授受不亲”,手赶紧一松,退后两步。天书哪知道他说松就松,一个不防,“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第55章惩恶除奸   天书咬牙切齿的扶着腰站起,没好气的瞪了谢曜一眼,见他又呆又痴,心下却忍不住好笑。   这时那七名女子围拢过来,向谢曜和天书大呼感谢,其中一女子道:“我们就算回去,那裘方圆也定然会找到我们生事,只怕……”   谢曜心下一沉,抬眼望去,那裘方圆还站在那艘大船上,好不悠哉。在这小小大理,便有这样的人尽做些坏事,而天下间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人存在!他是否应该庆幸自己怀着一颗好心,并不是像这些人一般助纣为虐?   谢曜越想越气,胸口似乎梗着一团棉花,他倏然转身对天书道:“你留在此处保护她们,我去去就来!”   “你去哪?”天书上前几步,追问道。   谢曜看了眼裘方圆,定然道:“他放火害你我于斯,又在这河上为非作歹,今日一不做二不休,断不能让他好过了去!”   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谢曜纵身一掠,抢了一艘小舟,想起当初乘坐点苍渔隐的铁舟,运起掌法,飞速向那大船划去。   裘方圆先开始听人禀报还不相信,谢曜非但没有逃走还孤身找他寻仇?裘方圆忙走上船头一看,谢曜果然划舟飞速而来,他眨了眨眼,那小舟已然近在咫尺。   “来人!快,快拿箭射死他!千万不能让这小子上船!”   裘方圆先前见识过谢曜的武功,心知自己肯定打不过,若他义姐在此,就不用畏惧谢曜如虎了。   谢曜眼见数十羽箭对准自己,只听嗖嗖嗖破风声连响,他立即举桨双手急转,如同一个圆形屏障将自己整个人都罩入其中,叮叮哐哐,那些羽箭纷纷被打落在地。   此时小舟已距大船不过十来步,趁着对方弯腰搭箭的功夫,谢曜一提气,足下连点水面,一把抓住大船垂下的铁锚链子,蹭蹭蹭上蹬数步,凌空一翻跃上甲板。   那群喽啰正要瞄准,却见那小舟上的人不见,正惊疑不定间,谢曜将手中木浆一挥,将这群喽啰纷纷拍入湖中。只听“啊哟”“救命”“扑通扑通”从水面传来,那裘方圆忙招呼来手下,退入船舱中,大声道:“快将这小子拿下!”   登时又是十余名身披蓑衣的渔人举刀一拥而上,谢曜冷笑一声,上前数步,抬手抓了一名渔人,将其打横举起过头,仿佛将此人当做兵器一阵圆抡,其余渔人害怕伤害同伴不敢上前,谢曜大喝一声,双手一送,那渔人便横飞出去,压倒一片。   “裘方圆在哪?让他出来见我!”   其中一领头的渔人,手拿钢叉,看了眼身后的同伴,强打底气道:“你算哪根葱,想见我们老大,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谢曜闻言,右手一翻,将木桨刷的横在胸前,厉声道:“好!他不出来,我就打到他出来为止!”   众人听他口气这般狂傲,纷纷大怒,嘴里啊呀大喊,举刀舞叉的朝谢曜攻去。谢曜神色一凛,上前数步,一桨打中最前那人胸口。两名渔人趁机涌上,死死抓住桨柄,谢曜余光扫到身后,足下一点,凌空一个扫堂腿,将身后三名渔人通通踹翻在地,他也不挪步,忽然伸出双手夹住木桨柄,两手一搓,只见木桨飞转,刷的一声,方才紧握桨柄的渔人忙“啊哟”吃痛松开,摊掌一看,竟被摩擦的双掌发红,几欲破皮。   谢曜冷笑一声,夺回木桨反手一挥,扑棱又扇倒一片。但对方人多,这边厢打趴,那边又飞奔过来,谢曜心知此事得速战速决,否则让裘方圆跑掉可就白费心思了。   他抬头一看船舱,忽然挥桨重重劈在船舱门顶,顺势抓着木柄借力双腿飞踹,又将两名渔人踹翻,那两名渔人受痛,捂着胸口倒地,却不慎将身后的一群渔人压倒。   谢曜眼尖,看出这群渔人筋骨不错,但下盘不稳。当即拽下木桨,弯腰低身,双手左右急挥,专打这群渔人的脚踝:“下盘下盘下盘下盘下盘下盘……”   渔人被他打的措手不及,个个疼的抱脚,谁还有心思握住兵器,竟被谢曜生生打出一条空路来。但却没想到那群渔人当中也不笨的,看出谢曜专攻下盘,其中一名忙挥刀挡住脚踝,“当”的一声,木桨便打在刀背上。   那渔人朝谢曜哈哈大笑:“老子下盘你打不着!”谢曜抬头一笑,手臂一伸,木桨“啪”的一下结结实实打在渔人脑门儿。   “上盘!”   说罢,谢曜足下一点,径直踩到桌上,将木桨重重一拄,环视众人,凛凛喝道:“还有谁!”   众渔人鼻青脸肿,抱脚的抱脚,捂脸的捂脸,见他如此勇猛,颤巍巍的举着兵器,却始终无人敢上前。   “裘方圆!还不给我滚出来!”   裘方圆躲在后堂冷汗涔涔,心头暗暗叫苦:怪自己识人不淑,怎惹到这个煞星!他在江湖摸爬滚打也很多年了,当下故作大方的站出来,对谢曜赔笑道:“小兄弟,冤家宜解不宜结,方才我和你过不去,现在我给你赔罪啦!”   谢曜见他弯腰弯成九十度,不禁暗觉好笑,看来此人也不过是个地痞无赖。   裘方圆偷觑他一眼,看谢曜似乎很高兴,忙接着道:“小兄弟,你若有甚么需要,大可来找我,我决不推辞!”   谢曜听罢微微一笑,说:“我现在就有一个要求。”   “但讲无妨,但讲无妨!”   谢曜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跳下桌来,握拳在嘴边,清咳道:“嗯,我要一件干净的衣衫。”   “啊?”裘方圆蓦然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谢曜神色一凛,肃容道:“还不快去!”   虽然不想承认,但谢曜方才脱了衣服和天书相见,总觉得全身上下都不自在,莫名窘迫不安。想到待会儿还要过去,自己衣衫不整像什么样?   裘方圆得了令,忙让手下喽啰去办,不到片刻,那喽啰便颤巍巍的捧了一件蓝布衫子过来。裘方圆道:“小兄弟,这衣服不是甚么好衣服,等明儿一早我再亲自去大理城给你缝身绸缎的!”   谢曜伸手拿起衣服,却见衣服底下还放着两囊袋。看了眼裘方圆一脸谄媚神色,心下一转,便猜到是何物。谢曜当下也不推诿,穿上衣服,将两包沉甸甸的银子往怀里一揣,摆摆手道:“棉麻布衣穿惯了,丝绸锦缎你还是自己留着罢。”   裘方圆看着谢曜,满面生光的恭维道:“小兄弟就算不穿绫罗绸缎,就这一身衣服也是英俊不凡啊!”   谢曜冷声道:“你不用对我拍马屁,我来此只是想和你说两件事,第一,不许再找我放走的那几名女子的麻烦。”   裘方圆道:“这是自然!”   “第二,不许再干那些为非作歹的勾当!”   “是是是,我一定让门下所有人都改过自新。”   谢曜道:“那你便将这些人全部遣散,把这些船都给一把火烧了。”裘方圆面色一变,半晌才道:“小兄弟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谢曜环视四周,说:“只有这样我才能相信你真正的改过自新。”   裘方圆低着头,眼珠子转了两转,忽然笑道:“那好,我裘方圆就当做交你一个朋友!敢问兄弟尊姓大名?”   “谢曜。”   “原来是谢兄弟。”裘方圆说着便朝谢曜拱手,他右手微微伸入左袖之内,神色也不经意一变。谢曜早就不是当年初出茅庐的傻小子,当下飞身一侧,只听“夺”的一声,一枚透骨钢钉牢牢钉在他先前所站之地!   谢曜怒极反笑:“好啊,原来真有死不悔改一说!”话音刚落,他五指成抓,朝裘方圆脉门扣去。裘方圆若没有两下子也枉做裘千尺的义弟,见谢曜抓来不闪不避,嘴里爆喝一声,抬掌便准备和谢曜硬碰硬,谢曜见他双掌发红,疑心有毒,旋身一避,抬手一拍桌面,将那茶壶茶杯通通拍的跳将起来。   谢曜伸手一抄茶杯,暗运内力,斜眼一凛,将那茶杯犹如暗器发出,裘方圆忙挥掌拍碎,但他殊不知谢曜在这杯子上运的是六脉神剑的剑气内功,当下碎片纷飞,仿若无数小剑,“嗤嗤嗤”连声作响,将裘方圆手掌脸颊划的尽是血印。   “再受我一剑罢!”谢曜正要屈指一剑少泽,却见裘方圆猛然跪下,用头抢地,大声求饶:“谢兄弟!谢兄弟饶命!我再也不偷袭你啦!你让我遣散便遣散,让我烧船便烧船!”   谢曜见他一个比自己还高还壮的汉子哭哭啼啼像个女人似的,不禁大感滑稽,当下收了手势,负手道:“你可知错了?”   “知错了!知错了!我一定改过自新!”   谢曜心知他如此只是为了保命,当别人将自己的性命捏在手中,为求保命,丢点颜面又算甚么?谢曜想到自己不也是这般的么?   他叹了口气,只道:“但愿下次再见你时,你真的变了。”   说罢,谢曜昂首从裘方圆身边跨步而出,一渔人手拿着钢叉,见谢曜目不斜视的走进去,后背空门大露,当下眼珠子一转,抬手便将那钢叉往谢曜后背扎去。谢曜余光一扫,鼻中冷哼,出手如风,“嗤”的一指点中那渔人手腕,这招十分迅速,众人只听“当”的一声,钢叉落地,那偷袭的渔人抓着断掉的手腕疼的面目扭曲。   这一下再无人敢阻拦偷袭,谢曜双臂一振,跃入湖心小船,立在舟头,划桨靠岸。   到了岸边,还未下船,那七名女子便走来对谢曜千恩万谢。谢曜将先前从裘方圆处得来的银子尽数分给众女子,道:“那家伙的银子虽然来路不明,但银子总归是好东西,你们留着用罢。”   其中一女子却摇了摇头,将银子双手呈给谢曜道:“恩公救我等性命感谢还来不及,姐妹们无以为报,这银子还是你留着罢。你若不收下,咱们也不能安心啊。”此话一出,另几名女子也纷纷附和,一时间七嘴八舌,谢曜推诿不便,只好取了一袋,将另一袋交予她们。众女子见状也不再推辞,又朝谢曜感激涕零一番,这才携手离去。   谢曜看着她们背影,不禁心下恍惚,他……这可算做了一件好事?   待谢曜回过神,才发现天书不知去向。   “天书?”   谢曜一惊,忙扔下木浆,飞奔过去,四下一看哪里有天书的影子?他低下头,不禁回想自己是否哪里让他不乐意,就听头顶忽然有人道:“我在这里!”下刻中,一本《三字经》便落在谢曜手心。   谢曜且不问她为何又变成了男人的声音,松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生我气了。”   “我生你气作甚么?”   谢曜笑道:“你没有生气便好。”他说罢看了眼天书,欲言又止。天书被他弄得不耐烦,怒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谢曜支支吾吾半晌,方问:“你一个男的,为何要变成女子?是不是……有某些癖好?”   天书愣了一愣,忽然卷成圆筒啪啪啪往谢曜脑门儿一阵抽,大骂道:“谢疯子!你才有癖好!我……我……”   天书“我”了半天,方才冷哼道:“我甚么时候说过我是男人了!就算我故意用男人嗓音,那也是我高兴,你管得着么?”   谢曜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嘀咕道:“你不说,谁会将你当做女子……喂喂,不要打!咱们有话好好说!” ☆、第56章初见傻姑   谢曜学会一阳指和六脉神剑,了却欧阳一脉的隐患,心情十分畅快,一路游山玩水,不知不觉竟来到临安境内。   自从天书侧面承认了她的性别,谢曜便不由自主的拘谨许多。以前他总爱大喇喇的将天书一把塞怀里,现在却再也不敢。反而在绸缎庄定做了一个书袋,每次都将天书平平整整的放在里面。   天书知他心思,却也不曾点明。她到不觉得谢曜是和她生疏,谢曜这样做,只能说将她看的更重。天书数次回忆起他在火海中翻找自己的模样,不知怎的,每次想来,都觉不自在。天书问他下一步打算去干甚么,谢曜自己也没有一个具体的想法。他掐指一算,此时郭靖等人早已经不在蒙古,说不定已经和他一样,学了很多武功,见识了很多事情,而江南六怪自然也在中原。谢曜曾说过一定要解除当年被冤枉使“九阴白骨爪”的误会,为今之计不如找到江南六怪,大大方方的给他们说清楚实情。   谢曜当初双目失明,才理解柯镇恶的苦处,就算这次前去认错服软,或者说被柯镇恶打几下,他都能够欣然接受。   天书“嗯”了一声,问:“认完错你又待如何?”   “回全真教,让师父她放心。”   天书又问:“去了全真教之后呢?”   谢曜道:“当然是回蒙古看我妈妈。”说到此处,他不由叹气,只希望乌日珠占再见到他狠狠揍他一顿,不然他当真是大大的愧疚了。   “看完之后呢?”   谢曜愣了愣,道:“就没有之后了,我当然要好好侍奉她。”   “你……!”天书气不打一处来,对谢曜厉声道:“你不做天下第一啦?”   谢曜道:“我甚么时候说自己要做天下第一了?”只要一提到“天下第一”这件事两人必然不欢而散,谢曜深谙这点,不等天书责怪便大声道:“哎,你看前面那是甚么!”说罢快步上前一看,却是一瓜农在凉棚下卖西瓜。   瓜农正在用袖子扇风,见谢曜来此忙站起身招呼:“小兄弟,我们牛家村的西瓜又甜又脆,你买一个来尝尝就知道啦!”   谢曜本来无意去买,但看那西瓜个个圆滚滚的,瓜柄翠绿,这夏日又的确闷热,便买了一个准备消暑解渴。   他拿着西瓜敲了敲,随即运劲一掰,“啪”的一声,竟将其一分为二。那瓜农哪里见过徒手掰西瓜的,看着谢曜竖起拇指大赞:“你这力气可不得了啊,我种瓜二十多年,从未见过有人能将这么大的西瓜掰开!”   谢曜微微一笑,递了一半给瓜农,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那瓜农擦了擦汗,摆手道:“你买的瓜,我怎能要!”谢曜道:“我买的瓜,想请谁吃就请谁吃。这瓜这般大,我吃一半也就足够了,你可别让我浪费啊。”   谢曜见瓜农在大太阳底下,明明嘴唇都渴的干裂脱皮,却也不舍得吃一个瓜,他心下不忍,便故意这般来说。   现下宋朝岌岌可危,最苦的还是百姓。他一路行至临安,不少人田地被金兵霸占,拖儿带女穷困潦倒,就连这牛家村,也尽是断垣残壁,甚为破败。相比之下,他们这群在江湖上打滚的人,反倒比那百姓还过的滋润。   瓜农心知这西瓜久了不吃就会坏掉,朝谢曜连声道了几句谢,这才伸出双手想要接过。便在此时,忽然一阵声响,蓦然间一双黑呼呼的手横伸来夺,谢曜见其手法不由轻敌,手臂微沉,凭此便可躲避。但谁知那双黑手瞬间跟上,变抓为掌,端得精妙,“啪”的一声将这半边西瓜拍落在地。   这一下却是谢曜始料未及,他惊异间抬头一看,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来,蓬头乱服,发上插着一枝荆钗,此时正捡起那掉落在泥地中的西瓜埋头大啃,西瓜汁水流了满身满脸都是。   “呔,你这傻丫头,疯丫头!”那瓜农上前便要扬掌打她,却忽然被人捉住手腕。   却是谢曜将他拦住,看着那丫头道:“大伯,你可别被她伤着。”   谢曜方才绝不可能看错,这丫头的掌力虽然甚微,但那掌法光是一招,便已然无比精妙。   瓜农道:“小兄弟,你有所不知,这疯丫头在这里是疯出名啦,她把你瓜抢了,我再赔你……”   “不用了,就当我请她吃。”谢曜笑了笑,将剩余的那半边西瓜递给瓜农,擦了擦手,走到那疯丫头面前,蹲下身子,问:“你叫甚么名字?”   那疯丫头小心翼翼的瞧他一眼,护着西瓜,背转过身,低头又要去啃吃西瓜,谢曜忙伸手挡住她,说:“这个掉地上太脏了,我给你买个新的。”谢曜转身又在瓜农那里买了个西瓜,掰开递给她,轻声道:“慢慢吃罢。”   疯丫头忙伸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接过西瓜狼吞虎咽起来。   谢曜沉吟片刻,忽然转过头问瓜农:“大伯,这里是甚么村?”   “当然是牛家村啦!小兄弟,你以后要吃西瓜,直接来找我啊!”瓜农一边吃着西瓜,一边朝谢曜笑,这般好的客人他可不是想多遇上几个么。   谢曜嚼了两遍这村名,颔首道:“是了,正是此处。”他顿了顿,又道:“你是不是叫傻姑?”   那疯丫头闻言登时不再狼吞虎咽,眨了眨眼睛,呆呆道:“大哥哥,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谢曜有意逗她,微微一笑,掐指道:“吾乃混沌之前,太无之先的玉清元始天尊。世上没有甚么事我不知道,也没有甚么事我做不到。”   傻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道:“元始天尊哥哥,那你能杀鸡么?”   谢曜道:“当然。”   傻抬袖擦擦嘴,才站起来道:“那太好啦,元始天尊哥哥,你帮我把家里的那只鸡杀了吧!我要熬鸡汤给墙壁小室里的……啊哟,那个大姐姐叫我不许说!”傻姑忙一把捂住嘴,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谢曜听到此处心下微微一沉,墙壁小室……难道说,阔别几年,今日要与熟人相见?他若没有记错,郭靖他离去的两年后,随江南七怪来到中原,认识黄蓉经历种种,为夺取《武穆遗书》被人打伤,此时正在傻姑的客栈密室中疗伤。   想到郭靖,谢曜竟有些近人情怯,心下复杂不已。   傻姑忽然抓住谢曜的手,将他往家里方向拽:“走啊,元始天尊哥哥,去我家杀鸡吃。”   “慢着。我虽然是元始天尊,但是不去你们俗世人间的屋子里。”谢曜顿了顿,接着道:“这样罢,你去把鸡捉来,我在此处给你料理了。”   傻姑拍手笑道:“好啊好啊,元始天尊哥哥给我杀鸡啦!”她说着脚下如风,一溜烟儿跑的不见人影。   谢曜此刻却颇为心乱,他自认为自己在外几年早就能做到处事不惊,却不料听到郭靖等人的消息,却还是不能心静如水,淡定面对。说来也是,少年时期总角之交,豹下救人秉烛夜游,这些往事历历在目,但不知这么久了,郭靖可还曾记挂着他这兄弟……   “你不愿见便不见,何须惆怅自添烦扰?”   天书似乎看出他的心思,不禁出声提醒。   谢曜“嗯”了一声,找了个阴凉地儿坐下,心头却在暗暗盘思,到底去不去和郭靖相见。   *   话说这边厢,傻姑心心念念想着让“元始天尊哥哥”帮她杀鸡,忙奔回村东头的客栈。这客栈挂着一幅破烂的酒帘,檐下摆着两张板桌,桌上罩着厚厚一层灰尘,正是傻姑的栖身所在。   傻姑来到门前,见这大门不知何时被关上了,她伸手一推,却看一墙壁的小室已被打开,一俏丽女主双手抵在一青年男子的手掌上运功,正是黄蓉和郭靖。   傻姑跨步进去,眨眨眼道:“大姐姐,你干么把小室的门打开啦?是了,你一定以为我没有给你熬鸡汤,你等着,我马上就让元始天尊哥哥杀鸡去!”   “傻姑,小心身后!”黄蓉眼神一扫,从怀里摸出一把钢针飞掷而去,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响,这把钢针被人纷纷打落。   傻姑这才回头一看,只见先前躺在稻草堆里的断腿公子爷不知何时挪了出来,即使在这荒村野店,也要摇着一柄钢扇子,做出风流倜傥的模样。   “欧阳克,你别不识好歹!”黄蓉朝欧阳克怒目而视道。   欧阳克非但不生气,反而还扬起脸微笑,端得风流:“好妹子,你干么总对我凶巴巴的?我哪里比不上你身边那蠢木头?”   这双腿已断的男子正是欧阳克,他自从跟随完颜洪烈出山,近两年来在江湖上小有名气,但自从遇上郭靖黄蓉,好几次都在他们手上吃了大亏,而这双腿,也正是因黄蓉设计赔了进去。即使如此,他却依然对黄蓉好感十足。 ☆、第57章出手相助   黄蓉闻言啐他一口,冷着脸道:“纵使靖哥哥是木头,我也一生一世喜欢他!”   欧阳克趁她说话的时候扫了眼小室周遭,他开始颇为忌惮郭靖,但见郭靖此时脸色憔悴,想起叔父欧阳锋曾说已在皇宫中用蛤蟆功将他震死,原来居然未死,但受伤也必极重。他瞧了两人神情,已自猜到七八分,有心再试一试,说道:“好妹子,你出来罢,躲在这里气闷得紧。和我在一起岂不是风流快活?”   郭靖一听欧阳克言语间调戏黄蓉,心头一震,身子左右摇荡,他身受重伤之后,定力大减,修习这九阴大法之时又是不断受到心中魔头侵扰,只觉全身如沸,颤抖不已。   黄蓉见状,忙道:“靖哥哥,快定心沉气,别听欧阳克胡说。”他们用《九阴真经》中的武功疗伤,是万万不能受人干扰的。   郭靖强压内力,急道:“我不成啦,蓉儿,我……我……我要把这姓欧阳的拍死再说!”说着便要站起身来。   欧阳克闻言心下一惊,自知自己肯定打不过郭靖,忙挪退几步。   黄蓉一把按在郭靖肩头,大急道:“千万别动!”   只要郭靖一起身,立时有性命之忧,黄蓉看了他一眼,一咬牙,左臂回转,以“兰花拂穴手”去拂他左胸第十一肋骨处的“章门穴”。郭靖被点住穴道,脑海中犹如电光一闪,心中登时清明。   傻姑见到这幕,却是不明,她一扭头,看到角落里还站着一男一女,男的身姿提拔,女的锦衣华服,十分秀丽。这身形挺拔的男子名叫陆冠英,而那女子正是谢曜的师妹,程瑶迦。他两人因缘巧合来到这野店中,竟未曾想成就了一段姻缘。而两人和郭靖都是朋友,黄蓉更是陆冠英的师姑,当下不再犹疑,两人操刀挺剑,上前夹攻欧阳克。   “妙极,你们一起来!”欧阳克纵声长笑,向右一滚,避开陆冠英的钢刀。只听擦的一声,陆冠英钢刀砍入板桌,拔了两下竟拔不出来,陆冠英正着急间,突觉背上一麻,心知被人点中穴道,欲待避让,右臂已被欧阳克从后抓住。   程瑶迦大惊失色,长剑一挥便去救人。欧阳克笑着瞧她一眼,笑道:“你主动投怀送抱啦。”说话间当胸抓去,出手极快,早已抓住她胸前衣襟。程瑶迦忙回剑砍他手腕,同时向后跃开,但听嗤的一响,衣襟已被他扯下一块,吓得她长剑险些脱手,捂着衣襟连连后退。   欧阳克正要说话,却见墙边忽然传来一阵“咯咯咯咯”的怪响,他转头一瞧,却是傻姑抱着只芦花老母鸡想要往外走。   “喂,你把这鸡带哪儿去?留下,给我烧了吃。”欧阳克拿扇子指着傻姑,他叔父和完颜洪烈等人出去了,留在这儿一天没有饭吃,这会儿也觉得饥饿。   傻姑却将这老母鸡护的死紧,大声道:“这鸡是元始天尊哥哥答应帮我杀的,我不留给你!”   欧阳克见她行为可笑,说:“甚么元始天尊哥哥?我还是你玉皇大帝。”   “呸呸呸,你又丑又脏,可没有元始天尊哥哥好看,世上没有甚么事他不知道,也没有甚么事他做不到。”傻姑对谢曜的印象十分好,不仅给她西瓜吃,说话也不似欧阳克这般恶声恶气,她心下自然是向着谢曜。   欧阳克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他自持风流英俊,虽然双腿折断之后的确不如往昔,面颊凹陷,却也不至于又丑又脏。   “那好,你将你那元始天尊哥哥叫来,我倒要看看他是有多好看。”   “元始天尊哥哥他才不来俗世人间的屋子里。”傻姑虽然傻,却将谢曜所说的话全部牢记在心。   欧阳克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和一个疯子说话自降身份,冷哼一声,抬手凌空一挥,“啪”的一声给了傻姑一耳光。   傻姑被掌风扇脸,登时便疼的大哭大喊,抱着母鸡夺门而去,边跑边道:“我要找元始天尊哥哥来打你这个玉皇大帝!”   欧阳克冷冷一笑,不再理会。   *   这夏日午后,树下清风习习,谢曜抱着双臂,翘着腿,不自觉的竟睡过去。   便在此时,一阵刺耳的哭声将谢曜惊醒,他翻身起来,却见傻姑抱着只母鸡,捂着发红的脸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齐流,好不可怜。   “傻姑,谁欺负你了么?”   傻姑连连点头,道:“玉皇大帝和大姐姐他们打架,大姐姐他们打不过玉皇大帝,那玉皇大帝还说要找元始天尊哥哥你去打架,但是我说你不去俗世人住的屋子,就被玉皇大帝莫名其妙打啦!”说着她又是一阵呼天抢地的嚎啕大哭。   谢曜这辈子最怕女人哭,傻姑讲的前言不搭后语,甚么玉皇大帝的听的谢曜是稀里糊涂。他忙道:“别哭了,别哭了,哥哥帮你把那玉皇大帝打跑行不行?”   傻姑闻言大喜,拍掌跳起来道:“好呀好呀!把玉皇大帝的两条手臂也给打断,这样他就成毛毛虫大帝啦!”   谢曜心下一顿,似乎已猜到那玉皇大帝是谁。他心头暗道:“罢了,我不露面便是。”当即在瓜农那儿借了一顶斗笠,压低帽檐,遮住脸面。   傻姑人傻,功夫底子还有,这脚程奔起来跑的飞快。谢曜没耐何,只得也运功与她并肩而行,不到片刻,两人便来到破落的客栈门外。   谢曜一想到郭靖在里面,不禁将斗笠拉的更低。他道:“傻姑,你先进去罢,对那玉皇大帝无须客气。”   傻姑点点头:“元始天尊哥哥,你可一定要帮我呀!”说罢,抬手将那芦花老母鸡塞到谢曜手中。   欧阳克见傻姑去而复返,也不搭理,他心知郭靖和黄蓉二人疗伤不能分心,当下计上心来,将陆冠英重重一按,朝程瑶迦道:“程大小姐,你要他死呢,还是要他活?”   谢曜站在门外,听那口音,果然是欧阳克。而那“程大小姐”自不用说,定然是他的小师妹了。想到当初将锦囊还她,便遭遇变故,再无与她解释之机了……   程瑶迦见陆冠英身入敌手,全然动弹不得,忙道:“他跟你无冤无仇,求求你放了他罢。刚才你饿得要命,不是我装了饭给你吃吗?”   欧阳克笑道:“两碗饭怎能换一条性命?想不到你全真派也有求人的日子。”   程瑶迦道:“他……他是桃花岛主门下的弟子,你快快将他放了,大不了……大不了让他给你赔不是。”   谢曜听程瑶迦语气扭扭妮妮,和当年的性子那是一点儿没差。   欧阳克打量了程瑶迦几眼,目露淫邪,轻佻道:“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你要我放他,也非不可,但须得依我一件事。”   程瑶迦已料知他不怀好意,但陆冠英在他手上,性命堪忧,只得道:“甚么事情?”   欧阳克笑道:“昨晚你两个成亲,我在隔壁听得清清楚楚。洞房花烛,竟不宽衣解带,天下没这般的夫妻。你连新娘子也不会做,我来教你。你把全身衣裳脱个干净,只要剩下一丝半缕,我立时送你丈夫归天,你就是个风流小寡妇啦!”   陆冠英身不能动,耳中听得清清楚楚,只气得目眦欲裂,有心要叫程瑶迦别管自己,快些自行逃命,苦在口唇难动。   谢曜在门外听见这番话不禁着恼,程瑶迦是甚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若今日让她受辱,来日定当寻死觅活无颜见人。更何况他与程瑶迦同门之义朋友之情,决不能坐视不管。   程瑶迦闻言几乎要哭出来了,欧阳克见她不动,抬手便一掌拍在桌上,那桌子“咔擦”一声立时七零八碎。   “你脱不脱!”   黄蓉毕竟是个小孩心思,她探头瞧着,也想知道这大家小姐到底肯不肯脱衣服。反而是郭靖呵斥道:“欧阳克,你别欺人太甚!”   谢曜乍一听见郭靖声音,微一恍惚。   欧阳克道:“你不脱,我就帮你脱!”他说罢,双掌一撑,直朝程瑶迦胸口抓去,且不说孙不二武功都比不上欧阳克,更别提程瑶迦了。当下她便吓的脸色惨白,犹如当年在较艺场上被廖志新一剑刺来之苦,但那时候却有人处处维护她,保护她,而今却没人能帮她了!程瑶迦心中大痛,情急之下脱口便道:“师兄,救我——”   谢曜听到这话心下一震,再不犹疑,破门闯进屋中,左手将程瑶迦一推,顺便将那母鸡往欧阳克头上一掷,欧阳克大惊失色,以为是甚么古怪暗器,连忙一掌撑地旋身躲过。谢曜乘机运起六脉神剑,五指翻飞,出手便是中冲剑、商阳剑的克敌功夫。   欧阳克哪里猜得到这荒村里还潜伏着这样的高手,还没坐定,便觉剑气纵横,嗤嗤嗤连声作响,不知是暗器,还是内力,忙运功抵抗,欧阳克毕竟师承欧阳锋,双腿俱断尚能和谢曜拆招十余下,但十余招后,他实在敌不过这神奇的指法,眼看将败,忙道:“住手!来者何人!”   谢曜心知六脉神剑乃本玄大师自行补出,并非原版,流传至今已经不具最开始的威力,若将欧阳克惹急了自己也难相与,索性收招。   欧阳克气喘吁吁,一身衣服被剑气割的破破烂烂,衣不蔽体,十分滑稽。   傻姑忍不住拍手高叫:“哈哈,让你叫别人脱衣服,这下自己才脱啦!”   黄蓉哪知道会有这翻转局面,也忍不住出声呛他:“这衣服还没脱干净,欧阳克,你识相的话便自觉脱了罢。”   欧阳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也不敢出声反驳,他这才瞧见和自己对敌之人长身玉立,负手在后,头上戴着一大斗笠,几乎将整张脸遮住,只看得见下巴分明的线条,和略带微笑的嘴角。   “敢问阁下是谁,为何与我白驼山庄过意不去?”   傻姑这时走到谢曜身边,做了个鬼脸道:“玉皇大帝,见了我元始天尊哥哥,还不跪下磕头!” ☆、第58章故人相逢   欧阳克闻言,只冷冷的瞪了傻姑一眼。   傻姑见他面色可怖,忙躲在谢曜身后,探出头道:“你打不过我元始天尊哥哥,不求饶作甚?”   欧阳克心下暗忖,让他拖延一点时间,等他叔父一群人赶来,这面前头戴斗笠的人便不足为惧。   于是他道:“阁下功夫实属生平未见,不知师承何人?”   但见那斗笠下的嘴角微微一笑,说:“师承何人,与你何干。”短短八个字,嗓音却十分喑哑,仿佛是砂纸摩擦,刺耳非常。   傻姑快人快语道:“元始天尊哥哥,你的声音怎么变啦?”殊不知谢曜害怕被人听出口音,暗暗按住声穴,改变了音色。   谢曜当然不会回答,欧阳克碰了钉子,干笑道:“如此也罢,还不过请阁下给我叔父几分薄面,白驼山庄行事,不喜欢外人插手。”   谢曜心知他搬出欧阳锋和白驼山庄,是希望他有所忌惮而袖手旁观,他不禁有些好笑,当年他连白驼山庄的房子都敢烧,这欧阳克又毁过他一双招子,这“薄面”还真给不了。   欧阳克见他不答话,也摸不清这人到底是想作甚,眼珠子不禁一转,暗暗想办法。   傻姑看到欧阳克的表情,扯扯谢曜的袖子,道:“元始天尊哥哥,这玉皇大帝又要想鬼点子欺负我啦!”   谢曜微微一笑,说:“别担心,谁再欺负你只管报出我的名号。”   程瑶迦方才被谢曜推倒在地,总觉得这人手法招式十分熟悉,故此便一直偷觑那斗笠下人的面貌。此时听到这句话,不禁身形一震,几欲摔倒。   这句话……这句话曾经也有人用一模一样的语气对她说过。   “别担心,下次那赵志敬再欺负你只管报出你师兄的名号。”程瑶迦一想到师兄这两年来生死未卜,竟忍不住红了眼眶。   陆冠英被点住穴道,口不能言,只有看着程瑶迦暗暗心急。谢曜看了两眼,猜到他身份,上前抬手帮他解穴,但点了两下,陆冠英还是直挺挺的站着,竟不能解开。   欧阳克不屑道:“这是我白驼山庄的点穴手法,没有白驼山心法是解不开的。”   “是么?”谢曜语气一扬,运出白驼山心法,啪啪两指点在陆冠英背上,瞬时之间,陆冠英便觉浑身畅通,忙对谢曜鞠了一躬道谢:“多谢前辈!”   他见谢曜功夫如此之高,只道是比他年纪大上许多,于是称他为前辈。   欧阳克登时大惊,先前被谢曜打败都不见得惊讶,这下却再也掩饰不住惊骇之色,追问道:“你到底是谁?怎会我白驼山的功夫!”   谢曜“嗯”了一声,反问说:“会白驼山的功夫很奇怪?我途径通州一家武馆,里面人人都会这套功夫,这还是我花了二两银子买来学的。”   欧阳克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若真的有人将白驼山心法拿去贩卖……还只卖二两银子……欧阳克额角一抽,不敢再想象下去。   程瑶迦此刻看着戴斗笠的人似乎呆住了,这人不论是说话方式,还是气度谈吐,都和师兄是如此相像,唯一不同的,只是武功高低,身形身量罢了。但两年时间,师兄若是不死,和这人也差不多了罢?   想到此处,程瑶迦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忽然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囊,颤声道:“师……师兄,是不是你?”   “你怎么啦?是不是方才吓坏了?”陆冠英说话间,伸手去握程瑶迦的手,程瑶迦蓦然一惊,竟躲开来去。   陆冠英只道她不好意思,毕竟二人才成亲,笑了笑不再多言。   谢曜猛然听到这个称呼怔了怔,却没有回答。   程瑶迦脸上也面如火烧,若不是谢曜,她不是丢脸么?但作为她此生第一个放在心间的人,她又如何肯就此放手?程瑶迦见斗笠男子并未答话,不禁大感受伤,想到当初自己少女情窦初开,亲自绣了锦囊,却被谢曜还回屋中,一番情意付水东流,紧接着便听到谢曜坠崖身亡的消息。   她当时多希望这次和上次的坠崖一样,谢曜只是迷路了。于是她按着心思等了七天又七天,希望被时间磨灭,直到孙不二也在全真教设了灵堂悼念英年早逝的弟子,她才不得不相信谢曜这次是真真切切坠崖死去。   往事纷至沓来,程瑶迦双眼一闭,不禁滚落两滴泪。她一咬牙,抬手便将锦囊扔出窗外,大声道:“我再也不要这个师兄了!”   但见黑影一闪,那锦囊还未飞出窗外,已经被人反手一抄,拿了回来。   谢曜心下复杂不已,但却也知今日不得不露面了,以后的事情,自当以后再说。他捏了捏那锦囊,低头看着,似乎又想起那日程瑶迦娇羞不已的窘态,不由得微微一笑,低声道:“师妹,你这锦囊现下可还能驱虫?”   这句话音色清润,再不像先前那般沙哑了。   黄蓉瞧见这幕认亲,大觉有趣,低声对郭靖道:“这程家妹子运气可真不错,在这儿小地方不仅被人搭救,还遇见她的师兄。”她说罢却没听到郭靖附和,抬头一看,郭靖那痴痴呆呆的神色,可不是和程瑶迦一模一样。   “靖哥哥,你怎么啦?”   郭靖此时哪还听得见黄蓉所言,他方才一听到这声音,只觉得熟悉万分,再看那人身姿,不禁身如沸水,激动不已,一个名字卡在喉间,几欲脱口而出。   程瑶迦踉跄两步,顿时眼泪如珠,掩面啜泣道:“真……真的是你?”陆冠英一把将她揽在怀中,生怕谢曜将爱妻抢走,厉声质问:“你到底是谁?”   谢曜叹了口气,抬手扶着斗笠,顿了片刻,缓缓拿下。   但见斗笠下的脸庞清俊不凡,双目如星,神态坦然自若,竟是一名仪表堂堂的青年男子。   陆冠英看他年纪似乎比自己还要小点,想到方才直呼此人为“前辈”,脸上不禁如同火烧。他正要开口质问此人干么惹他妻子哭泣,还未开口,蓦然间已经有人抢在他前面大喊——   “曜弟!你没死!”   “师兄!你没事!”   “谢曜!你没瞎!”   郭靖第一个喊完忍不住就要站起来,若不是黄蓉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按住,差点功散人亡。   欧阳克心头大怒,没想到将他打的落花流水之人竟然是谢曜!他冷声道:“没想到短短两年,你的武功已到如此地步!”   谢曜“嗯”了一声,轻嘲说:“犹不及你。”   “你!”欧阳克当初发誓再次看到谢曜定将他碎尸万段,如今人是看到了,只不过他却没有了这能力。   欧阳克斜眼看了看谢曜,说:“喂,上次救你的那位仙女妹妹呢?”   “仙女妹妹?”谢曜转眼便猜到是救他的那名女子,摇了摇头,说:“我也想找到她道谢,只可惜不知她在何处。”   欧阳克哼道:“凭你如何能见到那仙女般的人物。”他那日见过那女子,魂不守舍了好长一段时间,只可惜世间这等绝色再无机会遇见。后来见到黄蓉,觉得二女性格颇为相似,并且黄蓉会笑会说话,更是可爱娇俏,便对其死缠烂打爱慕难舍。   谢曜看了眼郭靖黄蓉的方向,道:“不错,我不能见到,你便更不用肖想了。”他说话间,忽然出手如电,直点檀中,云门,待欧阳克反应过来,却已经又不能动,又不能言。   点住欧阳克,谢曜才对程瑶迦道:“师妹,这两年之事一言难尽,劳烦你同师妹夫在客栈外把风片刻,待我处理完手头事再与你相叙。”   程瑶迦被那句古古怪怪的“师妹夫”震了一震,而陆冠英却是喜欢至极,看这样子,面前这男子是不会抢走他妻子了,当即拉着程瑶迦,对谢曜笑道:“在下定当竭力。”   待客栈中只剩下黄蓉、郭靖、谢曜三人,谢曜方才朝小室走去。   黄蓉不认得谢曜,生怕他来搅局,一双美目警惕的瞪着谢曜,道:“站住!你过来作甚?”   谢曜不以为意,只看向郭靖,微笑道:“义兄。”   郭靖本来还强压着心神,此时听到“义兄”二字,登时心神大动,双目赤红,凝满泪水:“曜……曜……曜弟!”他说着便要站起来,黄蓉右手与郭靖左掌相抵,但觉他手掌心愈来愈热,不觉惊惶起来,忙道:“靖哥哥!你不要命啦!”   谢曜忙一把按在郭靖肩头,沉声道:“别动!义兄,我可不想和你一见面你就死了!”黄蓉虽然恼恨他让郭靖心神不宁,但不可否认谢曜这话说的不错。   谢曜伸出两指搭在郭靖手腕一探,他不会望闻问切,这只不过是试一试内力流动。他心知知道郭靖这疗伤之法与一般打坐修练的功夫相同,在功行圆满之前,只要有片时半刻受到外来侵袭,或是内心魔障干扰,稍有把持不定,不免走火入魔,不但全功尽弃,而且小则受伤,大则丧身。   郭靖见他把脉,竹筒倒豆子般说:“曜弟,我在用《九阴真经》里的疗伤功法,还剩两日便能痊愈。”   谢曜“噢”了一声,想了想他也练过《九阴真经》,但下卷全是些武功招式,上卷才是内功心法,是以不能帮助。   黄蓉见他表情不由大感奇怪,出声问:“喂,你为何听到《九阴真经》一点反应都没有?”郭靖忙道:“蓉儿,你不要喂喂的叫,他是我结义的兄弟,姓谢名曜。”   “谢曜?”黄蓉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见郭靖脸色,吐了吐舌头不笑了。   谢曜早被人嘲笑名字惯了,也不在意,反而笑说:“小时候,你这靖哥哥还给我送过一瓶巴豆粉。”   黄蓉一听大感兴趣,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送了他一口锅。”   黄蓉冰雪聪明,只这么一句便明白过来,忍不住哈哈大笑,笑的脸色通红。   谢曜这时候探查到郭靖手腕的内力流向,对黄蓉道:“让我来。”郭靖恐怕他内力修为不够,愣了愣道:“曜弟?”   谢曜道:“无妨,你只管按照《九阴真经》练气行功,我在旁护持,以免出岔。而黄姑娘也可以趁机休息片刻。”   郭靖想到黄蓉五天五夜的照顾,心下愧疚,点头同意。   倒是黄蓉害怕谢曜功力不到家,略有迟疑,经不住郭靖相劝,站起来将位置让给谢曜。谢曜朝她喊了颔首:“多谢。”   随即盘膝坐在谢曜对面,双掌与他双掌对抵。谢曜也是因为学过一阳指才敢托大,这一阳指谢曜在学会六脉神剑后已然悟得真谛,阳主生发,少阳为阳气初生,其脏应肝,五行应木,其时应春,阳气为人身之大宝,故一阳指可使人一阳初生如春之万物生发。与六脉神剑的最大区别便是一阳指乃救人之术而非杀人之功,用来治疗内伤再好不过。   郭靖开始还担忧谢曜内力修为,但觉双掌间忽然一股浑厚的阳刚内力过中渚穴流入自己体内,驱逐蛤蟆功所创寒气,浑身舒畅不已。郭靖看了眼谢曜,心下对他十分佩服,没想到两年间,谢曜和他一样,都有自己不同的际遇。   谢曜却没想到这些,他从中渚穴运送内力后,手指一动,又准备去拂郭靖胸口的穴道,哪知郭靖的内功已颇为精湛,身上一遇外力来袭,肌肉立转,不由自主的避开了他的手指。谢曜“咦”了一声,手上加快,连拂两下这才拂中。   他看了眼郭靖,也是佩服不已。   黄蓉见这二人目露笑意,似乎心意相通。而郭靖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渐渐有些红润,又过了半个时辰,谢曜额上已经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反观郭靖却是大汗淋漓,神情委顿,但当汗水风干,人便立时容光焕发,却是渡过最危险的时期了。 ☆、第59章野店话别   谢曜收功在侧,双手平放于膝,又运行了一周天先天功法,吐出一口浊气,方睁开双眼,道:“义兄,虽然你此时已无大碍,但九阴中的疗伤之法一定要坚持完毕,这两日你还是得在这密室中疗伤,否则日后恐遗病根。”   郭靖知道他所言非虚,点点头道:“曜弟,这次多谢你了。”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谢曜说完这句,方觉熟悉,似乎又回到小时候。   郭靖也感慨良多,张了张嘴,想问谢曜这几年的遭遇,却不知从何开口。黄蓉见谢曜二话不说就来帮郭靖治伤,对他也很有好感,想他兄弟二人多年不见定有话说,于是道:“我出去看看,你们聊罢。”   郭靖点了点头,道:“蓉儿,你小心,欧阳克还在外面。”黄蓉哼了哼说:“他被点住穴道,我一根手指都能戳死他。”   待黄蓉离开,郭靖方道:“曜弟,那日……嗯,那日你跳崖后……”   谢曜笑着道:“你方才看见程瑶迦了罢?”   “嗯,不错,我前段时间还在丐帮救过她。”   谢曜叹了口气,方说:“我那日跳崖后,大难不死,被程瑶迦的父亲救下,也因此认识她。而后我们半路遇上强盗,便是那黄河四鬼,想必你也见过了。幸得全真七子中的孙不二道长相救,后来我和程瑶迦一同拜入全真教,学得点皮毛功夫。”谢曜说到此处想到德罗追等琐事,却隐去不提,接着说:“后来和教中的一名弟子起了矛盾,此人心肠歹毒,趁我练功之时将我扔下悬崖……”   郭靖听到此处“啊”了一声,虽然谢曜此时活生生的在他面前,他也忍不住惊呼出声,追问:“你可曾有事?”   “你说呢?”谢曜横他一眼,这表情和小时候一模一样,郭靖忍不住哈哈一笑,说:“曜弟,你还真是一点儿没变!”   谢曜接着道:“我掉下悬崖虽然没死,但又遇上黄河四鬼,还有完颜洪烈手下那帮走狗,想必你也遇到过了。这帮人正商量着拉欧阳克入伙行那卖国求荣的事,我被他们一路押到白驼山庄,使了些小计才逃出,总而言之,是和欧阳克结上仇了。”   郭靖点点头,看了眼外间的欧阳克,道:“怪不得他见到你恶声恶气。”他看向谢曜,却又道:“那你这一身功夫……”   谢曜知道他心下疑惑,便说:“后来我在一灯大师座下两年,这些功夫全都归功于他老人家。日后你若有缘见到,定要帮我带声感谢,我……我怕是没有颜面去了。”他临走之时对一灯大师那般无礼,现下想起,只觉得愧疚万分。   郭靖重重点头,表示记下。   “再后来我一路游山玩水,这不,刚好遇到你们在此,顺手相助了。”谢曜讲完,方又问道:“对了,我妈妈怎样了?”   郭靖顿了顿,道:“你跳崖后乌日珠占婶婶以泪洗面,我妈妈怕她孤独,便搬去与她同住。后来二师父对她说你还活着,只是不愿意回家,在江湖上闯荡一段时间,定然会回去。如此一来,乌日珠占婶婶就开心了。”郭靖看了眼谢曜,又笑着说:“二师父当然是骗乌日珠占婶婶,但没想到,曜弟你真的活在世上,闯荡江湖。”   谢曜念及朱聪,心下一酸,道:“那……那师父他们现在可好?”他说的是“他们”,便是指江南六怪六人。   郭靖道:“他们倒也还是老样子,但武功是越来越好了。二师父最为挂念你,哎……他当日也后悔万分,没有好好听你辩解。”   “不,错在我,是我那时候太过偏激。”他这两年几经变故,特别是在瞎眼那段日子里,颇为理解柯镇恶之苦,说起来,即使柯镇恶纵有千般不是,他毕竟是朱聪的师兄,倒是自己逾越无礼了。   谢曜长叹一声,说:“我只顾着气恨柯师父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于我,况且那时五师父是死于梅超风之手,解释也解释不清,便想着用死报复,却不料让彼此误会加深。”他说到此处,忽然朝郭靖微微一笑:“这下好了,不仅你可以为我作证,黄姑娘也可以为我作证,我那日用的不是九阴白骨爪。”   郭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笑道:“嗯,是九阴神爪。”他对上下卷的《九阴真经》都已经十分熟稔,当年谢曜那招反抓的功夫,的确是九阴神爪。   郭靖感慨道:“可笑你那会儿已经练就了那样的至高无上的武功,却故意在比试输给我,曜弟,你真是……真是……”   “真是好人!”谢曜挑眉笑道:“我若不认输,难道真让柯师父钻我裤裆么?”   郭靖想了想,也不由失笑。   谢曜又问起他近年来的情况,郭靖自从谢曜坠崖后又待了两年,两年间全真教七子之首的马钰暗中教他了内功,是以武功大有精进。后来随江南七怪来到中原,结实黄蓉,又遇到洪七公传授武艺。   “七公和那一灯大师一样,都不肯收我们为徒,却教我们功夫,真是大大的善人,好人。”郭靖说罢,忽然问:“曜弟,你可认识杨康?”   谢曜眉头一皱,知道此人并不亲宋,也陷害过郭靖多次,是杨铁心和包惜弱的儿子。杨铁心和郭靖的父亲是兄弟,他二人本该也是兄弟,但杨康始终其心不正,日后多行不义必自毙,却也怨不得谁了。   郭靖见他出神,不由唤道:“曜弟?”   谢曜“啊”了一声,说:“那是谁?”   郭靖便将杨康此人的来龙去脉说了,并且道:“我不知道杨康他到底是愿意帮谁,他若亲手杀了完颜洪烈,那我就对他甚么也不怪罪了。”   谢曜却对此不置可否,他叹道:“咱们局外人如何看得懂局外事?杨康固然是汉人,但他却是被完颜洪烈带大,从小认定自己的金国人。完颜洪烈一没有亏待他,二没有苛刻他,十多年的养育之恩横在那儿,即便完颜洪烈不是金国王爷,是咱宋朝一贪官污吏、一地痞流氓,杨康要杀养育自己的人,如何下得去手?”   郭靖闻言不禁有些恍然,但他却觉得这有悖常伦,但到底哪里悖了,却又说不上来。他只知道汉人就该帮汉人,汉人就该打金国人,这些弯弯绕绕,却没有想得太多。更何况郭杨两家世交,家都是被完颜洪烈所毁,此人应当是他们二人不共戴天的仇人。谢曜心知他一直都是这样,微微笑道:“别想那么多,我说这些,只是让你留个心眼儿。”   两人又东南西北胡聊一阵,却是黄蓉端了饭菜过来。谢曜站起身,对郭靖道:“义兄,你可知师父他们现在在哪儿?”   郭靖和黄蓉对视一眼,道:“大约是在江南嘉兴一带。”谢曜点了点头,对他们道:“我总得去找的。”   “你要走?”郭靖十分不舍,但他现在情况窘迫,让谢曜留下来也没什么作用,脸上神色不由得复杂难言。   谢曜笑道:“你的伤势再过两日就好了,我还有要事,若有困难,直接找我便是。”郭靖知道他执意要找师父们说清当日误会,也不挽留,互相道了珍重作别。   谢曜来到外间,却见程瑶迦蹙着眉头,陆冠英在旁低声说着甚么,二人见到谢曜,都嗫嚅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程瑶迦经过这会儿早已经平定下来,但没想一见谢曜,却还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谢曜拉开凳子,对二人含笑道:“师妹,这两年别来无恙。”   程瑶迦点了点头,却不说话。陆冠英已经从程瑶迦口中得知了二人关系,正准备离开让他师兄妹座谈,却听人道:“师妹夫,来,你也坐下。”   陆冠英不明就里,但这句谢曜自创的“师妹夫”很让他开心,当下端坐在那。   程瑶迦不肯开口,于是谢曜只有自己说,他将自己这两年的经历都一一给程瑶迦说了,末了看着二人道:“师妹,陆公子是个可靠的良人,你能有个好归宿,师兄十分欣慰。”   程瑶迦闻言,这才抬头看着他道:“师兄,你知不知道,当年我回到房中,看到你将那锦囊还回,心中可有多难过……”   谢曜正色道:“我若不还给你,你日后会更难过。”   “何出此言?”   “你那会儿还小,情爱之事根本不懂。师兄又穷又没本事更没背景,哪能照顾你?”谢曜抬手指着陆冠英道:“你看,你现在的夫君可就比师兄好多啦,少年英才,还对你这般好。”他说到此处忽然又板着脸:“若他以后欺负你,你只管找师兄帮你打他一顿,挑断经脉,扔进太湖里。”   “别!”程瑶迦一听这话大惊失色,待看谢曜双眼含笑,这才知道是上了当。低下头,霞飞满面,再不敢去看身边的陆冠英。   谢曜又拿出那锦囊,扬了扬道:“不过现在我算是收下了,以后希望凭此去你们府上讨杯满月酒。”   陆冠英听到谢曜这番话也好不开心,他也没想到谢曜不仅武功好,人品也不差,心底对谢曜十分感激。若是如此人物,就算程瑶迦少时爱慕,他也能够释然。   程瑶迦对谢曜的爱慕那是少女的初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轻易忘掉,但如今她已经嫁给了陆冠英,从小灌输的女子思想,也心知自己不能再逾越半分了。虽然遗憾,平心而论,陆冠英的确对她呵护备至。   思及此,程瑶迦抬头对谢曜道:“师兄,我知道了。”   谢曜见她神色,心里的一块大石落地,颔首道:“师兄没有妹妹,一直是将你当自己亲妹妹看待,如此就好,你这样,师兄也才放心。”   程瑶迦这时忽然变了脸色,皱眉道:“没想到那赵志敬和廖志新如此歹毒,怪不得他二人当日禀报说亲眼见你跌下山崖。师兄,要不我这就去将他的丑事告诉师父?”   “不必了,我此行也正要回全真教,这两个人我自有办法收拾!”   程瑶迦和陆冠英见他说的十拿九稳,便不再多言,三人又小叙几句,谢曜眼看天色将暗,抱了抱拳,与他们分别,并约定有空定去太湖陆家庄拜访。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ub的火箭炮,十字的地雷【后台根本没有显示看不到好么! ☆、第60章与人交锋   谢曜从客栈出来,心情竟觉不错。倒是天书看他神色悠闲,不由得出声问道:“你方才和欧阳克交手,只用了六脉神剑对么?”   谢曜答道:“自然,这六脉神剑好用的很,而且与一阳指同属一派,又可以制它白驼山的武功,我为何不用。”   天书莫名其妙冷笑一声,道:“白驼山心法你记得几成?”   谢曜不明究竟,当初这心法只是两年前危急关头草草学习,后来在天书压迫下又学了几次,但他心下对白驼山庄并无好感,于是将其渐渐荒废,转而去练习先天功等正派武功。但在一灯大师座下两年,谢曜心心念念着一阳指,便有些懒惰,这些功夫渐渐都抛诸脑后,当真是狗熊掰棒子。   “到还记得一些,怎么?”   天书又道:“那好,我问你,你现在都会些甚么功夫了?”   谢曜不知道她为何有此疑问,抓了抓脑袋,思索道:“当然有六脉神剑、一阳指、先天功、三花聚顶掌……嗯,还有螺旋九影……还有这个……这个六脉神剑、一阳指……”   “你真是气死我啦!”天书听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全,在他头上重重一敲,大声道:“九阴神爪你忘了?小无相功你忘了?火焰刀你忘了?全真剑法你忘了?昊天掌你忘了?金雁功你忘了?”   谢曜“咦”了一声,抬头道:“我竟然会这般多的功夫?”   他生性懒散,对万事也不太上心,每学会一门武功,若无人督促提醒,定然是不会再去巩固。也难为这些年天书跟在他身边,偶尔催个几句,否则谢曜万不能达到今日水准。   但这一身杂七杂八的功夫实在太多……   谢曜想到此处,不禁皱了下眉。   天书见他表情茫茫然然,心下更怒,大声道:“你不要以为今日打过欧阳克便可高枕无忧,欧阳克双腿残废,又精气不足,你仗着招式巧妙打过他有甚么值得高兴的!他叔叔武功可比他厉害十倍八倍,你这般散漫,一身好武功岂不是白白浪费?”天书越说越气,枉她费尽心思让谢曜去学这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功夫,却不料谢曜很容易满足,从不知“刻苦勤奋”一词,她觉得自己的付出根本没有收到回报。   谢曜听她语气又开始暴躁,忙服软道:“罢了罢了,我练过的武功你不也都知道?明日给我列长单子,我每天抽出一半时间挨个练习,你可满意了?”   天书颇为怀疑道:“你可要说到做到。”   谢曜听她语气,为表示自己的决心,将斗笠向后一扔,定声说:“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没等天书表态,却听一句“是谁”大喝,谢曜忙不迭转过头去,路中间站着一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正紧紧的捏着他方才扔出去的斗笠,似乎很是生气。   谢曜也心知这随手一扔怕是砸到了人,忙上前赔礼,拱手道:“这位公子,在下方才失手扔出斗笠,着实不好意思,切莫见怪。”   那公子上前两步,拿着斗笠却不还给谢曜,而是暗运手劲,“咔擦”一声将这斗笠捏烂。谢曜见此人行为端得无礼,且功夫不弱,不想与他交集,抱了抱拳,道了句告辞,转身就要离去。   刹那间,忽然耳畔劲风声响,谢曜早有临敌经验,忙使出螺旋九影的步法向左旋身一避。那公子哥儿显然没想到面前这人竟然能躲过他的偷袭,愣了一下,忽然冷笑说:“正好小爷憋了一肚子气没地方撒,你来的正好,同我打个痛快罢!”   谢曜一听好不莫名其妙,还未开口,那公子五指成抓便扑过来,谢曜惊讶间屈指一弹,正是三花聚顶中的“金花凝光”,正中此人中渚。但孰料对方忽然变招,反手直抓谢曜手背,若不是谢曜收手极快,只怕被他将这只手废了也不无不可。谢曜只觉一股血腥气冲向鼻端,再看那公子爷的招式,登时恍然,脱口道:“九阴白骨爪?”   他和郭靖自然是正宗的九阴神爪,当今世上会九阴白骨爪的人寥寥可数,面前这人竟然是其中之一。   那人闻言一愣,暂时收手道:“你是谁?”他方才和谢曜过了两招,发现此人年纪和他差不多,武功也和他差不多。殊不知谢曜根本没有尽全力,否则早让他一败涂地。   谢曜闻言却不回答,反而对那人微微一笑道:“你是杨康。”   那少年公子乍听到这名字怔了一怔,又仔细的盯着谢曜,厉声喝道:“我是问你的名字,不是问我的!”   言下之意,便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原来杨康之前也跟着欧阳锋、欧阳克、完颜洪烈、沙通天一行人来到傻姑客栈,但后来遇到点事情,不得不离开。杨康因此受辱,窝了一大肚子的火气,他折转来准备去找欧阳克叔侄,以免他们掉队。这下正巧,他本在火头上,脑门儿却被一个物什砸了一下,捡起来一看,却是一斗笠,心下更气,是以不由分说便和谢曜大打出手。   谢曜对这些倒不是很关心,他也没必要关心,反而对杨康道:“我是谁不重要,山高水长,小王爷,咱们后会有期。”   说着,谢曜便转身离去。   杨康才受人侮辱,此时却又觉被谢曜戏弄,看着谢曜背影顿时间杀气大盛,从靴筒间拔出匕首,猱身而上,疾向谢曜腰间刺去。谢曜得知他身份后早就暗中提防,是以听见响动立刻避开,顺势一指直点杨康持刀手腕。   饶是谢曜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杨康三番四次的偷袭,冷声道:“你找人打架别找我!”   这一指平平点来,杨康本不放在心上,却不料那指法忽然一换,晃眼之间,杨康只觉骨痛欲裂,急忙缩手,那匕首根本拿捏不稳,“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杨康受了谢曜一指疼的倒吸凉气,但他却不退后,胸中怒气更盛,心想:我在别人那里才受了胯-下之辱,这下倒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也能欺辱我来了!   思及此,杨康忽出左掌,又朝谢曜攻去。谢曜气不打一处来,退后两步道:“好!你要打,我就让你疼个痛快!”说罢,双手一翻,施展出最普通的绞拿之法,左手向上向右,右手向下向左,双手交叉而落,一绞之下,同时拿住杨康双腕脉门。   杨康又惊又怒,挣了两下没能挣脱,他抬头朝谢曜喝道:“你找死?”话音甫落,身形一跃,飞起右足,往谢曜下阴踢去。谢曜心下大惊,变抓为掌将他一推,身子凌空后翻躲过,朝杨康大骂道:“姓杨的!亏你是英雄之后,竟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招式!”   杨康一击不中,冷笑道:“等你被我踢中再说!”   他方才被谢曜双掌一推在地,此时右足距往地下一撑,运气九阴白骨爪的功夫,刷刷刷朝谢曜面门抓去。谢曜见他出手越来越狠,心知自己也得速战速决,当即不再留情,扬声道:“你这九阴白骨爪的旁门左道还是别练了,让我谢曜教你罢!”   杨康闻言双眼一转,将他名字记下。   谢曜气行任督贯大椎,分支左右聚掌心,五指成钩,正是他早已经不想再用的“九阴神爪”。杨康陡然见到这手法还以为也是九阴白骨爪的功夫,不由猛扑上前,两人拆招十余下,却发现这招式略为相同,但终不似。按理说,谢曜只得道《九阴真经》下卷,所练功夫和梅超风不出左右,但他因为有天书在旁扶持,每到不懂的地方都会提点他一二句,是以并未误入歧途。如此一来,再过五十招,高低立现。   杨康一个不慎被谢曜扣住肩头,谢曜却不用力抓入他肩胛中,反而收手,左掌在他眼前虚晃,右手顺势在他肩头一拍,只不过是昊天掌这样点到即止的功夫,伤点皮肉,算是给他个教训。   但这一掌杨康却几乎站立不住,他抬头对谢曜又惊又恨,只问道:“为何你我同使九阴白骨爪,我却打不过你?”   他毕竟武功修为不高,当年连江南六怪都不能区别九阴神爪和九阴白骨爪,更莫说杨康了,是以认错不足为奇。   谢曜走上前,朝他笑了一下,笑容未褪,左手已然拂在他肩头一点。杨康还没来得及还手,猛然感到肩头一股强大的内力袭来,正要躲避,那内力却忽然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因为其心不正,其行必败。”   谢曜露了一手小无相功,却不忘揶揄杨康两句,说罢这话,头也不回的离开。但杨康这次再不敢上前偷袭,反而踉踉跄跄的跌开几步,差愕之下,这才知道自己的武功比起谢曜根本相差甚远。   他抬头复又看了眼对方离去的背影,咬牙切齿的道:“……谢曜!” ☆、第61章误会丛生   话说杨康在谢曜处吃了大亏,一路好不生气,气冲冲回到客栈,刚推开门,却发现欧阳克左右搂着两名女子,其中一名女子正是程瑶迦,另一名则是杨康的未婚妻穆念慈。   这穆念慈和郭靖等人也有些渊源,她本是孤儿,后来被杨铁心收留,拜为义父,流落江湖。几经周折认识杨康,并且对他爱慕不已,这会儿好巧不巧也来到这客栈中,却被欧阳克所擒。杨康初时并没把穆念慈放在心上,后来见她对己一往情深,不禁感动,遂结婚姻之约,这时见欧阳克将她抱在怀里,心中恨极,脸上却不动声色。   “小王爷,你怎的不早来些时候?我方才差点被人讨了苦头!”原来谢曜离开后,欧阳克又骗得程瑶迦同情,施计解开穴道。黄蓉郭靖二人正在运功疗伤最后阶段,躲在小室里身不能动,却是无可奈何。   欧阳克说罢,却又笑了笑:“但你此时来之未晚,劳驾打点酒菜,我叫这两个美人儿脱去衣衫,跳舞给你下酒。”   杨康笑道:“欧阳先生,那你稍坐。”说罢去厨中取出酒菜,与欧阳克并坐饮酒。   穆念慈突然见到杨康,惊喜交集,可是他对自己竟丝毫不加理睬,心头早已十分着恼,待见他神情轻薄,要随同欧阳克戏侮自己,胸中更是一片冰凉,决意只等手足一得自由,便自刎在这负心郎之前。   欧阳克斟了两碗酒,递到穆、程二女口边,笑道:“来来来,别不高兴,喝两口罢。”程瑶迦和穆念慈二人气的满面通红,却是无法转头缩避,都给他灌下了半碗酒。   杨康看在眼里,心下更气,嘴上却笑道:“欧阳先生,我先敬你一杯。”   欧阳克接过杨康递过来的酒碗,仰头便饮,杨康从桌底下斜眼上望,见他此时空门大露毫无防备,蓦地从怀中取出一截铁枪的枪头,出手如风向前猛送,噗的一声,直刺入欧阳克小腹之中,没入五六寸深,一招得手立刻退后数步。   这下客栈中人无不震惊,欧阳克大喝一声将穆念慈和程瑶迦双双推开,手中酒碗随即掷出,杨康低头避过,呛啷一响,那碗在地下碎成了千百片,足见这一掷力道大得惊人。只见欧阳克双手撑住板凳,身子俯前,脸上似笑非笑,仰天打个哈哈,笑道:“我姓欧阳的纵横半生,想不到今日死在你这小子手里,只是我心中实在不明白,小王爷,你到底为甚么要杀我?”   杨康抬手一指穆念慈,冷声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两次强加戏侮,我岂能容你?”   欧阳克闻言恍然大悟,苦笑一声,瞪着双目,一动不动,已自气绝而毙。杨康与穆念慈呆了半晌,四目相对,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望着欧阳克的尸身,心中犹有余怖。   程瑶迦扶起陆冠英,经此大变两人心有余悸,匆匆夺门而去,竟都忘了和和郭靖、黄蓉道别,是以杨康和穆念慈都不知道小室当中还有两人。杨康从欧阳克小腹中拔出铁枪枪头,说道:“咱们快把他埋了,他叔父若是发现我杀欧阳克之事,若是传扬出去,那还了得?”穆念慈皱眉不悦,说道:“大丈夫敢作敢为,你既害怕,昨日就不该杀他。”   杨康对穆念慈道:“好妹子,他叔父本事大着,你可不愿我早早死了罢?”穆念慈闻言却不答话。   杨康正准备将欧阳克的尸身扶到后院埋了,门口忽然脚步声响,却是有人赶来。他惊异之下暗暗祈祷可千万不是他父亲一行人回来找他和欧阳克了,岂料还未转头,就听一声破钹般的惨叫大喊:“克儿——”   杨康听这音色大叫不妙,竟觉浑身颤抖,他强按心神,朝穆念慈使了个眼色,随即扑在欧阳克尸身上悲切道:“欧阳先生?欧阳先生你醒醒啊!”   他话音刚落,身子便被人一把挥开,杨康气血不顺,差点吐血,忙捂着胸口又扑过去,悲恸道:“欧阳伯伯,你可一定要为欧阳先生报仇!”   来人正是欧阳锋沙通天完颜洪烈一行人,他们见杨康去了半晌未归,心下担忧,便又折转回来,谁知竟看见这么一幕。   完颜洪烈忙将杨康扶起来,问:“孩儿,到底出了甚么事情?”   欧阳锋给欧阳克运功疗伤,希望还能回天,但努力半晌,却终究是知道救不活了,心瞬间凉了半截。欧阳克是他与嫂子私通而生,名是侄儿,其实却是他亲子。他对这私生儿子爱若性命,方才和周伯通黄药师相见拆招几许,料想欧阳克双腿动弹不得,躲在这里不会有人发现,只待这些人一散,就去接他赴清静之地养伤,哪知再回来,竟已遭了毒手。   他心下悲痛大怒,厉声问:“是谁杀了我侄儿!”   杨康忽然看到自己手腕上一点淤青指印,眼珠一转,挽起袖口道:“我方才回客栈准备带欧阳先生离开,却不料遇上一蓝衫汉子,这人十分无礼,我与他言语不和便打了起来,但此人武功颇高,我不是对手,便来求欧阳先生相助,没想到……”   欧阳锋没有细看他伤势,不等他说完,打断道:“我要知道我侄儿是被谁杀的!”   杨康道:“我对这蓝衫人身份底细并不知晓,只不过此人说他名叫谢曜。”他说出此话,心中暗暗得意,谢曜来历不明,这些人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他,但将这些罪名全推给他,自己乐得一身轻松。   杨康正自得间,却瞟到穆念慈对他怒目而视。他心中发虚,不禁移开目光,是了,这穆念慈妹子定然是看不惯他推脱杀人的作风。   穆念慈的确很不喜欢杨康敢做不敢当的行为,但看见欧阳锋的盛怒,也真怕情郎被杀了。更何况她压根儿不知道谢曜是谁,只当是杨康随便胡诌出的名字。穆念慈撇过头,一言不发便夺门离去。   完颜洪烈想要阻拦,杨康却忙道:“让她走罢。”只要穆念慈不戳穿是他杀的欧阳克,他已经是大大的感谢,待手头事情了结,再去找她好好说。   “小王爷,你方才说那人名叫谢曜?”原本站在门口听戏的沙通天、彭连虎、梁子翁几人对视一眼,不由得表情惊诧。   杨康颔首道:“他是这般称呼自己的。”   梁子翁上前问:“这人是不是十八九岁上下,面皮白净,长相英俊,眉眼带笑?”杨康细细一想,谢曜虽然只与他说过几句话,但的确神态颇为潇洒闲适,当即点头道:“正是此人。”   欧阳锋一听,横眉道:“谢曜是谁?”   梁子翁答道:“欧阳先生你有所不知,这人便是两年前大闹你白驼山庄的贼子啊!”沙通天也道:“不错,当年他还是个毛头小子,一把火烧了白驼山大半屋子,最后逃之夭夭。欧阳少主和我几人后来得人相助,在路边客栈设下埋伏,让此人一双招子废了,但后来却莫名其妙钻出一个武功极高的少女,将其救走啦!”   欧阳锋听他们一提,这才想起的确听过这件事,现下只怕是那人两年后来找欧阳克报仇了!   梁子翁看着欧阳克尸身,叹气说:“欧阳少庄主一双腿不能行,那谢曜却诡计多端,并且身负《九阴真经》秘籍,他这两年若是埋头钻研,来找欧阳少庄主寻仇却是易如反掌啊……”   杨康将这些听在耳里,心中暗自高兴,没想到谢曜还真的和欧阳家有仇,只要穆念慈不说,他自己不说,谢曜杀死欧阳克的黑锅背定了。他倒是没想到谢曜身负《九阴真经》秘籍,心下一转,暗想若能施计得来更是妙极。   欧阳锋越听越气,双手发颤,他抱着欧阳克的尸体,正欲开口,忽然一件物什从欧阳克袖中落下。欧阳锋神智大痛间还能两指一探精准夹住,众人无不暗自心惊他的武功。   这原来是一张纸。   欧阳锋抹了抹泪,展开一看,却见纸上乃画着名白衣女子,鬓发如云,巧笑倩兮,明艳不可方物。   “这人是我侄儿的姬妾么?”   梁子翁等人闻言上前一看,失声道:“啊!这……这正是当初救走谢小杂种的女子!”沙通天也连声附和,将此女如何打败欧阳克的事情说的神乎其技,欧阳锋面上隐有怒色,却苦于未曾亲眼得见,也不知他们所言虚实。   他将画像复又放进欧阳克怀里,冷声道:“克儿亲手画出此女,想必爱慕至极。我便将其捉来,与他殉葬!”欧阳锋说罢,低头看了眼死去多时的欧阳克,心中登时悲痛,对谢曜的恨意又多了几分,他猛然仰头,嘶声喝道:“好!好一个谢曜!我欧阳锋与你相见之日,便是你身亡之期!”   他声音本极难听,这时更是铿铿刺耳,杨康见状,不禁退后两步,甚是胆寒。   黄蓉和郭靖躲在密室当中,心知全是杨康捣鬼,但外边敌强己弱,他们根本不敢露面,只想着待伤好之后,定要给谢曜知会。   两人只听得欧阳锋又骂骂咧咧好半晌,伏在欧阳克尸体上痛哭。完颜洪烈见状,温言道:“欧阳先生莫再伤心了,这名叫谢曜的贼子本王替你留意,若查探到此人消息,定将其捉来任你处置。”   杨康却摇了摇头说:“咱们王府的士兵武功决然敌不过此人,只能让他们先得知地点,而后通知欧阳前辈,再将其一网打尽。”   欧阳锋闻言拭了拭老泪,冷声道:“他武功有甚么稀奇?《九阴真经》又如何,那我也会!”   黄蓉听他这般言道,忍不住偷偷一笑,朝郭靖看了一眼,互相心照不宣。原来欧阳锋的《九阴真经》乃是逼迫郭靖默写下来给他的,而郭靖又将那经文稀里糊涂篡改一气,所以欧阳锋所学而是“九阴假经”。   杨康上前挽起袖口,亮出方才被谢曜一指点中的手腕,此时竟一片淤青,而最中央一点颜色更深。杨康道:“欧阳前辈你看,这是甚么功夫?”欧阳锋抓过他手臂一看,顿时大惊,眼珠一转似乎明白甚么,又气又恨道:“怪不得……怪不得这小子能伤我孩儿!好一招一阳指!”   欧阳锋武功盖世,当下便看出用招人的手法远远没有一灯大师纯熟,遇上他就算身怀一阳指也只有死路一条!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十字的地雷~阿芜的手榴弹~   喝喝!日更很少吗?我在努力攒啦,下个月或者……后天就开始每天更两章吧。【我好像承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第62章洞庭湖畔   谢曜离开客栈后,对这些变故全然不知,他一路南下江南,希望能在途中遇到江南六怪,了却一桩误会。   天书倒是不忘每日督促他练功学习,列了一张单子给谢曜,从他少时的马步冲拳,到六脉神剑,密密麻麻写满整张纸,却是一件不落。谢曜接过单子浏览一遍,却见单子右下角印着一只凶神恶煞的烈火麒麟,他不禁问:“天书,你画只麒麟做甚么?”   天书扫了一眼,解释道:“只要是我经手的纸张,都会有这只麒麟,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相当于一个专属标记罢。”   谢曜没想到天书还有“防伪标记”,他心底好笑,却老老实实的将天书列给他的东西全部习了,天书见状,大感欣慰。   这日,谢曜错过了宿头,眼看日暮西斜,只得捡了柴枝,生起火堆,在林子里将就一夜。夏天夜里虫蟊极多,谢曜习练先天功入门已是两年多,虽然依旧摸不到门槛,但却能做到“心如明镜,一意三清”,是以每次功毕才发现自己被叮的浑身大包。   谢曜浑身痒的难受,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他抬眼看向挂在树枝上的天书,心念一动,轻声问道:“天书?天书?你睡了么?”   天书许久不答,谢曜只当她每天听见之时,却听袋子里传来淡淡的声音道:“你大半夜还不睡作甚?”   谢曜听到她声音微微一笑,翻了个身,双手枕在脑后,望着一方灿灿星空,说道:“蚊子太多,我被痒的睡不着。”他说罢,停了一下,又追问说:“天书,你明明是个女子,干么总用男人的音色和我说话?我听着总觉奇怪。”   天书音调一转,忽然变成瓮声瓮气的低沉音色,仿佛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要你多事!”   谢曜非但没被她吓着,还“嗤”的一声笑出来,说:“这个一点都不好听,还能变么?”   “不能。”话虽如此,音色一转,却又变得年迈沙哑,好似一名老态龙钟的妇人。   谢曜“嗯”了一声,也夹着嗓子装作老太爷的说话语调,道:“老婆子,你这声音不好听。”   天书听他怪声怪气忍不住笑了笑,也勾起玩耍心思,接话说:“大爷,这么冷的天,那蛇儿早就冻死啦,你干么还将它放在怀里?”   谢曜一听她言,立刻想到《农夫与蛇》的故事,但是他偏偏不顺着天书的故事编下去,反撇着嘴道:“我参仙老怪养这只蛇是为了吸它的血,你当我是起善心么?”   天书不屑道:“梁子翁怎会自称‘老怪’,你装的一点儿也不像!”   谢曜闻言一怔,随即笑道:“对了天书,梁子翁养的那蝮蛇当真有用?”   天书“嗯”了声,学梁子翁的语气音色竟一模一样:“我那只蛇是费了千辛万苦在深山密林中捕到的奇毒蝮蛇,以各种珍奇的药物饲养了二十年,毒性可谓天下第一。吮吸血后,静坐修功,便可养颜益寿,大增功力,一日之功抵寻常人数十倍。”   “原来如此。”谢曜不禁低头,叹了口气说:“我以为万物草木皆有灵性,哪怕只是一株草养了二十年,亲手毁去,也会有片刻不忍。”   他说完,却迟迟没有等到天书搭腔,正欲询问,却听天书冷冰冰道:“一株草罢了。”这句话音色却是清脆娇美,宛若出谷黄莺,但配合天书语气,竟让谢曜莫名觉得脊背发寒。   谢曜呆了呆,却没由来想到天书那日化成人形的样子,不禁心头微动,本想换个话题绕过去,哪知脱口就成了“你为甚么不再变为人了”?   他话一出口自知失言,本以为天书又会将他卖的狗血淋头,却不料天书淡淡说道:“我慧根没有找到,变成人便没有一丝法力,怕是不大安全。”天书口中的“不大安全”乃是指自己没有自保能力终究心下惴惴,而谢曜心想她长相仙姿玉质,又不会武功,当即点头附和:“的确不大安全。”但转念一想,天书就算不变成人,除了变些小玩意儿,也没见她有甚么特别的地方,不过这话谢曜却是万万不敢说,生怕惹的天书炸毛。   他说罢忽然笑了一笑,定然道:“但你也无须担忧,我在你身边,自会护你周全。”   话音刚落,脑门儿便被一东西弹了一下,谢曜低头一看,却是一枚熟透掉下的野果。   天书不由嘲讽:“先护好你自己吧。”   *   至此之后,天书虽然依旧化作《三字经》的模样,但说话却恢复了本来的少女音色。谢曜心下奇怪,却半句也不敢问,不仅如此,心下还略为高兴。   这日谢曜转过山坳,出了老林,又行了二里崎岖小道,过得片刻,道路倏然开阔,不时有三三两两头戴方巾的文人雅士经过。谢曜往前行了一会儿,空气中微带湿气,转过岔道口,忽然一浩汤大湖跳入眼帘。这湖可比当初在云南见到的湖大多了,此刻辰时未过,浩瀚湖水云气蒸蒸,与天一色,当真美不胜收。   “哎?这是甚么湖?”谢曜不由出声奇道。   岂料话音刚落,就听一人轻笑:“可笑啊可笑,这位兄台,你竟然连洞庭湖都不知晓。”谢曜扭头一看,只见一群白面书生手摇折扇,似乎极为瞧不起他。   这群书生乃是岳阳城中有名的才子,择了今日在洞庭湖畔以文会友,是以这一路才有这般多的文人。   谢曜也懒得理这群酸儒,移开目光看向洞庭湖,心下感慨,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岳阳。纵然湖光山色壮美无比,谢曜也没法在此久留,他不禁有些遗憾道:“若能在这等景色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此生却也不留遗憾了。”   “等你成为天下第一就可以。”   谢曜一听这话脸色一垮,屈指弹了一下腰间布袋,道:“你能别破坏气氛么?”   “你能别破坏气氛么?”   相同的一句话,却是从另一个嘴里说出。   谢曜“诶”了一声,抬头一看,又是那群书生。只见三名身穿破烂行容肮脏的叫花子正举着缺口的破碗行乞,书生们一手掩鼻,一手用折扇仿若驱赶苍蝇般,不耐道:“走走走,走远些,要饭都要到这儿来了,当真叨扰我等闲情逸致!”   那三名叫花子讨了个没趣儿,拄着竹棍晃晃悠悠朝谢曜这边走来,沿路都在向人乞讨,却无人施舍。   谢曜见他们朝自己走来,从怀里掏出几粒碎银,主动放在他们碗中。三名叫花子还未开口,便见银钱入碗,惊疑之下一同抬头,见是一位英俊小哥,齐声道谢:“小兄弟施舍金银,好人有好报,财源滚滚,万事如意。”   谢曜微笑道:“多谢几位吉言,这钱并不是我施舍,而是请几位的酒钱。”三叫花对视一眼,其中一圆脸乞丐朝谢曜拱了拱手:“叫花子们讨钱惯了,今日倒是第一次听见这话,奇了,奇了。小兄弟日后再来岳阳,我几人便请你吃酒!”   “那我就等着啦!”   四人又恭维一二,众叫花子朝谢曜作了作揖,又朝另一群酸儒秀才走去。谢曜心下摇头,转身便要离开,刚走了几步,却听那边有人高声道:“这几个化子哪里来的?还不快些滚了!”   这本在谢曜意料当中,是以他并未转头停留,但行几步,却又听方才和谢曜说话的圆脸乞丐怒声反驳:“你们这些人好没意思,不舍钱便也就罢了,干么出手伤人?”   谢曜听见“伤人”,这才回头看去,但见圆脸乞丐扶着另一矮瘦乞丐,朝那拨书生怒目而视。那拨书生打头的是个黄衫公子爷,摇着一柄白玉骨扇,油头粉面,神态却十分倨傲。   “谁让你些扰了本公子兴致?来人啊,将这三个化子全都扔进湖里。”   但见那黄衫公子身边的一名小厮凑上前耳语几句,那公子爷却越发不高兴,白玉骨扇刷的一合,指着三丐道:“丐帮是甚么劳什子东西?便是他们帮主,见了本公子也得从本公子裤裆底下钻过去!”   “丐帮?”谢曜低声嚼了两遍,抱着双臂看戏,不肯走了。   那三丐听他辱骂帮主,神色陡然大怒。圆脸乞丐抄起竹棍便道:“无知竖子,我今日便让你先钻裤裆!”说罢正要上前,却一左一右被另两乞丐拦下。圆脸乞丐听罢劝说,虽然愤愤,但也只得冷哼一声,转身不再和黄衫公子争论。三丐在这洞庭湖畔吃了一肚子气,扭头打道回府。   那黄衫公子却是老不乐意,不动声色的招了招手,让手下取来弓箭,搭箭瞄准三丐。别看他一副文人模样,这拉弓射箭的气势倒是不弱,看得出练过几年,登时五指一松,“嗖”的一声,箭已离弦。三丐听见破风声响,大惊下却是躲避不及,电光火石之间,蓦然间横伸过来一手,一握一抄,将那疾射而出的箭枝稳稳夺下,顿化危机为无形。   先前明明众书生都看见黄衫公子的阴险做法,却无一人敢出言阻拦提醒。   谢曜扫了眼众人,不禁摇头大叹:“人心如此,读再多书又有何用?”说罢,运劲两指一夹,竟将这箭杆生生折断,扔在地上。 ☆、第63章居心叵测   “阁下又是谁?”黄衫公子见谢曜露这一手,不由收敛几分。   谢耀微微一笑,上前一步说:“我的名字不好听,说出来怕人笑话,这位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做你的诗,我就和这几位兄弟一起回岳阳城喝酒啦?”   那黄衫公子心下颇为忌惮谢曜武功,想着今日出门也没带好手,犯不着和谢曜因小事难堪,只冷冷威胁道:“到了岳阳城中可别再遇上本公子!”   谢曜也不甚在意,搀扶着那名先前被伤的乞丐,当下和他们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那圆脸乞丐对谢曜连声道谢:“多谢兄弟仗义出手,没想到你年纪轻轻,武功却是不低。刚才多有得罪,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了。”   “你们这是说的哪里话?只不过说好下次请酒,得挪这次了!”   三名乞丐听他打趣,顿时好感大增,大笑应允。   原来这三名乞丐的确是丐帮中人,圆脸的名叫甄忠才,另两位分别叫肖方、宋振。那宋振被黄衫公子手下扭伤了胳膊,谢曜挽起袖子瞧了瞧,自告奋勇说自己能帮忙治好。四人来到一座破庙,庙中却是锅碗瓢盆一应俱全。肖方抓来药,又让宋振饮了,四人这才围着火堆,把酒聊天。   谢曜见他们三人手中都拿着红漆竹竿,背上负着两三个麻袋。丐帮中人以袋数分阶,最多九袋,最少无袋;而丐帮中又有污衣派、净衣派之分,污衣派的人原本就是行乞的人,而净衣派的人原本不是行乞的人,而是有家有业的武林好汉,因为敬重丐帮或和丐帮中人成为好友加入丐帮。   而面前这几人衣着打扮不修边幅,定然是污衣派的基层弟子。谢曜出门在外,行走江湖总得四处结些朋友,而丐帮作为北方第一大正统帮派,谢曜与他们聊聊亦是受益良多。   “今日那黄衫公子哥儿到底是谁?竟如此目无王法?”   甄忠才摇头叹道:“那人听说是岳阳城宝清茶坊的大公子,家中颇有财势,为非作歹惯了。大宋之半已为金人所占,国势衰靡,版图日蹙,哪里还有王法可言?”   谢曜听他语气低迷,也不由心下复杂。他一路走来,了解到如今东划淮水西以散关,南宋所存者只两浙、两淮、江南东西路、荆湖南北路、西蜀四路、福建、广东、广西共十五路而已。   那宋振端着药碗,突然想起一事,对谢曜问道:“谢兄弟,你一身好武艺不知是何人传授?”   谢曜笑道:“我这武艺哪算好,在洪帮主面前也不过雕虫小技。”   三人一听他夸赞洪七公心下十分开心,虽然洪七公已经是名列五绝之列,但他们底层弟子能见的时候却不多,对洪七公更是奉若神明。   “这次岳阳十五丐帮大会,咱们可以好好见见帮主了!”宋振话音刚落,那肖方便看着谢曜咳了一咳。   谢曜心知他们定是有内部要事相商,不便久留,端起破碗将酒水一饮而尽,站起来拱手道:“小弟还有要事,山高水长,日后再与三位相叙。”   他一抬袖奈何动作太大,袖中一张纸飘飘悠悠落在地上。肖方离的最近,忙替谢曜捡起来,这一瞟眼,竟看见抬行《九阴真经》四个大字。这《九阴真经》乃当世武学瑰宝,肖方焉能不知?他心下大震,面上不露分毫,双手将纸递还给谢曜,道:“谢兄弟,出了岳阳城方圆五十里都没有歇脚的地方,要不今日你就在岳阳住一晚,我带你找间客栈去。”   肖方说完,甄忠才和宋振也连连点头。谢曜心想也是,颔首道:“那劳驾肖大哥带路。”   当下二人步入岳阳城中,肖方一边带路一边和谢曜打趣道:“谢兄弟,你和我等年岁相差无几,武艺却精湛多啦,我若能有你一半功力,也不消在丐帮混个三袋弟子。”   谢曜只当他抱怨,也不放在心上,笑了笑说:“我虽未见过洪帮主,但也听闻他为人正直,侠骨丹心。肖大哥你再努力些时日,定不会将你埋没了。”   肖方打了个哈哈,不再说就此时。又过了两条陋巷,两人来到一家客栈门外,肖方吹了个口哨,登时那客栈里一名掌柜便迎了出来,朝肖方作揖赔笑:“肖大爷,今儿甚么风将你吹来啦?”   别看肖方只是丐帮三袋弟子,武功在新弟子中也算出类拔萃。他摆摆手,对掌柜介绍谢曜说:“这是我兄弟,今晚在你这儿住一夜,你给安排安排罢。”   那掌柜忙点头称是,待谢曜与肖方作别,便点头哈腰将谢曜迎进堂中。谢曜用罢午饭,闲来无事,便待在房中哪儿也不去,这天字房间背临青山,面朝洞庭,端得是个好地,想到自己阴差阳错结实丐帮弟子,竟不由得暗自高兴。   但他却殊不知这并不值得高兴。   话说肖方原路返回破庙中,甄忠才和宋振正在说起轩辕台丐帮大会事宜。原来今年七月十五,乃是洪七公指定帮主继承人的大日子,不仅天南地北的丐帮弟子都要汇集岳阳,帮内四大长老及各路首领也都要前来,算是一等一的大事。   “我倒觉得咱们掌钵鲁长老最有实力斩获帮主之位。”宋振朝甄忠才说的郑重其事,甄忠才却摇了摇头,道:“但鲁长老武功不如简长老啊。”   “咱们将那《九阴真经》拿到手,简长老又算甚么!”   此言一出,宋振和甄忠才都朝门口看去,皱眉轻嘲道:“你糊涂了么?《九阴真经》是传说中的东西,我等怎能拿到?”   只见肖方将庙门一掩,上前几步,神色凝重的说:“好兄弟们,我可没有说谎,今日那位谢兄弟的武功你们也瞧着了罢?他便是身负《九阴真经》的不二武功!”   宋、甄二人对视一眼,惊讶道:“你……你这话可当真?”   肖方当下将谢曜无意间露出《九阴真经》秘籍的事情说了,他却不知那只是天书列给谢曜的单子,一股脑当做秘籍。肖方末了又道:“我已经安排他住在二拐子的客栈,今晚吹点迷魂香,咱们神不知鬼不觉拿了秘籍……”   宋振不等他说完,便皱眉打断道:“不行。谢兄弟为人仗义,我等身为丐帮弟子,怎能做这等恩将仇报的勾当?”   肖方道:“宋老哥,你急甚么,听我说完。咱们断不能失了丐帮的本分,但七月十五大会在即,难道眼睁睁看着净衣派的人上位么?”   净衣、污衣两派矛盾尖锐,倘若净衣派的人做了帮主,此消彼长,他们污衣派就讨不到好果子吃。   宋、甄二人听了这假设也隐隐担忧。   肖方又道:“谢兄弟为人的确仗义,这《九阴真经》咱们也只是从谢兄弟那里‘借’来一览,末了再给他放回去,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甄忠才拢了拢袖子没有答话,倒是宋振蹙眉想了半晌,摇头道:“《弟子规》上说了,‘借人物,需明求,倘不问,即为偷’!若谢兄弟当真怀有秘籍,又怎会借给我等萍水相逢之人?这偷窃之事,肖方,你就别想了。”   肖方辈分低于宋振,是以不敢再提此事。但他心下却始终放不下,和衣而眠辗转反侧到半夜,见宋振和甄忠才都睡熟了,这才鬼鬼祟祟的溜出破庙。   *   谢曜按着清单潜心运功,但眼看月上中天,他还剩两门功夫没有练习,却实在支撑不住困意,头一沾枕头,沉沉睡去。   天书见状从袋子里跳出来,拍了拍他脸,唤道:“还有两门功夫没练,你睡甚么睡?”   谢曜赶蚊子一般的挥了挥手,将天书挥在地上,侧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天书好不生气,虽然她知道自从谢曜答应后,一直按照单子练功练至深夜,但见他如此不上心,总觉得没有达到自己的期望。   “你的劣根性甚么时候才会消失?”天书淡淡的道了一句,谢曜却没有听见。   天书复又看了眼谢曜,不动声色的退到房间角落,待再走出来,竟是化作一名身披白纱的妙龄女子。   她缓步上前,一步一步无声无息的走到床边,低头凝视着熟睡的谢曜,眼神一暗,心道:“枉我在你身上花了这般多的心思,纵然人无完人,你却始终改不了一身毛病,难道真要我再去找下一人么……”   心头想着,天书五指缓缓朝谢曜咽喉卡去,她也不想这样做,但没有时间再让谢曜干耗。不仅如此,她甚至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危机感在向她迫近。   谢曜忽然翻了身,将天书吓了一跳,连忙缩手。但见谢曜抓了抓脸,又熟熟睡去。   天书知道他是真睡,而不是装睡,所以她才敢这样。不知为何,真要她出手时,竟觉难以下手。天书甩甩头,心底警告自己不能心慈手软,撇开复杂的心思,正准备下定决心杀死谢曜,眼神一瞟,却看见谢曜手臂上一块结痂的皮肤,不由怔忪,五指在离谢曜咽喉两寸的地方停下。天书呆了呆,五指忽然一变,抬手点住谢曜的昏睡穴,捏住他的衣角,轻轻撩开,露出坚实挺拔的脊背。   背上也正和那手臂上的伤一模一样,凹凸不平的皮肤,是被烈火灼烧后留下的痕迹。   天书望着那伤痕,仿佛又想起那日火海当中,谢曜不顾危险救她的样子。她不用想也知道,不仅是火海还是刀山,谢曜都会奋不顾身的救她,可她明明对他一点儿也不好,为什么谢曜要救她?   天书想不通。   她正要继续想,门口却传来“嗒”的一声轻响。天书原本迷茫的眼神瞬间变得犹如刀锋般凌厉,身形一动,夺门而出,已然封住那人去路。   “妖……妖怪!”那人用一块方巾蒙着面目,但天书一听那语气,立刻便猜到是谁。   天书凛然道:“你叫谁妖怪!”   “仙……仙姑!仙姑!”那人立刻改口,音调不禁颤抖。   天书声音冰冷至极,凉凉道:“你都看见了?”   那人正是丐帮的肖方,他觊觎谢曜身上武功秘籍,心想着夜里来偷,却不料恰好从窗户眼里瞧见一本书化作明艳的白衣女子。纵使肖方武功不差,但乍然看到这鬼魅场景,儿时听闻的妖魔鬼怪故事通通涌上心田。   又看那白衣女子轻功无声无息,泠泠月光下,一袭白衣黑发齐腰,夜风一刮,肖方遍体生寒,双腿一软伏倒在地,磕头求饶道:“仙姑!仙姑求求你放过我罢!我……我无意撞破仙姑吸人精气,那房中的兄弟阳气比我盛多啦,你去吃他罢,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天书心下一转,立时便猜到此人定然瞧见她化人模样,眼神一冷,杀意大盛。   “你起来。”   肖方闻言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心下害怕至极,却不敢吱声。   只听天书淡淡道:“你告诉我,来此目的是为了甚么?”肖方忙道:“我……我……我心术不正,想盗取那兄弟的武功秘籍……”   “原来如此,那你知道那本秘籍在哪儿么?”   天书不等他回答,忽然飘到肖方身边,欺近他耳畔,冷冷道:“就在这!”话音甫落,右手五指已然捏住此人咽喉狠狠一折,只听“喀拉拉”骨肉碎裂之声,肖方脖子一歪,圆睁双眼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天书看了眼肖方的尸体,漠然道:“你只有死,我才能放心。”   不管是对谢曜,还是对她自己。   *   天书将肖方的尸身拖去后院埋了,回到屋中,解开谢曜昏睡穴,当即又幻成《三字经》的模样,将他拍醒:“起来,我们该走了。”   谢曜晕晕乎乎睁开眼,捂着脖子坐起来,怪道:“为甚么脖子这般疼……”他说着瞧了眼窗外,但见还是一片黑暗,估摸着是凌晨时候,不禁道:“天亮还早,不如再歇息片刻。”   天书冷冷道:“你昨日没将清单上的功夫练完……”   谢曜登时清醒,忙不迭翻身下床,穿好衣服,往天书面前像杆标枪似的一站:“走罢!” ☆、第64章欲加之罪   话说翌日天光大亮,宋振和甄忠才醒来没见肖方身影,他二人心头大惊。甄忠才摸了摸草席子,抬头道:“看来他是一早就离开啦!”   宋振恨恨说:“他小子肯定去偷谢兄弟的《九阴真经》了,这可如何是好?”   甄忠才思索片刻,道:“罢了,你伤势未愈,在这儿等着,我去二拐子客栈看看。他若是偷得《九阴真经》,咱们让他好好给谢兄弟赔个不是;怕只怕他没有得手,被谢兄弟逮个正着……”   “甚么《九阴真经》?”但随着门开的声音,只见一白白胖胖的人走近破庙中来,此人留着一大丛白胡子,若非身上千补百绽,压根儿看不出他也是丐帮中人。   甄忠才和宋振见了此人皆是大骇,忙低头恭声道:“彭长老!”   这彭长老正是丐帮四大长老之一的执法长老,甄、宋二人心下狐疑,彭长老作为净衣派的人,怎会突然来此破庙?   殊不知这彭长老和肖方极为投缘,肖方私下想转投他净衣派门下,是以约了彭长老今日来庙中要人,这样他也就不会落个被人奚落的口实。   彭长老见二人不回答他方才问话,只得又道:“肖方人在何处?”   “这……”   甄忠才和宋振对视一眼,都不知如何开口。   彭长老看他们神色心知有事情欺瞒,却也不着恼。他上前几步,忽然紧紧盯着二人,轻声问道:“好孩子,告诉我肖方去哪儿了啊?”只见他一对眼睛嵌在圆鼓鼓一脸肥肉之中,只如两道细缝,但细缝中莹然有光,眼神甚是清朗,而语调柔和动听,隐隐有醉意醺醺之情。   甄忠才和宋振一时间竟挪不开眼,直勾勾的与他对视半晌,周身都不归自己管。他问甚么,自己答甚么便是。   甄忠才痴痴地道:“肖方去偷《九阴真经》啦。”   彭长老一听《九阴真经》四字,心下猛然一震。这可是天下武林人人都想得到的宝贝,他自然也不例外。当下追问:“《九阴真经》在何处?”   甄忠才依旧双目放空,道:“在一个名叫谢曜的人手中。”他一鼓作气又将和谢曜结识的来历说给彭长老听,彭长老暗暗点头。又过了片刻,宋振和甄忠才这才反应过来,对彭长老的“邪术”身为惶恐。   彭长老也不计较他二人的隐瞒过错,只让宋、甄带路去客栈。   三人来到客栈,打探之下才知掌柜的并没有见过肖方,而谢曜却是天未亮便退房离开。彭长老心想:是了,肖方做那鬼祟之事怎会郑明光大?说不定已经偷得秘籍自个儿练去啦!   如此一想,彭长老心下不忿,忙让掌柜的领路前往谢曜所宿的那间房,找找看有没有甚么线索。   三人在屋中转了一圈并未发现他物,那掌柜却在院子骂骂咧咧道:“直娘贼的谁又将土给我翻了?我才下的牡丹种,这这这……”   彭长老毕竟走惯了江湖,忙推门走到后院,一瞧角落的确有新翻出来湿润的泥土。他眼珠子一转,让掌柜拿来铁锹,顺着墙角开挖。掌柜的虽然不愿,但也心知丐帮人武功高强,是自己惹不起的。   挖了约莫两尺,坑底甚么也没有。掌柜的抬袖擦了擦汗,正准备说不挖了,彭长老却厉声道:“再挖!”   掌柜一听也来了气,弯腰一阵猛挖,挖着挖着忽然觉得铁锹碰着了甚么物什,他定睛一看,才惊觉是截人的手臂,掌柜的当下惊叫一声,扔下铁锹跑的飞快。   彭长老三人围上一看,惊呼道:“啊!”三人忙继续挖土,不过片刻,露出一具面色惨白的尸体,瞧那长相穿着,正是肖方无疑。   彭长老上前翻了翻肖方的眼皮子,又看了看他的伤,沉吟道:“他昨晚便遇害了,且被人用锁喉功法捏段咽喉,一击毙命。”   甄忠才颤声道:“叫他不要贪心,不要贪心,这下好啦,定然是来偷东西被谢兄弟发觉,然后将他杀了!”   彭长老转了转眼珠,道:“肖方武功在你们这辈算是出类拔萃了,你们说那姓谢的只有十八-九岁,如此看来,这《九阴真经》当真是本妙书啊。”   宋振痛心疾首道:“哎!若不是他自己心术不正,又怎会惹来杀身之祸?不论如何,肖方做出这等有辱帮规的事情,就算谢兄弟不杀他,帮主也留他不得。彭长老,咱们将肖方安葬了,私下禀告帮主,就此不提了罢?”   彭长老淡淡“嗯”了一声,心下却在盘算如何得到《九阴真经》。这秘籍在那谢曜身上,他却从未见过此人,茫茫人海要找一人如同大海捞针。丐帮人多势众,只要存心去找,总能找到。但说起找人,他们净衣派却是远不如污衣派耳目多,而肖方自作孽不可活,他又如何说得动污衣派帮忙?   “那谢曜杀我帮弟子,总不能让他好过。”彭长老顿了顿,又道:“你们去禀明鲁长老,让他传令下去,拦截谢曜此人。”   宋振虽然武功不如何,但却是非分明,他摇头道:“彭长老,是肖方有错在先,咱们就算拦着了谢兄弟,也只能是给丐帮抹面。”   彭长老冷声道:“难道杀人之仇便就此不提了么?更何况此人身怀绝世秘籍,为我丐帮所用岂不更好!”他此言脱口而出心下暗暗后悔,果不其然,宋振眼神一凛道:“我看彭长老以弟子之死师出为假,想占那绝世秘籍才是真!”   “你放肆!”   宋振抱了抱拳,冷然道:“彭长老不必多言,我这便去禀报给鲁长老,他老人家明察秋毫,定不会冤了肖方,更不会眼红人家的武功秘籍!”语毕,宋振转身就要离去。   彭长老看此人油盐不进,心下大怒,决不能让鲁有脚也知道此事。仓促之间,彭长老陡然想到一出毒计,但见他肥胖的身形一闪,出其不意便是一掌杀招,重重拍在宋振背心!宋振全然不察之下吐出一口鲜血,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半个,便前扑倒地毙命。   甄忠才目睹一切霎时间脸无血色,颤抖着双腿连连后退,嘴里忙道:“彭……彭长老饶命!”   彭长老却微微一笑,语气分外柔和亲切:“你怕甚么,是他自己不识好歹。甄忠才,你跟着污衣派几年了?”   甄忠才颤声道:“三……三年。”   “三年竟还是小小的二袋弟子?这样罢,我看你还算聪明,不像宋振这般迂腐。你就此跟着我们净衣派,只要老老实实按本长老的话做,绝不叫你吃了亏去。”   甄忠才闻言一愣,抬头惊讶道:“彭长老?”   彭长老抬手指着肖方的尸体,又指了指宋振的尸体,问道:“昨日你们三人本在洞庭湖畔行乞,却与一名叫谢曜的少年产生口角,是也不是?”   甄忠才眼神游移,反应过来,忙不迭道:“是,是!我们向他要钱,他不给,反而辱骂我丐帮,辱骂祖师爷,仗着武功高强,便将……将肖方和宋振全部杀死!”他说完此话,想到那破庙中与他把酒言欢的少年,竟忍不住心下酸楚,看了眼宋振尸首,捶胸大哭起来。   彭长老闻言十分满意,走过去将他扶起来,柔声道:“别担心啦,咱们这就去将事情经过告知鲁长老,污衣派净衣派联手,还怕找不出凶手么?” ☆、第65章却再相逢   谢曜与天书往南下走,途中四下打听,却也没闻见江南六怪的行踪。这日来到江州,天降暴雨,谢曜便找了家茶楼坐着歇脚,茶楼里客人不多,伴着雨声当真冷冷清清。   谢曜看了看窗外天气,边剥花生边道:“这雨一时半刻停不了。”天书蹦到他对面,冷声道:“别以为下雨你就可以偷懒。”   “……每天都练功,实在太枯燥了。”不知道是不是受天气影响情绪,谢曜叹了口气,道:“即使是遇上欧阳锋,我自保也不是问题了。”   天书这次却不训斥他,反道:“有的事你只有经历过才明白,只有凌驾于世人之上,那才是真的自保无虞。”   谢曜笑了笑,不以为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但觉茶水清冽,异香扑鼻,不由赞道:“这茶不错,天书你尝尝。”他说完正准备将茶杯递过去,才记起天书只是一本书,喝不了茶,当下又讪讪缩手。   天书却有些不高兴道:“拿过来!”   谢曜“嗯”了一声,将茶杯推过去,自己却撇开头不看。   天书瞧他模样,奇怪道:“你干甚么?”   “你要化形了啊。”   “我化形又不是脱衣服,你扭头干么!”   谢曜一听言之有理,忍不住失笑,待回过头来,天书正垂着眼帘小啜,鬓发如云,肤白胜雪,当真像一幅画般。   “甚么破茶,难喝死了!”天书将茶杯重重一顿,横眉冷目的朝谢曜看去,“谢疯子,你再看我就把你眼睛挖出来!”   谢曜忙移开视线,心下却想,这幅画若不凶巴巴的那就更好了。   “凡人的茶水定比不上天宫瑶池琼浆玉露,对了,那些玩意儿好喝么?”   天书道:“你问我,我又问谁?”   谢曜“咦”了一声,追问:“你不是那甚么九重天簪花小将?”   天书闻言神色忽然一变,似乎想起了某些事情,半晌未答。谢曜看她这般模样,心知她有事情未曾告知,正要开口打个哈哈换个话题,就听天书轻声叹道:“我不是。”   “甚么不是?”   天书抬起头,看向谢曜,一字字道:“我不是天书。”   谢曜被这句话搞懵了,愣了愣反问道:“你不是天书?”   “掐指一算,从你五岁来此,咱们已经相识十多年,我今日便告诉你一件事罢。”天书神色凝重,谢曜不禁也收起玩笑心思,定然道:“你说。”   天书看了看他,低下头似乎在斟酌,半晌才道:“其实我并没有位列天书,而是需要找齐那页慧根,才能成为真正的、拥有无上法力的天书。我一生最大的理想和目标便是跻身于此,但你当年毁却慧根,害得我成就不了理想。”天书说到此处微微蹙眉,竟是说不出的落寞。   谢曜忙道:“我已经陪你来此找寻,肯定可以找到!”   天书抬眼说:“如何找?你说得轻巧,这么多年却连慧根影子都没有见着!”她说罢停了片刻,忽然又道:“但我的慧根有一个弱点,它极喜寒冷之地,我若没有猜错,慧根应该在某个极冷的地方。”   “嗯,那肯定是一个天气恶劣无比的地方。”   天书问道:“你能在冰天雪地中最多待几天?”   谢曜想了想,说:“凭我现在功力,应当是七天左右。”   “是了,仅仅七天。”天书眼珠一转,谢曜便猜到她要说甚么,枉她花光心计,其实还是免不了让他刻苦勤奋的练功当劳什子的天下第一。   谢曜不禁发笑,说:“我知道,但是武功与人心修为挂钩,登峰造极又谈何容易。”   天书却不管这些,肃容道:“这是你务必要做到的。”   谢曜摆摆手,不再与她争论此时,忙换了个话题道:“对了,天书,你很久都没有吃过书了罢?”他这句本是无心,却不料让天书一怔。   天书垂下眼,似乎自己也不明白,喃喃说:“是啊,很久了……”   “那你可以不用吃了。”   天书神色一厉,柳眉倒竖:“谁说我不用吃了,现在立刻马上给我书来!”   谢曜正欲再问,却听楼下有人高声道:“店家,快些将你这店里的糕饼馒头打包一份。”   说话的是个女子,清丽的嗓音在原本安静的茶楼里回荡。谢曜浑身一震,看了眼天书,天书不等他言,立刻变回《三字经》。谢曜将天书往布袋里一塞,拿起桌边的油纸伞,匆匆下楼。   他侧身隐在楼梯口,探头一瞧,堂中站着一名三十左右的女子,穿着朴素,腰悬一柄越女剑。这剑当今世上只有一人能有,正是六怪中的韩小莹!   谢曜心道踏破铁鞋无觅处,韩小莹在此,那柯镇恶、朱聪几人定也不会远,想到立时便能和他们相见,谢曜竟生出几分情怯之感。   只见那店家将东西大包好了递给韩小莹,韩小莹付了钱便转身出门。先前的暴雨早转为丝丝细雨,是以她并未撑伞。谢曜正想跟出去,却又怕韩小莹回头认出是他,他尚未想好如何和六怪相见,生怕再激化矛盾,索性走到柜台,向收账的掌柜要了墨汁,将一张脸画花。谢曜确定他们认不出来,这才施展轻功追韩小莹而去。   韩小莹提着油纸包一路上行色匆匆,谢曜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怕被认出,于是还将伞撑着。   好在韩小莹一路都走的大街,谢曜并未引起怀疑,眼看快要出江州城,韩小莹忽然侧身一闪,走进一条陋巷。   谢曜忙快步追去,刚转进巷口,韩小莹“铮”的一下拔剑出鞘,厉声道:“你们想作甚!”   这句话不是对谢曜说的,因为韩小莹的剑指着另一个方向。谢曜正狐疑间,但听衣袂猎猎,刷的一下从房顶跃下两人,凝神一看,竟是梁子翁和灵智上人,却不知那侯通海、沙通天、彭连虎又去了何处。   两人丝毫不惧韩小莹的长剑,反而上前几步道:“好妹子,你们六怪干么非要去桃花岛通风报信?”   韩小莹冷笑一声:“江湖自有公道在,明明是欧阳锋杀了全真教谭处端,还不许人说了么?”她说着将剑一横,对梁子翁道:“你伤我大哥,今日我便从你身上讨回来!”   梁子翁捻须笑笑,朝身边的灵智上人摆手,示意他不用插手,道:“你有本事,便来讨罢。”   韩小莹见他托大,心下微喜。这两人若是联手她势单力孤万万打不过,只需出其不意从袖里撒一把毒粉,趁机逃走,但若一击不中,那可就糟了。   打定主意,韩小莹长剑一抖假意去攻梁子翁肋下,梁子翁早有防备,忙朝左一闪避开,右手却顺势往韩小莹肩头一搭,韩小莹肩膀一沉却是不能被摆脱,反手便是一挥,一股白色粉末朝梁子翁面目扑去。梁子翁心下大惊,忙屏息闭眼连连后退,转眼反应过来,大呼道:“照啊!她要跑!”   灵智上人在一旁早就看出韩小莹想要逃跑,抡起两大铜钹,身形一跃拦住韩小莹去路。韩小莹心知危在旦夕,娇咤一声,一招“白露横江”,刷刷刷三剑横削敌人手臂。灵智上人见她来势汹汹也不由惊了一跳,左右铜钹急挥,只听得金属当当相击不绝于耳。韩小莹想着速战速决,左足一点,剑走轻灵,一招“凤点头”,疾往他胸口虚刺,跟着身子微侧,剑尖光芒闪动,直取敌目,又狠又准!   灵智上人忙伸手两铜钹一夹剑尖,堪堪避过,但他力大无匹,韩小莹抽了两下,竟不能将剑从他两铜钹中拔出。   梁子翁见状大喜过望,从怀中摸出一枚子午透骨钉,冷笑道:“好妹子,我这暗器见血封喉,断然不会让你疼了!”话音甫落,他右手两指一挥,那枚子午透骨钉便倏然疾射而出。   韩小莹惊急之下双目发红,待她准备弃剑躲避,却已然来不及,嘴里不禁“啊”的大声惊呼。她音调未竭,忽然斜刺里窜出一把合拢的油纸伞,恰好挡在她面门前,那子午透骨钉受力一阻,劲道全失,弹落在地。   梁子翁自持发射暗器的手法就算不是当世第一,也算无出左右。而这人竟用一把伞快稳准的将其打落,不得不佩服。他正想看看是何方神圣,却听“刷”的一声响,那人撑伞压低伞沿,挡住面目。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周周的地雷~艾琳的手榴弹~mua! ☆、第66章明辨是非   三人都摸不清此人来历,梁子翁上前一步,眯眼道:“阁下是甚么意思?”   谢曜以伞遮住面目,心下却奇怪自己为何不敢在韩小莹面前透露身份,他愣了愣,方才听清梁子翁的问话,沉声答道:“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子,算甚么英雄好汉。”   灵智上人闻言大笑,抬起铜钹指着谢曜说:“我可不管你们中原人文绉绉的那套,这娘们今天非得折在我们手上。喂,你识趣点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谢曜叹了口气,他是万万不可能丢下韩小莹一人在此的,所以与梁子翁和灵智上人一战无可避免。   “若这闲事我管定呢?”他说话间将伞柄微微一侧,正是迎敌起招。梁子翁和灵智上人如何看不出来,对视一眼,二话不说便并肩双双朝谢曜攻去。   谢曜早料到二人左右夹击,当下将伞刷的一转,直削灵智上人手腕。虽然伞沿脆弱,但在谢曜力贯之下竟如钢铁兵刃,灵智上人忙手臂一沉堪堪躲过,这一下右侧的梁子翁双拳杀到,他这“辽东野狐拳”讲究的便是虚虚实实,看着往东,实则往西;好像要打你鼻梁,却攻你肋下。谢曜开始左腾右挪好不狼狈,险险被一拳打中胸口,他忙横伞一挥,挽了花式直点梁子翁云门死穴,梁子翁大惊失色,“啊哟”一声往后急退,谢曜也不急着收招,反而侧身左手屈指一剑少泽,将正欲偷袭的灵智上人僧帽打飞。   但这一下他的面目也暴露无遗,众人只见一个满脸漆黑的人持伞而立,更莫名其妙。韩小莹站在巷口准备随时拔剑相助,但这怪人用一把伞尚且游刃有余,招式也精妙无比。待看见谢曜那手点穴功夫,她不禁轻咦出声,又朝那人面目仔细瞧,奈何那人一张脸乌漆麻黑,实在辨认不出。   灵智上人忙将僧帽捡起来戴在头上,对梁子翁道:“我去把他那把伞夺了!”话音甫落,便抡起铜钹朝谢曜横眉大喝而来。谢曜刷的撑伞,双手一搓伞柄,往他面目抵去,灵智上人高举铜钹便要来夹,谢曜却忽然收伞成棍,转身一棒子狠狠打在灵智上人屁股上。   “出家人还不守规矩!”   灵智上人受此奇耻大辱双目怒睁,朝谢曜大吼道:“你奶奶的熊!”说着又哇哇大叫扑去,梁子翁在一旁见夺不下敌人武器,而那边灵智上人正缠住谢曜,他蓦地滴溜溜一个旋身,已欺谢曜背后,一招“野狐探路”,运出十分功力朝谢曜背后击出。谢曜正好一伞又打在灵智上人屁股,忽觉身后来了敌人,将伞一立,倏然转身,飞起一腿,以脚抵拳!   梁子翁顿觉右拳仿若捶在铁板上,整只右臂都是一震,连忙疾步后退三步,方拿桩站定。谢曜因为小时候偷懒,下盘功夫不甚稳扎,此刻脚心疼的无法,嘴上倒吸凉气,却因为面容画花,没人察觉,还当他外家功夫了得。   就在此时,巷子另一头忽然奔来三人,谢曜定睛一看心下大道不妙,原来这三人正是彭连虎、沙通天、侯通海。   灵智上人和梁子翁正要和他们说谢曜拦截之事,那边三人却比他们率先开口,高声道:“风紧啦,快走!”   梁子翁问:“走甚么?你们把另外几怪杀了么?”彭连虎将他一拉,跃上房顶道:“事情有变,那老瞎子没有受伤!”   “怎么可能!他明明受了我一拳!虽然偷袭时被发现,但这拳力道却不小啊!”梁子翁还欲再问,却见巷子另一端冲来五人,手持兵刃,正是另外五怪。梁子翁也明白过来,六怪加上面前这持伞怪人他们一时半刻讨不到好处,想着还有要事回禀完颜洪烈,当下五人施展轻功逃走。   只听“噌”的破风声响,一杆臂粗的铁秤直直插在五人先前落脚之处。   “直娘贼,他们跑了!”韩宝驹一抖软鞭,便要追敌而去,却被一人伸臂拦住去路。   “三弟,穷寇莫追。”   短短一句,却让谢曜心神大震。他忙不动声色的撑开伞,又将面目遮住,脚下仿若钉住,挪不动分毫。   全金发走过去将秤杆一拔,别回腰间,道:“他们伤了大哥,干么不追?”   朱聪顿了顿道:“就算咱们追过去,要打赢那五人又谈何容易?若不是刚才我让大哥装作没有受伤,你当他们会就此罢手?”   南希仁这时扶着柯镇恶,朝韩小莹问:“七妹,你没受伤罢?”   韩小莹摇了摇头,道:“我方才被那二人夹击差点讨不着好,幸亏一位侠士出手相救,他就在……诶?人怎么不见了?”韩小莹明明记得那人方才还撑伞站在巷尾,这会儿转头一看,却无影无踪。   柯镇恶咳嗽着摆摆手,道:“罢了,这位英雄做好事不留名,下次见得,我等再好好谢他。”   韩小莹却叹了口气:“我……我根本没有看清他的长相,今后又如何道谢。”   朱聪等人一听此事奇了,忙围上来细问,韩小莹将那人大致情况描述了一番,都看不出甚么特征。韩小莹顿了顿,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说:“对了,我看那人的点穴手法倒和二哥相似。”   众人闻言一愣,韩宝驹道:“七妹,你莫不是看错了罢?二哥的点穴手法是他自创,须得妙手空空为辅,否则使不出啊。”   韩小莹仔细回想,但那人出手太快,她也记不清那招式到底是不是朱聪的手法。   全金发笑了笑道:“你一定看错了,当今天下间会这门手法的除了靖儿和二哥,没有别人啦。”   “谁说的,当年那谢曜……”   不等韩宝驹说完,原本甚少开口的南希仁已然打断他:“三哥!” 韩宝驹自知失言,忙不好意思的对朱聪道:“二哥,你别往心里去,我……我无意的。”   朱聪笑着摆了摆手,眼底却掩饰不住的悲哀。即使时隔两年余,每当想起来谢曜一人立在悬崖边上,被众人所逼而跳下悬崖,也觉后悔痛心万分。   “想来那五人不敢再来。我们今晚便在江州城歇息一晚,明日启程走水路去汉口,转舟行桃花岛如何?”朱聪定了定心神,抬头对五人问道。   韩小莹点了点头:“听闻桃花岛主对医药占卜无一不精,说不定我们好心给他报信,他知恩图报,便会给大哥医治内伤啦!”韩宝驹也附和道:“不错不错,大不了咱们开口求他。”   柯镇恶闻言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南希仁忙给他顺了顺气儿。他咳嗽完了,才道:“咱们报信是讲究江湖道义,是咱们的事;他愿不愿意出手那又是他的事,用不着求!”   众人知道柯镇恶的牛脾气,他说不求那定然无人敢再提此事,几人当即转巷口离去。待人走后,谢曜才从巷子的另一岔道侧身走出来,看着空荡荡的长巷,忍不住的叹气。   “你刚才干么不和他们相认?”天书看不过眼,便问了出来。   谢曜低下头,摇头道:“怕是小时候阴影太深,我这般莽撞的冲出去,总不大好。况且我还没有想好怎么为自己分辨,倘若他们一看见我,又想起九阴白骨爪,岂不是误会更深了?”他说到此处仿佛又想到那日的万念俱灰,心下一痛,如此就不愿意露脸。   天书道:“那你待如何?”   谢曜沉吟片刻,说:“我瞧柯师父好像受了内伤,恰好我一阳指功力可治疗,今晚我便去给他悄悄治了。”   天书闻言大惊:“谢疯子!你真疯了?使用一阳指极耗精神,连续使用小则功力全失,大则性命不保你忘了?”谢曜干笑两声,说:“这有什么,我上次给郭靖疗伤不好好的。”   天书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么?郭靖身负《九阴真经》,乃用上卷的疗伤大法,你不过是以内力给他护功,而这老瞎子深受内伤,又不会《九阴真经》,他以前还多般刁难你,你给他疗伤真是疯了!疯了!”   谢曜闻言半晌没有答话,好久才叹气道:“天书,我从前和你想的也是一样。我并不是一个以德报怨的人,只是既已经决定和师父重见,总不能再让他的兄弟们对我含有偏见。说起来,柯师父除了性格冷硬,是非倒是分明,你方才也听见了,他几人为了给桃花岛主报信,不惜惹上完颜洪烈手下。江湖自有公道在,我行的端坐得正,就不信他们还刁难我。”谢曜说罢微微高兴,继续道:“我先慢慢跟着他们身边罢,待时机成熟,再表露身份也不迟。”   天书闻言反问道:“他们还是不领你情怎办?”   谢曜苦笑一下,说:“那就只好相忘于江湖了。”纵然这是他万分不想的,和朱聪十年师徒之情,又怎能轻易忘记。谢曜想到方才几人提起自己,朱聪的悲哀叹气,心下立刻有了底气,他定然道:“但这决不可能!”   “随你便了。”难得天书不打击他信心,只冷冷道:“但在此之前,我要吃书。” ☆、第67章游方郎中   二人在书肆磨蹭半晌,天书总算吃饱喝足。谢曜事先留意了江南六怪住宿地点,正是他上午避雨的茶楼,他此刻却踌躇不前,低头道:“师父与我相熟的很,就算我再将脸涂黑,他也能将我认出。”   天书闻言颇为得意道:“看在你今天表现不错的份儿上,我来给你易容罢!”   “你会易容?”谢曜不禁一惊,正惊讶间,天书一抖书页抖出一张纸,谢曜忙伸手抄过,却见上面列着面粉、浆糊、墨胶……各种各样物事。谢曜看着这单子微微一笑,叠好放进怀里,道:“我这就去买。”   再说江南六怪这边,六人原本打算连夜启程去桃花岛,但却因为柯镇恶伤势加重,又怕被沙通天等人拦截,只得再在江州城中逗留一夜。   朱聪懂点医术皮毛,搭了搭柯镇恶的脉,不由叹息。韩小莹见状,忙问:“大哥伤势复原还需多久?”   朱聪道:“那梁子翁出手极重,若不是大哥反应快,挡了一挡,起码躺上半年,落下病根。但即使如此,大哥这伤势细细调理,也得等个三年两载。”   众兄弟听到这话都不由面色戚戚然,反倒是柯镇恶不甚在意,他道:“伤筋动骨都要百日,你们不必放在心上。”   “大哥,那桃花岛主脾气怪异,我们肯此行前去,恐怕……”全金发心下实有惴惴,他们千辛万苦好心去报信,倘若黄药师不肯领情,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柯镇恶摆摆手道:“桃花岛主不讲理,全真教的人总该是讲理的,届时随机应变罢。”朱聪点了点头,道:“我这便拟封信,话若说不清,字总看得清。”   韩小莹忙帮他铺纸研墨,朱聪提笔便写:江南下走柯镇恶、朱聪、韩宝驹、南希仁、全金发、韩小莹拜上桃花岛岛主前辈尊前:顷闻传言,全真六子过信人言,行将有事于桃花岛。晚生等心知实有误端,唯恨人微言轻,不足为两家解憾言和耳……   全真教长真子谭处端分明死于欧阳锋手下,但却认定是黄药师所为。江南六怪无意得知全真教准备大举前往桃花岛讨仇,为避免一场误会,于是赶去阻止,正是一番好意。   朱聪将信写完,又端来药让柯镇恶喝了,众人这才各自回房歇息。这药乃是固本培元的作用,并不能让其伤势立刻痊愈,柯镇恶饮下便觉头脑晕沉,正准备上床睡觉,却听房间东南角上传来阁阁的瓦片踩动声响。   他顿时困意全消,呼的一下吹灭蜡烛。柯镇恶本就是瞎子,点不点灯于他来说都没有区别,反而更有利。他心头只道是沙通天一行人又寻来了,掩身躲在墙角,将铁杖横拿在手,几名兄弟都在隔壁,纵使受伤,约莫也能和这人斗上几招,弄出些响动。   柯镇恶全神贯注的听着外间响动,但过了片刻,却又寂静无声。他心头惊异,正想着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忽然右斜侧掌风声呼来,柯镇恶连忙贴墙一滚,铁杖挥出。但殊不知这铁杖仿佛泥牛入海,被人紧紧握住杖尾,柯镇恶虎口一震,心下惊骇,将铁仗往对方身上狠狠一送,旋身避后。来人被他这招“金蝉脱壳”也惊了一下,抬腿抵住铁杖,脚下一勾一踢,给轻轻搁在墙上。柯镇恶不知他动静,他本以为这招定能脱身,但下一秒肩头两穴一麻,已被人点住穴道,动弹不得。   谢曜暗暗舒了口气,伸手准备揉揉眉心,却摸到凹凸不平的大瘤子,顿时郁闷之极。   天书本来为他易容是极好的,但她后来玩的兴起,将谢曜一张脸左捣右涂,一会儿粘几撇胡子,一会儿又将他扮成虬髯大汉……谢曜忍不住说了她几句,天书一怒之下便在他脸上弄出大大小小的毒疮瘤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谢曜看了看天色,也不跟她计较,收拾了东西便直奔柯镇恶的房间。   柯镇恶交手之后也才恍然来人绝不是沙通天,那几人功夫与他不相上下,而此人内力虽强,但更强的却是招式。他心道此人定是邪魔外道,苦于口不能言,只能干巴巴的站在原处咬牙切齿。   谢曜借着月光细细的打量柯镇恶,两年不见,他的白发也多了不少,但脸上那股子严厉的神色却从未变过。谢曜不由得叹了口气,伸出四指为他探脉。   练武修内之人,多多少少都懂些医术。谢曜只觉他体内真气散乱,无法凝结,正是受了内伤的表现。当下不再迟疑,双掌抵在柯镇恶背心,运起一阳指的内功助他凝聚真气。柯镇恶乍然感到一股灼热内力,瞬间明白过来,他来不及深究,忙潜心运功,配合那股热力游走全身,疏通复原受伤寒冷之处。   过得半个时辰,谢曜渐觉双臂发酸,他心知这是运功自伤的症状,但想着再坚持半个时辰就可以功德圆满,当下一咬牙,用运劲输给柯镇恶。柯镇恶感到那内力时而薄弱时而强劲,远不如先前平和,心下一转,立即猜到了此人定然有些勉力,但却依然为自己疗伤,实乃大大的恩人。柯镇恶如此一想,暗骂自己不识好人心,先前对此人的敌对心思瞬间也烟消云散,只待伤势一好,定得向此人大拜谢恩。   谢曜此时也是有苦说不出,他这算是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用一阳指内功为人疗伤,本以为自己把持有度就不会反伤太厉害,殊不知一阳指重在“生生不息,循环往复”,每一次运功都要比上一次重几分,否则就达不到效果。谢曜又不想前功尽弃,只能咬牙坚持。   半个时辰犹如半年般漫长,谢曜待送完最后一功架,生怕柯镇恶抵不住余力,慌忙之下收招,血气上涌,喉头一甜喷出口血。   柯镇恶此时伤势痊愈十之八九,加上谢曜方才下手点穴不重,他此刻已然冲破穴道,转过身来,一把扶住谢曜肩头,惊声问道:“你到底是何人?怎的不顾性命却来救我?”   谢曜捂着胸口十分难受,半晌开不来口。柯镇恶忙将他扶起,道:“罢了,你不说我也不问,只是我飞天蝙蝠不是那等白白受人恩惠的无用杂碎,你日后有事,大可来找我,江南六怪定不推辞!”   柯镇恶说出这番话便已经将来人的身份猜了十七八遍,朋友也好,敌人也罢,他都会记住这份人情,便是朱聪说他死心眼,他也认了。   便在此时,朱聪等人听到动静忙夺门而入。谢曜刚闻到一股硫磺硝石的味道,屋内瞬时亮堂。韩小莹将火折子吹灭收起,猛然见到屋中谢曜那丑陋无比的面目不禁惊叫出声。   朱聪看了眼此人面目,只见一张发青的面皮上大大小小长满了紫红色的疙瘩瘤子,有的破口流脓,有的胀鼓鼓发亮,即使是他见惯场面的人,也不禁头皮发麻,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细看第二眼。   柯镇恶扶着此人肩膀,朱聪心知不是敌人,当下便道:“大哥,这位兄台是……”   柯镇恶还没来得及答话,谢曜此时已缓过神,他变了嗓音,嘶哑道:“诸位莫要惊讶,在下名叫范写义,是一游方大夫,自幼在江南生活,十分仰慕江南七侠的威名。今日在江州认出柯大侠,见他气色不佳,似有心肺劳损。但在下相貌极丑,怕诸位被吓到,这才不得已半夜潜入房中为柯大侠治伤。”   众人闻言一看柯镇恶面色的确红润许多,朱聪忙上前号脉,大喜过望道:“阁下当真高人,我大哥的伤势只需几日便能痊愈,尤胜往日!”   柯镇恶听他言语,心下十分感念,他为人血性,这范写义与他非亲非故却甘以性命相治,江湖人哪看长相交友?更何况他一个瞎子,就算长得再天怒人怨,他也看不见,反而此刻已然将其当做至交。   “范大夫,你救了我大哥,怎么谢你才好?”韩宝驹为人直肠子,想也不想便问出来。   谢曜哪里会让他们谢,摆摆手站起来,笑道:“我一游方郎中,无仇无怨,吃的饱穿得暖,倒没有甚么需要诸位酬谢。”   众人一听,此人虽然面目丑陋,但行事颇为干脆爽利,几番交谈下来,六人一致竟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谢曜又天南海北胡吹乱侃一气,说不了几句却由于方才运功原因,胸口闷痛,忍不住捂着痛处。   朱聪见状忙问:“范大夫,你方才为愚兄治伤,可是自损八百?”   谢曜心知瞒不过他们六人十二双眼,只得苦笑着点头。他脸上被天书易容的十分难看,这一苦笑的表情,好比是阿鼻地狱里狰狞的恶鬼,韩小莹“啊”的低呼出声,撇开头去。   柯镇恶这时道:“范大夫,你接下来又准备去何处?”谢曜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走一步算一步。”   “你身上有伤,一人多有不便啊。”柯镇恶叹了口气,接着道:“我等正要去东海桃花岛求见黄药师,黄药师医术高深,说不定他会替你治伤。”   韩宝驹一听这话忍不住哈哈一笑,道:“大哥,你不是不稀罕黄药师治病么?怎的这会儿又提起来啦!”话音甫落,全金发几人不由低首暗笑,就连惜字如金的南希仁也微微撇首。   “胡闹!”柯镇恶将铁杖一顿,道:“我受伤和范大夫受伤怎能一样?”   谢曜不知他们先前打趣,只微微笑道:“柯大侠,你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笨手笨脚,怕……怕在路上耽搁几位。”   柯镇恶横眉道:“范大夫说这话可是看不起我七怪?你且放心和我们同路,纵然那梁子翁几人再杀上来,咱们拼了老命也会护你周全!”朱聪几人闻言也连声附和,行走江湖本就义字当头,而江南七怪更是言出必行。   谢曜环目看了眼众人熟悉的面孔,心下一软,点头应允:“如此,那我便要叨唠了。” ☆、第68章破云出月   谢曜当下便和六怪一同前往桃花岛,途径汉口,转走水路,谢曜害怕易容工具在船上没得买,事先在镇上买了一大堆,放在天书的袋子里。他夜里回房睡觉再将易容除下,白天让天书再给他装扮,连续几日,都没有被人发现。   六怪因为谢曜仗义相救的缘故,对他十分礼待。谢曜虽然面目丑陋,但每每出言总是深的几人欢喜。例如韩宝驹爱马,他便投其所好,经常说起各种名马好马的典故特征,而全金发喜爱精打细算,又生性诙谐,谢曜与他竟很合得来。谢曜从前与其他几位师父都不甚相熟,有的连话也没有说过,更因为柯镇恶的关系,连带着对除了朱聪外的人都没有好感,如今大家聚在船头天南地北畅聊,他才发现人与人相处远不能凭第一面印象,就连柯镇恶,也不是他以前所想的那般“神憎鬼厌”。纵然他们各有各的性格,但也将恩是恩、仇是仇,看的分明。   “范大夫,船头风大,你进舱里来罢。”谢曜本在沉思,听见这话回头一瞧,却是柯镇恶。   柯镇恶手拄铁杖,面颊削腮,脸色灰扑扑地,头发披散,任谁也不会觉得他好看。但谢曜却蓦然呆了呆,他这才记起,印象中的柯镇恶一直都是这般,不论什么情况,脊背始终挺直,就像他那不肯变更的倔脾气。   谢曜心中想到,脱口就问:“柯大侠,你这一生可做过甚么错事?”   柯镇恶被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的一愣,随即走上前,将铁杖往船板上重重一顿:“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不知道范大夫对‘错’字怎生理解?但柯某人一不杀人越货,二不卖国通敌,活了大半辈子,自觉没做错任何!”   只有问心无愧的人才敢将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谢曜闻言不禁怔忪,于柯镇恶而言,即使他脑筋闭塞,性情暴躁,嘴巴总是出言伤人,但恩怨分明,不阿谀权贵,不欺凌弱小,他身上那股劲,却是很多人未必达到的。   谢曜愣了片刻,问:“倘若柯大侠因一时冲动,误会旁人,又算不算错?”   柯镇恶显然没想到谢曜会这样问,他噎了半晌,竟不知如何作答。他半晌才道:“那要看被误会之人怎么想!我若真冤枉了他,那到底是我不是,他若要让我认错,我便给他赔不是罢。”   谢曜微微一笑,又道:“万一你误会的那人是个三岁小儿怎办?”   柯镇恶一听这话,只当是谢曜拿他寻开心,哼了一声道:“范大夫这是问的甚么话?我柯某一把年纪难道还有心去诬陷一三岁小儿么?”   谢曜笑道:“柯大侠你莫要生气,这自是不会。”他顿了顿,接着叹了口气道:“我若是那三岁小儿,也倒不觉那是错了。”   “哦?此话怎讲?”   谢曜道:“凡事有因必有果,既然是误会,那便是双方互相的问题。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若有错,也是都有错。”   柯镇恶“嗯”了一声,道:“这话倒不假。”   两人正准备再聊片刻,舱中韩小莹忽然奔出,高声道:“大哥!靖儿来信了!”   谢曜和柯镇恶同时一惊,纷纷抢进船舱,柯镇恶忙问:“靖儿怎会知道我们所在?”   韩宝驹答道:“这信原本寄往嘉兴,但信到嘉兴的时候咱们刚走,好在大哥你给赌坊老板透露了咱们路线,这不,他不仅把信给咱们寄来了,还让你记着回去还赌债。”柯镇恶闻言略不好意思,他当时在嘉兴赌钱输光了,那老板拦住他不要他走,他这才把路线报出,说等回去就补还。   “那靖儿信上写了甚么?”   韩宝驹摇了摇头:“不知道,二哥拿着信就傻啦!”说着朝朱聪一指。谢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朱聪正捏着一页信纸双手发颤,泪盈于眶。   他心下一震,隐约猜到郭靖在信中内容。   全金发上前问:“二哥,那信上到底说了何事?你不说,咱们也不大识字,可不是憋死咱们么?”   朱聪被这话一提醒,才回过神来,将信纸缓缓叠好,放进袖中,沧然道:“小曜……他还活着!”   谢曜乍然听见那称呼,竟忍不住身形一晃,好在他站在角落并无人发现。   韩宝驹和韩小莹对望一眼,皆是不可置信,韩宝驹追问道:“二哥?当年你跳崖的徒弟还活着?”   朱聪叹了口气,点头道:“不仅活着,他这两年在南帝一灯大师座下,练就了一身好武艺。”朱聪说到此处又是感慨,又是欣慰。   柯镇恶却皱了皱眉道:“你是他师父,他怎能再拜别人为师?纵使一灯大师乃武林当世高人,若没得你应允,他擅自飞往高枝,这便是是大逆不道!”   朱聪摆了摆手,面色苦郁,叹声道:“大哥你莫再说了,只要小曜还活着,拜谁为师我都不会阻拦。”   谢曜听到这句,竟忍不住双目涩然,他何德何能有运气拜朱聪为师!虽然一灯大师教他一阳指,但他从未和一灯大师有师徒之礼,说起来,他只需给朱聪禀明孙不二一事。   “更何况……”   柯镇恶见他话留一半,很是奇怪道:“更何况甚么?”   “更何况当年是我等冤枉了他啊!”朱聪此言一出,忍不住双目泛红,“他跳崖之后我便已然后悔,幸好他还活着,否则我江南七怪岂不是落个骂名。”   众人都不由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当下朱聪便将谢曜所学不是九阴白骨爪,而是九阴神爪的事情澄清,末了道:“靖儿已经学会《九阴真经》,他这才记起当年小曜使的是九阴神爪。而上次他和小曜相遇,两人也禀明一切。”朱聪叹了口气,又道:“当初若是我等细想,便会发现是冤枉了他。小曜每日都和他妈妈在一起,晚上便和我一起练功,单独时间少之又少,怎会和梅超风有所交集?然则,梅超风知道小曜是我徒弟,我们又杀了他的夫君,怎会好心的教他练武!”   谢曜靠在墙壁上,听朱聪细细分析,也恍然过来。其实,当时他只要愿意想,肯定有办法洗脱自己的罪名,但是他想不清,于是只能用极端的方式报复这所有爱他的人。   朱聪说完,所有人都缄默无言。   韩小莹忽然细声问:“可是,他从哪儿得来的《九阴真经》?”朱聪摇了摇头,道:“便不说小曜,就连靖儿,我们也不知道他从哪学的《九阴真经》啊。”   因缘际会,运气奇遇,他们遇不上,不代表所有人都遇不上。   柯镇恶此时表情尤为复杂,他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方才和范大夫所聊话题,正是关于误会的问题,但只不过谢曜是不是也像那“三岁小儿”般设想,就难说了。他从前对谢曜总是含有偏见,柯镇恶极喜欢江湖人光明磊落的脾气,谢曜少时投机取巧偷奸耍滑是他极为不喜的,他爱恨强烈,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韩宝驹这时问:“那信上还说甚么了?”   朱聪又将谢曜替郭靖治伤的事情说了,忽然皱眉,神色隐有怒气:“靖儿的一个义弟杨康,失手杀了欧阳锋的侄子,却将其罪名推在小曜头上,他让我们碰见小曜给他提醒此事,千万不要和欧阳锋碰面。”   谢曜以为自己听错了,赶紧回想那日情景,他的确和杨康有过交手。如此一来,被嫁祸杀人,竟是真的。   全金发搓了搓手,拢拢袖口道:“我们如何得知他在何处?”   “他已来嘉兴寻我等,说是……说是要来道歉赔礼。”朱聪说罢,蹙眉道:“哎,可惜我们已经离开嘉兴了。”   韩小莹这时忽然想到一事,双眼一亮,大声道:“不!那日……那日在江州救我人,说不定就是小曜!”   明明是做的好事,但谢曜依旧忍不住心下一颤,竟不希望自己被发觉。   朱聪倏然站起:“七妹?你确定?”   韩小莹道:“你们忘了吗?我曾说过,他点穴的手法和二哥很像。若小曜真的来找我我们,去嘉兴必定过江州,那日之人是他无疑。可惜……他走了。”   “他不走,留下来又与我们说甚么?”南希仁难得开口,但他每每开口,总是一针见血。   众人心下一想,是了,他们当初苦苦相逼,谢曜不得不满怀委屈跳崖,没有一个人肯听他分辨。他们应当庆幸谢曜不计前嫌,没有与他们反目成仇,反而默默相助。但在那样的情况下相见,只有相顾无言。   柯镇恶此时忽然道:“但不知几年来,他成了甚么性子。”   朱聪看向他,问:“大哥,你希望他成甚么性子?”谢曜和柯镇恶素来不和,是几人心知肚明的,柯镇恶是长辈,脾气永远不改,而谢曜也太调皮不化,几人也没办法。   柯镇恶道:“管他甚么性子,与我何干?”朱聪一听,心知柯镇恶还是对谢曜无甚好感,不禁唤道:“大哥!”   “其实甚么性子仅仅几面是看不出的。”   众人闻言一愣,皆转头向谢曜看去。   谢曜轻轻咳了咳,上前道:“方才听诸位谈事,也听出一二。在下一个外人,不好相言,只是这与人相处的道理,却懂得一些,但不知当不当讲。”   柯镇恶抬手道:“范大夫,但讲无妨。”   “恕在下斗胆问一句,诸位见到范某长相,可有人愿意上前来找范某当朋友,畅饮三杯?”   众人都无人回答,只有朱聪道:“素昧平生,谁也不会多事。”   谢曜点头道:“是了,诸位不认得在下之前,谁也不知道在下的性格。就算我等同行七日,也不能真正摸清对方脾性。但即使不知,也没有出口角可对?”   他这话说完,朱聪率先明白过来,不由得一笑:“范大夫说的不错,不管性格如何,不管长相如何,合得来便是朋友,至于其他,一概不理。”谢曜颔首笑道:“正是。大家口中的那位朋友,既然肯出手相助,那决不想伤害诸位,也许对诸位也再不是少年心思,反而更加敬重。”   “既然如此,那他为甚么不肯留下?为甚么不肯与我相认?”   谢曜心里发苦,道:“留不留下,相不相认,有何分别?”说到此处,悬崖之上的事情纷至沓来,那股意气忽然又涌上心头,谢曜倏然转身往船舱外走去:“还望再见,能留具全尸!”   六人闻言皆是大惊,柯镇恶身形一晃,“咚”的一下呆坐在椅子中。 ☆、第69章师徒相认   江南六怪留在舱中,竟无话可说,一时间房中静谧极了。范大夫最后留下的那句话,仿佛在昭示着一个触手可及的真相。   浪头忽然一个比一个高,江风呼啸,天地阴沉,船在江中愈发颠簸。   艄公披了蓑衣过来,敲了敲舱门,提醒道:“渡客些,大雨要来啦,你们早些进去歇着罢。”几人望了望门外,对视一眼。   朱聪思虑良久,忽然站起,沉吟道:“我去。”   也只有他能去。   南希仁摇了摇头,率先回房去了。随即全金发、韩宝驹等人也都相继离去,只余下柯镇恶一人呆呆坐在桌边,神色莫名。   *   大雨转眼洒下,千万雨点,迷迷漫漫,水天皆是一片灰蒙。   谢曜站在摇摇晃晃的船头,任由雨水淋透,他方才一时冲动忍不住说出那句积压已久的话,除了快意,便只剩下难过。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   忽然雨点不再飘到身上,谢曜抬头一看,瞧见青竹伞骨,和一方泛黄的油纸。   他不禁低下了头。   朱聪左手持伞,右手却缩在衣袖中握紧成拳,松了又握,握了又放。   两人站在船头,就这样各自沉默许久,终究是朱聪忍不住思念之情,缓缓开口,悲然道:“范大夫的武功……真真是好。”   谢曜垂下眼,低头看着不断后退的水流,被船分开、汇合、分开、汇合。不仅是水,很多事情都是分分合合,就好比这次,只要命还在。   “自保足矣。”   朱聪点点头,竟很欣慰的说:“那我便放心了。”   他这语气,和当初教他练武的时候一模一样,每次的鼓励、教诲,纷纷充斥谢曜的脑海。谢曜想到少时和朱聪的深厚无比的师徒情谊,几乎脱口而出。   朱聪还和多年前一样,叹了叹气,望着江面叙叙:“给你说说我那徒弟罢。当年眼看着他跳崖,我也恨不得与他同跳,但我还有兄弟,还要安顿他的母亲,还有靖儿要教导,这辈子身上的担子还多着,哪能像他一个少年般血性。后来我每天都找啊找,找啊找,希望能找到他的半片衣角,我自诩妙手空空的功夫天下第一,但却连自己徒弟的半件物什都找不到,不仅如此,我虽不盲目却心无眼,不听他解释,指责他不配做我的徒弟,可我又有甚么资格去做他的师父!”   朱聪就这样一直讲,谢曜便每一字都记在心上,仿佛看到了这两年间朱聪的操劳懊悔想念。   “好在如今听到他平安无事,我也便高兴了。不知道他脸上的瘤子还怎么治,不过不用在意,男儿家不靠相貌吃饭,他不管变成甚么样子,师父都不会再将他赶走……”朱聪说到此处,泪眼凝噎,末了才道:“看我这胡言乱语,他还愿不愿意认我这师父,我都还不知道呐!”   谢曜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激动心绪,日日夜夜幻想过的师徒相认场景,竟却在这颠簸船头,随着涛涛江浪宣泄喷薄。谢曜双膝一弯,“砰”的一声结结实实跪在朱聪面前,忍声唤道:“……师父!”   暴雨冲刷着天地,冰冷雨水顺着谢曜脸庞流进衣服里。但于谢曜而言,浑身血脉都是火热滚烫的!他的恩师就在面前,他的恩师也得知了一切,他两年来所背负的冤屈,到今日亦随着这倾盆暴雨,一起冲刷的干干净净!   那“师父”二字钻入朱聪耳中,他持伞的手紧紧一捏,竟“咔擦”一下将伞柄捏碎。   谢曜跪在雨中,伸手从怀中缓缓摸出铁扇,扇柄已被摩挲的油亮发光。他将铁扇双手高举过头,咬紧牙关一字字道:“吾师如父,恩重如山,孽徒时刻不忘!”   “啪”的一下,油伞滚落在地。   朱聪再忍不住,上前紧紧抓着谢曜胳膊,一把将他拉起来,红着眼眶连声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你忘不忘,师父都不会再怪你!”   谢曜猛然垂下头,无颜面见,只道:“千错万错都在徒弟身上,师父,你要打要骂,徒弟绝无怨言。”   “你有甚么错?你没有错!”   谢曜道:“不,我没有尊敬柯师父,便是没有尊敬你,于礼于教,都错在我!”说罢,双膝一曲,又直挺挺的跪下。   朱聪和他争了几句,却争不过,拉也拉不起来。他不由得轻笑一声,泪中带笑道:“好啊,你这个臭小子,好不容易见面也还要来惹我不高兴么?”   “师父,我……”   “我甚么我!”朱聪忽然接过扇子,刷的一声展开,那手感熟悉亲切极了,他道:“你干么老气横秋的,一点都没有以前伶俐活泼啦!半刻钟,从我手中抢回扇子,我便让你认错。”   谢曜抬头一看朱聪神色,积压多年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大开心胸。   他扬眉道:“师父,半刻钟太久了。”话音未落,谢曜忽然斜身,凭一刁钻的角度去取朱聪肋下穴道,朱聪乃点穴高手,瞧他这招正是当年自己所传授的基本功,不由莞尔:“你若用我教你的,半刻钟可远远不够。”他话没说完,谢曜掌随身动,右手刚抽,左手紧接着攉出一掌“开山掌”,朱聪扇柄一合,虚晃一记,往他手臂大穴戳去。谢曜看准方向,忙旋身一躲,顺势一招扫堂腿,双掌却又往朱聪下盘急攻。朱聪如何不知他这招“双犁破田”,足尖一点甲板,跃出三尺,险险避过。   师徒二人在雨中交手切磋,挥袖出招便甩出一排水珠飞溅,好不酣畅痛快!   谢曜有意用本门功夫,是以拆招十几手尚未占到上风。   朱聪将铁扇往腰间一插,放声笑道:“乖徒儿,你再不使全力,半刻钟可就过了!”谢曜抬袖擦了把脸上雨水,笑了笑道:“你是师父,我输给你永远不丢脸。”话虽如此,谢曜忽然身形一动,嘴里高呼:“仔细了!”   朱聪见他一出手就是分筋错骨,他于这门功夫拆解甚熟,不知谢曜此意为何。朱聪正准备抵挡东南面的“折梅手法”,却不料谢曜手指明明都已经搭在左肩,怎倏然一变,绕到左边手腕。朱聪大惊之下正要抖臂挣脱,谢曜手指翻飞,暗中运出一阳指的点穴手法,啪啪连点,顿时将朱聪手肘一拿。朱聪一惊之下,左掌急发,谢曜却忽然放开双手,飞快往朱聪腰间一拿,同时向后跃出数步,掌风堪堪掠面而过。   待谢曜一转身,明暗易位,扬了扬手中铁扇,微笑道:“师父,你这下总得听我好好认错了。”   朱聪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腰间,失笑道:“那你便开始认罢。”   谢曜当即便将自己这两年来的经历事无巨细的告诉朱聪,包括在全真教学艺拜孙不二为师,朱聪含笑点头,当下应许。谢曜隐去天书的事情不谈,末了又道:“当年那《九阴真经》乃是我从陈玄风身上取下,师父,我这就誊抄给你们……”   “不必。”朱聪出言制止道:“这虽是人人觊觎的武林至宝,但你和靖儿都已经习得,我们做师父学不学都不重要。更何况你大师父眼睛不好,他……”住说到此处,不禁叹了口气,想来是想起柯镇恶对谢曜的芥蒂还未消除。   谢曜如何不知他心中想法,定然道:“师父,你且放心。我既然打算与你们相认,便绝不会再和柯师父置气,这些日子与他相处,我却发现他才有真正的劲节,而这种气节,正是我应该学习的。”   朱聪显然没有料到谢曜会这样说,他惊讶的看向谢曜,问:“你不生他气么?”   “我在一灯大师座下两年,曾礼佛法无数。只记得第一句便是‘心如工画师,画种种五阴,一切世界中,无法不造作。’生气怨恨,于彼于己,于柯师父,都没有任何好处。”谢曜又道:“大师父的性格如此,我也不敢强求甚么,只希望他别被我的出现再给气着。”   朱聪深感欣慰,颔首道:“只希望你大师父也能和你同样作想,但他即使知道自己错了,也绝不肯开口承认……”   柯镇恶隐在舱门旁边,一直静静的听他们谈话。此刻听到这里,再听不下去,一转身甩袖离去。   朱聪望了眼舱门,朝谢曜微微一笑:“好孩子,能不能和大师父冰释前嫌,还要看你造化。”   谢曜重重点了点头。   *   谢曜回房将湿透的衣裳换下,就听天书在角落里冷言冷语道:“你出去可和他们说了?”   “我和我师父说了。”谢曜说到此处,不由傻笑一下,指指脸皮道:“天书,帮我把面具卸了吧。”   天书瞧他神情也约莫猜出一二,从角落里款款走出,抬手就按着他脸上的一颗毒疮狠狠一拔。谢曜冷不丁被扯的脸皮发疼,倒吸口凉气,道:“你……你又怎么啦?不是要先用那油清洗……疼疼疼!”   天书一手拔一个,压根儿装作没听见。谢曜见她神情,不敢再喊,只得随她去,顺便将自己怎么和朱聪相认的事情全说给她听。   天书听的认真,下手倒也轻了几分,她听到谢曜对朱聪下跪两次,不由轻笑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动不动就跪,有没有骨气?”   谢曜简直莫名其妙,道:“我是跪长辈,又不是跪你。再有,你难道从不跪么?”天书柳眉倒竖,抬手将他脸上的“毒疮”狠狠一戳,冷道:“不错!我上不跪天,下不跪地!” ☆、第70章骤雨将至   朱聪将谢曜一事说给与众人,时隔两年,大家都能释怀,而谢曜救过韩小莹,她更是欢喜,直言道:“那日我便隐隐觉得熟悉,看来果真是他。”   韩宝驹几人连日也与谢曜相谈甚欢,都觉他与以前大不一样,而朱聪也说了谢曜受过一灯大师指点,一灯大师乃武林泰斗,众人对他也更容易接受。   韩小莹这时却叹了口气道:“可他……是否生了甚么怪病?”   众人想到谢曜那难看至极的面目,皆是感到遗憾。朱聪苦笑一声,说:“男人不靠脸吃饭,他能有如今造化,我已经很满意啦。”   南希仁抬眼道:“二哥,你想好如何给大哥说么?”   朱聪皱了皱眉,怅然答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小曜和靖儿的那场比试?”此话一出,大家一副恍然大悟。朱聪接着道:“小曜少时争强好胜,但他也知道决不能让大哥钻一个小儿裤裆,是以故意输给靖儿,自己打落牙齿和血吞。其实……他亦是敬佩大哥的。”   全金发想到谢曜小时候的桀骜不驯,不可置信的问:“敬佩?”   朱聪点了点头,道:“他告诉我,以前总爱叫大哥‘老瞎子’,只当做一个挖苦的称呼。直到他自己后来双目失明,方才得知大哥的不易。将心比心,自然便对大哥心生敬佩了。”   众人觉得此言有理,韩小莹颔首道:“小曜本性不坏,当初到底是咱们误会了他。就算大哥不喜,咱们一起为小曜求个人情便是。”   朱聪闻言,不由感激的看了眼韩小莹。韩宝驹也上前道:“不错!而且也不能让这臭小子走了!他上次与我说到西域那甚么会飞的独角马,还没说完就溜了,这我可不干!”   “小曜为给大哥疗伤,自己却内伤未愈,我们到桃花岛上,还得向黄药师借点草药。”韩小莹说罢,偷眼瞧了瞧门外,忽然掩住嘴笑道:“大哥已经走啦!”   朱聪叹气的摇了摇头:“大哥便是这种性子,大是大非上,绝不会因为害怕对手的强大而退缩,但人情世故的小事却难恰当处理。他方才听我们谈论,这会儿定然是去找小曜了……”   朱聪说罢,几人互看一眼,隔了片刻,心照不宣的大笑起来。   *   谢曜与天书又说了会儿话,他正要继续聊,天书忽然“啪”的落在桌上,低声道:“有人来了。”谢曜凝神听了半晌,并未听到声息,他愣了愣,忽然走上前,一把拉开舱门。   但见柯镇恶正抬着手,一副正欲敲门的模样。   谢曜没想到来人是他,呆了片刻,方记起这不大礼貌,忙闪到门边,做了个请:“柯师父,快快请进。”   柯镇恶铁着面,未曾说半个字,但迟疑片刻,跨步进屋。   谢曜将门掩上,站在一旁没有开口,柯镇恶也没有开口,两人便像石头一般站着,气氛沉闷尴尬至极。到底是谢曜忍不住,他低声道:“晚辈本无意隐瞒身份,只是近情情怯,不知如何与您……”   “你不必说了。”柯镇恶忽然抬手打住,“柯某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救我之情绝不推辞,你想要我这条老命,尽管拿去!”   谢曜摇头道:“柯师父你这是哪里话,就算是两年多前,我也绝无伤你性命的心思。千错万错都是晚辈的错,你莫再纠结于此。”他这番话本是希望两人既往不咎握手言和,但听在柯镇恶的耳中,却觉他是在暗暗讽刺自己,又想起两人在船头关于对错的讨论,对谢曜的心思并无好转。   “你愿将错全揽在身上,那就揽罢!”   柯镇恶冷冷留下一句,一提铁杖,转身便要离去。他刚一拉开门,察觉不对,原来朱聪韩宝驹韩小莹全金发几人全都挤在门口偷听。柯镇恶转念一想如何不知,脸色登时铁青,大怒道:“还不快让开!”   韩宝驹几人忙讪讪让开,谢曜追出两步想要说点什么,可却如鲠在喉,什么话也说不出,只得放下手,望着柯镇恶背影叹气。   朱聪正准备走过去拍拍谢曜的肩膀,忽然看清他面容,惊咦一声,喜道:“臭小子,你原来没生病?”   谢曜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发,说:“是我朋友的易容术太好。”   “朋友?他人在何处?”   “他……他早就走了。”   韩小莹细细打量了谢曜两眼,不由笑着说:“怪不得三番五次不肯露面,是怕街上的姑娘追着你扔果子么?”谢曜道:“七师父你不要笑话我了,我若再易容成这样出去,不被扔‘铁果子’便是万幸。”铁果子乃是江湖上常用的一种暗器,众人一听,不由哈哈大笑。   一连几日,谢曜都与柯镇恶甚少见面,纵然相见,柯镇恶也只对他的问候简单的“嗯”上一声。一来二去,谢曜竟然已经习惯了柯镇恶的冷淡,反倒是和另外几位师父关系进了大步。   韩宝驹等人也私下谈论过谢曜,以前他们与谢曜的关系也不深,了解只是片面,但如今相处下来,渐渐发现谢曜身上良好的一面。   到了日暮,夕阳沉下一半,染红整片水面。   南希仁钻进船中,让各人收拾东西,准备登岸。柯镇恶率先走出船舱,谢曜紧跟其后,船刚泊在岸边,还未停稳,柯镇恶一个不留神,差点滑一跤。但就这样一刹那,谢曜猛然箭步上前,将他扶住。   谢曜本想礼节性的问一句“没事罢”,但看柯镇恶并无大碍,自己这话出口岂不是看不起他飞天蝙蝠的武功。是以松手,默然退到一旁。   柯镇恶目无焦距的低头,愣了片刻,一言不发的从谢曜身边走过,跳下船去。   岛上桃花已谢,东边乃一片幽静茂密的竹林,盛夏时节,郁郁葱葱,一团绿、一团红、一团黄、一团紫,不知种的甚么花卉植物,端的是繁花似锦。   朱聪这时上前道:“大家千万不要贸然走近林中,我自听闻岛上乃奇门遁甲所布迷阵,若无人引导,走三年五载都不能找到出路,只有一死。”   众人闻言四下眺望,只见南边是海,向西是光秃秃的岩石,东面北面都是花树,不见尽头,静悄悄的情状怪异之极,对朱聪的话深信不疑。   柯镇恶这时扬声道:“江南下走柯镇恶携一干兄弟前来拜见黄岛主,有要事相商,还望黄岛主出面相叙!”   他内力深厚,这句话伴着暮晚海风,飘飘忽忽送出老远。   过了片刻,东面竹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谢曜神色一凛,足下一点,瞬间奔去,伸手将竹林后的一人抓了出来。只见那人穿着普通衣衫,面上一片惊恐,忙朝谢曜摆手,嘴里咿咿呀呀的比划。   “小曜,他是桃花岛上的哑仆,不知是不是黄岛主让他来引我等入岛。”   朱聪说罢,那哑仆忽然从袖中摸出一张字条,双手呈给谢曜。谢曜忙展开一看,却见上面写着两个大字:“不见!”   字迹遒劲,龙飞凤舞,力透纸背,显然只有黄药师这等人才写得出来。   谢曜将纸条递给朱聪,朱聪看了两眼,忽然从袖里摸出那封早已经写好的信件,递给哑仆,对他边说边比划道:“你再将此信交给黄岛主尊前,江南七怪是有要事,绝非叨唠!”   那哑仆接了信件,一躬身钻入林间,瞬时便没了踪影。谢曜看得暗暗心惊,却又来了兴致,他不由道:“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之术,倒是有趣极了。”   朱聪听到这话,叹了口气说:“只可惜为师愚钝,这奇门遁甲自己都参悟不来,也不能教你。”   谢曜摇了摇头,道:“师父你都自称愚钝,那我只能算痴呆了。”朱聪心知他武功明明已经高过自己,却还说这番话,不禁失笑。   柯镇恶倒是有耐心,站在原地等了许久,眼看天色将黑,却再无人出来禀报。便在此时,柯镇恶忽然脖子一梗,手中铁杖圆抡,朝一块岩石爆喝一声:“是谁在那!滚出来!”话音甫落,铁杖“砰”的一下敲在石上,碎片飞溅。   紧接着岩石后连滚带爬跑出一人,捂着脸哇哇大哭:“爷爷!爷爷!这个老瞎子把我打死啦!”   柯镇恶一听是个女娃子的嗓音,愣了一愣,韩小莹已然伸臂将其拦住,拍拍对方的肩膀,柔声道:“小姑娘,别怕,你是谁?在这里做甚么?”   那姑娘抬头一看韩小莹,见她长得比刚才的瞎子好看,说话也温柔,登时便答道:“我叫傻姑,我爷爷在这里,我也在这里!”   “你爷爷是谁?”   傻姑摇摇头,说:“爷爷就是爷爷。”   她低头绕着手指,脚尖胡乱的在沙滩上画着圈,低声道:“爷爷让我来带老瞎子和他的兄弟到岛上吃饭,但是我害怕这个老瞎子,想等他走了再出来,但他非但不走,还要用铁榔头来打傻姑,我被他吓坏啦!”   几人听到此处,都了然,原来这个说话颠三倒四的女娃乃是黄药师的孙女。   谢曜一听这音色便猜出是谁,他只是没想到傻姑竟然已经到了桃花岛。不由轻笑一声,走到傻姑面前,沉声道:“傻姑,这位是柯爷爷,你不要没大没小的乱称呼。”   傻姑闻言呆了一下,循声望去,登时双目发光,连蹦带跳的跑过去,欢呼道:“元始天尊哥哥!” ☆、第71章长天当哭   “傻姑,你是怎么从牛家村到的此处?”谢曜揉揉傻姑的头发,见她比起上次干净整洁不少,衣裳也是上好的布料,约莫猜到一二。   傻姑仰起脸道:“那天元始天尊哥哥你走了,爷爷又来了,他把我带来这个岛上,天天让我写字写字,傻姑不喜欢写字!”   谢曜点了点头,道:“你带我们去见你的爷爷,我们劝他别再教你写字了可好?”   “好啊好啊!”傻姑连连拍手,转身就往东边跑,“元始天尊哥哥,你一定要跟紧我,不然会迷路的!”谢曜朝朱聪等人使了个眼色,一行人忙跟上前去,他一边走一边将自己如何与傻姑相识的经过告知众人。   傻姑左几步右几步,一会儿绕圈一会儿踏步,但见本来被树木封死的地面移形换位,露出更宽阔的道路。   谢曜觉得有趣,便将其暗中记下。过了片刻,郁郁葱葱的树林间出现一座精舍,屋前屋后不知种着甚么花,香气四溢。   傻姑指着精舍道:“元始天尊哥哥,爷爷让我先带你们来这里用饭!”   韩宝驹皱了皱眉,粗声粗气的道:“我们乃有要事相见,这般拖拖拉拉,得磨蹭到甚么时候?”傻姑见他面目,“啊”的一下捂着嘴,躲到谢曜身后惊呼道:“哪里来的矮胖子,吓死我啦!”   韩宝驹一听嘴都气歪了,怒道:“疯丫头,你说谁是矮胖子!”   “谁搭腔谁就是矮胖子!”   韩宝驹正要上前将她拎起来捉弄,谢曜忙摆手道:“三师父,别和她计较了,咱们先进去用饭,黄岛主若要来自会出现。”韩宝驹一想也是,自己干么和一个疯丫头计较,“嗯”了一声,率先往精舍走去。   他路过傻姑身边,忽然一低头呲牙道:“哼!我是矮胖子,你也长不高!”傻姑被他乍然吓一跳,目瞪口呆半晌回不过神。韩宝驹见状捧腹哈哈大笑,仰头阔步走近屋中。   诸人忍俊不禁,笑着跟了进去。   刚一坐下,便有三四名哑仆奉了碗筷杯碟上来,接着七道荤菜,八道素菜,三凉碟三小吃,一罐煨山鸡桃花汤,一壶杨河春绿。   几人走南闯北惯了,却都不怎么在意吃食,倒没想到黄药师招待如此优厚。朱聪举着夹了一筷五香焗鲈鱼,鱼上以黄花菜剁茸装饰,肉质鲜嫩,再嚼几口,却又觉酸甜可口,这才发现每片鱼肉中间一分为二,中嵌无籽新鲜葡萄,当真精致至极。   朱聪不禁吟道:“金齑玉脍美,绿珠醉初醒。我倒觉不是吃菜,反倒是吃‘诗’!”   韩宝驹早就饿了,他伸手从翠竹笼里抓了一个冰皮小笼包,塞嘴里大嚼道:“这包子太小啦,碗口那般大的猪肉包子我吃二十个才八分饱,这个吃二十屉也不经饿!”   众人只是笑笑,饿了一天,也不客气,待吃饱喝足天色已暗,黄药师依旧没有踪影。柯镇恶对身旁一个哑仆道:“麻烦再向黄岛主通传一声,我等多谢他的款待。”   那哑仆开始摇头,但被柯镇恶神色一吓,只得硬着头皮出去通传。   谢曜喝了口茶,隐隐约约记得好像有件要事,但他却又记不起发生了甚么事。他这么些年早就忘却了前尘事,安安稳稳过现下的日子。谢曜有心找天书出来问一问,却碍于六怪在此,只得忍住。   过了半晌,傻姑突然举着两块桂花糕跑进来,朝韩宝驹勾勾手指:“嘿,矮胖子,爷爷让我带你们去找他!”   韩宝驹横她一眼,抱臂道:“看在黄岛主的面子上,懒得理你。喂,记得把我的黄马儿看好了。”傻姑闻言,朝他扮了个鬼脸。   朱聪甚喜,站起身走过去,说:“要见黄岛主一面甚是不易,小姑娘,你带路罢。”   傻姑走在最前面,谢曜和朱聪紧跟其后。朱聪不知怎的忽然聊到郭靖和黄蓉,对谢曜笑说:“你兄弟已经讨到黄岛主的女儿长相厮守,小曜,你是不是也该找个红颜知己啦?”   谢曜一听这哪跟哪,摆手道:“师父你莫捉弄我了。”   韩小莹和韩宝驹听见二人谈话,不由凑上前笑道:“小曜你是害羞了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日后遇到中意的姑娘,大可告诉七师父,你不好意思,我便帮你做媒!”   “对,对,还得请我们喝酒!”   谢曜笑了笑,说:“等到那时,六位师父定要赏光啊。”   柯镇恶听他说的是“六位师父”,心知谢曜没把他忘了,听到众人笑声,心下略不是滋味。   一行人穿过林子,见前面一片矮矮的花树,树丛中露出一座坟墓,墓旁长满青草。谢曜走近一看,墓碑上刻着“桃花岛女主冯氏埋香之冢”一行字。   “傻姑,你领我们来岛主夫人墓前干么?”谢曜转头一看,却见傻姑朝他摆摆手说:“元始天尊哥哥,爷爷就在里面等你们,我去捉鱼玩儿啦!”说罢一躬身钻进花丛,没了踪影。   “这丫头虽然疯疯癫癫,但绝不会欺瞒我等。”全金发将杆秤一横,率先朝墓室走去。朱聪点了点头,附和道:“黄岛主邀我等来此,定然事出有因。”说话间也跟了过去。   谢曜呆在原地,看着墓门微微恍惚,他自从上岛便总觉有要事发生,但却没有机会询问天书。此刻眼见全金发和朱聪一齐推动石门,脑中朦胧一片血色,墓门缓缓开启,谢曜望着黑洞洞的墓室,忽然触电一般大惊,箭步冲去将离最近的柯镇恶和朱聪一把推开,大喊道:“墓中有诈!”   他话音甫落,忽觉面门掌风扑面,“砰”的一下结结实实打在他左侧肩头!谢曜喉间一甜,忍住痛楚就地一滚,避开那人第二掌,左手屈指一弹少泽,右手撑地,旋身而起。来人没想到他受偷袭还能站起,惊咦一声,掌风突袭,却比上一招更凌厉霸道,黑暗中目不视物,谢曜惊乱之下,心知必须速战速决,咬紧牙关,抬手便是一招毒辣至极的火焰刀!   对方自持甚高,一双肉掌硬接,谢曜没想到此人掌力浑厚至极,巨力猛然撞到,欲待趋避,已自不及,他登时丹田散乱气血上涌,身不由主的往后摔去,双臂疼痛,竟半晌都不能站起。   对方亦是大惊,摊开双掌借着月光一照,血丝密布麻痛非常。两方交手仅仅一瞬间,但这一瞬间却变故陡生,谢曜心知敌人武功高强,今日恐怕难能相与。他还未缓过神,忽然又是一阵劲风,双掌再次杀到!   朱聪被谢曜猛然一推,“当”的一下撞在墓中的柜子上。还没回过神,身后有人嗤嗤扔出一把毒砂,亏得朱聪机警,忙旋身一脱衣袍抡圆格挡。便在此时,忽然一把短匕刺破衣袍直逼朱聪腹间,朱聪不由得大骇,双手扯平衣袍奋力一缴,只听刷的一声,一把毒砂扑头盖脸落了满身,登时脸上火辣辣的巨疼。那匕首趁机朝朱聪面门一捅,电光火石之间,斜刺里忽然杀出一柄杆秤,使劲一推,却是全金发来助。   全金发一把扶起朱聪,颤声道:“二哥,你没事……啊!”他胸口猛然中了一掌,惊呼一声,顺手甩出杆秤上的铁砣,但下一刻手里忽然一轻,几乎没有看清来人手法,杆秤已被人夺去。“咔擦”一声响,来人竟将这镔铁铸成,粗若儿臂的杆秤生生折断!   全金发一晃眼看清此人身穿青袍,而黄药师正是这副打扮,他正要大喊,顿时胸口一凉,“噗”的一声,胸口已被半截杆秤贯穿。   “黄药师,你这……畜生!”   全金发拼尽全力说出他人生中最后一句话,嘴里流出丝鲜血,立时毙命。   “六弟!”“六哥!”   黑暗的墓室中只能听见呼呼拳脚相加声,也不知埋伏有多少人,有甚么人!然而于柯镇恶来说却是并无两样,他只道是黄药师因为甚么误会要杀他六人,一铁杖隔开武器,怒声道:“黄岛主!可是我江南七怪哪里得罪你了?你……”   他话没说完,蓦然间韩宝驹忽然惊叫高呼:“是九阴白骨爪!”随即“咯喇”一声头骨穿透之声,柯镇恶心神大震,怒悲之下忙甩出两枚毒菱,只听夺夺两声,尽数钉在墙壁的画像上。   “三弟?三弟!”柯镇恶唤了两声,并未听到回应,登时悲叫一声,抡起铁杖再战!   谢曜自顾不暇,听到墓中惨变却腾不出手相救,出掌不禁越来越凌乱。倒是对方功力深厚,高于他这辈子所临一切敌人。   “你是谁!”谢曜因给柯镇恶疗伤功力不及,又受了这人两掌,此时武功大打折扣。他听见掌风,脚下运出螺旋九影的移形换位,时不时一招六脉神剑,或是暗中偷使一阳指,始终不与其硬碰硬。   那人开始被谢曜的精妙招式吸引,斗到后来也发现谢曜武功并不如他,当下越攻越快,杀意大盛。谢曜苦于无法应对,只能连连后退,他比起全金发等人来说,黑暗中他也能准确的判断对手出招方位,是以每每都能躲过。但他身上负伤,此时百般功夫难以使出,面对如此劲敌只有捉襟见肘!   便在此刻,那人忽然双掌上下强攻,罡风阵阵,直扑谢曜天府、云门各大穴位,掌法中有点穴手法,且出手毒辣,谢曜明知难敌,但除了硬生生接下这招别无他法。正当谢曜力贯手臂准备硬抗,蓦然间有人一把抓住他肩头往后一拉,迎上前去与其对掌。   谢曜仔细一瞧,惊声道:“四师父!”南希仁一套开山掌成名已久,但对敌此人竟处处受难。他一掌隔开那人掌势,咬牙道:“快去救你师父!”   谢曜闻言大惊,正要去找朱聪,忽然墓室左角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十几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叮叮哐哐滚落一地,登时将墓室照出些微淡青色的光。   “师父!”幸好有这点微弱的冷光,谢曜一眼瞧见扶着墙壁的朱聪,冲过去扶着他,但见朱聪面色发紫,显是中毒。   朱聪抬头一看是他,眼中竟露出无限悲哀,道:“小曜,连累你了……”   谢曜连忙摇头,斩钉截铁的说:“不!徒儿愿与师父同生共死!”说话间,将朱聪扶到角落,见他气喘吁吁几欲昏厥,不由得颤声道:“我这便将毒给你逼出来!”   “好,好,好……”朱聪连声道好,低下头不禁垂泪。   他紧紧握了握谢曜手臂,忽然松手,从袖里摸出一颗白色的丹药,提醒道:“把这补气丸吃下,你也受了伤,待会儿若内力不够,那咱师徒可就得……”   “是,是!我这便吃!”谢曜哆嗦着手,一把接过那丹药,塞进嘴里,道:师父,你快坐下。   但这一句话,却只有无声无息的口型。   谢曜神色呆愣,忽然伸手去抠咽喉,但手臂却好比有千斤重,用尽全力,也只能抬起一丁点。全身的肌肉都不受自己控制,仿佛已经是一具尸体,直挺挺倒在地上。   朱聪见状,释然一笑,他蹲下-身,艰难的抬起双手,紧紧搭在谢曜的双肩,低声道:“好孩子……我等性命今日是要交代于此了,但你的命却不能赔进去……两年前师父无力救你,但这次我决不能再让我徒弟性命受到威胁。为师……能做的只有这些啦,这龟息丹能让你假死三个时辰,你一定要逃出去,好好活着……”朱聪说到此处,忽然垂下头,泪盈眼眶,痛声道:“这辈子你我师徒情分已尽……但此生能得你为徒,夫复何求!”   纵然短短一番话,谢曜却从他话语中听出无限别离不舍,是了,他们十多年师徒才相见几日?相聚几日?但如今却生死一线,再无相见之期。谢曜心中大痛,如何不明白朱聪的用意,枉他自认为聪明,却在此事犯了糊涂!朱聪犹如他父亲,又有哪个父亲,会眼睁睁看着儿子死去!   谢曜用尽全力,却也不能动弹分毫,他是一具已经死去的尸体,但这具尸体的灵魂却在咆哮、嘶吼,伸手想要紧紧制止这一切!   谢曜脸色发青的倒在地上,额头青筋抽动,双目圆睁,看着朱聪缓缓站起,毅然决然,转身加入战圈。   他保护了徒弟,却要和兄弟并肩抗敌。   那青袍客一掌击飞韩小莹,转身正欲和南希仁交手,孰料朱聪突然攻来。青袍客怪笑一声,反手便朝朱聪脑门擭去。朱聪中了毒砂,此时在青袍客面前更不堪一击,那青袍客力气极大,一拳砸开柯镇恶送去的铁杖,青袍客似是不耐烦,旋身一把抓住朱聪背心,爆喝一声,抬掌便朝朱聪天灵盖狠狠一击。朱聪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双膝一曲,直挺挺的正对着谢曜委顿跪下,鲜血从发间流出,滑至眉心。   纵然身死,朱聪的面容亦是带着微笑。谢曜便这样一动不动的望着他十多年待之如父的亲人死去,惨白的月光下,此情此境,这微笑显得分外诡异,分外凄凉。   “五哥,你看到了么?二哥死了……三哥死了……六哥也死了……”韩小莹捂着脸惨声哭泣,眼泪顺着她的指缝流下,旁边韩宝驹尸体早已冰凉,头骨上的五个手指洞,也已血凝成结。   ……可还能独活?   想必韩小莹也和他想法一样,她抱着韩宝驹的尸体,泪眼婆娑,绝望的环视了眼墓室,借着夜明珠的惨绿微光,室内已给打得东倒西歪一片狼藉,遍地暗红血色。   “五哥,我们黄泉路上聚!”韩小莹忍泪说完此话,拿起手中的越女剑,剑锋冰冷而锐利,手腕一送,决然往脖上一抹。   七师父——   谢曜双目欲裂,浑身肌肉因为激动绷紧如铁,但他不能动!动不了!他甚至连说话的能力都没有。他明明离韩小莹只有数步之遥,但却只有看着她绝望,看着她心死,前一刻还在与他说笑媒妁,转眼已血溅三尺。   谢曜陡然想到天书,他心下不断的呼喊天书的名字,只有她才能救人。但是他喊不出,天书也听不见。就算听见又如何?天书对待生死的冷漠,她可愿意……出手。   “黄药师!你这个贼厮鸟!我柯镇恶与你不共戴天!”柯镇恶仰头尖啸一声,和南希仁奔出墓室,谢曜只能看着三条黑影窜出去追,心如死灰。   谢曜便这样盯着无尽的黑暗处,神情木然,短短半刻钟好比半年时光一般漫长。   墓室门口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只听登登登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奔来一人。谢曜连眼珠子都不能转动,他只能看着柯镇恶踉踉跄跄跌进来,对着朱聪等人的尸首嚎啕大哭,一把年纪的老头子,却哭的涕泪横流。   “我一定要用黄药师的血,祭你们在天之灵!”柯镇恶惨然大吼,他走了数步,本是要摸有甚么线索,脚下忽然一绊,却是被谢曜横伸出的手拦了一下。   他蹲下来弯腰一摸谢曜面庞,伸出两指探了探他鼻息,只觉浑身冰冷心跳全无,心道谢曜也死去了。想到刚进墓门,谢曜奋不顾身将他推开,登时心中大痛。人死如灯灭,但却不得不回忆起与之相处点滴,柯镇恶从初见谢曜那日忆起,他那时不过几岁孩童,顽劣调皮点又怎样?怪只怪他眼盲心也盲,总以第一印象去评判他人!想到谢曜两年后见到他处处为自己着想,而他却毫不领情。谢曜自损八百为他疗伤,是不是不给他疗伤,谢曜就会多一分活下去的胜算?   柯镇恶越想越悲,越想越难过,他摸索着摸着谢曜的手,握在手心拍了拍,苍然道:“柯镇恶啊柯镇恶,你这杀千刀的直娘贼,平白无故害好徒弟丢了性命。”谢曜若不受柯镇恶的邀请同往桃花岛,可不就逃过一劫了。   “我这一辈子不曾对任何人道歉,因为我所做都是天地正义之事。但……但……”柯镇恶猛然想起在船上朱聪所披露的当年秘密,突然放声大哭,“我这个老瞎子就是因为一口气不肯跟人低头啊!即使做错了,却也放不下脸面跟你一个小辈弯腰道歉!”   柯镇恶紧紧攥住谢曜的手,微微发抖。而谢曜听见这番话,又是激动,又是难受,好比一把尖刀生生剖开心脏,挖出里面的冰渣,一切既往不咎。   柯镇恶泪流满面的哽咽道:“好孩子,现在我知道错啦!但现在我却不能亲口与你道歉当年误会之事……”柯镇恶不知想到了甚么,忽然擦了擦眼泪,双手摸索到谢曜双腿,定然道:“是了,我道歉你听不到,但当年比武之约,柯镇恶却从不食言!”   当年比武是谢曜故意输给郭靖,柯镇恶那日得知碍着面子,却也没有挑明。此时此刻想来,悲从中来,痛苦不能自持。   他将铁杖放下,颤巍巍的弓起佝偻的背,将头一埋,竟从谢曜双腿钻了过去。   谢曜待反应过来发生了甚么,心神大震,转而又悲恸万分,圆睁的双目愣愣的滑落下两行热泪,流入鬓发中隐没。   他终于和柯镇恶冰释前嫌,但,已无人能鉴。 ☆、第72章风尘困顿   柯镇恶将谢曜扶起,轻靠在墙壁上,正要开口,忽然耳背一动,低声道:“不好,贼厮鸟来了,我跟他拼命!”   谢曜心头大叫不要去,却不能阻拦,脸上肌肉抽动,可惜柯镇恶看不见。只要柯镇恶看一眼,看一眼就知道他没有死!   柯镇恶提起铁杖奔出数步,忽然顿下脚步,凄然道:“……不,兄弟的大仇未报,我还不能死!”他说罢,猫着腰,贴着墙壁躲在门侧。门外忽然咔哒一声,柯镇恶听到响动,忽从袖中甩出七八枚毒菱,趁对方分神之际,矮身夺门逃出。   谢曜只听墓室外叮当哐哐兵器相交声,心下却不由为柯镇恶捏一把汗。若连柯镇恶也死在他面前……他木然的脸上,眼神中闪过一抹惨痛。   不过片刻,墓室外已没了打斗之声。谢曜凝神听着,杂乱的脚步踏踏,走近墓室。   忽然“刷”的一下火光燃起,谢曜的双眼正对中央,直勾勾的看清来人!   但见欧阳锋披着青色袍子,神情倨傲。他身材高大,这袍子穿在身上短了一截,当真不伦不类。他旁边一人身披黄葛短衫,面有白须,谢曜从未见过。   “欧阳先生,我方才明明可以手刃那柯瞎子,你干么阻拦?”短衫人举着火把,一捋胡须似乎甚不满意。   欧阳锋微微一笑,道:“裘帮主,你一双铁掌杀十个柯瞎子都不是难事,但若不放他走,日后还怎么等别人来桃花岛寻仇?”   谢曜听的暗自心惊,转瞬之间已然洞悉一切阴谋。铁掌帮的裘帮主,除了裘千仞还有何人?想必他们都是完颜洪烈一伙,此次误打误撞来了桃花岛,本想找黄药师挑衅,但其不在。适逢谢曜他们寻来,便将五位师父杀了,以此嫁祸栽赃给黄药师。   欧阳锋这时抓了一把珠宝,塞进朱聪怀中,笑道:“若有人寻来,只道是江南六怪擅闯黄岛主夫人之墓行窃,而后与黄药师大打出手,六人折损五人,也怨不得谁了。”   谢曜听他大谈阴谋,又侮辱恩师,只恨不能立刻扑上去与他大打出手,拼个你死我活。但他龟息丹药效还在,只是假死的尸体。纵使他身怀武林众多高深武功,但欧阳锋与裘千仞联手,他功力未至,也只能白白送命。   欧阳锋又一一查看了全金发等人的死相,忽然看见委顿在地的谢曜,他“咦”了一声,走近来道:“这人是江南六怪中的哪一怪?”   裘千仞将火把一照谢曜面目,只见他发丝散乱,面皮发青,早已死去多时。裘千仞心下一转,突然伸手拉过谢曜手掌,仔细一瞧,掌心发红,正是中了他铁砂掌的形态,拽过另一只手,也是这般。   “原来此人竟如此年轻,可惜啊,可惜!”裘千仞摇了摇首,对欧阳锋道:“先前你与柯镇恶几人缠斗,我正与此人交手。内力虽不及我,但招式却十分精妙,我只道是哪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人,不料只是朱聪的关门弟子。”   裘千仞说罢,摸了摸胡须,颇有得意之色:“但他中了我掌,此时已经魂归黄泉。”   欧阳锋笑道:“这年头徒弟的武功比师父还高,当真是奇了。”   便在此刻,忽然又是一阵脚步声,两人闯进墓室中。火光一照,才瞧见一人是傻姑,另一人竟然是杨康。   杨康快步走到二人面前,嗫嚅道:“欧阳伯伯,裘老前辈,那……那南希仁不知跑到何处去了,遍寻不着。”   欧阳锋和裘千仞对视一眼,露出笑容:“小王爷不必心急,南希仁中了我十成功力的铁砂掌,今天不死,明天也得死。”   杨康正欲再说,一晃眼却看见墙边的谢曜,他“啊哟”惊呼一声,冲上前抬腿便是一脚正中谢曜心口。   谢曜像只破麻袋般歪歪倒在地上。   裘千仞和欧阳锋都被他的举动惊了一下,杨康挥拳还要砸下去,欧阳锋抬手制止道:“小王爷,和一个死人你动甚么怒,可别丢了自己身份。”   杨康凛然转头,双目含泪,颤声道:“欧阳伯伯,他……他就是残忍杀了克兄的谢曜啊!”   欧阳锋原本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一听此话,登时神色大变,箭步过去一把提起谢曜衣襟,声如破钹:“是他?是他!就是他杀了我侄儿!”   谢曜脑袋歪在一侧,瞳孔涣散,浑身冰冷,的确是个死人。欧阳锋咬牙切齿道:“他死的太容易了……太容易了!”   杨康擦了擦眼泪,心下却是喜不自胜,要知道谢曜一死,这杀欧阳克的罪名可就背定了。   “欧阳伯伯,但此人已死,克兄的仇……”   欧阳锋锐利冰冷的眼神环视四周,阴恻恻道:“他人死了,师父也被我杀了只剩柯瞎子一个!但我侄儿的仇不可不报!”   杨康闻言心下一凛,正想追问,欧阳锋忽然站了起来,猛地抬腿狠狠踩在谢曜左腿上。从脚踝到膝盖,一寸一寸的,用尽全力的,生生踩碎。   纵然裘千仞和杨康都不是好人,一时间也都屏息不敢做声,空荡荡的墓室里只有“咯喇咯喇”的骨头碎裂之声,仿若来自十八层地狱的残忍酷刑,令人毛骨悚然。   欧阳锋踩断了左腿,又重复去废右腿。他做完这些似乎还不足以泄恨,冷声道:“小王爷,他是用哪只手伤的你!”   杨康努力稳住音调,却不敢抬头看欧阳锋,道:“……我也不记得是左手,还是右手。”   “那便一起踩断罢!”欧阳锋说完,抬腿便在谢曜右臂手肘重重一脚,正要继续,却听裘千仞轻笑道:“欧阳先生,和一个死人你动甚么怒,可别丢了自己大宗师的身份。”   这话正是欧阳锋之前说过的,他闻言一怔,随即一挥袖冷哼,道:“此人杀我侄儿,我便将我侄儿生前之痛尽数还与死后的他,当是我仁慈了!”   裘千仞摇了摇头,眼珠子一翻,不再搭腔,反正谢曜和他非亲非故,欧阳锋便是将他皮剥了拿油锅里炸两遍,他都不会再干涉。   杨康扫了眼谢曜,只见他双腿鲜血淋漓,鞋裤已被染红,而右臂诡异的弯曲着,倘若当初欧阳锋早来一步,发现是他杀的欧阳克,那谢曜今日惨状,可也是他的真实写照?如此一想,杨康登时汗毛直竖,忙撇开视线。   他想起要事,忙道:“欧阳伯伯,此人已死,跑不了。但……但南希仁……”   “小王爷,我都说了南希仁活不过明日,你怕甚么?”   杨康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傻姑蹲在地上抱肩道:“那个大块头知道我兄弟的名字,他打了我兄弟一掌,说‘杨康,原来是你’,就不见啦。”   欧阳锋和裘千仞忙看向杨康,杨康面有菜色的点了点头。   “你如何不早说?倘若南希仁留下蛛丝马迹,我们的计划岂不是白费!”裘千仞叹了口气,当先走出。欧阳锋看了眼谢曜,一甩袖道:“等解决了南希仁,再来找你算账!”   三人登时不再逗留,转身走出墓室去杀南希仁。   谢曜便在三人转身的刹那,无声哽咽。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却不知后有只是未到伤心处。便是这短短几个时辰,他仿佛已经受过了世间最苦最苦的酷刑。恨欧阳锋几人狠辣无情,却也恨自己无能,千百情绪纷纷涌上心头,恩师之死,竟麻痹了身上的断骨之痛。   “谢疯子……你……你怎么样?”   天书不知何时化成人形,她想伸手拉起谢曜,却发现谢曜曲折的右臂,碎骨将皮肤戳破,正汩汩的往外流血。她一看四周尸体横陈,惨烈难以名状,伸着手,竟不知该如何碰他。   天书愣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拽着谢曜左手,将他半背半扶,往墓室外走。她咬牙道:“我必须带你离开桃花岛,否则欧阳锋再来,你便不是断骨这般简单。”   天书说罢侧目看了眼谢曜,只见他目无焦距呆呆的凝望某处,色若死灰。也不知是龟息丹的作用,还是他本身的情绪流露。   两人刚出墓室门,突然一张脸凑到天书面前,天书想也不想,抬手便是一招火焰刀。她与谢曜朝夕相处,谢曜所学的功夫,是以都会。   “姐姐别打我!”傻姑脚步不知走的什么轻功,竟躲开了天书这招。   天书正准备骂她白痴蠢货,若不是她引狼入室,焉能有此惨剧!但她看了眼茂密的林子,忽然神色一转,柔声道:“傻姑,你带我和你的元始天尊哥哥去岸边好么?”   “岸边?是我来接你们的地方么?”   天书点了点头:“是呀,你带我去了,我就给你糕饼吃。”   傻姑一听糕饼,双眼发光,蹦蹦跳跳的转身带路:“姐姐你一定是天上的神仙,傻姑一辈子都没有看见过你这样漂亮的人!”   天书干笑一声,道:“你领我出去,你也会变得一样漂亮。”   傻姑闻言喔喔欢呼,转头一看,问道:“姐姐,元始天尊哥哥是睡着了吗?”   “……嗯,你别吵他。”   傻姑一把捂住嘴,做贼似的悄声道:“好,好,我不说话啦。”傻姑在说完这句后,当真没有再说话,一路时不时瞧见被灭口的哑仆,桃花岛上人应是全死了。傻姑领着天书来到岸边,只见水天相接处泛起鱼肚白,不知不觉,这漫长而惨烈一夜已经过去。但她也知道,谢曜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今夜。   岸边只停泊着一艘小舟,天书明明记得岸边还有大船。她见已经出了桃花岛,本相毕露,一把揪着傻姑的衣襟,恶声恶气道:“说!岛上还有没有别的船!”   傻姑被她翻脸的模样吓坏了,半晌才道:“我……我爷爷开走了一艘……瞎子开走了一艘,没有其它的啦!另外一个爷爷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上来的,我没有看见他们的船……”   天书听她爷爷前爷爷后的,简直胡言乱语。正要继续追问,却听远处传来一声尖啸,只见杨康振臂,指着天书他们方向不知在说甚么,随后只见哦欧阳锋和裘千仞狂奔而来,眨眼间便奔近许多。   天书心下大惊,将傻姑重重一推,也顾不得是小舟还是大船,将谢曜扶进小舟走,用尽全力推船下水,甩桨急划。   欧阳锋等人追到,天书的小舟已然飘去十数丈远。他眼力极好,只觉天书面目熟悉至极,愣了一下,从袖中摸出欧阳克所画的那幅美人图,惊声道:“照啊!原来是她!可恨我方才没能发现此女,否则定要杀了她给我侄儿殉葬!”   欧阳锋说罢,低头一看,抬腿勾起一块拳头大的岩石,看准方向,朝天书的要害狠狠掷去。天书本在划桨,见欧阳锋动作,一块黑色物什砸来,她后退两步,举起木桨“当”的一下打飞,但这木桨也伴随着“咔擦”一声,折为两截。   天书虎口微微发麻,她心中怒极,就着手中半截桨柄,力贯手臂,使劲儿往岸上一扔。欧阳锋等人竟没想到她还敢还击,慌乱下退后两步,那半截桨柄“嗤”的一声正好插-进欧阳锋原站沙土之中。   但这一阻,那小舟已经离岛数十丈,再追不回了。   天书又划了一段时间,确定欧阳锋等人赶不上,这才把另一只木桨放下,将谢曜扶在舟头。   一个微小的海浪打来,几滴海水溅进谢曜眼中,他无意识的眨了眨布满血丝的双眼。   天书愣了一下,算了下时间,上前拍拍他脸,提醒道:“龟息丹药效已过。”   谢曜却恍若未闻,他依旧斜趴着,目光紧紧望向离的越来越远的桃花岛,眉间一抹化不开的愁云。   桃花岛渐渐缩小成一个点,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依然没有收回视线。   纵然眼睛干涩的无法再转动,但却再也流不出多余的热泪。   天书如何不知他心中伤痛,但她从来不会安慰。她只能从裙摆撕下布条,冷冷的对谢曜说:“手臂再不包扎,也要废了。”   言下之意便是,他的双腿,已经废了。   谢曜似乎将她这句话听了进去,他好半晌,忽然淡淡的“嗯”了一声。   天书以为他会说话,但等了良久都没有等到谢曜的第二个字。他嗯一声,仿佛只是为了告诉天书,他还活着,并没有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阿辞、2+x>=4的地雷TAT! ☆、第73章分道扬镳   水平如镜,无风亦无浪。孤舟漂泊在茫茫无尽的海上,不知飘去何方。   天书从海里捉了只鱼,搁在船舷上摔死,又用手指敲开鱼脊,伸到谢曜嘴边,道:“吃了它。”   此时阳光正盛,小舟上毫无遮阴的地方,谢曜已经倒在舟头整整一天。他一天没有饮用淡水,一天没有吃下任何食物,嘴唇已经干裂起皮,闻到鱼腥味,却往后躲了一躲。   天书见状大怒,反手将鱼“扑通”扔回海里,站起身叉着腰,鬼火乱冒却无处发泄。谢曜已然万念俱灰,她知道自己就算打他、骂他,也都不会再起作用。   “两个时辰后西南风起,我们顺流往西边再漂一天,就能上岸。”天书舒了口气,压下脾气,淡淡说道。   她本不指望谢曜回答,但不料却听谢曜说:“你怎么知道?”   天书见他肯和自己说话了,心情微微畅快,答道:“我可是洞悉一切的天书。”   “是,你是洞悉一切的天书。”   谢曜举起唯一完好的左臂,阳光透过他五指照射下来,刺目无比,他却看了又看,忽而轻笑道:“你洞悉一切……为何不早提醒我半句?”   天书一听他略有嘲讽的语气,暴跳如雷,一巴掌打在他左臂上,冷声道:“你在怪我?”   谢曜缩回手,低声道:“我怎会怪你,我是怪我自己。”他若能记得这段惨事,早在江州便会阻拦,但他不记得,他只知道郭靖黄蓉会好好的活下去,东邪西毒这些人武功很厉害,至于其它,从未放在心上。更何况,他从未想过恩师会死。   “当然得怪你自己!若你武功天下第一,谁还能杀你师父?”   谢曜闻言一怔,低头看了看已经痛得全无知觉的双腿,这“天下第一”四个字更是雪上加霜的残酷。他心下钝痛,面上却不禁狂笑出声:“天下第一……天下第一……你同一个废人说天下第一!”   天书本想骂他,但见他似哭似笑,神情凄苦,冷哼一声转过头,不与他争论,气氛却变得十分僵硬,两人再无交谈。   海风果然如天书所言,吹起了西南风,小舟漂泊而去,到第二日黎明靠岸仙居县境内。   天书虽然恼恨谢曜,但她终究不会撇下他不管,谢曜身上的伤势虽然难以复原,但也不能这样拖着。她将谢曜半架半扶,寻医馆问药。   好在谢曜并没有胡闹,而是安静的反常配合。两人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总算来到一间简陋的医馆,但大门紧闭,院子里空无一人。天书双手扶着谢曜挪不出手,抬腿就是一脚,狠狠踹门:“大夫在哪?滚出来!”   若在往日,谢曜定要说教她一番,但现下却再没了精力。   不多时,大门吱呀一声拉开,里面走出一名头戴方巾的老头,褐黄的面上皱纹沟壑纵横,他眯眼瞧了天书半晌,问:“是你敲门吗?”   天书看了眼谢曜,道:“他受伤了,你给他治治。”   “你说甚么?”那老头伸手护着耳朵,又问了一遍。天书不禁火起,运起功力大喊道:“我让你给他治病!治不好,我就让你病!”   那老大夫一下捂住耳朵,“啊哟”惊呼一声,瞪了眼天书没好气道:“你说那么大声作甚,我听得见!”他转过头,又朝屋里喊道:“六子,出来扶一扶病人!”   那六子从帘子后钻出来,身上一件衣服七八个补丁,身板细弱,尖嘴猴腮,天书看了眼便觉不喜。他伸手想来搀扶谢曜,天书忙伸手挡住,道:“我来。”   六子循声一看,这才看清面前女子容貌,登时痴痴地望着转不开视线。   天书凛然朝他一瞪,冷声道:“你信不信我将你眼珠挖出来!”   六子被她一吓,忙撇过头去看谢曜,这一看,却又呆住了。谢曜将近三日滴水未进,头发凌乱,面色苍白,仿佛关在牢中的死刑犯。而他右手用几根丝布草草包扎,双腿至膝以下,诡异的垂在地上,显是骨骼尽碎。   那老大夫虽然耳朵不灵,但那双眼睛却很尖,一看伤势,便知道谢曜伤势。他让六子去后屋拿一身干净衣裳,准备给谢曜清理伤处后换上。   天书见状不再多留,转身出去。   六子回到屋里,找了一身干净衣裳,忽然拉开角落里的柜子,拿出一根红漆木棍,棍上负有三个布袋。   他打开其中一个布袋,摸出一卷纸,缓缓展开,只见纸上绘着一人,面目正和谢曜一模一样。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杀我丐帮弟子的这魔头,今日自投罗网,也怪不得我啦!”六子低声暗笑,将画像卷成一卷塞进怀里,又写了纸条,跑去后院捉了只信鸽,绑在腿上,扬手送飞。   丐帮在仙居县势力不小,差不多一个时辰便有人来。六子一边做着升职美梦,一边往厨房去熬药。   天书在门口支颌坐了半晌,心中却是无比复杂。谢曜虽然是为讽刺,但他说的不错,一个废人,是不可能成为天下第一的。按理说,她已经可以下手了结,但不知为何,总隐隐含有期望,深信他不会一辈子都沉浸于此悲痛中。但要等着他走出来,却不知又是何年何月了……   “他手臂上的伤势倒好医治,不过骨头折了,修养一段时间便能复原。”老大夫一边擦手一边对天书言道。   天书瞧他一眼,明知却还要追问:“那他的双腿当真半点复原的机会都没有了?”   老大夫“啊”了一声,反问:“你说甚么?”   天书没好气的大吼重复了一遍,他才掏掏耳朵,说:“别那般大声,我听得见。他的腿骨全一寸寸的断了,纵然我医术奇高,也不能帮他重新站起来。但是他这双腿我倒是可以帮他保住,不至于砍了。”   “罗里吧嗦,废话一堆!”天书横了一眼,从他身边走过,进屋去看谢曜。   这屋子与外面不过一道帘子相隔,方才天书与老大夫的谈话,谢曜想必全都听见。天书也不瞒他,全说了出来,末了又道:“过去只是一种经历,我希望你能忘了它。”   谢曜淡淡道:“我也想忘,但不能忘。”   天书冷然道:“你这个人就是太重情重义,这非但不是一桩好事,反而会害死你!”她希望谢曜如她一样,将自己的利益放在最顶端,因为只有这样,到时候才不会让他难受,让自己难受。   谢曜喉头哽咽,双眼放空,并未答了。   天书正要再说,六子忽然撩帘进来,他手中端着一碗褐黄的药汁,看了眼天书,忙移开视线,走到谢曜面前,颇为忐忑的道:“谢公子,你将这药喝了罢。”   天书眼神一凛,冷冰冰道:“我没说他名字,你怎知他姓谢?”   六子闻言脚下一软,几欲跌倒。   “你那是甚么药?”天书不动声色挡在谢曜面前,出言问了一句。那六子支支吾吾半晌,说:“……调内养外的补药。”   天书瞧他眼神慌张,心下一凝,走上前道:“药碗给我。”   “是。”六子双手递给天书,却不敢看她。天书将药丸举在鼻下嗅了嗅,忽然道:“你先喝一口。”   六子闻言大惊,抬头道:“啊?”   天书见状更确定此人有鬼,一把揪住他领口,将药碗凑到六子嘴边,冷声道:“你不喝我就要灌了!”   六子斜了眼碗中药汁,双手忽然握拳。谢曜躺着看得真切,危急关头,脱口便道:“小心!”   话音甫落,六子手中一把迷药便朝天书扔去,天书听到谢曜开口早就屏息凝神,抬手将那药碗往六子身上一砸,旋身避开,顺势绕到六子身侧,反手擒拿他双臂,一扭一压,踩在他背上制住。   六子哪想得到这娇滴滴的女子武功竟如此之高,双臂反剪,疼的面色发青。   “你是甚么东西?敢暗算我们!”天书厉声质问,六子却咬牙不答。   天书冷笑着环视四周,说:“难道你们这是家黑医馆?想要讹诈钱财,杀人灭口么?”   六子一听这话,突然怒气冲冲的瞪视谢曜,厉声道:“这受伤的人名叫谢曜是也不是?”   天书正想要说是有如何,但看六子身上穿着打扮,她忽然心下一惊。谢曜见他二人神色似乎大有周章,只道:“正是在下。”   “果然是你杀了肖方和宋振!”   天书一听肖方的名字,慌乱的看了谢曜一眼,狠狠一拍六子脑袋,威胁道:“闭嘴!”   谢曜闻言陡然大惊,他奋力从床上坐起,却牵动伤势,疼的倒吸一口凉气,追问道:“丐帮的肖方、宋振?他们死了?”   “呸!你不要明知故问,你亲手将他两人杀害,还想狡辩么?”六子横了他一眼,又道:“甄忠才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   “甄忠才……”谢曜喃喃自语,细细回想了那日在洞庭湖一面之交,岳阳城中把酒畅谈,转眼竟三死其二,而此人竟还说是他杀害。   六子怒声道:“我丐帮污衣派与净衣派早已联手捉拿你,姓谢的狗杂种,天南海北你都逃不走!”   天书心下一转,急忙问道:“你已经给丐帮透风报信?”六子撇过头,却是不答,但这情景却反倒是默认。   她又怒又急,倘若被丐帮的人发现谢曜在此,就难以脱身。谢曜却恍若未闻,神色木然的道:“天书,那日到底出了何事?”   谢曜记起当晚在客栈中,天还未亮,便被天书叫醒,两人披星戴月离开岳阳,其中答案昭然若揭!但谢曜却不愿意相信,他紧紧的攥着左手拳头,右臂的伤口也因此迸裂,鲜血渗透包扎的纱布,星星点点。   天书却没听见,她一记手刀敲晕六子,慌忙收拾药材纱布,道:“我们快走,丐帮的人不过片刻便会赶到……”   “肖方和宋振……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语气沉重而蕴含怒气,天书不由一怔,转过身道:“你甚么意思?大难临头你还来质问我这些?那杂碎半夜三更来偷你东西,我……”说到此处,天书想到当夜她幻化成人,正欲对谢曜下毒手,是以不再说下去。   谢曜听她言明,怔然道:“就因为此事,你便将他们……杀了?”   天书本想说自己只杀了肖方,那宋振如何死的跟她无关,但见谢曜一脸疏离神情,她突然怒从中来,大声道:“是!肖方是我杀的,宋振也是我杀的,你师父们全是我杀的!”她说罢,想到正是因为那日斩草不除根,才埋下今日隐患,当下转身一掌拍在六子天灵盖上,道:“我想杀谁救杀谁!”   谢曜不可置信的看向她,心头大震,哑然失言。   天书做完这一切,气也消了大半,正要给谢曜说她只是做做样子,那六子还活的好好的,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谢曜颓然垂头,闭眼道:“那你也杀了我罢。”   “你……”天书一个箭步冲上前,提起他衣襟,死死盯着谢曜道:“你当我不敢杀你!”   “我留在世上,也无用半点处。”   天书呆呆的看着他,突然发现她从来没有认识过谢曜。是的,从来没有。   她忽而轻笑一声,缓缓松开抓紧衣襟的手,退后两步,冰冷的吐出一字字:“你不是身体残废……你本来,就是一个扶不上墙的废物!”   谢曜闻言,心头仿佛被人用重锤狠狠一击。他猛然抬头,却只看见天书决然离去的背影。 ☆、第74章风雨同路   天书头也不回的离开。   谢曜张了张嘴,想要挽留她,却想起自己早不是当初的意气风发。他现下一无所有,再也不能做到“天下第一”,天书跟着他焉有未来。   所以走了也好,不必受他拖累。   谢曜想到此处,面容上竟忍浮现一抹苦笑。   那老大夫走进屋来,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六子。他忙冲过去,摸了摸脉搏,鼻息,只当他死了,抱着嚎啕大哭。   突然“砰”的一声的大响,两名手持竹棍的丐帮弟子闯了进来,一高一矮,瞧打扮当是净衣派。那矮子瞧老大夫抱着六子大哭,也当六子被杀死了。高个儿的那人从怀里摸出一副画,拿在谢曜面前一比对,忙用竹棍指着他,惊声道:“正是此人!正是此人!”   这一高一矮两人分别叫梁冲储东墟,皆是彭长老手下嫡传,乃六袋弟子中佼佼者,武功自是不弱。   两人对视一眼,瞧出谢曜右臂受伤,二话不说便举竹棍朝谢曜猛攻而去。他们只道谢曜武功高强,却不料谢曜根本没有还手,呆滞的望着一处,任由二人封住其穴道。   “咦?这人怎么啦?”储东墟心下惊异,走上前掀开被子一瞧,他双腿缠着纱布,右臂也折了吊在胸前,搞了半天,竟是受了重伤。   梁冲不由笑道:“天助我也,咱们将他押回丐帮,让彭长老好好处置!”   储东墟忽然抬手做了个小声的姿势,凑上前在梁冲耳边耳语几句,那梁冲听的连连点头,眼珠子却在谢曜身上打量。   “小子,你说,你为甚么要杀肖方和宋振?”   谢曜被点住穴道,却还能说话,他知道天书杀了丐帮弟子,自己定是要为她抗下一切罪名的。更何况他此时万念俱灰,纵然这两人即刻要他性命,他也绝无半句怨言。   他面无表情道:“见到你们长老,我自会明说。”   梁冲听罢,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几粒碎银子扔给老大夫,说:“六子因公殉职我等会向帮上禀告,你将他葬了。此人我们带走,交给上头,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那老大夫胡乱点了点头,其实也没听清他说甚么。他稀里糊涂间又给六子拔了把脉,才发现六子压根儿只是晕过去了,当下扶着六子去了后院,而梁冲和储东墟还只当他是去挖坑埋人。   梁冲和储东墟一左一右架着谢曜走出医馆,走了不过片刻,来到官道,两人便气喘吁吁,将谢曜往地上一推,也不管他,只道:“贼老天,可热死人啦!”   储东墟举起袖子扇了扇风,又道:“瞧这样子是要下暴雨了。”他说罢看了眼地上谢曜,面色苍白,神情木然,鬓发散乱,不由满脸鄙夷道:“此人竟然是长老们悬赏捉拿的高手,当真可笑至极。”   梁冲扫了眼谢曜,也附和道:“可不是么,我们就算不封他穴道,他这样子哪里像身怀绝世武功的人?”   两人听到“绝世武功”四个字都不由眼前一亮,储东墟眼珠子一转,蹲下身子,厉声道:“小子,我们此去岳阳三五天时日,你若事先将《九阴真经》交出来让我哥两儿先行阅览,这路上必不会亏待你,反之……”他说到此处冷冷一笑,意思不言而喻。   谢曜打定主意为天书抗罪,也只是认下杀人罪名,对其它人一概不理,好比又回到了再小舟中的孤寂心情。   威逼利诱半晌,谢曜根本没有回应半句,两人耐心渐失,不禁迁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梁兄,是不是得给他一点苦头吃?”   梁冲低头打量谢曜一眼,冷嘁说:“你瞧他这模样,跟条狗似的,别未到岳阳就给弄死了。”   储东墟一看也是,他忽然笑了一下,道:“既然是条狗,咱们也不必一路扶着了,他就这般爬罢!”说罢,他将竹棒往谢曜背上一抽,厉声道:“走啊,我们启程!”   谢曜耳朵还没有聋,痛觉也还没有消散,他本该十分生气,但一想自己残躯,纵然不遇这两人,这辈子也只有拖着双腿,在地上爬着走。诡异而病态的,他竟然觉粗粝的地面摩擦,每一分外在的疼痛,都能麻痹治愈他心中的伤痕。   整整两日,谢曜都缓慢而坚持的在地上拖着双腿匐行,左臂的损伤最为严重,因为他能用的只有左臂,大半个身子的力量都要靠左臂,一点一点的往前爬,衣衫早就破烂褴褛,灰尘满面。比起储东墟和梁冲,反而更像一名乞丐。   他两日也没有吃一口饭,因为储东墟两人恼恨他杀丐帮弟子,有意羞辱,每次都将馒头扔在地上,沾满泥泞。   谢曜当然不会吃。   他本来就不想活,又怎会想吃。   即使他明明知道这是不对的,他不该这样,但每每想起恩师一个个死在他面前,自己却无能为力,无用之极。   天书说的不错,他是一个废物,彻头彻尾的废物。   一个废物又有什么理由活下去?   储东墟冷睨着谢曜,对梁冲说:“这家伙三日不吃不喝,我怕他真死在路上,咱们可不就白费心思了?”   梁冲心想也是,忙蹲下来对谢曜道:“你可不能死,我们还要留着你慰丐帮兄弟的在天之灵。”储东墟道:“只可惜肖方宋振还有六子,不能亲手将这魔头杀了,为其报仇。”   “到了岳阳,几位长老定要他生不如死。”   他二人还在说谈,谢曜却猛然惊醒,大脑有瞬间空白,他瞪大双眼,痴痴地看着某处,喃喃道:“为其报仇……为其报仇……报仇!”   是了,柯镇恶之前也说过,他不能死,他还要报仇。既然如此,他谢曜又有什么理由厌世淡生!杀师之仇不共戴天,欧阳锋裘千仞杨康尚且逍遥,他又怎能放弃一切?   “我要吃饭。”谢曜握紧拳头,咬牙道。   梁冲和储东墟以为听错了,对视一眼,复问:“你说甚么?”   谢曜定然道:“吃饭,喝水。”   他要活下去,哪怕像条狗一样。   储东墟不由抚掌大笑:“这厮终于饿不住啦!”他环目四顾,忽然从别人门前踢了一只缺碗来,碗中乃是剩菜剩饭倒了油水拌的狗食。   “这会儿过了饭点,好兄弟,你就将就吃吃罢。”   谢曜直愣愣的盯着那油腻肮脏的瓷碗,腹中竟一阵阵的饥肠辘辘,他颤抖着伸出左手,刚要摸到碗沿,却被一只穿着草鞋的臭脚踩住碗口。   谢曜抬头一看,储东墟一手叉腰,一手比划着竹棒,对谢曜挑眉道:“要吃这碗饭,可以。但是得将《九阴真经》交出来。”   梁冲闻言用手肘撞了撞储东墟,道:“算了算了,你可别将他逼急……”   “无妨,你看他那样,连狗都不吃的东西他都吃,让他交出《九阴真经》还难么?”储东墟话虽如此,但踩在碗口的脚却挪开了,他哼道:“赶快吃,吃完还得将《九阴真经》拿出来。”   谢曜恍若未闻,他只知道自己不能死,恩师的大仇未报,他必须要活下去,活到和仇人相见的那天。他伸手从狗碗里抓了饭,眼神却直勾勾的盯着地面,一把接一把的塞进嘴里,也辨不出酸甜苦辣,只知道这可以抵抗饥饿足够。   天色忽然阴沉,不一会儿便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梁冲和储东墟忙找了檐下台阶避雨,看着谢曜依旧趴在雨里抱着破碗狼吞虎咽,不禁嘲道:“你看他,又有饭又有水,也不算亏。”   梁冲看着这幕,竟觉凄惨,有些过意不去,从包袱里摸出一个白面馒头,抬手扔到谢曜碗边,道:“给你个馒头。”   谢曜双眼被暴雨模糊,根本看不清馒头在何处。他伸手在泥泞里摸索,总算摸到了湿湿软软的一个物什。雨水的冲刷,早将这馒头给泡胀发烂,谢曜却将这馒头渣一点一点混合着泥土拢起来,抓了一把。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不适应,左手抖的厉害,但即使如此,他也依然毫不犹豫的往嘴里塞去。   忽然间,左手被人猛然一拍,那一把混合着泥土灰灰白白的馒头,尽数打落在地。   谢曜抬头看去,隔着湿漉漉的水光,只见天书咬牙切齿的站在他面前,说不出复杂的神情。   “喂!你这臭丫头,站那干甚么?”   储东墟只道是有人找茬,他正准备抄起竹棒呵斥,但见那白衣女子忽然欺到身前,将他又矮又胖的身子一只手提起,往雨中一扯,狠狠掼在地上。储东墟“啊哟”大叫一声,还没来得及还手,突然被人一把抓紧脑后软肉,将整张脸都按进那狗碗当中!   “你喜欢吃,我让你吃个够!”天书咬牙说罢,一脚将那碗踩的粉碎,伸手捏着储东墟下颌用力一捏一错,下巴立时脱臼。储东墟疼的眼泪直冒,但转瞬便被大雨冲刷,天书将那狗碗碎片粉末抓了一把,通通塞进他嘴里。   “吃不完我就要你的命!”   天书将储东墟整张脸往地上一按,足下一点,又将街边大惊失色正欲躲避的梁冲捉来。那梁冲大声道:“女侠高抬贵……哎哟!”天书哪里让他说话,一拳打在他脸上,登时口鼻鲜血四溅,头晕目眩。天书却不放过,将他包袱里的馒头倒在地上,混合雨水泥巴,一把一把的往他嘴里灌。可怜储东墟和梁冲二人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须臾之间,便被弄的叫苦不迭,连声求饶。   天书挽起袖子又将两人往死一顿拳打脚踢,待发泄够了,才喘着大气立在雨中,和谢曜遥遥相望。   谢曜心下复杂难言,又是羞愧又是难过,刚低下头,天书便冲过来,蹲下身,厉声质问道:“你是傻子?干么要帮我背下罪名?”   “你做的,便是我做的,这并不算背罪。”谢曜叹了口气,想到自己如今惨状,他不禁强扯嘴角露出笑容,但话语却是无比悲切:“天书,你还是走罢,我无法再负担你的期望,无法再负担你的食物。如今我一无所有……”   的确是个废物!   天书闻言一愣,怔了半晌,忽然伸手捋了捋贴在谢曜面上的几绺头发,轻轻启唇:“不,你还有我。”   她的声音是从所未有的温柔,从所未有的坚定。   骤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每一缕风都似刀。纵然这样冰冷的天地,短短一句话,却瞬时间让谢曜早已死掉的心,怦然跳动,温暖复苏。   谢曜身形一震,呆呆的看向天书。   不可否认,天书说这句话是她想了千百遍的说辞,她离开后想了很久,觉得只有让谢曜重拾信心,才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便是这短短几个字,天书也没有想到但她说出口时,心尖也紧跟着微微一颤。   她忙撇过头,不去看谢曜专注的目光。   恰好储东墟和梁冲互相搀扶着几欲奔走,天书哪里肯让他们跑,冷声呵斥道:“两个杂碎,还不给我滚过来!”   储东墟和梁冲暗暗叫苦,却也知逃不出天书魔掌,苦着脸道:“女侠还有甚么要事吩咐?”   天书不嫌谢曜身上肮脏,一把将他扶起,对二人道:“我是他的同犯,杀了成千上万个丐帮弟子,还不过来将我一起押往岳阳!” ☆、第75章落离莲调   “往左。”   “往右。”   “停。”   储东墟和梁冲终于听到那个“停”字,如释重负,刚把轿子放下,刷刷刷三棒子便抽到背上,登时疼得哇哇大叫。   天书将竹棒反收在侧,柳眉倒竖:“我让你们落轿了?没我的吩咐,你们便得一直将轿子抬着!”   储东墟和梁冲苦不堪言,又只得将轿子扛在肩上。   天书看着甚为满意,走到轿旁,撩开小窗的帘子,道:“我再去给你买几身干净衣裳,你要吃甚么吗?桂花糕?云片糖?嗯,这好像是小孩子吃的东西……那……”   “天书。”谢曜终于忍不住打断她,叹了口气道:“我还不饿。”   天书面色顿时冷了下来,正要抽储东墟和梁冲撒气,谢曜忙道:“云片糖。”   “那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买。”天书说完,便转身而去。   谢曜瞧着她背影,着实不知如何是好。自从那日天书去而复返,对他的态度简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仅对他的话言听计从,语气行为也温柔许多,仿佛那日的激烈争吵根本没有发生过。但这也只是单单对他而言,天书若在谢曜面前受了气,想和他吵架却忍住,转头就发泄在储东墟和梁冲身上,非打即骂,简直和谢曜当初受二人折辱过之而无不及。   将心比心,纵使这二人千百般不对,但于谢曜来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实乃天经地义之事,自己为此受点屈辱也算不得什么。   说起来到底是天书滥杀无辜有错在先,她现下这般欺凌丐帮弟子,到了岳阳,理亏还是他们。但比起这件事,他更想知道另外一件,为什么,天书当初明明知道恩师们的死,却不肯提前告诉?他刻意的想去遗忘,但朱聪等人的惨状却时时刻刻的浮现在脑海中,连带着滔天的怒意。   但谢曜他也知道天书是放下性子来照顾自己,倘若向她质问,两方都不得好处。   谢曜正沉思间,天书已经提了整整两包云片糖来,递给谢曜,说:“放心吃,我给了银子。”   “天书,我……”谢曜准备询问,可见她面容,这质问的话语如何也开不来口,话到嘴边,便是:“我们一定要去岳阳。”谢曜将心中的关于丐帮的忧虑尽数说与她听,而那件隔阂却隐在心底,择日再提。   岂料天书听完不可置信道:“谢疯子,你是真的疯了么?”   谢曜一怔,问:“此话怎讲?”   天书道:“去岳阳明摆着是去送死!我已计划好了,这两个抓来刚好当一段时间免费劳力,护送你一路回蒙古,你不是想见乌日珠占么,如你所愿。届时任它丐帮势力再大,也鞭长莫及。”但到了蒙古便将储东墟和梁冲杀了灭口,天书却隐去不说。   谢曜愣了愣,忽然垂下头道:“我这副模样……如何敢让她见着。”他希望自己是风风光光的和乌日珠占相见,而不是现下这般残废落拓。   天书知道他心中想法,却转过话题说:“那你也不能去岳阳。这帮叫花子满口假仁义道德,一肚子坏水!”   “丐帮帮主洪七公为人正义机智,我若与他陈明事情原委,定不会再让丐帮找你我麻烦。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便是我打定主意前去岳阳的原因。”说到此处,谢曜转过头问:“你说肖方觊觎我身上的秘籍前来行窃,将他杀害。但你为何要杀宋振?”   谢曜与宋振虽然只泛泛之交,但却觉此人身上颇有丐帮正气风骨,绝不会和肖方同流合污。   天书想起这件事便来气,她道:“你记不记得我曾说过,除你之外,任何一个看见我幻化的人都要杀死。”   “那……肖方和宋振看见你了?”   “不,只有肖方。”   “那你干么杀宋振?”   天书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甚么时候说我杀宋振啦!他怎么死的,我不知道。”   谢曜听罢,蹙眉思忖其中关联。天书若没有杀宋振,那有谁会杀他?宋振又因何而死?甄忠才又为什么要满口胡言?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杀宋振之人,必定是在幕后栽赃嫁祸于他之人。故此,若要探得真相,岳阳城非去不可。   “喂,你都不问我是不是说谎么?”天书见谢曜听完她的话,自顾自的思考去了,不由出声询问。   谢曜抬眼朝她微微一笑:“我相信你。”语毕,又低头专心想事。   天书透过轿子上的小窗,居高临下俯视谢曜脸庞,竟莫名觉得心情大好,她索性道:“那好,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六子我也没有杀死,只是为了气一气你……把他敲晕罢了。”   谢曜闻言一怔,不由抬头,却见帘子早已放下,天书不见踪影。   *   储东墟与梁冲二人只当谢曜定然不会再去岳阳,但不料谢曜让他二人不必改道。两人心下虽然奇怪,但却暗自高兴,心想着到了岳阳丐帮地盘,谢曜不死也得脱层皮。   天书虽然气恼谢曜不肯躲去蒙古,但也没有阻拦。她自负这世间还没人能敌得过自己,哪怕是龙潭虎穴也全然不惧。   翌日,过洞庭湖,已到岳阳。谢曜对储东墟和梁冲道:“多亏两位仗义,一路护送在下至此。”   储东墟的下颌还肿着,不能说话,他推了推梁冲,示意梁冲来答。   “不……不用客气。”梁冲忐忑的看了眼天书,低下头战战兢兢道:“谢公子还需要我等做……做甚么事情,尽管吩咐。”   谢曜道:“你们可以走了。”   “甚么!”   储、梁二人不可置信的抬头,却见谢曜抬了抬手,的确是放他们走的意思。两人不是傻子,连日来饱受天书欺凌早就恨不得脚下抹油,无奈天书武功太高,储东墟跑了两次都被抓回一顿毒打,再不敢造次,这下二人听到谢曜的话,想也不想拔腿就跑。   天书皱眉说:“你真的放他们走?不怕他们回去报信?”   “我放他们走,是要别人以为我放他们走。”   谢曜这番话虽然说得似是而非,但天书却恍然大悟,他朝天书使了个眼色,天书心下了然,点了点头道:“那你在这儿别乱走,我去去就回。”天书说罢才自知失言,谢曜眼神掠过一抹痛处,随即却展颜笑道:“我不走,你去罢。”   天书前脚才离开,不过多时,便有人在轿子外高声道:“线上放债没赊帐,他管杀人俺管担。”   “积的黄金拄北斗,临了没个大黄边。”   轿帘本就卷起,谢曜一眼便看见三名乞丐一字排开,站在他面前,每人都是右手持一只破   碗,左手拿一根竹棒,肩头负着六、七只麻布袋。   第三名乞丐瞧着谢曜狠狠一瞪眼,接着道:“担人罪名无他用,一冤还来又一冤!”   他们都唱得是“落离莲”的行乞调子,但这词句显然是冲谢曜而来。谢曜也不着急,反倒安安稳稳坐在轿中,瞧他们想要如何。   谢曜虽然双腿俱断,右臂骨折,但内力还在。他们从洞庭湖开始便一直有人尾随跟踪,却忌惮天书武力不敢上前,此时谢曜故意落单,便是为了引出三人。   “丐帮诸位兄弟在此出现,有何见教?”   其中一名白眉老丐似乎是三人头子,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刷的展开,道:“明人不说暗话。姓谢的,你杀我丐帮肖方、宋振、左六子三人,又欺凌梁冲、储东墟,这梁子是结大了。如今整个丐帮都在捉拿你,乖乖的随我三人回轩辕台领死,丐帮与你仇怨就此既往不咎!”   谢曜“嗯”了一声,道:“你说得不错,但我并没有杀这些人,尔等为何血口喷人?”   “你的恶性早就被甄忠才发现,还妄图抵赖么?”那白眉老丐见谢曜事到临头竟然不认账,上前两步,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若不是心虚害怕徒添杀孽,干么又将储东墟两人放走?”   谢曜听他强词夺理也不争论,他抬眼道:“甄忠才是谁?我不认识。”   “姓谢的,你敢做不敢认,算甚么英雄好汉!”另外一个略消瘦的乞丐站出,用竹棍指着谢曜恨不能立刻扑上前与他打斗一番。   “甄忠才是谁?我当真不认得。”谢曜说罢,不禁似笑非笑的自嘲,“更何况,你们见过哪位英雄好汉是个废人。”   其中一个最年轻的乞丐怒声道:“这便是你的报应。甄忠才便是污衣派三袋弟子,你那日与其在洞庭湖起了口角,遂杀害肖方、宋振,铁证如山,休得狡辩!”   “污衣派弟子众多,我又哪能知道是谁?”   那年轻乞丐道:“他便是住在岳阳山神破庙的甄忠才,你……”   白眉老丐神色一凛,忽然抬手让那乞丐打住,他道:“你话也套够了,但甄忠才不在山神庙!”   谢曜不禁微微一笑,道:“是么?”   “此人虽然身体残废,但诡计多端……抓活口!”白眉老丐话音甫落,手中竹棍顿时化作百点光影,朝谢曜周身穴位攻去。   谢曜自打见到几人便早有准备,他只有一只左手,从未如此临敌,心下虽然忐忑却也来不及细想,抓起身边两块云片糖,运功反手一掷,只听“咔擦”脆响,那竹棍竟被削断。   白眉老丐“啊”声大惊,将半截竹棒掼在地上,五指成抓又朝谢曜擭去。此时另两名乞丐也反应过来,手持竹棍分走左右,朝谢曜攻去。谢曜心里七上八下,面上却沉着如水,他心知自己武功使出不及平日二三,是以每一招都专注认真至极,运生平所学对敌。   谢曜左手一把拽住左侧窗口伸来的竹棍,往前一松一折,恰好挡住白眉老丐送来五指,趁此时机,忙一偏头,牵着竹棍与右侧的竹棍叮叮哐哐互拆十余招。那人被夺竹棍,扯了半天扯不出来,白眉老丐见谢曜一只手犹能与他三人抗衡,心中不禁火起,转身便从被袋里摸出两把薄刃。   “你要剃你眉毛么?我帮你。”   白眉老丐正惊疑说话之人,手中两片薄刃已被人劈手夺去。他只看清白纱一晃,还没来得及出手,眉上忽然一阵凉意,待旋身出掌,自己最宝贝的长眉毛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天书看了眼那薄刃,甚是不屑道:“又钝又难看,一点都刮不干净,还不如我亲手给你拔了!”   话音刚落,天书忽然出手如电,左绕右钻,使得正是螺旋九影中移形换位的绝妙步法。那白眉老丐武功只算平平,如何能打得过她,不到片刻,脸上长眉竟连短桩都被拔的光秃秃一片。   白眉老丐捂着眉毛,正欲大声呵斥,忽然斜刺里飞来一物什,他忙伸手一抄,却是断为两截的竹棒。他还没缓过神,随即一个黑黢黢的人影“砰”的压在他身上,同白眉老丐滚作一团。这人正是先前的年轻乞丐,他被谢曜将竹棍挑飞,顺手一记一阳指点在胸口,一时承受不住倒飞出去,正好砸中。   天书见状抚掌大笑,走到那消瘦乞丐面前,也不等谢曜收招,提着衣领便是一扔,三丐叠罗汉一般摔在一块儿,好不狼狈。   “……我们走!”白眉老丐这会儿变成秃眉老丐,一左一右扶起二人,转身便要回城中。   天书道:“想走是么?我送你们!”说罢从袖中抖出一捆麻绳,三丐哪料到他们并不被放过,惊骇之下已被天书捆了个结结实实。   那秃眉老丐怒道:“你方才都将储东墟和梁冲放了,干么将我们扣下!”   天书冷笑一声,走到树下,捡起另一根麻绳,狠狠一拽,树背后走出被捆到一根绳上的两人,不是储东墟和梁冲,还能是谁?   五人大眼对小眼对视半晌,皆是有苦说不出。天书走到谢曜身侧,朝几人怪笑道:“放了你们好回去报信?当我傻么!”   天书将五人点了穴道,死死绑在大树上。待处理完这些,放走到谢曜身边,问:“接下来怎么办?”   谢曜道:“第一,甄忠才还活着;第二,八成他在山神庙;第三,我得去找他问清楚。”   “你……怎么去?”天书打量了眼谢曜,方才和三人交手,他虽然不至于落败,但也捉襟见肘,若不是她及时赶到,胜负难说。   谢曜沉吟片刻,道:“爬也要爬着去。”他说罢瞧了眼天书,微微笑道:“但你也不用担心,还有两日时间准备。”   “为何要等两日?”   “十五,鬼节。”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十字的地雷~mua ☆、第76章井底吴钩   两人来到岳阳城,寻了处农家住下。天书本想将五名丐帮弟子关入一废弃地窖,谢曜却制止她,认为本就是来与丐帮和解,更不该亏待几人,当下让天书另寻了一处地方,好吃好喝供着。谢曜去给五人赔礼,只道让他们委屈两日,但五人皆是冷冷扭头不答。   谢曜见状却也没有别的办法,他虽说就算爬也要爬着去山神庙,但天书却不同意。她暗中在城中找了名工匠,又扔了张图纸,威逼其两日之内必须打造出一架轮椅,否则要工匠老命。那工匠害怕至极,当下日赶夜赶,总算在十五前夕做出。虽然做工略粗糙,但天书也没有追究。   翌日,谢曜目瞪口呆看着面前那木质轮椅,不仅脚托、扶手、小车轮手圈一应俱全,还配上软垫。   “天书,多谢。”   谢曜在这之前一直不知道天书竟是为他做代步工具,此时乍然见到此处,心下不由感动。天书与他视线一撞,又忙移开,状似无意的说:“我是懒得扶你,一个大男人重死了!”   谢曜微微一笑,却也不与她争论。   *   是夜,梆梆的打更声从岳阳城中远远传出。山神庙便在岳阳城郊,废弃多年,这百年下来,竟潜移默化的成为丐帮一个不大不小的据点。   谢曜让天书在山神庙外的一条小河处接应,若过了寅时他还未出现,便回山神庙来找他。   丐帮毕竟乃北方第一大帮派,耳目众多,即使谢曜施计将所有发现他行踪的丐帮弟子都扣押起来,也难保走漏风声。甄忠才作为至为关键的人物,他应当是被好好的保护起来,而不是放任他继续在一破庙中。他一直待在破庙,那便是有两个原因,念旧,抑或引蛇出洞。   谢曜便是那条蛇。   但为了洗脱罪名,他非得见到甄忠才不可。   大片大片的乌云盖住月色,伸手不见五指。子时阴风阵阵,吹得山神庙外破烂的帷幕呼啦啦作响。   庙中传来星点火光,映出一人红彤彤的脸庞。此人正是甄忠才,他手里拿着一叠纸钱,一边烧一边喃喃自语道:“宋振……你一路走好;肖方,你也一路走好……别来找我,别来找我啊……”   门口忽然传来“咔嗒”一声轻响,将甄忠才吓了一跳。他回头一看,只见庙门口黑洞洞一片,仿佛猛兽张开的血盆大口,甚么也看不到。甄忠才心下一惊,拍拍胸口道:“哎,当真吓死人。”语毕回头,隔着火堆,猛然瞧见一个黑黢黢的披头散发人影!   甄忠才登时毛骨悚然汗毛直竖,还未回过神,却那人突然伸出左手朝他爬来,喉咙里嗬嗬道:“甄兄弟……我来找你喝酒啦。”   甄忠才一听音色,陡然面色大变,手臂上瞬时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他连连后退道:“谢兄弟,你……你是人是鬼?”   “今天十五,我好不容易出来……宋振和肖方,都在底下等着你。”   甄忠才胆子最小,谢曜当初和他交谈便摸清了此人性格,是以专门挑今日下手。甄忠才抖抖索索的道:“你们的死,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谢曜神色一转,又拖着双腿上前几步,伸手道:“你杀了宋振,赖我头上,还敢说无关?”   “宋振不是我杀的!”甄忠才一听这话脱口便道:“明明是彭长老。”他此时被吓的头昏脑涨,但这句话一出口忽然就缓过神了,呆呆的看着谢曜,“你到底……死没死?”   谢曜心知这装神弄鬼不得长久,甄忠才已经回神,他再装下去也无更大作用。索性缓身爬回轮椅上坐正,伸手拨开披散的头发,露出面容。   “我没死,但你却快要死了。”   甄忠才闻言一愣,忽然悲从中来,低头呜咽道:“不错……我冤枉了你,你要杀我。”   谢曜摇了摇头:“我并无杀你的意思。”他顿了顿,抬头不解道:“彭长老为何要杀宋振?”   甄忠才迟疑半晌,忽然站起身来,踱步道:“谢兄弟,你身怀《九阴真经》,应当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肖方心生歹念,彭长老也心生贪念,宋振虽然阻止却无济于事。为了让丐帮污衣派净衣派联手捉你,彭长老才将宋振杀害。”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助纣为虐!”   甄忠才抬袖拭了拭泪,道:“彭长老位高权重,我没有办法。他许诺只要我将你杀死,便给我荣华富贵。我甄忠才当了一辈子叫花子,富贵荣华倒不甚在意,只是这条贱命……”话音未落,他忽然眼神一厉,抬手便将供案上一方烛台推翻,“还不想就此了结!”   霎时间变故丛生,只听四周刷刷刷无数破风声响,谢曜忙一转轮椅,抬手抄住最近的一把箭矢,反手掷去,又将另一边疾射而来的武器纷纷打落。   甄忠才见一击不中,又去推另一只烛台。轰的一声巨响,庙中半边地面忽然塌陷,谢曜只觉身下一轻,大惊失色,电光火石抽出腰间腰带,“啪”的凌空一甩,缠住房梁,才不至于掉落。他低头一看,凹陷下去的地面乃是一大坑,坑底绑着无数尖刀,那轮椅早就被摔的四分五裂。   谢曜看着那轮椅,心下却不由想到天书,她若见此情景,定会暴跳如雷。   “谢兄弟,你安心去罢,明年今日,甄忠才定会在你坟头上炷高香!”甄忠才话音刚落,他转身便去推最后一个烛台,突然梁上铺天盖地罩下一网,谢曜心下大震,正欲逃走,转眼便想到了甚么,忙高声道:“往右两步!”   甄忠才听他一声爆喝,脚下不由自主便往右避开,但听“嗖”的一声响,那烛台位置猛然射出一枚飞镖,正钉在甄忠才先前所站位置。甄忠才扭头一看那飞镖,隐隐泛有绿光,显然是淬了剧毒,若不是谢曜先前一句提点,他此刻早已成了死人。   “彭……彭长老莫非想要我的命么?”甄忠才痴痴地望着那飞镖,不可置信。   谢曜方才为了提点甄忠才,自己却被这网敷住,他冷声道:“你知道他的秘密,焉留你性命。待用你将我引出除去,而你也死无对证,他干得恶行便一辈子无人知晓了!”他说完一句话,却觉得胸口越来越闷,这网仿佛会自动收紧,让人喘不过气。   甄忠才闻言又是悔恨又是后怕,他见谢曜神色,忙道:“谢兄弟,这网乃铁线牛筋所织,时间越长勒的越紧,半刻钟后你就不能呼吸啦!而且……而且我推倒最后一方烛台,丐帮的人马上就到。”他说话间,忙用竹棒将谢曜拽下来,却对他身上的网十分无奈,道:“这是彭长老的东西,砍不断,烧不烂,只有他能解开,哎……”甄忠才突然灵光一闪,道:“是了,牛筋遇水也会勒得慢些。”   “最近的水源,是在郊外的河边。”谢曜说完一句,那铁线牛筋又勒紧了两分,他当下不再开口。   “后院倒是有一口井,但丐帮的人快要来了,这……”   谢曜虽然被网捆住,但左手从网眼穿出,尚能活动。他抬了抬手,道:“我先藏身井中,你去河边,将此事告知一名白衣姑娘。”甄忠才呆了呆,当即应允。他背谢曜来到后院,将轱辘上的绳子缠在谢曜身上,随即缓缓摇下。谢曜也不知如此相信甄忠才是对是错,但事到如今,他也只有这一个法子。   井中狭小,壁上都长满了滑腻的苔藓。谢曜身处其中,恰好让水没过颈脖。他仰头望了望,这深井约莫七八丈,就算自己不被绑缚,四肢健全,也未必能徒手走出。   谢曜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渐觉身上牛筋网放松,伸出左臂试着挣脱。但没两下,那网复又收紧。谢曜重复了几次,却都无用,他仰头又看了看一方天色,在这暗无天日的井底,竟生出几分无奈之情。谢曜想到师仇未报,心下血气翻涌,狠狠一拳砸在井壁。   那井壁上苔藓最厚,“噗”的一声,竟被谢曜一拳砸穿。他顿时一愣,顺着被砸穿的洞口往里摸了摸,却摸到一件四四方方的金属盒子。   谢曜轻咦一声,将那盒子从洞中掏出。接着些微天色一看,盒子陈旧,被水腐蚀,不知当中装得什么东西。   他正准备打开来看,却听忽然有人大喊道:“谢疯子?”天书趴在井沿边上,朝下望去,黑洞洞一片甚么也看不清。   谢曜听到她的声音,不由一笑,扬声道:“别下来!”   这井极深,回音飘飘荡荡传到天书耳中,就成了“跌下来”。天书心下虽然莫名其妙,但也没有细想,只道谢曜又想到什么点子,纵身跳进井里。谢曜刚低下头,正准备打开盒子,忽然听得头顶衣袂声响,不由惊了一跳,忙将盒子塞回洞中,反手将天书接住。   “我不是叫你别下来,你怎不听话?”   天书愣了下,一推他肩,怒道:“你不是让我跌下来吗!”   此话一出,两人都知道是听错了,却也不知怪谁。谢曜叹了口气,问:“甄忠才可随你一起来了?”   “甄忠才?”天书想了想,“他被我打发走了。那小子讲话颠三倒四,我听了半天才知道你被扔这井里。”   谢曜追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他人去了哪?”   “我只顾着过来救你,哪有心思管他!”   谢曜又是好笑又是怅然,这下倒好,甄忠才一走,他来岳阳这一趟倒是白费了。但能得知彭长老才是嫁祸之人,也不算亏。   谢曜这时想到那铁盒,想伸手去拿,才记起自己唯一能用的左手正抱着天书。思及此,不禁面上一热,好在井底黑暗,无人知晓。   “天书,你将这里面的铁盒拿出来。”   天书一手攀着绳子,倒也不甚在意。她伸手拿出那铁盒,不等谢曜言明,便重重在井壁一砸,“当”的一下便将盒子砸开。   盒中放着一物什,乃用油纸包裹了三层。天书将油纸剥开,蓦然间露出一金光闪闪的东西。纵然是这昏暗的地方,此物发出的光芒也十分明亮。   “这是甚么宝贝?”天书不由大喜,她想也不想,便认定此物为瑰宝。说话间,又从盒底抽出一张微微泛黄的纸条。   谢曜倒率先瞧见这纸条,忙道:“我看看。”   天书就着那宝物传出的金光,展开纸条,但见其上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着几行字。谢曜定睛一看,只见其写道:“吾一生劳碌不得为帮中贡献,有负十七代帮主之名,虽闭关却已知大限。锦盒中乃青铜精铁合铸暗器,名为‘青钩索’,吾观李长吉“男儿何不带吴钩”一句,大为感念,冥思苦想兴兴然铸。金刚丝韧长三丈,坠精钢流星锤,重击之下,锤面炸裂显薄刃吴钩三爪,数十步外取人性命,易如反掌矣。但临敌数次,却觉此物不适丐帮行事,封存于此壁缝。时下金国残虐,宋社稷无能,民不聊生。丐帮屈居江湖以北,不足抗衡之。然,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若后人有缘得此暗器,望谨行丐帮旨愿,匡武林正义,怀家国天下,荡尽世间不平事。肃此。”落款为“钱氏尚金留后人青览”。   谢曜借着微光,将这纸条上的话反反复复看了三遍,竟大有感触。他叹了口气,怅然道:“这位钱尚金钱帮主,临死不忘武林家国,倒是丐帮中铁骨铮铮的一条好汉。”   他说罢,松开天书,将盒子里的“青钩索”取出,但见此韧金光如虹,细若青丝。一头为环柄,一头坠有流星锤,锤面之间有缝隙,显是中空。谢曜观察半晌,手执有环柄的一边,振臂一挥,那丝韧陡然伸长近丈许,光华夺目,疾射而出,流星锤中发出“琅琅”金石相击声,小锤碰到井壁,“咔哒”一下裂开,三把微小薄刃吴钩深深钉在岩中。   谢曜一抖手,又将青钩索收回。但那流星锤面上,却已经附着了一大块井壁砖石。试想而知,若是人体被此暗器打中,不死也得扯块肉下来。   他心念一转,绷直丝韧,在身上网绳上狠狠一抹,只听一声轻响,身上的牛筋网顿时割断。   “好厉害的暗器。”谢曜身上如释重负,将这青钩索看了看,又放回盒中。   天书愣道:“你放进来作甚么?”   谢曜道:“这是丐帮的东西,我不能要。更何况钱帮主遗言有交代,得此暗器需得行正义之事,我现下这副模样,唯恐……”   “住口!”天书朝他横眉怒视,“你现下这副模样又如何?我已经找到了让你双腿痊愈的法子,但你若再这般妄自菲薄,我便一辈子都不告诉你!”   “天书……你是说真的?”   天书本想回答“我何时骗过你”,但话到嘴边,却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谢曜将钱帮主遗言放进怀中,仰头一瞧,算准方位,运功抬手一甩,那青钩索上的丝韧仿佛自己有眼睛一般,饶了轱辘两圈,紧紧钉在上面。谢曜伸手扯了一扯,十分牢固,他脱口便道:“天书,抓紧我。”   天书闻言一愣,心想着自己不用谢曜也有千百般方法上去。   她转头正要言明,却恰看见谢曜仰望井上天空,一脸坚毅。昏暗,狭小,潮湿的井底,那双眼睛犹胜晨星。天书呆了片刻,双手一揽,竟鬼使神差的攀上谢曜脖子,贴近胸膛。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果子的雷,谢谢阿琳的便当~嗝~好饱n(*≧▽≦*)n ☆、第77章前路茫茫   两人刚从井底上来,山神庙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纷沓的脚步声。谢曜知是丐帮人到了,忙让天书扶着他从后门离开。天书也不想在此多待,她半背半扶着谢曜来到后门,刚一脚踹开,突然火光熊熊,人影憧憧,竟是早有人埋伏在此。   那群丐帮弟子见两人闯出,皆是大惊,高声道:“来人啊!他们在……”话没说完,天书脚尖在泥地中一插,扬起沙土便踢了对方一脸。   后门伏的丐帮弟子只有七八名,天书甚是一圈根本不放在心上,她劈手夺过其中一名弟子竹棍,反手便欲下杀招,谢曜眼尖,忙抬声阻止:“手下留情,点气海穴便可!”   天书闻言一怔,下手便缓了一缓,那丐帮弟子忙不迭连滚带爬跑开。此时又几名丐帮弟子冲上前来,左虚右实,前前后后,举着木棍似攻非攻,天书看得眼花缭乱,竟难辨清招式。不论行事还是武功,总归旁观者清,谢曜当下快刀斩乱麻,左手青钩索屈指一出,金碧荧荧,“琅琅”两声兵刃呜咽,那几人尚未反应过来,都不知那是甚么东西,但见一线金光来去,手中竹棍便被齐根削断,七零八落掉在地上。   “快走!”   谢曜收回青钩索,朝天书使了个神色,树边几匹丐帮的骏马正在吃草。天书如何不懂,听得身后另一拨丐帮弟子逼近,想也不想便一提谢曜肩膀,飞身上马。丐帮弟子见他们想逃,忙将手中半截的竹棍纷纷当做暗器投掷。谢曜坐在天书身后,听得响动,也不回头,反手便运力将青钩索绷直成薄刃,叮叮哐哐将其尽数挡下。一阻拦的功夫,丐帮再追不上,只得眼睁睁看着二人驾马离去。   这时前庙的人纷纷涌到后门,领头之人正是彭长老。他一捻胡须,问:“人在哪?”   “……跑了。”   彭长老闻言怒道:“你们一群人都捉不住一个残废?”   一丐帮弟子不服,争辩说:“那人不知用得甚么武器,诡异至极,无声无息便将我们棍子折了。他身边那女子武功也极厉害,我等不过小小四袋弟子,如何能与其抗衡?倒是彭长老你,从前院来到后院竟花了这么久时间么?”   言下之意,竟是有些埋怨。   众弟子一听,心道此人着实不会说话,惹怒了彭长老又有什么好处?彭长老心头不乐,他在外间磨蹭半晌乃是在找寻甄忠才的尸首,但却一无所获。这会儿听此弟子话语,本想要发怒,当转念一想自己乃是帮中四大长老之一,何必同一个不入流的小脚色计较,当下摆摆手,吩咐众人继续追查谢曜和甄忠才的下落。   *   天书纵马一路奔出老远,待天色大亮,方勒住缰绳停下。   她翻身下马,正准备让谢曜下来歇息,却记起他行动不便。   “你怎么了?”天书呆了呆。   谢曜左手护着膝盖,脸色苍白,额上一层薄汗,似乎在努力压制什么。他听到天书问话,长吁一口气,摆了摆手道:“无妨,受了些颠簸罢了。”   天书见他说话都如此艰难,知他双腿此时疼痛难忍。谢曜双腿骨碎,按理说应当卧床好好休息,但自离开桃花岛,便一路上受苦受难,打斗不断,风吹雨淋,想必他早就在忍耐苦痛,只是迟迟不说。   “我们前边的村子住下,待你双腿调理好了,再去蒙古。”   谢曜闻言一愣,反问道:“去蒙古?”   天书背过身,冷声说:“我已经找到治愈你腿伤的法子,但得先走西域一趟。此行路上多险难,你跟着我只能托我后腿。”她说到此处顿了顿,“你现下回蒙古找乌日珠占,既可以与她相见,又能躲避丐帮追踪,最为安全。”   “这……”   天书不容他置喙,忽然转身,走到他面前,道:“你不要忘了是谁杀了你师父,你还要为他们报仇,那就必须得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和复仇的决心。”谢曜一听此话,不禁怔忪。他是否该感谢天书那日在雨中,一句话让他重拾信念,是否又该真按照她所言努力练武、报仇、成就天下无敌。   他沉吟片刻,望着远方,叹道:“你所言不错。”他还要为朱聪等人报仇,然而在这之前,他必须要恢复一切。乌日珠占虽然会为他的伤势痛心,但他也相信,乌日珠占会有为他伤愈的那天而开心。   “但丐帮势力之广,非你我二人能轻易避开。得想个法子才行,否则未到蒙古,中途便被拦住。”   天书早就考虑到此事,她撇头看向谢曜,促狭笑道:“所以我又要给你易容了!”殊不知她这副模样看在谢曜眼中,只觉眼波流转,笑意盈盈,恍若五月春风。   “你傻啦?”   谢曜回过神,微微笑道:“我就算易容,但双腿残废太引人注目。况且丐帮有人也都见过你的容貌,恐会被察觉。”   “我变回……”她一瞧谢曜绑着板子的右手,以及拢在衣下的双腿,变回《三字经》躲回这话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以前谢曜四肢健全神采奕奕,她倒可以使唤,但现下他已成这惨状,天书万万不会再像当初那般对他,她可不想将谢曜逼急。她以前只道谢曜一直都很听她的话,不论她怎么打骂嘲讽,谢曜都不会与她真正的置气。但自从桃花岛一事后,天书才隐约知道谢曜不过是一直在包容、隐忍,不将她的胡搅蛮缠放在心上。然而正是这种人才最为难控,若他有朝一日真的与自己决裂,再不需要她,那她这十几年心血便全部付诸东流。所以天书那日后早已经为自己打定了主意,她要让谢曜双腿恢复,并且让他更胜从前,不管……用什么手段。   天书想到此算计之事,心情莫名变得沉重,仿若一块巨石压在胸口,难以安心。   谢曜瞧她低眉敛目,话说一半又不讲了,只当她还在愁虑丐帮追捕,低声宽慰道:“别担心,丐帮纵使人脉广泛,但世上残废之人又不单是我一人,谨慎行危也不会露出马脚。”   他语气不疾不徐,天书听在耳中却觉莫名刺耳,一横眼凶巴巴的反问:“你是信不过我易容的手段?”   谢曜正欲否认,天书却又抢声道:“我便同你一起易容,量丐帮就算眼睛再毒,也辨认不出!” ☆、第78章耄妻耋夫   午后阳光正盛,道旁蓊蓊郁郁的树林中传来纷杂蝉鸣,让空气也夹杂几分聒噪。   两乞丐手持竹棍,席地而坐,就着破碗里一把花生米,大喇喇的坐在树荫下,边吃边唠嗑。这二人一叫李虎一叫双裕新,皆为丐帮污衣派五袋弟子,武功倒也不错。自从那日谢曜从岳阳城逃走,已半月有余,但这本月以来,北方各地都未曾有他踪迹,谢曜此人,似乎已人间蒸发。   “我看咱们才真的要‘蒸发’喽!”双裕新额头背上全是汗水,他仰头透过树枝,望了望顶上炎炎烈日,抬袖擦了擦汗,“这贼老天,入秋了还这般热,真要把人热死才甘心!”   李虎早热的不行,将身上衣衫除了,两袖绑在腰间,赤身裸背,摇头叹道:“谁让我们在楚州?你若往那吐蕃西域走,又得说冷死了。”   双裕新本想再吃两颗花生米,但口中干燥,喉咙似要喷火,这花生怎么也吃不下,想到二人大热天还在这守着,将那花生一把掷在地上,埋怨道:“怪就怪那姓谢的小子!若不是他,何必大热天在这儿守着?”   李虎低首摇头,不答话了。   原来帮中四位长老商议,思忖谢曜若要逃出丐帮掌控,必会往蒙古、西域、金国、大理等偏远地方逃离,是以兵分六路,分别守住各方关口。   而要去蒙古或金国,则需走淮南东路,绕山东东路入金国,再走西京路达蒙古。双裕新和李虎守住的这条大道,便是必经之路。   古道迟迟,车行辚辚。   二人正欲相谈,忽被一阵哞哞牛声吸引,向道路尽头张望。但见道中行来一头大黄牛,套着绳索,拖着大板车,车后面乃是一大蓬谷草。驾车之人身量极为瘦小,李虎极目看去,才发现是名鸡皮鹤发的老妪,眼中精光熠熠,颇有神采。   双裕新和李虎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心照不宣的拿起竹棍,走到路中间,敲着破碗,高声唱着‘落离莲’的调子:“鹑衣百结乞饿餐,谁人行善遵德廉……”   那老妪乍眼看到这两名突然从路边窜出的乞丐,惊的“啊”大叫一声,勒住黄牛脖子,不等他们唱完,慌忙驱赶:“臭叫花子要死了么?让开让开!”   李虎上前一步,道:“老人家,好心赏点银钱罢?”老妪闻言忙捂着腰包,警惕的问:“你想要拦路抢劫我?”   双裕新趁他二人说话,忙绕到板车后面查看,板车后面乃一高耸耸的稻草堆,根本看不到其他物什。但想到长老们提醒的话,他眼神一转,不动声色的将竹棍举起,在稻草堆中一阵乱捅。   捅了十几下,他正准备收手,却猛然捅到一堵东西。双裕新心下大惊,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听那稻草堆中忽然传出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哀哀叫唤:“老婆子……老婆子……快来看看甚么狗东西钻进来啦?”   那老妪本来在和李虎对话,这会儿听见车后的哀嚎,眼波一转,怒道:“糟老头子,你睡你的午觉,吵着要死么?”   那老头子又答道:“冤枉啊!睡得好好的,不知哪个挨千刀的混账东西,用棍子捅到我脑袋,疼啊!”   双裕新闻言面上不由一窘,忙赔笑道:“老伯对不住,我瞧你们稻草不错,所以忍不住拨弄两下。”他说罢,瞧了眼李虎,顿了顿,又接着说:“这位老伯,秋老虎的天气,你躺稻草堆里可闷得慌?出来透透气可好?”   李虎知他意思,忙推波助澜道:“老人家,这么热的天,你可别把你家里那口子给热死啦?”   老妪闻言“呸”的啐他一口,厉声道:“你死了我那口子也死不了!”   李虎抹了把脸上唾沫,心下有气,却也不和她一老妇人计较。   双裕新这时腆着脸上前,笑说:“那是那是,老伯身体应当十分健朗,活到百岁也不成问题。”   他本想着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却不料那老妪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瞪,又“呸呸呸”的啐他一脸:“臭叫花子短命鬼!胡说甚么,我那口子今年已经九十九高寿,你这是要咒他活不过腊月么?”   这老妪一番夹枪带棒的抢白,直让二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便在此时,板车后的老太爷噶声道:“老婆子,这稻草堆里确实闷死个人,你挪开让我透透气罢。”   二人一听心下石头落了大半,估摸着八分不是谢曜。那老妪骂骂咧咧的转过身,一捆一捆的抱开茅草,露出当中人影。这老头比这老妇人还要老二十来岁,穿着一件宝蓝大褂,病弱不堪的卧在谷草上,皱纹横叠生,白发不胜簪,确是耄耋之年。   双裕新瞅了瞅此人面容,心想着没准自己那句话还说对了,不知活不活得到明年。   老妪虽然一脸戾气,嘴里骂骂咧咧,但却从腰间解下羊皮水袋,把老头子扶起,将水袋凑在他唇边,责怪说:“谁让你非要钻草堆里睡?快喝些水。”   老头闻言微微一怔,但稍纵即逝,他浑浊的眼珠在老妪脸上扫了一圈,伸出右手,拿着水袋仰脖子大喝了几口。   李虎和双裕新将两人举动全部看在眼里,这会儿瞧那老头子用的右手,已然肯定不是谢曜乔装。他们临走之前便被交代,谢曜面容英俊,可双腿、右手俱断,是个不折不扣的半瘫。但即使是瘫子也要小心,此人武功甚高,心狠手辣,阴险狡诈,探得踪迹须得立刻飞鸽传书众人合伙围剿。   那老头子喝完水,将羊皮袋递给老妪,道:“老婆子,你也喝一些罢。”老妪“嗯”了一声,接过羊水袋小啜。几缕花白的头发被汗水濡湿,贴在满布皱纹的额上,老头见状,忙抬袖给她擦拭,温颜道:“等会儿换我驾车,你也过来歇歇。”   老妪一愣,抬眼复看了看对方,视线相交,竟双双怔然。   但此情此景瞧在李虎和双裕新眼中,只觉二人老夫老妻,却还恩爱不疑,也算一段佳话。两人自讨了没趣儿,也不留在路中挡道,退去一旁。   过得片刻,老妪便一鞭子抽在黄牛屁股上,车轮轧轧,驾车离去。 ☆、第79章再临蒙古   驾车一路北上,其后再无丐帮人阻拦。过了恒州,参天大树渐渐变得稀少,沙土路上青草茂盛,气候转凉,已到蒙古地区。   “你认得路么?”那老头子将双手枕在脑后,显已不是那副病入膏肓的神色。   老妪勒停牛车,转过身来,冷冷道:“看来你骨折已大好了?过来驾车。”嗓音清脆动听,竟是一名少女。   这两老人,正是丐帮苦苦捉拿的对象,谢曜和天书。   谢曜扶着右臂坐起来,颔首道:“嗯,过了库苏古尔,丐帮的人定不会寻来。”他说着便要朝驾车的位置挪去,天书见状,皱了皱眉,将他一把拦住:“你别给我添乱,等你双腿好了再说。”   这一路上,他与天书扮作老头老妪,从未被丐帮人发现纰漏。天书性子虽然还是那般暴躁易怒,但顾念他是个病人,行为上不免温柔很多。这点天书自己并未察觉,但谢曜一一看在眼底,只是笑而不答。   “又傻笑甚么?等会儿你就笑不出了。”天书抬手一指茫茫无际的草原,“这一路上既无客栈也无人家,我们不知道要露宿多少时日。”   谢曜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包袱,笑道:“无妨,干粮和水都不缺。”   天书瞪他一眼,道:“我是怕你成为狼的干粮。”   谢曜毕竟在蒙古也生活了近十年,如何不知道草原上常有狼群出没。他心下虽然也有这点担忧,但却不愿意在天书面前表露出来。   到了傍晚,天色渐暗,穹幕低垂,两人将牛车停在一处大岩石背后。将板车上的稻草又重新铺整一遍,升起大火堆,用来震慑动物,使其不敢靠近。   一只灰兔被火光惊吓,“嗖”的窜入草丛。但紧接着“琅琅”声响,金光一闪,这只兔子便从草丛中被拖了出来。谢曜坐在板车上,收回青钩索,将兔子举着扬了扬,笑道:“不用再就着凉水吃馒头了。”   天书横了他一眼,往岩石上一坐,离火堆远远的,道:“我不会弄那东西,你要吃自己想办法。”   谢曜一想也是,这兔子处理起来麻烦,他腿脚不便,又不能麻烦天书,便将兔子放在一侧,说:“那我先歇下,你也早些睡罢。”说着拢了拢单薄的衣衫,阖上双眼。   天书依旧坐在岩石上,看着面前熊熊火光,心思越飘越远。她以前从不会胡思乱想,但自从和谢曜在一起,她每日出神的时候越来越多。每当夜深人静,便会想起很多事,而这些事便会纷纷涌上心头,扰乱原本坚定的心。天书隔着火光望向沉睡中的谢曜,没日没夜的奔波,使他日渐消瘦,面颊凹陷。一路上,谢曜都没有向她说过半句,伤势的疼痛,内心的苦闷,他都默默承受。   没由来的心下复杂,她沉默片刻,忽然从石头上跳下来,轻手轻脚的走到谢曜旁边,将那只肥硕的兔子提起,端详了几眼,思考着从何下手。   天书忽然想起当初谢曜同孙不二回全真教时,曾烤过一只兔子,她仔细回忆半晌,便着手学着将兔子皮剥掉,清理干净下水,找了根树枝串起,准备架在火上炙烤。   但她刚走近几步,便觉热浪扑面,几欲将自己烧成灰烬。   天书心下一惊,抬手护着脸,忙后退数步。她呆呆的垂下手,眼睁睁瞧着不停跳跃的火焰,绽放出刺目的光,是要将黑夜燃尽,涤荡世间每一寸阴暗。   好比谢曜与她,分隔两个极端。   她本身只是一沓纸而已,畏惧火焰,再正常不过。天书双手紧握,暗暗下定决心,不出两年,她定然再不畏惧凡世的烈火。   她正愣愣的想着,忽然一声沉沉的狼嗥,从远处荡漾而来,回响在苍茫的夜色中。   谢曜本就睡的极浅,此刻听见狼嚎忙翻身坐起,双目中精光一闪,沉声道:“天书,把火拨旺些。”他说完,才记起天书畏惧火焰,伸出食指敲了敲额头,正要对天书道歉,却见她正举着兔子发呆。   “你……”谢曜刚说了一个字却又闭口,他方才想问天书是不是饿了,但想起天书不需要吃这些东西,板车上的书籍够她吃好些日子。如此说来,只能厚着脸皮猜测,天书是不是为他着想?   天书瞧他眉眼带笑,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当下便道:“这兔子不烤可惜了,但我不能近火。”   谢曜点了点头,说:“我来。”   他料想天书也不会弄这些吃的,扶着板车车沿,挪的靠近火堆一些。接过天书手中的兔子,用右手手肘夹着树枝,左手麻利的重新将头、脚、筋膜清理一遍,方才架火上烤。   天书低头瞧他左手翻飞,比起以前甚是灵活,目光不经意定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谢曜趁空抬眼看了看她,微笑道:“怎么?你也想学烤东西?”   “我更想学如何烤人,最好烤得灰都不剩!”天书想到若不是自己当时忘了毁尸灭迹,现下哪会披着面具逃蒙古来。   她说完这句,便跳上岩石,化为《三字经》,再不同谢曜说话。   *   翌日清晨,二人继续赶路。天书不知甚么原因,自从昨晚后便不甚搭理谢曜,好在谢曜也习惯了天书的性子,不去烦扰她。   车行不过片刻,天地交接之处突然出现几个黑点,往西南方奔去。谢曜定睛一看,却是几个手持兵器的人正在狂奔,而他们身后一队骑兵挥舞着马鞭、弓箭、弯刀,不停追赶。   谢曜忙伸手按住天书肩膀,低声道:“先别过去。”他话音刚落,那奔逃的几人却拐了个弯朝他们这方奔来。天书好笑的瞧他一眼,戏谑说:“不过去,他们还不是照样跑过来。”   那几人身上服饰乃蒙古士兵打扮,谢曜只道是士兵犯错,在受甚么刑罚,可下一秒两枝长箭疾射而来,“嗤嗤”两响,便将其中二人射死在地。这一转眼便余下最后一人,他瞧见谢曜和天书,双手挥舞着,用蒙语大喊:“救命!救命……”他话没有喊完,身后两名士兵拉弓射箭,五指一松,箭霹雳直直朝他背心射去。   谢曜叹了口气,虽不知此人是因何事被追,但听此人求救,忍不住一抬手,青钩索出,将箭羽打落在地。   那人听得声响,回头一看断为两截的箭枝,立马猜到是谢曜这方所为,想也不想的奔到牛车前面跪下,忙不迭的磕头:“救救我罢!救救我!”   便这一刹那功夫,追赶的那队骑兵已然杀到。这队骑兵不过十七八人,但个个虎背熊腰,神情肃容,手中兵器发出凛凛寒光。哪怕只看一眼,便能知道这是一支多么强大的军队。   他们不动声色将牛车包围,勒停骏马,一字排开,让出中间空隙。只见一匹神骏的枣红马迈开长腿,从中间走出,而马上之人穿着便服,浓眉大眼,腰间悬着一把精铁弯刀。   当首之人瞧见牛车上乃一对年迈的汉人夫妻,不禁轻咦出声,他指着下跪的那逃兵,开口问道:“你们是谁?为何要救此人?”他问话出口,对方却只顾着发愣,心底不由奇怪,又重复一遍:“我问你们话,为何不答?”   车上那老头子闻言竟而一笑,抬眼道:“拖雷,是我。” ☆、第80章寸草春晖   拖雷乍一听这音色,略觉得耳熟,但仔细回忆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他翻身下马,走上前,问道:“你是谁?怎知我的名字?”   谢曜微微一笑,忽然变了变语气,道:“看,这下兔子够分了罢。”   此话一出,拖雷不禁一怔,面前这人虽然满脸皱纹,年迈不堪,但那语气神态与儿时玩伴笑容重叠,亲切非常。他想到当年和谢曜一起捉弄华筝时,谢曜笑着对他说出的正是这句话。   “你……你是谢曜!”拖雷语毕忽然觉得欠妥,“可你明明已坠崖死去,难不成跳一次崖,竟让老成这模样?”   谢曜朝天书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将自己面具除下。天书瞪了他一眼,从水袋中倒出清水,细细给他恢复本来面容。   拖雷只见那老妪几番拨弄,原本皱纹横生的粗糙面皮渐渐消失,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庞。谢曜纵使消瘦许多,但那面容却无多大变化,拖雷顿时又惊又喜,快步上前,握住他手:“好兄弟,你没死!”   “我若死了,你现在见到的就是鬼。”谢曜笑了笑,与他互诉离别后的所闻所见。拖雷与他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当年谢曜与郭靖数年难见,便一直是他传送书信,是以得知他没有身亡,竟和郭靖一般的高兴。   先前那逃兵只道是定能获救,但没想到这二人相谈甚欢,显然是多年好友。他抬眼看着全然不察的拖雷,心下一横,想着自己即便是死也能拉蒙古四王子垫背!不动声色从袖中摸出一把短匕,身形一动,直挺挺朝拖雷背心刺去。谢曜这些年早就形成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习惯,他余光一扫,知有暗算,左手拇指双搓,少商剑气纵横,“当”的一声将其匕首打落在地。这一剑发出余力却未中断,径直打在那人右肩,对方只觉这劲力极大,不自禁向后跌倒。   拖雷听到动静,立刻拔出腰间弯刀,反手架在他脖上,挥刀便砍:“胆大包天!”   “且慢!”谢曜抬手阻拦,不解道:“他犯了甚么事?”   拖雷道:“这三人是乃蛮部的余孽,偷偷混入我军中,妄图行刺父王……”   谢曜一听此话,又瞧了眼瑟瑟发抖的逃兵,登时明白。当年铁木真消灭克烈部后,势力日益强大,能与之抗衡的只剩下乃蛮部,最后为了统一蒙古高原,祭旗出兵,消灭了乃蛮。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人虽有行刺之心,却事迹败露。   “……为统一大业,须得斩草除根!”拖雷神色一凛,话音甫罢,刀随音落,那人头颅当场被砍下,血溅三尺。   人死如灯灭,谢曜不禁叹息一声,揭过此事此事不谈,问道:“我妈妈可好?”   拖雷一边将刀刃擦干,一边笑道:“你放心,华筝几乎每日都去探望两位。乌日婶婶一直当你在外云游,你此次回来,正好给她一个交待。”语毕,他接着说:“这件事还得多亏那位姓朱的师父,若不是他率先交待,让我们给瞒着,乌日婶婶定要死被你给吓死。”   谢曜听他提到朱聪,瞬时勾起桃花岛惨烈的回忆,他好不容易才将这段痛苦掩埋,但此刻听到与之相关分毫,心下又是一阵抽痛。   “嗯,我这就回去。”   好在谢曜面上并未表露太多,拖雷只当他是思念亲人太久。他翻身上马,朝一干同行的士兵吩咐,将三乃蛮部余孽尸首拉回军中示众。转头对谢曜道:“走,我跟你一起去!”   谢曜挂念母亲,当下与拖雷同行。拖雷正吩咐手下牵马来,却见谢曜摆了摆手,道:“我现下已经骑不得马了。”   “甚么?”拖雷惊诧不已,下意识往他双腿看去,隔着长裤,也看不出外表有甚么差异。但拖雷并不愚钝,他立刻想到与谢曜寒暄良久,他都一动不动的躺坐在车后,那老妪为他擦去易容,也没有挪动分毫,这便说明,他双腿瘫痪,已经残废。   拖雷朝谢曜看了一眼,似乎在询问是否如他猜测所想,却见谢曜微微颔首。拖雷心下不由唏嘘,方才谢曜露那一手功夫,当真厉害,没曾想……他叹了叹气,转而派遣了一名士兵来驾牛车,也不着急赶路,驱马在侧,按辔徐行。   谢曜知他心意,不由投去感谢一笑。   两人边行边聊,不过多时,已趟过斡难河,人渐渐多起来。路过的族人都会朝拖雷问好,拖雷也一一招呼。   顺着河流一路往东,极目远望,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之上,洁白的帐篷一座连着一座,牛羊成群,分布漫山遍野。这片肥沃的土地养育了世世代代的蒙古部族,亦是谢曜童年生长的地方。   谢曜心绪激荡,按捺不住与母亲相见之情,不停翘首张望。天书难得见他这副神情,不禁多看了两眼。   车轮轧轧,终在一处大帐篷前停下。拖雷翻身下马,对谢曜道:“乌日婶婶前不久才搬来此处,要我扶你进去么?”   谢曜听着那个“扶”字,心头一跳,沉吟道:“不必了,我‘走’过去。”他刚说罢,身后便传来一声冷嘲:“你想让她更伤心,那就爬过去罢,让她看看自己的宝贝儿子是有多狼狈凄惨!”   天书话虽毒辣,但说话间已然伸手扶着他。谢曜闻言一晃,迟疑片刻,反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小心翼翼的挪身下车。但双腿骨骼尽碎,早不能撑力,谢曜双膝一软便要摔倒,天书惊然之下也没多想,忙伸手将他抱个满怀。   两人面上皆是一热,谢曜推也不是,天书扔也不是,好不尴尬。   拖雷在旁只觉着奇怪,暗道这老太婆怎如此泼辣,而谢曜却对她的态度也十分特别,他正胡思乱想之际,那老妇突然转头,凶巴巴朝他呵斥:“还不过来把他扶着!”   拖雷闻言,忙不迭上前接手,待回过神来,才纳闷儿自己怎如此听话。   两人在门口闹了一出,这才掀帐篷入内。谢曜走近室内,屋中陈设竟和原来的家一模一样,只是壁上多挂了一张弓,谢曜仔细瞧了瞧,才认出那正是当年在悬崖之巅,他一箭三雕的助手。   拖雷说:“你当年创下一箭三雕的壮举,之后再无人能破。父汗怜你英勇,可惜早逝,便将此弓赐给了乌日婶婶,以作留念。”   谢曜望着那弓怔怔出神,仿佛又看到那日蓝天碧空,众人驱马奔腾。一别不过三年,现下他不能策马扬鞭,也无师父义兄在旁……   长弓不朽,人事已非。   眼神中掠过一抹痛处,谢曜稳了稳心神,伸手抚上那柄长弓,却听身后有人惊道:“是谁?”   拖雷和天书率先回头,见一中年妇人挎着篮子走近屋中,正是乌日珠占。乌日珠占一眼认出拖雷,随即笑道:“又来寻你妹子啦?可是华筝今天没来,你去围场找找。”   “我今天不找她。乌日婶婶,你看看是谁回来了。”拖雷说着,指了指当中那人。   乌日珠占闻言一愣,待视线移在那蓝衫人背影,竟再移不开。纵使身量有了变化,但那份气质,却和从前一模一样。她鼻尖一酸,忍不住便红了眼眶,抬袖拭了拭泪,颤声道:“好孩子,是你……回来了么?”   谢曜抚在长弓上的左手微微一抖,心下禁锢已久的情绪,便如打开了阀门,通通宣涌而出。天书察觉他抓自己的手腕越来越紧,不由得反手拍了拍他手背。   谢曜长吁一口气,缓缓转过身子,面带笑意的点了点头:“妈,是我回来了。” ☆、第81章三叠阳关   乌日珠占心头大震,踉跄几步却又止步不前,似是不敢相信。待仔仔细细用目光描摹面前人的容颜,方才快步上前一把将谢曜揽在怀里,悲喜交集的反复念着谢曜的小名:“小曜!小曜……”   谢曜红着眼圈,只不过短短几年,乌日珠占两鬓凭添了白发,他伸手拍了拍爱母的肩头,道:“妈,我回来好好侍奉你,哪也不走。”   “妈妈能见到你已经很开心了,不奢求别的甚么。你要走哪里去,妈妈便和你一起。”乌日珠占擦了擦眼泪,又看了眼谢曜,将他抱在怀里,还当他是稚童一般疼爱。   “你再将他抱紧些,那右手又得骨折。他双腿断了,快找个地方让他坐下。”   本是一副亲人相见的感人场景,蓦然间插-进这句冷冰冰的话,拖雷和乌日珠占不由朝那老妪看去。   只不过拖雷是诧异,乌日珠占却是惊骇。   “你……你说甚么?手臂骨折?双腿断了?”乌日珠占呆了呆,这才发现谢曜被拖雷和那老妇人搀扶着,而他双腿软软的垂在地上,不得半分力气。   乌日珠占脑海中一阵眩晕,几欲晕倒,拖雷眼疾手快,忙将她扶住。   纵使谢曜再好的脾气,此时也忍不住斥道:“天书,住口!”   天书乍然听到他的厉声呵斥,登时心中大怒,把手从谢曜手中抽回,再不扶他,冷哼一声,掀帘子走出帐外。   谢曜一时间没有支撑,砰的摔倒在地。乌日珠占见爱子摔着,惊的什么眩晕也清醒了,忙合同拖雷,将他扶到椅子上。   “好孩子,你怎生受了这么多的苦。”乌日珠占紧紧握着他的双手,瞧谢曜消瘦的模样,泫然而泣。   谢曜拍拍她手,安慰道:“妈,你别哭,我很好。”   乌日珠占一看他双腿,如何肯信,只是一边擦泪一边摇头,道:“你切莫和你师父们出去了,就和妈妈待在一块儿,安安稳稳的,谁也不招惹。”   谢曜听她提起江南七怪,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却化为一声长叹,垂首道:“妈,师父们……已登极乐。”   “啊?”乌日珠占惊讶至极,拖雷也是大惊,追问道:“千真万确?”六怪定居蒙古时,铁木真也曾让他们教导拖雷一些外门拳脚,是以拖雷也十分在意。   谢曜稳了稳心神,方才同他们叙叙道来,但却将自己风尘困顿一路甘苦的事情隐去不谈。说到后来,谢曜竟渐渐平定下来,想到朱聪等人的死,只有无限惆怅。乌日珠占听的泪水涟涟,拍拍谢曜肩头,柔声道:“你还有妈妈。”   谈了一会儿,拖雷因身怀要事,便起身告辞。他走后,乌日珠占又朝谢曜倾述了一腔思念,过得片刻,方问:“孩子,那名陪同你来的老妇是谁?”   谢曜一怔,这才记起天书自离去便没有回来,此时薄雾冥冥,已近黄昏,这才后怕起来。   “妈,快随我去找她!”谢曜说罢,便伸手朝外扑去,乌日珠占忙将他按下,慌忙道:“你别急!你看看你的伤……哎,快坐下!”   谢曜紧锁眉头,忧虑道:“她性格不好,就怕因我刚才说了重话,就此离去。这草原上,荒无人烟,她一个人纵使有通天之能,我也不大放心。”   乌日珠占正要开口,听身后帘子响动,一人走近帐内,冷冷道:“你当我是你,这般不中用!”乌日珠占回头一看,只见一名身披素衣的美貌少女立在门口,烛光摇曳下,更衬得肤若凝脂,明艳动人。   饶是谢曜见过她无数次,也不禁怔了怔。他回过神,低头清咳两声,对乌日珠占道:“妈,我给你引见一下,这位姑娘名叫天书,乃是我的救命恩人。”   乌日珠占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背过身,朝谢曜满脸喜色道:“怎么救你啦?”   谢曜便将天书这一路上的照拂说出,末了朝天书招了招手,使了个恳求的神色:“天书,这是我妈妈。”   天书如何不知道,哪需要谢曜介绍。但他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天书一个“晚辈”,自当对长辈问安才是。   “伯母。”天书想来也不和谢曜计较,走上前称呼了声。   乌日珠占细细端详天书片刻,不由得眉开眼笑,她又看了看谢曜,心中竟是久违的喜悦至极。“好孩子,你们说话吧,妈妈去做饭。”语毕,不等谢曜和天书表态,便自顾自转身而去。   天书确定乌日珠占一时半刻不会过来,方朝谢曜怒目而视。谢曜瞧她这副怒容,竟觉格外好看,忍不住笑了笑:“你别生气,我再不那般呵斥你了可好?”   “谢大爷架子大着,你爱让人住口,我不说便是。”天书冷哼一声,抱着双臂背过身子。   谢曜一听这话忍俊不禁,怪道:“你怎么像个小姑娘似的,还同我置气了?”天书仿若受了奇耻大辱,转身发作:“你才是小姑娘!”   “嗯,我是,你别生气了。”   天书一拳好像打在棉花里,她发泄完毕,便当真不气了。   “我明天就走。”她想了片刻,忽然说道。   谢曜愣了愣,以为她还在怄气,问道:“你何必因一句话,和我发这般大的火?”   天书瞪他一眼:“你还想不想双腿痊愈?我明天便启程去西域,你在蒙古老老实实待着,别等我回来,你就已经死了!”   谢曜这才明白过来,虽然天书恶声恶气,但心中却不由一暖,微笑点头:“我老老实实待着。”说到此处,他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你为何要去西域?”   天书索性对他明说:“书中记载,金刚门下有一种秘药,若人手足身体骨节若遭致重创伤残,敷上此药后伤患仍可痊愈。但这东西大致只知道在西域一带,此番前去,也不知甚么时候能回来。你腿上的伤势,记得每日推拿活血,否则泄了肌肉,只得双双斩去!”   “……我自省得。”   不知为何,谢曜听她要离开,不知归期,莫名怅然。天书看他低头蹙眉,想到就此分离,不能再与他每日嬉笑怒骂,心头也不由发堵。   两人双双沉默半晌,终是谢曜先开口,沉声道:“我行动不便,不敢拖累于你。此行山高水长,你路上多加小心。”   天书淡淡“嗯”了一声,却不答话。   谢曜又叮嘱道:“你动不动就容易生气,出门在外这点须得改了。失手杀人,与人结仇,总不是件好事。”   “我是给你找药,你当我是去和别人比武么?”   谢曜抬眼复看了她一眼,又撇开视线,迟疑道:“再有,你莫化成这副容貌,还是易容为老妪为妙……嗯,你若肯扮成邋遢的老头子、脑满肠肥的大胖子,那就更好了。”   天书先是不明究竟,待反应过来,面上一热,朝谢曜“呸”了一声,转身跑出帐外。   她刚离开片刻,乌日珠占便招呼了两人来吃饭。饭桌上乌日珠占一会儿问天书年龄,一会儿问她喜欢什么,爱吃什么,家住何方……愣让天书临时编出一套身世。   乌日珠占太久未见谢曜,心下高兴,不停给两人布菜,谢曜无所谓,天书却甚是为难。她甚少吃这些五谷杂粮,但此刻却也不想拂了乌日珠占的热情,只得硬着头皮吞下去。   谢曜坐在她对面,看得一清二楚,不住哈哈大笑。自离开桃花岛以来,他从未如此真真正正的笑过。乌日珠占好久不见儿子,也甚是欢喜,盛了一大壶马奶酒,先给天书满上。天书也难得从谢曜脸上看见如此肆意的笑,想到明日便要离开,也懒得说他,接过酒杯,大大方方的与乌日珠占碰了碰。   三人开怀痛饮,酒过三巡,月上中天。   天书站起,将醉倒的乌日珠占扶进房中,又折回来去扶谢曜。岂料她刚一伸手,手腕便被“啪”的一声捉住。   “你左手倒是越来越敏捷了。”天书哼了一声,从他手中抽出。   谢曜抬起头来,眼底一片清明,哪有半点喝醉的迹象。想来他只是见乌日珠占高兴,故意装醉罢了。   “你也休息罢。”   天书摇了摇头,道:“我现在就走。”谢曜一怔,问:“非得这么急?”天书正要开口呛他一句“皇帝不急太监急”,才反应过来这话是骂自己的,话到嘴边,改变道:“早去早回。”   想来也是,谢曜点了点头,不由说:“找不到,也没有大碍,我……已经习惯了。”   “我不习惯!”   谢曜闻言一愣,却也无话可说,百转心思到嘴边,只化为一句“一路珍重。” ☆、第82章黑玉断续   天书离开蒙古,一路往西域而去。她心中念着事情,自然没有心思寻事滋事,面容也依照谢曜所说,易容得十分平凡。   数十年前,少林门下一头陀叛变,躲往西域。而此人本是少林寺一烧火僧人,因为不堪掌管香积厨的僧人的暴打而暗自偷学武功,二十年后终至大成,在少林寺一年一度的达摩堂大校击杀少林达摩堂首座苦智等人逃下山去,开创金刚门一脉。而金刚门下有一疗伤圣药,名为“黑玉断续膏”,只要人活着,纵使骨头粉碎,也能治愈。   是以天书打定主意,此行势在必得。   天书本想施用法术,日行千里,但不知为何,每每念出口诀,却毫无反应,惊的一身冷汗。屏息调气,再拈法术,却又能使出。一路上断断续续用了几次,不多日便达西域一偏陲小镇。她向人一路打听金刚门所在,却无人知晓。火工头陀叛出少林,距今应有三十多年,按理说应当名扬西域,没曾想竟是籍籍无名。   天书又连续打听了几日,始终不得下落。这日,她牵着骆驼,储够所需,准备往西域人烟罕至的地方再去寻找,但还未走出镇子,忽然听身后有时快时慢的脚步声,分明是有人跟踪。   天书心下一凛,面上却无甚表情,她牵着骆驼,来来回回在镇上行走,凝神细听,那脚步声始终不离她五步之外。天书不由冷笑,闪身钻入一条陋巷,那脚步声忙又追上,天书当下算准方位,豁然转身,右手一按那人肩膀,将其牢牢制住。   那人尖嘴猴腮,身量瘦弱,武功也稀松平常,被天书反剪手臂,疼的冷汗直冒,嘴里高呼:“女侠高抬贵手!”   “你是甚么东西?胆敢跟踪我!”天书说话间,手上力道加重,那人登时便要被疼晕了去,大声道:“女侠,你……你可是要找金刚门?”   天书一听金刚门,迟疑片刻,松手退后,冷冷问:“你知道金刚门下落?”   那瘦子瞧了眼天书,点了点头道:“是,但不知女侠找金刚门有何贵干?”   天书心下一转,抬眼道:“我本想找少林寺学艺,可那破庙竟不收女徒弟。几番辗转,听说少林寺曾被一火工头陀打的门面全无,元气大伤,想来那少林功夫也不过尔尔,倒是这火工头陀,武功不弱。我存了心思,从少林僧人口中逼问出火工头陀下落,这才上西域来寻,想要拜他为师。”   瘦子一听此话,双眼放光道:“你所言千真万确?”   天书却不回答,反嘲讽道:“不过来得西域,这地方竟没有一个人听说过金刚门,看来也不如何。”   “女侠明鉴!”那瘦子上前两步,“我金刚门正是广招徒弟的时候,你来我门派,见识了我师父的功夫,当知传言非虚。”   天书心下大喜,面上却冷冷淡淡道:“你师父?难道你也是金刚门人?”   那瘦子知晓天书有意嘲笑他武功太差,但却不以为意,道:“女侠,我入门不久,根基尚浅,我师父才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哦?那你带路,我倒要好好拜访拜访。”天书心知此事并不会如此容易,但就算龙潭虎穴,她也绝不会胆怯,大不了夺得黑玉断续膏,便将金刚门人通通屠杀干净。   瘦子在前带路,全然不知身后女子的想法。却不知天书对金刚门全然误会了,瘦子乃是真心实意的想让她拜入金刚门下。   原来三十年前,火工头陀怀着一腔抱负跑来西域,妄图开创金刚门,广招弟子,日后再杀回少林。但没想到西域乃是西毒地盘,欧阳锋哪里容他在此撒野,开门之初,便被欧阳锋派白驼山弟子驱蛇施毒,将其逼的不敢露面。   火工头陀这才知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报复少林一事也不敢再想,但他自负一身武功,虽不及五绝,但也少有敌手,于是打着金刚门的旗号继续收徒,只可惜无名之辈,任谁也不会甘心当他弟子。数月前,好不容易收了这名瘦子李芳奇,但火工头陀嫌他蠢笨,打发下山,让他继续为金刚门物色徒弟。李芳奇在这小镇上游走几日,没想到瞎猫碰上死耗子,被他遇见天书。   天书虽是女流之辈,但他金刚门人才凋零,想来师父也不会拒绝,这才殷勤万分的带天书前往师门寻人。   李芳奇一路上对天书问东问西,天书有时候顺口胡诌,有时候不耐烦便直言让其闭嘴,一来二去,李芳奇也算摸透了此女性格怪癖,不敢再问。至此无话,行了两日,来到一座高山之下,山顶是皑皑白雪云雾缭绕,山腰却是绿树红花,宛若暮春。   “女侠,我们上山去罢,师父就在山腰的石屋中。”   天书淡淡的“嗯”了一声,心里却在盘算怎么让此人交出黑玉断续膏。   两人依着崎岖小路往山腰走,约莫一个时辰,树枝掩映下,露出一座石头砌成的屋子。李芳奇走到屋前,大声道:“师父!师父!我给你找着徒弟啦!”   话音甫落,那石屋大门无人自开,“咚”的一声巨响,黑黢黢的房间里,忽然跳出一蓬头垢面、赤-裸着干瘦上身的肮脏老头。   那老头六十上下,双目混浊,面上无笑,甚是阴鸷,正是叛出少林的火工头陀。他也不看李芳奇,而是盯着天书打量半晌,方凉凉问道:“是你要做我徒弟?”   天书上前两步,拉进与其距离,微微笑道:“只要你把黑玉断续膏交给我,我给你当片刻徒弟也不无不可。”   火工头陀双目微闪,莫名其妙道:“甚么黑玉断续膏?闻所未闻!”   “在我面前,你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天书神色一凛,语气登时变得极其严厉,开门见山道:“交出来,饶你老命!”   “你个蠢材!这是给我找的哪门子徒弟?分明是仇敌!”   火工头陀明白是李芳奇引狼入室,一掌将其推开。二话不说,先下手为强,朝天书身上各路筋脉呼呼攻去。他出招便是少林鹰爪擒拿手,这手法既狠且巧,一旦抓住,便再难挣脱。天书纵然不使口诀法术,也不会怕他,当下运劲向左斜推,跟着他五指抓而向右,脚下使得螺旋九影,手上却用小无相功催动内力,一推一拿,也使出相同的擒拿手。火工头陀险些被她一招拿住,侧身一滚,双手忽变,拇指食指成弓朝天书身上摁去,手势带风,呼哧作响,正是少林绝学大力金刚指!天书心下一惊,却憋着一股气,不肯躲避,左手一招虚晃,右手学着他的姿势,两指对交,非要硬接下来!火工头陀哪里料到天书竟是这般不要命的打法,这一露怯,便输了气势,堪堪收手往后避开。天书哪容他躲,趁他分心,一记一阳指往前两送,“啪”的点中他云门大穴,顿时让其动弹不得。   李芳奇倒在地上,本想上前帮助师父,却见这女子的武功不出几招便将火工头陀制住,心下大骇,只得又退回去默默装死。   天书一掌拍在他背上,威胁道:“把黑玉断续膏交出来!”   火工头陀苦不堪言,怒声道:“老子没听说过这甚么膏药!”   “让你交出一瓶药就这般难么?好!我便将你双腿折断,看你愿不愿意交出此物!”   火工头陀闻言面色大变,方才交手,便知此女出手狠辣,说得出做得到,当即便软了气势,连声骂道:“你……你这疯婆娘,莫名其妙上我金刚门,要甚么劳什子黑玉断续膏,我听都没有听过!若我身怀此物,早就给你了,何须与你大打出手,赔上性命!”   天书瞧他神色不像是装,心下一转,想来也是,也许黑玉断续膏此时并不叫此名?她收手在侧,居高临下的问:“那我问你,你有没有一种黑色的膏药,外表呈黑色,气息芬芳清凉。其药性极其神奇,骨节伤残者,敷上此药膏后便能痊愈。”   火工头陀心下虽然有气,但此时受制于人,也不敢胡说八道,老老实实回答:“听这伤势,倒似被金刚指所创……莫说我见过此药膏,就连这名字也是头一回听见!”   “你!”天书没想到他这半天说了一句废话,当下大怒,抬手便使出分筋错骨的功夫,将火工头陀左手一抓,掰开手掌,噼噼啪啪瞬间折断他三根手指!   火工头陀啊哟惨呼,对天书恨极,甚么脏话难听话都骂了出来。那李芳奇看不下去,忙冲过去护在火工头陀身前,对天书道:“你这恶婆娘,我师父说没有,就是没有!”   天书心底其实知道火工头陀也许真的没有,但她不愿意相信,不愿意承认!若是谢曜的伤腿治不好……天书眼神一暗,突然冷冷道:“你没有,也得有!”   李芳奇被她神色吓了一跳,只觉比自己师父还要阴鸷万分,哆哆嗦嗦的问:“你待如何?”   天书走上前,对疼的馒头虚汗的火工头陀一字字道:“你既然懂得大力金刚指,那便一定能研制出治疗骨骼的奇药!若能制出黑玉断续膏,我便饶你一命,否则,不但是你,你这唯一的徒弟,我也不放过。”   火工头陀闻言一惊,看了眼护在他身前的李芳奇,长叹一声,算栽在天书手上。   “我数年前在昆仑发现一种草药,有镇痛续骨作用,但当时并未放在心上。现下再去昆仑,不知还能不能找到。”火工头陀说罢,看了眼天书,“你甚么时候取药?”   天书道:“一天。”   火工头陀想也不想便道:“那你还是杀了我罢!短短一天,无论如何也研制不出!”天书上前,不耐烦的问:“那你要多久?”   “最迟,一个月。”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果子的地雷T口T!   最近卡文,我拿什么来拯救! ☆、第83章围场练兵   谢曜身处稍高的山坡上,极目眺望远处。帐篷里升起的袅袅炊烟,将这辽阔的草原平添了一种恬淡的气息。   身后传来一阵舒缓的脚步声,谢曜无须回头便知是谁到来。但他还是回过头,报以微笑:“妈,山坡上风大,我自己找得着路。”   来人正是乌日珠占,她伸手扶着轮椅的椅背,颇有埋怨的道:“早知道别让拖雷给你做这个木轮椅子,你自己行动方便了,整日跑的不见人影。”   谢曜知她说笑,他所处的位置,出门一看就能看见,但乌日珠占爱他至极,恨不得儿子天天都在眼前,哪里也不走。   乌日珠占说罢,不等谢曜答话,自己却忍不住先笑了,她循着谢曜的目光望向远方,估摸到谢曜的心思,状似无意的问:“小曜,天姑娘离开有多少天啦?”   “十二天。”谢曜想都不想,脱口便答。待他说罢,忽然有种上当的感觉。果不其然,下一秒乌日珠占便笑出声道:“你就这般思念人家姑娘?嗯,我儿子也不小啦,天姑娘长得漂亮,还对你这般好,千里相送,万里寻药。待她回来,妈给你说媒去。”   谢曜心下大惊,忙不迭摆手,道:“妈,你千万别乱说!”倘若天书听到这事儿,非得把他骂个狗血淋头,指不定又得大发雷霆。   乌日珠占那日见过天书一次,便对她十分喜爱。之后又知是她一路照顾儿子,并远赴西域求取伤药,心底早将她当做儿媳不二人选。纵然谢曜嘴上不说,她也看得出儿子对人家姑娘,存了些许心思。   “你一个大男人,怎还羞怯这些儿女情长?”乌日珠占自幼生长在蒙古,这里的民俗淳朴,若有青年男女相爱,直接表达爱意,哪如汉人这般忸怩。   谢曜想到他与天书似亲似友,似主似盟的复杂的关系,不禁头疼,更何况天书的身份摆在那里,他是万不敢存非分之想。思及此,谢曜不由得叹了口气,垂下眼眸,道:“妈,此事切莫不要再提。我与天书清清白白,若传到她耳中,怕是连朋友也做不成。”   乌日珠占听他语气怅然,不由得摸不到头绪。见谢曜说得郑重,是以点了点头:“那好,妈不提。”   两人又在山坡上说了会儿话,待西风偏凉,乌日珠占便推着谢曜回家。   当夜谢曜辗转反侧不能入眠,脑海中始终想起今日谈话,待过了丑正时分,才阖上双眼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谢曜醒来,先将先天功法暗暗运行两周天,随即又将九阴心法、全真心法、白驼山心法等通通练上一遍。他虽双腿残废,但内功却不容落下,待运行完毕,乌日珠占已经做好中饭,让他洗漱后来食。   乌日珠占将羊肉、牛肉大块大块的片给谢曜,生怕他吃不饱。而谢曜怕拂她意,每次吃不完也硬吞下去,回蒙古这些时日,竟将掉下去的肉又给长回来了。   他给乌日珠占也不停布菜,道:“妈,你别光顾着我,自己也吃。”乌日珠占溺爱的看他一眼,连连点头。   母子两正吃着饭,帘门忽然掀起,随着一阵叮铃铃的铃铛清响,屋里窜入一十五六的姑娘来。她眼睛又大又明亮,梳着十几根长长的小辫子,垂在胸前。朝乌日珠占甜甜唤道:“乌日婶婶,听说谢曜回来啦,他在哪儿呢?”   乌日珠占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不就在你面前么?正要开口,却听谢曜率先道:“嗯,妈,听说华筝今天要来,我怎没瞧见?”   这姑娘正是华筝,她听拖雷说谢曜回蒙古了,便一直想来探望,但因为谢曜才回来需要养病,拖雷让她隔段时间再去叨扰。   华筝一听谢曜说话,跺了跺脚,嘟哝道:“谢曜你不可爱!我好心来看你,你怎的非要和我抬杠。”   谢曜许久不听这话,忍不住微微一笑,也不与她斗嘴,道:“我不和你抬杠便是。过来坐下,一起吃饭罢。”   华筝闻言一笑,道:“算你识相!”乌日珠占忙又取来碗勺,聊聊近况,一顿饭的时间便过去。待收拾完毕,华筝忽然问:“谢曜,你下午有时间吗?”   “你要干甚么坏事?”   华筝嘴巴一撅,哼道:“我才不干坏事!父汗刚给我四哥拨了一支精兵,我问你想不想一起去看。”   谢曜心下一转,便猜到缘由。想来拖雷华筝都知道他双腿残废,怕他在家中一个人孤寂,便趁着训兵,邀他一起去透透气。只是华筝怕戳到他痛处,是以用这种办法,妄图激将他。   “好久没去围场,甚是怀念。”言下之意,便是同意了。   *   谢曜被华筝推着来到围场,那座断崖依旧巍峨的耸立在此,这里曾是他和郭靖比武的地方,亦是众人弯弓逐雕的地方,而现下围场四周插满一面面飘飞的战旗,当中聚集了一支百人方队。   正值初秋,天高云阔,众兵士穿着沉甸甸的铠甲,腰悬兽头蒙古刀,昂首挺胸,满脸肃容。没有一个人交头接耳,漫不经心。拖雷手拿一卷牛皮纸,站在前方,挨个点念他们名字,被点到名字的士兵精神抖擞的上前一步,大声应答。   拖雷点兵甫罢,又扬声道:“众士听令!每十人为一列,两人对拳,每列胜出者,赐马三匹!卸刀!”   他话音一落,这百人精兵整齐划一分成十列,五五相对,从腰间解下弯刀,放在脚边。互相抱拳后,随着拖雷一声令下,开始摔跤比划。   华筝见状颇为欣喜,她低声解释道:“这一百人乃是父汗从怯绿连的斡朵儿军队精挑细选出来,让我哥将他们训练成以一敌百的精锐,谢曜,比起你大宋军队,倒是如何?”   “好一幅‘沙场秋点兵’。”谢曜虽不愿意承认,但这却是事实。待他说完这句,忽而想起此乃他大宋诗词,转念想到宋朝国力衰败版图日蹙,而蒙古帝国正在悄然崛起,不由笑容渐失。   华筝笑嘻嘻道:“你不用板着脸,我们不会打你宋朝的。”   谢曜闻言不禁轻笑出声,也只有她才会说出这种话,好比小时候用木棍在地上画圆,你一块领地,我一块领地。但真正的雄鹰,永远不会偏安一方。   正当谢曜感慨之际,拖雷已然驱马走来。他朝谢曜和华筝招了招手,大声道:“你们来啦!”   华筝点了点头:“四哥,甚么时候让父汗也给我一队骑兵罢!”拖雷敲了下她脑袋,笑道:“就知道胡说,这带兵打仗,岂是儿戏。”他说罢看了眼谢曜,顿了顿,“给你一队兵马,倒不如给谢曜。”   谢曜一听此话,心头不由一跳,面上却是微带笑意。   只听拖雷接着说:“谢曜,你武功好,不如来帮我一起教导这百人精兵,以一敌百,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我一个废人,你还同我说这些?”   拖雷摆了摆手,笑道:“你那日露的功夫,当真厉害。这几天军队都传开啦,讨论你那不用武器便能制敌的功夫,个个羡慕的紧。”   谢曜心下叹息,并不是他吝啬不愿意教导,他和拖雷、华筝友情在那,便是赴汤蹈火也未必不可。但事关国事,敌弱则己强,敌强则己弱,焉知今日这百人精兵的铁蹄,会不会踏入大宋山河?   拖雷又道:“你无须担心其他。我此前已向父汗禀明,让他择个日期,先封你做百夫长,待你日后建功立业,就升成千夫长、万户长、大元帅,乌日婶婶以后也以你为荣!”   谢曜如何不知拖雷是为他好,但他这样告诉铁木真只是让自己为难。拖雷和华筝等人只当他是真正的蒙古人,却不知他体内永远流的是汉族血。谢曜沉思片刻,抬头笑道:“我伤势未愈,深恐不能胜任。”   拖雷拍了拍他肩膀,道:“这有甚么,等你伤愈再来也不迟!”   他是一片好心,全然没考虑到谢曜是汉人的身份,而且少年时谢曜也对他说过宋朝皇帝庸碌无能,郭靖也给他提过奸佞当道的故事,拖雷只当他们都恨极了宋朝,仗着十年垂髫情义,谢曜肯定会偏帮蒙古,是以将这番话说了出来。   “诚然宋朝贪官污吏百死不足惜,但百姓何其无辜。”谢曜叹了口气,正欲挑明,却听拖雷接着道:“我父汗隐有讨伐花剌子模的雄心,不出两年,必和那边开战。谢曜,这两年正是你树功的大好时机!”   谢曜闻言惊出一身冷汗,他忙问:“此话你有没有向可汗说过?”   拖雷点头道:“这是自然,我还力荐你……”他说到此处突然不说了,显然也是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要知道攻打花剌子模乃是军情大大的机密,他作为成吉思汗的儿子知道也无妨,可提前将此大事泄露给谢曜,那便是在谢曜身上钉了块铁板,无论如何也甩不掉。   “也不用担心,你我都是自己人,父汗当会理解。”拖雷这句话声音极小,也不知是安慰谢曜,还是安慰他自己。   谢曜扶着下巴,低眉不答。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阿辞的地雷TAT! ☆、第84章平地生波   “要死么?嚎甚么嚎!”天书一巴掌拍在李芳奇脑门,几欲将他拍昏过去。   李芳奇一个男人,此时却嚎啕大哭:“你还不如让我死了!这小指骨折了治,治了折,到底甚么时候是个头!”   火工头陀看着这幕,苦笑道:“指不定这回就能成功。”   天书瞧他一眼,从旁边的碗中挖了一大勺膏药,通通敷在李芳奇左手小指上。火工头陀忙追问道:“感觉如何?有没有清凉之意。”   李芳奇动了动手指,点头道:“有!”   火工头陀闻言舒了口气,他道:“每隔三个时辰换一次药,配合活络通血的按揉手法,两天后当有奇效。”   天书冷笑一声:“你还有不到三天时间!”火工头陀虽十分气恼天书,奈何武功不及她,只得忍气吞声。   这半个月来,火工头陀先和天书前往昆仑,费了几日找寻“续骨草”,其后又回石屋来专心研制黑玉断续膏。按理说找到续骨草便差不多了,但第一次因为药效时间太慢,被天书驳回;第二次由于膏药不是黑色,又被天书驳回;第三次,却又因为敷上药膏没有清凉的之感,又被天书大骂一顿。第四次便是这最后一次,三人无不希望能获成功。   天书走到屋外,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到在她脚下,已是深秋。山顶的白雪渐渐往山腰覆没,到了冬天,整座山都会变成银装素裹。   “黑玉断续膏……你怎么想到这个名字的?”火工头陀擦了擦手,走到天书身旁,妄图与其说话拉进距离,以求期限到时,天书能念及点情分,留他一命。   天书却当做没听见,并不作答。   火工头陀自言自语道:“这药膏中的确是黑石玉粉和续骨草为主,薄荷、冰片、茯苓等为辅,黑玉断续膏这名字倒也不错的很。”他说着说着看向天书,“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过药引的事情罢?”   天书闻言一怔,随即点了点头。   火工头陀指着自己被掰断的三根手指,道:“其实加不加药引都没有关系,只是用了药引好的更快。就好比我这三根手指需两个月痊愈,而我徒儿则只用两天便能起效。”   这药引,便是以人血混入。天书虽不太相信,但也期盼谢曜的双腿早日复原,大不了届时随便找一人,开刀放血。   火工头陀见天书始终望着一处不答话,忍不住问:“你讨这药膏,到底是救谁啊?”   天书横他一眼,冷声道:“再多嘴我便杀了你!”火工头陀被她眼神一吓,不敢多问。   过得两日,李芳奇找来天书,摊开左手,给她看伤势。只见手指外表已看不出异样,也能弯曲、活动,只还不能提过重的东西,和用力锤打,天书已经十分满意。她让火工头陀将黑玉断续膏的药方交出,又将成品全部带走,正准备杀人灭口,却猛然想起临走时谢曜对她交代的那番话,不禁打住。又一想自己一直易容,火工头陀和李芳奇都不知道她是谁,杀了他们也没必要,故此不等二人表态,便飞身下山,心急火燎的赶回蒙古。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这般心急,但想着谢曜不在身旁,深恐他做出甚么让自己难以掌控的事情。然而却不全是这种心态,莫名其妙的,竟有些淡淡的想念。这样的心思复杂而其妙,天书自打拥有记忆以来,从未有过。她不愿多想,将其通通抛在脑后。   这日刚到西域小镇,天书欲将骆驼换马,那马贩子在旁检查骆驼毛色,她则坐在一旁的长凳上等着。   便在此时,忽听身后有人交谈,隐隐约约听到“谢曜”二字。天书凝神细听,转头装作不经意的看了眼,见是两汉人打扮的江湖人士,一拿刀,一拿棍,并肩从天书身边走过。   “……在湖广一带杀了十八人……”   “这魔头又将岭南天星派屠得一干二净,只余下左使叶方涛……”   “此人作案,尽数将人双腿骨骼捏断,心狠手辣闻所未闻……青城派也险遭灭门,好在全真教马道长、丘道长、孙道长那日在青城派做客……”   “呔!兄弟你有所不知,这魔头正是全真教弟子!”   天书开始只当自己听错,这会儿却听佩刀人斩钉截铁的说了句“这魔头正是全真教弟子”,登时打了个激灵。她忙站起身,想将二人拦住好好询问一番,却见人头攒动,茫茫人海,哪还寻得着?   那马贩走上前道:“骆驼膘肥体壮,甚是不错。我生意人诚信为本,便将那匹最好的马换给你啦!”   天书闻言回神,转头见是一匹四肢矫健的灰马,额中一撮雪白的毛,威风凛凛,当下应允。她心中顾念谢曜伤势,这黑玉断续膏也不能久放,便未将此谣言当成一回事,一扬鞭子,绝尘而去。   *   天气逐渐转寒,谢曜却乐此不疲的每日外出,乌日珠占说了他几次也管不住,便不去说他了。作为母亲,她如何不知,谢曜每天都在山坡上望着远方呆坐,不过是想第一眼看着别人归来。   但想起上次谢曜同她说过的话,乌日珠占只能叹息。   这日,谢曜早早的又驱着轮椅往山坡走去,路过的牧民赶着羊群,认出是他,忙打招呼。谢曜笑着点了点头,顺势抬手揉了揉羊脑袋,惹得那羊儿咩咩直叫。   “谢曜你不可爱!这么大人还欺负小羊!”华筝骑着一匹小红马,人还没到,声音已经传出老远,仿若一团烈火。   谢曜笑道:“你这几日不是陪你哥狩猎么?难道没去?”   “谁说我没有去?只不过那些老鹰啊狐狸,我一只也抓不到,一点儿也不好玩。”华筝嘟哝的说了一句,“若是郭靖也在,他就能帮我捉老鹰,捉狐狸了。”   谢曜愣了愣,抬头仔细看了眼华筝,但见她垂着眼眸,虽看不清眼神,但那表情却甚是思念。想到郭靖此时此刻当和黄蓉如胶似漆,不禁有些叹然。   华筝忽然抬起头来,从马背上取下一件物什,抖开一看,却是件红狐锦裘,没有一丝杂色,缎子般油亮光滑,一看便知是上等东西。   “这是我哥托我带给你的,天气冷了,你可别把自己冻死啦!”华筝转眼忘掉瞬间的不愉快,二话不说,走上前,将狐裘往谢曜身上一披,“你看合适不合适?”   谢曜心下略觉不妥,但华筝就是这性子。他紧了紧身上的狐裘,颇为宽松,于是笑道:“好像有点大。”   “那我拿回去,让裁缝改小一些。”   华筝伸手便要将狐裘从谢曜身上扒下来,却听身后忽然有人冷冰冰的喝问:“你们在干甚么!”   华筝闻言,忙回头一看,只见一名白衣女子手牵灰马,隐忍怒色的瞪视着她。   “我给谢曜送狐裘,你是谁?干么管我!”   这白衣女子正是天书,她一路上披星戴月赶回蒙古,却没想正瞅着华筝亲昵的给谢曜披狐裘,见此一幕,脑中轰的一声大响,竟是怒极。   天书走上前,一把将狐裘抓起劈头盖脸扔给华筝,冷声道:“他有狐裘,无须你相送!”说罢不等华筝回答,手扶轮椅,快步推走。   那匹灰马见状刨了刨蹄子,路过华筝身边还“咴”的叫唤了声,随即跟去。   华筝看了眼手中狐裘,又看了眼天书的背影,简直觉得荒唐。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明、十字的地雷~ ☆、第85章朝暮在心   谢曜在听见那一声熟悉的音色,眼睛便牢牢的钉在天书身上。一月未见,她还说那副老样子,就连生气、蹙眉的细微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待他回过神天书是在朝华筝生气,自己已被她推出老远,就算对华筝道歉,她也听不着。   “你回来了?”   天书冷笑一声,说:“回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和蒙古公主花前月下了。”   谢曜本想责她胡闹,此话有损华筝名誉。但转念一想,这话怎么不对劲……他心下顿时喜悦无比,面上却很平静的点点头:“花前月下应换成草前云下。”   “谢疯子!你……”天书闻言又惊又怒,低头一看谢曜表情,才发现他的眼神一直都放在自己身上,温和而又宠溺,那是在看别人的时候绝无可能有的。   天书顿时反应过来,自己不经意的流露的情绪简直是个大笑话,她心头一颤,莫名觉得恐惧,忙看向别处,掩饰道:“你这几日在作甚?”   谢曜脱口便道:“等你回来。”   天书闻言瞪他一眼,说:“是,我回来那黑玉断续膏也回来,你的双腿便能治愈了。”   谢曜本想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但想了想,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纵然朝思暮想,也绝不敢说出。他当下撇开不谈,询问道:“黑玉断续膏?你去西域便是为了找它?”   天书“嗯”了一声,忽然顿住脚步,道:“事不宜迟,这就回去敷上罢。”   不等谢曜开口,她便转身往回走。谢曜见她回来已然十分开心,自不会多说。   两人回到帐篷,乌日珠占正从里面出来,她一眼看到天书,忙喜笑颜开:“天姑娘,你回来啦!”   天书点了点头,微笑道:“伯母。”   乌日珠占忙招呼他二人先进屋去,道:“你们好好在家,我去你李婶那儿拿壶马奶酒。”说罢转身离去。   谢曜低声道:“怪了,上午不才刚拿过么?”天书也没多想,只淡淡的说:“走了也好,免得听见你的惨叫把她吓着。”说话间,她转身端了盆清水过来,将毛巾浸湿,复又蹲下身子,伸手去挽谢曜裤腿。   谢曜心下一跳,忙阻止道:“我自己来。”   天书抬手“啪”的拍开他,瞪眼道:“这手法你学都未学,哪能胡来?坐着别乱动!”   谢曜无法,叹了口气,只得由着她。   天书将裤脚挽起,但见那双腿外表无甚差别,但只要伸手摸一摸,便知里面骨头全碎。她双目微微一深,抬手在谢曜膝盖位置轻轻一敲:“疼不疼?”   谢曜只觉伤处的骨头仿佛被人挪位,但因下手极轻,他只蹙了蹙眉,道:“不疼。”   天书看他一眼,下手又重了几分,在他小腿中间敲了两下:“疼不疼?”   “不疼。”   天书又敲:“疼不疼?”   “不疼。”   如此反复几次,天书下手一次比一次重,她又在谢曜膝盖狠狠一锤,问:“这下疼不疼?”谢曜被疼的倒吸一口凉气,但却强咬着牙道:“……不疼。”   天书闻言二话不说,转身走出帐外,不多时提了一柄柴刀过来。   谢曜被她行为吓了一跳,忙问:“你拿刀作甚?”   天书举起柴刀,扬了扬,眼中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你双腿已经没有知觉,当然只有砍了!”谢曜闻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看着她半晌不知如何作答。   “你在我面前逞什么能。”天书嘀咕了一句,将柴刀放下,走过去重新蹲在他面前,伸手轻轻敲了敲,柔声问:“疼不疼?”   谢曜俯视着她的头顶,乌黑的头发仿若缎子般美丽。是她为自己奔波,为自己劳累,就算他身受再多的苦处,心也是暖的。   “不疼。”   天书闻言怒冲冲的一抬头,正好撞上他温柔的眸子,两人皆是一怔。   谢曜心知如此不妥,他目光忙移向别处,问:“这药只用敷上便可?”天书看了眼那黑乎乎的药膏,莫名其妙便起了戏弄心思,端起那一大盒黑玉断续膏往谢曜脸上凑:“那给你吃,你吃不吃?”   谢曜忙伸手躲避,笑道:“天书,别闹了。”   “谁让你明知故问!”   说话间,天书用食指沾了点药膏,顺手便画在谢曜脸上。谢曜不由道:“你要和我比手上功夫么?”话音未落,他左手如电,伸出两指挖了一坨,抬手便朝天书脸蛋上抹去。天书哪让他这般容易得手,将药盒往中间一横,食指飞快的又朝谢曜脸上一划,谢曜眼疾手快,脖子一仰,左手分推,移开药盒,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在天书眉心。   “谢疯子!”   天书气冲冲的一摸额头,将药盒顿在桌上,两掌沾上黑玉断续膏,势夹劲风,呼呼朝谢曜脸上攻去。两人对拆十几招,谢曜瞧她似乎来真的,忙伸手格挡,天书见他两手无空,心下一喜,瞅准缝隙,食指朝他右脸画去,但不知怎的,“啪”的一声,谢曜抬手便将她食指牢牢夹住。这一来谢曜手上也沾了药膏,他不收手势,反而顺着朝天书脸上擭去,天书惊急之下,左手重重一挥,将他拍开。   谢曜登时皱紧眉头,抿唇道:“疼!”天书收手,大惊道:“怎么了?”她忙走过去,瞧见谢曜右手垂下,使不得力,这才记起他右手骨折刚好,说不定自己这一挥,又给他打折了。   “你别动,我看看。”天书蹲下身子,就要去拉他手臂查看,岂料她刚伸出手,那原本垂下的右臂忽然抬起,手势极快,食指一伸,在她鼻尖轻轻点了下。   谢曜不由得大笑:“这下好看多了!”   天书呆了半晌,反应过来是谢曜使诈,登时大怒,端起那盒药膏,往谢曜身上兜头一泼:“骗子,你去死罢!”   谢曜本可以躲开,但他却和从前一样,尽数承受。他伸手摸了摸头发上滴滴答答往下流的药膏,正要开口问是不是太浪费,就见帘子一掀,乌日珠占走近屋中,目瞪口呆的看着二人,惊骇道:“你……你们这是干甚么?”   天书不知为何,自从那日后,每每见了乌日珠占都会收敛很多,她此刻心下一紧,瞧了眼谢曜,支吾道:“伯母……我在给他敷药。”   乌日珠占愣愣的看了眼满头药膏的儿子,又看了眼被画成花猫的天书,讶异的问:“儿子!你伤的不是腿吗?干么将药敷在头上?”   天书朝谢曜使了个眼色,让他帮自己圆场。   谢曜心下不禁好笑,面上却一派正经的朝乌日珠占颔首:“我先用来洗洗头。” ☆、第86章围炉欢声   闹腾一阵,待真给敷好伤药,已快到傍晚。   乌日珠占知道天书今天回来,还给儿子带回了治愈双腿的灵药,心里高兴,晚餐便做的十分丰盛。   谢曜心想着天书肯定不爱吃这些五谷杂粮,强逼她自己吃下去说不定会有甚么副作用,趁乌日珠占去端菜的空当,轻声道:“天书,你若吃不得这些,待会说自己乏了,回房去罢。”   谁知天书瞪他一眼,端起面前的大碗牛骨汤,仰脖子咕咚咕咚全喝下去,末了擦擦嘴,好一幅酣畅淋漓的模样。   “谁说我吃不得!”   谢曜惊讶的问:“你不是只吃书籍么?”   天书闻言一愣,心下仓皇,道:“我也不知道……”这些年,那股子吃书的欲望是越来越少,少到她自己都能遗忘。   谢曜见她神色惊慌,心下一软,正要安慰两句,乌日珠占却捧了一只羊腿过来。她见天书将牛骨汤全部喝完了,忙又给她盛了满满一碗,天书双手接过,道:“多谢伯母,我自己来便是。”   乌日珠占朝她笑道:“和伯母还客气甚么!书儿,改日伯母给你量量尺寸,这冬天要来了,你只有这一件衣衫怎行?”她说着朝谢曜埋怨的看了眼,责怪道:“小曜,这么冷的天你就容着书儿穿件单衣,不闻不问么?”   天书乍一听乌日珠占亲昵的叫她“书儿”,登时浑身都不自在。但又听她数落谢曜,这称呼怎么听又怎么顺耳。   不说天书,便是谢曜也是身怀内力,练武之人,不畏寒暑,但这情况看在乌日珠占眼里,倒是他疏忽了。   “那把我以前的衣服找出来改一改?”   乌日珠占抬手敲了下谢曜,责道:“你那衣服哪能给书儿穿!你忘了好几件衣服都被你尿湿过啦?”   谢曜正低头准备喝汤,一听这话登时呛在喉咙里,一连串咳嗽。   “妈!这哪跟哪儿啊!”谢曜将汤碗一放,抬眼一看天书,她满脸惊讶的问:“你甚么时候尿过床?我怎不知道?”   谢曜尚未开口,就听乌日珠占慈爱的牵着天书双手,给她讲述:“小曜小时候的事情你哪知道呀。他那会儿经常和郭家小子去斡难河边,第二天回来,裤子就湿了。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是自己尿了裤子,毫不含糊。现在大了,竟还不好意思承认。”   谢曜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妈!那不是尿裤子,是我下河捉鱼才给打湿的……”他说到此处突然一噎,不再说下去。   乌日珠占闻言大惊,目瞪口呆道:“甚么?你竟然瞒着我去斡难河捉鱼?妈妈不是告诉过你,没满十岁不许下河,不许下河,那河水夏季泛滥,冲走不了不知多少小孩,你怎不听话!就拿你娜仁托雅婶婶来说,她儿子当年和你一般大小,但却因下河洗澡,被汹涌的河水冲走,尸骨无存;再说巴图的孙子……”   乌日珠占从谢曜五岁,一直唠唠叨叨到十五岁,各种傻兮兮的事情都给揭穿。谢曜就差将头埋进碗里,天书在旁听得聚精会神,不时出言逗他几句,谢曜无法还嘴,她便咭咭咯咯的笑。   帐外秋风萧瑟,霜寒云冻;帐内烛火摇曳,欢语笑声。   这一夜好梦,任时光静淌。   *   连着半月,天书每日三次查看谢曜伤情,俨然成了他专属大夫。初时,谢曜只觉这黑玉断续膏敷上有清凉之感,但后来次数渐渐躲起来,便觉断骨处微有麻痒,又过了三五天,这麻养感加剧为钝痛,常在半夜里将他疼醒。   但好歹谢曜也懂些医理,他自己摸骨骼,便能感觉出早些瘫软的碎骨,此时正在逐渐愈合,变得坚硬、有力,这疼痛感只怕是骨头愈合时挤住肌肉筋脉造成。是以谢曜每日就算疼痛难忍,也从不给天书和乌日珠占平添烦恼。而且这黑玉断续膏的药效简直可称神奇,他双腿俱断已久,可不到半月,骨骼便在愈合期间,实乃大幸。   这日,谢曜又被骨骼生长痛醒,辗转反侧不能再次入眠,眼见得窗外微白,便从床上坐起来,穿好衣服,右手一出青钩索,卷住旁边的轮椅拖近,缓缓翻身坐稳。   谢曜滚着轮椅,正准备去厨房找口水喝,还未入帐,便听里面传来些许响动。他心下一顿,屏气凝神来到门口,轻轻伸手撩开一线帘门,朝里望去。   只见天书侧身对着他,几缕发丝垂在耳侧,专注的捣着药膏。谢曜见了此幕,不由微笑,他正要开口,却见天书忽然从旁拿起一把小刀,撩开左臂衣袖,便要在臂上狠狠划上一刀。   “住手!”谢曜登时大惊,青钩索话随音至,只听“琅琅”声响,那把小刀便被打落在地。天书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转头看是谢曜,忙将衣袖放下,怒目道:“你干甚么?”   谢曜撩开帘子,推着轮椅上前,盯着她双眼:“该是我问你在干甚么。”说罢,他转头看了眼桌案上的膏药,伸手端起,放在鼻下轻轻一嗅。   少了股味道。   怪不得,怪不得……谢曜顿时明白过来。他之前便觉此药膏略带血腥气,但因薄荷和清凉之气太过浓郁,这血腥气倒被掩盖了。   他抬眼看向天书,天书却侧过头,根本不搭理。谢曜心中莫名复杂,他道:“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天书冷哼道:“告诉你有用么?本来便是给你治病,总不能从你身上放血取药引。伯母那是更不可能;若从其它人身上取血,你知道了,岂不是又怪我心狠手辣。”   谢曜闻言仔细一想,的确也是。   天书又道:“你放心,我化形成人,那血货真价实。”   他叹了口气,忽然伸手握住天书左臂,轻轻挽起她衣袖,果见那白皙的手臂上有一道道刀痕。算了算日子,天书默默做了这件事不知多久。他不由伸手抚上那伤疤,道:“天书,你听谁说的膏药还需药引?”   天书愣了愣,将火工头陀交代她的事尽数说出。   谢曜略一沉吟,便猜到缘由,他摇了摇头:“想来是你让这人受了气,却不敢发作。于是故意挖了这个陷阱,让你吃苦。黑玉断续膏乃外用药物,又怎需药引?”   天书一把抽回手,怒然道:“我这就去西域,把他血放光!”谢曜见状忙将她拦下,道:“罢了,你和他不过一面之缘,更何况还掰断那人手指,再去也难说是谁得好处。”   “你……想笑话我就笑罢!”天书没好气说。谢曜知道她心意,分外开心,怎会有意去笑话她,反而一脸郑重的道:“天书,多谢。”   天书听他认真至极的语气,心下不由一动,忙转身回避,“嗯”了一声。 ☆、第87章良辰美景   时间一晃,已到了十月末,天气逐渐严寒,谢曜却越发兴致高昂。他现下已经可以离开轮椅,撑着拐杖,一点一点的向前行走。天书和乌日珠占都让他坐下多休息,他一张嘴说不过两人,只得面上应下,等夜里都去睡了,才开始锻炼。   这天一早,谢曜正撑着拐杖绕屋子走圈。但听屋外传来脚步声,他心下一惊,忙将拐杖扔下,坐回轮椅间。   天书撩开门帘走进,低头看了眼地上的拐杖,道:“我带你出去走走。”   谢曜看向她不禁一愣,只见天书换下那一身经年不变的白衣,转而穿着一条素色襦裙,外罩件水绿对襟长袖小褙子,让人眼前一亮。   “呆着作甚?还不快走!”天书一皱眉头,凶巴巴的朝谢曜喝到。   谢曜回过神,道:“妈给你的衣服都做好了?”   天书道:“嗯,伯母今天又去买布料,准备给你也做一身。”不仅冬天要到来,春节也快了,不管如何,乌日珠占都要做一身新衣给他们。   谢曜点了点头,就要去推轮椅,却见天书捡起拐杖,反手扔给他。谢曜眼疾手快,忙伸手一把将拐杖接住,颇为奇怪的看了眼天书。   天书抱着双臂发笑:“在我面前有甚好装的,我还不知道你么?”   谢曜闻言不禁低头失笑,他道:“我怕妈看见,你知道她这人,一唠叨起来没玩没了。”天书突然伸手指着他,一副抓了把柄的模样:“哦——原来你觉得伯母的关心是唠叨,看来我得向她说说。”   “天书……”谢曜不禁头疼。这些日子乌日珠占和天书倒是越来越融洽,融洽到乌日珠占一有甚么都会告诉天书,而天书巴不得看他笑话,有什么也通通给乌日珠占打报告。   天书冷声道:“今天天气可好,你再不走,那我走。”   谢曜说不过她,拄着拐杖,慢腾腾的站起,一步一步走去。天书见他将拐杖捏的死紧,显然用了好些力气,生怕他一个不注意栽地上,忙上前将他扶住。   谢曜抬眼看着她,不由一笑。   *   天书带回的那匹灰马,极喜此地,乌日珠占欢喜它,便将马鞍取了,任它在草原驰骋。天书这会儿搀扶着谢曜,两人沿着草原一路东行,灰马便撅蹄子打个喷嚏,迈着长腿闲适的跟在两人身后。   暮秋的晴日特别清朗,草已泛黄,偶能看到晚谢的野花点缀其上,风吹过来不热也不凉。牛羊成群,天高云淡,两人漫步上丘陵,登高下望,宁静壮美。   “这样的景色,怎也看不够,铁木真应当为此自豪。”   谢曜淡淡道:“嗯,他会以拥有这片土地自豪,但这片土地于他来说,终究太小。”   天书一时感慨而发,没有想到谢曜会这般回答。她转头问:“你有甚么打算?”   自从那日拖雷让他教练军队,谢曜便知道自己不能常驻蒙古,这些日子,一边疗伤一边思考,却也没想到一个万全之策。   “天书,待伤痊愈,我们带着妈妈一起回中原罢。”   天书嗯道:“只要伯母肯走。”   谢曜思及此不禁叹了口气,他还没有想好如何给乌日珠占说。   两人在丘陵眺望片刻,又朝斡难河走去。谢曜让天书无须搀扶,自己挽着马缰。那灰马也甚通人性,放慢步子,速度始终和谢曜保持一致。   二人一马,沿着河边漫步,天书乐得轻松,伸手拔了株芦苇,拿在手里把玩。   “天书,你这匹马是从何处得来?”   谢曜故意放慢步子,那灰马便也放慢步子,他加快步子,灰马也连忙跟上。谢曜大感此马灵性,伸手揉揉它脖上鬃毛,灰马便弯下脑袋亲昵来蹭。   天书和这匹马共度几日,当然知道。她伸手也摸摸马脑袋,将如何用骆驼换马的事情说了。   “以后,再用它换更好的马……”岂料天书话还没说完,灰马便抛弃了谢曜,转而“谄媚”的去蹭天书。   谢曜见状,不由笑道:“别换了,把它留下来罢。”   天书也觉有趣,用芦苇挠挠马耳朵,挠挠马鼻子,对它说:“小家伙,你想留下来吗?”那灰马被挠痒了,大大的打了个喷嚏,踏着蹄子,又往谢曜身后躲。   谢曜笑了笑:“天书,马是你带回来的,你给它起个名字。”言下之意,便是留住。天书也并无赶走它的意思,闻言皱着柳眉,细细思索。   她忽然扬起手中芦苇,问道:“这野草的名字叫甚么?”   “这东西名字可多,你可以叫芦苇,也可叫芦笋,还有苇子、芦头……嗯,蒹葭也泛指它。”   天书本想就用这野草的名字,岂料竟杂七杂八这么多别称,她愣了愣,问:“哪个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谢曜吟到此处,看向天书,微微笑道:“便是这个‘蒹葭’。”   天书与他目光相对,心下一动,忙撇过头去,说:“不好,不好,这个蒹葭不好听。”她顿了顿,“就叫‘芦苇’,名字起的糙,好养。”   谢曜梳梳马鬃,伸手从马嘴里夺出一根芦苇,一本正经道:“芦苇啊芦苇,你就叫芦苇,可别乱吃芦苇。”他这话绕来绕去,倒把天书逗笑。   沿河走了片刻,谢曜双腿渐渐有些不得力,便就地坐在河边休息,天书也在他身旁坐下,让芦苇自己去河边饮水。   浅水中不时有鱼儿跳起,将芦苇吓得连连后退,晴空上,几只秋雁比翼成一线,静听流水,坐看闲云。   这般温暖的天气,正适合浅眠。天书不由觉得困倦,她打了个呵欠,淡淡道:“我找个地方小憩一会儿。”   谢曜瞧她作势起身,忙道:“且慢。”   “怎么了?”   谢曜见她直直望着自己,眼波潋滟胜晨星。怔忪片刻,他忽然看远处,定然道:“你再陪我坐会儿……若困了,便靠在我肩上。”   天书闻言一愣,待反应过来,面如火烧。她正要站起来,甩袖大声说“无聊”,可看着谢曜坚定不似玩笑的侧脸,这话竟如鲠在喉,半晌吐不出一个字。光影重叠,她仿佛又回到那日在井底的心境,满腔无名火,化为绕指柔。   兴是秋风太沉醉,醉到情醺智昏。纵然天书困意全消,她也没有半分迟疑,意随心动,将头轻轻靠在他宽阔的肩上,阖上双眼。   秋风和煦,好个良辰。 ☆、第88章共度佳节   日暮时分,两人一马一起回到家中,不意外的又被乌日珠占唠叨了一顿。天书一边听乌日珠占数落谢曜,一边在旁吃吃的笑。谢曜只埋头答是,保证永不再犯。乌日珠占说了一会儿,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将谢曜按在凳子上,道:“好啦,洗洗手吃饭罢。”   饭桌上,三人围着桌子谈笑,其乐融融。谢曜一边盛饭一边说起那匹灰马的新名字,还道:“妈,你说这名字是不是很奇怪。”   天书忙反驳道:“哪里奇怪了,芦苇,芦苇,多好听的名字。”自打天书到来,乌日珠占便一直向着她,此时当然点头附和:“儿子,芦苇这名字可比木仁、巴格好听多啦。”她说着又给天书理了理衣袖,道:“书啊,这衣服你穿着还合身吗?”   天书点点头:“多谢伯母,我很喜欢。”   乌日珠占不禁慈爱的拍拍她手背,道:“好孩子,汉人的衣衫简易好做,改明儿我再给你做一身。”   谢曜看她二人谈话,不禁微笑,眼看着正月将近,他忽然记起一件事来,忙放下碗说:“妈,正月初三是你五十岁寿辰,今年我得风风光光给您办一场。”   “妈哪需要甚么排场,生怕别人不知我有一个好儿子吗?”话虽如此,她自己却忍不住捂嘴笑,“有你和书儿陪我过白节,咱们欢欢喜喜度过查干萨日,就已经很好啦。”   谢曜和天书互相看了一眼,都想着怎么给乌日珠占过这生辰。   *   时光如白驹过隙,匆匆飞逝,青青草原转眼变成枯黄一片。到了腊月里,谢曜已经完全可以抛弃拐杖,虽然还不能剧烈运动,但骑上芦苇奔出数里已不是难题。   腊月廿三,乃是“朱腊萨日”祭火节,相当于春节的前奏。三人早早起来,为之忙碌的做准备。乌日珠占正在厨房里包牛肉包子,忽然听到房顶一阵响动,她来不及洗手,沾着两手白扑扑的面粉,跑出来一看,只见谢曜爬在高高的帐顶,正在给蒙古包换上新的蒙毡。   “小曜!你……你甚么时候爬上去的?给我下来!”乌日珠占又惊又怕,忙大声唤道。   天书听到动静,拿着扫帚从屋中奔出来,看了眼谢曜,对乌日珠占道:“伯母,没事,我瞧他腿已经打好了。”   谢曜闻言转过身道:“是啊,妈,你快去包你的包子,我弄好房顶就下来。”乌日珠占哑然片刻,哪里容他胡闹,语气一转,佯怒道:“你不下来,妈就上来!”谢曜一听这话再不敢逗留,提一口气,双臂一振,凌空翻了个跟斗,稳稳立在乌日珠占面前。乌日珠占见他这一连串动作几乎被吓晕过去,瞪着眼半晌说不出话。   这时厨房里传来天书一句大喊:“伯母,水开啦,这些包子全丢下去煮吗?”   乌日珠占忙回过神,伸手敲了下谢曜脑袋,叮嘱他进屋好好休息,这才往厨房跑去:“书儿,那用来蒸……”   谢曜“逃过一劫”忍不住哈哈大笑,转身提起围毡,进屋去换上新壁帘。   到了傍晚,天色已经全部暗下来,便开始夜里的火祭。草原上不少人家已经燃起了篝火,照的四处都亮堂堂一片。   谢曜知道天书怕火,便让她待在毡帐里不要去,但天书却朝他哼了哼,抱起装着点心、草香、茶叶、干红枣的盒子,跟在乌日珠占身后。三人来到一处平底,谢曜将早上准备好的柴火用火石点燃,将祭献物一一拿出摆放,煮熟的山羊胸骨、五彩布条、奶油粥、马奶酒……待柴火烧灭,乌日珠占有用扫帚清除掉火撑子里的灰烬,点燃新火,周围亮起四盏佛灯,乌日珠占让两人跪在地上,面对新火诵读祭火词,同时把祭献物慢慢放进燃烧的火中。   火祭完毕,乌日珠占站起来,一左一右牵起谢曜和天书,笑眯眯道:“火神会保佑我的儿女一生平安。”   谢曜反手握了握她粗糙的手掌,定然道:“火神也会保佑我的妈妈。”   *   拖雷和华筝在火祭后来看望了谢曜一次,带来不少好吃好玩的东西。他两人身份尊贵,临近年末,族中事务繁多,待了没一会儿便又火急火燎的离开,但拖雷临走之时夸了谢曜恢复的快,又提了提训兵的事情,只被谢曜打了个哈哈搪塞过去。   拖雷前脚刚走,乌日珠占和天书便携手进屋,正好瞧着谢曜紧皱眉头,一脸沉思。   “儿子,过节你怎还不开心?”乌日珠占将灯笼递给天书,让她将灯笼杆立在门外。   谢曜看向乌日珠占,迟疑片刻,才道:“妈,我有件事想同你说。”乌日珠占见他神色郑重,走上前问:“怎么啦?”   是蒙古的风霜催白乌日珠占的鬓发,她在这里生活了近半生,如今要她同自己一起回陌生的中原,没有熟悉的邻居和朋友,谢曜如何也开不了口。   “伯母,你愿意同我们一起回中原定居吗?”天书在门外听了片刻,觉得谢曜太磨磨蹭蹭,当下进屋大声说出。   乌日珠占“啊”的惊呼一声,扭头看向谢曜,问:“儿啊,蒙古不好吗?为甚要回中原?”她说罢,忽然呢喃道:“是了,你是汉人,你想回故乡也是应当……”谢曜见她误会,忙道:“妈,我不是这个意思。前些日子,拖雷找到我商议一事……”   他当即将拖雷那件事说了出来,末了又道:“若无此事,我这一生与您在蒙古都一百个情愿。我虽爱蒙古辽阔,但建功立业非我所愿,留在此处不仅让拖雷为难,让我为难,也让你为难。”   乌日珠占听他一番话,先前那般伤心也释然了,她喊了颔首:“原来如此,你早些告诉妈妈也无妨的。只是……非得回中原么?”   谢曜闻言一愣,猛然记起自己还被丐帮追捕,欧阳锋亦是自己仇敌,贸贸然回中原怕是不妥。显然天书也和他想到了一处,不等谢曜开口,天书便笑说:“那便不去中原,伯母,我们去大理、去西夏、去吐蕃。大理四季如春,西夏民风淳朴,吐蕃的天山云雾缭绕,天下之大,又有何处去不得?”   “啊,是吗?”   乌日珠占这半辈子都在蒙古,此时听天书一说,也不由心动,她拉过谢曜和天书,坐在椅子上,含笑道:“我夫君在世前,最爱给我讲天山的故事,他说那里的天都峰是人间通往天界的道路。天都峰上住着一位山神,只要百姓们遇到苦难,这位山神就会去帮助他们,每一个百姓遇到的难题都是一个故事,于是就诞生许许多多的故事,将一个月都讲不完啊。”   谢曜低声道:“这也只是那些百姓的故事,山神自己几百年几千年守在天山上,他的故事又有谁能知晓。”   乌日珠占拍拍他的手,抬眼问道:“儿子,我们就去吐蕃如何?你们陪妈妈去看天山,去看山神。”   “妈……你答应了?”谢曜不可置信,走上前握住她双手。   乌日珠占目光祥和道:“好孩子,妈妈怎会让你为难,只是……等白节过了,我们再走可好?”天书不禁笑道:“此事不急,等伯母你寿诞过了,我们雇一辆牛车,慢慢走!”   *   白节的前一天,称作“闭特温”,意为“闭合之日”,也是团圆的日子。   谢曜一大早将牲畜赶回入圈,天书则将各类工具擦拭干净,把缝纫用具和材料收拾起来放在箱子里。到了傍晚,乌日珠占又领谢曜和天书向火的方向叩头,祈祷祖先在天之灵在新的一年里保佑全家人。回到家里,乌日珠占捡了两笼大包子,又将完整的羊头端上,三人欢聚一堂,享用团圆饭。   “珠占,快让你儿子媳妇出来看。”门外有人大喊,撩开门帘,却见李萍在门外,喜笑颜开。   “你不是和拖雷他们在一起过节吗?”乌日珠占忙惊喜的过去与她谈话。   谢曜和天书一齐放下碗筷,听到这称呼不禁尴尬。   谢曜看了眼天书,正要道歉,却听天书似冷似嘲道:“让你占一次口头便宜。”谢曜不知怎的,起了戏谑心思,故意给她夹了块牛肉,乐道:“媳妇儿,吃罢。”天书闻言怒冲冲的朝他一瞪,殊不知灯火明堂,愈发衬得她双眼似水,俏丽的紧。   “小曜,书儿,你们快出来看。”乌日珠占也忙朝二人招手。   谢曜和天书走到外间,只见草原上燃起一硕大的篝火堆,火焰窜起丈高。旁边还请来蒙古民间艺人说唱“乌力格尔”,不少青年男女聚在一起唱歌跳舞。拖雷和华筝也在其中,他二人一眼瞧见谢曜,忙上前道:“你病大好啦,快来一起跳啊!”   “我不会,看你们跳便是。”   天书在一旁冷道:“手拉手,围着火转圈,你都不会?”   谢曜闻言不禁挑眉:“你会,那你去跳。”他知道天书怕火,这话故意逗逗她。岂料倒转把天书惹毛了,她一挥袖道:“去就去!”拖雷见状,哈哈大笑,一把拖起谢曜,道:“走,别磨叽!”   谢曜心下无奈,也真害怕天书被火给熏伤了,走到她跟前,一把握住她手:“你要晕的时候告诉我。”天书本想骂他,但转头一看谢曜面容,竟又蹦不出半个字了。   乌日珠占和李萍一边谈笑,一边看着手拉手跳舞的孩子,不由叹道:“哎,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此番情景。”   李萍惊讶道:“怎么啦?每年都会有啊。”   乌日珠占当下便将自己要随谢曜去吐蕃的事情倾述给李萍,李萍毕竟也是汉人,当然明白其中曲折,赞同道:“等靖儿回来,我也和他说说此事,到时候你回来中原,咱们还做邻居。”乌日珠占一听这话不由大喜,两人忙寻了处地方坐下,执手交谈。 ☆、第89章大病初愈   好在那篝火不必靠的太近,众人跳了一会儿都觉乏了,便准备找个地方休息。   不知是火光映照还是怎的,谢曜瞧天书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忙上前扶着她,问:“你还是别逞强了,先回家里歇息?”   天书闻言瞪他一眼,道:“不歇!”   谢曜又不是没见过她被火熏的模样,心下担忧便不和她争吵,正欲再劝她两句,陡然间听得身后破风声响,右手顺势将天书一揽在怀,左臂一抖,青钩索出,将那暗中射来的长箭绞断。这一变故仅在眨眼之间,待拖雷等人回过神,谢曜已经松开天书,捡起那支断箭。   箭头竟是……蜡做成?   他正奇怪,互听身后暗处有人啪啪鼓掌,谢曜抬头一看,但见许久不见的成吉思汗铁木真被一群蒙古将士簇拥着朝这方走来。   拖雷和华筝面上一喜,忙跑上前道:“父汗!”   草原众人见可汗驾临,皆弯腰拜礼,齐声呼喊。谢曜愣过片刻,也忙行礼:“参见大汗。”   成吉思汗脚蹬鹿皮靴,披着一件整张白虎皮做成的披风,两年不见,他倒是老了不少,想来近年开疆扩土十分劳累,但面容依旧犹如刀刻斧凿,威风凛凛,不减当年。   “好小子,短短两年倒是比以往还要厉害了!”成吉思汗将他一把虚扶,“早就听拖雷一个劲儿夸赞你功夫,今日一见,的确不辱你当年一箭三雕的威名啊。”   谢曜闻言一怔,沉声道:“大汗谬赞。当时年少轻狂,只是碰巧罢了。”   成吉思汗笑了笑,感慨道:“两年前没将你留住,乃是大大的不幸。我一旦得到贤士和能人,就让他们紧随我,不让远去。这次,再无人逼迫你,你大显身手的时机到了!”   谢曜心中七上八下,在成吉思汗眼中,他便已经是蒙古的一名将士,但这绝非他所愿。   “大汗,我行动不便,怕难担此大任。”   “你刚才接箭那手倒是漂亮,怎像行动不便?莫非是阔阔出你未用全力?”成吉思汗说着扭头看向身边的一名蒙古汉子,那汉子挎着一张铁弓,糙黑的面皮因为窘迫而微微发红。阔阔出先前全力一箭,哪知被谢曜轻而易举给折断,虽说那是用蜡做成,但也扫了自己脸面。   他身后一名官员忽然笑道:“大汗,阔阔出和谢曜都是我蒙古榜上有名的勇士,不如让他二人较量较量?”拖雷这时道:“不妥不妥,谢曜的腿才好,莫又将他伤了。”   谢曜不由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眼。   哪知阔阔出突然上前一步,抱拳道:“谢兄弟两年前成我蒙古勇士,阔阔出早知其名。今日难得在这佳节相逢,何不如过一过招!你们汉人有个成语叫‘珍人之危’,谢兄弟双腿有疾,我肯定不会珍你的危,就单手和你过过招!”   成吉思汗闻言仰头大笑:“说得好!你们记住,拼杀冲锋的时候,要像雄鹰一样,但切磋之间,就无需生死相搏。你们谁是胜者,便赏百金!”   谢曜心知现下拒绝那边是不识抬举,他心念一转,想着不如趁此时机故意输给阔阔出,虽颜面扫地,但却可以让成吉思汗放弃用他的想法,岂不妙哉?   “如此,承让了。”   谢曜拉开一个起势,他许久没有与人过招,此刻又是亢奋,又是紧张。阔阔台撕下衣襟上一条布,将自己左手缚住,挂在脖子上,当真只用一只手。   草原上本在欢歌笑语的人全都聚拢围观,李萍扯扯乌日珠占袖子,问:“你不怕他再被打伤吗?”乌日珠占实则心底担忧要死,但却盯着谢曜,一字字道:“我儿子不会输!”   李萍看了眼站的笔直的谢曜,叹了口气,专注的盯着场中二人。   阔阔出朝谢曜抱了抱拳,嘴里猛然“嘿”的大喝一声,走的是蒙古摔跤常有的把式。谢曜退后数步,正想着如何装输,阔阔出的铁拳竟已扑到面门。他条件反射向后一跃,却没想到阔阔出来势甚急,斜眼觑准,抬脚就往谢曜肚上踢去。谢曜往左一闪,却故意放慢身形,装作不敌,生生挨了一脚,跌坐在地。   “啊!怎么会这样?”拖雷大惊失色,目瞪口呆,不相信谢曜竟这般不堪一击。要知道阔阔出这一脚,就连他也可以轻易躲避。只听拖雷身旁有一不知名将士道:“四殿下不必惊奇,谢曜终究是宋人,输给咱蒙古真正的勇士那也是应当啊!”他这话说罢,引得其它蒙古将士纷纷附和,大谈宋朝懦弱,不似蒙古刚强。   谢曜耳力极聪,将这话一字不漏听在耳中,他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故意认输,却不想因此让世人看不起大宋!谢曜登时心下如塞了一团棉花,正当他不知该不该站起来,忽然听得旁边有人冷冷道:“装甚么装!给这群蛮子看看,到底是蒙古骑马射箭厉害,还是我中土武学博大精深!”   天书没用蒙语,声音虽小,却掷地有声。谢曜看了眼她,登时翻身站起,反正再过几日他们举家离开蒙古,胜败都不重要。既然如此,可以胜,又为何要败!   “大汗,请你多派几名勇士。”   成吉思汗见他突然说出此话,惊诧之下,不禁大笑,连声道好:“哈萨尔、别勒古台、曲出、呼必来,你们和阔阔出一起,和谢曜比划比划。”   话音甫落,四人一齐答是,走到阔阔出身边一字排开。   谢曜一改先前故作的病弱模样,朝五人威风堂堂的抱拳道:“诸位不必客气,这百两黄金,在下是要定了!”其中一人声如洪钟,大笑道:“我也想取这百两金子回家过个好节啊!”   话音刚落,那人猛步上前,拳头拍到,一声呼喝。谢曜见他攻来身形不变,左掌迅捷无伦的迎了上去,拍的一声响,拳掌相交,两人各退了一步。这时阔阔出和另一名勇士跟着左右夹击,一擒谢曜肩膀,一弯身抱他腰间,谢曜凌空画圆,双手一推,各拿胸腹,恰巧制住二人。此刻另外三名勇士又朝他胸口、下盘、小腹踢去,三人还未看清谢曜出招,便觉自己刚抬出去的腿仿若踢到铁板,“啊哟”“疼啊”几声痛呼,抱脚后退。谢曜趁此时机,陡地转身,右手已抓住了阔阔出的胸口,力贯手臂,低喝一声,竟将这九尺高的魁梧壮汉单手举起,仿若扔物一般扔开!这一下实是谁都料想不到,拖雷和华筝目不转睛,高声叫好。   当下又有两名勇士拦腰去摔,谢曜双拳齐出,用的是最简单的基础功夫,一个冲膝,双拳砰砰砰左右一阵连击,每一拳都如百斤钢锤敲打,不出几下便让二人跌倒在地。众人“啊”的一声,齐声呼叫。谢曜身子跃起,犹似飞鸟般扑到,将另一名勇士后颈一拿,那人想要反手挡架,却不料谢曜忽然屈指一弹他太阳穴,登时脑中一片空白,晕晕乎乎,不知身在何方。   五名勇士瞬间只剩下其一,那别勒古台也不上前和谢曜交手,甘拜下风道:“不愧是一箭三雕的勇士,我等还得多多努力啊!”谢曜见好就收,上前将四名勇士扶起,又弯腰道歉:“方才若有出手重的地方,还望五位大哥担待!”   阔阔出揉了揉手臂,走上前给了谢曜一拳,笑道:“谢兄弟,日后有你助阵,咱蒙古大军岂不是所向披‘非’,势如‘砍’竹!”   谢曜笑容一僵,却不答话。   这时成吉思汗让人奉来百金,尽数赏给谢曜,道:“等正月一过,我让拖雷来接你到金帐受封千夫长一职,特命你教习将士武功,振蒙古军威!” ☆、第90章风雪夜逃   到了正月里,乌日珠占带着天书忙去给多年的邻居拜年问好,谢曜则在草原上同人赛马,待初三乌日珠占寿辰过了,再去天山,是也不急。   这日,谢曜和天书在斡难河畔散步,天气陡然阴霾,霜风寒冻,似要突降大雪。两人忙牵了芦苇往家中赶,还未进屋,片片洁白雪花便打着旋儿纷纷落下,谢曜转头见天书鼻子冻得红彤彤的,不由笑道:“你也怕冷?”   “你才怕冷。”天书瞪他一眼,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惊讶道:“怪了,怪了,我怎么会打喷嚏……”   两人边说边走进屋,却见乌日珠占正在收拾东西,将棉衣被子细细叠好,放进一个楠木箱中。她见二人回来,不由得转头笑道:“回来了啊。今天天冷,穿厚一点儿。”   谢曜上前蹲下,帮她整理:“妈,你明天寿辰,想要甚么礼物?”天书从箱子里拣出一只做工简陋的布老虎,把玩道:“伯母,谢曜小时候还玩这些?”乌日珠占看了眼那布老虎,痴痴笑道:“他可从不喜欢这些玩具,这是他七岁那年,送我的生辰礼物。”   天书闻言不禁有趣,扭头一看谢曜,他也低头笑着。   “儿子,今年你不用送妈妈礼物啦,咱们反正就快离开,东西带太多也是累赘。”乌日珠占说罢,顿了一会儿又接着开口,“对了,刚才大汗派人来,说要赏一座新的营帐,让我们明天就迁过去住。”   谢曜心道不好,同时和天书对视一眼。   “妈,你怎说的?”   乌日珠占见他神色,隐隐有不好预感,答道:“我……我念着要走,当然是给婉拒了。”   谢曜面沉如水,心知乌日珠占恐怕是露了行迹。除夕夜那晚比武,已让成吉思汗瞧出他不想效力的心思,他和成吉思汗关系不如郭靖亲密,是以已经让成吉思汗起了疑心。而他有意无意说出的那句话,更是证明他的盘算。   才能者,不为己所用,便不能为敌所用。况且他知道不出两年蒙古有攻打花剌子模的重要军情,就算自己发誓不说,成吉思汗谨防后患,也要将他除之。成吉思汗派人来此,故意挑乌日珠占一人在家,说赏赐新的营帐,正为了探口风。而乌日珠占心思单纯,直接拒绝,暴露一切。   “儿子,妈是不是坏了你事?”乌日珠占见谢曜紧锁眉头,踉跄着问。   谢曜缓过神,扶着她道:“你别多心,只是原定等明天过了你寿诞再走,现下却不得不提前。”他转过头,“天书,赶快收拾东西,天色一暗就启程。”   天书也猜到几分,怕是成吉思汗已经对他起了疑心,当下转身回屋里收拾东西。谢曜给芦苇喂饱草料,又套上板车,将收拾好的两箱东西搬上。他忙完这些,又进厨房生火,却不煮饭,只做出炊烟袅袅的假象。乌日珠占见二人一语不发的忙碌,就算谢曜不说,也猜到自己闯了祸端,又是自责,又是愧疚。   转眼草原上便被覆盖三寸厚的积雪,阴沉的天空彻底昏暗。谢曜掐指一算时间,呼的一声将帐内灯火熄灭,又给乌日珠占披上羊毛披肩,这才带着两人趁着夜色出去。   他事先给芦苇的蹄子裹了棉布,只有车轮在雪地里轻微的轧轧声。天书将乌日珠占扶上板车坐稳,拍了拍谢曜的肩膀,低声道:“走罢!”谢曜一抖缰绳,驾车离去。   冷风像刀子一般,刮的更加凛冽,谢曜的双睫上不知不觉覆上一层薄霜。他驶出一段距离,伸手抹了把脸,问道:“妈,天书,你们冷不冷?”乌日珠占紧紧裹着披风,和天书的手交握:“儿子,你走快些,我们不冷。”   谢曜拍了拍马臀,低声喝道:“驾!”   芦苇听到命令,一撒蹄子,在茫茫雪夜里狂奔,奔出百米,芦苇前蹄忽然绊着一根麻绳,它极通灵性,刚抬腿跃过,四蹄却给踏空,马身一歪,连人带车翻倒在地,哀哀嘶鸣。便在此同时,谢曜已察觉黑夜中有埋伏,一左一右护住乌日珠占和天书,拔身而起。   但听一号角呜呜急吹,宁静的夜色中陡然人喊马嘶,四面八方的火把如繁星般亮了起来,眼见东南西北都是蒙古的将士,将三人团团围住,当先一人,高头大马,正是阔阔出!   乌日珠占见状脸色惨白,双膝一软差点晕去,白日里,正是阔阔出来通信赏赐大帐的事情,想来的确是她失言。   “谢兄弟,荣华富贵你难道不要吗?宋朝皇帝真有那般好,叫你甘愿背叛可汗,也不留在蒙古效力?”   谢曜将二人护在身后,心知就算现下立时服软,也再难得成吉思汗信任。他干脆上前一步,凛凛然道:“荣华富贵过眼烟云,无须强求;宋朝皇帝昏庸无能之辈,不稀罕他;至于背叛可汗,更是天大笑话,谢某从未有过效忠,何来背叛之说!”   阔阔出为人憨直,这一番话只辩驳得他哑口无言。但他来时已经收到军令,不论谢曜从不从,都得直接了断他的性命,当然此事瞒着拖雷和华筝。阔阔出虽很看好这青年,但此时此刻,也惟有痛惜。他心下想罢,决然抬手,一声令下,四面八方的蒙古士兵,都挥刀射箭,朝三人攻去。   霎时间箭如飞蝗,到处都是蒙古士兵,谢曜手臂一抖,挥出青钩索,仿若一金色圆盘,将箭羽叮叮哐哐挡下。七八柄长矛刺到,谢曜一个旋身,将乌日珠占护在身后,青钩索一圈一绕,将那矛头纷纷绞断。   “谢疯子,你开条路!”天书右手一掌拍开两名士兵,左手紧紧牵着乌日珠占。她这话音还未落,陡然变被逆袭的士兵洪流冲散,夜色里的火光看不清面容,谢曜转过头大喊:“天书?妈?”   喊话间,又是一波箭羽飞到,谢曜护住身形,双掌运出火焰刀,左右纷拍,暂将敌军逼退不敢近身。   谢曜虽身经多战,但从未与众多士兵交过手。士兵虽然武功不如江湖人,但他们团结,有毅力,不退缩,实行人海战术,这都分外棘手。   阔阔出在远处见他如此神勇,不禁扼腕,想要再出声招纳劝降,但想到他先前所言那番话,便不开口了。谢曜心知他自己纵然武功高强,但时间一久,如何能敌无数蒙古精兵?朝着芦苇的方向杀出一条血路,以求速战速决。   天书将乌日珠占护的滴水不漏,每喊一句谢疯子,却又被刀枪铮铮声掩盖。四下里遍寻不着,却看见芦苇倒在雪地里嘶鸣,她心念一动,踹倒一名蒙古兵,勾起长枪,左刺右劈,一时间也无人能近身前,但那些士兵一眼看出乌日珠占不会武功,当下长枪箭羽纷纷向她疾射,天书临敌经验不如谢曜,忙将乌日珠占一拉,右手长枪急抡,手下一慢,臂上便被划了一刀!   乌日珠占“啊”的惊呼,颤声道:“书儿,你……你受伤了!”天书反手将其毙命,道:“伯母,快去芦苇那躲着!”殊不知乌日珠占瞧着她臂上的鲜血,顿时愧疚难以名状,她回头一望这纷乱的厮杀场,悲从中来,觉得自己做了大大的错事。四下忽而又是一波箭羽,嗤嗤嗤向二人飞来,乌日珠占见天书犹自不觉,失声惊呼,纵身扑上。   天书转身横枪一挡,将箭羽纷纷挡下,她伸手一扶乌日珠占,却摸到湿漉漉一片。天书心下猛然一震,接着火光,摊手手掌,惊呆道:“伯母……你……你……”   低头一瞧,乌日珠占胸口露出半点寒光,而背后那支箭羽直没入身体。   谢曜慌乱中听到天书细微的呼喊,心知二人就在身边,当下大发神威,一招三花聚顶,将潮水般蒙古军士逼退,但见火光下,天书一身白衣染的鲜红,而他的母亲背后插着一支长箭,伏在天书怀中。   “妈!”谢曜伤痛已极,呲目欲裂,他一挥青钩索,金光过处,人仰马翻。谢曜一个箭步冲上前,抱起乌日珠占,天书忙拍挥两掌,几名刀斧手飞跌出去。   乌日珠占还未气绝,她抓着谢曜衣襟,看向芦苇,颤声道:“儿子,快……快走!”谢曜二话不说,将她背在身后,左肘后挺,撞正在一名刀斧手胸口,格的一响,肋骨断折。天书心知二人必逃不可,飞身跃上马背,持一杆长枪闯出一条缺口,朝杀红眼的谢曜大声道:“谢疯子,上马!”   混乱之中,谢曜却也没有失去理智,他足下一点,踩着马镫,翻身坐在天书身后。天书反手将长枪掷出,阻了一下,芦苇受了惊吓,慌不择路飞奔离去。身后一阵号角急吹,将士纷纷追来,但芦苇极是聪明,身负三人,偏往那林子里钻,左绕右窜,待出了林子,身后吆喝马蹄声已渐渐不察。   一口气奔出十余里,芦苇体力不支,砰的一声歪在地上喘粗气。   谢曜忙将乌日珠占抱起,将她背后箭矢折断,连声唤道:“妈!妈?”   乌日珠占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却缓缓睁开双眼,看着天边的鱼肚白,露出一个笑容:“儿啊,已经是正月初三了吗?”   “是,是,今天是你的寿诞。”   天书竟然觉得此幕让她的心微微抽痛,不知是何种情绪,只连连点头:“伯母,等你好了我们再给你庆生可好?”   乌日珠占颤巍巍的伸手,一把握住天书手腕,扭头对谢曜道:“儿子,把……把当年妈妈给你的玛瑙镯子拿出来。”谢曜忙不迭从怀中摸出那红色的镯子,双手递给乌日珠占。不料她拿着镯子,反手套进天书腕中,道:“今后妈妈不能陪你们啦,你们要倾心相爱的在一起……好不好?”   谢曜抬眼看向天书,她也看了眼谢曜,却比谢曜率先开口:“好。”   “妈,你别说话了……省些力气,我带你去找大夫。”谢曜说着便要去抱她,乌日珠占却摇了摇头,说:“儿子,妈知道自己要死啦。”   谢曜闻言大痛,厉声否认:“我还没有好好侍奉你……你怎会死!”   “人生匆匆,不过百年,我活到五十岁,已是大大的幸事。”她的眼珠看向谢曜,忽而微微一笑,“我看到了天山,看到了……山神。”   谢曜一个劲儿的摇头,忍泪道:“不,你还可以活一百岁,五百岁,五千岁……我们一起去天山,一起去!”但这番话过了,却见乌日珠占还是睁着眼微笑,表情凝固。   “妈……妈?”谢曜痴痴地唤了两声,却得不到母亲的回应。他脑中一瞬间空白,他只知道,一直爱自己的母亲,照顾自己的母亲,生生的去了,化作尘土,再不会回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谢曜仰起头来,攥紧拳头,紧闭双眼,极力的忍耐痛苦与仇恨,而一片片白雪,却轻轻的落在他眉眼。   愁云惨淡,雪虐风饕。   天边晨光熹微,又是一天。 ☆、第91章败走少林   谢曜将乌日珠占埋葬于蒙古的土地上,洒泪别去。天书想是此夜大战让她耗尽了精力,见无旁人,便化成《三字经》,她心中亦是惴惴,因此竟没有安慰谢曜一言半语。   谢曜痛失爱母,这一路上痴痴怔怔,也不知往何方何处去,无感风霜严寒,纵马前行,竟行至河南嵩山境内。   此时淮水以北,大宋国土均已属金国管辖,田地荒芜,村镇萧条,满目疮痍。这日天刮大风,卷起地上片片枯叶,好不凄凉。芦苇突然原地踏着步子,不肯往前,谢曜回过神来,仿佛在风中嗅到一缕血腥之气,他愣了愣,翻身下马,对天书道:“你在此别走,我去看看。”   天书变成《三字经》后,不知为何话语渐少,竟好似要进入冬眠,对于谢曜的话也只是淡淡“嗯”上一声。   谢曜走近一处破败的茅草屋,忽而听得嘻嘻哈哈声和孩童哭泣之声。房屋乃是泥土垒成,黄褐的泥墙破了好些大洞,摇摇欲坠似要倾倒。谢曜斜眼从洞中看去,但见两金国士兵,手持狼牙棒,正准备往那五六岁男童脑勺敲去。地上委顿着一浑身是血的妇人,显是早已亡故多时。   他心下一痛,瞬时想到自己刚刚死去的母亲,如何肯让这两名士兵戕害儿童,手臂一抖,那青钩索便从洞中疾射而出,随着琅琅声响,谢曜再一抖手,竟放出吴钩薄刃,他自从得此暗器,从未出过铁锤里的吴钩,但此刻心中大恸,看着这两名官兵便好像看到了杀母仇人,青钩索划过两人动脉,立时毙命。   那孩童显还不知发生何事,谢曜踱步进屋,他立刻扑上前来,哭喊道:“叔叔,我妈妈死啦!”   谢曜闻言心中酸楚,拍拍他背,道:“我妈妈也死了。”   “也是被金狗杀死的吗?”男童睁大双眼,竟不哭了,反而学着谢曜的模样拍他肩膀安慰。谢曜见他虽然瘦弱,但神情甚是机灵,不禁问:“小孩儿,你叫甚么名字?”   “我叫丁跃。”丁跃说罢,突然走过去踹了两名死去的金兵几脚。   谢曜惊异道:“你不怕死人?”   “我见过的死人太多了,饿死的,打死的,男的女的……”丁跃笑了笑,又道:“叔叔,你真厉害,一出手就将这两个恶棍杀死,以后再不怕有恶棍出现了。”谢曜苦笑:“世上的恶棍又岂止这两个。”丁跃道:“那有多少恶棍你便杀多少恶棍,叔叔杀不完,我帮你杀!”   虽是童言稚语,却让谢曜心头一震,身形晃了晃。   他瞧这孩子孤身一人,正准备让他跟着自己,为他觅一户好人家,就听外间忽然传来一阵破钹般的狂笑声,谢曜神色陡变,血色全无。丁跃被他吓了一跳,细声细气的问:“叔叔,你……你怎么啦?”   饶是几百年、几千年过去,谢曜都不会忘记这是谁的声音!他顿时胸中怒气勃发,从袖中摸出朱聪遗留的铁扇,交给丁跃,道:“我不能陪你了,此处不宜久留,你往南去,日后有缘,望再相见。这扇子底下有一个机括,若再有恶棍找你麻烦,你生命危急时便这么一按……”夺夺夺三声轻响,扇子中竟射出三枚银针。   原来谢曜痛感武林鬼蜮,江湖不易,将朱聪的铁扇改造一下,成了发射银针的暗器。   丁跃双目放光,双手接过暗器,跪在地上砰砰砰给谢曜磕头,连声道谢,等他站起身来,面前人已无踪影。   ※※※   那笑声渐行渐远,谢曜一个鹞子翻身跃上房顶,踩着瓦片纵身追去。不过片刻,便见得大道中间一身材高大的男人往西急走,手持蛇杖,正是西毒欧阳锋!   欧阳锋耳力极佳,早听得身后有人跟来,走出四五步,陡然旋身,凌空一掌直直拍去,心想此人不死也得半残,但见身后那人急退数步,轻巧侧身避过。欧阳锋惊咦一声,定睛一看,登时眼珠子都要跳出,上前几步,厉声道:“姓谢的,你是人是鬼!”   谢曜冷笑一声:“我是鬼,回来找你索命。”   欧阳锋心思一转,便想到那日在桃花岛,谢曜应是诈死,用龟息之法避过他们耳目。他身边又有一武功不弱的女子帮衬,想来这会儿双腿复原,便来找自己寻仇。但欧阳锋此时在追拿黄蓉,不想与他纠缠,抬手道:“我今日放你一马,你走罢。”   谢曜见他独自一人,身边再无援手,哪肯就此离去,放弃报仇机会?当下冷道:“我可杀了你侄子。”欧阳锋闻言表情微微怪异,只桀桀笑说:“完颜康那杂碎蒙骗我多日,早已真相大白,你无须激怒于我。”   “可你已激怒了我!”谢曜陡然右手衣袖抖动,琅琅声响,青钩索犹如一条金蛇往他阴谷穴击去,末端小锤炸裂开来,当中吴钩刷刷作响,欧阳锋猛见他这奇怪暗器,不敢硬接,蛇杖一横,退出数步。谢曜这一下先声夺人,倒让欧阳锋不敢小觑。   欧阳锋是西域一派的宗主,武功在二十年前就均已登峰造极,第一次华山论剑之后,更是潜心苦练,功夫愈益精纯,按理说应当五十招内将谢曜拿下。但谢曜自从右臂骨折后,勤练左手,因此一边用精妙少见的暗器,一边用蛤蟆功的克星一阳指和六脉神剑,加之他招招拼命,奋不顾身,一时间道上剑气纵横,飞沙走石,但听杖索互击,叮叮当当,打的难舍难分。   欧阳锋沉肩回臂,倒退数尺,心知谢曜已成此生仇敌,杀意大盛,在这危急时刻,竟将蛇杖往地上一插,喝道:“臭小子,你受死罢。”语音甫毕,双手已发十三招拳法。谢曜只见他手臂灵动如蛇,宛若无骨,手臂似乎能于无法弯曲处弯曲,出拳的方位更是匪夷所思,正是欧阳锋潜心研出的“灵蛇拳”。谢曜心中大骇,双手却越架越快,左挡右闪,把这十二招全都让了开去,但最后一招却没想欧阳锋突然从左变右,直取他手中青钩索。   谢曜眼神一凛,右手提索,脚下一点,运起螺旋九影便往西南方退后,欧阳锋突然怪笑一声,等得就是这刻,他瞬间蹲地,双手弯与肩齐,口中发出老牛嘶鸣般的咕咕之声,宛似一只大青蛙般朝谢曜相扑而去。谢曜身在半空,陡然反应过来,原来欧阳锋忌惮他身怀一阳指,只有将他逼到空中,才无力施展,谢曜身子一沉,便要落地,却不料此刻劲风扑面,待要闪避,已然不及。他骇然之下,本想使出三花聚顶中“先天为胜”护住心脉,可这一急,竟使出先天功的心法“先天为生”,瞬间力贯手臂左掌挥出,拍的一响,双掌相交,震得谢曜跌坐在地,而欧阳锋却也倒退七步之多。   “照啊!我现下若不杀你,日后必成心腹大患!”欧阳锋没想到谢曜年纪轻轻,武功竟已到如此地步,手臂现下还在发麻!   谢曜惊急下运出的心法,竟误打误撞将先天功第一层门槛踏破,他胸口一会儿火辣辣的疼,一会儿凉飕飕的冰,想要站起再战,喉头一甜,喷出一口血来。欧阳锋正欲下手,身后突然簌簌作响,仿佛有千万蝗虫飞来,不知是甚么暗器,忙转身去拔蛇杖,双手急抡,将自己罩在杖影中。便在他拔杖瞬间,一匹灰马凌空跃出,马背上一人扔出一大张花布,欧阳锋生怕有诈,忙凝神后退,抬杖“嗤”的一声将花布一分为二,待花布落地,灰马早已奔远,而本在地上的谢曜也毫无踪迹。   欧阳锋见谢曜逃走,心知自己杀了他师父,日后仇人相见必定你死我活,他微一调息,顺着马蹄印疾步追去。   *   “谢疯子,你一个人逞什么能?这下好啦,又吃了那老毒物一掌,不死也要病半年!”天书说着不解气,抬手又在谢曜脸上狠狠一揪。   谢曜横在马背上,不由苦笑:“天书,你能懂我心情么?我只要听到他的声音,便想起师父,不将他杀了,难平心中恨意!”天书听他又提起桃花岛一事,心如擂鼓,生怕他来责备自己当日不肯事先告诉他的事情。   天书眼神一闪,颇为害怕的问:“谢疯子,倘若……倘若我每告诉你一件事,我的生命就多一分危险,你还会向我询问吗?”谢曜对那件事的错误早已经通通揽在自己身上,然而天书,今日忽然提起,却不禁让他心头一震。   “你……甚么意思?”   天书低下头,掩盖表情,低声道:“我其实比任何人都贪生怕死。”谢曜还未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就见坐在马背上的白衣姑娘猛然一变,成了本《三字经》,躲进马侧的书袋里。   谢曜正欲详问,胸口却又抽痛起来,他无力握紧缰绳,身子一翻,滚落马背。芦苇不知捡的什么山路,谢曜顺着小坡一路下滚,不知过了多久,当的一声撞在杂草丛生的墙角下。他抬头一看,红墙灰瓦,甚是气派。谢曜猜到欧阳锋会追来,便将芦苇放了,让它下山。自己带着天书,一拐一拐来到正门,此时暮色四合,山林中冷寒阴森,门口挂着的匾额黑黢黢一块,谢曜瞧不清上面写得什么。   便在此时,里间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钟声,在山中回荡开来,谢曜捂着胸口上前一看,才发现那匾额上明晃晃的写着“少林寺”。 ☆、第92章险之又险   欧阳锋顺着蹄印一路追到山脚,见蹄印时而可见,时而隐没,听到簌簌动静,抬头只瞧那匹灰马正在亭下悠闲的吃草,马上人却不在。   亭子不大不小,中有石桌,方匾上题着“一苇亭”。传说少林达摩祖师渡过长江时,并不是坐船,而是在江岸折了一根芦苇,立在苇上过江,是有此意。欧阳锋正晃神,却听山顶传来一声庄严肃穆的钟声,他竟来到少室山下。   欧阳锋在山上各处搜找了一番,丝毫没有谢曜踪迹,他抬头看寺院一角飞檐,眯眼道:“这小子定被少林那群秃和尚给藏起来,我倒要看他们交不交人!”说罢昂首迈步,朝少林寺走去。   他虽身处西域,但对少林寺却早有耳闻,早在北宋时期,少林寺便“以禅入武,习武修禅”,当属正道武功源头。但随着金兵南下,淮北沦陷,少林寺因拥有固定的寺院和僧侣,不得不采取远离抗金纷争的措施,委曲求全。靖康之乱后,少林寺又因火工头陀叛变,苦智禅师出走西域,从此一落千丈,而随着全真教的崛起,此消彼长,少林渐渐淡出武林视线。   但即使如此,欧阳锋每往少林寺走一步,心下便不安一分,他走到门前,只见寺院门口并无僧人守卫,于是敲了敲门环,高声道:“欧阳锋前来拜见少林方丈。”   这一声内力充沛,直让人振聋发聩,漫山遍野的回荡。不过片刻,立时有一穿黄衫的僧人开门来,却挡在门前,冷冷道:“少林寺不见外客,施主请回。”这僧人不捻佛号,态度也不温和,欧阳锋瞧他步子沉稳,显是个武功不差的练家子。如此一想,他心下对少林寺又忌惮了两分。   “嗯,你将那受伤的小子交出,我欧阳锋这就离开。”   僧人瞧他一眼,怪道:“施主休打诳语,少林寺绝未见过甚么受伤的小子,你快快下山去罢。”言语间,竟好似从未听过西毒欧阳锋的名头。   欧阳锋此时也来气,他自持一派宗师不愿与其争论,以为少林会将他迎进好好招待,却没想在门口便被堵住。当下蛇杖一挥,将他僧人逼退,强夺门而入。   那黄衣僧人见他武功卓绝,又惊又怒,喝道:“你好大胆子,竟到少林寺撒野!”这一下也不称“施主”,转过身来,踏上一步,右手一拳击出,左掌跟着在右拳上一搭,变成双掌下劈,正是“闯少林”第二十八势“翻身劈击”。欧阳锋握住蛇杖,看都不看向他肩头砸去。黄衣僧人沉肩回掌,却不料还未碰到来人衣角,便被震开四五步。   不多时寺内钟声急响,四面八方涌来几十名武僧,手拿少林棍,朝欧阳锋拦架。欧阳锋冷哼一声,蛇杖急抡,将这些武僧的棍子通通缴了,力贯手臂,砰的一下还回,不出几招便将其打退,众人无不为他武功惊骇。便在此时,边门中又窜出四名黄衣僧人,飕飕飕的奔上前来,手中都没兵器,但身法迅捷,衣襟带风,武功颇为了得。欧阳锋索性凝气卓立,静观其变。当先一名僧人奔到离他四丈之处,朗声说道:“主持方丈传谕:着来人放下兵刃,前往大雄宝殿商议。”   欧阳锋冷笑道:“不必客套了。你们将人交出,我这便下山。”   那传话僧人瞧了他眼,也不答话,转身便去传讯。过得片刻,一消瘦老年僧人被两名中年僧人拥簇着缓步走近,双手笼在袖中,让四周武僧退下,微笑上前:“欧阳施主驾临敝寺,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欧阳锋见终于出来一个稍有眼色的人,不由笑了笑:“好说好说,还未请教尊驾法号?”   “衲子乃本寺方丈,天鸣。”天鸣禅师说罢,抬眼道:“敝寺中近二十年不曾有外人进入,出家人不敢妄语,欧阳施主心寻之人绝不在此。何不如安心享用斋饭,隔日下山去寻。”   欧阳锋冷哼一声,道:“大师的意思是我无理,故意上你少林来闹事么?”话虽如此,他却被天鸣禅师这话一提醒,倘若谢曜并没有在少林,而是躲在其它地方,他在此干耗,岂不是正好给了谢曜逃亡时机。   “你当真没有窝藏一受伤小子?”   天鸣禅师双手合十,颂了句阿弥陀佛,道:“欺瞒欧阳施主,于衲子又有甚么好处?”   欧阳锋也知天鸣禅师没有必要因谢曜和他扯破脸皮,他看了眼天鸣禅师身后的两僧人,只见他们太阳穴微微凸起,显是绝顶高手,少林寺还有罗汉堂、达摩堂,寺中卧虎藏龙,欧阳锋也知不好相与,当下抱了抱拳,旋身离去。   待欧阳锋离去,天鸣禅师沉声朝左右吩咐:“彻力搜查全寺,看是否真有外人混入。”   ※※※   谢曜从后墙翻身躲进少林寺,便一直伏在草丛中动也不动。他受了欧阳锋的蛤蟆功,此时体内真气紊乱,体寒胸闷。迷迷糊糊间,但听寺院里一会儿钟声告急,一会儿吆五喝六,十分嘈杂。   天书探得口风,心知少林寺正在搜查二人,此地不宜久留。她用书页拍拍谢曜脸庞,道:“我们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谢曜被她一冰,打了个激灵,清醒了些,扶墙站起来。谁知刚站起身,就听不远处有僧人大声说话,他心下一惊,慌不择路的往某个地方奔去,也不知弯弯绕绕来到甚么地方,躲在墙角一瞧,但见门口站着四名武僧,个个神情戒备,好似什么禁地一般。   谢曜此刻受伤,勉励提着一口气,身后鼓噪声越来越近,他已无路可逃。当下想到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只得奋力一搏。当下他捡了一块泥巴,往西南方的一颗大树冠上掷去,但听树枝刷刷声响,引得四名武僧一齐往那看去,两人已抄起棍子追去:“甚么人!”谢曜瞅准空挡,凌空一跃上房顶,如轻燕穿林,踢开长窗,钻入阁楼。这一下可谓险之又险,若出了一份差池,谢曜便已被发现。但他此刻已经藏身于此,只要没人上来彻搜,一时半会儿绝无人察觉。   谢曜屏息静气,但听楼下有僧人交谈,但过得片刻,声音渐远,却是搜查之人离开。他松了口气,这才打量阁楼,黑暗中,见四面八方全是书籍,密密麻麻不胜枚举,这误打误撞,竟躲进少林寺的藏经阁!   这一下心神大震气血翻腾,他再坚持不住,双眼一黑,登时晕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阿辞的地雷,自动留言的神马好萌XD~ ☆、第93章九阳神功   迷迷糊糊中,不知过去多久,谢曜只觉喉间一股清凉,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   天书放下水杯,拍拍他脸,轻声唤道:“谢疯子?谢疯子?”   谢曜扶着胸闷处坐起,打量四周,发现自己还在藏经阁。他问:“天书,过去多久了?”天书答道:“一天一夜。”   “可有人搜来?”   “来了两次,都被外间四个武僧挡出去了。”天书说罢,看他额生虚汗,唇色苍白,显然大伤未愈,隐隐还有加重的迹象,“你……感觉怎样了?”   谢曜摇了摇头,咳嗽道:“欧阳锋不愧成名多年,我受了他一招蛤蟆功,此时……”他说到此处打了一个哆嗦,寒气上涌,忙运功压制。好一会儿,谢曜方道:“不过我也因祸得福,竟打通奇经八脉,跨入先天功第一层。”   天书低眉敛目,似乎在思考什么,她忽然站起身,环视藏经阁,问道:“你记不记得,斗酒僧留下的《九阳真经》便在这藏经阁中?”   谢曜闻言一怔,反问道:“你不是每告诉我一件事都会有生命威胁,为何还要说?”天书身形微微晃了晃,转过头不让谢曜看她表情:“我自有办法,只是这个办法不怎么容易罢了。”她不等谢曜追问,拉回话题道:“你到底找不找?难得因缘巧合入得少林,《九阳真经》乃至阳武学,定可祛你体内蛤蟆功寒伤。”   谢曜虽觉不妥,但他身受重伤,此时恰好有一机遇,如何能放。当下扶着书架,开始一本一本的翻看。   藏经阁中藏书千万,而《九阳真经》一共四卷,尽数藏于《楞伽经》中。谢曜和天书犹如大海捞针一般翻找经书,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天书一声大喊,高呼:“快来,我找到啦!”   谢曜忙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天书一愣,不由讪然。他拿过《楞伽经》细细翻看,但见上面密密麻麻都写的梵文,而夹缝中却用淡墨写着蝇头小楷,第一行便是经文总纲“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气足。”,同《九阴真经》中“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截然相反。他定一定神,从头细看,文中所记先是练气运功的诀窍,慢慢诵读下去,突然心头一震,见到三行背熟了的经文,正是道家先天功心法,谢曜随手翻阅,过得几页,又见到禅宗文句,待将四卷真经翻完,最后一句“呼翕九阳,抱一含元,此书可名九阳真经”为结。   谢曜合上书页,心神还停留在经书中。他心念一转,猜想斗酒僧取胜后觉得《九阴真经》当中阴气太重,不易修炼,后出涅盘炉,创出凌驾于前者的《九阳真经》,所以此功佛道相参、刚柔并济。而经书上说,功力大成后,内力自生速度奇快,无穷无尽,更是疗伤圣典,百毒不侵,专破所有寒性和阴性内力。虽无具体招式,但天下武学皆附拾可用,端得是绝妙武学。   天书见他直愣愣的盯着经书整整一夜,出言唤了两句,可谢曜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完全沉浸在武学的世界当中。天书讨了没趣,便也不打扰他,从房顶轻手轻脚钻出,潜入少林厨房找东西来给谢曜吃。   九阳语句不如九阴晦涩,加之谢曜现下已经今非昔比,就算不用天书解释,自己也能参透。他道家、佛法皆有涉猎,先天功也跨进一只脚,而《九阳真经》精要正是从先天功演化而来,谢曜屏息调气,短短几个时辰,便将真经心法大意领悟,待将心法运行十二周天,便感身体里的蛤蟆功寒气消褪不少。   谢曜当下便立目标参透《九阳真经》,不仅为了自己的伤病,更存了一颗让自己变强的决心,世道如此艰难,惟有立于不败之地,方能护尊师、爱母,以及所有欲护之人。思及此,谢曜不由一怔,仿若黑暗中看到一缕阳光,风雪中捧着一颗火种。他以往练功实非所愿,皆由天书逼迫,但现下瞬间明白了这浅显道理,为时未晚。   谢曜打定主意,沉下心来,一步一步按照真经练习。他存了这决心,居然进展奇速,只短短一个月时光,便已将第一卷经书上所载的功夫尽数参详领悟,依法练成。练完第一卷经书后,体内蛤蟆功寒毒已全部清除,全身真气流动,全无病象,连以前断骨之处,也微有麻痒,想是愈合完好如初。   这些时间来,天书每天夜里都去少林寺厨房中弄来餐食,她本以为谢曜练功辛苦,会越来越饿,但没想到他经常四五日不吃饭,也依旧气色红润。欣喜之余,甚少冒着危险去厨房,谢曜练功,她便坐在藏经阁到处找书吃,两人好不悠闲。   时光匆匆,冬风转眼变为阳春,蝉鸣过后,又是枫红。谢曜每日除了练功,闲暇便同天书说几句话,他自从第一卷练完,越练到后来,越是艰深奥妙,进展也就越慢,整整花了半年多时光,方始功行圆满。   这日,天书正躺在书架上,左手拿本《金刚经》,右手拿本《地藏经》,纠结着先吃哪一本。但听窗户“咔哒”一声,低头一看,只见一条黑影闪了出去。她眨了眨眼,才认出那是谢曜。   “谢疯子?你上哪儿去!”天书将书一扔,忙纵身追出。但没想,谢曜身法奇怪,转眼已将她甩出数百米,天书追了半晌,远远瞧见他负手立在大雄宝殿顶上,不知在看什么。   天书刚跳上大雄宝殿,就听底下传来一阵“呼哈”,气势充沛。但见场上十横十纵列,共一百零八人,正是罗汉堂弟子早起练武,便是这霜秋清晨,众武僧也只着长裤,赤-裸上身,挥汗如雨,出拳踢腿毫不含糊,招式虽然简单,但却大开大合稳扎稳打,脚下之地已被踩出深坑。   谢曜目不转睛的看少林僧人练武,双拳却越握越紧。他这一年闭关藏经阁,虽将《九阳真经》参透,但内功的高强,更让他知道自己外门功夫的欠缺。少时因为偷懒,他不肯好好扎马,打好基础,如今功力渐高,基础却跟不上,好比用四根竹竿,凌空搭起一座危房。   “怎么了?”   谢曜看她一眼,忽然道:“天书,你随我来。” ☆、第94章壁立千仞   谢曜带着天书一路下山,期间皱眉抿唇,一言不发。   天书追问了几次,他才好像刚回过神一般,答道:“藏经阁终究太小,我须得到外面来继续融会贯通九阳神功,这第四卷我勉励参悟,实则算不算通透,例如这句‘身坚如铁,法密如笼,门有变化,法无定形’我都不算真正了解,想来是需同外门功夫相结合……”   天书见他开口闭口都是练功,心下不由焦躁,厉声打断他:“你同我说这些干么,我不听!”   谢曜闻言一愣,顿住脚步道:“天书,你以前不是最希望我无时不刻的练武么?”天书被他提醒不由得呆了呆,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过得良久,才问道:“你……你想当这天下第一了?”   “天下第一与我又有甚么关系。”谢曜笑了笑,继续领着她走,“只是这半年多参悟,倒让我想通了许许多多事情。或许从我来此的那天起,就注定这辈子要艰难跋涉。不论是恩师,还是母亲,或又是你,我身为男人,这一生背负的是对你们的承诺和责任。问鼎武学虽非我意愿,但为你们,唯有放手一搏。”   天书没想到他连自己也算在内,不禁心尖一颤,转头看他说这话时堂堂正正,磊磊落落,自己与他相比,倒是阴暗许多,大感自卑。   两人并肩行到山脚,突见树林中奔出一动物来,两人惊讶过后齐声笑出,没想到芦苇半年多还在此处,只是马鞍被取,毛也没人打理,灰灰黑黑,成了一匹野马。   芦苇念主,冲上前又是撅蹄子又是甩尾巴,很是兴奋。天书见到它也是欢喜,不停的伸手顺毛。谢曜站在一旁含笑看着这幕,心底陡然发觉天书再不如初见时候的性子。   芦苇在前开路,只听流水潺潺,转过密林,竟将二人引来一处小湖边。天书这时候问:“你本来是想将我带去哪里?”谢曜笑道:“我也不知,只想下山来找个宽阔的地方继续练武。”天书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一指这荒郊野外,怒道:“就在此处好了!”谢曜摸摸鼻子,低头微笑:“好,你说在哪便在哪。”   天书没想到自己挖了个坑给自己跳,一整天的时间,两人就在重复砍树锯木的步骤,她虽然嫌麻烦,但也不肯在谢曜面前“认输”,到了第四天,总算在湖边结出一草庐。谢曜又用青钩索磨出桌椅板凳,天书则带着芦苇去萧条的镇上购置东西,待一切妥当,已过七日。   ※※※   此后谢曜每日天不亮,便起床去湖边一块巨石上吐纳调息,待日出之时,便开始琢磨适合九阳神功的拳脚。九阳神功没有具体详细的实战招式,只有模棱两可的曲中求直、舍己从人、后发制人、四两拨千斤的战术理论,真打起来,还需要有一门强大的掌法配合。   天书有言在先,虽然恼恨,却也不敢抱怨他,一个人在屋中无聊,便开始学习做饭。她心想人是铁饭是钢,纵然谢曜武功再高也得吃饭,次日天不亮生起炉火,隔得远远的,捣鼓了近半个时辰,总算煮出一碗鱼汤来。   天书端着鱼汤,往湖边走去,清晨的湖边薄雾缭绕,树梢还挂着昨夜轻霜。她还未走近,便听见砰砰声响,探头一看,但见谢曜站在巨石上演练拳脚,和当日少林窥瞧的功夫颇为相似。但谢曜这拳是拳,掌是掌,一出一收之间却又比少林的高明许多,但再往深的看,天书却理解不出了。   “天书,你来得正好,我新琢磨出一套外门功夫,专用来配合九阳神功,我这便练给你看。”谢曜原来早就看到天书,这会儿出言相邀,天书忙道:“慢着,我专门给你烧了鱼汤,你喝了再练,否则我不看!”   谢曜闻言一笑,跳下巨石,接过她手中的碗仰头就喝了一大口,随即微微皱了皱眉。   “不好喝吗?”   “你第一次煮汤,怎会不好喝?只是那炉火你还是别靠太近了。”谢曜交代完,转身又跃上巨石。天书见他才喝一口,心下不乐意,将鱼汤一顿,本想不看,但谢曜忽然刷的一下脱了上衣,赤着胳膊,握紧双拳自顾自练起来。   他横拳一击,臂上肌肉隆起,显然用了全力。但谢曜刚出一招便知道自己还未达到要求,不太满意,于是又接着再出一拳、两拳、三拳……不达目标誓不罢休。谢曜连日沉醉习武,已经养成“忘我”的习惯,虽说演练给天书看,自己练着练着却把她忘了,潜心想着那句“身坚如铁,法密如笼”,他出拳踢腿似乎平凡至极,但都包藏九阳神功至强内力,每一招都夹风带雨,隐含雷霆万钧之势。谢曜越练越快,出拳越发急凑,想到这不止是强身,更是强念,好一个“身坚如铁”!他思及此,猛然纵身跃进湖中,双掌在水中连连画圆,低声喝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只见那湖水仿若有了生命般形成漩涡,愈发快速,谢曜双掌也快到看不清,但听他“大”字甫罢,湖中“砰”的一声滔天巨响,激起千尺浪。   谢曜又振臂一跃,返回巨石,拳脚虎虎生威,脑海中反反复复循着那句“门无变化,法无定形”,双足所踏巨石便好比越不过的法门,坚硬不破。若破此法门,便得凭借更坚硬的物什,以强治强,而这物什,正是谢曜的拳头!谢曜想通这点,不禁热血沸腾,他运足内力,单膝一跪,力贯右臂,青筋弱现,挥拳狠狠击在巨石上:“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此时此刻,随着那巨石发出“喀喀”的碎裂声,那人立在石上,第一缕阳光突破天际,消散迷雾,笼着谢曜伟岸的身影,一轮红日,竟也不敌他身上光芒千丈。   天书端着鱼汤仰望谢曜,呆呆的愣在原地,眼睛胶在他身上一转不转。莫名鼻尖一酸,竟差些落下泪来,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谢曜从赢弱少年变成今日胸怀坦荡力挑千钧的男子汉。天书这才记起,寒来暑往,她陪着他已共度了十余年。   谢曜堪破法门,心下大喜,此刻满怀一腔热血,倏然转身道:“天书,你看到没有!我已将真经心法融会贯通,只待日后慢慢演练拳脚。”   天书咬着唇,问的无比艰难:“你……你练成了又如何?报仇雪恨?”   谢曜全然不觉,望着冉冉升起的红日,笑道:“报仇终究是私事。”他说罢捡起地上的青钩索,双手一拉,金光夺目,“我既已得钱老帮主遗物,定当信守他言,行侠仗义,除暴安良,荡尽世间不平事!”   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天书竟怔然不知如何接口。她多希望谢曜是个大奸大恶之人,这样,她日后必也不会有愧了……天书思及此,又看了谢曜一眼,正瞧他身躯凛凛,一双眼光射寒星。天书不由心头一跳,面颊发烫,忙掩饰的端起碗装作喝汤。   “别喝!”   谢曜忙跳下来夺,天书已经“噗”的一口喷出来:“你早知道难喝还骗我?”谢曜一时哑然,天书忽然捡起地上的衣服,用力甩他身上,眼睛也不看他,怒道:“把衣服穿上!”   谢曜抱着衣服,正奇怪间,天书已头也不回的离开。 ☆、第95章青红皂白   谢曜自此后又练了将近三个月,直到能将九阳神功挥发自如,方才满意。而天书每天都和鱼汤死磕,非要熬出一碗绝世好汤。   这日午后,小雪初晴,谢曜练完功回屋,正好瞧见天书捧着汤碗往外走。   “你今天怎回来的这般早?”天书忙一把拉过谢曜,将他按在凳上,“正好,快来尝尝!”   谢曜一闻那味道,便猜到又是鱼汤,他忙开口:“天书,其实你的鱼汤已经熬的很好了。”谢曜连续不断的喝了将近一百天鱼汤,酸甜苦辣,各种口味,而好喝的时候甚少,即使他每次都说不错,但天书自己不满意,也由不得他,第二天照样还熬鱼汤来。   “废话哪这么多,快喝!”天书却好像没听见,自顾自捧起碗,舀了一大勺往谢曜唇边送去。   谢曜正想说自己来便是,但见天书右手端碗,左手持勺,竟一下愣住,待他回神,已经被天书塞了一勺鱼汤。   天书满眼期待的问:“这次味道如何?”   谢曜眼神微微一闪,忽而闭上双眼,道:“再来一勺。”当世界一片黑暗,谢曜努力找回当日双目失明的心态,将这鱼汤当做苦药,将面前的天书,当做那日救他之人……不意外的,立刻被灌下一勺。谢曜心中豁然开朗,忍不住浮现笑意。天书瞧他闭着眼睛傻笑,好不莫名其妙,正准备再让他喝几口鱼汤,刚一伸手,忽然腕上一热,被他牢牢捉住。   谢曜睁开眼来,笑道:“多谢。”   “一碗汤而已。”   谢曜轻轻松手:“那日我被欧阳克毒瞎双眼,有一名姑娘仗义出手,救我于危难中,我一直感激在心,想要找到她报答昔日恩情。”他说到此处,叹了口气,“却不知道,她原来一直都在我身边。”   天书闻言大怔,几乎拿不住手中汤碗,她顿时也想到那日情况,惊怕道:“你还……知道了甚么!”   “怎么?”谢曜瞧她表情并不有多快乐,反而还有些恐惧,不禁皱眉道:“是我失言,不该揭穿这件事,让你不开心了。”天书失魂落魄的摇了摇头,道:“……没有。”语毕不等谢曜回话,转身跑了出去。   谢曜虽然奇怪,但也只当自己说破了天书一桩秘密,惹她不乐意,准备找个时间给她道歉。   ※※※   又过了几日,这件事便被轻轻揭过,天书又恢复了每日熬鱼汤的兴趣。不知道她到底放了甚么调料,这鱼汤总有一种常人做不出的怪味,谢曜喝着喝着,这怪味鱼汤竟也习惯了。   这日一早,谢曜正准备去湖边吐纳,却见天书怒气冲冲的往山上走去。他惊讶之下忙叫住她,问:“那上面便是少林寺,你这是干甚么?”   “我就是去找少林寺麻烦!”   谢曜闻言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头脑,他和天书在少室山下住了几个月,同少林井水不犯河水。偶有去镇上买卖的少林僧人经过,也不曾打扰谢曜和天书的住处。   天书怒道:“我每月都去山下的村子里换米粮,但今天去却被告知粮食全被少林的秃头和尚给弄光了!”谢曜一听不过是件小事,安抚她道:“少林寺的和尚也要吃饭的。我正想回全真教,不如今天就启程罢。”   “启甚么程!”天书将他手一挥,“那秃驴若是花钱买便也罢了,但他根本没有给银子,抢粮便走。村子被金兵洗劫后哪还有宽裕人家,那秃驴不做善事反倒雪上加霜。”天书气冲冲将话一鼓作气说完,才惊觉自己怎如此正义了。   谢曜一惊:“此事为真?”   天书跺脚道:“我亲眼看见那秃驴扛着米粮上了少林,不信带你去!”   谢曜心知此事非同小可,一定得查个明白。当下便和天书一起上了少林,轻车熟路的从墙翻进院子,天书武功不弱,谢曜这一年来更是突飞猛进,偶有巡逻的武僧走过,也根本不能发觉。   天书在谢曜闭关时,就已经将少林上上下下摸索透彻,当即领着谢曜来到一处菜园。   “看见前面那座房子没有?背后是厨房,转个弯,便是他们储粮的地方。”天书说罢,领着谢曜径直奔来此处房顶。   天书正准备闯进去,却被谢曜一把拉住,摇了摇头。他示意天书噤声,伸手轻轻揭开一片青瓦,但见一黄衫胖和尚正埋着头,将两个小袋子里的大米往一个大袋子里倾倒,不时左顾右盼,的确不像在做好事。   “就是这秃驴!”天书认出他,才不像谢曜那般观察,一脚踏破房顶,倏然钻进房里。谢曜想要阻止,却也知来不及了,叹了叹气,跟着跃下。   那僧人乍听房顶一声娇咤,轰然之间,跳下一男一女,是吓了一跳,随即高声道:“来人啊——”谢曜眼疾手快点住他穴道,却知今日怕是不好相与。   “你们……你们好大胆子,竟敢闯进少林寺!”那面颊有痣的胖和尚朝二人斥道。   天书闻言大怒,朝他呸了一口,说:“今晨你在山下抢人粮食,难道想不认账么!”她说完走到一粮袋面前,伸手一戳,漏出一把白花花的大米,“你们少林寺有吃有喝,反还做这下三滥的事情!”   寺中突然一阵铜锣急敲,那胖和尚忙道:“寺中已经发现你二人行迹,我不与你们计较,快些走罢!”谢曜听着锣声却也不急,他反倒悠哉的上前几步,看向那胖和尚笑道:“我们走了,便无人再来说你罪行了,是么?”   胖和尚闻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便在此时,大门被人“砰”的推开,门外一红脸僧人挡在门外,一眼看见天书,惊道:“少林寺不许女子踏足,请女施主快些离开,否则休怪我等不客气!”   天书不走反上前一步:“你这是甚么道理,抢穷人米粮的强盗能进,女子却不能进吗?”胖和尚见了此人不由大喜,忙喊道:“师兄!这两狗男女妄图来我寺行窃,你快将他们速速打发了去!”   那红脸僧人眼神一闪,也不问缘由,对谢曜和天书道:“二位请下山!”   谢曜毕竟在藏经阁学得九阳神功,对少林心存尊敬,原本想要好好的陈明原委,却没想到这来人也不讲理,看那样子,显然胳膊肘往内拐。他不禁沉下脸道:“少林的待客之道在下不敢恭维,但本是我等不请自来,也能理解。可贵寺派遣弟子下山,强掳贫苦百姓的粮食,却恕在下理解不能。”   红脸僧闻言陡然大怒,伸手一招,道:“兀那小子,满口胡言毁我少林清誉!来人,布阵!”话音甫落,他身后钻出四名武僧一字排开,五人联手起罗汉拳,将谢曜团团围住,正是少林罗汉阵。此阵本该十八人,才能发挥巨大威力,但此刻只有他五人,红脸僧着急便兵行险着。   谢曜让天书退在一旁,暗运功力,紧握双手却一动不动。红脸僧人突然爆喝一声,登时五人越走越快,脚下呼呼生风,霎时间左右两侧率先出拳,直拿谢曜腰腹,谢曜双臂一沉,将左右格挡开,手还未落,前后又有两拳扑来,也亏谢曜这一年不肯懈怠,来多少拳头他便挡多少拳头,罗汉阵行云流水,九阳功重如山岳,五人久攻不下,只听红脸僧又大声道:“换阵!”倏然间,如蟒蛇盘成蛇阵,首尾相应,绝无破绽。五人一齐扑上,拳法开合得宜,柔中有刚,脚颤身转,端得精妙。谢曜游刃有余接下几招,一时间却也找不到破阵之法,光是这五人便有如此武功,不禁暗暗佩服起少林武学。他脚下一踏,闪身避过两拳,观其变化,心想着此阵以蛇为形,他何不用九阳神功中“转疾隼鹰”以静制动,以逸待劳?谢曜茅塞顿开,不再将他五人看为阵法,而是瞅准其一,趁他伸臂之时一按章门,那僧人低呼一声,向前扑倒,红脸僧正要去扶,横来一掌,拍到胸前,这一下阵眼大露,谢曜趁机直抓红脸僧手臂,反手一扭,将他拿住。   胖和尚当即大叫:“泼皮,你不仅想偷我寺中粮食,还打我师兄,可恶啊可恶!”   谢曜横他一眼,心下隐有怒气,凛然道:“我来此处本不想动手,奈何尔等被外邪蒙蔽,不问青红皂白,不分是非曲直!枉少林寺自称名门正派,甘心委身金国朝廷这也就罢了,私下还干着抢劫宋朝百姓的下流勾当,如此作为,可有脸面见九天如来!”   那四名僧人一听此话怒不可遏,正要动手,却听门外有人高声唤道:“各人退下!” ☆、第96章风光霁月   众僧闻言各自让路,但见天鸣禅师跨步进屋,朝谢曜和天书打量了一眼,合掌道:“老衲天鸣,乃少林寺主持。方才听施主言论,怕其中颇有误会。但少林寺千百年来传下规矩,女流不能踏足,还请这位女施主体谅一二,先下山去。”   天书笑道:“我已经踏进来了,再赶我出去又有何用?”   话音甫落,天鸣禅师身后两中年僧人已然上前两步,对她横眉冷对,瞧那架势,天书若再不走,非得被“请”出去。谢曜只见这二人身量奇高,太阳穴微鼓,足下无声,显然是比方才几人更厉害百倍的高高手,当下将手中的红脸僧放开。   天书正要争执,就听身后谢曜出言道:“天书,你先去一苇亭,我待向天鸣方丈陈明原委,便来找你。”天书隐有怒气,转头指着一干僧人:“我走了,这些秃驴仗着人多一拥而上,你怎么办?”   谢曜没想到她竟然为自己担忧,心念一动,正要开口却听天鸣禅师沉声道:“女施主你请放心,一炷香内必见得这位施主。”谢曜打量了眼天鸣禅师,见他宝相庄严,不似红脸僧和那胖和尚,相信了几分。对天书道:“天鸣方丈一言九鼎,自不会坏少林千年声誉。更何况,我若要走,诸位也未必能拦得住。”他这番话颇为狂妄,不仅天鸣禅师向他看了眼,身后那两名中年僧人也朝他细细打量。   “罢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若一炷香后你未出现,我定让少林寺鸡犬不宁!”天书撂下一句话,转身便从房顶破洞离开。   待她一走,天鸣禅师才向谢曜仔细问起原委。   谢曜见他态度清明,果真不似红脸僧那般胡搅蛮缠,刚准备说出,就听那红脸僧打断道:“方丈,这小子妄图偷取粮食,被慧觉发现,咱们不用与他说甚么了,绑了扔下山去罢!”   “放肆!”不等天鸣禅师答话,就见左侧那武功高强的和尚一声呵斥。红脸僧似是极其害怕他,忙垂首道:“弟子知错。”退开去,再不敢插话。   当下谢曜便将天书说给他的又转述给众僧,天鸣禅师越听越惊讶,转头问左边那和尚:“寺中竟发生这等恶性,却无半点声息。无色,你罗汉堂下兼管寺中伙食,此事是怎生回事?”原来这一左一右两高手,分别是少林寺罗汉堂首座无色禅师、达摩堂首座无相禅师。   无色禅师也诧异道:“渡业掌管粮库,我让他每月拿出寺中五十石粮食分派山下村民。月初我来检查核对,除去那五十石,本寺存余九百石大米,四百九十石小面,其它粮油数目皆无差池。”语毕,他厉目看向那红脸僧,冷冷道:“渡业,这位施主所言绝无欺瞒,你作何解释?”   渡业忙跪在地上,每天抬头,道:“这人身份不明……尊师又如何知道此人……此人所言非虚?”   谢曜闻言一笑,似乎已经猜到一二。他踱步上前,说:“山下村民十余户,诸位大师不信,派人下去问一问不就知道了么?”此话一出,渡业和那胖和尚慧觉同时一震。   无色禅师察言观色,也看出这二人似有欺瞒,大喝一声,道:“速速从实招来,尚能从轻发落。否则待查出实情,休怪寺中戒律无情!”   无相禅师思虑道:“莫非你们没有将那五十石粮食分给村民吗?”两人只哆哆嗦嗦说不出半个字来。   谢曜心下一转,沉声道:“我想他们应当是将五十石粮食给了村民,或许还不止五十石,也许是九十石,上百石……”天鸣禅师叹气道:“若当真如此,决计不会苛责他们。”   “不错。”谢曜笑了笑,“他们既然分给了村民粮食,为什么又要趁着天不亮,从村民手里抢粮?答案想必只有一个,他们根本不是‘分发’,而是‘倒卖’!”话音甫落,谢曜手臂陡然一长,将面前跪着的渡业衣襟一拉,渡业惊急之下正要格挡,可谢曜已经收回了手,拎着两麻布袋子。他运劲一震,那麻布袋中叮叮哐哐滚出几锭金子。   无色禅师见他露这一手,不禁大赞:“好功夫!”   事已至此,众人都已明了,渡业和慧觉面如死灰,不敢抬起头来。   原来他二人趁着职务之便,将五十石粮食高价卖到别处,两人吃了甜头,胆子越来越大,卖出的渐渐不止五十石这数目。怕上面核对粮食发现数目不对,使得二人事迹败露,才恶向胆边生,抢劫山下粮食填补空缺。但二人毕竟是佛门子弟,不忍心杀人灭口,做出这等事情心中也甚是愧疚,是以在逼问下和盘托出。   无色禅师伸手啪啪点了二人死穴,竟废了他们一身武功,冷声说:“做下这等孽事,废尔等武功还算轻饶,这便随我去戒律堂领罚罢!”渡业和慧觉皆是面无血色,捂着痛处,一拐一拐的跟着去了。   天鸣禅师叹了叹气,朝谢曜一点头道:“多亏施主前来告知,否则少林寺名声全被这孽徒毁尽。”谢曜听得事情原委,也看出少林寺绝无包庇之心,暗暗钦佩:“方丈知晓大义,倒是在下擅闯少林,有错在先。”两人说罢,皆是相视一笑。   “离一炷香时刻尚早,施主若无要事,可陪老衲前往禅房一座饮茶?”   谢曜心下颇为惦记天书,神色略有迟疑,但他心想自己偷偷在人家藏经阁闭关将近一年,若不答应,总觉过意不去。当即点了点头,道:“劳烦方丈引路。”   二人来到禅房,天鸣禅师燃起檀香,亲自给谢曜斟一杯茶,谢曜不知他为何给此大礼,正奇怪间,却听天鸣叹道:“施主所言不错,我等弟子,实在愧对九天如来。”   谢曜一听,才猛然想起自己方才动手时,气愤之下说出的话,没想到天鸣禅师对此还耿耿于怀。   天鸣禅师又道:“少林寺虽不愿受金国牵制,但也决计不敢与之正面冲突。靖康之乱时,我少林僧人死伤无数,若不是当年法和方丈以‘机关酬对,句裹无私,不露锋芒,整顿现眼’,委曲求全保少室山一方安宁,今时今日,在金兵铁蹄下,焉得少林?”   想必谢曜那句“委身金国朝廷”戳中天鸣的痛处,戳中少林的痛处。但他尚有一事不解,问:“少林能人辈出,若与终南全真、北方丐帮,武林中各名门正派共举起反金大旗,未必不得胜。”   天鸣禅师闻言苦笑:“你少年英侠一腔热血,想得自然片面。殊不知终究社稷为大,江湖为小,哪怕是现在岌岌可危的大宋朝廷,派出几万大军,江湖人也难以抵抗啊!”   谢曜想到当初他和天书合力都难以从蒙古军中突围,不禁深有感触。   天鸣禅师又道:“方才那女施主说得也不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本寺始建北魏,于今已经七百多年。我等纵有千般报国情怀,先人心血历历,岂能因一时意气而弃之不顾?”   谢曜默然不语,终于明白为何如今少林在江湖中虽还有地位,却没有了名气。天鸣禅师要保全的不止少林寺,更是少林寺中诸多弟子,但他始终纠结于此,所以才会找自己陈明苦闷,而让弟子每月分发大米给村民,也是积善。   “施主家中可还有别人?”   谢曜立时想到死去的母亲、师父,心中一痛,沉声道:“飘零世间,早没有家了。”   天鸣禅师却意外的笑了笑,道:“俗世里悲欢离合不胜枚举,生未必欢,死未必苦,你只当他们死了,却不知他们也许早登极乐,寻往另处光明。”   “世上……真有极乐?”   谢曜听他这番话,竟颇有感触。是了,他的师父、母亲,纵然当初不死,百年过后也化为一坯黄土,饶是他自己便也有生命竭尽之时,只不过让欢喜少了许多年。   天鸣禅师道:“极乐只属于怀善的人。”他看了眼谢曜,微微一笑,“施主肯为这夺人米粮之事闯入少林,以求公道,当知你胸怀正义,恩怨分明。老衲不涉江湖,难行正道之事,若无这一身担子,倒渴望如你一般无牵无挂,行侠四方了!”   谢曜不禁愧然,垂首道:“我并未行过甚么侠义之事。”   天鸣禅师轻咦一声,似乎不信,但他却也没有追问这个问题,而是道:“施主尚且年少,武功便如此不凡,往后数年,有得是行侠仗义的机会,只求别被声名利益遮住双眼,不忘初衷。”   谢曜心头一震,仿佛从他师父死后,那些积压在胸口已久的阴霾,在这一刻,通通烟消云散。   他抬起头来,目光坚定而有笑意,随即双手捧起茶杯,朝天鸣禅师恭声道:“方丈胸襟风光霁月,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杯茶,晚辈敬谢你开解大恩。”   天鸣禅师忍不住大笑:“老衲本想开解自己罢了!”   禅房外守门的僧人只听得屋内时不时传来一老一少开怀大笑,却也不知他二人谈了甚么,过得片刻,突然房门大开,却见那青年目璨如星,手负在后,昂首强步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第97章山雨欲来   天书在一苇亭走来走去,心里七上八下,待过了一炷香时间,还没瞧见谢曜身影,便径直往少林寻去,岂料刚在半山腰,就被两名武僧横棍拦住去路。   “滚开!”天书掌随话出,抬手一掀,便将那两僧人隔开,走出几步,身后棍风呼呼,两僧又给拦下。   “女施主,请你再稍等片刻。”   天书冷笑道:“再等下去,便直接领他尸首了!”   二僧对视一眼,颇为为难,见天书又要闯进少林,忙挡在山道中间。天书不禁有气,正准备大打出手,就听林子里传来一人声音,大声道:“且慢!”   谢曜足下一点,掠到天书身旁站定,朝她摇了摇头,随即对二僧抱拳道:“天鸣方丈让在下捎话,请二位速速回寺,重新分派村民粮食,我等这便告辞。”二僧看他并无恶意,点了点头,互道保重,旋身上山。   待他们一走,天书才使劲瞪了眼谢曜,怒道:“你和那老秃驴在干甚么?”谢曜与她并肩往山下走,道:“天鸣方丈德高望重,你莫要叫人家秃驴了。”   “有甚么叫不得?我偏要叫他老秃驴,少林寺大和尚全是秃驴!”天书尚在气恼少林不允许女流之辈踏入,对他们并无好感。谢曜瞧她跺脚咒骂,只笑了笑,随她去了。   两人草草收拾了一些衣物,天书又化为《三字经》。谢曜牵了芦苇,回望少室山下这一方小湖茅屋,竟生出些许不舍之情。但他已经许久未回全真教,当年很多事情没有陈明,必须得回去见一见孙不二才行。   ※※※   冬日天气严寒,谢曜却丝毫不畏,这一路紧赶慢赶,也不知道过了几日,来到襄阳郊外的一座村庄,听得鞭炮爆竹齐响,找人一问,才知道又是一年除夕。天书见他牵着马双目放空,只道他又想起去年乌日珠占溘然长逝,为此伤悲。   两人寻了处农家住下,天书立刻去厨房给他熬了碗鱼汤,双手递上,道:“你别伤心了,喝碗鱼汤啊。”   谢曜闻言一愕,接过汤碗:“我没有伤心,只是……有些感慨罢了。”他浅尝一口,唇齿间荡漾着一股醇香,回味悠长。谢曜不由颇为惊讶的抬头,问:“天书,这次的鱼汤为何这般好喝?”   “有吗?”   天书忙从谢曜手中拿过碗,就着喝了一口,“谁说的,还是和以前的味道一样。”她说罢突然看向一脸怔然的谢曜,看了看手中汤碗,不自在的移开目光,拉开话题问:“你现在知道天下第一有多重要了?”   谢曜“嗯”了一声,说:“的确重要,但这名头着实不易。”   “怎么?你武功都这般好了,难道还不自信?”   谢曜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功好不好,也是由别人评定的。”天书闻言不由有气,她道:“你身怀各家之长,这天下第一的名头当之无愧!不是有甚么劳什子华山论剑么?你将这些成名已久的人物通通打败,试问天下谁敢不承认你!”   “我开始练武是为强身健体,后来为了自保,再有便是为了保护别人。好端端的,干么非要和别人打架结怨?天下第一,自然是为了做天下人的第一,我又怎可能和天下人大打出手。”谢曜见天书脸色越来越黑,这话便也不继续说了。   天书不知在想什么,她抬眼看了看谢曜,忽然转身:“这碗冷了,我再去给你热一热。”   “天书,你……”谢曜怔怔的望着大开的房门,门外是静静飘飞的风雪。他不禁叹了口气,似乎不管时间过去多久,他们总是会因这个话题闹的不欢而散。   ※※※   翌日一早,谢曜正在给芦苇喂草料,一边给它捋捋鬃毛。便在此时,听得院子外有孩童咭咭咯咯的欢笑打跳声,他笑着一瞧,只见三个七八岁的小孩正手挥木剑、木斧互相嬉闹。   “你们的剑都不好玩!看我的!”突然从另一个院子里奔出一个扎着小辫的女娃娃,手里抱着一柄长剑。那长剑和小女娃身高差不多,不由吃力。   谢曜下意识又朝他们看去,这一下却不禁大震,仔细看了两眼,那柄长剑剑鞘漆黑,剑柄刻有“重阳宫”三字,正是孙不二从不离手的全真教镇派宝剑。   他忙快步上前,将那小女娃拦住,沉声道:“小姑娘,你这把剑是从何得来?”那小女娃被他的突如其来吓了一跳,怔了怔,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谢曜瞧她大哭,登时手足无措,忙道:“别哭别哭,我只是问问你的剑从哪里来的。”殊不知此话一出,小女娃哭的更加大声了。   “你凶神恶煞将人家吓着了,走远点,我来问。”天书拉着谢曜袖子让他退开些,自己蹲下身询问,“喂,你这把剑从甚么地方找到的?”   谢曜忍不住轻笑一声,好像她才是真正的凶神恶煞吧?想是这样想,还是依言走的远远的。   “好啦,他走了,你告诉我这把剑哪来的。”   那小女娃见天书明眸皓齿,好不美丽,当下也不哭了,断断续续的抽噎道:“这是我和我妈妈一起捡来的……我们在山上采药,看见一个道士姑姑和一个穿蓝色衣服的人打架,然后道士姑姑被打晕了过去,又来了几个道士……说,说甚么骨头碎啦甚么瘫痪啦甚么说不了话啦,然后一群人将道士姑姑抬走,这柄剑滚进山沟里,我妈妈说这是铁的,割草好用,就给捡回来了。”   天书莫名其妙想到当初从西域回来探听到那个“大魔头”的谣言,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追问道:“你知不知道是谁将道士姑姑打晕的?”   小女娃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只知道后面来的那群道士,都说要将‘泻药’碎尸万段。”她说着不禁破涕为笑,“我妈妈就给我吃过泻药,他们要把泻药碎尸万段也太可笑啦!”   天书低着头,却如何也笑不出来。她一把从小女娃手里抢过全真宝剑,道:“这柄剑不是用来割草的,是用来杀人的,你留着没用。”说罢,也不理身后小女娃,冷冰冰的转身离去。   谢曜见她回来,不禁上前询问:“你问清楚了吗?”天书点了点头,将剑交给他,转过身道:“孙不二好像被人打成了重伤,骨骼尽碎成了瘫子。”谢曜大惊失色,愠道:“可知凶手是谁?”   天书心下一跳,想要将那番疑窦说出,但她倏然想起昨夜和谢曜关于“天下第一”的争执,话道嘴巴,却瞒了下来:“……还未查明。”   “看来我们得速速赶去。”谢曜蹙紧眉毛,接着道:“对了,天书,你可还会配制黑玉断续膏?”   天书转念便知道他的想法,孙不二既然骨头受伤,说不定黑玉断续膏能救她于水火,就像当初谢曜双腿骨骼碎裂,随即很快好起来是一样的。她颔首道:“当然,只是会多耗费几天时间。”   “无妨,你尽快配药。”谢曜想到孙不二,不禁深深焦虑。   他已经失去了一次师父,不能再失去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彼青、夜半的地雷mua~ ☆、第98章冷风满楼   两人当下在这处农院暂住下。天书次日趁着天色灰蒙蒙之时,带足银两,对谢曜说前去采购配制黑玉断续膏的药材。   她顺着小道,来到熙熙攘攘的襄阳城中。正是年关,城中大户家家门前扎起灯棚,都要赛挂好灯,巧样烟火。街头巷尾小孩儿举着竹竿玩耍爆竹,好不喜庆。天书却对这些无心欣赏,她径直去医馆抓完药,抱着药包心事重重的往回走。   显而易见,谢曜不知又惹上了什么人,被泼脏水。孙不二是他的师父,可“他”竟然将自己的师父打成重伤,做出这等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事情。天书昨日本想给他说了,但乍然间心生一计:谢曜总是不愿与人动手,如何能让他知道自己武功深浅?索性让人亲自找他晦气,这样他就不得不和人过招,打赢一个胜一场,打赢天下人便是第一了。她自己心底也想看看谢曜武功到底如何,若届时谢曜应付不来,总有办法让他逃命便是。更何况那些人以为是谢曜伤了孙不二,待她用黑玉断续膏将孙不二治好,当面澄清,谁又敢乱嚼舌根?   至于往后一概不管,谢曜若成了天下第一,这此后,便也没有他任何事了……   天书思及此,本想笑笑,可无论如何嘴角也弯不出弧度。辛勤的耕耘,看着这颗种子从埋进土中,慢慢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年复一年,终于到了亲手采摘的那天……这本该让她最最开心的事情,但天书心底却丝毫开心不起,她不敢去碰那无名的源头,生怕揭露出让她恐惧的感情。   她一直低着头,走着走着,一双脏兮兮的大脚蹬着麦秆草鞋,忽然映入眼帘。   天书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脸色黝黑的老丐,衣衫褴褛,满脸皱纹,双手奇大,手背上青筋凸起,显见是一生劳苦。天书心下一沉,却也不发作,暗暗数他背上麻袋的数目,三只一叠,共有三叠,总数竟是九只。她想到方才记挂之事,忽然道:“你跟我来。”说罢不等那老丐表态,转身钻进旁边一间茶寮。   天书找了方桌子坐下,示意那老丐也坐,但他却摆手道:“臭叫花子不坐不坐。”   “敢问……嗯,你是谁?”天书本想学着谢曜讲点体面话,可她对着这些人压根儿说不出来。好在那老丐也不甚在意,提起茶桌上的铜茶壶,大喇喇的往嘴里灌,他一个劲儿使猛了,茶水从嘴里溢出来,流了一脖子。   待他喝足,将右脚往桌上一放,道:“看见我这臭脚了罢?若有狗犬欺我,我对准狗头,直娘贼的就是一脚,憋让它落荒而逃;同理,若有人敢欺辱丐帮,我对准那人脑门,也是直娘贼一脚!所以,我便叫鲁有脚。”   天书知他话中有话,冷笑一声道:“你不用卖关子。明人不说暗话,此前的确与你丐帮结下冤仇,你如今寻来,想要如何?”谁知鲁有脚却摇了摇头,将茶壶嘴儿在衣服上蹭了蹭,道:“你家那口子与我帮结怨这倒还算事小,原定私下将他捉了处置,但没想他自作孽不可活,竟然杀人如麻,犯下许许多多罪事,惊动了帮主他老人家,势必手刃这大魔头。”   “你……你甚么意思?甚么魔头?”   鲁有脚瞧她双目圆睁,不似知晓,心想谢曜在外乃是悄悄作案,瞒着这娇滴滴的姑娘。他为人憨实,第一次见得天书,还当她不会武功,当下便掰着手指头,挨个挨个的算道:“从去年夏天,此人杀肖方、宋振、甄忠才三人;又在湖广一带大开杀戒,诛十八名无辜百姓;后辗转岭南,灭清风寨、湖盐帮、短刀门、天星派、南帮……直至今年,林林总总犯案几十余起,杀数百人!”鲁有脚先开始还略带戏谑,说到后来自己也忍不住义愤填膺,冷声道:“嘿!最胆大妄为的是,此人竟然欺上师门全真教,前不久将他恩师打成瘫痪,动弹不得,言语不能。”   “你们又有甚么证据,证明是他所为?”   鲁有脚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两副画像,摊开一看,与天书和谢曜竟有八分相似。他指着谢曜那副画,道:“我帮一直捉拿此人,但凡丐帮弟子无人不识。他虽然阴险狡诈心狠手辣,但总归是个瘸子,不能面面俱到,有人从他手上捡回一命,当面指正,难道还冤枉他么?纵使一个认错,那五个、八个,隔着天南地北的兄弟,心照不宣的全都认错?小姑娘,你来评评理,这魔头到底该杀不该杀!”   天书目光呆然,双手却将茶杯握得死紧。她只需要告诉鲁有脚,这些都是假的,甚么心狠手辣,甚么阴险狡诈,通通都和正义善良的谢曜没有丝毫关系。这一年多来,也只待在蒙古和少林两个地方,朝朝暮暮都和她在一起。   但天书没有开口,她紧紧咬着牙齿,忽然从袖中摸出厚厚一沓纸,定言道:“……该杀!”   鲁有脚瞧她这副表情,只当她大义灭亲,不禁对天书大有好感,他接过这叠白纸,但见右下角印着一只凶神恶煞的烈火麒麟。   “小姑娘,你这甚么意思?”   天书向小二要来笔墨,示意鲁有脚拿起笔。随即看也不看他,目光始终空荡荡的看着一处,一字字念道:“久仰诸位仁风,莫沾时雨。每怀道范,弥切神驰……眼下金兵肆虐,国破凋零,人心不古,全真门下竟生谢氏恶歹,为一己私欲屠虐各帮门派滥杀无辜,诸多恶行罄竹难书。为避此魔头再掀风波,殃及良善,今丐帮诚邀天下豪杰之士,于正月十九赴终南重阳宫,匡扶武林正义,共商……歼魔大计!”   她一番话说罢,鲁有脚也写罢了。   “好好好……我等怎未想到联合天下英雄来缴伐此魔头?”鲁有脚也不推诿这发英雄帖的名头冠着丐帮,反而将此话反反复复看了三遍,突然问:“为何是正月十九?还得在重阳宫?”   天书冷冷答道:“因为他那时正在全真教。况且丐帮人马再多,这天下各门各派收到英雄帖也得好些时候了,半个月时间应够你们筹备。”   “你……你若通知他,让他提前跑了怎办?”鲁有脚想到此事,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是了,万一谢曜正月十九没在全真教,他丐帮放了天下群豪一个大鸽子,岂不是徒增笑柄么?   “砰”的一声响,天书竟生生将手里茶杯捏碎。   “决定权在你!”   扔下这句话,她倏然离身,消失在茫茫人海。 ☆、第99章明河共影   天书失魂落魄的回到农院,谢曜正蹲在地上,帮几个小孩儿点爆竹。爆竹“砰”的一声大响,方将天书的心思拉回。她痴痴的凝望着谢曜背影,竟不知为了自己的利益,这般算计,是否当真错了。   谢曜转头瞧见她,忙站起身来,笑道:“回来了,药材买齐了吗?”他说完却见天书呆呆的站在矮墙外,似在出神,于是又重复了一遍。天书回过神,竟不敢看他,撇过头道:“我去制药,你抓紧练功。”   “练功?”   天书暗暗握拳,定声道:“……要不间断的练!”谢曜正想追问她怎么了,天书却已转身进了厨房,他不好打扰她制药,只当她又莫名其妙的闹脾气。   过得几日,天书总在厨房以制药为借口,甚少与谢曜碰面。谢曜越来越奇,思来想去也记不得自己哪里将她惹怒,但就算以前惹怒她,不消一日天书又会主动找他说话,所以这次倒是大大的不正常。天书不想与谢曜相见,乃是害怕自己一听他说话,便会心慈手软,动摇本心,她只能将自己囚在这小小的厨房当中,躲避一切。   这日傍晚,天书正撑着下巴,望着冷冰冰的炉灶出神。黑玉断续膏其实早在两天前便已经制成,可她偏偏没有告诉谢曜。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叩,有人唤道:“天书?”   天书一惊,忙站起身,手忙脚乱的抵着房门,冷声说:“我在熬药,你不练功来打扰我作甚?”   谢曜望着紧闭的房门,正无奈间,忽然瞧见另一边大开的窗户。他当下走过去,透过窗户一望,厨房里清锅冷灶哪有熬药的迹象,而天书抵着门,蹙着柳眉,不知在闹什么别扭。   他摇了摇头,足下一点,从窗户中翻了进去。天书听到动静,回头一看,整个人都吓了一跳,怔然道:“你……你……你干甚么?”   谢曜被她模样逗笑了,反问道:“该我问你在干甚么?”他敲敲没有生火的炉子,“你这般熬药?”   天书此时也知道自己瞒不住了,转过身冷冷道:“没有火就不能熬吗?”她捧了一瓦罐,打开盖子给谢曜瞧了一眼,说:“在静放一两天,便熬成了。”谢曜闻言不禁大喜,笑道:“师父定能药到病除。”   天书转过身将那瓦罐放回原处,说:“药你也看了,回去练功罢。”   “你猜今天是甚么日子?”天书却没有丝毫想回答的意思,谢曜见她似乎不高兴,叹口气道:“今天是元宵。”   天书心下一沉,低头喃喃:“都已经……十五了?”她怔忪间,忽然被人一把握住手腕,谢曜拉着她道:“走,我带你去襄阳城看花灯。”   自从谢曜察觉天书不对劲,便一直想着办法。昨日几名小孩儿提着灯笼,他这才记起正月十三至十七放灯五夜,通宵不禁,何不趁此时机带天书出去走走,免得她发闷。   虽在战乱之下,但城中依旧热闹非凡。城门口扎着花灯垒砌的小鳌山,取“山石穿双龙戏水,云霞映独鹤朝天”之意。家家户户门前悬挂花灯,照耀如同白日。天书开始还不沉着脸闷闷不乐,谢曜一直在旁给她解说,这是苏州的五色琉璃灯,这是福州的白玉灯,这是新安的无骨灯……渐渐地竟也被五光十色的花灯吸引。   “你看,八角灯上每面都画着一个人物,这是吕洞宾,这是铁拐李,这是汉钟离……”谢曜转过头,朝她笑道:“我给你买一个。”   天书原本还认真瞧着,可一听这话,生怕让谢曜看出她喜欢这些事物,当即瞪他一眼,道:“这般无聊的东西,你自己买着玩罢!”她转身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开,谢曜忙追上前,问:“怎么,你不觉这些花灯有趣?”天书随口答道:“这些灯饶是种类繁多,但也千篇一律,无甚新意。”   谢曜仔细看了看街上行人手中提的花灯,好看是好看,但的确不够新奇。他沉思片刻,忽然顿住脚步,故弄玄虚的说:“天书,我若给你一个新奇的花灯,你肯不肯拿着?”   天书闻言一怔,看他双眼带笑,粲粲如星,竟不由自主的开口:“好啊。”   谢曜转身去街边小摊买了一个尚未糊纸的灯骨,又买了一支红蜡。   天书瞪眼道:“就这个?”   谢曜但笑不语,从袖中忽然将青钩索取出,金丝细细绕在灯骨上,将流星锤轻轻一磕,三把吴钩仿若绽开的一朵花,放在灯笼中间。天书看了明白,却不以为意说:“就算你缠上了青钩索,也不见得如何。”   她话音甫落,谢曜却嗤的一声打燃火折子,将那支红蜡点亮,小心的放在绽开的吴钩上。瞬时间,这灯仿佛有了生命,金线闪闪发光,竹编的骨架却无甚颜色,远远看去,只能瞧见空灵的金丝和当中燃起的花朵,光华流转,美不胜收。   谢曜将做好的花灯递到天书面前,微笑着问:“这盏灯怎样?”暖暖的火光映着他面上笑容,天书不由一呆。   她缓过神,从他手中一把夺过花灯,转开身道:“丑死了!”   两人并肩而行,四周不少行人都回过头来瞧天书手中花灯,好不艳羡。天书虽然嘴上说丑,心底却笑得化不开。有胆大的上前来问她花灯在哪里买得,直被她一句“凭什么告诉你”噎回去,别人一脸尴尬下不得台面,谢曜忙上前打圆场,几番胡闹之下,天书便也开始发笑。   走得一段,前面人群渐多,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瞧耍社火。这乃是迎神赛会所表演的杂耍,求其保佑当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谢曜和天书挤进去一看,却是些踏索上竿,吞吃铁剑,傀儡鲍老,吐水喷火的把戏,天书大呼无聊,谢曜忙又拉着她去看别的。   街两边有卖小吃,小贩麻利的拖起糯米面皮包馅儿,折成三角,两端拉齐,使馅料在中间鼓起,仿若一只鹌鹑。随即下锅油炸,使得馉饳迅速鼓起来,用竹签子一串,蘸点精盐,香气四溢。   谢曜见天书不时往那摊子瞧去,知她好奇,不由笑道:“那是鹌鹑馉饳儿,你要吃么?”   天书忙收回视线,低头道:“我才不吃那些东西。”   谢曜方才给了扎了个花灯,便看出天书老爱说反话,明明好奇的很,却偏偏装作不在意。他这次了然,转身跑去买了串,递给天书道:“你不吃,那便拿在手中玩。”   天书抬眼瞧他,忍不住笑道:“真是浪费。”说罢,低头咬了一口,又甜又蜜。   她这无意一笑,却将身后万点灯火都比了下去。谢曜一怔,忙撇开视线,正好瞧见一对夫妇,妻子低头颔首,相公往她发髻中簪一朵鲜艳的茶花。   卖花的老妇挎着篮子从他身边经过,谢曜心念一动,忙道:“请留步。”他低头一瞧那篮子里放着的花卉……径直捡了一支红艳艳的梅花,抬手插在天书的乌发间。   天书吃着吃着,忽然闻得一股清香,她抬起头,谢曜正伸手将那支梅花扶正。   卖花的妇人接了钱,笑道:“老太婆卖了几晚上的花,只有这位姑娘最衬颜色,小伙子,能娶到这般漂亮的姑娘,你可真有福气!”天书柳眉一竖,正要解释,却被谢曜一把拉住手拖走。   “喂,你干甚么?”天书挣了两下,竟无法将手抽出,反而被越握越紧。感到手心的灼热,将她心头一烫,竟呆呆的任他握住,走过大街小巷。   一路静默无语,天书却愈发不自在,正在此时,有小贩挑着担子吆喝:“卖树苗,卖树苗,只要一贯钱哩!”天书闻言,忙像看到救星一般,趁机甩开谢曜的手,装作掏银子:“这甚么树苗?我买一株。”   那小贩小眼睛滴溜溜的在谢曜和天书身上一转,讨好的笑着:“姑娘,你真有眼光,这可是相思树。”   天书一听名字手便僵住,冷声道:“那我不要了!”   “啊?”小贩没想到自己拍错了马屁。谢曜忍不住一声轻笑,给他一贯钱,道:“她不要,我要。”   天书脸色发绿,抬头质问道:“谢疯子,你到底在弄甚么玄虚!”   谢曜一手抱着树苗,又要去伸手牵她,天书却警惕的退后一步,不再让他得逞。谢曜眼神中闪过一抹痛色,叹气道:“天书。”   天书听他略带落寞的语气,心下莫名一软,正准备说话,一个不防,又被谢曜紧紧牵住左手。   “走啊,我们一起去种树。”   天书抬眼一看他抿唇忍笑的模样,突觉自己上了大当,怒道:“姓谢的,你就是个骗子!”话虽如此,却再不像上两次那般想将他手甩开。   两人来到襄阳城外的河边,夜风徐徐,月上柳梢。因是元夜,星星点点燃着莲灯,那是在世的人对亡故人的怀念,一盏盏莲灯顺着流水,流往引渡的方向。   谢曜蹲下身子,挖了个土坑,将树苗埋上。天书从河里舀来清水,一边浇灌一边冷嘲:“甚么相思树,明明就是再普通不过的芳樟。也就你是个笨蛋,肯花一贯钱。”谢曜拍好土,笑道:“你看那小贩,大冬天却还穿着单衣草鞋,又不似我等身怀武艺,就当做行善积德了。”   天书愣了愣,好像那小贩的确如此,只是她从没有注意。抑或是,她从没有注意过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她自从有了意识,便只为自己而活,成为真正的天书上神,是她一生的理想,一生的目标。   “谢疯子,你可曾有……自己的理想?”   谢曜难得听她问自己这些,走到河边将手洗干净,就地坐下,望着河边的浮灯,笑道:“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天书也坐在他身旁,将花灯放在脚边。淡淡的微黄灯光照亮波光粼粼的河面,映出两人相依而坐的倒影。   “是甚么?”   谢曜也不知道具体怎么解释,他只叹道:“人生在世,苦楚良多。少时一心练武,所愿不过身边人安然无恙。我一直将师父的母亲的亡故挂怀在心,总觉要将欧阳锋、蒙古兵尽数手刃了才痛快。但一路行来,才知道天下不止欧阳锋一个恶人,向鸿飞、裘方圆、彭长老、赵志敬……许许多多的奸恶之辈,所见得只是冰山一角。”   他顿了顿,显然想到别的事情,“我虽然痛恨蒙古兵杀了母亲,但母亲自己也是蒙古人,是是非非理也离不清,幸好心中自有一杆秤去衡量。但自古以来,邪不胜正,有恶人,自然也有善人。既如此,我何不做那善人,照钱帮主遗言,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做一做我母亲口中的‘山神’?”   天书冷声道:“说,谁都会说。那我问你,甚么是侠,甚么是义?”   谢曜思忖半晌,自己也不确定的说:“行的正,做的直,不做损人事,不做亏心事,一言九鼎……大抵如此。”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甚明了。倒是你,你还是想做‘天书’?”   天书怔了怔,垂下眼帘,说:“是,那是我一生的理想。”或许,为此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可你现在连慧根也没能找到。”谢曜看她低垂着面容,说不出的惹人怜爱,心中那句憋了许久的话,竟忍不住流露在嘴边。他拉过天书左手,看着她手腕间那红色玛瑙手镯,又想起那个风雪夜,乌日珠占握着天书的手,说:“……倾心相爱的在一起,可好?”   天书闻言大惊,慌乱的抬头看了眼谢曜,不意外的撞进他温柔的眸中。她仿佛可以预料到谢曜接下来会说甚么,忙胡乱打了个呵欠,道:“我困了。”说罢,没等谢曜开口,化为《三字经》,不顾一切的躲避起来。   谢曜被她举动给逗笑,撇过头去,望着河面,将心中的话说与流水和微风:“我和你在一起朝夕相伴十五年,早已将你当做至亲之人。纵然现在四处漂泊,无家可归,可有你在身边,也丝毫不觉孤寂,就好比,有你的地方便是家。”   “我曾经责怪你,为甚不将师父们有难的事情告知。但天下之事冥冥中自有注定,是福是祸终究难以躲过,便也就释然。后来你又说泄露天机对你有性命之虞,那你不说亦是情理之中。自那以后,我便暗暗打定主意,不管你此后再做甚么,我都不会再责怪你了。”他说到此处不禁面颊微热,喉结滚动,低下头道,“天书,若此生也寻不得慧根……你可愿意,同我共度余下几十年?”   谢曜转过头,看向身侧的《三字经》,轻唤道:“天书?你在听么?”   天书并无反应,当真沉沉的睡去。   谢曜伸手拍拍她的书脊,叹道:“好好睡罢。” ☆、第100章祸在朝夕   翌日清晨,谢曜将芦苇丛马厩里牵出,就见天书倚在门口,神情说不出的困倦。   “天书,收拾一下,我们启程。”   天书低眼看着他,一身蓝衫长身玉立,想到昨夜,脱口便道:“别去全真教了。”她话音甫落,忙低下头。   谢曜走上前,笑道:“说甚么傻话,师父的伤势我总得去看看。”   她呆呆的站在原地,道:“我不喜欢全真教,托别人将药带给孙不二,我们就别去了好不好?”谢曜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思忖片刻,竟答说:“这样罢,待将药交给师父,等过几天她伤势渐好,我便向她辞别如何?”   “不好……不好……”   天书怔怔忪忪的转过身,双手不安的交握。罢了,也许鲁有脚根本没有广撒英雄帖,谢曜此行除了被误会打伤孙不二,就没有其它事情。待孙不二被黑玉断续膏治好,一切都不攻自破。天书心下想毕,才惊觉自己为何要担心他?这一切不正是她所期盼的吗?   谢曜看她背影微微发抖,不禁怪道:“天书?”   “我去拿药。”天书面无表情,转身进房去拿装药的瓦罐,却见一个小孩伸手想去够瓦罐,她不禁愠怒,一把抱过药罐,对那小孩手厉声道:“不许乱动。”   那小孩被她一吼,哭着跑了。   天书将药递给谢曜,随即化为《三字经》落在他手中,道:“……走罢。”   ※※※   谢曜心中记挂孙不二安危,一路上披星戴月,夜间也不如何休息。过了两日,到樊川境内,终南山已遥遥在望,谢曜许久不曾回来,见到沿途青青郁郁的景色,竟是无比欢喜。   翻过两处山岗,便来到终南山脚下。山路崎岖,他只得将芦苇留在路旁,拿起天书,对她道:“我们上山。”天书不知为何,这一路再也没同他说话,此时听他快要上山,竟大声道:“还是别去了!”   谢曜拍拍书脊,取下全真宝剑,笑道:“走罢,要不了多少时间。”话音甫落,山道上正并肩走来两个年轻道士,谢曜见二人步履轻捷,显是身怀武艺。   两道士说话间,也瞧见了谢曜。左边一人仔细打量他几眼,脸色刷的惨白,朝右边那人低头耳语几句,两人顿时脸现惊惶之色。谢曜心下奇怪,但也没有在意,他正欲向两人抱拳见礼,那二人却飞快向左右闪避,以为他要出手暗算一般。   谢曜大惑不解,问道:“二位可是全真教下弟子?”   岂料两人一语不发,转身拔腿就跑。谢曜正想追上前将两人拦住,但心下一转,自己如此作为怕是不大礼貌。当下便快步往重阳宫走去,隐隐估摸着出了要事。   山上冬风寒冷,刮的枯黄草木呼呼作响。谢曜独行一阵,总觉这风中都带了一丝不安的气氛。当绕过日月岩,路面开阔,已到了重阳宫下圆坪,四周群山环抱,山脚下有座大池,水波映月,银光闪闪。池前分两排站着十来个道人,黄冠灰袍手执长剑,眼神如剑锋般凌厉。   谢曜见状大奇,那打头之人三缕黑须,正是铁脚仙王处一。王处一身后站着一干弟子,赵志敬和廖志新亦在其中。   “王师伯,弟子谢曜前来参见。”谢曜说着,便上前准备躬身行礼,他刚低下头,忽觉头上劲风声起,心下一凛,不慌不忙后退一步。便在此时剑光闪烁,又兀自跟上,直刺谢曜周身死穴,分明大下杀手。   谢曜忙中定睛细看,自己已被包围,原来这些道人每七人一组,布成了两个天罡北斗阵,自天枢以至摇光,声势实是非同小可。   这天罡北斗阵是全真教中最上乘的玄门功夫,王重阳当年曾为此阵花过无数心血。小则以之联手搏击,化而为大,可用于战阵,敌人来攻时,正面首当其冲者不用出力招架,却由身旁道侣侧击反攻,犹如一人身兼数人武功,确是威不可当。   他当年在全真教只听孙不二略略提过此阵,但从未与其交锋过。虽不知是甚么原因,教全真教对他痛下杀手,想必是有误会。既然说不清,那便只有打下去!思及此,谢曜心一横,双手握拳,运足内力道:“拳脚无眼,怕要得罪各位师兄弟了!”   只听得阵中一声呼哨,十几名道士倏地散开,或前或后,阵法变幻,各人长剑指地,凝目瞧着谢曜,仿佛在看仇敌世家一般。   赵志敬在阵中高声喝道:“姓谢的!你若当真有胆色,便速速自裁于日月岩前,休让全真教难做!”说着长剑在空中一挥,剑刃劈风,声音嗡嗡然长久不绝。   王处一冷声道:“你快亮兵刃!赤手空拳杀了你,全真教脸面无存。”   赵志敬扬声道:“师父,莫给这魔头骗了!他杀了许许多多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我们也礼尚往来啊!”   谢曜一听此话心头“咚”的一声大震,几欲站立不稳,追问道:“谁是魔头?谁杀了无辜百姓?”   无人回答,众道士已经挥起长剑,披荡往来,登时激起一阵疾风,剑光交织。谢曜退后两步,望着这北斗阵拧眉不答,计议未定,两个北斗大阵的道人已左右合围而来。谢曜心底打定主意,此事大有蹊跷,他须得先发制人才行!   谢曜心念一动,想到当日在少林破罗汉阵的精要,当下一个转身,奔向西北方位,立灌双臂,使出九阳神功“壁立千仞”,猛地斜推出去。几名道人剑交左手,各自相联,齐出右掌,以它人之力挡了他这一招。谢曜这门功夫已练到随心所欲,更厉害的还在后着的“无欲则刚”!七人立足不定,身不由主的一齐俯地摔倒,个个尘土满脸,无不大是羞愧。   王处一看的心惊,怒声道:“照啊!你原来就是这般杀人的么?”话音甫落,长啸一声,带动另一个北斗阵,重重叠叠的联在一起,料想献人纵然掌力再强十倍,也决难双手推动。   谢曜当下不敢与众道强攻硬战,东奔西跃,引动阵法生变,只一盏茶时分,已知单凭一己之力,要破此阵实是难上加难。剑光似水,人影如潮,此来彼去,更无已时。他眼见阵势渐渐收紧,突然看到打头的王处一,心念急转: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此阵毫无破绽,倒不如将王处一制住,再行辩解。   谢曜陡然加快身形,直逼王处一,双手翻飞,六指剑气纵横,“叮”的一声弹开王处一剑身,凌空翻个筋斗,脚步虚晃,神出鬼没的绕到他背心,抬手将其穴道点中。   “众人住手!”谢曜一声厉喝,众道士见王处一被制,纷纷停下。   谢曜抱了抱拳,对王处一道:“王师伯,弟子实乃万非得已,待问清缘由,定当甘心受罚。我此行前来为了看望师父,为她老人家治伤,可是弟子犯了甚么错,都欲将我除之后快?”   王处一没想到他不到四年之间,武功大进,竟能将他几招制下,又是痛恨又是惋惜,恨铁不成钢的道:“你这个畜生!”   赵志敬这时冷笑上前,朝谢曜拱拱手:“谢师弟,多年不见,你在武林可是声名鹊起啊!”谢曜见他神情,心知他话中有话,沉下脸道:“赵师兄,当年你将我摔下悬崖的旧账,咱们可还没算。”   他本以为赵志敬听到这话会大感心虚,岂料他大呔一声,转身拍拍廖志新的肩膀,道:“没将你摔死,才是我等憾事!”王处一竟也附和道:“你多活一年,便多做一件恶事,还不如早些死了!”   谢曜心中惴惴,蹙眉道:“我到底做了甚么,教你们如此厌恶?”王处一厉声问:“你是真不知,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此话怎讲?”   王处一长吁一口气,似乎在极力隐忍怒气,他道:“那我问你,你今日上全真教来所为何事?”   谢曜从包袱里拿出黑玉断续膏,道:“我中途听闻师父被人打成重伤,骨骼尽碎,专程取了此药。何况多年不见恩师,心中记挂,便择了今日回来。”   “那我再问你,你是否断过双腿?”   谢曜点点头:“不错,那是被欧阳锋所伤。”   王处一面色憋红,又问:“你是不是杀了丐帮弟子!”   谢曜神色一变,想到被天书杀死的肖方,他答道:“师伯,这此间有些误会,丐帮弟子,实则算不得我所杀。”   赵志敬在旁冷嗤笑道:“好一个实则不算,想来又要推诿说有甚么情非得已的原因。”   他此话一出,王处一心底暗暗将谢曜杀丐帮弟子的罪名给认定了。他上前两步,高声问:“你因为双腿俱断,便怀恨在心,报复于世人,先后在湖广一带滥杀无辜,后辗转岭南,灭清风寨、湖盐帮等大大小小几十门派,老幼妇孺皆不放过!你啊你,良心都被狗吃了啊?”   谢曜越听越惊,待王处一说罢,他脑中瞬间一片空白。转念一想,到底是谁如此恨他,犯下诸多惨案,只为了让他受千夫所指,声名尽毁?   “王师伯!这些年来我只在蒙古、少室山和一灯大师座下,根本没有做这些恶事!定有人看弟子不顺,栽赃嫁祸!望师伯查明真相!”谢曜赶紧为自己澄清,若是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他被误会便也就罢了,可这等血海深仇是万万不能认的。   赵志敬和廖志新同时怪笑,道:“谁犯了大罪都不想承认,理解,理解。”   谢曜闻言不禁大怒,抬眼凛然朝二人盯去,赵、廖二人被他目光一扫,登时心如擂鼓,默不作声。   “师兄!师兄!”远远地有人大喊,来人拨开人群,正是程瑶迦携手陆冠英而来。   “师妹?你们怎也来了?”   程瑶迦一路奔跑太急,面色通红,和陆冠英互看一眼,皆摇摇头:“数日前,我们收到丐帮撒出的英雄帖,正月十九天下群豪齐聚重阳宫,为得便是……便是讨伐师兄你啊!”谢曜早已猜到一二,但此刻听来,忍不住身形一晃。   陆冠英这时上前,看着谢曜,一字字问:“谢师兄,你可曾当真失手杀了这些人?”他用了失手二字,便还是想留点余地。谢曜目光如炬,凛然道:“若是我所为,大丈夫敢作敢当,绝不会推辞罪名!但眼下分明有人嫁祸,信不信,全在你们!”   陆冠英听他一番话,当下挺胸抱拳:“在下一直敬仰谢师兄为人,我和瑶迦都相信你!”   谢曜见他神情,不禁心中畅然,程瑶迦这时低声道:“师兄,趁此时全真教弟子尚未阻挠,你快下山走罢!”陆冠英也道:“不错,我们尚可拦上一拦。”   “你们一番好意,我心领了。”   谢曜皱眉片刻,沉声道:“我若逃走,便坐实了这杀人如麻畏罪潜逃的骂名。倒要留下看看,是谁谣诼诬谤!” ☆、第101章迫上终南   他这话说的掷地有声,只听远处有人叹道:“依你所言,怕是其中大有文章。”   谢曜循声望去,但见四名道士并肩而来,当先一人手拿拂尘,年岁最长,正是丹阳子马钰。而他身后依次便是丘处机,郝大通,刘处玄,众弟子纷纷拜礼,谢曜也弯腰参见。   马钰点了点头,对他道:“若当真被冤枉,全真教不会任人欺辱你。但你若其心不正,那自也绝不姑息养奸。”他这番话语气虽然浅淡,但自有一股威严。   刘处玄见王处一被点中穴道,伸手在他穴上两拂,却不能解开,忙又换了几门手法,王处一还是纹丝不动。刘处玄看了看众人,不禁有些面红耳赤。   “我来!”丘处机大喇喇上前两步,一捋衣袖,抬指啪啪点在王处一云门,中府两穴,王处一立时松了口气,转过身道:“还是你功力深厚啊!”   丘处机走到谢曜面前,抬手便在他胸口处一按,谢曜本可从容避开,但看出他这一指并无恶意,就算点中也不过封三个时辰武功罢了。丘处机见他着实温驯,不禁颔首道:“很好,但事情尚未查明,师伯们也不能故意纵容,让天下人看了笑话。这样,你先去三清殿面壁思过,待明日众人齐聚重阳宫,再来当面对质,看看到底是丐帮冤枉了你,还是你自欺欺人!”   谢曜言道:“清者自清,弟子这便前去思过。”他又拿出黑玉断续膏,“此药敷在伤处,可令断骨再生。弟子当初双腿骨骼碎裂,便全依仗此物。”   丘处机接过瓦罐,打开盖子闻了闻,只觉味道十分刺鼻,但听谢曜言语诚恳,便也就信了,点头道:“若你师父能够伤愈,她自当为你辩解。”   当下众人散开,谢曜挺直脊背,往三清殿大步走去。   郝大通捻须道:“当年孙道长极喜爱此弟子,对此子也略有耳闻,说他四处杀人,倒有些不信。”刘处玄道:“表象欺骗一切,还是等明日丐帮和众英雄来此,是非曲直慢慢商讨。”   马钰这时拿过黑玉断续膏,也闻了闻,味道颇为奇怪。但想来谢曜说得信誓旦旦,为了孙不二的伤势,便再信他一回。   ※※※   三清殿外的树木在这严冬还算青葱,殿中供奉着道教尊神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燃着檀香,静谧庄严。   谢曜踏步入殿,端端正正在三清祖师面前跪下,待确定四周无人能听他动静,方才长叹一声,垂下头来。   先前斩钉截铁的姿态,都是他硬逼着一口气强装出来。谢曜很害怕,他害怕被人诬陷,因为他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聪明,被千夫所指,被万人所迫时,脑中一片空白,只能百口莫辩。   他打起精神,朝三清祖师恭恭敬敬的磕了磕头,定声道:“诸神在上,弟子行得正坐得端,从未做过一件害人之事。妄求明日,能够洗脱罪名,还弟子公道!”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有人道:“现在求神拜佛又有甚么意思?”   谢曜不用回头,便知是天书,他低声道:“求个心安罢了。”天书不知何时变成人形,她走到谢曜身边,抓着他胳膊道:“走啊!现在没人,我们正好逃走!”   谢曜闻言一愣,看向天书,但见她蹙着眉头,仿佛要流下泪来。   “你怎么了?”语毕,他突然记起天书三番五次让他不要上全真教,想必她事先听过这件事。思及此,谢曜怔了怔,但转而一想,就算天书告诉了他,他也还会上重阳宫来,探个虚实。   谢曜以为天书在自责此事,他伸手拍拍天书肩膀,温声道:“无妨,我不怪你。”   天书神色一僵,突然将他手臂甩开,怒道:“你为甚么不怪我!”   “就算你给我说了这件祸事,我也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忍不住笑了笑,当做苦中作乐,“帮我看着外间情况,我开始面壁了。”语毕,谢曜盘膝而坐,面朝三清祖师,合上双眼。   “谢疯子?谢疯子?”天书轻声唤他几句,却不见他回应,想来他肯定铁了心,就算自己和盘托出一切,谢曜也不肯就此离去了。她咬了咬唇,转身跑出大殿。   ※※※   “青城寨、清风寨、湖盐帮、短刀门、天星派、南帮……”   天书奔出外间,一直伏在日月岩上打量,山道上各路江湖人士手持兵刃,络绎不绝,皆聚集在重阳宫门外的圆坪。   空中忽然传来几声雕鸣,天书仰头一看,但见一对白雕振翅盘旋,山道上一行人点地而行,武功高出其它江湖人士不知多少。天书心下微惊,定睛看去,当先一男一女乃郭靖和黄蓉。   天书心中忐忑,再一抬眼,又见一人拨开群豪,嘴里大呼:“姓谢的,把阿沅还给我!”来人大喊大叫,满脸怒气,脸上胡须根根直竖,却是与耕樵读中的耕夫武三通。   他身后一个光头和尚边追边喊:“武师兄,你莫急啊!”   武三通一把甩开他,怒道:“他三言两语拐走我女儿,我如何不急!”这和尚却是刚剃度的裘千仞,他本想参加华山论剑,却被洪七公一顿教训,后拜入一灯大师座下。但在回大理途中,收到英雄帖,本不想来此,可架不住妹妹裘千尺请求,让他帮忙除这祸患。   便在此时,一魁梧壮汉领着一帮人来,朝裘千仞拱手道:“裘帮主,我是方圆啊!”   “嗯,那姓谢的怎么你了?”   裘方圆当下便添油加醋的将谢曜恶行大举宣扬一番,他身旁有路过的江湖人士,纷纷顿住脚步听。裘方圆说罢,拍了拍手,让手下带上几名女子出来,对众人道:“这几名女子都是被那姓谢的所残害,家中房屋被烧,亲人被杀,不信你们问一问。”   天书定睛一看,几名女子正是当初在火海中谢曜所救!她心下大怒,正要不顾一切冲过去质问,蓦然间已经有人打断道:“胡说八道!曜弟绝不是这种人!”   郭靖挤入人群,朝裘方圆怒目而视。   裘千仞这时双眼一翻,插话道:“人证物证聚在,信不信且由施主你。”黄蓉走上前,将打狗棒往裘千仞身上虚敲一记,瞪着杏眼说:“靖哥哥说没有,那便是没有,你在一灯大师座下还不安分么?”   这时一名红脸大汉朝众人拱了拱手,道:“这位姑娘,我若没看错你手拿的可是丐帮的打狗棒啊。你既是丐帮中人,怎帮起姓谢的这魔头啦?难不成丐帮光撒英雄帖,是故意戏弄我等么?”   黄蓉闻言神色一惊,她只顾着相帮,却忘了自己的身份可是丐帮帮主。这人话虽无理,倒是提醒了她。黄蓉思及此不禁窝火,将鲁有脚一通大骂,鲁有脚被人三言两语忽悠便撒下英雄帖,令她好不生气,待鲁有脚赶来,必要将他好好质问一番。末了扭头看着此人,问:“阁下是谁?”   红脸大汉微微一笑,摸着下巴朝她打量,道:“在下青城寨寨主,向鸿飞。”   “原来是向大寨主!”当下四周群豪纷纷向其拱手,忙着寒暄。   郭靖见此情景,倏然转身,一拳砸在岩壁上。黄蓉见状大惊,忙一把握住他手,担忧的问:“靖哥哥!你干么和自己的手过不去?”郭靖看着她,郁郁道:“蓉儿,你说曜弟他……他绝不会做这等事的!对不对?”   黄蓉和谢曜只有一面之缘,此刻听他相问,竟答不出话来。   “对,他绝不会做这等事。”   郭、黄二人一同回头,但见日月岩上忽然跃下一名白衣女子,青丝飘飘,宛然若仙。   两人皆是一怔,瞬间便回过神来,郭靖上前追问:“姑娘,你认识我曜弟?”天书微微颔首,道:“是。”   “他……他没有杀人对不对?”   “对。”   天书忽然低下头,道:“你是他兄弟,届时若有……若有甚么差池,你定要助他!”话音甫落,便转身急步离去。   郭靖望着她的背影,舒了口气,握着黄蓉的双手,道:“蓉儿,我就说曜弟没有犯这些恶事,决是有人嫁祸,咱们万不能让这些人折辱了他。”   黄蓉暗暗揪了一下郭靖手臂,道:“天下间就你最好骗!”   “我在说曜弟,你怎么又转到我身上啦?”   黄蓉见他痴痴地模样不由得“扑哧”一声发笑,挽着他手臂道:“我不说别人,只说你一个。”   众人行至重阳宫前,各帮各派举着大旗,疏疏密密不知几多。全真教弟子忙着招呼诸位奉茶,一时间好不热闹。   后山上又走来一群人,正是彭连虎、灵智上人、沙通天、侯通海。他们几日前被丘处机带回重阳宫,命他们在山下思过,这会儿听到动静,一听是结过怨的谢曜,本着落井下石火上浇油的心态,匆匆赶过来看戏。   重阳宫前,一排人高举“诛伐谢大魔头”的大旗,领头三人坐着轮椅,依次是天星派左使叶方涛、短刀门弟子梁兴、南帮赵德忠。其余几人要么断了一只腿,要么断了一根胳膊,要么眼睛瞎了一只,伤伤残残聚在一处,给众人说自己如何从哪魔头手下逃生,直说的群雄激愤,恨不得将谢曜立刻手刃才是。   程瑶迦和陆冠英本就焦虑的在殿前,这时一眼瞧见郭、黄二人,忙上前相迎。四目相对,竟都是摇头叹息。   黄蓉思忖片刻,道:“届时我们随机应变,若谢曜当真被冤枉,再出手相助不迟。”郭靖立刻道:“曜弟肯定是被冤枉的!”黄蓉瞪他一眼,跺脚说:“你忘了杨康么?他也是和你结拜过。可他卖国求荣,陷害你我,谎话连篇,哪是好人?”   郭靖愣了愣,想反驳却不知如何反驳,只得不住摇头:“蓉儿,曜弟和杨康不一样。” ☆、第102章怀璧其罪   谢曜正潜心面壁,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响,随即破风声起,竟是想要偷袭。这一招来势极快,谢曜大惊下避无可避,索性顺着来人攻势往前一扑,趁对方落空之际反手捉住她手腕。   “天书?你干甚么?”谢曜一见是她,忙松开手。   天书不敢看他,低下头道:“谢疯子,我们快些走罢。那外间来了许许多多的人,都是找你寻仇的。”这本在谢曜意料之中,他颔首道:“都来了么?如此正好,群豪作证,我才好在天下人面前说清。”   “怎么说清?那些人胡说八道也就罢了,可是丐帮……丐帮的肖方的确是我杀的,你如何说?”   谢曜愣了愣,转而蹙眉道:“肖方乃是心怀鬼胎,死有余辜。我若不声不响的逃走,这此后,便真的再无机会辩驳了!”他说罢,抬眼望了望一轮初生的红日,对天书叮嘱,“你藏在这里,等此间事了,我便过来找你。”   天书想也不想便拒绝道:“不!我和你一起去!”   谢曜沉声道:“时下紧急,万一有变,我也少分心。”他说罢便要跨步出去,刚走两步,却被天书一把拽住衣袖,回过头来,却见天书痴痴的问道:“……你一切都能应付,对么?”   谢曜拍拍她手背,安抚道:“自然。”   天书垂下眼帘,想到自己一生的理想,蓦然硬起心肠,松开手道:“你去罢。”   ※※※   全真七子如今谭处端亡故,孙不二重伤瘫痪,只得由马钰、刘处玄、丘处机三人接待诸人。程瑶迦伺候孙不二用药,王处一在旁观察黑玉断续的药效,郝大通率其它弟子在山脚接引。   到了正月十九午时,太阳正热,各路群豪该来的皆已经全部赶来重阳宫门前。殿中椅子不够,马钰便吩咐道童拿来软垫交予众人,好在诸人也不讲究这些,各帮各派领头的人物方坐在椅子上,后者弟子门人侍立在侧。有门派举着大旗,冬风一卷猎猎作响,远远看去,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   郭靖看着这阵仗,心下焦急,他一眼看见丘处机,正准备上前叙话询问,就听身旁有人低声道:“……巧了,咱们帮主实则也为《九阴真经》而来。”“哟,难道今日你燕阳帮还和我神锏门相争?”“不敢不敢,这谁争得过丐帮和全真教啊。我们帮主不要那秘籍,倒是听说这姓谢的挖到金国宝藏……”   “你们在说甚么?简直大放厥词!”郭靖听得清楚,不禁心惊,忙踏步上前,将二人无声无息拖到人群之后。那二人见他年纪轻轻身手了得,都吓的不敢言语。郭靖嘴巴笨,他只听得这些人又是《九阴真经》又是金国宝藏,想必是个大大的阴谋,但又不知怎生问出这阴谋,愣了半晌,只得厉声问:“英雄帖上是让‘除魔卫道’之士前来,可你们却为了《九阴真经》,到底何意?”   那神锏门下弟子看了眼郭靖,察言观色,绿豆眼儿一转,答道:“先除魔,再得《九阴真经》。瞧大爷您的意思,也想来分一杯羹么?”   郭靖闻言好不生气,他早已经学会《九阴真经》,哪会贪图这些。倒是谢曜曾说过他只练过真经下卷,这些人竟不问缘由全都将矛头对准了他。郭靖又问:“《九阴真经》不止谢曜一人身怀,桃花岛主黄药师,全真教周伯通、便是丐帮七公、那西毒欧阳锋,也都练过《九阴真经》,干么不去向他们要?”   对方好不可笑的看向他,道:“大爷你是在逗我等乐子么?你说得这些人在江湖上那都是大大的高手,饶是有那心,也没这个胆啊。”   郭靖转念一想,陡然明白过来,大声道:“好啊!柿子专挑软的捏,谢曜比不上他们有名气,你们便全来陷害他!”   “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甚么陷害不陷害,英雄帖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自作孽不可活,怪不得咱们。金国人占我宋朝河山,咱们讨他点儿宝藏又算哪门子陷害啦!”那人说罢,再不留在郭靖面前,身子一矮钻入人群,回到自己帮派。另一人和郭靖对视一眼,见他并不会伤人,便也大喇喇的离开。   郭靖正暗自焦急,却听得前方一阵哗然,他仰头看去,但见黄蓉已经领了丐帮弟子齐来,鲁长老、梁长老、简长老跟在她身后,那彭长老一年前因为心术不正,早被黄蓉逐出丐帮。   黄蓉一路过来,听鲁有脚在旁说了大致情形,心下微微明白一些。但听说此事全由彭长老而起,不禁生疑,盘问了些细节,却因当事人彭长老、甄忠才、肖方、宋振。六子,全都死的死、走的走,无谁了了。   “彭长老虽然为人不正,但和那姓谢的应是无冤无仇,没有源头要冤枉他。哎,丐帮弟子在外乞讨,吃这口饭免不了与人口角,若有人因此积怨,失手将对方杀了也未免不可。”梁长老说到此处,抬眼看了眼黄蓉,忽而问:“帮主,我手下有两名弟子曾见过这姓谢的,可要传他们上来询问一番?”   黄蓉点点头,道:“让他们过来。”   梁长老转过身点道:“储东墟!梁冲!上前来,帮主问尔等话。”   不过片刻,一胖一高两丐挤上前来,朝黄蓉和三位长老行了礼。黄蓉将打狗棒挽了个花,重重插在土里,冷声道:“你们是如何认识谢曜的?”储东墟弯腰道:“回禀帮主,我和梁冲是接到六子飞鸽传书,赶去捉拿此人。但赶去时,六子已气绝身亡,被他杀害。”   “你们亲眼所见?”   储东墟和梁冲回想那日细节,一齐点头:“两个人四只眼睛,绝不会错。此人当时双腿折断,料想难逃我等捉拿,也亲口承认了滥杀无辜的罪行。”郭靖在旁听着,此刻再按耐不住,上前道:“你们撒谎!曜弟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储东墟一听此话,竟也不顾及郭靖身份,指着自己下巴,高声道:“这伤就是押他去岳阳途中留下的,我和梁冲若说半句谎话,不得好死!”黄蓉和郭靖一起向他下巴处看去,果然有一道伤痕。   梁冲想起岳阳途中的受辱,也不禁怒道:“我们二人一路抬轿子将他抬去岳阳,这也就罢了,最后还将我和李师兄、赵师兄,长师兄一齐给囚禁。若不是鲁长老找到,我等早已化为尸骨!”   黄蓉闻言,转头看向鲁有脚,问:“他们说得当真?”   鲁有脚颔首道:“不错,我本去那客栈乞饭,没想无意找到了他们,顺手将他们救了下来。”   黄蓉和郭靖虽然不信彭长老,但鲁有脚为人正直,绝不会欺骗他们。郭靖一听这话,怔怔愣愣的望着黄蓉,竟不知改如何接口。黄蓉见他神情,心中柔软,忙拉了他手,道:“靖哥哥,稍安勿躁,我们看看再说。”   “看甚么看,看甚么看,速速让那姓谢的出来,老叫花一掌将他了结,通通下山去罢!”   这一声内力浑厚至极,响遍山野,在场除郭靖黄蓉,都不由晃了晃神。只见一人上行而来,胡子拉碴,衣服满是补丁,手持竹棍,趿拉一双草鞋,除了九指神丐洪七公还能有谁?郭靖和黄蓉忍不住齐声高呼:“师父!”   郭靖喊完突然低下头,暗道:不对不对,师父他方才的话是要结果曜弟,这是万万不行的啊。   便是这一瞬间,洪七公已来到众人面前,丐帮弟子纷纷跪地拜礼。洪七公转过身,朝后一望,嘀咕道:“怪哉,你爹爹还没赶来么?”郭靖爹早就死了,显然这话是对黄蓉所言。黄蓉正惊诧自己没有看见爹爹呀,就听身后日月岩上一声大笑,众人循声仰望,阳光闪耀下一人青袍素布,正是桃花岛主东邪黄药师。   “七公,你到底是慢我一步啊!”   黄蓉大叫:“爹爹!”跃起奔去,扑上前去,父女俩抱在一起,好不欢喜。郭靖本在神游天外,忽然听得黄蓉呼喊,这才回过神,忙去给黄药师见礼:“岳父,你怎的也来啦?”   黄药师看了眼洪七公,道:“还不是因为这老叫花,一个劲儿嚷着不让丐帮吃亏,非要来手刃魔头。我难得见他动手,索性一起跟来瞧瞧。”洪七公笑道:“呸呸呸,怕你还没看清,我便已出完了招。”   黄蓉听他二人说着又要比武动手,忙插入二人中间,一手挽一人胳膊,笑道:“好师父,好爹爹,数日前华山论剑还没有打够么?”洪七公摸摸胡子,砸吧嘴说:“蓉儿你若多烧些好菜给我吃,师父便再不和你那邪门儿老爹动手!”黄药师斜看他一眼,笑道:“多烧些菜将你师父嘴给堵住!”   一行人说说笑笑来到重阳宫,马钰携丘处机、刘处玄三人忙来寒暄。黄药师和洪七公德高望重,可因为来得晚,已找不到座位。   马钰看了看周围,对丘处机道:“丘师弟,你和刘师弟将重阳宫外的大鼎挪走,给洪前辈、黄前辈腾个地方。”   黄药师和洪七公闻言看了看场中的大鼎,这大鼎青铜浇铸,直径六尺有余,只怕足足有七八百斤。如此巨物挪来挪去实属麻烦,他二人也不拘泥于此,当下便阻止道:“不必。”黄药师转过头问:“老叫花,可带足酒了?我瞧重阳宫这大殿房顶,倒是不错。”洪七公拍拍腰间的大圆葫芦,笑道:“的确不错。只可惜这道观里没荤腥油水,少了下酒小菜。”   话音甫落,众人但见眼前衣袂一闪,黄药师和洪七公已不再原地。刘处玄奔出外间,仰头一看房顶,二人身衬蓝天,早已推杯置盏,饮起酒来。 ☆、第103章一肩挑仇   重阳宫外站满了人,便是日月岩上也立着几个小帮。   马钰瞧着这幕,朝身旁的丘处机低声叹道:“看来谢曜在外间惹了不少麻烦。”丘处机说:“他既发誓自己没犯这些罪孽,咱们姑且相信一回,为他争辩一二。何况全真教弟子若出了此等丑事,也有损本教威名。”   马钰“嗯”了一声,颔首道:“你说得不错。但他若是欺下瞒上,便只得……”马钰说到此处不再继续,一挥拂尘,念了段道家清心咒,这才率丘处机、刘处玄迎出去,朝四周群豪团团作了个揖,扬声道:“今日诸位英雄莅临重阳宫,敝教蓬荜生辉。只是招待简慢,还请见谅。”   黄蓉和郭靖不好出面,便由鲁有脚、简长老、梁长老三人主持丐帮大局。丐帮方才见得洪七公,底气更足,他三人走上前,同马钰等人拱了拱手,梁长老便直言道:“在下一直敬仰马道长,英雄帖我丐帮也是第一个送到你手中。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此番诸位上山,正是要向你全真教问个明白!”   “不错!老头,你将谢曜那个恶贼藏哪儿了!他灭南帮满门,赵德忠今天要找他晦气!”他话音甫落,就听四周一阵群嘲:“你南帮满门都灭了,赵德忠你是哪儿冒出来的?”“你变成鬼啦!”“大白天的,鬼也敢上重阳宫这种道家地方?”   赵德忠闻言脸色一阵红白,将轮椅往前推出几步,拔出腰间九环大刀,高声道:“我就是鬼,也要找那姓谢的索命!”   他身旁同样断腿的天星派左使叶方涛、短刀门弟子梁兴连声附和:“不错,马道长,请你将门下孽徒带出来,咱们当面问个清楚。”“全真教不肯交出谢恶贼,是想包庇纵容么?”“姓谢的缩头乌龟,怕是根本不敢露脸!”   四下里顿时群情激奋,吵吵嚷嚷一片。马钰见状,对刘处玄吩咐道:“刘师弟,你去三清殿将谢曜叫来。”   “不必!”蓦然间一声大喝,立时盖过众人嘈杂,场中即刻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众人循声而望,一蓝衫青年昂首强步从右侧山道而来,衣襟带风大步流星,并不见他脚伐多快,但一眨眼功夫,人已经来到重阳宫大殿之间。   蓝衫青年朝马钰等人拜了拜礼,旋过身来,环目四周半晌,方沉声道:“在下已到,诸位有何见教!”   话音一落,四周顿时炸开了锅,群豪纷纷叫到“原来他就是姓谢那魔头!”“我见过此人,就是他亲手杀了我师父!”“你干么折断我弟弟双腿?”……   简长老忙上前对马钰说道:“马道长,有几句话要向你坦率相陈,还请你勿予见怪。”   马钰开门见山道:“可是要问我教弟子杀害丐帮弟子的事情?”   简长老道:“正是,有三件事情,要请教贵派弟子。第一件,谢曜杀我丐帮弟子甄忠才、肖方、宋振、左六子四人,又伤储东墟、梁冲等五人,这五人伤势、四人性命,该当如何了结?第二件事,谢曜直去年秋便大开杀戒,在湖广一带杀无辜百姓,又去岭南灭帮派数十,上天有好生之德,这等惨案,又该如何了结?第三件事,则是前不久听闻他将自己恩师打成重伤……”简长老说到此处看向马钰,笑了笑,“这由不得外人管教,但欺师灭祖,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头次听说,马道长尊为全真教掌教,还请赐示一二。”   马钰转过头,对谢曜道:“简长所说,的确是你所为?”   谢曜怎会承认?当下便道:“丐帮除肖方以外,绝非晚辈所伤。肖方心术不正,欲半夜谋财害命,在下一时自保失手,才将其杀害。而储东墟几人,却是误会,当时晚辈离去匆忙,忘了对诸位赔礼道歉,着实惭愧,但此前已经吩咐过客栈掌柜,给五位最好的房间,最好的饭菜,绝无亏待之说。弟子受恩师训诲受益匪浅,不敢打诳,要让我伤恩师半点那是绝不可能。至于灭各大门派的凶手是谁,在下也不知晓。除肖方之外,谢某生平没做过半件贻羞师门之事,更没滥杀过一个好人,此行天地可昭!”   他这番话朗声说出,一脸肃容掷地有声。   简长老和鲁有脚对视一眼,心头皆想:谢曜所言倒似不假,可这又如何确定孰是孰非?   便在此时,人群中一声冷笑,却是天星派左使叶方涛。   他让身后人将他推上前来,指着自己断掉的双腿,厉声道:“姓谢的,你忘了你如何将我双腿拗断?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做这些行径,难不成我等故意将自己弄成伤残,好在今日诬陷你么?”叶方涛顿了顿,又问:“今日群豪在场,你休得说半句谎言!我问你,你一年前是否双腿俱断,但靠轮椅行走?”   谢曜颔首道:“不错,我曾断腿些许时日。”   “这便是了!你上岭南来,仗着武功高强,便将我天星派上上下下屠戮干净!幸得我跪地求饶装作不会武功,你才饶我一命。我本以为自己逃过生天,却不料你在黑暗中冷笑一声,说甚么‘我断了腿也不让他人好过,也要让人尝尝我的苦楚’……”叶方涛越说越激动,好似要撑着轮椅站起来与谢曜拼命一般,他红着眼大声叫道,“然后……然后这个恶贼,便将我的双腿给尽数敲碎了啊!”   叶方涛说罢,一把撩开裤腿,露出已经萎缩的肌肉,软塌塌的蜷缩在一处,众人见得,无不骇然。   谢曜沉声道:“你方才说黑暗之中,那便是没有亲眼见得我的面目?又怎能一口咬定是我?”他话音甫落,蓦然间忽然一物什朝他扔来,好在这东西来势不快,谢曜随手一抄,便将此物接住。定睛一看,原是一把九环刀。   赵德忠坐在轮椅上,双目赤红,指着他道:“你但要捏断我等腿,都会说一句‘也要让人尝尝我的苦楚’,这句话不止我一人听到,便是化成灰也认得!你若有胆,敢不敢再将这句话说一遍!”   谢曜行的端坐得正,当即便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赵德忠和叶方涛顿时激动难抑,大声道:“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姓谢的,你还敢不承认!”谢曜心头大震,却仍然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世上倘若有人和我声音一样,又当如何?”   “哈!”只见短刀门的梁兴冷笑一声,“他们没见得你面容,我却见过!短刀门下,加上我共有八人余生,我们十六只眼睛都眼睁睁的看着你滥杀无辜!这次你当如何狡辩!”   梁兴咳嗽一声,身后立时走出七人。这七人年岁不一,高矮胖瘦,但腰间无不挎着一柄精铁短刀。   当先一人看了眼谢曜,向梁兴点头道:“不错,正是那日杀死师父的人。”“他那模样,天下哪里还有第二个?”“蓝衫子也和当日穿的相似,啊,袖口还沾的有血,我记得明白。”短刀门下弟子七嘴八舌,纷纷指出,群人看在眼里,自然相帮。   这时裘方圆也走出一步,朝谢曜拱拱手道:“谢兄弟,你还记得我罢?”   谢曜见到他不禁一怔,眯眼道:“裘方圆?你那水上的劫匪都遣散了么?”裘方圆摸摸下巴,笑道:“看来倒打一耙已经成了谢兄弟的惯用招数。”他拍了拍手,几名村妇垂下头走上前。   裘方圆道:“你们不用怕,在天下群豪面前,将这姓谢的对你们做的恶行都讲出来,众目睽睽这下,这人可不敢对你们如何。”   “你们不是被我救的那几名女子么?”谢曜一惊,心下陡然明白过来,想来裘方圆用了甚么法子威胁那些女子来指认他,这些女子心性柔软,定然着道。   其中一名女子瑟瑟发抖道:“你不要胡说……明明……明明是,是你来我村里撒野,若不是裘大哥相助,我们几个姐妹,怕是被你……被你糟践了!”她一番话断断续续说罢,已然忍不住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大哭起来。一时间几名女子都开始呜咽哭泣,众人看的气愤,已有人忍不住抡刀抡枪,大喝道:“人证物证,铁证如山,这姓谢的还怎么狡辩!你全真教便是这包庇的吗?”   谢曜想要反驳,但不知如何反驳。   鲁有脚这时上前,大声问:“明人不说暗话,谢曜,今日丐帮广撒英雄帖,便是为了天下人讨个公道。你前前后后杀人近百,灭帮派无数,到底是何居心?你既然承认杀害丐帮弟子,这便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倘若肖方当真心术不正,我丐帮绝不追究。但宋振、甄忠才、左六子三人死因,你又何解?”   “在此之前我曾和甄忠才见过一面,他告诉我宋振乃彭长老所杀,为得是请污衣派净衣派联手,以追查我的下落。而彭长老如此不遗余力,便是觊觎我身上的《九阴真经》。至于左六子和甄忠才,他们根本没有死。”   鲁有脚一听这话也忍不住怒了:“没死?甄忠才的尸首找不到也就罢了,来人,将左六子的尸体抬出来!”   丐帮立刻有两人抬着一副竹架过来,用白布罩着一人尸首。鲁有脚撩开白布,那尸体脸色泛青,正是当年有过一面之缘的左六子。这时梁长老上前,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条,纸条上明晃晃的写着“杀我者乃谢曜”!   “不可能!”谢曜上前一步,朗声道:“我已经一年多未曾见过此人,就算要杀也是一年多前!而他尸体显然不过才死几日,你们这又是甚么意思?”   梁长老将那张纸条扔在他面前,横眉道:“你狡猾多算,隔了一年之后再杀他便不能了么?”   谢曜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半个字。他能说都说了,可自己一人口说无凭,对方却能拿出众多证据。即便是假的,那也是证据!   洪七公和黄药师在房顶听了半天,众多证据,当下有了计较。他扬声向马钰道:“小道士,今日之事如何了断,还请示下。”   马钰蹙眉答说:“这小徒虽无他长,却还不敢欺师,谅他也不敢欺诳诸位英雄。更何况,他带回一种秘药,黑玉断续膏,能接人断骨,重获新生,便让叶左使、梁居士、赵大侠,一人拿去一瓶,治愈伤腿再谈。”   便在此时,后院忽然一阵铜锣急响,不过片刻,程瑶迦猛然从内间奔出,朝谢曜大声道:“师兄!走啊!”   谢曜登时头皮发麻,心中一沉,还未做出反应,程瑶迦已被王处一重重推开,王处一手捧装着黑玉断续膏的瓦罐,冲上前来便要朝谢曜天灵盖一脚,忙被马钰和丘处机拦住。   “王师弟!出了何事?”   王处一双目欲裂,咬牙切齿的看了眼谢曜,又看了眼手中瓦罐,抬手“轰”的摔烂在地,只听沾了药膏的地面,立刻传出一阵嗤嗤响声,气味刺鼻,隐泛绿光,竟是剧毒!   “师兄,亏你们还为这个孽徒说话!他斗胆拿了毒药,妄将自己恩师给毒死!若不是志平试药,他师父可就真亡了!”王处一悔不堪言,怔然道:“是了,你将自己师父毒死,这世上便少一个可以说他罪行的人了么?”   谢曜心头大震,呆呆的看着摔的四分五裂的瓦罐,混合着黑黢黢的药膏,他脑中登时一片空白。   “谢师兄!”陆冠英刚将程瑶迦扶起,就见谢曜准备去摸那残渣,方才尹志平不过用筷子搅了搅,那筷子便被腐蚀成朽,若人手去碰,岂不是连骨骼都溶化了?陆冠英惊急之下,端起茶杯掷去阻了一阻,茶杯碎裂,一声脆响,才将谢曜的魂给拉回来。   谢曜望着那黑玉断续膏,闻到刺鼻的气味,喃喃道:“……天书?”   马钰低头看了眼谢曜,面色铁青,问道:“我最后问你一次,这些罪行可都是你做的?”背后赵志敬在旁道:“师伯,你同他还说甚么?此人罪大恶极,便是千刀万剐也不够抵其罪孽万一!全真教下,焉能出此败类?”   丘处机闻言,心念一转,叹了叹气,走到谢曜面前,道:“谢曜,依照本门法例,你本为清静散人座下首席大弟子,却犯下此等恶行,罪不容诛。今日在天下人面前,我拟孙不二之言,将你逐出师门,从此不再是全真教弟子!”   谢曜心中气血翻滚,听到“逐出师门”四字,如同剜心!但他尚未失去理智,知道自己声名狼藉,留在全真教只会侮辱师门名声,当下双膝一跪,定声答道:“是。”   殿外人群中又有人高声道:“全真教高风亮节,不与此魔头为伍才是正道。如此忤逆的贼人留在世上又有甚么用处?各位抄家伙,一同将此魔头灭了罢!”话音甫落,又有人道:“那他身上的《九阴真经》归谁?”“他得到的那一堆金国宝藏又归谁?”“金国宝藏数不胜数,大伙儿平分啊平分!”   赵志敬听到流言,刚好看见谢曜负在背上的全真宝剑,伸出手道:“姓谢的,你和金国勾结,还有脸拿镇派宝剑?”   谢曜跪在地上的身躯微微一颤,没有作声。但心头登时明了,显然这一切早就有人谋划,在今日给他致命一击。也许丐帮声讨是真,但其他门派,却都是冲着那子虚乌有的《九阴真经》、金国宝藏,妙得很,妙得很啊……   赵志敬眼见谢曜低着头一动不动,似乎对他的话没有听见,心里更是愤怒,道:“将全真宝剑交给我!”   话音甫落,他出手如电,居高临下占据地势,妄想一招夺剑。谢曜听得风声,早有准备,他双膝一撑,站直身形,微微一侧便躲开赵志敬的招式,右手屈指一敲他手腕神门穴,赵志敬“啊哟”叫出一声,捂着手腕退后。   “奸诈小人,凭你也配拿剑!”谢曜话音甫落,抬手握住剑柄,拔出全真剑。阳光之下,剑身如虹,散出隐隐的青光。倏然之间,右手一掷,那柄长剑仿佛离弦劲羽,直直没入对面的日月岩中。   日月岩上站着的人早已吓的腿软,滑下身一瞧,剑身全部竟然没入岩石当中,只余下半寸剑柄在外,众人见他露的这一手,无不骇然。   赵志敬更是脸色涨红,不敢言语半句。   谢曜这一刻算是明白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冷冷的扫视了一眼场中众人,众人都道他要大开杀戒,四周噌噌声响,拔刀拔剑,指着谢曜。   裘方圆这时在裘千仞耳边耳语几句,裘千仞点了点头,大步上前,道:“阿弥陀佛。便由我先来领教领教阁下高招。”背后群豪见不得他脸,只道是哪里来的和尚,大声道:“大和尚,除这个魔头就靠你了!”“打不过,找我青城寨的人!”   裘千仞听得只一笑,仿佛嘲笑这些人不识他铁掌帮帮主威名。   “我来帮你!”只听刷的一声大响,一耕夫打扮的农人突然跃到场中,正是武三通。他先前在后山找遍,也没有找到谢曜踪迹,却没想到他已经来了前面的圆坪。武三通朝谢曜怒喝道:“你把我女儿拐哪儿去啦?”   众人闻言,只当谢曜强抢良家妇女,对他的憎恶又多了一分,这许许多多的罪名加起来,竟是数也数不清。   向鸿飞和裘方圆两人臭味相投,这会儿竟成了一对朋友。两人并肩踏上一步,道:“我两兄弟也来凑个热闹。”   “打啊!打啊!打不过我帮你们放暗器!”侯通海就喜欢热闹,他们几个在旁看了半晌,早忍不住吆喝。这一下群豪都窃窃私语,一副忍不住大动干戈的模样。   洪七公在上边的看得真切,虽然谢曜罪大恶极,但这一群人仗着人多齐上,又是被名门正道所不齿。当下含了一口酒,居高临下“噗”的喷了这些人满身满脸,道:“去去去,一窝蜂的跟人打还要不要老脸!”说罢,他转过头,对黄药师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言道:“老叫花瞧裘千仞一个人就足够将他,‘咔擦——’”   黄药师抬眼看了看没入日月岩中的全真宝剑,砸了口酒,道:“我看未必。”   洪七公笑道:“要不要打个赌?若是我猜对了,就让蓉儿给我烧五天五夜的好菜!……哎?蓉儿他们先前不还在那儿,怎不见人了?”正奇怪间,人群忽然分开,走来三人正是黄蓉、郭靖,和柯镇恶。   谢曜一眼瞧得他们,心神大怔,却不知如何开口。他心想柯镇恶一直嫉恶如仇,只怕是这次,听到传言,又要来责他。若是柯镇恶要他的命,又该怎生辩解?   柯镇恶拄着拐杖,摸索的走到谢曜面前,一年多不见,他似乎更加苍老。犹记得在那昏暗的墓室当中,死去的师父门的血,染红的地,以及柯镇恶伏在他身前的老泪。   “你……你是不是真的杀了那些人?”   谢曜一听他来质问,忍声道:“不是!”   他本以为柯镇恶会逼问一番,但下一刻,柯镇恶干枯的手便覆上谢曜的手背,攥的紧紧。柯镇恶转过身,将他护在身后,扬声道:“我徒弟说没有杀人,那便决计没有!你们一个个的贼鸟厮臭东西想杀他为快,先得从我柯镇恶身上踏过去!”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楚,谢曜听得嘶哑的音色,心中一热,几欲热泪盈眶。当年在悬崖上受其逼迫,而今在重阳宫前千夫所指,仿佛历史重现,只是指责他的人已经变成维护他的。   裘千仞上前一步,冷道:“你当我等不敢?”说话间,手势已起,准备出招。   谢曜仰头望了望天空,白云依稀,日光刺目。而场上的这些人多则各怀鬼胎,听妖言教唆,阴暗的表情竟将阳光都遮得黯淡无光,今日重阳宫前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他一肩挑尽千古仇又是什么难事了?没想到自己一心想好好理论,但终究一张嘴说不过千万人,沦落到百口莫辩的地步。他心下惨到极致,竟生出一股意气,就好比当年在蒙古的悬崖上,宁求身死,也不断腕的决心。   谢曜冷冷的扫视一圈众人,将他们的面容都铭刻在心。将柯镇恶护在身后,沉声道:“你们各有各的的借口,嫁祸也好,报复也罢,通通齐上便是。大丈夫以寡敌众本也寻常,谢某何足惧哉!” ☆、第104章重阳大战   “喂,亮兵器罢!”武三通扛着一柄锄头,走到圆坪中间。   谢曜冷声道:“兵器为凶器,圣人不得已用之,我赤手空拳和你们打便是。”   裘千仞闻言一笑,道:“这样好得很,请了。”双掌一挥,合声直扑,猛向谢曜撞去。谢曜当初和他砸墓室中交过手,对各自武功也心知肚明。裘千仞这一年武功苦练,本拟争华山论剑天下第一的名头,如今天下第一没有争到,倒在此处派上用场。   谢曜当知这时候生死间不容发,但他也全然不惧,右手捏了六脉神剑剑诀,五指翻飞,迎面猛攻,逼他先取守势。裘千仞袍角一摆,凌空跃起,在空中连劈数掌,叫谢曜拿不准方向,虚虚实实,变幻不定。谢曜心下一惊,念着速战速决,当下运起九阳神功,伸臂一抖,身子续向敌方落去,这么出臂一招力压千钧,裘千仞掌势立时减弱,长啸一声,并掌往谢曜当胸击去,谢曜气他与欧阳锋同流合污伤江南七怪,不闪不避,催动内力与其肉掌相交,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谢曜手臂微麻,裘千仞却是禁不住撞力,跌坐在地!   谢曜尚未收招,突然横来一柄锄头,往他肩头一搭,借势跃来一人,正是武三通。他人未至,锄头先到,凌虚下击,连施杀手,嘴里高呼:“快说!你把我女儿藏哪里去了!”   谢曜料不到他来势竟是这般迅捷,定是爱何沅君至极,心神大动。   他身形一侧,看在一灯大师的面子上,先守不攻,问道:“阿沅怎么了?”武三通一锄头挥去,说:“她留信说去投奔你!白纸黑字,你还想抵赖?”武三通说到此处想到如今只剩他一人,好不生气,每一招又狠又快,势必要将谢曜卸下一只腿、一只胳膊。   裘千仞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见得场中铜鼎,爆喝一声,铁砂掌左右抓住鼎耳,运出十成十的力气往谢曜身上砸去。   在座群豪不禁哗然,没想到这半路出来的和尚武功竟如此高强,有人认出他乃铁掌帮帮主,众人这才了然。   谢曜本有意容让武三通,但见他越发失去心智,每一招都凶狠无情,当下也不留面。大步踏前,左手一招虚晃,右手使出分筋错骨手法,捏住武三通手腕。   便在此时,青铜鼎仿若一座小山般朝他身上压来,谢曜心下大惊,力贯双臂,估量这青铜鼎虽重,自己尽可接得住,当下抢上一步,待鼎飞到,双手一沉,托住鼎底,肩背肌肉坟起,差些将衣服撑破,但这电光火石之间,竟稳稳接在手中!   谢曜咬牙大喝一声,双臂向上一挺,将大鼎高举过顶。他脚下使力太巨,喀喇一声,右足将殿前的青石板踏穿了一个洞,碎石飞击,引得众人纷纷后避。   武三通这时瞧他双手无空,当下挥锄往他头上砸去,谢曜脚下一旋,便将手中这大鼎当做武器,臂力一沉,运出九阳神功,挡住攻势。武三通一锄下去,没想到谢曜功力如此强劲,借力打力,“咯喇”一声将他武器震飞,虎口开裂,那锄头反弹之下,蹭的一下飞上房顶。   洪七公和黄药师本在饮酒,蓦然间飞来一柄锄头。洪七公伸手一挥,本以为借力能将那锄头拂下去,却不料那锄头来势不减,“咚”的一声将酒葫芦砸倒,酒水顺着房檐流了到处。   “照啊,这小子武功当真不弱!”洪七公和黄药师互视一眼,不约而同收起心思,关注场中战局。   谢曜举着铜鼎上前两步,双臂微曲,将全真剑法融入掌中,一招“沧波万顷”,又将青铜鼎挪回原地。   “全真教的东西,阁下还是少碰为好。”   裘千仞调息片刻,抬眼瞧他,道:“便尊你言!”   话音一落,双掌翻飞,又攻上来,同武三通左右夹击。谢曜分心不得,还掌挡格,他这一年苦练九阳神功,本就内力大增,当下将一阳指、六脉神剑、三花聚顶掌轮番使出,脚下轻功步法巧妙之极,应付二人绰绰有余。裘千仞不敢怠慢,侧身避过剑气,右腿横扫,将谢曜逼开一步,随即呼呼拍出两掌,武三通虽伤了一手,但因裘千仞在旁帮衬,也不算狼狈,谢曜左手牵制武三通,右手六脉神剑与裘千仞斗不停,顷刻之间已拆了十七八招。   黄药师轻咦出声,问:“这姓谢的和一灯大师是甚么关系?怎会一阳指?”   便在此刻,山下忽然传来一阵大笑,只见一长眉长须的半百老头,神采奕奕的举着一柄蛇杖往这头奔来:“好奸贼,好奸贼,你快来追我啊!”不过片刻,众人忽听铎、铎、铎数声断续,似一个怪物从山后转了出来。定睛看时,原来是一个人,只是这人头下脚上的倒立而行,双手各持一块圆石,以手代足,那铎、铎、铎之声就是他手中圆石与山道撞击而发出,正是练了“九阴假经”的欧阳锋。   马钰丘处机等人一见来人,都不禁大呼:“周师叔!”   欧阳锋边追边喊:“周伯通,速速将我蛇杖还来!”   “你来抢啊,抢得到我就给你!”周伯通说完捋捋胡子,一眼看见场中斗战正酣的三人,眼神一亮,鼓起掌道:“好啊好啊!那个小子怎么也会‘左右互搏’的功夫?我倒要看看是他的左右互搏术厉害,还是我厉害!”当下将蛇杖往肩上一扛,冲入战圈。   谢曜一招昊天掌震开武三通三步远,随即另一只肉掌迎上,掌力浑厚,谢曜猝不及防,右臂一震几欲麻痹。他甩了甩手,定睛一瞧,却见一背负蛇杖的老头正对他挤眉弄眼:“朋友,快使你的左右互博术,我要和你比比看!”   谢曜心下一沉,立刻想到来者何人,他屈指一招逼退裘千仞,凛然道:“我不和你比!”周伯通见他屈指一弹便有如此大的威力,不禁“啊哟”惊呼一声:“这个好本事!”话音甫落,双手成拳,已朝谢曜攻来。   裘千仞见状不由得暗暗欣喜,煽风点火道:“老顽童,这人的武功不止于此,你将他的武功全部套出来,这才算好本事!”周伯通闻言连连点头,道:“你这个假秃驴说得不错。”   “蛇杖拿来!”这声入破钹,谢曜顿时愕然,裘千仞瞅准时机,抬手便要取他胸腹,欧阳锋却突然插手,也不管几人打斗正酣,便欲直取周伯通背后蛇杖。   “啊!好奸贼,你就让我玩玩你这个蛇杖罢!”周伯通话音甫落,已然和欧阳锋交上手,谢曜回过神来,朝欧阳锋肩头便是一掌:“欧阳锋,还我师父命来!”身未站直,又挥掌劈将过去。   欧阳锋大惊之下回掌相迎,他一看谢曜面目,想了半天才记起是谁。因为练了“九阴假经”,他愈发混混沌沌,但于武一道却丝毫不曾懈怠。他突觉手掌一滑,斜在一旁,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前倾,谢曜左掌已顺势向他颈中斩落。欧阳锋索性加力前冲,避过了这一招斩势,回身叫道:“好功夫,这招叫甚么名字?”   谢曜使得正是《九阳真经》中的路子,话随掌出,道:“说了你也不知!”掌势一变,又和欧阳锋斗在一起。周伯通这时怪叫一声,突然不和裘千仞交手,转而攻向谢曜,势必要他将所有武学都显露出来。   谢曜正和欧阳锋相斗,哪能分心,百忙之下挥掌一招火焰刀,周伯通不知厉害,倏然只见白花花的胡子便被烧个精光!   周伯通摸了摸焦糊糊的下巴,哇吱大叫:“臭小子,烧了我的胡子!你还给我!”当下左手反掌拍出,右手使出七十二路空明拳,好比两个人出招。裘千仞没了周伯通捣乱,联合武三通再次攻上,谢曜陡然之间压力大增,好比以一敌五!   便在此时,欧阳锋身形微晃,抢向左首,身子已侧来一掌,周伯通右手向欧阳锋攻去,左拳回挡身后来掌,心想今日是个试招良机,拳头正与敌掌相接,突然谢曜从东扑至,右手架开了周伯通的拳头,左手代接了这一掌。   谢曜刚刚一指摆脱武三通,裘千仞忙乘隙而上,发掌向他背后猛击,谢曜这一下应接不暇,左手本想运用九阳神功,心下一急,却错催发九阴真经中的内门心法,这一下阴阳不齐,气血紊乱,大大受损,生生将喷出的血吞下肚中。   幸好他右掌紧急之下逼出先天功,反手一挥,四方云动,掌力竟将三人同时逼开两步,武三通功力最弱,径直摔倒。   “啊哟!我看到我师兄的武功啦!”   周伯通大呼之下,黄药师和洪七公、欧阳锋钧是一怔,不可置信道:“先天功?”   “这小子到底甚么来头?”   洪七公抓了抓腮,禁不住想下去,也和谢曜斗一斗。但谢曜已经以一敌四,他自持身份,绝不会趁人之危,是以只得忍着。黄药师却是不像他这般诸多顾忌,虽都说谢曜是魔头,可黄药师却觉此人迂腐的很,当下将酒杯屈指一弹,正是弹指神通的手上功夫,一来试探谢曜武功,二来请他喝一杯酒。   但谢曜方才使错功夫,本想用九阳神功却用成九阴真经,这一下心神大乱,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听得破风声响,只当有暗器掷来,反手一掌火焰刀,“砰”的一声便将酒杯化为靡粉,连带杯中酒也变成水气,消散无形。   武功是试出来了,但黄药师却不高兴。他见谢曜如此不客气,心头恼怒,冷哼一声不再搭理。   四周忽然有人叫道:“便是这招!我不会看错!便是这招杀了我师父!”“不错,我也认得这招掌法!”“就是他!这个姓谢的狗杂种,仗着武功高强,便四处行凶作恶!”   当下也不知是谁领头,一帮武林人士手拿刀叉棍棒,纷纷朝谢曜群起而攻之,一时间群潮涌动,无人能拦。   谢曜稳定心神,不敢下重手将这些人伤了,他旁边的周伯通瞧的真切,恼恨这些虾兵蟹将来打扰他们交手,一脚踹走一名短刀门弟子,不由问道:“大魔头,你为甚么不将这些人杀了?”   谢曜抬手将一名短刀门弟子推后两步,苦笑道:“我若是大开杀戒,岂不是坐实了自己‘大魔头’的罪名。”谢曜说出这句话,陡然觉得自己无比劳累,但眼下裘千仞和武三通又攻过来,他不及分心,这一下浑浑噩噩之中,出招全无章法,谢曜也不知斗了多少时候,只觉日头偏西,出招再不如开始凌厉,各类心法招式完全没了梳理。   明明是全真心法的昊天掌,出招却变成火焰刀;明明是螺旋九影的轻功,却催发九阳神功的内力;小无相功错使一阳指,六脉神剑错当先天功,道佛相克又是一记重伤;每使一招,都仿佛将五脏六腑重新移位,少时练功偷懒造成下盘不稳,此时也成了祸根。   赵志敬在旁看谢曜招式精妙,却全然不是全真教的功夫,不知道谢曜这几年有甚么运气,忍不住眼红。他见谢曜招式,不禁出声道:“看他出招狠辣,没一点慈悲心肠。再这般斗下去,伤了更多人,可如何是好?师叔伯,我们乘此机会,将谢曜拿下!”   马钰几人听在耳中,抬头一看圆坪上,以鼎为界,谢曜一人独战群雄,却丝毫不肯伤一人,连番不停斗了将近三个时辰,这份魄力竟是自愧弗如。   丘处机当下便道:“就算谢曜已经不是全真教弟子,是千夫所指的邪魔外道,咱们全真教也不能当着这般多人的面去趁人之危。你当周师叔、欧阳锋、裘千仞都是好相与的么?”   饶是这其中任何一人,赵志敬也是不能抵抗,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再说话。   郭靖几次想要加入战圈,却都被黄蓉拉回,她勒令丐帮弟子不许参与,虽然鲁有脚、梁长老、简长老没有动手,六袋弟子下储东墟等人已经随人潮跟了过去。   “蓉儿,你再不让我去,曜弟都要被打死了。”   黄蓉跺了跺脚道:“靖哥哥,方才你没有看见吗?谢曜犯下这般多的案子,可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不要乱说!”不等郭靖开口,柯镇恶已经反驳道。他看不见,但也知现在场上对谢曜百害而无一利,他将铁杖杵的登登作响,只道:“我和他相处这么久,信得过他!”郭靖一听,也朝黄蓉重重点头:“蓉儿,我和曜弟十多年兄弟,我……我定然是相信他被人陷害。你看这些人全都冲过去和他交手,他都没有伤任何一人,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吗?”   黄蓉回头一望,谢曜不知何时已经立在鼎上,跳跃挪腾,除和裘千仞几人交重手,对付其它胡搅蛮缠武功低微的人却是手下留情,好不包容。谢曜招式虽然精妙,见所未见,但已经渐渐显露疲态,已然是强弩之末。   “罢了罢了,走,我们去右山上的牛圈!”   郭靖一怔,问:“蓉儿,我们不是要救曜弟吗?为何要去牛圈?”黄蓉瞧他发呆,不禁嘻嘻笑道:“你想救你兄弟,那就得同我来牛圈。”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包子哒地雷~ ☆、第105章恩怨难断   欧阳锋远远看到黄蓉和郭靖,二人低语了些甚么,便转身往右侧的山道上走。他吃了这二人不少暗亏,料定二人定是又在想阴谋诡计来陷害他。欧阳锋堪堪避过谢曜掌风,恼恨周伯通在其中胡搅蛮缠,恰好周伯通、裘千仞正与谢曜相斗,眼神一转,身子一蹲双手齐推,运“蛤蟆功”直击过去,势道凌厉至极。谢曜吃过蛤蟆功的苦头,于他一举一动都已了然于胸,一听得这股劲风,已知他忽向这边施袭,当即跨步上前,一记一阳指急点而出。   他本以为欧阳锋会侧身躲避,不料指势落下,欧阳锋人已急退数十步远,一言不发转身奔下山,竟是给逃了。这一下众人无不惊诧,周伯通给了谢曜一拳,惊叫:“老毒物,你跑甚么!别跑,别跑,陪我们打架!”   但欧阳锋走的极快,这一转眼,人便没了影儿。   裘千仞身形微晃,见欧阳锋离去,老顽童一会儿帮谢曜,一会儿帮他,一会儿谁也不帮,实在不稳定。他最早和谢曜交手,此时和谢曜差不多到了强弩之末。想到妹妹裘千尺让自己动手,她那义弟裘方圆却在一旁作壁上观,好不生气,陡然收手,转身也要离去:“不奉陪了!”   “你这个假秃驴怎么也要跑!”周伯通长臂一伸抓他左足,裘千仞一惊,急忙右足回踢,破解了他这一抓,但身子不能在空中停留,又复落下。   两人纠缠不清,谢曜借机缓了缓气,他打斗太久,武功无章,体内真气紊乱,胸口钝痛,但因生生憋住一口气,将这些伤痛全部压制。便在此时,众人听得右手边踏踏声不绝,似乎山海将倾,暴雷降至。   站在日月岩上的人率先看到,惊呼说:“不好啦!牛屁股着火啦!”说罢转身往山下逃去。众人也没几个听清到底出了甚么事,但见有人逃奔,心里从众,便纷纷扔了武器不再和谢曜缠斗,择路奔逃。   稍微有定性的人却是在原地没走,但这一下局势大乱,再要群攻却也无从说起。   谢曜太阳穴跳着跳着的疼痛,他忙压下心神,强作镇定,转头一看,却见十几头水牛发疯了般,从右侧山道上朝重阳宫本来。周伯通扭头一瞧,不由拍手:“妙哉!火牛可比打架好玩!”他扔下裘千仞不理,别人都在逃,只有周伯通往牛群奔。   马钰忙吩咐众弟子将那些伤残人士接进大殿中,自己在外维持秩序,但四下群豪奔逃,乱糟糟一片,哪有人听他的。   洪七公眼尖,遥遥指着当首一头没有点火的水牛,道:“黄老邪,快看你家丫头和女婿。”黄药师撇头一看,惊道:“他们这是作甚?”话音甫落,那水牛群已然奔到圆坪上,再一细看,那恶贼谢曜已被他这一双儿女给救了去。   黄药师和洪七公对视一眼,皆不知如何作答。   谢曜头昏眼花,扶着大鼎几欲站立不稳,郭靖手臂一伸,趁水牛奔过之时,将谢曜一把提了上来。他正惊然间,郭靖已道:“曜弟!是我,我来救你!”   “……义兄?”谢曜神智微微清明,一看是郭靖和黄蓉,好像那根紧绷的神经突然之间放松下来,喉头一甜,再忍不住这口鲜血,洒满衣襟。   “曜弟?”郭靖大惊,伸手一把他脉,不可置信道:“这……这,蓉儿,这脉象怎会如此混乱?”   黄蓉用打狗棒一敲牛头,让它从另一岔道避开,而牛群径直奔去,若有人要追捕,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他们。   马钰等人见谢曜被人救走,当下大殿中数名江湖人又要去捉拿,岂料还没跨出门槛,一柄铁杖横来,柯镇恶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堵在门口,扬言道:“你们方才和我徒弟打过了,现下来欺负我这老瞎子罢!”柯镇恶成名数十年,江湖人少有人不敬重,只道他收了个劣徒被气的精神失常,无人与他交手。但他偏偏挡在门口,这一来二去,又拖延不少时间。   谢曜强压一口气,也不知这牛奔到了甚么地方。黄蓉和郭靖跳下牛背,将谢曜扶下。   “义兄……这次多谢了你。”谢曜忽然悲从中来,长叹一声,“但我现下声名狼藉,你这般相救,怕是难与天下人交代。”   郭靖看他面色惨白,眸光闪动,那神情和当初在悬崖上被江南七怪冤枉时一模一样。他握着他双手,定声道:“曜弟,情义何价?你我之间无须言谢。当年我未能救你,这次再不能让你身受危险!”   谢曜心头一震,忍不住哽咽道:“是我见外。有你们信任,即便是天下人都不信我,这生也遗憾。”   黄蓉见他神情,心下一软,想来其中必定有蹊跷,她问:“谢贤弟,既然你没有做这些孽事,到底是有谁来嫁祸于你?”谢曜摇了摇头,却是想不到名堂。他看了眼黄蓉手中的打狗棒,想起一件事,给她说了:“嫂嫂,你贵位丐帮帮主,我当全与你说明白。丐帮中人,其实并无一人是我所杀,但那肖方半夜欲来杀人越货,被我……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失手错杀,这件罪行我替她认了也不无不可。而甄忠才应当还活在世上,他告诉我乃是彭长老杀了宋振,为得便是夺取《九阴真经》嫁祸在我头上,此事待寻得甄忠才和彭长老,定然水落石出。”   他这番话侃侃而谈,一脸正气,黄蓉竟不由得深深相信,连这一声“嫂嫂”也听的格外舒心。   “你放心,我定当让他们竭力去查。”黄蓉说罢,跺了跺脚,又将鲁有脚数落一通。   谢曜听到不禁一怔,问:“难道发英雄帖不是洪七公的意思?”   “当然不是!若是他老人家的意思,早就一人将你除去,何必大费周章。就算是他老人家发英雄帖,也断然不会选在重阳宫,而是岳阳轩辕台。”黄蓉从腰间摸出英雄帖,递给他道:“教唆鲁有脚发帖的那人,是名女子。喏,这便是那英雄帖,你瞧瞧看有什么端倪。”   谢曜看了眼那白纸,忽然心下一震,仿佛被人一拳砸中太阳穴,双目眩晕。   他胸口越痛,脑中却越发清明。从最开始争吵天下第一,到不让他上山,到变成剧毒的黑玉断续膏,再到一味的让他逃离……   是了,除了她,谁还会将他的行踪了如指掌!   便在此时,林子不远处奔来一人,郭靖听到响动,抬头一看,竟是先前遇到的白衣女子。他想起这女子是谢曜的朋友,便也是他的朋友,出言招呼道:“姑娘,曜弟在这里。”   天书怔了怔,她一个人静静地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明白,就算谢曜成了天下第一,她也万万不会下不手。自己心底的情愫,昭然若揭。   她看谢曜低着头,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心头一喜,忙快步奔过去,伸手拉他手腕:“谢疯子!太好啦,你没有……”话未说完,手便被大力甩开,天书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她呆呆的看了看郭靖和黄蓉,登时想到了什么,瞪大双眼,说不出话来。   谢曜抬起手,将那英雄帖举在她眼前,缓缓开口:“……这是甚么?”   洁白的纸面上,右下角一只烈火麒麟栩栩如生,仿若要从纸上跃出,一口将她吞噬。   天书心头筑起的城墙在看到这张纸时,轰然坍塌。她慌忙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表情,只道:“我只是想试一试你的武功……我没有别的意思……”她说到此处自己都不禁愣住,只想试试他的武功?没有别的意思?不……不是的,她当时还有很多意思。   谢曜心中苦痛,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人,一直信任的人,一直视为瑰宝的人!方才重阳宫一战早已经耗尽精力,他乱用武功,经脉早已经负伤累累,内力也如一团乱麻。这种情况不能用武,谢曜却忍不住催发内力,将那页纸张化为靡粉。   “……我说过,不管你做了甚么,我都不会再责怪你。”谢曜哽咽喉头,闭了闭双眼。   天书一直垂着眼帘,此刻一听这话,竟欣喜的似乎要跳跃起来,她抬起头,道:“我保证,我再也不……”   可是话没有说完,面前风声一响,站在原地的谢曜已然奔进茂密的树林,弃她而去。   这身法奇快,快到郭靖和黄蓉眨了眨眼,谢曜便已经消失在树林那头。   “啊哟!不好!”郭靖想起来,“曜弟身负重伤,他这般贸贸然一走,又无人在旁为他疗伤,这可如何是好!”   天书没想到谢曜在说完那句话之后,竟然抛弃了她。他明明说要余下几十年都陪着她,怎么转眼就食言而肥呢?天书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悲伤中,却猛然听见郭靖大呼,她心下一惊,大声问:“甚么?他受伤了?”   “很重的内伤,得尽快找到他啊,否则恐有性命之虞……”天书不等郭靖说完,转身已经飞奔寻往谢曜消失的方向,轻功之高,天下少有。   黄蓉咋舌道:“还争甚么华山论剑?” ☆、第106章走火入魔   谢曜一口气奔出不知几里,头越来越重,脚步越来越虚浮,他扶着树干踉踉跄跄走几步,抬头一看,周围的景物都在旋转,地面也在摇晃,一个不稳,脱力的跪在地上。   他双手撑在地面,努力压制心神,摇了摇头,眼前却星星点点重重叠叠,一片混乱。唇角溢出一丝鲜血,到后来越溢越多,仿佛五脏六腑都在出血,待将体中的血给吐干净,人便舒服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谢曜抬袖擦了擦嘴角,看着袖子上暗红色的血迹,刺目非常,脑海中蓦然想起一册道家书上“走火入魔”四字。练武者若心脉大损,则气血逆流,致神经受损,初而呕血或见各种幻象,心生感应,直至灭亡。   思及此,谢曜微微心惊,他按下心神,轻轻运功意守丹田,肚脐下一寸三分之处立时钻心疼痛,真力散乱气血留滞,正是走火入魔之兆。   便是这稍一运功,冲动内伤,登时痛得额头见汗,又呕出一口鲜血,低头看了看面前已经被血浸染湿润的泥土,不由怔然。   是了,他少时根基便不扎实,后来各种杂七杂八的武功一通填鸭式练习,本就是混乱不堪未能钻研。越是高深的武功越得讲究一个“纯”字,而他恰恰没有做到这点。以前他使用武功甚少,这些弊端都没有暴露,然而今日在重阳宫外大战,对方皆是高手之中的高手,他心急之下使岔武功急火攻心,便犹如一根引线,将以往埋藏在深处大大小小风险都给点燃,好比灭顶之灾。   当初从桃花岛逃离,还幸得天书还在身边一路相伴,是以晃荡漂泊也不觉是穷途末路。而眼下他臭名昭彰成众矢之的,天书也不是他所想的天书,师父母亲也早化作尘埃,独自一人身处这无边幽寂的树林,即便是立时死了,也不会有人知晓。   谢曜想通这点,反而低低的发笑,嘴角血迹未干,这笑容竟无比凄凉。   正在此时,林子另一头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有人道:“那姓谢的指不定就在这林子里,大伙儿分头去找啊!”另一人反驳道:“裘兄弟,不是向某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若是分开,独身一人遇见那魔头也讨不着好处。这会儿林子里天色又暗,大家还是不要分开啦。”   谢曜一听音色,辨出乃是裘方圆和向鸿飞,他心下一怔,努力扶着树干站起,准备找个地方躲避,想到天书,竟是万念俱灰,钉在原地不动。   一行人的脚步声越发接近,谢曜全然对自己生死置之度外。可没想到那群人尚未发现他的踪迹,人群中忽听裘方圆厉声道:“啊哟!是谢曜!大家往那边追!通知其他人!”话音甫落,瞬时间一束烟花直射苍穹,照亮树林上空。   谢曜惊奇之下,那脚步声已往相反的方向远去。他扶着树干挪出几步,耳背忽然动了动,顿住脚步,沉声道:“是谁躲在那?出来!”   林子里一片寂静,只有老鸹展翅扑棱棱的声响。谢曜身受重伤,不敢调用内力,他却故意做出一个手势,对着西南角道:“你再不出来,我便出手了。”这一句果有震慑,西南角一棵大树后慢悠悠转出一人来,朝谢曜啪啪鼓掌:“不错不错,老子还以为你受了伤,使不出武功呢。”   来人面黑无须,花白的头发束在头顶,而那面目长相,正是当年被王重阳囚在藏经阁的德罗追。   谢曜辨认半晌才认出是他,眼下此人面目与当初犹如天壤之别,他抬眼道:“你号称一诺千金,难道那五十年的誓约,你却食言了?”德罗追笑道:“老子没有食言。只是想通人死万事空,这生前善善恶恶是是非非,全都一了百了啦。”   “诡辩。”谢曜冷笑一声,“你现下找我寻仇再好不过,无须客套,出招罢。”   德罗追打量他一眼,只见谢曜面如金纸,几缕乱发垂下,狼狈不堪,瞧是伤的极重。他正欲开口,突听林子不远处有人高声唤道:“谢疯子!谢疯子!”不过片刻,来人便已近在咫尺。   “老子走了!”德罗追不知为何竟没下杀手,朝另一方向施展轻功离去。   天书绕过一棵大树,看到熟悉的蓝衫人身影不禁喜出望外,忙快步奔过去,张了张嘴,却见谢曜转身欲走,呆呆喊道:“谢疯子……”谢曜听她语气,心中一痛,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天书上前几步,一遍一遍的用目光描摹对方背影,心中竟猛然明白什么。她倏然一惊,慌乱的看了看四周,手足无措。可一看谢曜,这万般的慌乱都安定下来,只希望他千万别抛下自己,痴痴地道:“我想的好简单,以为你只要在天下人面前露一手就可以当上天下第一,可我没有想到场面会是这般难以控制。我当用黑玉断续膏治好孙不二,一切谎言便不攻自破。可……计划赶不上变化,终是害你受了这么多苦……”   她说到此处,鼻尖一酸,“你既然不愿做天下第一,我便再也不逼你做!”   天书一番话说罢,抬头一看,谢曜立了片刻,竟又要迈步离开。她心中惊到极点,怕到极点,快步冲上前,急的一把将他拦腰抱住,死死不放手。   “我错了……我错了,你别走好不好?”天书这是真的急了,她从未这般急过,只要想到谢曜再也不需要她,要离她远去,抛弃、别离,不管是哪一件都让她难受的想大哭起来,“我再也不打你不骂你不和你吵架,谢疯子……你怎么可以忘了你说过的话!你问我愿不愿意陪你共度余下几十年,我愿意,我一百个一千个愿意,你……你万万不能丢下我一个!”   谢曜此时眼前一片灰灰蒙蒙,脑海中翻江倒海似要炸开。但天书的话却一字字听的清晰无比,又是释然又是欢喜,更多的……却还是苦楚。他不动声色的抬袖擦干嘴角血迹,一遍一遍的擦,确定天书不会发现,才伸手覆上她的双手,沉声道:“……我不会丢下你。”   天书将头靠在他背上,双手却抱的更紧,生怕他又向开始那般,对她说自己不责怪,转身却跑不见人影。   “我知道我不是好东西,你骂我打我罢!我做了这般蠢的事情……一定教你伤透了心。可是……可是我若不这样做,我……”天书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表述,“你不要生我的气!”   谢曜听得好想笑,可这笑,莫名其妙却成了哽咽。   此时天色全部暗下,他才拉开天书的手,转过身道:“天书,我不会生你的气。”   “你真的不生气?”天书仰起头,瞪大双眼,生怕他改变主意。   谢曜眼神一痛,抬手将她脸颊边一缕发丝轻轻别到耳后,似乎要将她的模样给死死记在心底。   “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他说罢,忽然从袖中掏出一块绢布,递给天书,“我受了点伤,需要义兄前来护功。天书,你沿路返还,将这块绢布亲手交给郭靖。我在这棵树下等你,切记,万不可被别人发现。”   天书听他说得郑重,忙将他扶在树下坐好,忙不迭点头:“你千万不要到处走,我马上就带郭靖过来!”说着又看了谢曜一眼,只可惜夜色太浓,只看清他一双粲粲如星的眼睛。   到底是谢曜伤势重要,天书也分轻重缓急,即使再不舍得,也要去寻郭靖。谢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深深的叹了口气。   这林子倒是极大,天书东绕西绕,不时碰见有江湖人士举着火把探查谢曜下落。她焦急万分,却遍寻不着郭靖二人,不知过了多少时刻,才回到最初与郭靖黄蓉分别的山道上。   天书又顺着小道追出甚远,正欲放弃,却听一男一女的谈话声,她一辨音色,正是郭靖和黄蓉。   原来郭靖尚挂念谢曜伤势,绕着山头走了一圈,黄蓉正笑他又走回原地,天书蓦然出现在二人中间,差些将黄蓉吓一跳。   “哎?姑娘怎么又碰到你了?”   天书便将那块布交给他:“我找到谢曜了,他……他让我将这个给你,让你给他护功疗伤。”   郭靖点点头,道:“这是自然。”他接过方布,黄蓉在旁默契的亮起火折子,接着火光一瞧,三人都不禁呆了一呆。但见这不大不小的方布上到处都是已经干涸的鲜血,瞧布料正是谢曜从衣袖上撕下。   翻过布料另一边,但见上面用鲜血匆匆忙忙写着几个字,但字迹潦草,全无章法,郭靖勉励辨认,挨个念道:“顾、、久、余、矣……这一个个的,都甚么意思?”   天书回想谢曜神情,陡然想到什么。   她心下大惊,劈手夺过那血迹斑斑的布料,颤抖着手指,摸上一个一个凌乱潦草、用血写成的字,喃喃道:“命不久矣,顾她……”字迹到此终结,但天书如何猜不到是什么意思?谢曜自知伤重不治,便将她托付给别人。   天书眼眶一热,竟不自觉的落下泪来。   怪不得……怪不得他不肯转身。想必从自己说话那时,他就已经在写这东西了。郭靖是他的义兄,是他最最放心的人,将自己交托给郭靖,他便可以落得一身轻松了么?   “骗子!骗子!”黑暗之中,谁也看不见她的表情,她可以肆意哭骂。天书将那布料几把撕成粉碎,咬牙道:“我不要别人照顾!”这辈子除了谢曜,谁还可以照顾她!谁还可以容忍她!   天书蓦然想起谢曜说在树下等她的话,不由得浑身一震,急返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潇潇的地雷~mua! (*╯3╰) ☆、第107章真相大白   她一路狂奔,来到与谢曜分别的那棵树下,树下除了几丛枯草,哪里有半个人影。   天书跌跌撞撞走到树旁,不自禁红了眼圈。   她错了,从一开就错了。怎么可以选择谢曜,而不是别人?或许当初谢曜已经提醒了她,但是她却从未放在心上。她是那样的自私自利,眼中除了自己的利益便再也看不到其它。即使心底已经产生动摇,也绝不会承认。而谢曜永远是为她着想,不求回报的,无私的。她与他相比,便是阳光和阴暗的两个极端。   “谢疯子!你出来!”天书朝着树林大声的喊,声音回荡在黑暗的树林间,一圈一圈的飘远。   她不死心,仔细查看地上的脚印、草叶上的血迹,一点一点的摸索,走得百米远,忽然见得前方山坡许多碗口粗的树干都被拦腰折断。天书心下起疑,走到断树旁,沿着下坡草木被压,好似从山顶滚落了一块巨石。她望了望坡下黑黢黢的密林,大步朝那方走去。   天书来到坡下,果见一块丈宽巨石,抵在山壁上。她绕着巨石走了一圈,却在右侧下角发现山壁上一块缝隙。天书看着那缝隙不禁一怔,扶着巨石缓缓蹲下,伸手一摸缝隙,果然湿漉漉的沾了一手血。   她大惊失色,使劲推了推那巨石,却好比蚍蜉撼树,巨石纹丝不动。天书将手巨石和山壁间那块缝隙,似乎想从中摸出什么,但那缝隙太小,只容她一只手勉强穿过。   这被巨石堵住的地方,原本是一个山洞。   她若没有猜错,谢曜当将巨石推下,趁巨石在山坡翻滚间隙进入山洞,封死出路。   “谢疯子?谢疯子你出来!”天书恨不能整个人都钻进去,可她使尽全力,也只能伸进一只右手,“我知道你在里面!”   她蓦然想到自己身份,是了,她变成《三字经》就可以钻进去啦!天书当下默念了几句口诀,但时间分分秒秒过去,她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怎么会这样……”天书最后一丝期望也被掐灭,不禁握起拳头狠狠的砸那巨石,“你出来!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你骗所有人,你也骗不到我!”   天书不知哭喊了多久,直到声音渐渐嘶哑,才忽然听得洞内传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她没有出现幻觉,那就是谢曜。天书陡然来了精神,她忙对着那缝隙喊道:“谢疯子,你不要不肯见我,你说过一辈子不丢下我的,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谢曜闻言,不禁黯然垂首。   他何曾想丢下天书,可他自己都感到油尽灯枯,还不如默默的找个地方死了,也不让任何关心他的人悲伤。   “我让你去找郭靖,你又回来做甚么?”谢曜听她声嘶力竭,心中柔软,还是忍不住出言询问。   天书听他终于肯说话了,好不开心,胡乱擦了擦眼泪,道:“郭靖算甚么!我只和你在一起!是了……你不想见到我,不想出来,那我不逼你好么?”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忙摇头道:“不行!你必须出来,你身上还有伤,你……你伤得重不重?”   谢曜微微一笑,抚在石壁,道:“不重。”   天书想到郭靖所言,哪里肯信:“你又骗我……先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肯定能治好的!”   谢曜道:“我已经想到了办法。”   “甚么办法?”   谢曜顿了顿,他重伤下走火入魔,若不压制,可致行为狂悖,此后丧失心智错杀无辜便是铸成大错难以弥补了。   他半晌才道:“当初所练武功太驳杂不纯,以至于真力大乱,四处串走,五内俱伤。我不出几个时辰,恐有走火入魔灭绝人性之险。倘若我神志不清,殃及无辜,岂不是真正坐实‘魔头’之名?但我方才想到办法,若拼最后一丝内力,以经脉逆流之法将这些杂乱无章的心法真力通通压制丹田,便会好起来。”   天书听他说罢,忽然笑出了声,笑声越来越大,竟笑出泪光:“骗子!”她一声怒斥,“你当我好骗的很吗?这法子逆行不当,立时便会经脉俱断散功而亡!”   谢曜没想到她竟然知道,被她戳破,竟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良久,才道:“死生参半,倒也不亏。”   “你当然不亏!可是我呢?”天书心中酸楚,语气一软,哽咽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今后一个人……怎么过?”   “天书……”谢曜闻言几欲忍不住出去,但就算出去,又能如何。   谢曜功力渐弱,有些压制不出胡乱窜的真气。他涌上口中的鲜血又给咽进肚子,才道:“天书,你去找我义兄罢。他以后必成天下第一,你跟着他,便能找到慧根,实现你的理想。我……我是不能陪你了。”   天书在外间听到这句话,嘴角浮现一抹惨笑,突然便想将这近二十年所有埋藏在心底深处的谎言都说出来。她太累了,隐瞒这一切实在太累了。纵使根本没有人看见她的表情,她也不敢抬起头,像是认错,像是自责,低声自嘲的笑道:“甚么慧根……甚么天书……这些都是我骗你的!我从一开始就在骗你!骗了你十几年!我根本不是神仙,我是一个连妖都算不上的怪物!”   谢曜心中莫名一惊:“你不要说了。”   “不!凭什么不说!我偏要说!”天书抬起头,两行泪不自主的从眼角流出,她咬牙道:“你还记不记得你为何会来到这里?是了,你弄丢我的慧根,便会心怀愧疚,一辈子卖命于我,慧根也好,天书也罢,这全都是我骗你的!若真要有慧根,那……那你就是我的慧根!”   她说到此处不禁发笑,怜悯而绝望:“但我却并不是寻你,而是……杀你!杀你,夺你的心,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就好比埋下一颗种子,等他生根发芽,结出最好的果子……你成为天下第一,变得越强,那我便能获得更多利益。”   天书伸手擦干眼泪,大声道:“你其实根本回不去!永远回不去!在我将你带来此地的那一天开始,你便已经是一个死人!”   谢曜怔然的听着这一切,心底却好比早就知道一样。是的,他或许很早很早就有一种这样的预感,天书并不是真心实意的和他在一起,她所做的任何事情,都带有自己的目的。如今听她说出一切秘密,心底竟是平静至极。   天书凄然一笑,继续道:“你以为我只算计过你这一件事吗?不,很多很多……多到我自己都数不清。当初从白驼山庄逃亡,你知不知为什么欧阳克会提前在客栈设下埋伏?不错,那是我通风报信,因为你不思进取!我必须得让你不断学习武功……而我不肯提前告诉你朱聪等人的大难,那是因为我自私!对我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我干么要去耗费灵力!我曾不止一次想要杀你,你太无能了,让我迟迟不能摘取自己的果子!直到后来,我教唆鲁有脚发英雄帖,让天下人来围攻你,都是我的主意!”   “嗯,除了这些,还有甚么?”   天书闻言一怔,没有答话,她没有想到谢曜会这般平静。   谢曜问:“黑玉断续膏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不是。”   谢曜点了点头,即使隔着一块巨石,天书根本看不见。天书听他半晌没有作答,生怕他已在运功,忙道:“谢疯子!我这么坏,这么不好,你快出来杀了我!找我报仇!不然……不然你出来打我几下骂我几句!”   “天书,我说过,不管你做了甚么,都不会再责怪你。”谢曜知道自己这番话只是为了安慰天书,或者安慰自己,他低下头,看见天书伸洞口纤细白皙的手腕,似乎又想到那夜元宵,他紧紧握着她手,走遍大街小巷。   谢曜蹲下身子,伸手覆在她手背上,微微笑道:“你纵有千般不好,在我眼里,也是好的。”   短短一句,听在天书耳中,仿佛整颗冷硬的心都被融化,先前所装出的一切残酷都崩溃瓦解。   她尚未开口,手中忽然传来一股力量,将她一掌推开老远,天书眼睁睁看着那最后一点缝隙也被抵住,瞬时间泪如雨下:“谢疯子——”   她在这头,他在那头,中间隔着一块巨岩,或是生死相离。   天书踉跄又扑过去,双手撑着巨石,妄图将它推开,但她将十八般武艺通通使出,也不能撼动分毫。天书呆呆的望了望四周,突然看到山壁,她顿时灵机一动,是了,推不开石头,她便从山壁上开凿一个洞钻进去!   当下天书捡起坡上被巨石压断的树干,往山壁上一点一点的刨。不管多久,她势必要将这山壁打通,看上谢曜一眼,一眼就好!一根树干挖断了,便抱起另外一根,另一根断了,便再捡一根;树干不够用,便用手挖,运起功力倒是事半功倍,即使满手泥土,她也始终不曾退缩。   天书坚持不懈,不知道挖了多久,只觉第二日天光明朗,林子里清晨的薄雾散去,她十根手指的指甲全部断了,双手伤痕累累,终于“咚”的一声,将山壁挖出一个小孔,通到洞中。天书大喜过望,抬脚踏破最后一点泥土,钻进山洞。   阳光透了进来,但见谢曜一身蓝衫,盘膝而坐,他的脊背是那样挺直,没有任何改变。   天书看到他,欣喜的几欲落下泪来,她双手在身上擦了擦,才快步走过去,扶着他双肩,小心翼翼的问:“谢疯子?是我?你……你如何了?”   谢曜依旧紧闭着双眼,纹丝不动。   天书撩开他衣袖,伸出三指把了把脉,但觉脉象虽然虚弱,却是极为正常,不见有大碍。她心中一喜,看来谢曜经过一夜运功,这生死参半,竟让他赌对了。   “谢疯子?好些了吗?”   她伸手将谢曜额角的乱发往后顺了顺,看着熟悉至极的眉眼,心中好不欢喜。便在此时,谢曜忽然睁开双眼,“啪”的伸手捉住天书食指,张口便咬!天书冷不防被他咬中,竟忘了疼痛,忙掰开他嘴巴,惊声道:“手脏!”但见指头已经被咬出一圈牙印。   天书大惊之下,抬头一看,谢曜正皱眉头,大呼:“好饿!我好饿!”他看到脚下一块石头,眼神一亮,欢呼道:“馒头!有馒头吃啰!”捡起那石头便往口中塞去。   “不能吃!”天书忙走过去,一巴掌将他手里石头拍落在地,震然看着痴痴呆呆的谢曜,只觉整颗心都被揪紧。   谢曜的石头被天书拍落,偷眼觑她,又低下头,瘪嘴道:“你干么不让我吃馒头?”那神情委屈极了,和三岁稚童毫无分别。   天书眼眶一热,定然是谢曜昨日运功未能大成,虽然不至于走火入魔,但却神经受损,神志失常,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傻子。思及此,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再忍不住,蹲下身子,掩面落泪。   谢曜见她哭泣,瞪大眼睛,小心翼翼的学鸭子步似的,走到天书面前,伸手戳戳她肩膀,问:“你哭甚么?”他捡起方才被天书打落的石头,献宝一般拿到她面前,“别哭啦,大不了这个馒头给你吃。”   天书抬泪眼看他,人还是那个人,只是神情却呆呆傻傻不复往昔。她心中好痛好痛,但看谢曜完整的在她眼前,又无比庆幸。伸开双臂,一把将谢曜紧紧抱住,下巴枕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无声流泪。   这一天,便将她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了。   “我是天书,你以后都要和我在一起,知不知道?”   谢曜被她抱住脖子,双手不知往哪里放,他将石头揣进腰间,方拍了拍天书的背,说:“好啊好啊,你给我馒头吃吗?”   “给,你要多少我都给。”   谢曜忽然抬眼看了看这黑漆漆的山洞,害怕的说:“天书,这里阴森森的,我好冷。”   天书闻言一怔,摸了摸他双手,果然冷的像冰一样,此时已经入秋,谢曜这一来竟然连运功抗寒也不会了。她心下又是一酸,却将谢曜抱的更紧更紧,怔然望着一处,哽咽道:“不冷,不冷,有我抱着你……永远也不会冷!” ☆、第108章共度一生   郭靖黄蓉在林子里寻不着天书和谢曜二人,眼看天色将明,重阳宫事情诸多未了,只能沿路返还。   一路上遇到几个门派,也都是在搜查谢曜下落,黄蓉故意装作也是恨不得将谢曜杀之后快的人,与那些门派交谈,她聪明伶俐,三言两语便从这些人口中套出起因。   原来众门派在接到丐帮英雄帖后,又听谣言有传,谢曜身怀当世不二秘籍,以及金国宝藏千万,利益使然,群豪便都来到重阳宫前兴师问罪。谢曜若死,在场见者有份,金国宝藏自然是要大家一起瓜分的。   郭靖越听越是生气,黄蓉轻轻握住他手,回头对那些江湖人冷笑道:“方才我们亲眼看见那姓谢的魔头已跌下山崖死了,甚么金国宝藏武功秘籍,全都没有啦!”   众人知她丐帮帮主身份,一时间惊疑不定。   郭、黄二人到了重阳宫,当下便向马钰等人辞别,领了柯镇恶和一干丐帮弟子下山。   群豪见丐帮撤走,谢曜也传言身死,各自打道回府,都觉今日得见重阳宫一战,实是大开眼界,不虚了此番一行。到了第二日,程瑶迦和陆冠英也向师门拜别,重阳宫上再无旁人,这一场“英雄大会”方才落下帷幕。   ※※※   “你慢点儿!”   谢曜回过头来,朝天书做了个鬼脸,转身在山道上跑的更快。天书心下一凛,生怕他被别人发现,足下一点,旋身拦在谢曜面前,扳着他双肩肃容道:“我说了不许跑!你到底听不听话?”   “天书你好凶……”   谢曜被她眼神一吓,忙低头把玩手指:“我只是饿了想吃饭,去慢了只有洗碗,走的快才有饭吃啊。”天书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说他,叹了口气,道:“那你跟着我,我带你去吃饭。”语毕,牵着他手,转身偏往那些崎岖小道走,磨磨蹭蹭两个时辰,将近日暮,两人才走到山下一个小镇。   天书本想给谢曜易容,可这小镇物资贫乏,根本集不齐那些材料。谢曜在旁一个劲儿的揉肚子嚷嚷饿,天书只得就近买了一块花布,搭在他头上,叮嘱道:“我去给你买好吃的,你必须在此等我,不许乱走,听见没有?”   谢曜一听吃的忙不迭的点头,乖乖坐墙角边上。   天书一步三回头,确定他不会乱跑,这才去给他买包子、馒头。她辗转两家摊铺,正准备付钱,眼神一扫,但见裘方圆和向鸿飞领着自己手下大喇喇的往这边走来。   裘方圆道:“那姓郭的口口声声说谢曜跌下山崖摔死,也不知是真是假。”   向鸿飞摸了摸浅须,笑道:“就算不死,那也和死了差不多。这次还得多谢裘兄弟的义兄,裘帮主一双铁砂掌不愧成名已久,今次见得,倍感殊荣。”   裘方圆闻言哈哈大笑:“向大哥若是仰慕,小弟改日帮你引荐引荐!”   他二人说笑间已经走到谢曜所处的位置,天书心下大惊,忙朝那墙角看去,但见谢曜已然不在原地,竟是没听她话!便在此时,斜刺里忽然冲出一头披花布的人,从裘方圆向鸿飞面前奔过,手中护着一只陶碗,正是谢曜,天书心下“咯噔”一声,几欲晕过去。   人群中又冲出两人,肩搭毛巾,正是小二打扮。其中一人指着谢曜大声道:“臭小子!把面碗还回来!”   谢曜吓得忙蹲在地上,伸手抓起一把面条,狼吞虎咽,汁水面汤流的到处都是,他却吃的嗒嗒作响。那两小二冲到谢曜面前,二话不说便朝他一通胖揍,谢曜却只顾着怀里面碗,一把一把的面条往口中塞。   这般大的动静,裘方圆和向鸿飞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未放在心上。天书心下松一口气,低首便往谢曜那方走去,路过二人身边,就听裘方圆淡淡道:“那姓谢的若识时务,着实是个人才……”   天书不禁顿住脚步,抬头一看墙角脏兮兮谢曜,目光痴傻,心中钝痛。待裘方圆等人离去,她才冲过去拍开那两小二,劈手夺过谢曜手中面碗,“啪”的一声摔的粉碎。   “我不是叫你不许乱跑!你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吗?”   谢曜抬眼看是她,莫名害怕,往墙角瑟缩几步,双手合十,不停讨饶:“天书,天书,天书我错了,你不要打我,你不要骂我,不要凶我。”天书闻言怔忪,眼眶一热,又差些掉下眼泪,她踉跄上前,不可置信的问:“你原来……这般怕我?”   谢曜苦着脸说:“我很害怕你吼我。”   天书垂下眼帘,狠狠的打了自己一耳光,定然道:“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不骂你,不吼你。”谢曜见状一惊,痴痴的问:“你干么打自己呢?”天书走过去蹲在他面前,笑中带泪:“我也想感受你的痛苦啊。”   那两小二见了此幕,挥挥手道:“晦气晦气,原来是个傻子。”说罢,便转身离去,再不追究了。   天书从拿出买来的包子馒头,谢曜一见立时就要来抢,天书忙拿高一点,阻止道:“不行,你手太脏,吃了会闹肚子的。”   说着掰下一小块,对谢曜道:“来,张嘴。”   “啊——”谢曜乖乖张大嘴巴,天书一喂到他嘴里,他忙“呜”的闭口,大嚼特嚼,仿佛在吃甚么世间最好吃的东西。天书给他喂了两个馒头一个包子,便不让他吃了,拉起他的手说:“你要爱干净,我带你河边洗手好么?”   两人来到一条小河边,天书让他蹲下,从裙摆撕下一块布,挽起袖子,将布浸湿,一点一点给谢曜将手脸洗干净。谢曜望着流动的河面挤眉弄眼,十分新奇,过得片刻,他忽然抬手从左外右的指了一圈,道:“天书天书,为什么河水是往那边流的啊?”   天书一把将他乱挥的手捉住,按在河水里清洗,说:“水往低处流,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律。”   谢曜却还不死心,问:“它难道不能换个方向吗?”   天书抬眼看了看他,这一看便牢牢将视线钉在他面庞上,如何也移不开了。她忽然觉得就算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谢曜还是谢曜,他好好的在自己身边,活生生的在自己身边,已是天大的恩赐,她还贪心不足的奢求什么?   想通这点,天书瞬间释然,仿佛十多年压在她身上的担子通通卸下。在失去心智的谢曜面前,她再也不必伪装,不必作态了。   “就算河水倒流,我也始终和你在一起。”天书说出这句表露心意的话,自己都忍不住低首莞尔,玉面芙蓉,明眸生辉。   谢曜凑上天书面颊,睁大眼道:“天书天书,你笑起来的样子好美啊。”天书抬眼羞觑,长长的睫毛不经意扫在他脸上,淡淡笑说:“那我每天都对你笑,你说好不好?”   “好啊好啊!”谢曜忍不住拍手叫好,欢喜极了。他跳了两下,突然“咦”了一声,捧起天书双手,摊开自己手掌,蹙紧眉头。   天书不解的看着他,问:“怎么啦?”   谢曜奇怪的答道:“天书天书,为什么你的手比我的手还要小?”   天书还以为是甚么严重的事情,但想来如今的谢曜也问不出任何严重的话。她询问说:“你今年多少岁?”   谢曜挺胸抬头,大声道:“我三岁啦!天书天书,你多少岁啊?”   天书听他说自己三岁,忍不住心下难过,但转而被一抹复杂的喜悦代替。她紧紧握着谢曜双手,转身窝在他怀里,偷笑道:“我今年两岁!你的手当然比我的手大。”她低垂眼帘,“所以……你要保护我。”   “好啊好啊!”   她把玩着谢曜手指,看见自己手腕上红色的玛瑙手镯,蓦然想起一事,望着河面,下定决心说:“谢曜,这里不好,中原所有人都想找你麻烦,我们一起去天山好么。”   在天山,没有人会认识他们,她可以和谢曜安稳、快乐的共度一生。   想起乌日珠占的话,天书不禁柔情万分,嘴角漾开一抹微笑:“天山有山神,是最接近天的地方,我们可以永远相亲相爱,无人打扰。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天山?”   谢曜忙不迭的点头,下巴抵在天书头顶:“好啊好啊!”   天书嗔他一眼:“你怎么总爱说‘好啊好啊’。”   “好啊好啊!”   “你再说一次好啊好啊,那我也说‘好啊好啊’。”   “好啊好啊!”   “好啊好啊……” ☆、第109章远赴塞外   翌日,天书在镇上买足干粮,又给谢曜换了一身新,才带着他往而去。两人还未出镇,忽见路上敲锣打鼓行来一队仪仗,一顶八人抬的大花轿但在路中间,那新郎官那新郎十七八岁年纪,身穿喜服,胸前一朵大红花,骑着一匹矫健灰马,满面春风。   灰马额间一撮白毛,天书眼神一亮,顿住脚步,打了个呼哨:“芦苇!”那灰马忙抬头朝她那方看去,撅撅蹄子,咴儿咴儿叫唤。   天书不再犹疑,确定是自己的马无疑,让谢曜在旁等着,她拦在路中央。新郎官见蓦然间窜出这般一个美娇娘,不禁愣了一下,说:“姑娘劳烦让道。”   “把马还给我!”   新郎官迎亲路上这马哪能让?当下便摇头道:“姑娘你快让开,误了吉时怎办?”   天书见他不给,身子前探,右手伸出,一把将那新郎提将过来。新郎官哪料到这女子竟然身怀武艺,突然被她抓住,吓得魂不附体。天书举起他身子往空中一抛,顿时那些吹唢呐、敲锣打鼓的放下手中乐器,忙伸出手将新郎官接住。   这一下队伍大乱,但见天书如此本领,没一人敢上前动手。一个媒婆倒是见了些场面,抢上前来,对天书唱个肥诺:“女侠请饶了新官人,你要这匹马请拿去便是。”   天书冷哼一声,便要牵马,却听后面花轿中忽然传出一声尖叫,她循声望去,但见谢曜不知何时行到花轿前,掀开轿门,拉了新娘出来。   “你脸上搭块布作甚?”谢曜觉得好玩,伸手便拉下她脸上红布。   新娘吓的脸色惨白,半晌不得做声。天书只想夺马,哪敢让他多事,更何况还在终南山脚下。她走上前,拖着谢曜便道:“走!”说着纵身跃上芦苇,共乘一马,扬鞭绝尘离去。   众人见这莫名其妙的人终于走了,不禁纷纷擦汗。媒婆让新娘子坐回轿中,又临时借了一匹枣红马,这才算了。   ※※※   天书和谢曜一口气奔出几里地,才翻身下马,牵着芦苇让它歇气。芦苇见到主人很是欢喜,不停在谢曜身上蹭来蹭去。   谢曜却不知为何,怕的连连后退,好像芦苇会张嘴咬他似的。天书看在眼里,心中伤悲,不由低下头。   岂料她刚低下头,头上蓦然就被罩了一块红布,眼前一片鲜艳。天书一愣,伸手将那块红布拉下,看了眼谢曜,这才记起方才定是他抢了新娘子盖头,没给还回去。   天书瞧他一脸傻乐,不禁好笑:“你往我头上盖红布做甚么?”谢曜他哪知道为什么,直言道:“我看别人头上有盖,你没有盖,专门给你拿来啊。”   他一番话颠三倒四,天书却听明白了,她牵起谢曜的手,微微笑道:“这块红布不能乱搭,只有新娘子才可以盖,知道么?”   “知道啦!”谢曜拍拍手,又将盖头搭在天书头上,“天书天书,你就是新娘子!”   天书掀起盖头,抬眸问:“你当新郎官儿吗?”   “好啊好啊!”谢曜也不知“新娘子”、“新郎官”何意,只要天书说的,他就答好便是。谢曜问:“那你当新娘子吗?”天书忍不住发笑,顺势靠在他怀里:“好啊好啊。”   两人至此一路游山玩水,将一切纷纷扰扰抛在脑后,纵使外间天翻地覆,也与他二人没有任何关联。   过了大渡河,天气倏然转寒,已至吐蕃境内。吐蕃此时早已四分五裂,各大部落内斗不断,天书和谢曜一路行来,经常看见满头辫子、身着皮裘,腰系毛带的吐蕃人,拿着兵器。有好事的人看天书貌美,妄图调戏,都被她打的鼻青脸肿,大呼求饶。后来天书买了毛巾遮住面颊,这路上才算太平。   这日,两人总算来到天山下的一座小镇,天书买了厚厚的狐裘,将谢曜裹的严严实实,生怕将他冻着。又给芦苇蹄上绑了棉布,免它打滑,购置了基本东西,择了一个大晴天,才领着谢曜往天山山脉行去。   以前这些事情,都是由谢曜来做的。思及此,天书不禁转头看向谢曜,他披着厚厚的狐裘,远远看去像一只狗熊似的,忍不住好笑。   “天书天书,你笑甚么?”谢曜说罢,“阿嚏”一声,打了个打喷嚏。   天书将他脖子上的狐裘拢了拢,提醒道:“待会儿上山,你若是冷了一定要给我说。”   谢曜点点头:“好啊好啊。”   翻过一座丘陵,迎面送来的雪山寒气,谢曜打了个激灵,芦苇也“咴”了一声。   天山最高的山峰遥遥在望,蓝天衬着高矗的巨大的雪峰,几块白云在峰间投下云影。融化的雪水从高悬的山涧、从峭壁断崖上飞泻下来,在山脚汇成冲激的溪流,土地滋润,一片绿意。谢曜见此景色,立刻忘了天气的严寒,欢呼一声蹦蹦跳跳跑去小溪,阳光透射到的清澈的水底,五彩斑斓,鱼群闪闪的鳞光映着雪水清流,生机勃勃。   天书牵着芦苇,饮马溪边,静静地看着谢曜拨弄水草,感慨油然而生,即便是这样过一辈子,此生也不遗憾。   趁着谢曜玩耍,天书便将天山周围都给勘察了一番,山顶顶峰常年覆盖积雪,云雾缭绕,寒冷非常;山腰则地势太陡,也常覆有冰雪,树木稀疏;只有山脚还算气候宜人,不怕将谢曜冻着。   她当即便打定主意,就结庐在这山脚小溪旁。   谢曜俯视小溪,看里面鱼儿游来游去,他伸手去捉,却每次落空。这雪水冰凉彻骨,不过片刻便将他手冻得没了知觉,天书见状,忙拿过他手,埋怨道:“你看你,手冻得像萝卜似的,可不许捉鱼啦。”说罢哈了口气,给他将手搓暖。   “我想捉条鱼给你吃嘛。”谢曜嘴巴一瘪,很是无辜。   天书瞧他傻乎乎的模样,笑的眉眼弯弯:“不着急,我们先来搭房子。”语毕,拉着他手,往远处的松树林走去。   好在以前在少室山下,谢曜修建过茅屋。天书在旁帮了不少忙,她耳濡目染,搭建一座一模一样的房子也不是难事。   天书从谢曜怀里摸出青钩索,将两头绑在一块柔韧的树枝上,当做简易的小锯子,她三五掌便能拍断一棵碗口粗的树,这锯木头的轻松活便落在谢曜头上。过得几日,木屋已经初具雏形,天书开始找来树木叶子做遮风挡雨的房顶。天山常年寒冷,她灵机一动,索性又让谢曜去到处找石块,砌了一个简陋的壁炉,长长的烟囱伫立房顶,滑稽极了。屋子小镇来回往返四趟,天书才将床单棉被,锅碗瓢盆,米面粮油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部购置齐全,这下才算真正将屋子搭建成功。   天书和谢曜并肩站在屋前,洋洋得意的欣赏自己成果。   “以前你搭房子怎么就比我快得多呢?”天书转过头,笑着问他。   谢曜愣了愣:“我也会搭房子吗?”他低下头,开始扳着手指数数,“我明明只做了捡石头、锯树桩……”   “还有挖土、倒灰、扛木板,你做了这么多,可厉害啦!”   谢曜一想也是,点点头道:“是,我也做了这么多。”天书指着小屋右侧,又道:“等过几天,我们再给芦苇搭一个马棚,挖个草料槽……还要修一个大大的厨房。”   “修了厨房,还要修一个大大的茅坑!”   “嗯……好吧,再修一个大大茅坑。” ☆、第110章相依相伴   天气逐渐严寒,即便是在山脚,也冻的人瑟瑟发抖。   一夜大雪,转眼天地白茫茫一片,屋前的小溪也结上厚厚一层冰。天书将壁炉中的柴火拨旺,又将鱼汤端在桌上,道:“出来吃饭啦。”   屋中并无人答应,天书心下一惊,忙推门跑出去,这才看见谢曜远远蹲在结冰的小溪上,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天书松了口气,转身回屋里拿出一件毛茸茸的狐裘,走过去披在他背上,问道:“外面这般冷,你不在屋里待着,乱跑甚么……”   岂料她话没说完,谢曜便伸出食指抵在她唇上,悄声道:“嘘!”他指了指脚下一只冻在冰中的鱼,“天书,这只鱼儿在睡觉,不要吵醒它。”   天书愣了愣,微微笑说:“吵不醒它的。”   谢曜抬头不解:“为甚么?”天书道:“因为它已经被冻死了。”谢曜还是不明白,他追问道:“甚么是‘死’?”   “就是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呼吸,永永远远消失。”天书说罢点了点他鼻子,拉起他手,就准备往回走,“别看了,回家吃饭!”可她拉了两下拉不动,回头一看,大吃一惊,谢曜瘪着嘴泫然而泣,抽噎着说:“天书,我不要它死。”   天书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半晌才道:“没关系的,世间万物都有死的时候,这只鱼现在不死,以后也会死。”   “以后?”   天书叉腰一笑,说:“因为会被我捉来给你熬鱼汤呀!”趁谢曜呆呆愣愣没反应过来,她忙一把拉着他,“走啦!”   两人回到屋子,房门一关,冷风隔绝,屋内温暖如春。天书又将谢曜身上的狐裘除了,挂在墙上,这才拉他到桌边吃饭,鱼汤不冷不热,正好合适。谢曜变傻以后,倒是再也不挑嘴了,天书给他什么就吃什么。但后来天书发现自己除了熬鱼汤好喝,其它都是失败的无以复加。恰好门前便是小溪,索性一天三顿都给谢曜做鱼吃。   谢曜拿筷子戳起一只鱼,看也不看就往嘴里塞去,天书见他吃的汤汁横流,忙拿起桌边的毛巾给他擦拭。   “天书,你真好。”谢曜边嚼边说,憨憨的笑容挂在脸上,他戳起另一只鱼,扬了扬,“我让你不给鱼放骨头,你就真的不放。”   天书闻言手上动作不禁慢了,看着他微微一笑:“嗯,我以后都不放鱼骨头了,免得又将你卡着。”   原来第一次天书没有经验,直接将烧好的鱼汤给谢曜吃,谢曜胡吃海塞直接给卡喉咙里,她吓的半死,忙活好一阵子才将谢曜嘴里的鱼刺取出。后来天书便养成习惯,事先将鱼刺全部清理干净。   便在此时,突然屋中“啪”的一声脆响,谢曜的饭碗落在地上,碎了一地。谢曜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忙钻到桌子下,伸手去捡碎片,一边捡一边神叨叨的重复说:“怎么办,怎么办……”   “住手!”天书生怕他被碎片划伤,忙过去拦住他,“不要碰!”   谢曜惊慌无措的抬头,说:“天书,我将碗打碎了,犯了一件大大的错事,你打我罢!打我罢!”说完,摊开手掌。   天书痴痴的看他一眼,将手放在他手掌心,紧紧一握:“……我怎舍得打你。”   这一刻,天书忽然明白,谢曜当初为什么不肯对她有一句埋怨,不管她如何欺负他,嘲讽他,谢曜都不曾责怪她一句。犹记得当年初来此地,谢曜还会与她拌嘴,但越到后来,不知不觉间,谢曜已经在默默地包容她的一切,不论任何事情。   天书抬起双眸,水光潋滟,她轻轻笑问:“喂,你甚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谢曜“啊”了一声,抓抓头发说:“我……我不知道。”天书瞧他傻里傻气,将他拉起来坐在凳子上,一字字道:“那我现在告诉你,你从出生的时候就开始喜欢天书的。”谢曜点点头,跟着道:“我从出生的时候就开始喜欢天书。”他说到此处看了眼天书,接着补充说,“现在也喜欢天书,明天也喜欢天书,明明天也喜欢天书,明明明天也喜欢天书。”   “不害臊。”天书转过身,忍不住偷偷发笑。   ※※※   用罢午饭,天书便坐在壁炉前给谢曜缝补狐裘,她从来不会做这些东西,针脚疏密不齐,做的分外粗糙。好在这天山脚下,甚少有人路过,他二人乐得逍遥自在,穿甚么都无所谓。   这时谢曜忽然推门进来,大声喊道:“天书天书!我们去捉云!”   天书第一遍没有听清,皱了皱眉问:“捉甚么?”   “捉云。”谢曜说着指了指门外。   天书将狐裘披在他身上,顺着谢曜手指的方向探头一望,但见天山最高的那座陡峰上,云雾缭绕,山巅负雪,宛若仙境。谢曜笑道:“你看见了吗?好大一朵云啊,我们把它捉回来,放在家里好不好?”   “捉不住的,云会跑。”天书一本正经的摇摇头,“而且那山峰太高了,你上不去。”   她话音甫落,谢曜便低下头,垂着眼帘,根本掩饰不来的落寞神情。   天书心头一软,想着自己若连这点愿望都无法与他实现,人生便也没有意义了。当下便将狐裘披在他身上,转身打包了一些干粮,给芦苇的马棚里加满草料,这才对谢曜说:“走罢,路上如果想回家,就同我说。”   谢曜闻言刷的抬头:“天书,你真好!”   天书实则说出那句话便后悔了,但看谢曜欣喜模样,她又不忍阻止。谢曜跑回屋里,又拿了麻布口袋和几根绳子,悄悄的对天书说:“到时候我来将云捉住,你将它放进口袋里。”   “嗯!”天书朝他重重点头。   两人手牵手往山峰行去,谢曜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里走着,不时被厚厚的积雪困住,短短一段距离,两人竟走了一个多时辰。便在这会儿,谢曜又一脚踏进雪坑,直没入膝,天书手忙脚乱将他拉出来,泄气道:“我们还是回去罢。”   谢曜看了看近在眼前的山峰,竟然摇了摇头,目光坚毅的说:“不行!”   他幽深漆黑的眼眸中倒影出山峰的轮廓,天书看得不由一呆,仿佛又看到从前那个他,忍不住脱口唤道:“谢疯子?”   “天书天书,你在说甚么?”谢曜转过头,目光又是一片痴愣木然。   天书别过脸,掩饰道:“没甚么,走罢。” ☆、第111章天山月明   两人来到峰脚,穹幕低垂,已近黄昏,仅有东方还剩一缕橙红霞光。天书仰头看了看耸入云霄的山峰,心道此处当真有甚么山神?她握紧谢曜的手,定声道:“准备爬山!”谢曜连忙挺起胸膛,重复一遍她的话:“准备爬山!”   山峰虽高,但底却不如何陡峭,天书生怕谢曜滑溜失足,将带来的长绳子缚在腰间,与他互为牵援。谢曜虽忘了武功,但因常年练武底子尚在,连续不断爬了一个多时辰也不带喘气,当天色全暗,天书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灯,找了背风处点燃,映着雪光,方和谢曜继续前行。不过多时,两人竟已经爬到山腰,罡风吹来比底下猛烈倍增,天书紧紧抱住谢曜胳膊,谢曜下意识伸手护住她的脸,仿佛怕她的肌肤被凛冽的狂风刮破一般。   “天书,你害怕吗?”   天书抬眸瞧他,紧了紧双臂,嫣然笑道:“有你在,我就不怕。”   谢曜闻言,低下头一个劲儿的傻笑。   两人歇息了片刻,又继续往上爬。反正已经看不到下去的路,不如登顶山巅。越往山巅,便越是艰难,天书又抬头看了看,料想自有天地以来,除了飞鸟之外,决无人兽上过峰顶。若是这般慢悠悠的爬上去,再过一日也未必能到,而她只带了那么点儿干粮,是万万不够的。天书心念一转,问:“想不想飞?”   谢曜愣了愣,随即笑着拍手:“像大鸟一样飞吗?好啊好啊!”   天书提上一口气,啪的抓住谢曜手臂,足下一点,运起轻功,直在这悬崖峭壁上当真如飞鸟一般展翅高飞。谢曜脚下一轻,竟也不害怕,被天书紧紧拽住还不忘拍手叫好。但天书每次只得行个片刻,要她像谢曜以前一般一鼓作气却是办不到了。但用了这个法子,顿时大大的节省了时间,原本第二日清晨才能到山峰,二人不过中夜便已到达。   原来这山峰是双峰,天书和谢曜所在的大山峰顶乃是一块方坪,东南面却又拔地而起一座稍小的山峰,不过十丈高,峰周结了一层厚冰,晶光滑溜,峰顶却好比串糖葫芦似的垒着两块似乎摇摇欲坠巨岩。   谢曜还想往那小山峰上攀爬,却被天书一把拦下:“别上去了,我们就在这儿捉云罢。”这十来丈高的山峰不好上,而且那两块巨岩也着实令人胆战心惊,天书哪敢让他胡来。   谢曜东看看西看看,皱起眉道:“天书天书,我没有看到云啊!你说的没错,云真的会跑!”   天书拿起小灯一照,这峰顶上积雪皑皑,四周薄雾笼罩,岂不是谢曜心心念念的云么?只不过人在云中,雾里看花,便被其蒙蔽。但这道理若给谢曜解释,又要解释半天,天书突然“咦”了一声,指着东南角道:“你看那是甚么?”   谢曜循着她视线望去,但见小山峰脚下有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他立刻便往那方走去:“是甚么啊。”天书忙追上前,和他一起进去。   举起灯一照,驱散黑暗,谢曜和天书都不禁怔了一怔。没曾想这门口虽然小,但里面却别有洞天,仿佛整座小山峰底都被挖空一样,前厅小洞高约两丈,宽三五丈,左侧有一十来尺的寒潭,潭水深蓝,如梦如幻。天书从洞壁上掰下一块拳头大的玄冰,往潭中一扔,立刻就听到回声,想来潭水并不深。便在此时,洞口深处突然传来谢曜一阵惊呼,天书心下一惊,忙冲过去大喊:“怎么了?”   谢曜一把拉过天书,对她道:“天书天书,你快来看。”两人往里曲曲折折走一段,只见还有一个大洞府,约莫是小洞两倍。   但见这洞中景色瑰丽无比,巨大倒悬的透明冰凌,不知如何形成的冰柱,或是凝结成飞瀑的形状,或是凝成横生的树枝枝桠,或是花,或是草,或是飞鸟,万年的玄冰将这天然的洞府结成一片蓝白的琉璃世界,仿若仙人所居的琼阁。   谢曜寻到这寒洞,立时便将“捉云”抛在脑后,拉着天书兴高采烈的在洞中走来走去,欣赏各样寒冰。   天书瞧他冻的嘴唇发紫,心下一紧,忙给他将狐裘拢严实,担忧道:“是不是很冷?”   谢曜抬袖擦了擦鼻涕,摇头说:“不冷。”天书拉过他手,轻轻打了一下,佯怒道:“不许乱擦鼻涕。”说着,从怀里摸出手绢,细细给谢曜拭净。谢曜忽然摸了摸天书的手背,傻笑道:“天书,你的手真暖和。”   天书一怔,她的手从来都是冰凉,惊讶之下回握谢曜的手,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笨蛋,是你的手冻僵了。”   她把谢曜拉到寒潭边上,两人就地而坐。天书将灯罩拿开,就着微弱的火光,让谢曜取暖。待做完这一切,她才猛然记起,自己不是很害怕火吗?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能够离火焰这般近了?   天书顿时心如擂鼓,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破桎梏破土而出。她望着那跳动的火苗,呆呆的似乎出了神,也许……也许她再也不怕火了!思及此,天书伸手便往那烛火上放去,岂料还未靠近,顿时痛感从指间传来,天书“啊”的惊呼一声,忙缩回手。   “天书!你怎么啦!”谢曜一把抢过她手,只见原本如同削葱的手指,此刻指尖却变的焦黄、发皱,好似一张被火燎过的宣纸。   天书惊慌的缩回手,将手藏在身后。   谢曜大惑不解,道:“你的手受伤了,快给我看看,我给你吹一吹。”   “不要看,被烧伤的……很丑。”天书不想承认,但她不得不承认,她还是那个她,一个连妖都算不上怪物。但谢曜此时就在她面前,她随时都可以杀了他,拿了他的心脏,达成自己的理想,但是……这不可能。   或许从元宵那夜开始,她便已经放弃了自己的理想,放下了一切。   谢曜见她发呆,忙连声否认:“不会的不会的,天书你在我心里最美丽!我最喜欢天书!”   天书回神,不由笑横他一眼,说:“你比以前可会讨好人多了。”   谢曜愣愣的问:“以前?”   “你以前,可从来不会大声说‘我最喜欢天书’的话。”天书学着他的语气说了一句,立刻眉开眼笑,将方才的不快抛在脑后,随即靠在他肩头,微笑道:“我也最喜欢谢曜。”   谢曜却继续发愣,问:“谢曜?谁是谢曜?”   “你就是谢曜。”   谢曜低下头,闷闷不乐说:“天书,这个名字真难听!你给我讲的故事里面,说巴豆就是泻药,可我不是巴豆。”   天书让他摊开手掌,用食指一笔一划的教他书写:“不是三点水的泻,是言字旁的谢,代表感恩,礼仪,谦逊。而这个曜字……”她不自觉拉长尾音,痴痴地望着火焰,目光坚定而又柔软,“这个曜字,是世间最好的字。它是太阳,是月亮,是星辰,是火焰……明亮、温暖、光芒万丈。”   她转过头,问:“你说这个名字好不好?”   谢曜鼓起掌说:“好啊好啊!”   便在此时,一缕月光的清辉照进洞中,映得雪光莹白。谢曜一把拉起天书,走到洞外,但见一轮圆月穿越云雾,又大又明,悬在山巅,好似伸手便能够到。   “天书你看!好大的我啊!”   天书被他这句话逗乐,忍不住哈哈一笑。谢曜忽然伸手在怀里一阵摸索,摸了半天摸出一截绳子,正是方才上山他念叨着“捆云”的绳子。   “你拿这个干什么?”   谢曜从粗麻绳里面抽出一根细绳,突然凑近天书面颊,鼻尖几乎和她的鼻尖抵在一起。天书面如火烧,却没有退开,而是眨眨眼问:“你做甚么?”谢曜忙道:“不要眨眼。”说着将绳子挽了个圈,往天书眼睛上套,“芦苇的箱子里有本书,上面说把头发用绳子绑住,就会永远在一起,然后……然后……”谢曜抓了抓头,“然后我忘了。”   天书忍俊不禁,抬手点了下他额头:“那你往我眼睛上弄甚么。”说着捻了自己一缕青丝,在谢曜眼前扬了扬,“这个才是头发,眼睛上的叫做睫毛,懂了吗?”   谢曜“哦”了一声,道:“懂了!”   两人扫开一些积雪,席地而坐,山巅上夜风如刀,冰轮月光泠泠洒了满身,饶是这般寒冷,谢曜和天书却丝毫不觉,只觉此生此刻再无比这更美的景色。天书窝在谢曜怀中,执了他一缕的头发,和自己头发编在一起,一边编着一边细语呢喃:“善藏青丝,早结白头。”   “天书天书,你在悄悄说甚么?干么不给我听?”   天书微微一笑,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遥遥望着眼前的明月,道:“我们就一直这样坐着,白头偕老,地老天荒。你说好不好?”   谢曜觉得一直坐会屁股痛,但是他习惯对天书“好啊好啊”的原则,郑重的点头:“好。”随即他又觉得自己不明白意思,追问说:“天书,甚么是白头偕老,甚么是地老天荒?”   “意思就是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后,你我头发也白了,哪怕天地荒芜,也还在一起。”   “哦,原来是这样,那肯定‘好啊好啊’!”谢曜笑眯眯的说罢,忽然又苦着脸,掰着手指头数数,“不好不好,你教过我,一天是十二个时辰,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那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岂不是无数个时辰?那也等太久了,我现在就要和天书白头偕老啊!”   天书“扑哧”一笑:“傻瓜,当然越久越好,莫说五十年,五百年我也心甘情愿的。”   谢曜却没有作答了。   两人坐在山巅,不知过了多久,忽而骤风忽起,寒气逼人,大雪转眼纷纷扬扬撒下。天书被落在眼上的雪花一冰,从谢曜怀中惊醒,她忙轻轻摇了摇谢曜,对他道:“下雪了,我们回洞里去。”   谢曜闻言却颇为喜悦,神秘兮兮的道:“天书你别走,我们再坐一会儿!”   天书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过得片刻,怕他冷着,又催了一遍:“走啦,你是不是要冻伤自己才开心?”她回头一看,谢曜明明冷的直哆嗦,但就是不肯走。   “谢曜!你听不听话!”   天书站起身便要将他拖起来,谢曜却忽然自己跳起,一把拉住天书的手,指了指自己头发,喜道:“天书天书,你看,不用等到地老天荒那般久,我们就已经白头偕老了!”   天书抬眼看他眉眼,尽被白雪覆没。   想来自己也是这般,她心头一热,双眼立时被热泪模糊。   “天书,你为甚么哭?你不高兴吗?”谢曜不由惊慌失措,他话音甫落,天书突然扑到他身上,像只树袋熊一般紧紧的抱住他,眸光闪动,笑中带泪:“我好开心,好高兴,这一生我从未这般开心,这般高兴!”   她没有枷锁,没有负担,轻松自在。她和谢曜在一起,永永远远在一起,便是天下最开心,最高兴的事情。   谢曜被她的喜悦感染,也反手紧紧抱住她:“我也好开心!好高兴!” ☆、第112章道是寻常   月落日出,又是崭新的一天。   脚边的蜡烛已经燃尽,天书迷迷糊糊醒来,推了推身边的谢曜,轻声唤道:“起来了,我们回家。”谢曜抬头,看她一眼,忽然伸手将她紧紧抱住,大呼道:“天书别走!”   天书一愣,忙道:“我没走,你怎么啦?是不是做梦了?”谢曜“啊”了一声,又反反复复摩挲她的脸庞,才松了口气,做出如释重负的模样:“是啊,我们说好一起捉云,但是你却被云抓走了,我在地上追啊追,怎么也追不到。”   天书低声一笑,拉起他道:“不会的,它抓不走我。”   两人说说笑笑收拾了东西,便准备下山。临行前回望了一眼山洞,谢曜不禁问道:“天书,我们还会上来吗?”天书笑着道:“当然,反正就住在山脚下,随时都可以上来。”她顿了顿,接着道:“给这个山洞取个名字罢。”   谢曜脱口便道:“天书洞!”   天书摇头道:“不好听。”   “谢曜洞!”   “也不好听。”   但见小山峰上两块巨岩耸入云雾,仿佛真是仙人所居。她此生是当不了神仙了,不如取个名字弥补自己心底的一丝希望。   “能变人世间,攸然是玉京……”她转过头,询问谢曜,“就叫玉京洞好不好?”谢曜呆了呆,立刻拍手叫好:“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喝天书熬的鱼汤了,就叫鱼精洞!”   天书“扑哧”一笑,牵着他手,一起下山。   上山容易下山难,这一下两人磨磨蹭蹭,大中午也才走到山腰。山腰尚有浮云,谢曜突然从怀里取出牛皮袋子,将云雾往袋子里装。天书怕他不小心给滚落山崖,忙抓住他手臂,问:“你这是作甚?”   谢曜道:“做事要有始有终,我一定要把云带回去。”   天书瞧他一本正经的说出这种话,不由心田一暖,颔首道:“好,我帮你。”   两人将空气鼓鼓囊囊装了一包,歇了片刻,又往山下走。地势渐渐平坦,谢曜一会儿跑到东,一会儿跑到西,捧起雪撒来撒去,欢喜非常。   他回头见天书慢悠悠的走在后面,忙又跑回去,问:“天书天书,你为甚么走这么慢?”天书随口说道:“我走不动。”   谢曜闻言,忙弯下腰道:“我知道,你累了肯定走不动,我背你啊!”他的背坚实而宽阔,仿佛能背起一座大山。天书眼眶一热,上前搂住他脖子,头枕在他脊梁上,笑道:“嗯。”   身后是高耸入云的雪峰,四周是澄碧如洗的蓝天。谢曜背着天书,在雪地里健步如飞,冷风刮过,天书仿佛嗅到空气中沁凉润透的味道,展开双臂,心语切切,情思无限。   ※※※   此后两人便一直居住在天山下,天书渐渐习惯洗衣做饭,操持家务。谢曜平日里就和芦苇玩耍,或是蹲在溪边看鱼儿游来游去,有时看到长得漂亮的花花草草,便会摘来送给天书。   闲暇时候,阳光正暖,两人便在溪边玩翻花绳,一条绳子加上灵巧的手指就可以翻转出许多的花样,常常不经意间,便消磨一下午的快乐时光。   这日,天书正在门下晾晒衣物,身后谢曜一阵风般的跑来,将手中宣纸献宝似的呈到天书面前:“天书你看,我偷偷画的你!”   天书将手擦了擦,接过宣纸一看,“噗”的一声笑出来,瞪他一眼:“我有这般丑吗?”只见纸上画着一个简笔人正在晾衣服,笔墨浓淡不一,线条也全无美感,天书看了半天,忍不住转头又对谢曜一一指点,哪里不好看,哪里好看,末了将纸还给他,让他继续回屋里玩去。   谢曜郑重的接过纸,转身又回去练习。天书转眼便将此事抛在脑后,专心致志的晾衣服。   待过了几天,她在溪边又和谢曜玩翻花绳,天书每次赢了,下次都会故意认输,免得让谢曜受打击。   “这个我不会。”天书将指尖打结的花绳取下,套在谢曜手上。   谢曜傻兮兮的一笑,抬头道:“天书天书,那你给我讲个故事罢!”他看到草丛里有只毛虫,也不嫌可怕,捉来便放在手心,“就讲这个虫的故事!”   “讲故事?”   天书蹙眉假装思索,她忽然伸手摸摸谢曜的脸庞,道:“世有苗人养蛊,取虫蛇之类以器皿盛贮,任其自相啖食,唯有一物独活者,即谓之为蛊。精心饲数十年,再杀此蛊,取其心血,能使苗人获益良多,好处不尽……”   谢曜脸色煞白,看了看手中的毛虫,忙道:“不要讲这个了,不要讲了!”   天书低头一笑,说:“我还没开始讲呢。从前,有一个苗人,她也想饲养自己的蛊,逼着这只蛊虫做好多好多事情,但后来苗人渐渐发现,这只蛊心地善良,自己和它相比,阴暗而卑微,苗人觉得自己做错了,她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即便是这只蛊后来成了天下最完美的蛊,苗人也万万不会取其心头血了。”她捉过谢曜掌心的毛虫,将它放生,“世间万物皆有灵性,纵然是一草一木,相处久了,也会有感情的。”   “苗人是喜欢她的蛊吗?”   天书回眸一笑:“好喜欢,非常喜欢,喜欢的不得了。”她将花绳翻出个花样,伸到谢曜眼前,“来,继续。”   不出所料,谢曜翻了两下便卡住了,抓抓头发认输。   “嗯,我要看你学兔子走路,兔子耳朵长长,快点快点。”天书坐在地上拍手,谢曜却偷眼瞧了瞧她,支支吾吾的道:“天书,你前天教我一个成语‘将功折罪’,那我可不可以把这个送给你,不学兔子跑?”   天书瞧他表情,笑道:“你送给我甚么?如果又是野草野花,那我可不依。”   谢曜忙摇手:“不是不是,这次绝对不是。”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张叠好的纸,双手递给天书。天书将纸展开一看,但见是一幅画,透过窗户是蓝天白云,清澈的小溪旁坐着一名白衣女子,正翻着手中红色的花绳,勾勒完整,栩栩如生。   这可比上次谢曜给她看的画好看几百倍,不知他偷偷练了多少回,天书忍不住鼻尖一酸,抬起眼问:“你呢?干么不将你画上?”谢曜老老实实道:“因为你坐在溪边,我在屋里偷偷画你啊。”他指着画上的白衣女子,苦着脸说:“可是,我怎么画也画不出你的样子,画出来都不及你漂亮。”   天书微微一笑,拉着他一起进屋,重新研磨调色,执着谢曜的手,一笔一笔,细细的将他的身影画在女子对面,天书顿了顿,又将自己的容貌添上,眉眼弯弯,尽是笑意。   “两个人在一起,这才算完整。”天书搁笔,抬头看向谢曜,笑着说,“懂了吗?”   谢曜闻言,立刻重重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葱丝儿的地雷! ☆、第113章天不遂人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冰雪逐渐消融。   天书和谢曜整日待在一起,耳鬓厮磨,无忧无虑。   谢曜自从学会画画,便经常躲在屋里偷偷画她,熬汤的天书,洗衣的天书,纳鞋的天书,微笑的,佯怒的,出神的……似乎要将她每一个动作,每一件行为都记刻在纸上。   天书坐在壁炉边,正在给谢曜缝补衣衫,穿针引线,双手好不灵巧。谢曜三五次的跑来门口偷偷瞧她,鬼鬼祟祟却又不说话,真以为天书看不见,天书被他扰乱心神,不禁好笑说:“嗯,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又在画我?”   谢曜惊呼一声,将毛笔藏在身后:“天书,你发现了!”   天书看他满脸黑漆漆的墨汁,忍不住低低含笑,将手中丝线咬断,拿起衣服一抖,只见原本破的地方还是破的,倒是袖子被她给缝死了。   “你看看,都怪你,打扰我做事。”天书嗔怒他一眼,又找来剪刀,将缝的地方重新挑开。   谢曜哈哈一笑,转身一溜烟儿的给跑不见了。   门前小溪潺潺,绿草如茵,谢曜在草地上飞奔,他一抬头,又看见山峰上云层飘摇,心下一喜:“找天书去玉京洞看月亮!”他返身跑了几步,突然又停下,蹙眉道:“不行,天书前前前前天才和我去过,她肯定不同意。”   便在此时,他低头看见草丛中点缀的淡紫色小花,随手摘了一朵,憨憨笑道:“嗯,送给天书,她一高兴就会依我。”   谢曜蹦蹦跳跳回到屋中,天书正在仔细引针,他将那小花插在天书鬓发中,拍手道:“天书天书,你真美!”天书摸了摸耳畔的鲜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吧,又想干甚么?”   谢曜也不拐弯抹角,尽数同她说了。天书伸脖子看了看窗外,天气晴朗,那高峰两人已经去过多次,轻车熟路,所以天书也放心的很,当下便道:“那你先玩一会儿,我去准备东西。”   “好啊好啊。”谢曜说完,便跑出门外,蹲在地上拨弄小草。   他玩着玩着突觉鼻腔一热,一抹嫣红不经意的滴在绿色的草叶上,洇入尘土。   谢曜忙偷眼看了看天书,从怀里拿出手绢,将鼻子擦干净,但他越擦越多,红色的血迹沾满手绢,刺目惊心。   “糟了,天书说过,我要爱干净,不能乱擦鼻涕……”谢曜一边叹气一边擦,便在此时,身后“哐当”一声大响,他转头一看,天书手中的东西掉了一地,怔怔的看着他。   谢曜正要过去,天书却快步跑来,拉过他手,看到手绢上鲜红鲜红的血迹,惊骇的颤抖:“你怎么了?你怎么了!”谢曜有些窘迫,低下头不好意思道:“天书,我再也不敢了,我也不知道这次的鼻涕怎么擦不干净。”   “这次?”天书在看到谢曜流鼻血的那一刻,头发发麻,这会儿却好比整颗心脏都被握紧,“你以前也流过?是从甚么时候开始?为何不给我说!”   谢曜呆呆的掰着手指头,道:“前前前前天流过一次,前前前天流过一次,前天流过两次,今天这是第三次……”天书脑中一片空白,她忙捉过谢曜手腕,为他把脉,但觉脉象虚浮,迟缓无力,大为危证。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仿佛晴天霹雳,将她这一生的痴梦都在此刻破灭。天书怔怔的流下泪道:“明明已经压制了走火入魔,明明已经好了,你都变成了这副模样,为何老天还不肯放过你?还不肯放过我?”   谢曜见她流泪,登时慌乱的无以复加,伸手捧接着天书跌落的眼泪:“天书天书,你别哭啊!我再也不乱擦鼻涕了!”   天书却越哭越凶,她不知道怎么去救自己的爱人,她是这般的无能。本以为可以躲在这人迹罕至的天山山脚,便可以和谢曜无忧无虑的共度一生,但天不遂人,始终不肯让她如愿以偿。   “我怎么才能救你?”天书痴痴地望着他,心痛无比。   谢曜忙道:“不救我不救我,你不要救我了!”   天书眼中带泪,却忍不住微微发笑。她伸手捋了捋谢曜的鬓发,千言万语化为一句长叹:“我在救我自己。”   是了,若谢曜出了什么事情,她一人在此,又有何意义?只是重阳宫一战后,中原人无不厌恶谢曜,他的病情终究得找人救治。郭靖定然会施以援手,但天书不敢去找他,且不说他们和丐帮关系密切,哪怕泄露谢曜半分行踪,也是大大的不妥。更何况她私心作祟,黄蓉等人当日定然猜到是她教唆鲁有脚,心中对她不知是如何评议。天书想到这些心中一团乱麻,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人多了,嘴杂了,好人,坏人,三教九流,你不知道谁想救你,谁想害你,谁是佛,谁是魔,人心险恶纷扰无数,这一切都难以分辨。   天书和谢曜回到屋子,谢曜围着她转:“天书,我们不去玉京洞了吗?”   “嗯,你生病了,我们不去玉京洞,去……去别的地方。”天书一边说,一边收拾衣物。谢曜的病的确不能拖了,从他口述来看,这流血的次数一天多过一天,焉知会不会有哪日血流不停,直到油尽灯枯?天书不敢再想,手上动作快了几分,她拿过一件衣物,突然从中“啪”的掉出一件东西。   谢曜忙捡起来,见是一串念珠。   天书看着那念珠陡然一怔,似乎想起多年以前,有人曾说过,若谢曜遇上困难,便带着这串念珠去找他。天书曾想到那人一语戳破他“有慧”,是否早就看出谢曜便是她的慧根?   “天书,我们不去玉京洞,那去哪里?”   “去给你治病。”   谢曜又问:“那病好了,我们就会回来吗?”   天书将那念珠戴在他手腕,紧紧握着他的双手,定然道:“当然,等病好了,我们就回来,一生一世也不离开。”   谢曜将包袱横挎在脖子上,弯着腰一摇一摇。   天书将房门紧锁,牵出芦苇,给它上鞍,芦苇许久没有戴马鞍,颇为不习惯,打了个喷嚏原地踱步。   她拉着谢曜,回望绿草清溪前的小屋,阳光投在尚未融化的房顶积雪,眼中竟是不舍留恋。   此去中原,不知道又有什么等待着他们,虽然一生苦难多磨砺,但她心境已不如从前,只想平安喜乐的和谢曜共度一生,仅此而已。 ☆、第114章重返中原   “天书天书,我们是要去哪里?”   天书闻言看了看前方,回头说:“桃源县,你以前的去过的。”   “去桃源县作甚?”   “找一个大师,让他给你看病。”这是天书能想到的唯一法子,当初五绝之中,只有一灯大师没来,而武三通定然是瞒着他老人家捣乱,一灯大师久居深山,也许根本不知道谢曜的名声。而且她和谢曜在一灯大师座下待过将近两年,对此人性格也有所了解,一灯大师见多识广,作为出家人慈悲为怀,定会找到解救之法,施以援手。   两人一路往东行,出了吐蕃,便是雅州,已入南宋境内。春寒料峭,但河堤两旁的柳树已抽新芽,春风吹拂,一片生机。有行人路过,高谈论阔,天书耳朵灵敏,听了几句,一会儿说大宋没落,一会儿说蒙古大汗成吉思汗逝世,拖雷监国云云。   谢曜也听在耳中,转过头问:“天书,他们在说甚么?”   天书听闻成吉思汗死了,想到乱军中亡故的乌日珠占,本该为此痛快,但却莫名平添几分惆怅,她道:“不要管这些事情。”   到了市集,江湖人渐多,天书看到乞丐都会怀疑是不是丐帮的人,她害怕谢曜被人认出,索性买了一张钟馗面具,给他戴在脸上。谢曜第一次接触到这东西,好不开心,手举着糖葫芦欢呼不已。   这本是小孩子玩耍的东西,来往行人见他一个大人还戴着面具蹦蹦跳跳,不禁纷纷侧目。   天书怕他暴露身份,忙问:“你饿不饿?我们去吃饭。”   谢曜一听吃饭,高兴极了:“好啊好啊!”   两人来到路边一间面馆,叫了两碗阳春面,谢曜见有东西吃,这才消停下来。他一边吃面一边容光满面的道:“天书天书,中原真好玩!”天书心中一紧,追问道:“你……你想留在中原,不和我回天山了吗?”   谢曜愣了一愣,连忙摇头:“不不,我答应了要和你一辈子在天山,大不了我们隔几天就来中原玩。”   天书听他这般言道,心中不郁,轻蹙眉头,不肯和他说话了。   便在此时,门口光线一暗,呼啦啦涌进四五个人。这群人皆是短打打扮,手拿刀剑,显是江湖人士。谢曜没见过,忙抬头去看,当先一拿刀的汉子长得比谢曜的钟馗面具还要可怕。   那汉子朝谢曜一瞪,喝道:“傻小子,看甚么看!”   谢曜被他一吓,面碗都差些端不稳,忙转过身来。天书背对着几人,不想多事,表情虽然极冷,但也没说甚么。   那几条汉子找了一处空桌坐下,向酒保要了烧刀子熟牛肉,便开始大声谈论。天书侧耳细听,不过是在大吹牛皮,想来这几人也是江湖中不入流的小脚色,当下冷嗤一声,不再多听。   “嘿,你师父受洪七公指点算甚么?我师叔,前段时间在漠北遇到那个人啦!”   众人顿时一阵唏嘘,有人悄声问:“是……是那个人么?”   “是啦,就是他!”   有人反驳道:“李大哥,你这就别吹了,大伙儿都知道那个人摔下山崖死了,丐帮帮主亲口所言,难道还有假么?更何况你师叔武功是有多高,那人出了名的杀人如麻,遇见他还能保命,这根本不可能嘛!”   天书听到此处眼神一暗,生怕这群人口中连名讳也不敢呼的……是谢曜。   姓李的道:“你们听我慢慢道来。话说我师叔一双板斧纵横蜀中,青城寨寨主见了他也要恭称一句‘郭大侠’……”这大汉讲得绘声绘色,便不在茶寮中用饭的人,也纷纷顿住脚步听他说下去。   “你师叔是郭靖啦?”   “去去去,我师叔姓郭,名二狗!”话音甫落,便惹得哄堂大笑。那人继续道:“师叔前不久去漠北找他一个红颜知己,准备再续前缘。说起他这个红颜知己啊,长得那是水当当白嫩嫩……”   有人催促道:“谁要听你说这个,快说你师叔怎么从谢……嗯,那个人手里逃生的。”   “简单了,大家都听过那个人的事罢?此人长得是豹头虎额,铁面环眼,脸上虬须倒竖,身高十尺,这一拳下去,就能将人脑袋砸个稀巴烂!”   “李大哥,你难道见过?”   李大哥道:“当然,去年重阳宫英雄大会,我也跟着去沾了光。若不是跑的快,就被那人咔擦——拧断脖子了。”他顿了顿,“话说回来,我师叔,在漠北遇见那人,他正在扒人肠肚,取其肺腑,妄图和水银炼长生不老丹。我师叔哪能让这魔头作孽,大喝一声‘兀那贼子,速速住手’,岂料那魔头转身便是一掌黑虎掏心……”   “哎,这黑虎掏心是抓法,怎么又是一掌啦?”   “你懂什么,魔头的武功怪着呢。轻功当硬功,气功当拳法,掌法指法你也分不清,反正你打不过就是了。”那汉子想了一会儿,说:“然后我师叔就中了他一掌,若不是胸前一对板斧格挡,早就一命呜呼。魔头自负武功高强,以为我师叔死了,便不再搭理,转身去祸害别人了。好在我师叔会一门失传已久的龟息大法,保住一命,虽然如此,但他骨骼全碎,倒是和清静散人一般,常年卧床啰。”   四下里众人窃窃私语,有胆大的问:“那魔头可是全真门下的叛徒?”   李大哥惊慌的四下一看:“小声点!被魔头听见,大伙可都没命了!”有不怕的道:“他当真这般厉害?”   “我问你,东邪黄药师,丐帮洪七公,西毒欧阳锋,南帝一灯大师,铁掌帮裘千仞,还有全真教的一窝道士,这些人厉害不厉害?”那人答道:“五绝武功天下公认,裘帮主也只差分毫,自然都很厉害。”   李大哥点点道:“是了,但魔头那日在重阳宫外,以一己之力与这一帮人交手,尚且不落下风。他一掌下去,裘千仞的头发就给剃光了,若再用点劲儿,裘千仞的脑袋可就不保啦!”他叹了口气,继续道,“这还不算最惨的,西毒欧阳锋,大家都知道罢?那日和魔头一战,丢盔弃甲落荒而逃,最后精神失常整日疯疯癫癫,西域的白驼山庄门可罗雀,听说还被一什么金刚门给占了,凄惨得很呐。”   他这番话讲完,却还有不明之人,问:“说了这半天,那魔头到底是姓甚名谁?”   那姓李的一拍桌子站起来,正欲开口说话。天书心中一惊,忙厉声道:“闭嘴!说书给我滚外间去说!”   她这一喝,四周鸦雀无声,那姓李的高举着手,见他一貌美女子,直勾勾的说不出话来。便在此时,却听有人拍掌笑道:“一岁一岁,你手掌这般小,肯定只有一岁!”   姓李大汉回头一看,见谢曜指着他天生畸形发育不全的手掌,大声发笑。他一生便因此而自卑,此刻听来,不禁大怒,拿起桌上大刀:“臭小子!你再说一遍!”   天书怒火中烧,还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拿刀指着谢曜,当下五指探出,夹住刀锋,“啪”的一声脆响,便将这柄大刀折为两截,“若再敢胡说八道四处造谣,人如此刀!”   那大汉冷汗涔涔,谢曜去一把捉住天书的手,道:“天书,你看,他手比你的还小,说明年纪也比你小,以大欺小是不对的。”   众人一瞧,看谢曜一个二十岁的青年,说出话竟如此可笑,登时都明白他原来是个傻子,但迫于这女子的高强武功,没有一人敢出声嘲笑。   天书转过头,痴痴的道:“不能以大欺小?”她心中柔软,没曾想谢曜即使是傻了、疯了,也永远坚持着正义而正确的一面。这一下又触碰到她的神经,不由回忆起谢曜未曾走火入魔前的点点滴滴,在阳光下,英气凛凛的说出自己一生抱负和理想。   她其实早就可以带着谢曜去找一灯大师治病,但是她害怕恢复神智的谢曜不再需要自己,不愿意让他来中原,也是怕他有朝一日知道一切,离开自己,躲避自己。故此,就算谢曜现在神志不清,她也愿意和他一直躲在天山,当做谢曜已经原谅了她,自欺欺人。   可是她又有什么理由让谢曜一直痴痴傻傻的跟在自己身边?她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再自私,但这难道不是另一种自私?   天书顿时想通一切,仿佛下定某种决心一般,将那断刀扔在地上,一把牵过谢曜,柔声道:“我们走。”   天书带着谢曜,牵着芦苇沉下脸一语不发。   谢曜偷眼看她神色,拉了拉她衣袖:“天书,你怎么了?刚才的样子好凶。”天书闻言顿住脚步,转过头道:“我哪里凶啦?是那些人胡说八道,惹我生气。”   “他们胡说八道甚么?”   天书转移视线,不再这个话题上和他争论。她没想到,事情竟会变的难以控制,一发不可收拾。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些江湖人一通谣传,天知道三年、五年、十年以后,谢曜的名声会变成甚么样子,难道,他当真要和自己一生躲在天山不出么?   谢曜见她不答话,也不敢追问下去,自顾自的把玩面具。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阿忆、ub、葱丝儿的手榴弹地雷 ☆、第115章寻医问药   随着日子渐久,谢曜流血的次数也愈来愈多,天书不敢耽搁,没日没夜的赶路,即使如此,到了桃源县内,已经是四五日后。   山脚下,那茶寮倒是一点儿没变。   天书本想过去给谢曜买几个馒头吃,却见那小二正在一油锅面前炸鹌鹑馉饳儿。她想到元宵那夜,不禁嘴角微弯,道:“给我两个。”谢曜在树下等她,不过片刻,天书便交给他一串,谢曜好似没见过一样,大呼道:“哇,这是甚么?”   天书笑了笑:“我最爱吃的东西,嗯,你也爱吃。”   谢曜不管往嘴里便是“啊呜”一大口,烫的呼呼喘气,却还直呼:“好吃,真好吃!”天书好笑的看他一眼,低头轻轻咬了一口,甜蜜在嘴里化开,似乎浸到了心里。   将芦苇留在山下,两人便携手上山。顺着蜿蜒小道走了七八里,穿过一处狭缝,景色豁然开朗,远处传来隐隐水声,走上岭顶,那瀑布倒挂前川,依然如旧。   天书让谢曜别乱走,自己东张西望,却不见那渔人在瀑布旁垂钓,山野寂静,好似空无一人般。天书心下一紧,想到万一自己是白来一场,一灯大师已经另寻别处,岂不是竹篮打水吗?   思及此,她忙拉上谢曜,上前一看,幸好那铁舟到还停泊在原地。   但就是这样,天书才更加疑惑。她对谢曜道:“上船。”   谢曜没见过这铁舟,心下好奇,很听话的坐进去。天书拿起铁桨,叮嘱道:“紧紧抓好船舷,万不能掉河里去啦。”谢曜这点了点头,当真紧紧抓住。   天书摇着铁桨,从右首转过山角,过了瀑布,便是一道急流,她也不是第一次划船,仗着一身武功,倒在急湍中格外平稳。小舟逆流而上,便到山腰。天书将船靠岸停下,伸手想将谢曜扶出来,但他自己踩着船头,跳上岸边,朝天书挺起胸膛,期待表扬似的:“天书,我厉害吗?”   天书一把牵起他手,笑道:“厉害,你最厉害。”   山腰两旁种着花草树木,姹紫嫣红花团锦簇。   天书和谢曜往花丛深处走了几步,她沉思片刻,记得那樵子名叫蒋青,轻声喊其名讳,声音飘远,却不得回应,只有山风吹来,吹皱春水,摇摆柳枝。   “怎么回事?与耕樵读难道都不见了吗?”   她皱了皱眉,四处一望,却见一株桃树的枝桠上挂着一捆粗麻绳。天书快步走过去,取下麻绳,道:“不管了,怎么也得上山。”说罢,便将绳索捆在谢曜腰间,抱着他腰,像爬雪峰一样攀登绝壁。   天书担心的是他神志不清,莫一个脚滑给跌下去,但后来发现是她多虑。她事先叮嘱谢曜不看脚下,只想着怎么登顶,谢曜便按照她的话努力向上,绝不下看,待他二人一起爬山峭壁顶端,谢曜回头一望这深不见底的悬崖,吓的一屁股跌坐在地。   “好啦,我们已经上来了。”天书将他拉起,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   环目四顾,已经开春,这片稻田却没有播种插秧,土地龟裂,仿佛长时间没有人打理。想到去年武三通四处奔走寻找何沅君,心中五味杂陈。她拉着谢曜又往山顶走去,行不多时,山路就到了尽头,前面是条宽约尺许的石梁,横架在两座山峰之间,云雾笼罩,望不见尽处。   谢曜抬脚就要跨过去,天书忙一把拦住他:“急甚么?来,我牵着你走。”她深知这石梁滑溜,谢曜若跌下去,那还得了。   当下将那麻绳又栓回谢曜腰间,紧紧抱着他胳膊,一步一个石阶,走了约莫五六个石阶,才来到当初朱子柳阻拦的山洞。天书本以为能见到此人,可没想洞口也空无一人,穿过那荷塘,却见莲叶枯萎,根茎折断,七零八落漂浮一池。   谢曜一路上东张西望,天书心下越来越奇,怀着忐忑不安的情绪,终于来到小庙门前。   她转头对谢曜道:“待会儿见到一灯大师,你便将那串念珠拿出来,知道吗?”   谢曜点点头:“知道。”   天书说罢,正要敲门,倏然之间大门自动打开,“呼”的一声飞出一件物什,天书心下大惊,伸手一抄,便将此物稳稳接在手中。她定睛一看,不由得大惊,怀中物什原来是一个被包裹在襁褓中的婴儿,小脸皱巴巴的,显是刚出生不久。   那婴儿后知后觉,小嘴一瘪,嚎啕大哭。   “你……你是谁,请把孩子还给我。”只见一名身着素色衣衫的女子,对天书言道。   谢曜第一次见得这么小的孩子,他看了看婴儿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怪道:“他的手这般小,难道是零岁?”   素衣女子接过孩子,向天书一阵道谢,忙拍着襁褓一阵哄:“敦儒乖,不哭,不哭,你爹爹方才心急了,不是故意的,他……”女子说到此处,含泪哽咽,回头一看,院中冷冷清清,哪里有半个人影。   天书看了看西南方,抬手一指:“是不是武三通,他往那边去了。”   女子闻言一怔,道:“你认识我家官人?”原来她正是武三通的原配发妻,武三娘。天书不欲多谈,只道:“一灯大师在么?我有要事相求。”   武三娘皱了皱眉,记起临行前朱子柳等人托付的话,若有外人来见,一概推脱一灯大师不在,以免打扰大师闭关清修。但武三娘心地良善,多亏了天书方才接住武敦儒,否则自己的儿子就被他爹失手摔死,她几经纠结,问道:“姑娘来找大师作甚?”   天书也没有说是求医问药,道:“故人来访,见到一灯大师我自会明说。”   武三娘叹了口气,道:“大师正在闭关,倒是可以让慈恩为你通传,但大师肯不肯见你,这我们可做不了主。”语毕,武三娘便抱着孩子去帮天书通传。不过片刻,出来一名身披黑色袈裟的僧人,须发皆白,正是已被点化出家的裘千仞。   慈恩一见天书,先是愣了愣,他转头一看蹲在门口玩泥巴的谢曜,登时大惊:“是你!你没死?”   天书挡在谢曜身前,冷冷看他一眼:“带我们去见一灯大师。”   慈恩在一灯大师座下良久,倒真将以前的戾气除却不少,见到谢曜也没喊打喊杀。他只皱眉道:“师父正在闭关,扰他清修干么?”   谢曜听他说话,眨了眨眼,突然走过去伸手想摸他光头,但慈恩以为他想下杀手,大惊之下反手便是一掌,天书眼疾手快,大步踏出,横臂一伸,将这掌力化为无形,便是这一瞬间,高低立分。   慈恩不禁骇然,没想到天书武功竟比他不弱。想到年前自己还不自量力,妄图华山论剑夺那天下第一的名头,顿时感慨万分。   谢曜却对他们的举动不甚了了,趁他出神,伸手摸了摸慈恩秃头,笑问道:“你为甚么没有头发啊?”   慈恩闻言怔了怔,转头打量谢曜,瞧他眼中一派天真无邪,哪有当初在重阳宫见他意气风发的半点影子?他脱口咋舌:“你疯了么?”   “住口!”   天书怒斥一声,慈恩顿时不再作答,她伸手在谢曜怀中一摸,将那念珠递给慈恩,道:“把这个交给一灯大师。”   按理说,慈恩和谢曜应算是有仇,但他出家后心性良善不少,便也不和天书的无礼计较,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便转身前去通传。   得半盏茶时间,慈恩去而复返,道:“你们随我来。”   言下之意,便是一灯大师同意面见。天书原本以为一灯大师久居深山,不会知道谢曜的事情,但她没有想到裘千仞跟随于他,兴许早就知道也说不定。短短百步路,天书却好似过了百年般漫长,她一直在为谢曜考虑、打算,生怕这丁点儿希望也破灭。   来到一座禅房前,慈恩便不进去了,对天书道:“大师就在里间,施主自便。”他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去,似乎全然不在意天书和谢曜来此的缘由。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大开,一灯大师宝相庄严的端坐在蒲团上,身后一个巨大的“禅”字,映着袅袅檀香,格外安宁。   谢曜不等天书说话,便好奇的跑了进去,他一眼瞧见屋中香炉,拿起来便凑到鼻尖去闻,用力过猛吸进去不少香灰,“阿嚏”一声打了个大喷嚏。谢曜忙抬手揉了揉鼻子,但一摸却湿漉漉一片,竟又开始流血了。   他每一次流血,天书便心如刀割,她上前轻柔的用手绢给他擦拭,看向一灯大师,对他歉然道:“让大师见笑了,他……他……”天书看向一脸痴傻的谢曜,说不下去。   一灯大师慧眼如炬,自然看出谢曜的疯症。他也不客套,见了念珠,便应允自己的诺言,谢曜如此,天书带他来,自然是为他治病了。   “来,让我探他脉象。”   天书拉着谢曜走到一灯大师面前,将谢曜如何受伤,如何在洞中以命压魔性的事情说与他听。一灯大师闻言一怔,随即笑着点点头:“他的确是好孩子,宁愿自损,也不肯损人。”   “是的。”天书颔首,“我以性命担保,那些江湖上的命案,没有一件事是他所为。”   她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一灯大师看了看她,道:“如此说来,他竟是无缘无故受了一场磨难。”他说到此处,又细细端详了谢曜面色,不由得一声长叹,“我若说他回天乏术,你可能接受?”   天书身形微微一晃,几欲站立不稳,她含泪摇头:“……不能!”   “他体内不知有多少种武功,阴阳不齐,正邪不顺,道佛不一。这些内功因误使而损伤五脏六腑,若是从此走火入魔那也就疯疯癫癫过上一世。他不肯堕入魔念,用一口真气强行压制,乃是火上浇油。假使他能压制一辈子,除了不能动武,那倒也无妨;但他神志不清,痴痴傻傻,不会运功,这四处流窜的杂驳内力已经压制不住,流血便是因为内力损伤了心脉,他其实还当口吐鲜血,但不知为何你说他没有这个症状。”   一灯大师说罢,转头望着谢曜,问:“孩子,你吐血么?”谢曜疑惑的看向天书,天书出言解释道:“你有没有经常喉咙一甜,然后……嗯,然后涌出红色的口水?”   谢曜了然笑道:“有,但我都给吞下去啦!”   天书瞧他笑容,心中一痛,看向一灯大师,问:“若是不治,将会如何?”   一灯大师似乎不愿与她说明,但出家人不打诳语,只得叹道:“不出三月,便再无力回天,筋脉尽断而亡。”   天书不想听这样的结果,但一灯大师绝不会因此骗她,她眼眶一热,站在原地,怔怔落泪。谢曜一见她流泪,忙走过去摊开手掌,接着她的眼泪,安慰道:“天书你别哭,别哭啊。”   一灯大师见得此幕,也为其悲哀,他忍不住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但……”他说到此处突然缄口不言,天书却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听的声音,她快步上前,追问道:“是甚么办法?”一灯大师默然半晌,方抬手将念珠还给她,道:“回去为他准备后事罢。”   “大师,到底是甚么办法!”天书再三追问,一灯大师都避而不谈。她心中焦急有怒,抬掌便要出手,但手刚刚举起,却陡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强迫是不对的,是不应该的,她已经强迫了谢曜无数次,不能再强迫别人。   她该怎么办?怎么让谢曜活下去?   其实说来说去,都是她一手种下的祸根。若不是她逼迫谢曜学许许多多的武功,当那天下第一,为自己所用,谢曜断然不会走到这山穷水尽的地步。她知道她错了,所以她一定要想办法弥补。   天书抬起泪眼,不知下定了甚么决心,一步步走到一灯大师面前。   一灯大师不明就里,便在此时,她双膝一弯,直挺挺的跪在冰冷坚硬的地上。   “求求你,告诉我怎样救他。”   天书感到双膝传来的冰凉,想起当初说过那句“上不跪天,下不跪地”,不禁觉得好笑。   她这一生从未放低过姿态,谦卑恭敬诚恳的跪在一个人面前。但她而今这样做,全然是因为谢曜。这一跪,她便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再对谢曜放手;这一跪,她已经将自己可笑的身份通通抛出脑海;这一跪,她才发现,谢曜就是她的全部。   一灯大师不忍心道:“你何须如此。”   天书低下头,掩盖哀伤,但却止不住眼泪纷纷落下,她凄然而坚定的道:“只要能救他,莫说是跪您,便是要我这条命,也无妨的。”   本来就是她的错,她来弥补,来挽救,又有什么不可以。   谢曜在旁手足无措,他上前去拉天书,可天书却死死的跪在地上不起,谢曜一急,便也跪在她旁边。   一灯大师的表情终有了一丝松动。   “人间最是痴情难得。”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一叹,似乎叹了良久,“你不该来此,应去大理天龙寺,尚有一线生机。” ☆、第116章世事无常   “天书,我走不动了。”谢曜跟在天书身后,颇为不耐的扯着路旁草茎。天书闻言忽然顿住步子,谢曜一个不察,撞她背上,揉了揉鼻子,正要开口,就听天书道:“下山就可以骑马了。”   谢曜点点头:“天书天书,我们现在又去哪?”   天书牵着他手,微笑道:“我们去大理,那里可暖和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好啊好啊!”   两人匆匆上山,又匆匆下山,天书知道谢曜时日无多,不敢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此去大理国快马加鞭也要五六日,她就算心疼谢曜,也没让他磨磨蹭蹭。给芦苇喂饱草料,天书便和他一起往大理南行。   一灯大师实则也没有告诉天书具体的法子,他只说这方法险之又险,若说当初谢曜在洞中以命压制魔性是生死各半,这个方法便是九死一生。大理天龙寺,作为大理国寺地位崇高自不必说,其间有一“涅盘炉”,宽约两丈,高约三丈,即将往生之人若欲回天,便得在炉中以业火锤炼七七四十九日。自大唐初年,进入炉中有十人,九人皆葬生火海,便是斗酒僧也只在炉中强忍了九日,九日之后离去,远赴少林,创下《九阳神功》。   莫说谢曜此时此刻神志不清,便是他神志清醒,功力未至,也不可能撑过四十九天。   一灯大师又说,想进涅盘炉必须获得天龙寺的手谕,此事关系重大,他只能修书一封,但能不能让其答应,却未可知。天书当初和谢曜也去过天龙寺,心知那本玄大师和法玄主持为人都十分良善正直,若是不肯开炉,她便求。   谢曜见天书神色凄然,他心中一惊,问:“天书,你为甚么不高兴?是因为我生病了吗?”   天书转头看他,痛心疾首:“是啊,你生病了,我很难过,很难受。”   谢曜不知如何去安慰她,只得道:“那你别管我啦!我多穿几件衣衫,躲在被窝里捂几天,病就会痊愈。”天书伸手抚摸他的脸庞,哽咽道:“我怎可能不管你。”   或许从谢曜握紧她手的那刻钟开始,天书便永远不会放弃他了。两人一路走来,经历无数,她笃定的相信这次也会渡过这个坎,这个劫。只要想到谢曜平平安安,无伤无痛,天书便觉这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她细细的用目光描摹谢曜的表情,突然发觉这是多么荒唐。一开始的理想,一开始的目的,如今全被谢曜牵动命运,通通都不敌他重要。   没有谁天生便是完美无缺,时光在改变,谢曜在改变,她也在改变。   抛弃理想,并不让她觉得伤心空虚;相反,天书觉得很满足,很轻松。   这一路南行,过了五日,绕过点苍山,便在黎明时分来到天龙宝刹。天书向着晨光熹微的东方回望一眼,默默地在心中祈祷,此行不虚。   她步上台阶,扣了扣门环,不过片刻,有小沙弥前来开门,见是一女子,吓的两颊通红,竟连招呼问话都忘了。天书却也不管这些,她径直道:“受一灯大师之言,前来拜见贵寺主持,有要事相商。”   那小沙弥不敢看天书,只对着谢曜连连点头:“二位施主请随小僧来。”小沙弥将天书和谢曜引到禅房坐下,又让人将芦苇给牵到后院喂料,朝天书道:“劳烦稍等,小僧这便去通传主持方丈。”   待这小僧一走,谢曜便在禅房中走来走去,他摸摸自己的头发,怪道:“天书,为甚么他们没有头发?我是不是也要没有头发?”   天书本想说不是,但蓦然间想到临走前一灯大师交代的话,就算谢曜在涅盘炉四十九天大难不死,但为养生静气,他也得遁入空门一年。这件事天书是想也不想便一口应下,只要谢曜能活一命,即便是做一个不会武功的平凡而普通的人,她也一千个愿意。   “是的。”天书将他拉在身旁坐下,“你病好了,须得遵守诺言,在天龙寺出家一年,知道么?”   谢曜颔首道:“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天书心头一热,又差些落泪,便在此时,房门被人推开,她忙抬袖擦干泪痕,起身拜倒:“法玄大师。”   来人正是天龙寺方丈法玄,法玄未曾见过天书,微微笑道:“女施主何来知晓老衲名字?”天书当然不会说她早前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她也不卖关子,拉过谢曜,问:“大师可还认得他么?”   法玄上前两步,端详谢曜面容,了然道:“噢,是谢施主。”语毕,他自己都不禁先笑起来,显然又是想起当年那件错认侄儿的乌龙趣事。   谢曜傻傻的回头:“天书天书,甚么是谢施主?”   法玄见他模样,轻咦一声,问道:“谢施主是怎么了?”   天书脸色微僵,随即苦笑的指了指头:“如大师所见,他病了。”她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交予法玄,“此乃一灯大师让我交给大师的,其中缘由,大师一看便知。”   法玄一听是一灯大师,不敢怠慢,忙拆看信,反反复复看了两遍,神色越发惊诧:“这……竟要开涅盘炉?”   天书生怕他不同意,眼泪都快急出来:“谢曜已经时日无多,我不能让他死!大师,佛门子弟慈悲为怀,请救救他罢!”法玄看了看谢曜,又看了看天书,表情十分为难,他道:“不是我不愿意,只是……只是……”他顿了顿,忽然道:“罢,你先在此等候,开涅盘炉兹事体大,容我向师兄商讨商讨。”   “如此,劳烦大师。”天书垂下眼帘,哀声道:“他若活不成,我亦如游魂,在这世间也毫无意义。”   法玄闻声,背影一僵,随即摇头叹了叹气,跨出门槛。   天书说出这句话,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她抬眼看着痴痴呆呆把玩香炉的谢曜,想到当年自己的心境,不明白怎么就摊上了这个冤家。天书心中发苦,她明明应该只为自己而活,怎的如今却全然反过来了。   谢曜拿着香炉跑过来,双手呈给天书:“我捉到一只青蛙,天书天书,送给你!”   天书本来心情极为难过,瞧他这模样,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她忍不住一把搂着谢曜脖子,似哭似笑:“一定是我上辈子欠了你。”她说罢忽然一愣,“不,是我这辈子欠了你。若不是我,你也不会走到这般田地。”   谢曜正欲开口,却听门外传来纷沓的脚步声,只见法玄领着另一名老僧前来,正是闭关多年不出暗室的本玄大师。本玄大师于武学一道钻研甚精,但他太过痴迷,对俗世间的事情都不如何理会,天书见得他竟然亲自来到,不由心中一凛。   法玄朝天书介绍:“这位便是老衲师兄,本玄大师。”天书忙双手合十见礼,本玄一抬手道:“不必,是谢曜想进涅盘炉?”   天书顿了顿,摇头道:“不是想进,是不得不进。”   本玄闻言一怔,看了眼天书,他走到谢曜身前,抬手一探他脉搏,蹙眉半晌,颔首道:“怪不得一灯大师让他前来涅盘炉,我从未见过谁像他这般,浑身筋脉损伤至极,内力混乱不堪,等不到三个月,自然便气绝身亡了。”   “若不是迫在眉睫,我等又如何敢来叨扰大师。”天书好不痛心,却只有极力忍着。   本玄肃容道:“涅盘炉几十年不曾开启,即便是我同意了,他也有去无回。涅盘二字,太过高深,必先了解因缘法,生是依因缘支持而生,而凡生起之一切,皆会随其赖之生起的因缘灭而灭,不会恒常存有。虽然四十九日涅盘后,的确能使人浴火重生,但你又岂能知道他是否能坚持过去?是往生还是重生,这些都不是你我能断言的。倘若他不能领悟大乘,便是加快他的消亡,请你三思。”   谢曜在旁听他说了一大串,却全然不懂,对天书嘻嘻笑道:“他在说甚么?”   天书心中酸楚,她如何不知道涅盘炉九死一生,但若不坚持尝试,谢曜便真的十死无生了。   “大师,到底何为涅盘炉?”   本玄一捋长须,叹说:“凤凰经历烈火的煎熬和痛苦的考验,方能获得重生,并达到升华,而其不畏痛苦,义无返顾,执着精神却是常人难以达到的。涅盘炉高三丈宽两丈,炉中一圆柱台,台下尽以桐木架烧,至于那些大士是如何从烈火中领悟,我亦不能知晓。”他看向谢曜,没曾想当年一点就通的聪慧人成了傻子,本玄心中也极不愿看到谢曜亡故,是以才将自己所知,通通说给天书。   本玄又道:“试想一片汪洋火海中,无水无粮,谁又能消散烟雾,在期间领悟如来?大士们在炉中被烈火灼烧,挺不过去,自然便随火化为灰烬。当年斗酒僧尚且不过九日,谢曜如今神志不清,不会运功,无疑送死。”   他讲话直来直往,天书被他一说,几欲又要流泪,但她立时将泪忍住,抬头问:“敢问大师,难道此前那些大士坚持不住,不会在炉中求救么?你们听到声音,将炉火熄灭便是。”   本玄摇了摇头,说:“一灯大师未曾告知你么?入炉前需焚香沐浴,后用一阳指合金针,将其百会、檀中、天突三大穴位封死,人虽陷入昏迷,对外界感知却尚能了得一分。若要参悟,便只能从这一分感知中参悟,每领悟一次,便冲破一关穴道,当三穴同通,人自然无恙。”   “依你所言,斗酒僧岂不是早就领悟了大乘,可他并未用七七四十九日时限。”   本玄依旧摇头:“你错了,斗酒僧是因武功高深,那一丝感知明白自己不能参透,故此强行冲破穴道,方才捡回一命。至于其他你看不见的人,尽化为一坯炉灰。”他说到此处长叹一声,看着天书,目光和蔼,希望她能收回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如此,你还要让他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进入涅盘炉么?”   天书不禁怔忪,她回头呆呆的望了一眼谢曜,只见他不知何时跳到桌上,手拿一根檀香,将香炉当做敌人般,大喝:“尔等坏人,吃我一剑!”天书心中一震,仿佛又记起在少室山下,谢曜立于岩石上,光芒万丈正气凛然的模样。   她眼神倏然变得坚定无比,抬眸看向本玄,定言道:“他本不该是这个样子!”   天书不知想到何事,她忽然问:“大师,涅盘炉中,可能让两人同时进去?是了,是了……”天书心中忽然想到什么,她欣喜激动的无以复加,“谢曜神志不清,但我却不会!我和他一起进去!这样……他肯定能坚持过去!”   本玄显然也没想她会这般说,愣了一愣,道:“从未有过先例。”   天书坚定的道:“我便是那先例。”她顿了顿,“何况大师你不是说‘凤凰涅盘’吗?凤凰……凤凰,那便是凤和凰两者之事,没有尝试,又怎知不可?”   本玄被她一番话说得不能反驳,他看了看一直在旁没有说话的法玄,道:“师弟,你于佛法比我精通,此事你如何看?”   法玄“哎”了一声,道:“凤凰涅盘固然是一对,但最后涅盘者到底是凤还是凰,谁又能知晓?女施主你爱人心切,老衲亦看出,只是为此一时冲动,而搭上两条性命,是否不值?你须知道人生在世,总有大限之日。”   天书心中一酸,连连摇头,却止不住泪眼模糊:“我当然知道,但是……但是他若先我而去,那便已经是我大限之日。既如此,不若以命相试,若成功,我与他皆大欢喜;若失败,我二人同死一穴,也不遗憾!”   本玄冷冷道:“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结果,你死,他活。”   这句话仿佛将天书跳动的心都给定住,她怔怔的看着地面,似乎从未想过这一件事。不是,是她不愿意去想这一件事。或者从她提出两个人一起进入涅盘炉那刻,便已经猜到了结局。   涅盘炉,涅盘炉,那是火啊!   天书眼前似乎已经燃起了一堆熊熊烈火,灼热的火苗开始吞噬她的生命。但转眼又被谢曜代替,他的一言一行,尽数回荡在脑海。这一刻,天书已经定下了念头。   “那就让他代替我……活着。”   法玄和本玄互视一眼,皆是明了。两人双手合十,叹息一句阿弥陀佛。本玄走到门外,招来小沙弥,怅然道:“去后山,将梧桐木搬往涅盘炉。”法玄来到天书身边,对她微微笑道:“你也切莫灰心,说不定你二人同从涅盘炉中出来,从此做一对神 ☆、第117章大道无情   开涅盘炉乃是大事,本玄大师和法玄大师命众僧人去后山运来大量梧桐木,并于三日后举行开炉大典。这三日期间,天龙寺上上下下都要以艾草洗身,喝泉水吃白米,静心诵经,以求神灵庇佑。   就在天龙寺忙成一团的时候,天书和谢曜倒成了闲人。   “天书天书,他们搬来这么多的木头作甚?”   天书怔怔的望着涅盘炉,阳光下白色的大理石竟刺目无比。她转过头,紧紧握住谢曜的手,对他道:“因为他们要生火。”   谢曜问:“生火熬鱼汤?”   天书不禁一笑,别有深意的道:“是啊,熬鱼汤。”   于上苍来说,她和谢曜正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受天意摆布。然而这一切或许便是给天书的惩罚,惩罚她其心不正,不得不用所有去弥补偿还。   谢曜自从病后一直痴傻,但心智也有三岁,明显察觉到天书越来越不开心,他想尽办法逗天书一笑,笑过了,天书又会垂下眼帘,掩饰悲伤。   他们手挽着手,在天龙寺外漫步,看风吹杨柳,看白云聚散。   已经是春天了,可天书还是那般的冷,她搂着双臂,忽然打了个哆嗦。谢曜见状,忙伸手将她护在怀里:“天书不冷!”天书仰视他,坚毅的下巴又长出青青胡茬,她伸手摸了摸,略觉扎手:“等回去我给你刮胡子。”   谢曜最喜欢天书给他刮胡子了,忙不迭点头:“好啊好啊!”   天书微微一笑,低下头,望着一池水道:“以后,这些事请就要你自己来做了。”   “啊?为甚么?我又做错甚么事了吗?”   “你没有做错事,是我做错了。”天书心中一痛,将谢曜的手又握紧了两分,“你要记住,世上没有后悔药,一步踏错,步步都错了。”   天书好后悔,若可以,她好希望自己从未见过谢曜,从未与他相识。即便与他相识,也应该心比石头硬,断绝七情六欲,万万不能动心。情之一字,太折磨人,她想得简单,若要安安稳稳长相厮守又岂是那般容易。   谢曜郑重的点头:“我记住了!”   “谢曜……”天书痴痴的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天书?”   天书仿佛想到了什么,她看着谢曜的眼睛,一字字道:“你不会死。”   ※※※   以前时间在天书看来是那般漫长,但这三日却眨眼便过,开炉之期已到。   她整整一夜守在谢曜床前,未曾合眼,看着他安静的睡容,只有这样才和当初的谢曜一模一样。窗外天光朦朦胧胧,天书好似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她怔怔的看着谢曜,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这次她再也不忍耐,索性扑在谢曜胸口无声痛哭,她不想与他分离,在两人之间,她已经做出了抉择。   “女施主,可以金针刺穴了。”门外传来法玄的呼声。   天书抬袖拭干眼泪,红着眼眶道:“大师请进。”   门被推开,本玄大师和法玄大师一同进来,本玄武功最为精深,这施针自然落在他头上。   本玄对天书道:“趁着他未睡醒,先给他封穴。”说罢,本玄从一排金针中抽出最长三根,抬手往谢曜头顶百会穴扎去。   “且慢!”   那金针离谢曜头皮一寸生生停住,天书胸口起伏,身子忍不住的颤抖,她冲过去,扳着谢曜双肩,将他摇醒。谢曜迷迷糊糊醒来,见胸口衣服濡湿一片,正奇怪间,天书便已经紧紧将他抱住,力气大的让他几乎透不过气。   “……天书?”   天书抱住他,泪如雨下:“谢疯子,你不能忘了我!你不能忘!”   谢曜正欲问天书怎么了,瞬间头顶一丝刺痛,他眼前一黑,又晕倒在床。   天书缓缓松开手,痛苦的闭了闭眼。   本玄大师惊诧天书出手速度,也惊诧她也会一阳指法,但查看谢曜头上金针,竟和他出手无二。他惊叹一声,又将另外两针给谢曜补上,随即转过身,对天书道:“你也躺下,我给你施针。”   天书睁开双眼,眼泪又滑在唇边,她摇了摇头,定然道:“不必。”   此话一出,两位大师皆是一愣,法玄问道:“你不是要和他一起进涅盘炉吗?”他说罢释然一笑,以为天书想通了,“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岂料天书接下来的话让他大吃一惊,天书推开窗户,看着黎明下的火炉,道:“我陪他进去,但我……放弃涅盘。”这短短三日,天书便已经做出这个决定,假如她和谢曜都被金针刺晕,能活的那个,肯定是她,谢曜依旧会死,这样的结果又有甚么意义,她熬干心血,便是为了让谢曜活下去?两人都有一线生机,她宁愿将自己那份,多加在谢曜头上。   本玄瞬时明白她的意思,天书是想陪着谢曜进去,照顾他,而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他怔愣之下,一声长叹。   “女施主义海情天,倒是佛门人难以企及。”   天书低头苦然一笑:“因果循环,天道轮回,这句话用在我身上,那是半分也没有错的。”   当初是由她一手埋的祸根,如今便也由她一手了结。   谢曜依旧沉睡于梦中,天书又忍不住摩挲了一遍他的脸颊,微微笑道:“虽然是我将你害成这样,但你记住,我不是为了报答你的恩情,也不是心怀愧疚,而是因为我愿意,愿意为你付出一切……无怨无悔,在所不惜。”   话音落下,她的眼泪也滴在谢曜额角。   当日出之时,两人一同进入涅盘炉,炉门轰然紧闭,只剩三个通风口,下面堆积着浇了柴油的梧桐木,十余名僧人日夜倒班,为其生火,不到七七四十九日,这炉火绝不可熄灭。   本玄和法玄,都知道天书这一去有来无回,或许两人死则同穴,倒也当真不算遗憾。   生离死别乃是人间苦事,若只有一人独活于世,那的确比死还要难过千万倍,但生死之间,总是希望对方能够好好活着。   “生火。”   本玄大师看了看时辰,一声令下。   ※※※   涅盘炉中,除了正中一圆柱大理石台,别无一物。天书不知道这空荡荡的炉子,是否真能有奇效。她怀着忐忑的心,将谢曜一把扶上圆台正中,让他盘膝而坐,以免碰到封穴金针。   便听炉外一声“生火”,天书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炉下三口中塞入梧桐木,柴油味飘散开,天书竟忍不住瑟瑟发抖。但她早已经想好对策,待火势渐大,她便以极寒内力游走周身,同时也要给谢曜源源不断输送,保证他不会被烈火浓烟灼伤。   浇了柴油的梧桐木,转眼燃火。好在此刻火势并不猛烈,这圆台近两丈高,也不怕立刻烧上来。天书忽然笑了笑,从袖里拿出四个馒头一袋清水,放在谢曜手中,柔声道:“四十九天,就算你被封住穴道,不吃不喝,也难捱过去。”   说罢,天书便轻轻靠在谢曜肩头,将这小小涅盘炉,当做温床,沉沉阖上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天书被浓烟呛醒,炉中火焰已然窜到圆台半丈之下,四周尽是熊熊火光,天书惊叫一声,差点滚落火海。她没想到这火竟烧的这般迅速,再不敢大意,潜心运功,屏弃杂念,在谢曜身后运功,以自己之力引导他身上的内力,来抵抗炉中的热度。   时光分分秒秒流逝,天书再睁开眼,目光中仅有一片炽热的橙光。她艰难的仰起头,像祈求空气的鱼,大口大口的呼吸。   便在此时,她不禁一怔,但见涅盘炉的穹顶,在火焰的灼烧中,显出一幅幅画,一行行字,若隐若现嵌在大理石中。天书仔细看去,每一副画旁边都写着一行字,生涩奥秘,短时间难以捉摸。画中从盘古开天辟地,到炎黄逐鹿,夏商周秦,再从婴儿出生至大病年老,穹顶密密麻麻的画像中几乎囊括了世间一切,朝代更迭,生老病死,喜怒哀乐,花草树木,日月星辰,牲畜魑魅,佛道儒法……天书久看一会儿,便觉得头脑中似要炸开,她不知是烈火的缘故还是这壁画的缘故,但她似乎明白了涅盘炉如何涅盘的原因。   进来之人看到这些壁画,若能了悟,便是大乘,但这些若不能了悟,便通通往生而去。   天书似乎触摸到门道,但谢曜又怎能参悟这些?他几乎连看也看不见。天书心思一转,忽然凑在谢曜耳畔,从佛祖割肉饲鹰开始,一一讲述,她声音悦耳,在这乌瘴闷热的火炉里,好似一道清泉,涓涓流入谢曜耳中。   每讲完一个故事,天书便会说出自己的见解,顺带将画旁的那行字念给谢曜听。   大火便在天书给谢曜的讲故事的时间中愈来愈大,天书一边给谢曜降温,一边要给他讲故事,慌忙难顾自己,被窜上的火苗不经意燎到多次,被烧到的地方,便如被烧过的纸一般,泛黄起皱,似乎再烧一下,便会化为飞灰。   恰好天书讲完一则道士做法开坛捉鬼,其灰飞烟灭,永久消散于三界六道的故事。天书顿了顿,结语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邪不压正,亘古不变。”   她自己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妄图以邪魔外道之法登捷径成神,正是痴人说梦。   火海真正的成了火海,举目四顾,火舌已经比圆台还要高。放在圆台上的馒头早已经被烤焦龟裂,天书不时将手伸进谢曜衣服里,摸摸他的体温。他后背的汗已经将衣服湿透,不知漫长的四十九日已经过去多久。   谢曜除了嘴皮干裂,依旧没有半分变化。天书好想大声喊熄火,可她不能,她所坚持的还没有达到,只有看见谢曜睁开双眼的那一瞬间,她才能真正的放手。天书渐渐感到自己身体的干燥焦虑,她不用看就知道自己此时已经全无血色。给谢曜念故事的声音也愈来愈嘶哑,仿佛厚厚的砂纸在墙上摩擦。天书好想闭上双眼,但她若闭上双眼,谁来管谢曜生死。   时光在流逝,天书也清晰的感到自己的灵力在流逝,灵力便是她生命的源泉。但谢曜依旧无动于衷,炽热的火将他面容熏的发黄,手臂裸.露的地方几乎被烫成红色,但他除了流汗,身上的三根金针别无任何变化。   天书想要极力看清穹顶上的最后几幅图画,可眼前尽是星星点点的火光,晃来晃去,遮住视线。她抵在谢曜后背的双手,也渐渐无力再输送寒气,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知道,自己的大限已经不远……   可是……可是谢曜还没有好起来,她纵然是灰飞烟灭消散无形,也不会安心。   山川日月也有消亡的那天,她自然也会消亡。   这一点天书以前从未意识过,她以为自己和凡人是不一样的,她可以成神永生。但一进涅盘炉,看遍了壁画上生离死别,没有自己心爱的人,没有可以心爱的人,孤孤单单的游走世间,便觉得当神也不是甚么好事。若是可以,她好希望自己和谢曜便是壁中画梁双燕,比翼而飞,无拘无束。   天书心中一痛,咬了咬嘴唇,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但她手背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皱纹,让她忍不住的颤抖。天书忽然发现自己连咽口唾沫的动作都做不到,不知是太干,还是太累。她坚持不住了,她好痛苦,好不舍,但能在火海中坚持这般久,本来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默默地付出,默默地承受,默默地……死去。   她可否为此自豪?   “日月替换,东升西落,常人道……它们日夜分隔,永不能相聚,但却忘了傍晚、黎明,在最高的山峰上,仍可以看到日月同在。”   穹顶最后一幅画上,只有一个太阳,一个月亮,但天书却愣是将它们编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是日月相爱的故事。   天书虚弱的将头靠在谢曜背上,泪光与火光厮磨,喑哑笑道:“……就好比,我与你同在。”   她将要闭上双眼的那一霎那,仿佛看到三根金针从谢曜身上分离,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但想睁开仔仔细细看一眼,却连眼皮也抬不起。朦胧中,似乎有人将她紧紧抱住,颤抖的、珍重的,冲破闷热炙烤的火海地狱,重返人间。   这是谢曜度过最漫长的一段人生,不知道是从甚么时候开始,有人在他耳边细语呢喃,讲述一个个简单却有趣的故事。他明明紧闭着眼,却好似能看见穹顶的每一幅字画,周围是残酷的炙烤,但总有一股清凉将他的心包裹,脑海中似乎连起某些片段,这些片段愈来愈多,林林总总汇集在一起,交织成一段满怀爱意的回忆。他开始细细聆听每一个故事,思考每一个故事中的哲理,这里没有武学,没有内功,只有不断的摸索和追寻人生。当他听到日月也会消亡的那刻,脑子里似乎明白了甚么,丹田处聚集一股混沌,非内力也非真气,介于二者之间却高于二者,谢曜渐渐感觉周身被烈火的炙烤,他不由自主便调出这股混沌气流,游走全身经脉,气流过处仿佛将损伤之处一一修复,更胜从前,当混沌之气冲破穴道,用来压制的金针尽数脱离。   睁开双眼,眸底一片清明,他本以为视野一片豁然开朗,却不料只有熊熊的烈火,和倒在身侧苍而白虚弱的天书。   谢曜短暂的迟钝后,想起脑海中那无数片段,瞬间明白一切。他从来没有忘记天书是多么畏惧火焰,想也不想将她护在怀中,焦急之下,一拳砸穿穹顶,破炉而出。   这四十九日中,法玄和本玄两位大师几乎日夜不休,一直在涅盘炉下徘徊。子时刚过,便让人干净泼水灭火,但一群人还未将水桶提起,涅盘炉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但见冲天耀眼的火光照亮黑夜,谢曜横抱天书,从三丈高的炉顶飞身跃下,当真如凤凰涅盘,浴火重生。   这一切仅是电光火石,本玄率先回神,没想到……没想到当真有人能从涅盘炉中经过四十九日活着走出。这不仅是惊喜,更是欣慰,几百年的涅盘炉,在这刻终于没有辜负它的名字。   四周沙弥亦是辛辛苦苦一个多月,见得谢曜存活,无不欢欣鼓舞,大声叫好。本玄和法玄欣喜上前,正欲和谢曜谈话,但见谢曜怀中那名女子,露出的肌肤尽为皱皮焦黄,那张原本沉鱼落雁的绝色容貌,此时竟如罗刹厉鬼般可怖。   见此景象,本、法二人竟难说出话来。   只有谢曜知道怎么回事,只有他知道。   “……天书?天书,是我啊。”谢曜轻轻抚摸她粗粝的脸,便如她多次抚他一样。   天书好半晌,才从他怀中幽幽转醒,她笑着问:“是……是谢疯子,还是谢傻子?”   “你想要疯子还是傻子?喜欢哪个,我就是哪个。”谢曜笑着反问,他的表情是那样从容,只有紧紧攥住天书衣角的右手,暴露他此刻是多么胆战心惊的害怕。   天书“扑哧”一笑,说:“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她从来不喜欢绕弯子,作为天书,她无比了解自己的情况。能在火海中为谢曜做这么多事,便是她拼着一颗不肯放弃的心,如今看到谢曜完好无缺,那被火炙烤后的伤便摧枯拉朽涌来,将她的生命一点一点埋没。   纵然如此,天书也要摸索着去把谢曜的脉搏,感到指尖传来的温度和有力的跳动,她不禁由衷而笑。   “谢疯子,我……我要死啦。”   天书本是笑着说出这句话,可当话音落下,自己鼻尖一酸,泪珠也滚滚落下。   谢曜闻言,再也憋不出情绪,他紧紧的将天书箍在怀里,咬牙忍声:“不会的……不会的!你不会死!”他狠狠的咬着牙,狠狠的忍住泪,“天书!天书,你要吃我的心有益,我现在便剜给你!”谢曜说着五指成抓,便要往胸口擭去。   天书失声道:“住手!”   她几欲被谢曜吓晕过去,半晌才缓过气,凄然落泪:“我临死你也要气气我吗?”她伸出手,按在谢曜心口的位置,一字字道:“你的命,是我给的,我要你珍惜、爱护。代替我……好好的活在世上。”   天书低头,将手腕间的红色玛瑙镯褪下,颤抖的放进谢曜怀中,悲戚道:“然后……找一个懂你的温柔女子,结发生子,平淡温馨度完一生。”谢曜仰头哽咽,断断没有想到天书会说出这句话,痛声道:“这世间,除你之外还有谁能懂我?”   他不知道怎样去挽救天书不断流失的生命,甚至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   谢曜忽然将天书一把搂在怀中,仿佛做出某种决定,下巴抵在天书发间,沉静而郑重的道:“我们成亲。”   天书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空气,双手慌乱的抓住谢曜手臂,不可置信的问:“你……你说甚么?”   谢曜又坚定的重复了一遍:“我们成亲,我要你做我妻子,我唯一的妻子。”   “谢疯子……你不可以这样!”   天书一把揪着他胸前衣襟,在他未说完时,已眼眶一热,泪流满面:“你明明……明明知道,我没有时间了,为甚么还要对我说这些……难道和你做一炷香的夫妻?那怎么够啊?不要……我不要……太短了……”   谢曜紧紧的抱住她,许下承诺:“不是一炷香,是一生一世。”   天书闭上眼痛哭,哭的浑身颤抖。是她贪心不足,是她贪心,她想活着陪伴谢曜,并不是空有妻子的名头。   法玄听到此话,不禁暗暗抹泪,他出家人应当是遁入空门,不被俗世情爱所烦扰,但见得生死诀别,竟也忍不住的伤心。他转身吩咐小沙弥。去寺外借来红烛盖头,谢曜朝他投去感激一眼。不过片刻,那小沙弥便将红烛拿来,还借了一件大红喜服。   天书直勾勾的看着那红艳艳的喜服,不敢相信,自己竟也有身披嫁衣的那天。谢曜将喜服披在天书身上,盖住她一身纯白,天书被他注视的不好意思,垂下眼道:“我……好看吗?”   鲜艳的喜服,似乎将她疲惫的面容也衬出几分血色。   谢曜将她打横抱起,颔首道:“好看。这辈子都不会有人比你更好看。”   事实上明眼人都知道,这女子满面皱纹,仿佛一张被烧焦的纸页,比妖怪还要狰狞,但从谢曜口中说出这话,好像女子当真是倾国倾城的姿色。   天书不知道自己的脸已经和她手背一样,听谢曜这么说,便还以为自己是从前的模样。   谢曜抱着她,一步一步踏入宝殿,两尺高的镀金如来,竖掌而笑。   他的双眼半眯半合,永远淡然微笑的看着芸芸众生,是否早就习惯人间悲欢离合,聚散无常?   “你看,佛祖为我们证婚。”谢曜凑到天书耳边,微微笑说。   天书忍不住一笑,掩饰落寞:“可我不能站起来,和你拜堂。”要她怎么说?自己的身体,在大红的喜服下,正寸寸化为烧焦的纸灰?   谢曜将她搂紧,道:“无妨,我抱着你。”   法玄大师点燃一对红蜡,抬手插在香炉中,他转过身,道:“一拜天地——”   不知上天是否听见,夜幕中忽划过一道闪电,将整个大殿照的亮如白昼,随即春雷阵阵,转瞬之间,大雨倾盆如注。   天书望了望殿外,叹息道:“连老天爷知道我们成亲,也不愿作美,当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这句话,很早很早天书便说过,但唯有这次,谢曜摇头:“我不信天意!”   天书苦笑:“……可这由不得你。”   她低下头,似乎已经认命。   怎能不认命?一切皆因她而起,从开始,她便不该利欲熏心作祟,视旁人性命为草芥,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自私自利的目的。然而因果循环,她终究尝到了自己埋下的苦果。   思及此,天书忽然咧嘴一笑,她高兴的对谢曜道:“我觉得我一点也不自私了,你……你一定要原谅我。”   谢曜叹声道:“我没有责怪过你,何来原谅之说。”   “你也要原谅我。”   “……好,我原谅。”   二拜高堂。   谢曜将怀中的天书紧了紧,生怕殿外的凄风冷雨将她冻伤。天书窝在他怀中,只觉四肢百骸都是温暖的,她絮絮道:“以前终究是我错了,若能重来,我再也不打你,不骂你,不讽刺你……我要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给你煮饭,熬汤,洗衣,纳鞋……”   “好。”谢曜只能说好,他怕自己多说一句,便会失声痛哭,破坏这一场亲事。   天书似乎看出他的极力隐忍,伸手轻轻抚了抚谢曜眼角,惆怅道:“今后的路,我再也不能陪你同行。但不管遇到甚么挫折,都万万不能掉泪,天涯路上,男儿一滴泪重千斤,你若是哭哭啼啼,岂不是和我一样了吗?”   谢曜伸手顺了顺她柔软的秀发,道:“好。”   天书不禁一笑,突然攀住谢曜的脖子,哆嗦着干裂起皮的嘴唇,在谢曜唇上轻轻印了一吻,她像是想到了甚么最美好的事,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羞赧道:“其实……元宵那晚,我是装睡,你对我说的每句话……我听在耳里……都欢喜的紧。等你……真正睡去,我便是这样,偷偷亲了亲你。”   谢曜表情一阵松动,他似乎惊喜又似乎痛苦,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原来,原来天书也同他一样。   夫妻对拜。   “天书,你听到了么?我们是夫妻了。”他微微一笑,“一生一世的夫妻。”   这最后一拜,仿佛是一道催命符,天书被他一惊,害怕而慌张,她用尽全身力气不停的摇头:“我为甚么遇见你!为甚么?”   谢曜被她紧紧抱住脖子,每一次摇晃,他眼前便模糊一分,直到热泪跌落。   天书泣不成声,似乎已经知道生命快要终结,她竭力的哭喊:“我不要死!谢疯子……我不要死,我不想离开你,我舍不得!”   谢曜反手将她困住,力大的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肉血液,他嘶哑的哽咽:“你不会死,你不能死!我已经失去了师父、母亲,不能再失去你啊!”   天书是他最初最初认识的人,他们之间有剪不断的关联,是这世间所有人都不能比的。他习惯十多年与天书的相依为伴,造化弄人,他从没想过天书有朝一日会与他永远分离,当这日厄运降临,直让人痛彻心扉,他绝不能失去天书,绝不能!   “是不是人总是失去了,才知道后悔?谢疯子……我好后悔,好后悔……好后悔没有珍惜。”天书声音渐渐弱下,晶莹的泪珠顺着她褶皱的皮肤滚落,“我此生欢喜过,痛苦过,恨过,也爱过……应当没有遗憾。非要说一件遗憾的事,那便是……不能与你,白发偕老,走到人生尽头。”   天书低下头,又道:“当初你眼睛瞎了,许我三个愿望……我现在便要你做到。”   谢曜颔首:“你说。”   “第一个愿望,我要你好好活着……第二个愿望,我要你好好活着……第三个愿望,我要你好好活着……”天书说到此处,垂眸哽咽,她所担心的只有这件事,能交代的也只有这件事。   谢曜听她重复第二遍时,心已揪紧,但面上却得微笑道:“好,我答应你。”   天书心中大石落地,不禁微笑。   她转动干涩的眼珠,望着宝殿中的如来,目光深深:“如今我算明白了,若欲成神,必先做人。可当我明白这点,却已经太晚……太晚……”   “不晚!”她每说一个字,谢曜便觉肝肠疼断一寸,他紧闭着眼,忍住热泪:“天书,你的理想还未实现,此生还长!”   天书默默垂泪,嘴角却微微弯起,释然道:“还记不记得我曾经问过你,甚么是侠,甚么是义?”   “我现在知道啦。”她抬眼看向谢曜,黑黑的眸子闪动泪光,声音逐渐虚弱,但话语却是无比坚定:“你就是侠,你就是义,你就是我……新的理想。”   天书留恋不舍的辗转目光,抬手想要再一次抚摸谢曜脸庞,满布皱纹的干枯的手,在触碰到面容的那一瞬间,耗尽所有,无力垂下。   谢曜将她手握住,怔怔然道:“……天书?”   他反反复复的摩挲天书脸颊,等她回答,然而最是时光留人不住,天书安详的沉睡,长长的睫毛如同蝴蝶停歇在她眼上,挂着尚未干却的泪珠。   殿外黑云压顶,一声轰隆隆的炸雷,惊破天幕。   暴雨滂沱,顺着屋檐倾泻,哗哗的水声,掩盖所有悲切。   “天书……天书……”谢曜使力将她揉进怀中,抱住不放,仿佛这样就能阻止她的消散。他一遍又一遍的呼唤她名字,肝胆欲裂,热泪跌落在地,惊飞尘埃。   若能选择,他宁愿和天书同化为一坯炉灰。   撕心裂肺的痛,却不敢痛哭出声,他答应过的话,怎能食言?但这样的忍耐,只会让他疼的喘不过气。谢曜死死抱着天书,仰头呜咽着颤抖:“天书……天书……天书……我的天书……”   他没有了,从今往后,什么都没有了。   纵然人生中总有一段路要自己走,但当这刻来临,竟让人如此措手不及。   谢曜透过模糊的双眼,看向殿外倾盆的大雨,洁白的涅盘炉冷漠的伫立雨中,大道无情,天地不仁。   他将天书一把抱起,郑重而缓慢的往殿外走去。天书安静的躺在他怀中,不哭不笑,也不会苏醒。   每踏出一步,怀中的人便轻一分,当谢曜走出十二步,再低头来看,手中仅余那件红色嫁衣,金线滚边,绣着大红牡丹,在雨中开得无比艳丽。   天书同谢曜一起悄无声息的来,而今又悄无声息的去。化为风,化为雨,化为天边的一朵云,灰飞烟灭,消弭无形,从此独留他一人在世间飘零。   豆大的雨点重重打在谢曜身上,他却觉这雨滴痛快极了,暴雨为他冲刷、掩盖,做到天书所叮嘱的话,再不流一滴泪。   生死无常,他在涅盘炉中已然懂得的道理,而今加诸于自己身上,却还是不能了悟。谢曜长叹一声,企图将胸腔中的悲伤浊气呼出,但却发现,更闷痛难忍。   抬起头看,几乎能捕捉到空中每一滴雨落下的轨迹,若没有天书的付出,没有涅盘炉的锻造,他穷其一生,也许都不能达到这样的境界。   人生坎坷无数,此后踏遍万水千山,一人独行。   阴霾的黑暗中,谢曜既看不见前方茫茫路,也找不回从前的那份心情,正所谓世事如水去无定,终不似少年。 ☆、第118章何当载酒   蝉噪林静,鸟鸣山幽。   苍山上传来“夺、夺、夺”声,时而快,时而慢,只见一年老樵夫头戴斗笠,手持铁斧,正在砍柴。过的片刻,樵夫取下斗笠,看了看满满一担柴,自觉颇丰,此时夕阳正好,樵夫心情喜悦,将担子扛在肩上,满载归家,且行且歌:“时见归村人,沙行渡头歇。天边树若荠,江畔洲如月……”   他刚唱两句,远远地传来一阵马蹄急踏,不过片刻,但见道上奔来一人一马,马上汉子二十来岁,浓眉大眼面目周正;马脚迅捷,身长腿高,遍体红毛,神骏非凡,瞬间便从樵夫身边疾驰而去。   “……何当载酒来,共醉重阳节。”樵夫唱罢,便将担子搁下,靠在一棵榆树边休息。   那马上汉子听得他歌声,自语呢喃:“何当载酒,共醉重阳?何当载酒,共醉重阳……”他叹了口气,手上一勒,奔回那樵夫身侧,翻身下马,道:“老人家,我来帮你担柴罢。”   樵夫见他去而复返,煞是怪异,但听这青年并无恶意,笑道:“那倒不用,老头子天天在这点苍山上上下下,早就习惯啦!”汉子似乎不知如何接话,过得片刻才反应过来:“啊?已到点苍山了?”   樵夫指了指小路:“你方才从山上下来,难道不知么?”   “我……我……”汉子微微不好意思,“实不相瞒,我此番来大理乃是寻我兄弟,但大理草木繁盛,我在这周围晕头转向走了几日,也找不到路。”   樵夫察言观色,见他风尘仆仆,口音也不似大理本国人,问:“小伙子是要去何处?”   对方答道:“天龙寺。”   “啊哟!那可巧了,天龙寺离老头子家不过半里路,我带你去便是。”   汉子闻言大喜,二话不说提起那担柴,负在肩上:“当真多谢您老人家!”樵夫见他单手提柴不费吹灰之力,心下暗暗惊奇,这担柴少说也有五十来斤,常人怎么也得使个劲儿,青年汉子却仿佛是提鸿毛。   两人边走边叙,互通姓名。   原来这青年汉子正是郭靖,自重阳宫大战后,他与黄蓉、柯镇恶、黄药师回了桃花岛,婚姻大事,当为首要。因桃花岛乃是海岛,许许多多婚礼置办都得来回运输,喜服也在赶制,一切妥当,起码也得两月之后。   郭靖黄蓉倒也不急,四处给好友分发喜帖,便是一灯大师也无遗漏。两人前去送帖,无意从一灯口中得知谢曜曾找过他寻求救命之法,郭靖喜不自胜,但不知谢曜是否被救治好,于是亲自来天龙寺瞧个明白。黄蓉初时不愿与他分别,柯镇恶好说歹说,什么汗血宝马脚程极快,什么你俩儿永生永世也不会分离,什么小别胜新婚,直把黄蓉逗得咯咯笑,这才应允了郭靖前去大理。   “嘿,小伙子,你有所不知,天龙寺乃是我国国寺,咱们大理国安居乐业,全靠它庇护一方。”   郭靖心想:寺庙终究只是寺庙,打起仗来,恐遭不住。他为人老实,想到什么说什么,话音甫落,谭老伯便反驳道:“平常寺庙自然是了,但天龙寺武功好手不必少林差,法玄大师为人心慈有求必应,忘玄大师武功之高,可谓大理第一。”他未曾提到本玄大师,乃是因为本玄常年闭关,不为外人所知。   郭靖笑道:“谭老伯,那你可都见过这些大师了?”   “我……我难道骗你这小娃儿么?”他老脸一红,心想自己不过是听天龙寺沙弥说过罢了,忙转过话题道:“我给你讲一件奇事。数月前,天龙寺中夜突然一声巨响,我叫了老伴儿披衣来看,天龙寺中火光冲天,烟雾茫茫,转眼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次日清晨,有人去天龙寺谒见法玄主持,才发现大殿前三丈高的涅盘炉,消失无影无踪。”   郭靖一想三丈高,那可真算巨大的火炉,便是重阳宫前的巨鼎,怕也比不上。他心下好奇,问:“难道一夜之间被人偷走了?可这般巨物,谁能扛得动?”   谭老伯摇了摇头:“所以这事儿奇着呢。那涅盘炉几百年来不知火化了多少高僧大士,曾出舍利无数,如今被人盗走,不知是何主意。”   两人走走说说,已到天龙寺门前,郭靖向谭老伯辞别,牵着小红马,拾阶而上。   他轻叩大门,过了片刻无人来迎,郭靖心下奇怪,敲门稍重几分,但立了良久,还是没人回应。他微一沉思,扬声道:“在下郭靖,前来天龙寺寻访友人,可有人焉?”   在门口立了许久,眼看天色渐暗,郭靖实在无法,将小红马留在门口,转而摸到高墙下,提了口气,纵身翻入寺中。他本以为寺庙里当是空无一人,但不过片刻,就见有三三两两沙弥从东侧回廊行来,那些沙弥见得郭靖,登时惊呼:“又派人来啦!”   郭靖好没头绪,正奇怪间,只见一身披袈裟的长须僧人朝他而来,一语不发,双掌十指一屈,“噗噗”两声,竟是从中发出剑气。郭靖在重阳宫时,得见谢曜使过这招,他有了防备,忙侧身一避郭靖身后险境,心下并不畏惧,却是隐有怒气,心想自己千里迢迢来此寻义弟,莫名其妙不给开门也就罢了,怎的无缘无故乱出杀手?   便在此时,又有七八名僧人持棍棒前来拿人,瞧那架势仿佛将他当做贱人邪徒般。右侧站着一名老僧,并不动手,而是道:“尔等当真冥顽不灵,我大理天龙寺纵使有奇人之辈,也绝不会委蒙古帐下幕僚!”   “大师!且慢……”话未说罢,又是一道无形剑气,郭靖斜身窜跃,右脚飞出,左手前探,将一名僧人踢了个筋斗,长棍脱手,又打在另外几名僧人脸上。   右侧老僧将禅杖一顿,颇有点化之意的对郭靖道:“施主啊,你一身本领,为虎作伥因知不得好处,速速罢手。”   郭靖越听越奇,手上却是不停,双掌一交,将七八根长棍全给夺了过来,左手挥出,喀喇一响,一捆棍子竟都是从中断为两截。   长须僧人正是本玄大师,他被郭靖这手一惊,定下心神,大拇指按出,使动“少商剑法”。这路剑法大开大阖,气派宏伟,每一剑刺出,都有石破天惊、风雨大至之势,十余剑使出,郭靖已然额头见汗,不住倒退,他暗道江湖能人果然辈出,没想到这天龙寺中竟有这等高手,当下收起玩笑心思,左掌一招“见龙在田”,右手一招“亢龙有悔”,使出左右互搏之术,同时分攻本玄大师。   本玄第一次见得此功法,更是大惊:“好小子!这功夫名叫甚么?”   郭靖虽在交手,但敬他为长辈,一五一十的将“左右互博术”说了,本玄见他言辞恳切,敦厚良善,讶异道:“蒙古竟已有你这等高深武功之人,何来我天龙寺纠缠不休?”   “啊?甚么蒙古,我是来找谢曜!”   本玄大师和右侧那老僧同时惊呼一声,右侧那人奔来,忙道:“罢手罢手!又要弄一起乌龙事么?”郭靖和本玄武功都能运转自如,如何不知起了误会,那僧人还未走近,两人便已各自退开两步。   “施主,你说你找谁?”这持禅杖的老僧,自是法玄无疑。   郭靖当下便将自己如何从一灯大师处得知自己义弟身处于此,如何跋涉以求会面,还掏出准备好的喜帖,道:“我就来看看他是否安好,顺便请他来桃花岛参加我与蓉儿的婚事,大师父也想念他得紧。”   “原来如此。”   郭靖笑了笑,问:“但不知大师为何见了我大打出手?”   本玄和法玄互视一眼,皆知认错了人,他既然认得一灯大师和谢曜,那自然也是朋友,当下将他引进禅房,沏茶相告。   “数日前,有几名江湖好手前来递拜名帖,妄图让我寺中武功最好三人前往蒙古,为其效力。”法玄顿了顿,“且不说蒙古近年开疆扩土,杀人如麻,为佛门不齿;单凭他派遣使者,损我大理国威,此事也不得答应。我婉拒后,本以为他们会善罢甘休,却不料经常半夜三更来犯,或是掳劫僧人,或是烧毁房屋,当真可恶至极。幸得我师兄武艺高强,前夜卸了这几人胳膊,这才安宁。”   话已至此,郭靖顿时了然,他微微一笑:“那着实可恶,我想他们吃了忘玄大师的亏,应不敢再来。”郭靖和本玄交手,觉得他武功高强,便自然而然将他当做谭老伯口中的“忘玄大师”。   法玄神色一僵,指着本玄道:“忘玄大师?不不不,这是我师兄,本玄大师。”   郭靖“啊”了一声,连声抱歉,本玄却是毫不在意,淡淡笑道:“老衲若当真如忘玄武功,立时登临极乐,那也心甘。”法玄看他一眼,叹了口气,却不说了。   “说了这般久,还请问两位大师,我义弟在何处?”   本玄道:“实不相瞒,令弟已死。”   郭靖倏然站起身,碰倒桌上茶杯,他呆呆的怔立片刻,忽然强作欢笑道:“莫不是我曜弟也遁入空门,死于俗世了罢?”他第一次求见一灯大师,叫的是段皇爷的名号,朱子柳便答说段皇爷死了,这个“死”,也许并不是真正的“死”,而是佛门对于红尘人的另一种看法。   法玄大师哈哈一笑:“你是忘玄的哥哥,果真和他同样聪慧,一点就通。”   “不不,我为人愚鲁,万万比不上曜弟……嗯,等等,忘玄?”郭靖惊奇之下,反应过来,愣愣的道:“原来曜弟出家了?”   天龙寺法号排辈,传义玄禅师,演派八字,圆觉昌玄,义本法忘。这两位大师都是“玄”字辈,谢曜法号“忘玄”,地位自然不低。虽然出家多让人遗憾,然而想到谢曜未死,郭靖又极为喜悦。   法玄道:“嗯,他出家多时。”   郭靖却全然想不明白,谢曜小时候在他眼里一直都是很快乐的孩子,到了少年渐渐沉稳,但也绝不至于遁入空门,抛却三千青丝。郭靖倒也不笨,他心下一沉,估计谢曜是遇到什么大事想不开,正欲询问,本玄大师已然遥指窗外,道:“你可曾见过天龙寺涅盘炉?”   郭靖顺他手指方向看去,大殿前空荡荡的一片,哪里有甚么巨炉?   “我听人说,这涅盘炉被人偷走。”   本玄摇了摇头,喟叹道:“甚么偷走……那是被你义弟出掌拍毁的。”法玄也怅然道:“可不是,几百年的涅盘炉,毁于旦夕。”   饶是郭靖早有准备,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他忙问:“这是为何?”   本玄道:“实则无怪忘玄,他从涅盘炉中参悟原理,方知涅盘炉若要大乘,须得二人同入,生死其一。忘玄深觉厌恶,道‘以命换命,兹若杀人者焉有区别?’,盛怒下将涅盘炉一掌击碎,就此毁之。”   郭靖一怔,以为听错:“几掌?”   法玄斩钉截铁的道:“一掌。”他想起涅盘炉便心痛,哎哎的叹气。   本玄望他一眼,却道:“老衲亦觉忘玄所言不差,涅盘炉古往今来但余他一人七七四十九日活下,却也是用其爱妻性命所换,不如了罢。”   郭靖却是听得胆战心惊,他和谢曜最后分别便是那终南山上,料定那若仙若画的女子定是谢曜红颜知己了,没曾想……法玄将那喜帖还给他,道:“莫说忘玄此刻不在寺中,即便是在,他也不会参与你的婚事。”   郭靖想问为什么,但一看法玄眼神,瞬间明白过来。谢曜痛失爱妻,自己却和蓉儿欢天喜地的成亲,睹物思人,自会凄怆,如此不如不提。他深深叹一口气,怜惜义弟一生波折,却也暗暗庆幸他和黄蓉能走到这日。   “曜弟不在寺中?”   两位大师皆是摇头:“他半月前留书一封,牵走马厩坐骑,早已离开。”法玄哼了一声:“若忘玄在此,那群宵小之辈岂敢来寺中撒野。”   郭靖继续问:“那……那他去了何处?”汗血宝马如踏飞燕,这片刻时间,倒也能耽搁,怕就怕……   本玄叹道:“山高水长,游历四方,我等亦不能料。”   *   郭靖离开大理后,又漫无目寻找几个地方,眼看婚期将近,只得返回桃花岛。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再没有谢曜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明的手榴弹,阿辞的地雷,年前能完结吧,如果不卡文的话:-D ☆、第119章漫卷西风   西夏保义二年,蒙古率大军进攻西夏,夏末帝在中兴府被围半年后投降蒙古,西夏灭亡。拖雷遵照成吉思汗遗言,展开屠杀。此等恶行激怒西夏境内众多豪杰,万兽山庄联合聚义庄,从皇宫中救出不少无辜。   *   广袤的大漠,死寂的沙海。   地面似乎升腾着一股无形的热浪,烈日漠然地注视着这片荒凉之地,带着几分冷然和压抑。   一老一少牵着两头骆驼,并肩行来。少年十一二岁,脸上稚气未脱,身形却格外壮硕魁梧,老头佝偻着背,戴着一顶花帽。   “德爷,还有多久才能到家?”少年拉下面巾,转身询问。   老头看了看一望无垠的沙漠,忙将他脸上的面巾给遮回去,道:“你在大宋待了几年,莫不是连回家的路都给忘了?”他说罢,又叮嘱一句,“少说话,咱们的水可不多啦。”   少年一听这话,却来了兴致,从骆驼背上取下一双板斧,笑道:“大宋的师父刚教过我这套斧法,我使给你看!”不等德爷应答,那少年双斧齐出,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端得是虎虎生风。   “罢!”德爷一把将他拦住,急道:“沙漠里面你省些力气!”   少年闻言一愣,将双斧放回去,垂手叹气:“是。”   德爷见状分外欣慰,拍拍他肩膀,说道:“庄主说了,等你再大一些,他会亲自教你的功夫。你那新认的师父武功如何我不知道,但咱们邀他一起来西夏帮忙共抗蒙古,他竟说不管自己事,数次推诿,这种师父,不认也罢!”   “师父是宋人,同西夏和蒙古无半点瓜葛,他不肯来就算了。”少年顿了顿,正欲再说,忽然一阵驼铃叮叮,抬头一看,一行驼队从沙丘上飞驰行来,七八个人,皆用麻布将头脸包住,否则这样的天气,非得晒脱一层皮。   那驼队飞奔如马,一路上尘土飞扬,不过片刻便已近在咫尺。当首一人嘬唇呼哨,骆驼们仿佛听懂言语般,四腿一弯,同时蹲下。   那人走到少年面前,抱拳道:“可是聚义庄的少庄主、德管家?申屠庄主数日前得知贵庄少主赶回西夏,但苦于无暇抽身,我等前来迎接。”   德爷心下惊奇,将少年护在身后:“敢问阁下是……”那人拉下面巾,露出一张黝黑的面孔,乃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笑着说:“在下万兽山庄庄主,史荣。”德爷闻言,一直防备的神情顿时笑逐颜开,拱手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史庄主!”   聚义庄和万兽山庄联合抗敌,本就是盟友,没曾想史庄主竟亲自前来迎接,德爷和史荣两人互相寒暄,片刻便已熟稔。   德爷朝少年招了招手,对史荣介绍道:“这便是庄主的独子,申屠行冲,若不是西夏已到生死存亡关头,也不会让少庄主这般火急火燎的从大宋赶回来。”史荣一愣,问:“少庄主去大宋干么?”   不等德爷开口,申屠行冲便道:“我爹说宋人懂的东西多,让我多学习一些有用的。”   “哦?甚么有用?”   申屠行冲道:“爹说那甚么论语经书是好东西,可我看得脑袋都大啦!我不喜欢!”德爷一吹胡子,说:“这话在庄主面前可说不得!”史荣哈哈一笑,道:“少庄主不如来我万兽山庄,教你如何养虎驭狮!”   德爷心想,这可不能乱讲。万一少庄主当真喜欢上那些把戏,不好好看守自家基业,岂不是大大的不妙?他正要将话题引回来,却听申屠行冲指着远处,瞪大眼道:“快看!那有个人!”   史荣和德爷一同望去,只见茫茫大漠中,仅有一块巨大的砂岩,孤零零的伫立,哪有半个人影?   “少庄主,你莫不是眼花了?”史荣说罢,从腰间取下羊皮水袋,扔给申屠行冲,“喝点水,提提神啊。”   申屠行冲揉揉眼睛,说:“我没有眼花!方才的的确确有一个人牵着马,绕砂岩后面去啦!”   那砂岩宽高五六丈,可谓庞然巨物,像一座小山似的。纵使要绕过去也不会一眨眼的功夫,沙漠中热急了经常出现幻觉,对此,德爷和史荣也都笑了笑,不放在心上。   一队人往凉州行去,落日余晖铺满黄沙,气温骤降。史荣和德爷都是老手,忙吩咐在太阳未落之前扎营露宿,傍砂石挡御夜里风沙。众人正为扎营忙碌,申屠行冲却无事可做,他拿了双斧,悄悄躲在另一边,运气踏步,演练武功。   申屠行十岁时,便被聚义庄庄主送去临安一间学堂,学习四书五经,他虽然于此无甚兴趣,但从小就十分听长辈的话,性格使然,即便不喜,也脚踏实地的认真学习。后来遇到一位使板斧的师父,教了他扎马冲拳等基础,说起来,也好几年不曾见得父亲。申屠行冲想到此处,心中颇为记挂老父,他收招而立,望向晚霞。   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一点黑影,他揉揉眼睛,仔细瞧去,那黑点却又消失。申屠行冲先是一惊,想到小时候听过的那些鬼神之说,不由汗毛直竖,但他转念一想,自己什么亏心事也没有做,有何可惧?当下挺直脊梁。   “少庄主,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帐篷搭好,却不见了申屠行冲,德爷绕到砂石后正看他朝远处出神,忙出声招呼。   这时西风阵阵,吹得漫天沙尘。十匹骆驼像一排屏障似的,安安静静卧在帐篷前面,抵御风沙。   申屠行冲毕竟童心未泯,上前拨弄骆驼,那骆驼也丝毫不动半分,他不禁连声称奇:“这骆驼怎这般听话?”德爷开口:“万兽山庄祖先世代相传,以驯兽为生,史庄主不但驯兽的本事出神入化,武功也深不可测!”史荣听他赞誉,心中大喜,笑道:“哪里哪里,聚义庄和万兽山庄并称凉州二庄,申屠庄主自然只高不低。”   史荣让人拿来几坛烧刀子,架在柴火上烫热,沙漠夜里极冷,喝酒暖身,再好不过。申屠行冲虽是小儿,但他从小便粗生粗养,端起一碗热酒,咕噜噜下肚,史荣一众见得,纷纷拍手叫好。   申屠行冲放下酒碗,正在擦嘴,瞟眼又瞧见东边一点黑影,众人见他动作,忙朝他方向看去,这次那黑点并没消失,反而越走越近,原本热闹的一群人,此时都屏息凝视。   茫茫荒漠中,来人行动甚缓,待走近了,借着火光,却见是个牵马的和尚。那和尚头戴斗笠,缁色僧袍覆左肩掩两腋,脚蹬罗汉鞋,腰间衿带丝条在风中左右飞扬,西风卷起漫天尘沙,和尚大步独行,竟似不惧。   史荣道:“这和尚身上很有功夫,看来是条好汉。”德爷也道:“不错,时值西夏和蒙古交战,咱们请他过来喝几碗,交交这个朋友。”   两人当即起身,本以为那和尚走得缓慢,却没想晃眼之间已在十余丈外,如此轻功,实所罕见。   史荣运功扬声大叫:“大师,请留步!天色已晚,大漠独行怕是不大安全,大师何不过来同饮一杯酒,待风沙小了,明日再行?”喊声甫歇,申屠行冲“哈”的一声笑出来,他转头道:“史荣叔叔,出家人哪能饮酒?”   “啊哟!你不说我都忘了!”史荣顿时大感尴尬,心想那和尚是断然不肯过来。   岂料那和尚闻言脚下一顿,看了眼身旁灰马,忽而转过身来,顷刻间来到他们帐外,淡淡道:“诸位施主,可否讨一口水。”   史荣忙取了一袋水递上,道:“大师请用。”   那和尚伸手接过水袋,反手掏了一锭银子给他,“啵”的一下揭开水盖,倒了一捧水在手心。史荣看着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才惊觉自己手中的水袋变成了银子,正暗自心惊,就见和尚牵来灰马,将水凑到马嘴边,马在沙漠中耐力不如骆驼,兴是渴狠了,忙大喝起来。   史荣和德爷互看一眼,不免奇怪。要知道沙漠之中多一口水,便多一点得生机会,若是没水,杀了坐骑也不失为一种方法,而这和尚不饮水,却将水留给马匹。   “大师,来火堆旁坐坐罢。方才是在下无礼,说甚么请你喝一杯的浑话,切莫放在心上。”   那和尚这时才抬头正眼瞧他,说:“无妨。”   夜色里,这和尚斗笠遮面,看不清面容。申屠行冲立在他身侧,却在他这一抬眼间,看见对方坚毅的下颌一圈胡茬,而脸上数道刀疤,从额角划右眼布满大半张面颊,端得可怕。   德爷这会儿见史荣同和尚谈话,觉得和尚态度冷漠,既然别人不愿意结交,自己又何必热脸贴冷屁股?当下给史荣使了个眼色。   江湖人都知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史荣好奇这和尚的武功,心底十分想交他为友。奈何这和尚给马喂饱水,道了句“多谢”,漠然转身离去。   德爷看了史荣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看罢,你想和别人交朋友,可惜别人看不上你。史荣摇了摇头,坐回原地。一群人围着火堆又聊了许多大事,眼看月上中天,火堆渐冷,皆准备各自回帐歇息。   正在这时,寂静的大漠中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史荣掀开帐篷一瞧,见先前那和尚去而复返,他忙道:“大师可有要事?”   那和尚翻身下马,走上前来,问:“你们可要前往西夏?”   “正是。”   和尚点了点头:“我和你们同行。”   作者有话要说:O(∩_∩)O谢谢葱丝儿、潇潇的地雷 ☆、第120章夦漠行侠   次日清晨,史荣叫醒一众人,收拾东西准备上路。申屠行冲一面给自己骆驼刷毛,一面忍不住朝东侧砂岩望去。   砂岩下的灰马闭眼休憩,而昨夜遇见的那和尚正盘膝抄结印而坐,闭目定神,似在参禅。他的斗笠挂在马背一侧,满布刀疤面容在晨雾中更显狰狞,申屠行冲迟疑片刻,从骆驼背上取了两个干馍,走到和尚面前,伸手道:“叔叔,你吃饭么?”   他称呼一个出家人为“叔叔”那自是极为不妥,但这和尚并不在意,道:“多谢,我不用。”   申屠行冲顿了顿,转身掰下一块干馍,递到灰马嘴边。那马儿却不似主人这般无趣,它本在休息,闻到干馍香气,立时竖起耳朵睁开黑黝黝的眼睛,张嘴给吃了。申屠行冲忍不住哈哈一笑,伸手摸了摸马头。   这马额间一点菱形白毛,四肢矫健,着实为一匹良驹。申屠行冲越看越欢喜,忍不住问:“叔叔,这马有名字么?”   和尚愣了愣,道:“有。”   “是甚么名字?”申屠行冲问罢,却不听他继续回答,扭头一看,那和尚痴痴怔怔望着沙地,不知在想什么。   史荣朝这边走来,他乍眼一看和尚面容也暗自一惊,但立刻笑着掩饰过去:“大师是要往哪里去?”和尚依旧在发愣,待史荣又唤了一遍,才回过神来,答:“不知道。”   申屠行冲为人憨直,没见过有人这般回答的,当下便说:“你怎会不知自己去哪?是要回家么?”   那和尚闻言一怔,低下头喑哑道:“……天下之大,何处可为家?”   他的确不知道自己往何处去。   自离别天龙寺,便带着芦苇,一人一马一天涯,漫无目的浪迹四处。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一路走来,他身边连半个可以述说的人都没有,红尘空落,即便是遁入空门,却只觉更空,仿佛游走在人间的孤魂,彷彷徨徨。   这本是极悲切的心事,但谢曜却面无表情地望着悠悠白云,约莫是伤到极处,反而漠然。   “史庄主,大伙儿都收拾妥当了。”德爷牵着骆驼向他们这方大声喊道,“时候不早,启程罢!”   史荣朝和尚抱了抱拳:“我等前往凉州,大师若不介意,不如来敝庄做客,在下定一尽地主之谊。”   谢曜看他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微一颔首。   ※※※   驼队在前开路,谢曜骑着灰马,戴上斗笠,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申屠行冲时不时转头瞧他,心中记得昨夜德爷和史荣的谈话,他们说这是一位好汉,那便真的是一位好汉。申屠行冲也想做一位好汉,所以他的好奇多了不少。   “德爷,你说那个叔叔会武功么?”申屠行冲悄悄的问。   德爷闻言转头看了眼身后谢曜,摇了摇头:“少庄主,我虽不会功夫,但这和尚怕是惹不得,你少同他说话为妙。”他看对方面目可憎,不免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总觉这和尚不安好心,思及此,德爷又回头看了眼。   他和申屠行冲走在最末,心下惴惴,正准备拍骆驼走快些,霎时间吹起一股妖风,黄沙铺天盖地,砂砾进入眼中,半晌睁不开。   史荣行走江湖惯了,他一手护脸,一手从腰间拔出弯刀,大喝道:“大伙儿警惕了!”话音甫落,沙风中突然传来簌簌轻响,一股白色迷烟混合黄沙袭来,不少人吸入几口,连带骆驼尽数倒下,德爷一把伸手捂住申屠行冲口鼻,自己也赶紧屏息。   “不妙!莫非遇到沙匪帮的人?”史荣脱下长衫连挥,将沙尘一一荡开,忽地里他长声大叫,身子猛然不见,缩入了沙地中。这一变故极快,德爷和申屠行冲都大惊失色,加快脚步,奔前一看,只见史荣和一众人都被困在流沙坑,不过一炷香,这流沙便将众人活埋了!   沙丘后忽然传来一阵狂笑,先是一人,后是两三人,再后来十几人一同大笑,笑声于整片沙漠回响不绝。   申屠行冲转头一看,指着沙丘上一行驼队,骇然道:“德爷,是他们!”领头那人赤.裸上身,浑身黝黑,袍子系在腰间,驾骆驼奔来,十几人围着申屠行冲和德爷打转,黑脸汉赞叹道:“肥羊!肥羊啊!”   史荣虽被埋于流沙坑,但尚能说话,他一见众人打扮,立时明了:“原来是沙匪帮帮主,在下史荣,身怀要事,还请给万兽山庄和聚义庄一个方便,日后再亲自登门道谢!”   黑脸汉闻言一愣,说:“万兽山庄和聚义庄?”他突然嗤声一笑,“莫说是凉州二庄,即便是中原丐帮全真两大门派,只要到了我沙老大的地盘,就别想活着离开!”   德爷和史荣都知道这沙匪帮可谓西夏第一恶帮,沙老大心狠手辣,火方拳成名极早,同中原铁掌帮一向交好。两年前铁掌帮解散,不少人投奔到沙匪帮,势力日渐壮大,便是万兽山庄和聚义庄,单独碰上也颇为忌惮。   “甚么沙匪帮?我听都没有听过!”申屠行冲性格耿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沙匪帮一看就不是好人,“你们把史荣叔叔困在沙子里作甚?还不把他们救上来!”   德爷想要捂他嘴,申屠行冲却将他手挥开,取下腰间板斧,那态度似乎想要和沙匪帮的人打上一架。   沙匪帮一众见他一个十岁小儿,哄然大笑,左首一个瘦子迈着大步走上前来,吐了口唾沫在手心搓了搓:“小娃儿,我赤手空拳拧断你脖子,可别怪叔叔心狠手辣啊!”   申屠行冲心下一惊,但随即咬牙道:“我不怕你!”说罢双斧挥舞,斧口上白光闪烁,风声呼呼,却始终攻不进瘦子身旁一丈以内的圈子。瘦子让了三招,抖臂一伸,往申屠行冲脑门擭去,口中喊道:“着!”   眼看五指袭来,申屠行冲被势风笼罩,竟连胳膊也抬不起,便在此时,那瘦子突然“啊”的大叫一声,五指停在申屠行冲眼前,似乎被人点穴一般。申屠行冲大喜,好容易有这良机,岂肯放过,猛喝一声,直扑到瘦子身边,双斧直上直下的砍将下来。瘦子突然回神,就地打滚儿避开,但这一下却露了个大破绽,瘦子突觉小腹上一痛,已被申屠行冲一脚踢中,身子飞出。   申屠行冲左手斧头本想往瘦子身上砍去,但临时变招,却收不住劲,利斧竟往自己头上斫去,德爷眼前一黑,差些晕倒,众匪却乐意见得,心想着小子自个儿杀死自己,当真好笑。便在此时,只听“当”的一声轻响,申屠行冲虎口一麻,板斧脱手,直直朝瘦子飞去。瘦子躲避不及,斧刃胸口,登时毙命。   这一变故奇怪至极,沙匪帮众人不由大惊,史荣等人在旁观望,却也摸不透缘故,还当申屠行冲会妖法。   而申屠行冲呆呆的看着自己双手,以为是自己师父教的武功起了作用,大喜上前:“我不怕你们!你们谁敢再来?”   沙匪帮个个惧怕他会妖法,无人上前,沙老大自觉被一个十来岁的小儿抹了面子,将腰间袍子一扯,手持盘龙亮银枪,道:“小子,不管你有甚么妖法,遇到沙爷爷,也只有送死!”   申屠行冲见他手拿武器,自己的双板斧却被打飞一旁,他正要去捡,沙老大已经一脚将他双斧踹飞,冷哼道:“方才我手下与你赤手空拳,你是不是也该赤手空拳,才算礼数啊?”   史荣等人大怒道:“沙帮主,你快五十岁的人了,何必如此欺负一个稚子?此事传扬出去,你不怕江湖人耻笑吗?”   “唧唧歪歪吵个屁!”沙老大从腰间摸出一支断箭,抬手便朝史荣额间射去,奈何史荣身子被流沙埋了大半,想要躲却挪不开分毫,正心中大呼天要亡我,那短箭却在离他面目三寸之处,自动断为三截。   史荣背后冷汗涔涔,望着断箭半晌说不出话。   那边厢申屠行冲同沙老大已然交手,但申屠行冲不过一小儿,哪里斗得过这老狐狸,不出两招,便捉襟见肘,长枪刺来,毫无还手之力。但莫名其妙的,沙老大的长枪总是在惊险之处要么往左一斜,要么往后一缩,要么枪杆一震直接脱手。   众人不是瞎子,渐渐看出苗头,心道若不是这小子有妖法,便是有高人相助,史荣思及此,陡然明白过来,伸长脖子一望,漫天尘风中,那和尚负手而立,站在沙丘上,淡淡看着这边情势。   他心下一喜,大声道:“申屠少庄主,你不必同这匪徒留情,他武功不济,你杀了他可是为民除害啦!”   申屠行冲闻言暗想,原来这个沙匪武功连自己都及不上,怪不得他的长枪一会儿掉一会儿斜。想罢,忙扑上前,直接同沙老大像小孩儿打架一般抱住一团。沙老大好不恼怒,想要挥拳去揍,岂料手腕在半空中又莫名其妙挨了一痛,一时间竟奈何不得。   他毕竟人老精明,心下一转,也猜到有人故意帮那小子,沙老大愣了愣,故意卖了个破绽,趁申屠行冲扑来之时,长枪一抖,直朝他心窝一捅。申屠行冲这算是自己前扑,待反应过来上当,却躲避不及,重力使然,往枪口上撞去。   但下一刻,申屠行冲只觉背后被人一抓,胸口离长枪五寸处停下。   沙老大立刻拔起长枪,一招“毒蛇入洞”,枪上银光闪闪,往申屠行冲心口直搠过去。岂料顷刻之间,刺了个空,沙老大不禁一怔,抬头看去,只见不知哪里冒出一个疤面和尚,他心思倒也不笨,立刻猜到那些“妖法”定是这和尚暗中助阵,那这和尚武功简直深不可测。如此一想,不由暗自心惊,长枪刺也不敢刺,缩也不敢缩,僵站原地。   沙匪帮余下众人却没有瞧出苗头,一个劲儿大喊:“帮主!杀啊!这和尚出来碍事,故意折辱咱们沙匪帮!”“不错!让他见识见识帮主你的武功!”   沙老大心下一横,存了侥幸,万一这和尚只是虚张声势,他不出手,那不是大大的折了面子。   “秃贼,吃我一枪!”话音未落,身随枪走,朝和尚左右攻去。和尚左步一跨,轻轻松松侧身避过,随即右掌翻转,径自来抓枪头。沙老大在这杆枪上曾苦下幼功,深得武艺,虽比不上杨家枪法,但这一杆盘龙亮银枪也是非同小可。他攒刺打挑,枪尖点点,招数灵动,变幻巧妙。但那和尚身随枪走,趋避进退,却哪里刺得着他半分?   沙老大枪法堪堪使完,不禁焦躁,他斗然间拧腰纵臂,回身出枪,直刺和尚面门,这一枪刚猛狠疾,不知多少江湖豪杰败在手下。和尚见一瞬间枪尖已到面门,淡淡道:“枪法不错,奈何人心。”双掌合拢,拍的一声,已把枪尖挟在双掌之间。   沙老大猛力挺枪往前疾送,竟是纹丝不动,不由得大惊,奋起平生之力往里夺回,枪尖却如已铸在一座铁山之中,哪里更拉得回来?他胀红了脸连夺三下,枪尖始终脱不出对方双掌的挟持。和尚右掌忽然提起,快如闪电般在枪身中间一击,格的一声,沙老大只觉虎口剧痛,急忙撒手,双掌满手是血,而那盘龙亮银枪,已弯成一截废铁。   这一下众人无不惊骇,史荣忙道:“忘玄大师,这沙匪帮在沙漠横行霸道,无恶不作,今日多亏大师出手相救!”   那和尚转过头,眼底一道精光闪过,问:“你如何得知我法号?”   史荣心下一惊,他脱口叫出和尚法号,不知是不是惹怒了他,但他不敢隐瞒,老老实实道:“昨夜和大师说话之时,无意看到大师脖上所戴佛珠,刻有‘大理天龙寺忘玄’几字,这才……这才……”   他话未说完,忽然双肩一紧,被人拉出流沙坑,只见那和尚朝他道:“你眼力倒是极好。”除此之外,也没有责备怪罪的意思,史荣不禁舒了口气。他转身伙同德爷,申屠行冲,又将一干埋在流沙坑的人拽出来,那沙老大眼看此番无果,趁几人忙碌之时,暗暗从腰间摸出三支短箭,扬手一挥,朝对方射去。   岂料那和尚背后似乎长双眼,转身袖袍一挥,三支短箭尽数被他挡下。   刀疤下漆黑的眼神一沉,似乎想到什么,他肃容道:“纵恶归山,后患无穷。”语毕,袖袍急挥而出,三支短箭又返还回去,对方出手明明白白,沙老大侧身便要躲避,腰间已然一痛,随即噗噗两声,眉心、胸口各中一箭,瞬间毙命。   众喽啰瞧那疤面和尚不费吹灰之力便杀了沙老大,顿时大叫饶命,各自四散奔逃,沙匪帮群龙无首,旦夕间土崩瓦解。 ☆、第121章路见不平   待史荣等人重出沙坑,又用水灌醒被迷药迷倒的几位兄弟,休息片刻,继续上路。谢曜依言潜心修佛,将自己内心最后一丝心魔压制,期盼借助佛道洗礼将其净化,在无穷的路途中寻找天地真理。他四处游历,见得何处有不平事便出手帮扶一把,这次史荣等人能够遇到他,能够脱险,算是大幸。   史荣方才见他出手,心中十分敬仰,他走上前来抱拳连声道谢,又邀请他前往万兽山庄做客,谢曜却抬手道:“我昨夜离开时便看沙匪帮的人鬼鬼祟祟在前路布置埋伏,如今大恶已除,便不陪了。”   史荣“啊”了一声,惊讶道:“原来大师昨日不走,便已经是预料到这件劫数?在下当真感激涕零!”   谢曜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寻常事,你也无用挂怀。”   史荣一听此话对谢曜更是崇敬,心道:这忘玄大师昨夜留下,便只是为了帮助他们,既不求财物,也不求人情,这等侠义心肠着实难得。史荣见他虽是僧人,但言行举止既也不捻佛号,也不自称贫僧衲子,着实好奇。他心下隐隐想与谢曜交为朋友,但谢曜虽然举止有礼,但也拒人千里之外,想要同他多说几句,怕是没有机会。   正思忖间,只听身后有人道:“叔叔,你要去护国寺吗?”   申屠行冲见他是和尚,那定然也要去和寺庙有关的地方,说到寺庙,西夏便以凉州护国寺首屈一指。史荣闻言暗道不错,忙接口道:“护国寺中藏经书万卷,寺中主持与在下关系交好,大师前去便是。”   史荣心中其实还有一点私心,这一路虽然离凉州近了,但还是害怕有匪人前来拦路。他万兽山庄以驭野兽出名,拳脚功夫反而不及聚义庄。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西夏经书他倒是从未见过。谢曜抬眼看了看申屠行冲和史荣,对方盛意拳拳,自己若是一再推脱,倒不爽快。当下便颔首道:“一路叨扰。”   ※※※   一行人出了沙漠,再行两日,便到了凉州境内。史荣将谢曜引去护国寺,同主持交代几句,便匆匆赶回庄中,临走之时几番邀请谢曜若有机会,定要来他万兽山庄。谢曜对此人也颇有好感,一口应下。他在护国寺中待了几日,看了百卷经书,同老主持互相探讨了佛法,可还是未曾感到茅塞顿开,心如死水,沉沉一片。不知自己作为是对是错,迷茫至极。又过了两日,谢曜辞别护国寺主持,想到史荣之邀,准备前往万兽山庄对他道谢一番。   他按辔徐行,走向凉州郊外。路上皆可见火烧房屋,一片萧条,行出数里,忽见道旁松树上悬着一具尸体,瞧打扮是江湖人士。再行出数丈,山坡旁又躺着两具蒙古官兵的死尸,伤口血渍未干,死去未久。   谢曜暗自奇怪,却见大道上两乘马疾奔而来,马上人一穿葛衫,一穿黄衫,其中一人正是史荣,另一个四十余岁的汉子满面虬髯,却不认得。史荣远远也瞧见了他,大喜叫道:“忘玄大师!”他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前问:“大师,巧啊!”   谢曜颔首,问:“你匆匆忙忙要去何处?”   史荣忙道:“大师从东边来?可见到一队蒙古兵么?”谢曜道:“未曾见得,倒是路边有几具尸体。”虬髯大汉闻言一惊,忙冲上前看,不过片刻,扛了一具尸体过来,双眼赤红道:“格老子的!我义弟被蒙古兵杀啦!”   史荣一惊,大声道:“不好!此乃调虎离山计之计!快回聚义庄!”   虬髯大汉似乎也明白过来,谢曜见他神色表情十分熟悉,但的确没有见过此人,细思之下,想到那少年申屠行冲,登时了然。想必这虬髯大汉正是聚义庄的申屠庄主。   谢曜想到在护国寺中老主持对他说起西夏战事,西夏国灭,蒙古军四处屠杀,聚义庄和万兽山庄则从蒙古人手中搭救百姓,以及从皇宫中逃出的无辜之人。   三人当下纵马狂奔,路上史荣匆匆对谢曜说明原委。蒙古军中请来不少江湖能人,为其所用,聚义庄中武功最好的当属申屠青,故此蒙古军派一队人马故意调虎离山,他们这一走,聚义庄上没有好手,只怕抵抗不住,蒙古将这股民间势力铲除干净,西夏便是真真亡了。   申屠青带两人走后门进庄,谁知后门洞开,一路无数尸体或坐或卧,有聚义庄的、万兽山庄的、蒙古士兵的……脚步落下,沾上湿润而暗红的泥土,空气中弥漫阵阵杀气,令人忐忑不安。   几人转进大堂,却见庄子里一片死寂,史荣惊道:“下手好快!”话音甫落,只听死人堆里有人发出细微呻.吟,申屠青抢上前去,一把拉起此人,竟是有过数面之缘的聚义庄管家,德爷。他胸口插着一柄蒙古军刀,眼看不久于人世,却还指着东北方道:“少……少庄主……”话未说完,已然气绝。   申屠青大震之下,心痛至极:“德管家,你好生去罢!”一把拔出那蒙古军刀,往东北方大步行去。   走出东北方大门,乃是一片空地,这是聚义庄上的练武校场。只见场上二十多根木桩上绑缚着人,下架柴火,旁边立着一名手持火把的蒙古军士,一队蒙古精兵林立。   史荣比申屠青还要大惊,脱口便喊:“儿子!”原来场中头戴兽皮帽的五人,都是他的儿子,五子见到自己的父亲大呼小叫,反观申屠行冲被绑在最右,见到申屠青,竟硬气的一句话不说。   “怎办……申屠庄主,你说这可怎办……”史荣心急如焚,申屠青也半晌说不出话。   百名军队中忽然走出一名高大的蒙古军士,道:“你们这帮江湖人,干么如此不通情理,杀几个百姓又怎么啦?没有派大军攻打你们,你们就该回家烧高香叩谢。”他故意等到这二人前来,便是为了当面杀鸡儆猴,让他们知道同蒙古做对没有任何好处,只有早些归顺才是正道。   说罢,抬手便要下令点火,蓦然间却听有人用蒙语道:“阔阔出,住手!”   这蒙古军士闻言一怔,转过身来:“是谁?”   他正是当年成吉思汗手下的弓箭手阔阔出,谢曜与他有过交集,自然一眼就能认出。谢曜上前走近,道:“拖雷在么?我与他有事相商。”阔阔出仔细一瞧,这和尚面生的很,根本没有见过,但他竟敢直呼四王爷名讳,惊讶道:“你又是谁?”   谢曜默然不答,眼观六路,见手拿火把的蒙古士兵都瞧着他,便在此时,他手臂陡然一伸,从阔阔出腰间抽出弯刀,顺手一挥,掌风过处,左侧火把噗噗熄灭,他将弯刀朝后掷去,大喝道:“愣着干么?救人!”   史荣和申屠青不懂蒙古,方才一直不懂谢曜意思,但这话却听得明白,史荣接到弯刀,同申屠青立刻杀上前去。谢曜反手便将阔阔出打到在地,那些蒙古武士一见变故,便纷纷抽出兵刃向他杀去。谢曜对这些人全不在意,脚踢掌拍,有的滚下台阶,有的扑倒柴间,有的卧底不起。   不知是谁趁机打燃火石,轰的一声,火光冲天。谢曜瞧着这漫天大火,触动伤心事,眼眶一热,为何总是烈火无情,剥夺一切?   “叔叔!救我!”   谢曜闻言回神,见申屠行冲在火海中朝他大喊,而他父亲则在先救旁人。谢曜足下一点,立时朝他冲去,运功轻轻一震,便将他身上绳索震断。便在此时,只听东侧脚步纷沓,人声嘈杂,远远一看,又一队蒙古兵马朝这边奔来。   史荣将最后的大儿子史伯威救下,打个呼哨,道:“大家撤啊!”话音甫落,夺了身侧蒙古兵两枝长矛,当先开路,申屠青同着另几名江湖义士,各持一盾,倒退反走。顷刻之间,一波箭矢如飞蝗铺天盖地急射而来,谢曜脱下僧袍反手一挥,将申屠行冲护在中间,不住倒退,沉声道:“别怕!”说话间借力打力,运功一震,将数支箭矢又给反射回去,只听噗嗤声响,不知倒下多少蒙古军士。   申屠行冲没想他如此了得,仰头一看,正好看他目光坚毅奋力杀敌,不看那满面丑陋刀疤,真如故事中从天而降的天神一般。他少年心慕英雄,敬仰之情油然而生,脱口道:“叔叔,你真了不起!”   然而这话立刻便被一声痛呼淹没,谢曜靠向史荣一众,但见他两个儿子扶着中箭的申屠青,申屠行冲见状大惊,冲过去将父亲一把扛在肩上。   史伯威道:“快走左路,我和弟弟们事先在那准备虎、象、猿、狮、豹各十头,待打个口令,定能阻挠蒙古军一时半刻!”史荣闻言不禁心喜,他五个儿子都天赋异禀,小小年纪便能在驯兽上青出于蓝。   “你们先走,我断后。”谢曜反手再掷一堆箭矢,不等众人答话,便已经冲杀过去,抵挡追兵。史荣大叹道:“这次多亏忘玄大师仗义出手,大家快撤!”有谢曜一阻,众人边战边进,敌兵愈来愈少,不消片刻便躲进林子。   数十杖长矛围着谢曜攒刺,谢曜面沉如水,掌风到处,敌兵矛断戟折、死伤枕藉。但蒙古兵剽悍力战,复又恃众,竟不稍却。谢曜心中暗道:没想到短短几年,蒙古兵是越发骁勇,怪不得所到之处势如破竹所向披靡,西夏被灭也不足为奇,可事后屠城等恶行算不得风光。   阔阔出这时醒来,却被眼前景象惊了一惊,只见一僧人拦在路口,竟然几十人的蒙古军队不得前行半步,他一声令下,让弩手布好阵势,正要放箭,只听地面隆隆作响,不过片刻,狮虎象豹等野兽奔腾而来,群兽猛恶狰狞,不断发出低吼,然行列整齐,竟是丝毫不乱。饶是蒙古士兵个个见多识广,陡然见了这许多猛兽,马匹受惊,连连后退,落了败象。   阔阔出自知今日难将一干“流匪”铲除干净,但也将他们元气大伤,嘬唇一呼,率兵撤退。 ☆、第122章一对麻烦   眼见蒙古军撤离,谢曜立即反身往林中奔去,行了几步,有一猴儿从树枝上倒挂下来,围着谢曜脚边转了两圈,往林子深处钻去。   谢曜微一思忖,足下一点,紧跟上前。   那猴儿在树枝间上下跳跃,灵敏非常,谢曜却始终与它保持一丈距离。过得片刻,绕开一排松柏,便见史荣等人聚集在一处,而那猴儿吱吱一叫,跳回史荣臂上。   史荣将猴交给小儿子,担忧问道:“忘玄大师,你没事吧?”   谢曜瞧他自己也包扎着手臂,却还来关心自己,不禁微微颔首:“我无妨,蒙军已撤。”说话间,一棵树下传来呜咽哭声,谢曜转头看去,但见申屠行冲扑在申屠青身上哭红眼睛。   “哭甚么哭!你老子还没死呐!”申屠青胸口、背部皆插着一支断箭,虽是面如金纸,说话倒还中气十足。申屠行冲瞧见谢曜,不知为何,立刻便道:“叔叔,快救我爸爸!”   不等他说,谢曜已走到申屠青面前,他伸手一摸申屠青脉搏,顿了一顿,垂眼道:“救不了。”   申屠青也没想到谢曜开口如此干脆,申屠行冲已嚎啕大哭起来。   “闭嘴!”申屠青努力憋一口气,双目炯然的看向儿子,“聚义庄为何叫聚义庄?你还记不记得?”   申屠行冲哭声一收,立刻挺起胸膛道:“聚豪义之士,行天地正道!”他说罢,忽然又加上一句,“抗蒙古鞑靼!”   申屠青“嘿”的一笑,点点头:“是了,你记得就好,从此蒙古同西夏不共戴天,同聚义庄不共戴天,同申屠氏不共戴天,你日后见到蒙古人,绝不能放过!”   他说罢,又道:“你在中原不是有一个师父吗?去投奔他……我死了,你敢哭,便是对老子大大的不敬!人活一世,颠沛本不能料,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道理你懂了吗?”   申屠行冲忍住眼泪,点头:“懂了!”   “好!”申屠青一拍申屠行冲肩膀,仰头大笑,三声后戛然而止,众人上前一看,聚义庄庄主就此西去。   史荣领着一干儿子朝申屠青尸体拜了三拜,眼角泛泪,在场众江湖人士不少都是看着申屠青的面子才来西夏,这会儿见他死了,无不悲伤。谢曜怔怔看着申屠青尸首,心中却将他临死前的话反复嚼了几遍。冥冥中是否真有天意?一生颠簸谁能料?   申屠行冲亲手挖坑将申屠青就地掩埋,史荣这时对一众江湖朋友叹道:“聚义庄已毁,万兽山庄在深山中,蒙古兵难以找到,但我痛失老友,也难成大事了。”   众人心知他言下之意,皆是心灰意冷。   这时,归业堡堡主蒋诚志道:“没想到咱们辛辛苦苦筹谋半月,还是敌不过蒙古铁骑,那聚义庄里的妇孺百姓,也都被鞑靼杀死,蒋某还有要事,先回中原,各位若想来山西,欢迎至极。”说罢匆匆抱了抱拳,不等史荣回答,便转身离开。   群豪见状,一时间纷纷道别,史荣心有不甘,却因自己也负伤,不能挽留,只得恭维相送。待人走尽,史荣转过身来,却见申屠行冲和谢曜还立在原地,他脸上一阵尴尬,朝谢曜微一点头,走到申屠行冲面前,道:“少庄主,从此以后你孤身一人,打算如何?”   申屠行冲握紧拳头,结结巴巴道:“我……我……”他性格自幼便随了申屠青,说了不掉泪便真的不掉泪,但他毕竟年纪还小,只是一个孩子,如今举目无亲,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谢曜从他努力忍泪的表情中似乎看到一丝自己的影子,想到申屠行冲同他一样,也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目光不禁柔和,道:“你中原还有一个师父,不如去找他罢。”   史荣一想也是,道:“是啊!少庄主你若不想投奔你那师父,来万兽山庄也好。”他转身指了指五个儿子,“这几位哥哥都会好好照顾你。”   申屠行冲闻言看了看五兄弟,却从五人眼中瞅出一丝戒备,他当下撇头,说:“史荣叔叔,谢谢你的好意,我回中原便是。”史荣看向谢曜,似乎在等他说话,谢曜“嗯”了一声,道:“史庄主若放心在下,便由我带他回中原。”   史荣闻言大喜:“有忘玄大师相陪,少庄主定然一路顺风。”他上前和申屠行冲说了几句话,眼看日暮西斜,此处不能久留,众人走出树林,在路口分道扬镳。   申屠行冲和谢曜看着史家离去背影,久久未曾挪步。   “叔叔,我们现在去哪?”   谢曜正在出神,此刻听他问话,方道:“走一步,是一步罢。”   ※※※   申屠行冲在大宋认识的那位师父,并没有告知他姓名,申屠行冲也只知道他居住临安陋巷,但白天黑夜很难看见他人影,反而在临安大大小小的赌坊见得他人。他那师父使一双板斧,号称斧法天下第一,申屠行冲每次向他讨教,都要收取一两银子。   谢曜听到此处,估摸申屠行冲遇到乃是招摇撞骗的下九流人物,他瞧申屠行冲讲的眉飞色舞,便没戳破,但想到若将申屠行冲交给此人照料,有些不放心。   两人一路行来,若是碰到大队蒙古兵马,便掩在一旁,倘若碰到小队蒙古兵,不等谢曜出手,申屠行冲便挥斧前去为父报仇,然而他武功不济,每每都需谢曜在旁帮衬。   这日,谢曜又帮他灭了两名蒙古军士,申屠行冲讲双斧往背后一插,正准备赞谢曜两句,却见谢曜沉下面容,道:“下次莫再随意出手,惹是生非没有好处。”申屠行冲一愣,道:“我爸爸说见了蒙古人就要杀。”   谢曜想到自己死去的母亲,眼神冷了几分,不发一语,将他提在芦苇背上,一拍马后臀,任马匹将他带出老远。   几日相处,谢曜发现申屠行冲这孩子的性格很是爽快,即使说话不多,可童言无忌,某些话总能刺伤敏感的心。谢曜已经习惯安静和冷淡,习惯周身空荡荡的感觉,如今突然塞来一个孩子,他的确无所适从。但想到自己答应过的话,自然不能食言,申屠行冲一天没有交到他师父手上,自己一天不能卸下责任。   正当他又在出神之时,远处传来申屠行冲的大喊:“叔叔!救命!”   谢曜心下一惊,纵身飞跃,不过眨眼便赶到申屠行冲跟前,但见他正和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扭打一团,芦苇在旁边“咴儿咴儿”叫着助兴。   “罢手,你们这是作甚么?”谢曜看着来气,一左一右拎开二人,那衣衫褴褛的小孩看模样比申屠行冲还要小两岁,他朝申屠行冲破口大骂:“小瘪三!你个王八乌龟,赔我红薯,不赔我红薯你就是大贼鸟,大混蛋,臭狗粪!”   申屠行冲虽然粗心,但毕竟是一大庄的少庄主,从小有礼,哪里听过人这般泼天乱骂,小脸涨红,毫无还嘴之力。   谢曜闻言看了看路中间的一截踩烂的红薯,芦苇得意的撅了撅蹄子。   那小孩儿还在大骂,申屠行冲被他骂急了,大喝一声,又要和他扭打,小孩儿见他背着双斧,从怀里摸出一柄铁扇,指着他道:“瘪三别使武器,你敢使武器,别怪爷爷……”他话未说完,手中一空,那柄铁扇竟被人劈手夺去。   小孩儿抬眼一看,只见那疤面和尚正在仔细端详铁扇,愣了愣,哇的一声坐在地上哭起来:“以大欺小,好没脸!秃贼和瘪三一起来欺负人啊!秃贼和瘪三一起来欺负人啊……”   申屠行冲一张脸气的由红转绿,怒道:“你别骂我叔叔!”   “我就要骂!秃贼!秃驴!大色狼!登徒子……”小孩儿话没说完,脸上就“啪”的挨了一耳光,申屠行冲和谢曜同行几日,他年龄又小,心中早将他当做亲叔叔,那容得面前这孩童乱骂。   “住手。”谢曜将申屠行冲拉到身后,将那小孩儿扶起。那小孩儿正怄气,死死坐在地上,谢曜臂上运劲,轻轻松松让他立正。   谢曜道:“你是不是叫丁跃?”   丁跃闻言面色大惊,但他随即撇过头冷哼一声:“把扇子还给我,我才告诉你。”   谢曜在扇柄上一按,三枚钢针被他捏在手上,他反手放进袖中,冷然道:“我给你扇子,是让你自保,不是让你四处惹事伤人。”   丁跃这一下再忍不住,抬袖狠狠擦了擦双眼,瞪着谢曜不可置信道:“是……是少室山的叔叔吗?”他说罢摇了摇头,连声否认,“不可能,不可能……那位叔叔英俊无比,哪像你这般丑陋?”   话虽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偷眼细细打量,想起那日谢曜给他扇子的神情和语气,越看这和尚越面熟,他捂住半只眼睛,不看那疤痕地方,又拔了几根草模拟头发,眯眼一瞧,果真是当日给他扇子的叔叔。   丁跃将草一扔,三步并作两步的抱住谢曜大腿,哭道:“叔叔,我可找着你啦!”   谢曜没想到丁跃竟会找他,他怔愣之下,伸手拍拍他背,问:“你怎会到西夏来?”丁跃说:“不知道啊,我四处流浪,哪里金狗少,我便往哪里走,多亏这柄铁扇,数次让我化险为夷,叔叔,这次你可别再抛下丁跃了!”   申屠行冲从谢曜身后探出头,道:“你方才不还骂我叔叔么?”   丁跃瞪他一眼,反驳说:“他是我叔叔,不是你的!”   申屠行冲脸色一白,没想到这小孩儿翻脸比翻书还快,他一把抓紧谢曜右手:“是我叔叔!”丁跃仗着年纪小,干脆整个人都挂在谢曜身上,道:“呸!我和叔叔两年前就见过了!你还没出生罢!”   “你……你胡说!我年龄比你大,那时候早就出生了!”   “哼,我五十岁了,你敢说你年龄比我大?”   “那我六十岁,反正比你大……”   谢曜站在原地,任两个孩子东拉西扯,他看着前方笔直的道路,觉得自己可能惹上了……麻烦。 ☆、第123章鱼龙混杂   将马让给两个孩童,谢曜牵缰徐行,他一路上沉默寡言,那两个孩子闹腾久了,见他没有反应,竟愈发收敛。临近西凉府,天气微寒,谢曜独身一人倒也无所谓,披星戴月赶路便是,但他如今带着两个稚子,肩担责任,于心不忍,先去镇上买来干净衣物,随后寻了客栈住下。   丁跃穿上新衣好不高兴,拉着申屠行冲让他欣赏,申屠行冲从小家境富裕,自不会将此放在心上,搪塞两句,撇过头看向谢曜:“叔叔,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临安?”   谢曜带着他们,如何也走不快,只道:“此行甚远。”具体时间却也不说。虽然他言辞淡漠,但申屠行冲得到他答话却开心的很,正要开口,客栈小二端来熟牛肉热馒头,丁跃欢呼一声,手也不擦立刻抓了两个往嘴里塞去。   申屠行冲见他没大没小,不禁道:“丁跃!你懂不懂规矩?”丁跃嘴巴鼓鼓囊囊,撇他一眼,唔唔道:“饿了就吃,哪有什么规矩。”申屠行冲瞪他一眼,给谢曜布好碗筷,道:“叔叔,你先吃。”   谢曜朝他微微颔首,心中却有了计较,丁跃自小便无父无母,从没有人教他所谓规矩,他沉吟片刻,道:“行冲,丁跃和你一样,是个孤儿,你多照料他些。”   申屠行冲闻言一愣,怔怔的道:“他……他也没了父母吗?”丁跃嘴里还塞着馒头,眼眶一红,立刻哭起来,他哭了两下又被馒头噎着,端起茶杯喝了几大口水,才说:“我爹妈被金狗害死的,你爹妈怎么死的?”   申屠行冲擦了擦眼角,说:“被蒙古鞑靼害死的。”   两个孩子互相看了一眼,丁跃忽然登登跑到申屠行冲身边,同他抱在一起,哭道:“申屠大哥,你我都是孤儿,我再也不骂你啦!”这一声“申屠大哥”直叫到他心坎里,申屠行冲也抱着他,哽咽道:“好弟弟,我也不和你斗嘴。”   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小孩子心性毕竟纯善,惺惺相惜之下,感情立刻好的不得了,大哥小弟叫个不停。谢曜看在眼中,心下也为他们感到高兴,道:“好了,先过来吃饭。”   丁跃却还抱着申屠行冲不撒手,还是申屠行冲对他道:“叔叔让我们先吃饭。”他这才抽抽噎噎的坐回原位。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纷沓的脚步声,但见十几名手拿刀剑的江湖人士闯了进来,掌柜吓了一跳,哆哆嗦嗦上前询问:“各位大爷,打尖儿还是住店?”领头之人身高八尺,肩上扛着一柄大刀,约莫三十左右。他朝掌柜使了个眼色,说:“快把客栈里人请出去,鞑靼要来啦!”说罢不等那掌柜回话,转身对身后十几名同来的人道:“兄弟们埋伏好,咱们今日要将这队蒙古鞑子杀个痛快!”   不等掌柜传话,在座众人都不是傻子,一听蒙古兵要来,纷纷夺门逃出,一哄而散。   申屠行冲闻言立刻起身,却不是要逃,他摸出腰间双斧,朝那三十来岁的汉子道:“我也来帮你们杀!”   众人听得这声音稚嫩,好奇回头,见是一十岁少儿,人群中立时传出嘁嘁笑声。丁跃听见笑声,心下不乐意,将铁扇一展,同申屠行冲并肩而立:“笑什么?信不信我和大哥将那群蒙古臭狗杀得片甲不留!”   那三十来岁的汉子走上前,道:“两个小娃娃有义气!但咱们这可不是过家家的把戏,快快离去罢!”他这番话本是好心,但听在申屠行冲和丁跃耳里,便是大大的看不起他们,反而坐回原位。   汉子本欲再劝,眼神却倏然扫到同这两小儿一桌的疤面和尚,那和尚兀自喝茶,似乎压根儿没有听见他们谈话。汉子也不蠢笨,正欲上前见教,忽听得客栈外人喧马嘶,吵嚷起来,有人大声喝道:“掌柜的,好酒好菜拿上来!”呼叫声中带有蒙古口音。   这十余人听见声响,立刻找地儿或躲或坐,佯装顾客。掌柜战战兢兢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朝这十余人的蒙古军士不住打躬作揖,连称:“军爷,大人!”   这队蒙古军士立刻将客栈大堂占得满满当当,掌柜的端来大盆大盘牛羊肉,好酒好菜流水而上,将一干将士伺候的好不舒坦。那掌柜暗自抹汗,也多亏他为人机警,在这乱世里尚能保全一亩三分。   酒过三巡,蒙古军士个个吃饱喝足,有得人稍微喝高了,拔出腰间弯刀,将客栈中桌椅板凳掀翻砍烂,那掌柜看得心痛,嘴上却要附和:“砸得好!军爷砸得好!”   众军士便要扬长而去,那大汉端起茶杯,朝四周使了个眼色,从凳子下抽出大刀:“动手!”一时间这群江湖人士抡刀抡剑,转瞬之间便捅杀了三四名。蒙古军士反应过来,嘴里大声呼喝:“是西夏逆党,通通拿下!”七八名兵卒各挺兵刃,围了上来。   那大汉武功不俗,左手一勾,反掌抓住了一名兵士手腕,跟着右掌挥出,拿住了他背心,将他身子高高举起,在空中打了三个旋子,跟着向外一送。那兵士身不由主的飞了出去,刚好砸在掌柜柜台上,只听砰砰之声不绝,算盘笔墨纷纷跌落,哪里还爬得起身?   他故技重施,准备去拿那领头军官,却不料长臂伸出,竟被军官一把反剪胳膊,“咯喇”一响,竟是被那蒙古军官生生折断。大汉口中忍不住痛呼一声,大声喝骂,那蒙古军官冷笑道:“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作死么?”   这句话字正腔圆,竟是汉人口音。谢曜放下茶杯,抬眼瞧见,那军官虽是蒙古人打扮,但那身形面目却很似江南人,心下一转,立刻想到缘由,想必是哪个身怀武艺的汉人投奔蒙古,谋了一官半职,瞧这飞扬跋扈的模样,显然忘了自己是什么人什么心。   那军官拗断大汉胳膊,杀意大盛,足尖勾起一柄长枪,正要往大汉天灵盖刺下,斜刺里忽然伸来一手,紧紧抓住枪头,再落不下半寸。   大汉背后冷汗一片,他死里逃生,不忘回望一眼,但见先前还坐在角落的疤面和尚,一眨眼功夫竟已来到身前,只听他淡淡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作为汉人,相帮蒙古,又有甚么好处了?”   军官闻言大惊,脱口便道:“你怎知我是汉人?”他自知失言,目光一暗,忽而弃枪,从腰间摸出一柄精铁短刀,出手如电,往谢曜腰间猛力一刺。   只听“哐当”一声,短刀落地,那军官已然捂住扭曲折断的手臂痛呼起来。大汉怔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抬眼看向谢曜又是惊讶又是崇仰。   谢曜扫了一眼地上短刀,心思甫定,眯眼道:“短刀一派几年前便被灭门,难道死而未僵,投效蒙古了?”   那军官正捂着手大嚎大叫,这会儿一听“短刀”二字,浑身一震,抬头道:“你怎知我短刀门旧事?”   谢曜冷笑一声,心道:尔等当年在重阳宫门前冤枉于己,这事他如何不记得?虽然这蒙古军官面生的很,但那柄精铁短刀的模样他却不会认错。   “自然是那人告诉我的。”谢曜口中“那人”意指自己“谢魔头”的恶名,但岂料这军官似乎全然不知,而是“啊”了一声,反驳道:“怎么可能!那人向我讨要短刀门地图之时,便说过绝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呸!蛮夷番邦之言,果信不得!”   谢曜心下一沉,寻思道:“嗯,你的事情梁兴已经知道了,只不过他想不明白你为何要背叛本门。”   那军官横眼道:“甚么背叛?我在短刀门十二年,却还是籍籍无名!不如投靠金国、蒙古当大官来得痛快!短刀门建造复杂,密道不知几多,那人找上门来与我金银交易,何乐而不为?”   谢曜隐隐觉得此事同当年诬陷他的人有关,他追问道:“是了,那人下肢瘫痪只能靠轮椅行走,若没有你地图相助,事先布好埋伏,也不能凭一己之力灭掉百余人的门派。”   “下肢瘫痪?不,他双腿好得很!”   谢曜闻言心底“咯噔”一声,抬眼和那军官对视一眼,这军官为人也十分机警,立刻猜到什么,他抬手冷声道:“秃贼,难道你想套话不成?我……”他话未说罢,忽然脑袋一歪,嘴角流出一丝鲜血,溘然毙命。   只见丁跃举着铁扇,看向谢曜,斩钉截铁道:“叔叔,他……他要伤你。”这一变故谢曜都没有料到,方才也是他疏忽了,否则丁跃如何能得手,眼看能逼问出当初诬陷他之人,但却不了了之。谢曜拍了拍他肩膀,叹道:“无妨。”   那边申屠行冲和一干人也将其余蒙古军士料理,那汉子被人扶起,但手臂折断却只能用布暂时吊着。他走上前,朝谢曜鞠了一躬,大声道:“多谢大师相救,否则这条命,今日可算交代在这儿啦!敢问大师法号尊庙?来日我帮定然登寺道谢。”   “法号忘玄,至于寺庙便不……”   “啊!可是大理天龙寺的忘玄大师?”   谢曜一愣,道:“不错,你如何知晓?”   那大汉笑道:“忘玄大师扫平沙匪帮,助凉州二庄,一路不知灭了多少蒙古鞑靼,我等听到事迹,早已对大师仰慕已久,没想到今日竟能在这客栈遇得大师,还有这二位小英雄施以援手,当真是有缘千里相聚,我等荣幸之至,感激之至!”   原来那日在树林中分别离去的一群江湖人士,早将那事宣扬开去,而史荣回万兽山庄的路上遇见江湖好友,也会大肆说起忘玄大师同他交情,西夏本就不大,这一来二去短短时日,谢曜倒不知不觉闯出万儿。   谢曜朝那大汉喊了颔首,对此却没有放在心上,歇息一夜,次日向那掌柜交代几句,让他还是回乡为妙,随即同那十几名江湖人士道别,带着申屠行冲和丁跃,就此离去。 ☆、第124章嘉兴婚事   “申屠大哥,你饿不饿?”   “我不饿,弟弟你饿不饿?”   “我也不饿。”   两人说罢,相视一笑。自从申屠行冲和丁跃互相知晓身世,同病相怜,十几日相处下来感情越来越好,真如孪生兄弟般。丁跃忽然掏出扇子,往申屠行冲肋下挠去,连蹦带跳道:“大哥,我给你挠挠。”   申屠行冲连忙躲避,他最害怕被人挠痒,口中大叫:“叔叔,救命!”   此时已到嘉兴南湖,离临安不远,谢曜索性不再赶路,带着两个小孩在鸡尺溪头漫步,看他们嬉戏玩闹。   日近黄昏,风浪轻柔,雾重烟迷,怪不得自古江南多愁绪旖旎,伴着隐隐渔女歌声,伤心事不由自主涌现。谢曜在一排柳树下悄立,望着茫茫湖面,晚风拂动衣衫下摆,心头思潮起伏。芦苇不知是否感到主人心思,它“咴儿”声一叫,踏着步子走到谢曜身边,低头在他臂弯轻蹭。   谢曜伸手捋捋马鬃,心中泛苦,怅然道:“芦苇……芦苇……飘零之物,随风而荡,一生颠沛流离。”芦苇全然不懂话中凄恻,反而蹭得更欢。   便在这时,湖面上忽然驶来一艘大船,冲破朦胧水烟,渐渐靠岸。片刻,那船上走下一名衣着光鲜的青年男子,面方耳阔,颇有福相。谢曜定睛一看,心下略觉眼熟,仔细一想,猛然记起他正是数年前在天龙寺有过一面之缘的“谢诗竹”。   谢诗竹乃法玄大师侄儿,家境优渥。只见他指使七八名仆人,从船舱里抬出三大箱东西,皆用红布盖住,贴着大红双喜字。远处一阵马蹄急促,岸边奔来一队人马,谢曜不看不打紧,这一看才发现又有熟人,正是在西夏分别不久的山西归业堡堡主蒋诚志。   “谢贤弟!你终于到了!”蒋诚志翻身下马,满面红光,朝他拱手。   谢曜乍听“谢贤弟”心神一晃,接着谢诗竹已然开口:“蒋堡主,你比我还来得早啊!陆兄两日后大喜,在下略备薄礼,不知礼数是否周全,蒋堡主你来替我看看。”说话间,他轻轻打开箱子一点儿缝隙,蒋诚志一瞧,哈哈笑道:“谢贤弟出手阔绰,咱们这些的贺礼都不好意思随出去啦!”   谢诗竹遣人将礼箱搬上马车,两马并行,同那蒋诚志说说笑笑,突然道路上窜出两个捉弄打跳的孩子,铁扇反光,惊了谢诗竹坐骑,那枣红马仰头长嘶一声,直立而起,将谢诗竹摔翻马背。谢诗竹养尊处优武艺极差,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枣红马兀自惊慌不已,蒋诚志大喝一声,这枣红马不知为何更加惊慌,眼看马蹄就要落在谢诗竹腹上,蓦然间柳树林中冲出一匹灰马,将这枣红马狠狠一撞,那枣红马被撞四肢一颤,竟歪倒在地,口吐白沫而亡。   谢曜扶起谢诗竹,朝乖乖立在路边垂首认错的申屠行冲和丁跃看了一眼,丁跃吐了吐舌头,谁也不说话。   “忘玄大师!”蒋诚志看到他先是一愣,随即看向申屠行冲,“噢,申屠少庄主,你们也到嘉兴来了?”谢诗竹前不久还去过天龙寺,因此对“忘玄”的法号极为熟悉,他转头仔细打量谢曜,不解道:“你……你脸上的疤是怎么了?”   谢曜朝他们颔首:“难为二位还记得我。”   蒋诚志笑道:“若非忘玄大师救下我等,以一己之力拦住蒙古兵,蒋某现在能不能出现这里还是问题。”谢诗竹闻言来了兴趣,问:“蒋堡主,还有这等事?你快说来听听。”   蒋诚志当日也是被绑在木桩上的江湖人之一,他当下将谢曜那日于聚义庄的事情说了,谢诗竹听得连连点头,对谢曜道:“忘玄大师,咱们旧友重逢,不若聚上一聚。陆家庄的陆庄主,乃是诗竹拜把子的兄弟,他大婚临近,你也一起来热闹热闹。”   忘玄大师武功不俗,蒋诚志亲眼目睹,也有结交之心,附和笑说:“不错,陆庄主为人大度好客,忘玄大师若能驾临恭贺,那便是喜上加喜。”他从西夏急匆匆离开,身上要事,便是这陆家庄庄主大婚了。   谢曜听闻“大婚”二字却觉凄凉,但听陆家庄却又奇怪,问:“陆家庄庄主成亲?是太湖的陆家庄么?”   蒋诚志笑道:“江南两个陆家庄,太湖陆家庄与嘉兴陆家庄,那太湖陆冠英陆少侠在下有缘见过,早已和全真教程女侠成家,此次乃是嘉兴陆展元和他夫人琴瑟之好啊!”   谢曜听他一谈,想起嘉兴陆家庄的确在武林中有这一号人物,虽然未曾见过,但陆展元能与陆冠英之父相提并论,自非泛泛之士。他忽然看向东侧,道:“有人来了。”   话音甫落,有人伸手拨开柳枝,露出身形,乃是一庄丁打扮的少年,他上前朝诸人抱拳问:“是大理谢公子、山西蒋堡主吗?”   蒋诚志点了点头,笑着摆手:“你是陆家庄的人罢?回去给展元兄通报,我等马上就来给他贺喜。”   “不,不,我家庄主命我前来传话,让二位还是速速回去,他仇家寻来,这婚事估计办不成了。”   “甚么?”蒋诚志和谢诗竹异口同声,脸色大惊,便是谢曜听到这话也略觉不妥,大喜之日,竟有仇家寻上门来,倒也算奇事一桩。   丁跃不知轻重,脱口便道:“是因为那陆庄主到处烧杀抢掠惹下大祸么?”   蒋诚志“呔”了一声,肃容道:“垂髫小儿莫要乱说,陆庄主年纪轻轻却为人正直,心地良善的很,不知如何惹上仇家了?”这最后一句却是在问那庄丁。   庄丁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谢诗竹右手握拳,在左掌上一砸,定然道:“我倒要看看是甚么仇家!陆兄和我交情多年,难道不知诗竹是什么人吗?”蒋诚志点点头,道:“若是不知此事也就罢了,但既然知道了,万万不会袖手旁观。”   蒋诚志说罢瞟了一眼谢曜,希望他也能同行,谢曜着实不想看别人成亲的喜事,但眼前情况这喜事莫非要变成丧事?如此一想,他更不愿看到。   谢曜双手合十,淡淡道:“未备贺金,怕无礼了。”   言下之意,便是同意和他们一起前往。蒋诚志朝他多看两眼,和谢诗竹互相递了个佩服的眼色,要知道这并不是去吃喜酒,而是一场流血打斗。自古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正因如此,谢曜答应前往,更让两人大有好感。   谢曜将申屠行冲和丁跃安顿在嘉兴客栈,吩咐他们不许乱走,待此间事了,便带他们往临安去。   *   待一切妥当,天色已暗,三人驱马匆匆赶往陆家庄。谢诗竹命手下打着两盏灯在前方带路,七拐八弯,只见前面楼阁纡连,好大一座庄院,过了一道大石桥,来到庄前。那庄丁上前禀报,不过片刻,一个二十六七的英俊青年过来相迎,头戴方巾,腰悬宝剑,身后还跟着五六名从仆。   “哎!谢贤弟,蒋堡主,你们怎还是来了?”此人正是嘉兴陆家庄庄主,陆展元。   蒋诚志上前道:“陆兄,我们若是走了,留你一人抵抗仇家,这也说不过去啊!”谢诗竹让人将三箱贺礼抬进庄里,仿佛到了自己家一眼,直接打开箱子,顿时金光闪闪珠玉宝翠不知几多。   陆展元惊道:“贤弟,你这礼可太大了,为兄收不得!”谢诗竹摆手道:“这算甚么大礼,你不肯收,莫不是嫌弃做兄弟的钱财不干净?”陆展元一听,忙道:“你想多了,我嫌弃谁也不敢嫌弃你啊。”   他推辞不过,只得全数收下,转身唤来身后管家,悄声道:“你让阿沅捡几件喜欢的珠宝首饰,剩下的都分给穷苦百姓,切记,你亲自监督,不可有人暗中贪心。”他声音压得极低,蒋、谢二人自不会听见,但谢曜却听得一字不差。   谢曜看了陆展元一眼,见他眉长目朗,面相端正,的确一副江湖英侠模样。   陆展元约莫感到视线,他往左一瞧,这才看见一名面向丑陋的疤面和尚正站在暗处,不禁惊讶道:“这位大师是……”蒋诚志和谢诗竹忙为其引荐,道:“这位是大理天龙寺的忘玄大师,为人仗义,此次听到你有仇家寻来,专程前来帮忙。”   这二人将话说死,谢曜若欲拒绝却也不能,只得上前两步,抬眼看着他面容,定言道:“陆庄主若无亏心事,在下自会相帮。”   陆展元闻言浑身一怔,方才谢曜隐在角落,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然而此刻他站在亮处,灯火明灭之下,一双漆黑的眼眸直勾勾的注视自己,竟忍不住要将这一生所做的亏心事都吐露出来。   隔了良久,陆展元方长舒一口气道:“大师所言极是,但……我那仇人也许不会寻来。”他最后一句说得极轻,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别人。   几人引入花厅,边走边聊,谢诗竹与蒋诚志又同陆展元说了片刻,大意便是喜宴上江湖豪杰齐聚,纵使那仇人寻来,也讨不到好处,可别因此误了吉时。   陆展元一听此话大有道理,思量再三,婚事依旧如期举行。 ☆、第125章喜堂大祸   当晚陆展元便请众人享用酒筵,谢曜以出家人不沾荤腥,推脱不去,陆展元只得让庄丁领谢曜前往客房休息。   房中陈设精雅,枕衾雅洁,庄丁送上香茗后,掩门离开。   谢曜取下挂在颈上的佛珠,盘膝而坐,默默诵念经文。不知过了多久,约莫中夜,只听房顶西南角有轻微的格格声,谢曜依旧闭着眼,心神却不由自主观察外间动静。少顷,屋外传来一阵嘈杂,他下床轻轻推开窗子,向外望去,睁开看见蒋诚志和谢诗竹行色匆匆的从他窗前走过。   “忘玄大师?你还没睡?”蒋诚志顿下脚步,忙对他道:“陆兄仇家今夜便寻来,听说将新娘子掳走了!”   谢曜闻言一怔,说:“带路,一起去看看。”   蒋诚志和谢诗竹才转过身,身侧悄无声息的,谢曜已和他们并肩。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心中皆是惊骇,他二人知道谢曜武功不错,但究竟如何,始终无法比较,说不定趁今夜倒可以试探出来。   谢诗竹思及此,开口说:“忘玄大师,那仇家武功极高,乃南帝一灯大师座下四大高手之一。”他搬出一灯大师,本以为谢曜表情会面露惊诧,却不料他只是略微一愣,低声细语了一句,却是没被二人听清。   原来谢曜听他一说,大致猜到那人是谁,渔耕樵读中除了武三通最为胡来,除他之外再无旁人。想到这点,谢曜转眼几乎又推断出那新娘子也许正是几年前留书出走的何沅君。   三人赶到西南厢房,还未走近,突然房中“砰”的一声大响,撞破房门倒飞出一人,谢曜眼疾手快,长臂一伸,提着此人衣领,将他一把扶正。   陆展元狼狈不堪的向谢曜道了句谢,来不及和蒋诚志等人招呼,立刻拔出腰间宝剑,朝屋中大喝道:“放开阿沅!”话音甫落,又要冲进去,然而他才走两三步,屋中已冲出一披头散发的中年汉子,他左手挟着泫然欲泣的妙龄女郎,右手拿着一柄锄头,正是武三通。   谢曜仔细一看那女郎面容,果见是何沅君,当年见她还是一个梳着丫髻的小姑娘,转眼再见,她已要为人妇。   武三通朝陆展元冷哼道:“江南人多狡诈,你这个小白脸,先骗我宝贝女儿私奔,又将她拐来与你成亲,还不承认自己是那无耻鸟贼!”陆展元何时被人如此骂过,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强压怒气道:“武伯父,我敬你是阿沅义父,不想与你为难,但你来破坏我和她的婚事,算哪门子好汉?”   “呸!她不会和你成亲!我亲手将她养大,她心中想什么,我全都知道!”武三通嘶哑着嗓音朝陆展元大吼大叫,何沅君抬袖拭了拭泪,竟摇头说:“不,义父,你根本不知道我心中想什么。”   武三通一愣,转头道:“你……你心中想什么?”   何沅君看向陆展元,痴痴道:“陆郎对我好,我心中欢喜他,想和他成亲过一辈子,为他生儿育女……”   她话未说完,已被武三通粗暴的捂住嘴巴:“住口!我不许你喜欢这个狗杂种小白脸!我不许你喜欢……我不许!”他眼眶发红,额头青筋暴起,何沅君被他紧紧捂住嘴脸色憋的通红,陆展元心下大急,挺剑而上。   但武三通武功高强,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锄头横挥,后发先至,只听“当”的一声,陆展元长剑脱手,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武三通精神失常,只会不停重复那句话,手上半点没松。   何沅君双足乱蹬,眼看快要窒息,谢曜叹了口气,随地捡起一枚石子,右手一挥,急射而去。武三通耳背一动,听到破风声,忙举锄头格挡,却没想到这随手打来的石子劲力十分刚猛,势夹风雷,将那柄锄头“咔擦”一声从中折为二截。武三通虎口一痛,手便松了,何沅君趁机推开他,跑到陆展元身边,和他紧紧抱在一起。   武三通又惊又怒的朝谢曜看去,却不认得这和尚面目,他冷道:“你又是谁?”   谢曜怕他听出自己嗓音,低声道:“你无缘无故来嘉兴闹事,一灯大师可曾知晓?”   武三通干这些事请哪里敢和一灯大师吐露半句,天龙寺和一灯交好,他一直都知道,这会儿见面前这僧人武功不俗,不禁颇有忌惮。他不知想到什么,怒气冲冲的看了眼何沅君陆展元,一言不发,旋身跳上房顶,趁着夜色离去。   陆展元怔然道:“他……他这就走了?”   何沅君摇摇头,流泪道:“义父固执的很,不把你我拆散,定不会善罢甘休。”她说到此处,抬眼看向陆展元,“不然我还是走罢……”陆展元闻言急了,紧紧拉着她手,道:“你是陆家庄的陆夫人,要走哪儿去?他尽管来好了,我……我反正不会让他将你夺去!”   蒋诚志这时上前,问谢曜道:“忘玄大师,此事你如何看?”   俗话说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谢曜将心比心,自然会帮何沅君和陆展元。更何况当年他曾对何沅君许诺,遇上什么难事大可来找他,这次倒算凑巧。谢曜道:“届时再谈。”   何沅君方才注意到他,她站在谢曜左侧,灯火依稀遮住丑陋刀疤,一瞧之下颇觉眼熟,待仔细一想,蓦然瞪大双眼,大喜道:“曜哥哥!”   谢曜许久没听这称呼,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转过身,点头道:“阿沅。”   陆展元等人不由奇怪,他还未问话,何沅君已然来到谢曜跟前,仔细看他几眼,苦着脸问:“曜哥哥,几年不见,你……你怎生成这副模样了?”谢曜答道:“我的事不足为奇,倒是你,武三通曾说你留书来找我,可是真的?”   何沅君“嗯”了一声,道:“义父逼我太紧,我受不了,便偷偷留书离开。我一生没有要好的朋友,无处可去,便想来投奔你,可是你行踪无定,我遍寻不着……之后……”她目光看向陆展元,柔情似水,“之后就在嘉兴遇见他啦。”   陆展元微微一笑,上前执手,对谢曜的态度也愈发亲和:“今晚多亏忘玄大师出手,否则……”似乎因为自己武功不济,无法保护心爱之人,有些尴尬,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谢诗竹看了看天色,出谋划策道:“陆兄,反正还有不少宾客临门,你只管打开大门迎接,后天婚宴人多势众,这疯癫老头儿难道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尊夫人掠走?”   陆展元喃喃道:“她师门规矩,定不会来罢……”   “你说甚么?”   “没事。”陆展元神色一定,颔首道:“贤弟,就照你说得办。”   ※※※   谢曜和何沅君多年不见,与她多说了两句,但大多数都是何沅君在谈自己,她反问谢曜,谢曜却一语带过。何沅君早不是当年十来岁的小姑娘,察言观色,也看出谢曜不欲多谈,二人不似当初青葱年华,再也不会偷偷躲在山上烤鱼,何沅君思及此心下复杂,同谢曜又说了片刻无关紧要的话,便各自回房休息。   转眼到了大婚之日,早上天还未亮,陆家庄上上下下便开始整理布置,唢呐锣鼓戏台班子,到处一片喜气洋洋。陆展元在江湖上结交的不少朋友纷纷赶至,宾客盈门络绎不绝。   陆展元着一身大红喜服,却没在胸口系花,反而将那宝剑佩戴再身,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蒋诚志和谢诗竹也帮忙招呼。庄中大堂到院外,大宴几十桌,山珍海味美酒佳酿,待鞭炮一响,二位新人便要拜堂。   陆展元父母早亡,远方还有一个胞弟陆立鼎,但却在外游学,未能赶回参加兄长亲事。而何沅君更不用说,武三通不来捣乱便谢天谢地了。几经思索,他二人竟邀请谢曜来充当高堂证婚,谢曜推诿不过,只好应允。   日头高升,宾客到齐,陆展元探头看了看庄外,杨柳依依,暖风吹拂,一派平和。似乎被这晴朗天气感染,他心中忧虑也卸掉几分,说不定今日婚事顺利。陆展元满面春风走近堂中,先朝四周作揖,说了一番场面话,随即管家来报吉时已到,铜锣唢呐齐奏,欢笑洋溢之中,老媒人背出凤冠霞帔的新娘。   两人在堂中站定,陆展元忙上前扶着何沅君,即使隔着红盖头,也是说不出的爱深意浓。谢曜本以为看见这种场面能够克制,可思绪往往不顺他意,转而想到当年一时嬉戏,那人掀起盖头,明眸流转,含笑问他:你当新郎官儿吗?他当时又回答的什么……   “……忘玄大师?忘玄大师?”身侧的蒋诚志扯了扯谢曜衣袖,提醒道:“该你说几句话,恭喜新人。”   谢曜回过神来,神色黯然,抬手道:“拜堂罢。”   管家将红绸递给两人,中气十足的喊道:“一拜天地!”   何沅君和陆展元朝着大堂外拜了三拜,紧接着二拜高堂,两人又回过头朝谢曜躬身行礼,何沅君已经忍不住“咭咯”笑出,心中欢喜至极。   管家满脸堆笑,扬声道:“夫妻对……”   这最后一个“拜”字,却卡在喉咙里,半晌吐不出。谢曜心下一凛,抢步上前,只见管家咽喉插着一枚镂空银针,笑意未退,皮肤发黑,已然丧命。   在座宾客无不哗然,蓦然间,远处传来一阵笑声,笑中带悲,悲中带愤,只听一女音道:“……陆郎,陆郎,你让莫愁找得好苦!”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周周的地雷~ ☆、第126章情为何物   陆展元闻言浑身一震,几欲站立不稳。   何沅君一把扯下脸上盖头,瞪着他道:“是……是她来了?”陆展元痴痴怔怔道:“她还是寻来了,还说寻来了……”猛然记起什么,忙对何沅君道:“阿沅!你快躲屋里去!快!”   “不,你在这儿,我也在这!”何沅君转身坐在旁边椅子上,她虽听陆展元说过曾经有一段情,但陆展元也早就给她发过誓,此生只爱她一个人,而往事如烟别的女子都不放在心上了。她从陆展元口中得知这名女子名叫李莫愁,乃终南山人士,年轻貌美,武功高出陆展元不少,但不知因何缘故,而让他渐失爱意。   何沅君正蹙眉思索间,宾客纷纷站起,但见一翠衫女子持剑闯入,面如秋水,明艳逼人,不可方物。   李莫愁一进门便直勾勾的盯着陆展元,眼眸中说不出的复杂神色,陆展元竟不敢与她对视,撇过头道:“你来作甚?”   “你说我来作甚?”   这句反问竟让陆展元不知如何作答,他嗫嚅半晌,也没开口说一个字。   李莫愁环目四顾,忽然挺剑将大堂中红烛喜字通通砍翻,众宾客见陆展元都没有说什么,便未出手。   她做完这一切,转过身,朝陆展元微微笑道道:“陆郎,我知道你是被那狐媚子一时间迷了心窍,我不怪你。只要你亲手在这狐媚子脸上划个十七八刀,再一剑刺死她,咱们还像从前那样,可好?”   李莫愁明眸皓齿,这一笑更是顾盼生辉,但说出的话却是令人胆寒。   在座无不有怒,离李莫愁稍近的一个秃顶汉子看不过去,出言道:“瞧你娇滴滴的,怎么说话呢?陆夫人她……”   李莫愁横眼一瞪,陡然抬手,一枚银针从袖中疾射而出:“我和陆郎说话,你插甚么嘴!”那秃顶汉子尚未反应过来,斜刺里忽然扔来一个茶杯,当的一声将银针打落在地,但杯中茶水却泼了秃顶汉子一脸。秃顶汉子如何不知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双膝一软,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喘气。   李莫愁见一击不中,朝扔茶杯的人瞪去,却见那方立着一面喜锣,不见人影。她心下微微凛然,正要喝问,却听陆展元一拍桌面,神色莫名道:“李莫愁!你……你下手如此狠辣,从不顾及旁人,自从那日在终南山,有位樵夫不小心将我衣袖勾破,你便提剑将其刺死,从那日起,我就已经不喜欢你。缘分已断,何必纠缠不清?”   李莫愁睁大眼,反问道:“那件长衫是我不眠不休亲手赶制,他给你勾破了,我让他赔命,有甚么不对?”   陆展元说不出话,李莫愁又上前两步,痴痴地问:“陆郎,你此前说过这生非我不娶,回嘉兴是要准备我二人婚事,可你怎么转眼就忘了?”   “……我若不这样说,你如何肯让我离开。”   李莫愁闻言一怔,登时明白过来,神色激动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道你觉得是我强迫你么?我做错了什么,你要抛弃我!你在终南山身受重伤,我不顾男女大防,冒着被逐出师门的危险,为你疗伤。千般万般的对你好,给你熬粥烧菜洗衣,我们一起在树林里练剑,一起在湖上泛舟,一起看春花秋月……昔日种种欢乐,你都忘了吗?”   陆展元听她提起往事,心中亦是柔软,但转头看了眼神色凄然的何沅君,顿时硬起心肠,说:“我都忘了!以前是我情窦初开不懂世事,你这份恩情陆某不会忘记,但……这生除了阿沅,再无旁人入眼。”   李莫愁狠狠瞪视何沅君,怫然道:“我哪里比不上她?我比她貌美,比她武功高强,比她好无数倍!”   陆展元道:“是,你比她貌美,你比她武功高强,比她好无数倍。可我不喜欢你,喜欢她。”   这话太过直接,李莫愁心中一痛,眼眸泛起泪光,她痴然道:“你就那么喜欢这狐媚子?”她蓦然拔剑,朝何沅君心口刺去,“那我立刻杀了她,看你还如何喜欢!”   “住手!”陆展元大惊失色,忙拔剑去挡,但他武功的确不如李莫愁,只数招之间,长剑便给李莫愁逼住,半点施展不开。李莫愁有意欲在众人之前逞能,让明眼人看看陆展元到底应该选谁!眼看陆展元长剑刺到,她左手食指往上一托,搭住了平面剑刃,手中长剑斜挥去,拦腰击在对方剑刃之上,铮的一声,那宝剑便被砍出一刀缺口。   陆展元不由骇然,但万万不能让她伤了何沅君,蒋诚志等人没想到对手是个十八年华的姑娘,江湖人自持身份,都没上前合力欺负一个女子。陆展元挺剑又上,直刺李莫愁胸口,李莫愁见他招式凌厉,不禁大怒:“陆郎!你为了这个贱人,难道非要置我于死地?好!我先杀了她,再杀了这里所有人,与你同归于尽!”   陆展元拧眉不答,出招却一剑快过一剑,但这无异于是更胜言语的刺激,李莫愁头也不回,长剑回转,格在剑背,随即抬脚一踢他手腕,陆展元拿捏不住,但见宝剑直飞上去,剑光在半空中映着烛光闪了几闪,这才跌下。   李莫愁这次下手极快,趁机剑尖一转,直往何沅君颈脖一抹,然而下一秒飞来一柄锄头,撞在剑上,力道极大,李莫愁手中一滑,长剑堪堪刺偏。   “臭娘们!不是说好你抢那小白脸,我寻我女儿吗!”武三通噔噔奔来,拾起锄头,一把拉起椅子上的何沅君,“走!这小白脸到处沾花惹草,你跟着他没有好处!”   李莫愁哼道:“你若早些将你女儿带走,我何必动手杀她。”   何沅君死死拽着武三通手臂,摇头道:“义父,求你别来了,我此生跟定了他,你成全我们罢!”   李莫愁冷冷一笑,说:“成全了你,谁来成全我?谁来成全你义父?”   武三通一听所言极是,他心中爱何沅君的很,自小便不许任何人接近,可人算不如天算,这丫头还是被人拐走了。他将何沅君一提,挟在肋下,正要夺门而出,却见大堂门口光线暗淡,那疤面和尚堵在门口,面无表情。   他见识过对方武功,脚步不禁停顿,何沅君瞧见谢曜,大呼道:“曜……忘玄大师,救我!”她心思倒也不笨,没有在武三通面前叫谢曜名字。   武三通尚在混沌状态,没有在意何沅君叫的什么。李莫愁见他迟疑,约莫猜到一二,她扭头看了眼陆展元,说:“你以为你请来甚么劳什子忘玄大师,我便会怕了吗?”   她从离开终南山后,行走江湖还未曾遇见敌手,故此对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李莫愁拔剑指着谢曜,冷然道:“臭和尚,识相快滚,否则我将你一剑刺个窟窿!”   谢曜淡淡看她一眼,只道:“大喜之日,你们何必捣乱。”   这句话想必戳中李莫愁痛处,她无可奈何一笑,说:“这本该是我和陆郎的大喜之日,明明是我和他相爱在先,凭什么……凭什么他转眼娶了别的女人?”李莫愁毕竟年岁还小,说到此处,忍不住回眸一望,流下两行清泪。   陆展元与她视线相交,不禁愧然,道:“莫愁,你是可人的好姑娘,值得更好的人相待,陆某……陆某配不上你。”   “可为何我能做到从一而终,你却不能?”   陆展元无言以对,他抬袖擦了擦额角细汗,无奈的看向谢曜,希望他能出面解决。却不料谢曜也在看他,只是那眼神中多了一分审视,对他抛弃旧爱另寻新欢不以为然。   李莫愁转头瞪着谢曜,问:“和尚,你还要阻拦我么?”   谢曜答道:“我不阻拦,但我也不会坐视不管。”说罢,他朝武三通道:“放下阿沅,你们走罢。”   武三通和李莫愁对视一眼,皆冷笑一声,笑声未落,一人使锄,一人使剑,双双朝谢曜夹攻。李莫愁长剑未出之时,谢曜已有准备,故此二人攻来他向左一避,全然不费心神。李莫愁长剑向前划出,成一弧形,谢曜让她三招,已看出她剑法尚嫩,破绽颇多,凌空虚点一商阳剑,剑气过处,正好从武三通鼻尖擦过,他惊叫一声,捂着鼻子倒退数步,待抬眼一看,李莫愁长剑脱手,正捂着手腕一脸痛色。   这一招快速无伦,旁观群豪无人看清谢曜如何出手,只知道眨眼间方才嚣张跋扈的捣乱喜堂的二人都已负伤,群豪情不自禁的喝彩出声。   但李莫愁和武三通都心想自己方才没有尽力,这和尚取了个巧劲罢了,当下二人再次攻上,却直夺谢曜下盘。武三通锄头一横,朝谢曜腰间撞去,这一下力道犹如开山之劲,谢曜却不闪不避,力贯双臂,“啪”的一声握住锄头,右手一搓,那锄柄急速转起,武三通手掌心摩擦脱皮,赶紧松手。谢曜乘机夺过锄头,反手一挡右侧李莫愁剑尖,运力轻轻一震,那长剑登时碎落一地,李莫愁拿着光秃秃的剑柄,满面惊然。   她心下恼怒,将剑柄一扔,竟赤手空拳朝谢曜攉去,谢曜身形一侧,见她此时在厅上使出轻功端得的飘逸无伦,变化万方,比起他的螺旋九影也不遑多让。   “臭和尚,你三番四次阻挠,可别怪我心狠手辣!”李莫愁话音甫落,一招“无孔不入”便朝他周身百骸进攻,虽是一招,其实千头万绪,一招之中包含了数十招,竟同时点他全身各处大穴。李莫愁适才和谢曜交手,知道他确非庸手,是以运出生平绝学,势必手刃了他。   谢曜见她这招也不禁惊诧,这一招其实是无可抵挡之招,闪得左边,右边穴道被点,避得前面,后面穴道受伤。但李莫愁显然并未练到家,而他武功又远胜于李莫愁,这功夫偏邪门歪道,谢曜冷然瞧她,运起最刚猛的九阳神功,辅三花聚顶掌法,迎面朝她一掌扑击,这一掌全然乃内力相迎,掌风刮起地上被李莫愁毁坏的喜字红蜡,簌簌作响。李莫愁哪料到谢曜竟不用招式,径直使出内力,而此人内力更是深不可测,这一下大大失算,却行退不得,眼看便要被谢曜一掌拍碎头颅,罡风倏然止歇,喜堂内鸦雀无声。   谢曜手掌在离李莫愁一寸之处停下,他收回招式,沉声问道:“你可知错?”   李莫愁全身力气仿佛抽干,自知谢曜在此,她已经无能为力,软软倒在地上,泫然道:“……我有甚么错?我有甚么错?”抬眼看向陆展元,目光怔然,“红花绿叶,相偎相倚……”   陆展元闻言一愣,摸出袖中一块锦帕,白缎质地,四角上绣着一朵红花。花红欲滴,每朵花旁都衬着一张翠绿色的叶子,正是二人定情之物。他将锦帕递给李莫愁,叹道:“你我缘尽于此,此物你还是拿回去罢。”   李莫愁伸手将其打落,哭喊道:“东西拿回有甚么用?你的心,我拿不回!”她伏在地上痛哭,一声一声,肝肠寸断。   便在此时,在座群豪纷纷站起,有人道:“这魔头留在世上,焉知不会成为第二个谢魔头!陆庄主,还请你给个了断罢!”   陆展元想到昔日,不忍道:“莫愁,你对陆某是极好的,但对外人却总不分是非,手下无辜亡魂不知几多……”就近的二人不等他说完,已然大喝一声,举刀朝李莫愁身上斩去!   李莫愁眼泪扑簌簌掉下,浑身颤抖,竟没有反抗,哀莫大过于心死,任由刀锋落下。是不是天下女子为爱人所痛哭的声音都是一样?谢曜想到天书临死,也是这样哭的痛彻心扉。他心下一伤,不禁对李莫愁心怀恻然,低声道:“问世间,情为何物。”说话间,伸手轻轻一拂,便将那两柄大刀格开去了。   李莫愁一怔,听见兵器掉地的声音,才回过神。背后冷汗涔涔,心知若不是谢曜,自己恐怕已经死了。她不由侧首看了他一眼,将这句诗听在耳中,心潮起伏,若哭若笑:“问世间情为何物?问世间……问世间……”   她狠辣怨毒的看了一眼何沅君,随即紧紧盯着陆展元,对他一字字道:“陆郎!你负我!”   陆展元依旧无言以对,李莫愁忽而傲然站起身,脸上兀自挂着泪痕,但却露出笑容,对谢曜道:“今日李莫愁技不如人,看在忘玄大师的面上,这便离开,发誓十年不犯你陆家庄。但日后谁敢在我面前提起何沅君这贱人的名字,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她一句话尚未说完,身形一晃,已然夺窗而走。那句“不是他死,便是我亡”从屋外飘来,阴恻恻的在四周回响不绝。   在座群豪无不震惊,心下皆想:这妖女年岁不大,武功已至如此地步,若不是今日幸得天龙寺高僧在场,他们一干人等怕都讨不到好处。   何沅君走过去,和陆展元的双手交握,道:“义父,你走罢,此生……都不要来见我了,就当你没有养过我这不孝女儿。”   武三通浑身一颤,上前两步,厉声喝问:“阿沅!你是要和我断绝关系么?你是不认我这个义父了吗!你是不是?是不是?”何沅君被他疯狂的模样吓得连连后退,脱口道:“是!”   “啊!你不想看见我……你想看见那小白脸……你不想看见我……”武三通仿佛被人一拳砸中太阳穴,脑中天旋地转,不断重复何沅君最后一句话,他伸手抓着头发,身形不稳,撞倒桌椅板凳,仰头大喝一声,彻底失常,疯癫发狂的冲破屋顶离去。   喜堂中桌椅东倒西歪,红蜡锣鼓也被毁坏,一团乱糟。   陆展元静立良久,方道:“他们……不会来了,诸位……诸位……”   蒋诚志站起来,突然笑道:“酒还多着,大伙儿不嫌弃都来喝几杯!”谢诗竹一手拎起一酒坛,附和道:“是啊,饭菜吃不成,喜酒可得多喝一些!”一时间群豪纷纷捡起碗碟,朝陆展元说了吉祥话,各自活络起来。   陆展元松了口气,携手何沅君,朝谢曜深深一拜:“今日多谢忘玄大师出手相助,此等大恩,陆某上下感激不尽!”   谢曜略一抬手,淡淡道:“你若敢再行辜负之事,无须等李莫愁找上门来,我便会了结你。”   陆展元神色一僵,颇下不来台。何沅君以为他是说笑,但看谢曜神色严肃至极,心中不由感动。她微微一笑,说:“曜哥哥,你留下来多住几日罢。”   “不必。”   此间事已了,谢曜想到客栈中两个孩子,微一拱手,辞别陆氏夫妇。 ☆、第127章一泯恩仇   秋风徐徐,谢曜纵马沿湖边走了一段,忽然一勒马缰,转身盯着一株柳树,道:“出来罢。”   柳树后一声娇笑,转出一人,翠衫缓带,正是李莫愁。   “我自负轻功,从未有人能察觉到,没想在忘玄大师面前现了原形。”   谢曜看她一眼,知她话中有话,问道:“你有甚么事?”   李莫愁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今日放陆家庄一命乃看在忘玄大师你的面子上,但十年后世道变迁,还请忘玄大师莫再插手。”说是给谢曜一个面子,但实际上却是因为自己武功不济,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在这十年中她努力练武,届时功力大进,再来灭陆家庄满门不迟。到底是陆展元负她在先,她既在喜堂大难不死,总会找时机寻报复。   自从涅盘炉出来后,谢曜总能轻松猜到对方心思,他瞧李莫愁神色,便知她心中并没有好事。但谢曜并没有说破,而是有意点化:“十年里爱怨积深,痛寒彻骨,何不放手,于他于己都是好处。”   他不提还罢,李莫愁闻言勃然大怒,反手一掌拍在树干上,震得柳枝簌簌摇摆。   “世上男子皆薄幸,见一个爱一个,你这出家人懂甚么?”   谢曜眼神一冷,不说他自己,便是义兄郭靖,对黄蓉何不是用情至深从一而终。但他不会以此反驳,此等事个中滋味如鱼饮水,只能自己衡量。谢曜不疾不徐道:“你心魔太盛,行事偏激,最好修行清心,以免日后铸成大错。”   李莫愁心底冷笑,抬眼却见他言辞恳切,不似敷衍,默然半晌,忽而道:“忘玄大师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这便找个庵堂道观,好好思过。说不定我会忘了这档事,常伴青灯古佛,真如大师一般超然红尘,济世为怀。”   谢曜心中泛苦,自己哪称得上超然?即使身在佛门,但始终忘却不了前尘往事,只能将伤透的那面尽力克制隐忍。面前的李莫愁说完这句人已无影,这等轻功着实不弱。谢曜叹了口气,只希望她能不被怨恨蒙蔽,走上正途。   ※※※   他匆匆赶往客栈,推门而入,却见客房中被褥整整齐齐,空无一人。   谢曜心下一惊,唤道:“申屠行冲,丁跃。”并无人答应,他忙叫来小二,质问道:“住在这房中的两个孩子上哪儿去了?”   那小二被他丑陋面容一吓,战战兢兢道:“回菩萨话,那两个小儿昨日被他们师父领走啦!”   “他们师父?”   “是,小人正好听见那使双斧的汉子,对那高个儿娃娃说:‘你怎么又回中原了?’那高个儿叫他师父,隐隐约约还提到西夏来着,两个孩子本不想和他走,但那使双斧似乎有甚么急事,他们一行人便离开客栈。”   谢曜暗暗寻思,难道是申屠行冲的师父从临安赶来,将他带走了么?但为何将丁跃也一起带走?话虽如此,但谢曜尚不放心,始终不能卸下身上责任。   他翻身上马,朝小二所指方向沿途追去,芦苇不时停下四周嗅嗅,追赶两日,在官道旁一间茶寮停下。茶寮里里外外围着两圈人,个个手拿刀剑,不知在做什么。   但听人群中传出一阵大叫:“牛头!”声音稚嫩,却是一个孩子。   谢曜立刻辨出说话者乃是丁跃,听他中气十足,显然没有受到亏待,谢曜不动声色走近茶寮,透过人群一看,丁跃人小鬼大的站在长凳上,手中捏着骰子,对面那人是个残废,坐着轮椅,竟是天星派左使叶方涛。   申屠行冲和另一邋遢汉子站在丁跃左侧,两人背上都背着一对双斧,朝中观望。   谢曜立时明了他们在行赌博,这掷骰子赌钱,骰子或用四粒,或用六粒,如果六粒,者须掷成四粒相同,余下两粒便成一只骨牌,两粒六粒点是'天',两粒一点是'地',以此而比大小。丁跃方才大叫“牛头”,定是掷出个大点子。   叶方涛脸色一白,拿过骰盅,一手掷下去,四粒二点,一粒一点,一粒三点。不禁骂道:“他妈的,今天手气太臭,竟输给你一个小鬼!”神情甚是懊丧。   丁跃一擦鼻子,哼道:“你和我赌,那手气天天都臭!”   申屠行冲身旁的邋遢汉子嘿嘿一笑,说:“叶左使,咱们这次可算两清了?你看,我欠你的那五百两……”   谢曜神色一怔,只觉这声音颇为熟悉,他仔细一瞧那邋遢汉子面容,几经思索,猛然想起此人正是黄河四鬼中的“丧门斧”钱青健。   叶方涛抬手道:“我等尚在重建门派,这五百两银子不得不收回,今次便算了,日后再来找你罢。”   钱青健闻言大有怒色,道:“你方才说只需赢你三局,便将我欠你的银子一笔勾销。堂堂一派左使,食言而肥,说出去也不怕天下人耻笑!”叶方涛冷哼一声,出言反驳:“黄河帮坏事做尽,鬼门龙王沙通天也已销声匿迹,你四兄弟死伤其三,如今剩你一个,有甚么资格同我说不耻?”   “……你休提此事!”钱青健想到自己当初一大帮派,自从沙通天等人被囚禁于重阳宫后,转眼没落至斯,眼眶一红,差些落泪。   申屠行冲看不过眼,上前道:“区区五百两银子,你何必欺人太甚!”   “是么?那你给我。”   申屠行冲脸上一红,嗫嚅半晌说不出话,若聚义庄还在,这千百两银子的确不是难事,但眼下他泥菩萨过江,哪拿得出一枚铜钱。   丁跃忽然一笑,打着哈哈道:“叶左使和我大哥的师父是朋友嘛,既然是朋友,有话好商量!这五百两银子迟早要还的,申屠大哥,你说是不是?”申屠行冲心眼直,正要矢口否认,却被丁跃狠狠一掐腰间软肉。   钱青健心里暗道丁跃聪明,他晚个七八十年再还,那也不亏,当下便道:“不错,叶左使,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叶方涛不由嗤笑,在几人转身之时,嘲讽道:“黄河帮的人,一个比一个没用,难怪成不了大事。”   钱青健背影一僵,神色大怒,转身抽出背后双斧便朝叶方涛砍去。叶方涛手撑轮椅向后一滑数尺,避过双斧,左拳斗出,砰的一声,结结实实打在钱青健胸口。谢曜当年曾与黄河四鬼相斗,只看得数招,却觉他们像是小孩儿过家家一般的打斗,全无精妙之处。往往两人一招打完,他脑中便能提前猜到随后十几招。他此时武学境界比之五绝不逊,而领悟的无一而非上乘武功中的精义,再来看这些人武功,自觉颇不足道。   便在此时,钱青健忽然仰头惨叫,谢曜被他声音一惊,只见钱青健心口插着一支透骨钉。原来叶方涛残疾以后,在轮椅扶手两侧装上暗器,他紧急之下催动机关,钱青健不幸中招。   申屠行冲爆喝一声,便要上前同叶方涛拼命,谢曜再不隐藏身形,忙上前将他一把拦住,道:“行冲!”申屠行冲闻言愣了愣,转过头见是谢曜,眼睛一红,伸手扑在他身上,失声道:“叔叔!”   丁跃三步并作两步也上前抱着谢曜,大喊:“叔叔你可来了,快把这个赌输不认账的瘸腿狗东西打个落花流水,爹妈不认!”他一生混迹市井,学了不少骂人脏话,谢曜此时却无暇说他,转身将钱青健扶起来,伸手点住穴道止血。   “啊哟!忘玄大师,你怎么也来这里啦?”人群中钻出一白面瘦子,朝谢曜拱手,“前两日陆庄主大婚,在下也是座上宾客,目睹大师风采,本想与大师攀谈几句,不料告知大师离开,惭愧惭愧。”   叶方涛看了眼谢曜,道:“二哥,这便是你口中的大理天龙寺高僧?”   白面瘦子微微一笑:“不错,忘玄大师武艺精湛,为人仗义,是大大的前辈高人。”叶方涛平时对别人的话听不进去,但却十分听他二哥的,朝谢曜恭维道:“既如此,在下也想和大师交个朋友。”   谢曜拂袖,冷然道:“暗箭伤人者,何必同我结交。”   叶方涛脸上一阵青白,暗怒发作:“江湖上暗箭伤人的多了,也不见得人人都想巴结!”   “嗯,这种人若有自知之明也算难得。”   白面瘦子见两人话不投机,忙出来当和事老,他见识过谢曜武功,心存忌惮,忙对谢曜道:“忘玄大师为人正派,看不惯这等行径。但到底是命重要,叶左使当年受奸人所害,双腿不便,怕今后行走江湖再遇到那等邪恶之辈,不得不出此下策。黄河帮早些年在黄河流域是出了名的江洋大盗,天星派下手除去,也算好事一桩啊!”   谢曜听他提到那件事,心神一晃。   黄河四鬼拦路抢劫,沙通天等人投效金国,的确算不得好人。但叶方涛出手卑鄙,又哪算得上正派作为?江湖上恩恩怨怨,何为善,何为恶,两难清。   谢曜回过神来,叶方涛和那白面瘦子已携众弟子告辞走远。   申屠行冲和丁跃将钱青健扶起,大声道:“叔叔,快给师父找大夫罢!”那透骨钉上沾有砒霜,钱青健自知命不久矣。不知是否回光返照,他一瞧谢曜侧颜,竟脱口道:“是你!是你!”   申屠行冲捉住他凌空乱挥的手,问:“师父,你在说甚么啊?”   钱青健紧紧盯着谢曜,半晌长舒一口浊气,低下头道:“当初我等那般害你,你是要来报仇了?黄河帮而今只我一人,活得猪狗不如,你下手倒是给我一个痛快!”   谢曜听他此话,心摇摇如悬旌,想到少时自己流落江湖,第一个遇见的江湖险恶之辈便是黄河四鬼,但后来漂泊四方,才发现比起他们险恶大有人在,如此一想,黄河四鬼竟也称不得“罪大恶极”。   他叹息道:“当初那些事我已忘了大半,怎会找你寻仇。”   钱青健闻言一怔,瞧他神色悲怆,心有感触,大声说:“好!你是一条好汉!反正师兄们都死了,我马上也要去黄泉与他们相会,生前事休提,咱们一泯恩仇罢!”   谢曜喊了颔首,道了个“好”字。   钱青健这才露出释然笑容,对申屠行冲道:“我其实压根儿没有将你当做徒弟,以前那是骗吃骗喝来着,但你小子心地踏实,我也喜欢得很,但此后是再也无法传你功夫啦。”他说罢顿了一顿,缓了缓气,凑近申屠行冲耳边,悄声道,“这和尚心好,你求他做你真正的师父,保证不亏!”   “甚……甚么?”申屠行冲愣愣的看向钱青健,却见他嘴角带笑,表情凝固。   丁跃伸手摸了摸他鼻息,退后两步,说:“死了。”申屠行冲擦了擦眼角,却始终不哭,他忍声道:“叔叔,怎么办?”   谢曜见得故人亡去,心中亦是复杂难言。秋风瑟瑟,难掩孤寂,他摆了摆手,倦然道:“好好葬了。” ☆、第128章山水有路   三人将钱青健埋在一株柳树下,申屠行冲还专程为他立了块碑,但却没在碑上书写任何。   申屠行冲在坟前默立半晌,声如蚊呐:“叔叔,我师父真的是一个大恶人么?”   谢曜看他一眼,反问道:“他对你如何?”   申屠行冲答说:“师父经常向我要银子赌钱,但从没有吼过我。即使我几天学不会三招,他也不责骂半句。有时我读书读困了,他便偷偷翻窗进来,给我糖葫芦吃。”   “钱青健早年在黄河一带横行霸道,抢劫掳掠,便是同我也有过节,在外人眼中固然是坏人,在你眼中却是一个好师父,可对?”   申屠行冲垂首道:“……对。”   谢曜微微颔首:“既如此,别人如何评判,你不必放在心上。”   申屠行冲抬头看他,想起钱青健临死前那番话,早在谢曜从火场中将他救下,他心中便对其仰慕无比,只觉天下间再没有人比得上这位叔叔。申屠行冲鼓足勇气,忽然大步踏上前,双膝一曲,道:“叔叔,求你收我为徒罢!”   丁跃本在旁边拨弄柳枝,蓦然听到申屠行冲此话,忙也跪在地上,大声说:“还有我!还有我!”   谢曜生平从未收过徒弟,侧身避开,蹙眉道:“你们快起来。”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反而往前跪了几步,丁跃忙往地上叩首:“叔叔,我们都是孤儿,蒙你相救大难不死,你好人做到底,就留我们在身边做牛做马伺候您!”申屠行冲也跟着磕头,力气比丁跃还大上几倍:“我们跟你学功夫,灭蒙古,灭金国,聚豪义之士,行天地正道!”   “胡闹!”谢曜微一拂袖,二人全身不由自主的便被拉了起来。   申屠行冲抬起头来,额头已经破皮,他虎目含泪,颤声问:“叔叔,你……你是觉得我二人资质太差,不成器么?”   谢曜瞧他模样,心中一软,不禁放柔语气,叹然道:“我何德何能?师者传道受业解惑,而我连自己的惑都未能解开,如何能教你们?”他独行千里,着实不习惯与人相处,有多少前车之鉴警告他切莫动任何感情,虽对外行侠仗义,但任何人都不能接近他的生活,平和的态度下,一层寒霜将心包裹的严严实实。   两个孩子年岁尚小,哪晓得这些心事,谢曜于他们好比一根浮木,万万不会放手,当下又直挺挺的跪在谢曜面前。   谢曜看着两个幼子一片纯真诚挚,掩在袖中的手指不禁微微发抖,像怕是被人发现什么,他倏然转身,冷然道:“你们愿跪便跪!”话音未绝,人已行出百步开外。   “叔叔!叔叔……”   谢曜一口气奔出不知多远,身后二子嗓音渐渐不察。   他怔然而立,惊觉来到一处断崖,天际白云流动,却愈发扰乱心神,他抬手一拳砸向身旁树干,只听“咔擦”一声,碗口粗的大树拦腰折断。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知不觉害怕别人接近,害怕任何想跟在他身侧的人。不管是他的师父,他的母亲,还是她的妻子,这些本该和他一生相随的人啊,通通在他最好的年华撒手而去。   难道在雨夜那晚,他便已经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精力,不得不披着佛家的超脱红尘的壳,了却三千烦恼丝,而将自己心事掩藏,用淡漠的眼,暗中恐惧世间一切。   是不是?是不是!谢曜心中质问自己,他越想越怒,越想越急,他双手紧握成拳,胳膊上肌肉坟起,挂在颈脖上的念珠似乎已经压制不住他胸腔中几欲冲破桎梏的心魔!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一生行善积德,却落不得好人好报?   怒世道无情,怒苍天无眼,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谢曜再也抑制不住满腔激愤,仰天长啸,内力控制不住磅礴宣泄,四下里劲风如刀飞沙走石,这一声长啸吼天喝月,直让天地为之色变。鹰飞长空,被他内力一震,在空中哀鸣一叫,扑棱棱坠下悬崖。   但正是这一声哀鸣,仿佛在破云出月,拂来一阵清风。谢曜又想起在涅盘炉中天书清澈的声音,对他一一讲述的故事,最高的山巅上,日月同辉。他脑海中瞬时在黑暗里炸开一束烟花,丹田处新生的那股混沌之气,有条不紊的将周身散乱内力归集一处,四周劲风消失,谢曜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谢曜缓过神,手忙脚乱的取下脖间佛珠,闭眼念了一段清心咒,待心态彻底平和,再睁开眼看这天地,不由得一阵后怕。   若不是关键时刻心智未失,怕是要走火入魔,死无葬身之地。可是心底那份难过却兀自停留,虽说方才乃是魔性失常,但不得不承认那是他曾念叨过无数遍的话语,他用念珠束缚自己本心,束缚自己行为,却失去了真正的自我,忘记初衷是什么。   是谁曾满怀抱负,许下“荡尽天下不平事”的志向?惨遭变故后,渐入迷途,将志向与理想当做一种负担,怎么也拾不回当初那份热血激昂的心情。   思及此,谢曜不禁黯然神伤,原来他的恨怨从未放下,只是隐忍太深,连自己也瞒过了。   他正沉浸在悲痛中,忽听身后一点轻响,这声音极其轻微,非武功在其之上的人不能察觉,百步以内必有武功极高之人来到。   谢曜也不转身,而是慢条斯理的将佛珠戴上,面对悬崖深谷蓝天白云,双手合十,淡定入禅。   过了不知多久,到底是身后人定力不如他,有人夹杂内力送话来:“方才是不是你在这里鬼吼鬼叫?”这内力端得浑厚,若不是谢曜武功已近臻化,非得五脏受损不可。   那人问完,却没有回应,不得不从树后转出。他看向谢曜,眼神不由一亮,只见那和尚临风而坐,衣袂飘飞,阳光将他周身镀上一层金光,真如画中九天圣僧。   “大师武功倒好,天下间被洪七一喝之人却能充耳未闻,实属罕见。”   来人一张长方脸,颏下微须,粗手大脚,身上衣服东一块西一块的打满了补丁,却是干净整洁,手里拿着一根竹棍,背上负个朱红漆的大葫芦,正是九指神丐洪七公。   他尊称一句大师,又在谢曜面前自称“洪七”,乃佩服他的武艺;谢曜一张脸满是疤痕,看不出年纪,洪七公还以为谢曜和他年岁差不多,抑或是比他年长。   谢曜曾在重阳宫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但却没有听到他说话。这会儿他自报家门,也免了一桩他尴尬。他站起身,朝洪七公颔首:“原来是鼎鼎大名的九指神丐,失敬。”   洪七公听他音色清朗温润,显然年纪不过二十来岁,面色一红,取下酒葫芦拔开塞子大灌一口,掩饰窘然:“小和尚,你干么在这?”他四处游荡,本想去吃吃那嘉兴鲈鱼,路过树林,正好听到谢曜方才心魔失控那一声长啸,洪七公辨出长啸者武功不比他弱,还当是五绝中的谁,匆忙赶来,却没想是一个面生的和尚。   “七公能在这,我为何不能?”   洪七公没想到他会反问,而且这和尚不捏佛号,也不称“贫僧”,他心下狐疑,一吹胡子,瞪眼道:“我方才听见响动,故此过来看看,怎么,你一个出家人不好好吃斋念佛,大白天跑悬崖上唱歌?”   谢曜自从妻子死后再没有笑过,但此时洪七公一句无心之话,却让他忍俊不禁。   这微微一笑,心中畅快,将连日来的满怀郁结扫除干净。谢曜又仔细的打量了一眼洪七公,只见他一把年纪,须发皆白,眼睛炯炯有神,因为常年喝酒,长了个酒糟鼻,瞧那面相,便是一个极其快乐的人。   谢曜很羡慕这样的人,于是他问:“七公,你一人行走四方,家人在哪?”   洪七公却没想谢曜会问他这个问题,他愣了一愣,随即笑道,“老乞丐孤家寡人一个,哪有甚么家人。”   谢曜摇了摇头,定然道:“你难道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就算没有兄弟姊妹,父母总该有的。”   洪七公头次听到有人这般比喻,他哈哈一笑,将竹棍一拄地下,没入三寸,身子却轻轻倚在上边不倒:“我一把年纪,父母早就化成土,哪里有好酒好菜,我就往哪儿走,这才是神仙过的逍遥日子,我那化成土的父母有幸见得,也会替我高兴。”他说完看了眼谢曜,忽然摆首,“罢了,你这不沾荤腥的出家人,一辈子也体会不到那种美滋美味。”   谢曜听他道来,心中却隐隐约约想到什么,涅盘炉中有一个故事,便是龙子饕餮凶恶贪吃,见什么吃什么,最后将自己的身体也吃掉了,寓“贪婪之物,自食其果”,然而像洪七公与这饕餮有异曲同工的地方,但又全然不同,前者太过心中唯有“贪”,而洪七公却是将“贪”化为逍遥人生的一种态度。反过来言,谢曜如何不“贪”,他若将心中的贪念化为理想,所追求的不也是另一种“神仙日子”。   想到这里,谢曜朝他面露笑容,示意他拿起竹棍。   洪七公不由一愣:“你甚么意思?”   谢曜他左手负在身后,右掌微抬,作了个起势,劲风微微拂起地上秋叶,打着卷飘落悬崖。   “闻名不如见面,七公,请!”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ub的地雷 ☆、第129章龙争虎斗   洪七公见他身无长物,将手中竹棍往后一抛,那竹棍仿佛长了眼睛,笔直插在地上。   “老叫花好久没同人切磋,妙极,妙极!”洪七公话音甫落,揉身上前,双拳齐出,他劲力刚猛,瞬时带起一股强风。谢曜眼见拳到,身子略侧,便已避过,跟着左手一招昊天掌,右手分筋错骨朝他右臂擭去。洪七公心下惊诧他能双手互用,右掌却凌空划了个半圆,使“亢龙有悔”与他相交。这降龙十八掌掌法之妙,天下无双,远非昊天掌可比,但谢曜出掌乃是形式,内力却为九阳神功,二者皆属天下阳刚之最,只听“砰”的一声,掌心一阵剧痛酸麻,洪七公不禁倒退数步,反观谢曜也是身形一晃。   饶是洪七公腹笥之广,也不禁被他深厚内功惊了一惊,暗道普天之下难以找出其二。   谢曜受了洪七公一掌亦是气血翻腾,佩服道:“好功夫!再来!”上前大跨一步,衣袖翻飞,拇指按出。洪七公哈哈笑道:“这次我可出全力啦!”两人说话之际,卯足较劲。洪七公连发几次不同掌力,均被谢曜在彼端以劲力化解,但谢曜未尽全力,也难使洪七公退让半寸。正在僵持之际,蓦然间山林响动,一缕清澈箫声惊飞山鸟,谢曜和洪七公同时一惊,向后跃开。   但见一青衫人踏风而来,手持碧绿萧,身形潇洒,乃桃花岛主黄药师。紧接着,林间又转出一名身披袈裟的白须老僧,竟是一灯大师。   洪七公一拍大腿,哈哈笑道:“今儿吹得什么风,把黄老邪和一灯大师都给吹来啦!”黄药师将玉箫别在腰间,微微笑道:“七公,别来无恙。”   谢曜率先看见一灯,想到若不是承蒙他指点,自己恐怕早就死了,忙上前见礼:“晚辈拜见大师。”一灯大师微微一怔,仔细一瞧他面目,了然道:“好,好,没事就好。”   “你们认识?”   洪七公问罢,自言自语答道:“两个出家人,认识也不足为奇。”他抬起头,“来得正好,咱们也切磋切磋罢!”   一灯大师摇了摇头,双手合十道:“老僧打不过他,同你们打成平手也毫无意义,佛门清净,恕不奉陪。”   黄药师闻言不禁朝谢曜看了两眼,他眼神敏锐,瞧出谢曜乃是易容,但真实面容为何却不得而知。但难得听一灯大师说这等话,他“哦”了一声,道:“此人武功若在你之上,那怕是我也得讨教一二!”   谢曜道:“何须客套,孰强孰弱,手底见真章。”   “痛快!”不等黄药师答话,洪七公大吼一声扑将上来,出手就是降龙十八掌的掌法。谢曜不敢怠慢,旋身一侧,反手往他肋下一抓,却同时没讨到好。两人襟带朔风,于悬崖上方寸之地来回过招,各逞平生绝技,比之平地相斗,倍增凶险。然而正因如此,才能斗得酣畅淋漓。   黄药师和一灯大师都是武学大家,只见两人招数精奥,醇厚稳实,只拆得十余招,皆是心下钦佩。四周罡风扑簌,黄药师看得良久,发现谢曜出招虽快,但却每每留了余地,出声惊道:“和尚厉害得很啊。”谢曜和洪七公打斗,却还能抽空回他一句:“岛主谬赞。”   一灯大师微笑捻须,显然早在他意料之中。黄药师转过头问:“一灯大师,这和尚是甚么来头,师承何人,为何以前江湖中从未听过这号人物?”一灯大师道:“阿弥陀佛,他法号忘玄,乃天龙寺僧人。但剃度之前,你们应该都耳闻过他的名声。”   黄药师心思缜密,眯眼一瞧谢曜身形,隐约觉得在哪儿见过。他思忖少顷,忽而哈哈一笑,颔首道:“终南山上,重阳宫前……原来是他!”   “没想到此人武功进步竟如此之快,了不起,了不起!”   一灯大师看他一眼,别有深意道:“江山代有才人出,便是你的好女婿,武功也不差啊。”   黄药师想到郭靖,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正欲开口,却听洪七公一声大喊:“我不打了!”   谢曜上前两步,叫道:“七公,既然咱们拳脚比不出高下,便请你拿棒罢。”洪七公哪里不知道先前谢曜一直在手下留情,他摇摇头道:“不比了,你武功已在我之上。”谢曜道:“打狗棒法举世无双,不见得比我差。”   洪七公闻言脚步一顿,正好走到竹棍旁边,但打狗棒法他轻易不肯施展,正踌躇间,黄药师忽然微微一笑,道:“领教阁下高招。”   谢曜求之不得,他如此想要切磋,一是为了估量自己武功,二是为了彻底清除那丝心魔,当下便一抱拳相敬:“黄岛主,得罪!”暗运几口真气,跨上一步,臂骨格格作响,劈的一声,挥拳而去。黄药师见他拳风刚猛,走阳刚一路,桃花岛功夫偏阴,而谢曜一眼便能识破,心下不禁暗暗点头。他身形一侧,轻飘飘的让了开去,谢曜一击不中,忽然变拳为爪,这一招来势更加迅捷刚猛。黄药师斜身又向左侧闪避。谢曜紧接着几爪呼呼发出,瞬息之间,将黄药师压制得无处闪避。   黄药师本想后发先至,但奈何谢曜招数太过刚猛,他着实没有可乘之机,索性脚步踩五行八卦,右臂一挥,左手屈指从袖中弹出,正是他独门绝技“弹指神通”,此招与一阳指齐名,谢曜首次见得也不免一惊,足下一点,凌空避开,顺势送出一掌。黄药师双手不歇,伸指一弹,嗤的一声轻响,一股细细的劲力激射出去,登时将谢曜拍出的掌力化解。他连弹三下,但听得噗通、噗通、噗通三响,将谢曜逼得不禁后退,谢曜转念一想,心道自己何不也用指法?   心思甫定,谢曜右手小指一挥,一招“少冲剑”刺了过去,顿时两股指力相交,便如方才降龙十八掌对九阳神功,轰天一响,二人双双退开。谢曜一见有用,定一定神,道:“仔细了!”大拇指按出,使动少商剑法,这路剑法颇为霸道,每一剑刺出,仿佛骤雨将至,黄药师弹指神通竟渐感难以抵挡。谢曜路少商剑法使完,拇指一屈,食指点出,变成了商阳剑法,这商阳剑的剑势不及少商剑宏大,轻灵迅速却远有远之,他食指连动,一剑又一剑的刺出,快速无比。使剑全仗手腕灵活,但出剑收剑,不论如何快速,总是有数尺的距离,他以食指运那无形剑气,却不过是手指在数寸范围内转动,一点一戳,待十余剑使出,黄药师已不住倒退。   “着!”黄药师退到一株树旁,指法突变,三指略张,手指如一枝兰花般伸出,直点谢曜腰间,正是兰花拂穴手。此招讲究的是快、准、奇、清,谢曜未曾见过如此优雅的招式,火焰刀一格,黄药师右手忽然又成掌法,一掌一指朝谢曜左右攻去,这兰花拂穴手与落英神剑掌并用,指可化掌,掌可化指。掌如落英,指若春兰,凌厉不失丰姿。   谢曜干脆不看他招式,右掌斜劈,一刀罡风斩下,正应了那句“快刀斩乱麻”。黄药师不敢硬接,衣襟带风,一离数丈。   “老叫花憋不住啦!”洪七公满面红光,挥棍加入战局。   谢曜大声道:“好!今日只论武艺,可别顾着身份藏着掖着!”   黄药师也许久未打得如此尽兴,哈哈大笑说:“以一敌二,你不怕败?”   谢曜闻言仰头一笑,抬掌挥去,气挟风雷,扬声道:“人事无败何来胜!”   洪七公向左避开掌风,只听喀喇喇一声响,身后大树已被掌风劈倒,他道:“不错,胜败不必记挂于心,今日咱们打个痛快!”语毕,横棍一挥,竟是朝一灯大师攻去,“一灯大师,你也来罢!”   一灯大师屈指一按他竹棍,双双被劲力震麻手臂。他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脚步却往悬崖处跨了一步:“请!”   这一声好比令下,四人同时出手,黄药师和洪七公不约而同向谢曜攻去,一灯大师思忖片刻,竟也朝谢曜攻去。   洪七公打狗棒法变化精微,招术奇妙,实是古往今来武学中的一等招式,只见那竹棒化成了一团碧影,猛点谢曜风府、大椎、灵台各大要穴。谢曜不禁一惊,左掌拍开黄药师落英神掌,顺势一转,点在一灯大师拇指之上,右手发三花聚顶辅九阳神功,倒也化解开来。洪七公笑了一声,忽然大声道:“‘绊’字诀!”说话间竹棍一转,有如长江大河,纷纷点点绵绵而至,决不容谢曜有丝毫喘息时机。谢曜惊讶之下连连后退,六脉神剑纷弹,堪堪抵挡,但洪七公一绊不中,二绊续至,连环钩盘,蕴藏着千变万化。   黄药师这时横萧在手,笑道:“亮兵器罢!”说话间玉箫出手,一招“山外清音”朝谢曜穴道点去。他挥萧振臂,端得潇洒俊雅,是一路自玉箫中化出的剑法。   不论是打狗棒法还是玉萧剑法,都攻人周身穴道,谢曜横掌挡住一阳指,再来回挡手持兵器的二人,不由得落了下风,只听“噗”的一声,洪七公竹棍便点在谢曜风府穴上。黄药师立刻收手,本以为谢曜会倒退几步身体受损,却不料他抖肩一踏,将地底踩出两个深坑,转而挥掌而出,劲风扑面,哪有半点受伤迹象。   黄药师心神一转,立刻想到缘由,一人内力练到了极深湛之境,全身肌肉收放自如,推经转脉、易宫换穴并不是难事。但这等境界他也只从书中读到,未曾真正见过。然而如今却从一个青年和尚身上使出,如何不让他讶异。   便是这一愣神间,谢曜不知何时取下佛珠,作为兵刃,缴住洪七公竹棍,渐占上风。   这场打斗与适才比拼拳脚又是另一番光景,在这无名断崖上,四大高手使出生平绝学,你来我往,龙争虎斗,或似长虹经天,或若流星追月。不知互拆了几千招,直斗到日暮西斜,漫天霞光。   谢曜左手画弧,经过这一番运功,他丹田中那股混沌之气终于收放自如,而从前散乱的内力也尽数归整,他将佛珠往手中一绕一横,大声道了一个“收”字,双掌高举,混沌之气周身流窜,仿若无形罡气笼罩。洪七公竹棍朝他肋下一刺,却在一寸处竹棍开裂,黄药师玉箫攻他后背,不料受罡风反弹,虎口一麻,玉箫脱手。四人一番交手,各自佩服,同时大笑,向后跃开。   一灯大师微微一笑:“先天功不愧为天下神功,但不知你已练到第几层?”   当年王重阳临死也曾传过一灯大师先天功法,但此功重在清心寡欲,一灯大师做过皇帝,并且专修佛法,因此对此功的研习始终达不到高度,就算是王重阳自己,恐怕也没想将先天功练至大乘。   “此功源于先天,但并非先天。”谢曜方才乃是无意之间使出,自己也摸不到门道,想来是涅盘炉中混沌之气起的作用。他不禁叹了口气,“我的武功还是太差了。”   黄药师闻言双眼一翻,哼道:“你故意折辱我等么?”   “在下岂敢。”谢曜叹了口气,却不再说。 ☆、第130章心怀明灯   “一灯大师,你怎的和黄老邪也来这嘉兴了?”洪七公拿起酒葫芦,大喝一口,问道。   一灯大师微微含笑,看了眼谢曜,方道:“师弟正在解一味奇毒,尚缺几种药材,而这草药只在嘉兴才有,子柳他们都被我遣去办事,故此只得我亲自跑一趟。”   几人都知道一灯大师的师弟乃是一名擅长治伤解毒的天竺僧人,因此便没有多问。洪七公看向黄药师,又道:“老邪,你怎么也来了?”   黄药师笑道:“闲来无事,云游四海,怎么?还得向老叫花你禀报不成?”   洪七公一吹胡子,上前道:“你若愿意向我禀报,那也无妨,只是日后见了我丐帮弟子,多多照拂一二便是。”言下之意,便将黄药师也说成是丐帮弟子。   黄药师不以为意,撇过头,偏偏不接话茬。洪七公过了片刻,大呼黄药师邪得可以,转身去询问一灯大师,他二人如何会在一起。   原来一灯大师来到嘉兴南湖,正好和黄药师相遇,二人携手同游,远远听到打斗声,都惊诧对方武功不弱,好奇之下便寻来断崖。   四人难得相聚,说谈之间不知不觉又回到南湖边上,洪七公将竹棍挽了个花式,往湖中一插,再举起竹棍,棍头上一只鲈鱼被贯穿身子,挣扎两下归西。   “鲈鱼美,鲈鱼肥,你给拾辍拾辍?”   洪七公将鲈鱼拿到黄药师眼前晃了晃,黄药师却笑着退开两步,“我还想蹭你的手艺。”   谢曜在旁瞧着,心下一动,转身去借了锅子调料,就在这南湖边上生火熬鱼汤。洪七公见他手法熟练,摸了摸胡子笑道:“好得很,黄老邪你不肯展示厨艺,自有人展示。”他说罢,忙帮着谢曜看火。事实上谢曜根本不会熬鱼汤,他只为了怀念。谢曜闭着眼回想了一下,加水放料,按照天书的步骤如法炮制,过得半个时辰,鲈鱼已熬烂在锅中,可清汤寡水,毫无香气,看那品相便教人提不起食欲。   洪七公看着鱼汤咋舌道:“忘玄和尚,你白白浪费了一条好鱼,果然出家人做不来荤腥!”   谢曜却恍若未闻,他呆呆的看着鱼汤片刻,忽然加了勺糖进去。   洪七公盛了一碗,砸吧着嘴尝了一口,摇摇头道:“这可算老叫花喝过最奇怪的东西,又苦又甜,你把苦胆抠破了么?”   谢曜一怔,低眉叹道:“原来是苦。”   他以前总觉得天书所熬鱼汤有一股怪味,但却不知是何味道,后来在天山每次都加一勺糖,便将这怪味稍稍压下去了。多亏洪七公品尝,否则他至今也不能明。   一灯大师颔首,双手合十道:“忆苦方能思甜,个中滋味岂是一碗鱼汤能够道尽。”他看向黄药师,话中有话道,“这点你应多向药兄学学。”说罢,便走到树下盘膝打坐。   黄药师和谢曜互视一眼,皆不开口。   洪七公趁他们说话间,又夹了一筷鱼肉,送进口中,不禁轻咦一声,这鱼肉里竟然没有半根鱼刺,可见烹调人手法高明为之用心。莫名其妙的,鱼肉越嚼越香,就着那怪味鱼汤,每饮一口,都好比另一种滋味,一锅鱼汤见底,竟是将酸甜苦辣咸都给尝遍。   “销魂,销魂。”洪七公抬袖擦了擦眼角,问:“这是甚么鱼汤?”   谢曜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洪七公看着空空的锅底,也不禁纳闷儿,说:“作料平常至极,味道也着实奇怪吗,但我竟然将这锅东西吃的一点儿不剩,怪哉!”他说话间朝谢曜使了几个眼神,谢曜心领神会,又去南湖捉了条鱼,给他熬上。   ※※※   一灯大师在树下打坐,洪七公抱着空锅沉睡入梦,月上中天,夜凉如水,谢曜低眉暗暗思索心事。这时一缕淡淡箫声,顺着夜风送来,更让人平添惆怅。   谢曜忍不住低声叹了口气,突然箫声断绝。谢曜一怔,蓦然记起这定是黄药师在吹箫,也不知他心情如何,自己这一叹,反而令这箫声落寞。   然而箫声断了不过片刻,立时又起,但较之方才却夹着内力,忽如海浪层层逼进,凌厉至极。谢曜只感心中一荡,怦怦而动,极不舒畅。再听少时,一颗心似乎要跳出腔子来,斗然惊觉,忙运功抵抗,镇慑心神。然而箫声愈发急促,一会儿如万箭齐发,一会儿如剑斩刀劈,谢曜心神甫定,取下佛珠绷直,右手五指挥动,嗡嗡弹将起来。   佛珠拨动,声音醇厚,但却只能发出单一音调,比之箫声宫商角徵羽,却是大大不如。但谢曜功力深厚,嗡响一声,黄药师便心一跳,不由自主乱了气力,音调怪异之极。黄药师重新运力,箫声拔尖,只听二声交缠渐急,双声杂作,到后来犹如金鼓齐鸣万马奔腾,但随着时间渐长,嗡声已高过箫声,便在此时,突然“哐当”一声刺耳大响,竟是洪七公将那铁锅一摔,喝道:“大半夜你们两个还要不要人睡觉啦!”说罢,挠挠脖子,翻过身继续大睡。   箫声戛然而止,黄药师从一棵树后转出,朝谢曜面露微笑。   他将玉箫别回腰间,转身走到洪七公身前,轻车熟路的从他身上摸出两个酒杯,取下葫芦,倒了一杯酒,正如那日重阳宫前,屈指一弹,酒杯直直飞去。谢曜伸手轻轻一抄接过,道:“多谢。”   “谢老弟好功夫。”   谢曜愣了愣:“原来黄岛主早就认出在下,这一声‘老弟’,愧不敢当。”黄药师对此却不甚在意,他挥挥手道:“早在重阳宫我便看出你为人迂腐,没想到几年过去,你还这般不知变通?以武论友,不论辈分,你武功已高于五绝,说起来倒是我等占了个便宜。”谢曜想来也是,他对于这些也不如何放在心上,遥敬一杯酒,道:“药兄,请了。”   三杯酒下肚,二人便开始对月相谈,从弹指神通到六脉神剑又到郭靖江南七怪,不知怎的便提起重阳宫大战,谢曜心中莫名郁结,他背过身,怅然道:“武功再高,也洗不掉半生恶名。”   黄药师冷冷道:“世人愚昧的多,你何必理会他们?”   谢曜半晌未答,只道:“不错,便是洗清了名声,已无人来贺。”黄药师瞧他神情,想到一灯大师方才所言,迟疑片刻,问:“尊夫人已过世?”   “一年八个月零十二天。”   黄药师竟微微一笑,看向他点点,似乎找到些许共鸣:“怪不得。”说话间又啜了口酒,望向远处,“须知来世不可待,往事不可追,你可比我年轻多啦,大把好光阴,好时间,若一直这般郁积于心,可得不到任何好处。”   谢曜低下头,蹙眉问:“药兄是想让我忘了么?”   “自然不是。”黄药师思及此,叹然道:“逝者已矣万事皆空,生者却不能。当年我亦曾闷闷不乐,但幸得蓉儿乖巧伶俐,她如今和郭靖那傻小子平安喜乐,她娘亲泉下有知,亦当同喜。”   谢曜闻言一怔,摊开手掌,复又握紧。这道理他如何不明白,只是每当想来容易,要做到却无比艰难。他的命是他妻子所赐,或许时间当真可以冲淡一切,然而在这之前,他务必不能辜负任何。好好的活下去,不止是为了自己。   望向头顶一轮明月,清光泠泠洒向人间。他姓谢,单名一个曜字,他是侠,他是义,他是天书的理想,是天书心中的明亮、温暖、光芒万丈。   他还是他,不是甚么忘玄大师。   出家是一种避世,亦是一种倦怠,更是对自己的厌弃。然而这并不是谢曜的性格,无数次的坎坷他都已越过,从没退缩,此生路还长,纵然这一生形单影只,也要怀着孤寂,一步步走向光明。爱他人不管是否存活,但若能在天上见到,定也会为他高兴!   一阵夜风拂来,神清气爽。   黄药师知他已然想通,心下喜悦,不禁扬声踏歌:“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歌声肆意,在夜色中随风飘散,端得潇洒不羁。   谢曜听到动情之处大有共鸣,仿佛将多日的离愁别绪一扫而空,他高举酒杯,同他重重一碰:“与尔同销万古愁!”   两人同时哈哈大笑,一饮而尽杯中酒。   洪七公和一灯大师听到动静,哪还能充耳不闻,走上前道:“好啊,你们两个大半夜躲在这偷我酒喝!”   “多谢七公好酒。”谢曜递还酒杯,心中不禁畅快,他仰头长笑一声,将满心浊气吐出,余音回响山谷间,直令世间颠倒。   他将脖间桎梏的佛珠取下,双手奉还一灯大师,抱拳敬道:“谢某今日有幸遇得三位,心魔已除,受益良多。人生多歧途,我已心怀明灯一盏,无惧路遥。望下次再见之时,还能共论峥嵘!”   话音未落,衣襟带风,人已远在山林外。   作者有话要说:主要是冬天来了,倦怠啊卡文啊,手指头冻僵了不利索TAT ☆、第131章一日为师   话说这边,申屠行冲和丁跃追出老远,可已经再无谢曜半点踪迹。两个孩子在林子来回走动,已然迷路,眼看天色暗下,秋夜里霜寒露重,两人冷得瑟瑟发抖,只好蹲在一株树下,互相依偎取暖。   申屠行冲想到谢曜就此抛他而去,额头伤口发疼,低下头默默伤心。   “申屠大哥!”   丁跃借着月光,方见他磕头脑门儿已经肿了个大包,不禁“哎呀”一声,“你也太老实了,还真用命磕啊!”   申屠行冲看向丁跃,疑惑的问:“叔叔不要我们了,你不伤心?”   丁跃嗫嚅着说不出话,他反手一指身旁的芦苇,道:“叔叔的马还在这里,他肯定会回来的。”   申屠行冲摇摇头:“倘若他连自己的马都不要了呢?”   丁跃被他提醒,难掩落寞,强颜欢笑道:“我自小四处流浪,早就习惯没爹没娘的生活,一个人也是过,两个人也是过,大不了申屠大哥你以后就跟我混!叔叔不想收咱们为徒,可能是因为我俩资质太差,等我们资质变好了,再来让叔叔当我们师父。”   “万一那时候叔叔还是不收咱们为徒,怎么办?”   “那……那也没关系。”   “真没关系?”   这句话并不是申屠行冲问的,二人忙转头看去,月光笼罩,一人站在树下,长身玉立,丰神俊朗。   “叔叔!”丁跃眉开眼笑,奔过去两步,却被身旁的申屠行冲一把拽住胳膊,申屠行冲摇头,暗暗警惕说:“他不是叔叔的样子!”   丁跃早年见过谢曜真容,因此丝毫不奇怪,他反将申屠行冲拖过去,道:“叔叔就是这个样子!”   谢曜怕申屠行冲见外,于是从袖中拿出那易容刀疤,往面上一比较,对他微微含笑:“行冲,还不过来。”   申屠行冲辨认片刻,确定是他无疑,惊喜之下大叫一声,忙不迭冲过去将他抱住。   丁跃眼珠子一转,想到方才谢曜所问的“有没有关系”,他忙改口道:“不,叔叔,你若不收我们为徒,那是大大的有关系!我和申屠大哥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长期以往,然后就翘辫子啦!”   谢曜瞧他手舞足蹈,忍俊不禁。   申屠行冲却大感讶异,愣愣的说:“叔叔,你刚才笑了?”   谢曜闻言一怔,仔细想了想,自己似乎从未在二人面前笑过。但方才已将心结解开,谢曜此时此刻也难得心情略悦,他朝申屠行冲颔首,笑道:“这不是甚么奇怪的事。”   申屠行冲瞪大双眼,问:“叔叔,那你愿意收我们为徒吗?”   “你们若不嫌弃,我自然愿意。”   两人大喜过望,就要朝谢曜下跪,却被谢曜伸手一拖,拉了起来。   他审视二人面容,半晌不语,隔了良久,才肃容道:“此事非儿戏,须知从今往后,不可恃强凌弱,不可为虎作伥,不可做奸恶小人之辈。行走江湖当匡扶正义,济人困厄,而自律其身,光明磊落,方为男儿汉。道理我说来容易,但不知你们能否做到,以此谨记在心,若是不能,便不要再说拜我为师的话。”   申屠行冲立刻挺胸抬头,大声道:“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叔叔既然能做到,我也一定能!”话音甫落,他便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叩了三首。申屠行冲抬起头,却见丁跃还傻站着,不禁道:“过来给师父磕头啊!”   丁跃不敢看他,双手交握,支支吾吾道:“申屠大哥,我……我可不如你。没遇到叔叔之前,我抢过馒头,打过架,偷别人晾在院子里的衣服,背地里在土财主门前撒尿拉屎,搞赌、行骗……林林总总干了不少坏事,叔叔肯定不会收我为徒啦!”说到此处,丁跃忍不住红了眼睛。   他正在抽噎,忽然有人伸手将他泪珠抹去,丁跃抬头一看,谢曜正含笑的看着他,道:“明白此为错事,便已难能可贵。你还小,有的是时间改变。”   丁跃等他说完,半晌才反应过来,登时喜不自胜,忙跪在地上老老实实磕了三个响头,而这次他也是实心实意,再没有偷奸耍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在上,受弟子三拜!”   申屠行冲上前将他扶起,叫了声:“师弟!”   “师兄。”两人携手而笑,满心欢喜。   丁跃转过脸,朝谢曜询问:“师父,我们今后去哪儿?”   谢曜心中百转千回,他望向西北,淡淡道:“先回家。”   ※※※   一路上,丁跃和申屠行冲都大感高兴,两个本是无家可归的孩子,现下跟着谢曜,便好似真的有家一般。但渐渐地,二人都觉得有些不对,谢曜带着他们往吐蕃行去,翻山越岭,天气倏然转寒,待到了隆冬腊月,反而来到一处雪山绵亘的极寒之地。   大雪呼啸,两个孩子即使身披厚厚的棉袄,也冷得浑身发抖。厚厚的积雪踩在脚底,传出格叽格叽的声音。   “阿嚏!”丁跃揉揉被冻的通红的鼻尖,忍不住问,“师父,这是甚么地方?”   “天山。”   谢曜一左一右牵过二人手掌,从中渚穴缓缓传给他们一点内力暖身,但因为两个毕竟是孩子,他也不敢传功太频。   虽自幼在蒙古待了十年,可谢曜心中始终没有将蒙古当做自己的家。反而不如在这天山脚下,同天书度过的短暂而平静的一段时光。于他来言,反倒是这里更像他的家。   申屠行冲闻言喜道:“啊!我小时候听德爷给我讲过,便说天山是最接近天的地方,最高的山峰上住着山神,许甚么愿望都能灵!”   谢曜怅然一笑:“是,这故事我也听过。”   丁跃一听,忙朝着山峰的地方作揖,口中念念有词。   翻过一处山丘,总算来到那处开阔的平底,此时正值最寒冷的季节,那条小溪早结成冰,远远看去,仿佛一道冰桥。一座孤零零的茅屋矗立在小溪前,大雪覆盖房顶,银装素裹,竟好似雪做成。   芦苇一撒蹄子,欣喜至极的朝茅屋奔去,在马棚中钻进钻出,拱拱马槽,却碰了一鼻子雪碴。申屠行冲和丁跃见状大笑,也顾不得冷不冷,挖了把积雪搓成团,互相扔雪球,一会儿又在结冰的小溪上滑来滑去,不亦乐乎。   伴着嘻嘻哈哈的笑声,谢曜心底却生出一股孤寂和酸楚,他站在屋前,任大雪落满全身,痴痴怔怔的看着房屋,不知呆立了多久。   谢曜缓步走上台阶,伸手将落锁的门推开,“吱呀”轻响,惊飞了一室尘埃。   环目四顾,墙壁上挂着雪白的狐裘,壁炉旁还堆着未烧的木柴,桌上倒扣着杯子茶壶,床铺被褥干净整洁,窗台的梳妆铜镜……房中摆设并无变化,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谢曜伸手摸了摸狐裘,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心念无限,似乎又看见她嫣嫣然然,在窗前挑灯补衣。但此刻窗台空余一片寒雪,他闭了闭眼,只能苦涩哽咽。   走到墙角的木箱前,谢曜打开箱子,见里面整整齐齐的叠着他的衣物,边角塞着一个小盒子,他拿起一看,见里面放着青钩索。   怪不得自从他病愈,便没有找到这武器,想来是天书怕他当时神志不清,将此物带在身上不安全。谢曜心下微微一痛,从怀中取出天书临死交还给他的玛瑙手镯,小心翼翼的同青钩索放在盒中。   挪开衣物,便见一大堆画轴宣纸,谢曜手指不小心碰到,惊得忙缩回手,不敢将那些画轴展开。他怔忪片刻,忽然将所有东西珍而重之的放回原处,深深压在箱底……   “师父!师父!师兄他欺负我!”   谢曜回过神,忙将哀伤掩藏,走出门外,恢复一派严肃的神情:“怎么回事?”   丁跃跑到他面前,拉开被雪浸湿的衣领,冷得直哆嗦:“师兄把马屁股那么大的雪球扔进我衣服里面了……”申屠行冲满面通红,不好意思的道:“我不是故意的。”   谢曜抬掌一运功力,不过片刻,丁跃的衣服便恢复干燥。他立刻转头对申屠行冲道:“师兄,我不怪你啦!”   申屠行冲点点头:“外面冷,我们进屋去罢。”   “慢着。”   谢曜回望一眼茅屋,怔然半晌,道:“这间屋住不得,我们重新盖两间。”语毕,他拿起那锈迹斑斑的铁锁,一遍一遍的将其摩挲干净,“啪嗒”一声紧紧锁住房门。   两个孩子都是一脸莫名其妙,申屠行冲问道:“师父,为甚么住不得?”   谢曜一时哑然,良久,方郑重的对他们叮嘱:“你们记住,从今往后,谁也不能进这间房。”他顿了顿,重复了一遍,“……谁也不能。”   申屠行冲和丁跃对视一眼,皆明白谢曜没有给他们开玩笑,连连点头,表示记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潇潇的手榴弹^▼^ ☆、第132章传道授业   过得几日,三间崭新的房屋已经建好,谢曜去镇上将两徒弟接回天山脚下,顺便给他们添置了新衣。   掐指一算,又是一年新春将至,谢曜不等翻年,便开始指导二人习武。   申屠行冲尚有基础,但丁跃除了将那柄铁扇的暗器玩的顺溜,竟连马步也不会扎。谢曜也有耐心,从基本扎马开始,使弓、马、扑、虚、歇五种。从头教导,就像当年朱聪教他那样,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这天大雪初晴,用罢午饭,谢曜便让二人在院子里扎马。他自己下盘不扎实,因此对两个徒弟非常重视脚上功夫,正踢里合,一招不落。   “学武是为了甚么?”   “行侠仗义……杀光鞑靼……保护弱小……”   “……我和大师兄……一样……”   谢曜摇了摇头,言道:“先能自保,再谈济人罢。”   二人扎着低桩,双臂各挂着一块厚冰,此时说起话来憋得满面通红,丁跃尤其,两腿不停打颤。谢曜负手而立,站在丁跃斜后方,道:“腿要稳,背要直,肩要平。”   语毕,随手抓了一把雪,屈指打在丁跃小腿。这轻轻一下,丁跃便再也忍不住,“啊哟”大叫一声,扑倒在地。   丁跃从雪地里一边哀嚎一边爬起来,哭丧着脸说:“师父,我实在坚持不住啦,你就让我休息罢!”   谢曜瞧他一张小脸冻得通红,于心不忍,但想到自己便是由于早年基础未实,如今颇有力不从心之感。他立刻沉下脸道:“多罚半个时辰。”   申屠行冲正朝丁跃挤眉弄眼,被谢曜逮个正着,只听谢曜又加上一句:“行冲,师弟不济,你也同罚半个时辰。”   “啊?”   “一个时辰。”   “师父,我错了!”   “两个。”   两人登时闭紧嘴巴,不敢多言半句。他二人和谢曜相处久了,虽然知道谢曜绝不会打骂他们,但二人若真做了错事,谢曜沉下脸训话,两人也不敢造次,只能乖乖受罚。   谢曜说出这话心中便有些后悔,两人还只是孩子,冰天雪地里扎马委实有些苛刻。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谢曜叹了叹气,只得等他们自己坚持不住。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二人竟硬生生挺了过来。   丁跃咬牙问:“师兄,两个时辰该到了罢?”   “……到了。”申屠行冲说罢,身子便不由自主朝后倒去,本以为会倒在积雪中,却被人稳稳接住。   谢曜不吝赞扬,道:“今日不错,再接再厉!”话音甫落,伸臂一提,将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扛在肩上。   回到暖烘烘的屋里,用事先准备好的热水浸泡冻僵的脚,谢曜蹲在地上,给他们活络双腿经脉肌肉。   申屠行冲低头看着他忙碌,忽然语带哭腔的道:“师父,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   谢曜抬头一看,见他双目含泪,不禁柔声道:“今日为师将你罚狠了,你切莫往心里去。”   申屠行冲使劲摇头:“师父你是为我们好,我知道。”他说罢擦了擦眼泪,扑倒在谢曜肩上。他娘早死,父亲整日忙于应酬,在江湖上事务颇多,很少管他,和他关系最好便是那德爷。自从聚义庄被烧成一片白地,申屠行冲更没有感受到温暖,因此这时谢曜给他揉腿洗脚,竟让这从来不肯哭的孩子红了眼睛。只是这话申屠行冲却绝不会说出。   丁跃将脚丫子举起,高声道:“我才不怕师父罚了,因为他会给我们洗脚!”   谢曜闻言一笑,将他脚按进水里,语重心长道:“须知有句俗话‘练武不练功,到头一场空’,这基本功虽然简单枯燥,但却最是重要。为师当年便也和你们一样,对此不屑一顾,没将你师公的话听进去,待自己意识到,却已于事无补。”   他语速不疾不徐,正好让两人边听边琢磨,申屠行冲重重点头:“师父,弟子记下了!”丁跃忽然叫道:“师父,我们的师公是谁?”   “你们记好,他们七人在武林中人称‘江南七怪’,其中排行第二的朱聪乃我授业恩师,绰号妙手书生……”谢曜将江南七怪的名号一一给二人说了,两个孩子越听越有趣,央着他再多讲一些他们的故事。   丁跃忙道:“师父,那师公人在哪里,我们去找他们!”   谢曜闻言一怔,只道:“应在东海桃花岛,日后有时间,便带你们去见他老人家。”   到了傍晚,谢曜从哪结冰的小溪中弄出几条鱼,给两个孩子熬了鱼汤。不出所料,他二人先是大呼味道奇怪,但慢慢地竟也将这鱼汤接受,谢曜看在眼里微微一笑,似乎感受到当初天书熬汤的几分心情。   两个孩子坐在桌边,边吃边追问,让谢曜继续讲故事。   谢曜既已成为他们师父,当然不分彼此,给他们讲江南七怪,讲自己的义兄郭靖,讲同门师妹,讲江湖上奇闻异事,末了谈到自己母亲,申屠行冲果然一愣。   “师父,你……你难道是蒙古人?”   谢曜笑睨他一眼,反问:“我若是蒙古人,你还认我这个师父么?”   申屠行冲想到自己父亲临死前的叮嘱,纠结半晌,突然抬头,坚定的说:“就算师父是蒙古人,你也是我的师父。”   谢曜心下感动,同他将自己和乌日珠占的关系说了,末了教导他俩:“不管是蒙古人也好,金国人也罢,皆有好坏善恶之分。申屠庄主的话,你听一半便好,倘若对方是残弱妇孺,只因是蒙古人,你若将其杀了,岂不是和残暴恶徒毫无分别?”   申屠行冲和丁跃一想在理,点点头道:“师父,你说得对,我们只杀奸恶歹徒之辈,不论其它。”   丁跃将鱼叼在嘴里,汁水流了一桌,谢曜找来抹布将桌子擦干净,板着脸道:“好好吃饭。”丁跃吐了吐舌头,忙端坐好。   “对了师父,我们既然有七个师公,一个郭师伯,那有没有师母?”   谢曜本欲喝汤,乍然听到此话,差些将汤碗打翻。   他愣了片刻,朝二人道:“嗯,你们师母不在。”   丁跃追问道:“她去哪儿了?”   “她和你们六位师公,还有奶奶,待在一起。”谢曜说到此处,语气抑郁。   但此时此刻申屠行冲和丁跃都已经知道他们亡故,两人低头,皆不敢再问。待谢曜去厨房给他们盛饭,丁跃才对申屠行冲小声道:“师兄,以后咱们听师父的话罢。”   申屠行冲郑重点头:“嗯,师父和我们也是一样的。”   谢曜站在窗外,听二人窃窃私语,商量着怎么讨好自己,不禁微微一笑。   ※※※   申屠行冲和丁跃练功愈发努力,谢曜心底暗暗琢磨到底教他二人甚么功夫。   他所学武艺虽然驳杂,但有很多功夫都不能外传,例如六脉神剑、全真教一派。经过大半月观察,谢曜发觉申屠行冲倒适合走刚猛一路,他用双斧趁手,不如将自己所习得的九阳神功传予。而丁跃擅用铁扇,他自然会将朱聪的功夫尽数传授,但也不会厚此薄彼,九阴真经他虽然只练了小部分,但他若向郭靖求取全册,也并非难事。   谢曜暗暗打定主意,便开始教二人基本盘打。一阴一阳,相辅相成。两人年纪尚小,待他们功力扎实了,再授这两门绝技不迟。因此谢曜先将自己在少室山悟出的那套无名拳法传给申屠行冲,后又将分筋错骨手的招式教给丁跃,让他二人由简入难,先慢慢练着。   眼看年关将近,谢曜便带着两个孩子去了趟小镇,让他们自己选喜欢的东西,顺便往书肆买了一车书籍,准备教他二人识字。内功心法重在心领神会,若练大字都不识几个,如何能炼至高深武艺。   好在申屠行冲早前在临安书院学过不少,他一边自己学习,一边辅导丁跃,二人上午背书,下午练功,日子一晃匆匆流逝。谢曜每日看着他们练功,便想到自己那日同黄药师洪七公一灯大师三大高手交手之时,无意间使出的功法。   学海无涯,武道无边。   谢曜他生平所学,已是骇人听闻。博采众家固然甚妙,但也不免驳而不纯,若不是他内力深厚,怕又有走火入魔之危。更何况这些武功始终是前人所留,并非自己感悟,不管如何去练,始终不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巅峰境界。他自从涅盘炉后,武学修为已高于五绝之上,武功也是人所悟出,何不别创蹊径,卓然自成一派?   思及此,谢曜不禁握紧双手,隐有跃跃欲试按捺不住之感。   到了除夕那夜,师徒三人围着壁炉烤火吃饺子,申屠行冲自告奋勇和丁跃互相拆招,让谢曜指点。拆得百余招,两人都累了,谢曜朝他们招招手,转身取出一对精钢板斧,和一柄精铁折扇。   申屠行冲和丁跃大喜道:“师父,你这是送给我们的新年贺礼么?”   “看是否趁手?”说罢,他双手一扔,将武器分别掷给二人。   申屠行冲扎了个四平马,双手一举,左右稳稳接住;丁跃却是耍了个花式,旋身将折扇“刷”的一声展开,遮住半张脸,眨眨眼睛:“师父,我俊不俊?”   谢曜一笑,伸手揉揉他头顶,丁跃立刻杀猪般叫起来,进屋去找梳子整理他的发型。   待三人玩闹够了,谢曜才对他们正色道:“自明天起,为师便要上玉京峰闭关,你二人在山下万不可惹是生非,好好练武,切莫落下。”   申屠行冲不解,“师父你要闭关多久?那玉京峰上没有吃的,要不要我和师弟每天给你带饭来?”   “不必,那山峰太高,你二人上去太过危险。”谢曜思忖半晌,“时间应该不长,无须担忧,我随时都会下山找你们。”   两人一听时间不长,皆松了口气。   在门外放了鞭炮爆竹,两个孩子依偎在门前守岁,不到子时,二人便已经沉沉睡去。   谢曜从屋中步出,将申屠行冲和丁跃抱回房里,洗了手脸,掖好被角,轻轻掩上房门,方才迎着漫天风雪,悄然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长孙的地雷o((≧▽≦o) ☆、第133章坐忘玉京   谢曜独自漫步高峰,一人默默无语,竟于黎明前来到玉京洞外。   顶上云雾缭绕,朦朦胧胧,雪地反着银光,冷风吹乱狐裘领上的绒毛,他不禁微微一眯双眼。   洞口依旧在原地,黑漆漆的看不见里。谢曜走上前,迟疑片刻,忽然抬手,运用劲力,徒指在洞门左右题“能变人间世,倏然是玉京”,随即又在洞口写上“玉京洞”三个大字。   若有人见得他徒手在岩上刻字,便是擅用指法的一灯大师都会为之惊诧,须知道练功手足头,只有指力最为难练,而刻字需长时间灌注内力而非一瞬。   谢曜写完,仰头愣愣的看着那几个字,在风雪中站立良久,心中却在想,这世间是否真有琼楼玉京?生者不能晓,死者却见得,就好比相隔尘寰,一在天,一在地,互相思念,却永不能相会。   洞中景色依旧瑰丽无比,倒悬的冰凌映出谢曜身披狐裘的身影,谢曜微一怔然,立时背过身去。他不愿看见自己一个人的模样,谢曜叹了口气,暗暗提醒自己不可沉浸于相思之苦,人生短暂,江湖路还长,他忙面对寒潭,盘膝而坐,默默念了几遍清心咒,摈弃杂念,不再想别的事。   他回想那日无意中使出的功法,乃由先天功为辅助,颇得先天之境。于是谢曜从头开始,将全真教基础心法一一运行十二周天,过得良久,当初在涅盘炉中生出那股混沌之气开始随全真心法游走,谢曜渐渐感觉所过之处,筋脉好似被震断再重新续接一般,运行周天越多,这份疼痛之感便愈发剧烈。他额头隐隐见汗,早已忘了身处何地,此时丹田处气血翻腾,耳闻雷鸣,四肢百骸剧痛齐痒,以前那股驳杂内力又隐隐有破土而出之势。谢曜理智尚存,他心知魔由心生,不闻不见,方是真谛。练功之人到了一定境界,常会生出幻觉,而不管此时的疼痛、耳鸣,一概当其虚幻,毫不理睬,方不致走火入魔。   谢曜不知挺过了多久,但觉那混沌之气忽然变得柔和,好似一只已经被驯服的野马。然而这时暂时迹象,谢曜不等歇息,记起“大道初修通九窍”,那混沌之气原在尾闾穴,于是先从涌泉脚底冲,再有涌泉冲起渐至膝,过膝徐徐至尾闾,泥丸顶上回旋,如此循环往复,期间不知又有多少次头晕目眩,意乱神迷,便在中途,谢曜脑海又回想起一幕幕生离死别,不禁怒从心起,胸口起伏,头顶冒出阵阵白烟,倏然睁眼,眼中一片血红。   然而此时正是日升月落的交替之时,透过洞口,正好看见在高山之巅日月同辉。瞬时之间,仿若两盏明灯横扫阴霾,谢曜眼中血红褪去,又恢复一派平和宁静。他沉下心来,这次再不受心魔干扰,左右两手在膝盖上分别打了个结印。所谓日月同辉,正是阴阳调和,刚柔并济,正反相对,林林总总不计其数。谢曜两手支撑,那混沌之气正是“炁”,儒家称浩然正气,无极之功,道家称先天紫气,而佛家则又将其作为金刚不坏之真如。   先天之炁,即为内炁,便是先天功大乘后方能形成,然而却已经非先天功所能使用。   谢曜从涅盘炉中被烈火灼烧,打通三焦玄关,无异于一种捷径。他心下找到门道,便以炁贯通周身,左重则左虚,而右已去,右重则右虚,将劲力布于两膊,施于手指,此气之由下而上,能懂得开合,便知阴阳。无极为天地之本始,万物之根蒂,造化之枢机;先天紫气无所不在,遍满十方,不增不减,永恒常存;真如本无生灭,然因无明熏动,起一切相,如水因风,妄波忽动,若风止息。   然而不管是道佛儒三者,都不离日月乾坤,相辅方能相成。谢曜体内之炁已在丹田处积累千丝万缕,但他却还不能能心随意动,收发自如,此时已到了运功最关键的时刻,谢曜周身处处是气,原来静坐练功,必要经过“风、喘、气、息”四个大关,练功之初,幻觉特多,静坐中会突有“万窍洒洒生清风”的感觉,是为“风”关;在这一阶段,最易走火入魔。   谢曜蓦然尖啸一声,竟似龙吟大泽,虎啸空谷。啸声中包含无上内力,震得洞中冰棱扑扑下掉,摔碎一地。   他挺过最为艰险一关,便开始默默养神。   ※※※   冰雪初融,绿草茵茵,已是初春季节。丁跃和申屠行冲坐在门前,呆呆的望着玉京峰的方向。   “师父已经走了三个月了。”   申屠行冲摇了摇头:“错了,是两个月二十七天。”   两人互视一眼,唉声叹气。明明谢曜说了会经常下山来看他们,可他这一走竟了无音讯,丁跃忍不住道:“师兄,师父会不会出甚么事了?”   申屠行冲一愣,忐忑道:“不会的,师父怎么……怎么可能出事。”但这话他自己都说得毫无底气。   “师父又不是神仙,他也会生老病死啊。”   两人互相讨论半晌,丁跃蓦然站起身道:“我们去找师父罢!”   申屠行冲犹疑道:“可是……”   “哎呀,大师兄,你怎的如此婆婆妈妈!”丁跃话音甫落,转身走进房里,拿出一捆麻绳,负在肩上,“准备好啦,我们去爬山。”   虽然申屠行冲是师兄,但相处日子久了,他经常被丁跃牵着鼻子走。申屠行冲心中也太过担心谢曜,想着无论如何能见他一面也是好的。他给芦苇的马槽加满草料,锁好房门,将双斧往腰间一别,望着高峰,大声道:“走罢!”   二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玉京峰而去,初时只觉这高峰虽耸入云层,但也不如何艰险。然而到了山脚下,两人抬头一望,根本不能望到山顶。冷风如刀,丁跃不禁打了个寒颤,先前的劲头也全然消失,哆哆嗦嗦道:“师兄,咱们还是回去罢。”   申屠行冲仰头看了看,一咬牙道:“既然来了,就往上爬!”   丁跃无法,只得上前和他手拉手,两人慢慢地向上登,期间各自都不说话,不知不觉就登到了半山腰。这时候地势陡然拔高,岩石上覆盖积雪坚冰,两人手心尽是虚汗,在半山腰休息片刻,又向上登。越往上,山路越陡,但师兄弟两个腰间系着绳索,你拉我,我拉你,一步一步踩着石头,缓缓向上登。申屠行冲还不忘提醒他:“师弟,你脚踩稳!”   他话音甫落,丁跃陡然一脚踩空,身子倏然下坠,冰雪扑簌簌下落,丁跃尖叫一声,手忙脚乱的拿出铁扇,重重嵌进崖壁,滑坐在一块突出的冰面上,稳住身形。   两人皆是吓得脸色煞白,申屠行冲气喘吁吁的问:“你没事罢?”   丁跃心有余悸的摸摸胸口,摇摇头道:“没事。”   这下两个人再不敢大意,绷紧神经,饿了便靠在山壁上啃带来的馒头,渴了从崖壁上抠一块坚冰含在嘴里。走走停停,不知过了几日,但见一处断壁,申屠行冲将双斧往断壁上一砍,当做梯子攀登而上。他转身又将丁跃拉上来,两人打量四周,这才发现已然到了玉京峰顶的方坪。   申屠行冲和丁跃皆是大汗淋漓,山顶寒风呜呜地叫着,转瞬二人眼睫毛上便结了一层寒霜。   “妈呀,好冷。”丁跃跺了跺脚,正好看见一处洞口,但见洞口两侧写着诗句,“玉京峰”三个大字跳入眼帘。   申屠行冲见这里便是玉京洞,不禁大喜的奔入:“师父!师父!”   两人钻进洞中,但见一地冰渣,仿佛被甚么东西震碎一般,而洞中晶莹剔透,恍若仙境。申屠行冲一眼便看见寒潭旁盘膝而坐的人,他快步走过去,伸手一摇:“师父,我和师弟来找……”触手僵硬,竟似一块寒冰。   申屠行冲陡然间血色全无,颤声道:“……师父?”   丁跃踉跄着上前,伸手一探谢曜鼻息,又扑在他怀中仔细听心跳,但这些都是无济于事,谢曜便如一座冰雕,没有生机。   两人见谢曜皮肤青紫,浑身罩着一层薄薄的寒霜,除了衣服和刚长出的头发是柔软的,周身都僵硬无比,不知死了多少时日。丁跃第一个忍不住,仰头大哭起来:“师父,你死得好惨!”   “师父……”申屠行冲红了眼眶,也啪嗒啪嗒的掉泪。   两个孩子在谢曜跟前哭了半晌,丁跃泪眼兮兮的问:“师兄,这下连师父也死了,咱们怎么办?”   申屠行冲摇摇头,但紧紧和他握手,说:“师弟,以后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   两人一阵伤心,便要将师父给原地下葬,他们铲来积雪,将谢曜埋成坟堆,又从崖上搬来一块石板,立在雪堆之前。申屠行冲拿起一只板斧,正要刻字,突然疑道:“这墓碑上刻甚么好?”   他这一问,两人才惊觉和谢曜认识这般久,却一直不知道他俗家姓名。丁跃说:“不如就刻忘玄大师。”   申屠行冲点点头,拿起板斧,一点一点在墓碑上凿下:“尊师‘旺’玄大师之墓。”   两人又朝谢曜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原路下山。在山下又住了些许时日,丁跃和申屠行冲总觉谢曜已死,他们注定继续漂泊,怀着伤情别绪,师兄弟携手离开,殊不知,这一走竟是多年。 ☆、第134章日月无极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天山脚下的小溪结了冰,融成水,水再成冰,循环往复。   谢曜从头开始,坐忘一身武艺,不知花费多少精力,把这一生所学驳杂武功尽数忘去。坐忘期间,他不断回忆往事,待以前所有伤心之苦再想起来,已不再摄人心神,便是脱胎换骨,闭关练功已到功行圆满的时刻。丹田炁息萦绕,游走奇经八脉十二周天,他内内外外的真气激荡,身上数十处玄关一一冲破,只觉全身脉络之中,有如一条条水银在到处流转,舒适无比,突然他眼前似见一片光明,口中不自禁发出一片啸声,恍若龙虎合吟,玉京洞中气雾缭绕冲散,寒潭犹如一锅热水沸腾,蓦然间一声轰天巨响,潭水炸起两尺水幕,待一切归于平静,谢曜身上冰霜褪去,缓缓睁开双眼,望向洞外的刺目阳光。   他站起身,惊觉自己坐在一堆白雪中。   走到洞外,只觉脚步轻健更胜从前,鼻尖嗅到冰雪寒气,说不出的神清气爽。谢曜呆呆立了片刻,也不知自己闭关多久,想到两个徒儿,他忙一振臂,匆匆下山。   到了山下茅屋,但见小溪流水潺潺,已经开春,而谢曜明明记得自己临走时还是新年的风雪夜。   他心中略有不安,迟疑片刻,推门而入,无数灰尘扑簌簌落下,墙角桌椅结着蛛网,杯子茶壶皆覆尘埃,仿佛荒废已久。   谢曜愣了愣,转身出门,扬声唤道:“行冲!阿跃!”   声音在空旷的草地飘远,却始终无人应答。转到马厩,只见马槽空空,整理草料的竹棍躺在地上,他伸手将其捡起,却没想微一用力,这竹棍便折为二截,已然腐朽。   谢曜不禁大感诧异,走近那间被锁的房屋,上面的铁锁已生锈的不成样子,他轻轻一拉,便将这铁锁拗断。房中灰尘满布,清晰踏出脚印,弥漫一股霉味。便在此时,他一眼扫到窗台上的铜镜,饶是谢曜定力过人,也不由一惊。   “是谁?”模糊的铜镜中映出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一大把脏兮兮的胡子,头发结成缕缕,衣服破烂泛黄,当真邋遢至极。谢曜登时反应过来,指着自己好笑:“原来是我自己。”   他抬袖一闻衣服,只觉臭味熏天。   谢曜心中莫名其妙,却也只得先烧水洗漱,整理仪表,待他将胡子刮干净,准备梳头,一摸长长的头发,忽然记起自己此前才剃度不久。转眼一看房中摆设,他心中愈发不安,难不成自己这一闭关,竟过了很久么?谢曜按捺心神,心想申屠行冲和丁跃说不定会回来,将房屋前前后后打扫干净,重新住下。   时间一天天过去,谢曜平日里闲来无事,便上那玉京峰上练功。初时谢曜自己并未在意,渐渐的,等他轻而易举攀登上峰,才惊讶自己武功进展神速。谢曜每天对云层凌空挥掌千百次,直到掌风劈破云雾,随心所欲。   过了大半月,谢曜还是没能等到申屠行冲和丁跃,想来他二人已不在天山。谢曜仔细一想,自己出关时,身旁一堆白雪,隐隐还有一块石碑。思及此,他急匆匆奔进洞中,找到那块石碑,但见上面用斧头凿了“尊师旺玄大师之墓”几个字,谢曜瞧着那“旺”字不禁微微一笑,但转而沉下笑容,颇为担忧,心想当务之急,该是下山找回二人。   谢曜走出山洞,来到方坪,仰头一看那垒着两块巨岩的峰顶。   虽已来玉京峰多次,但从未真正上去过,何不遗憾?心思甫定,他微微运气,纵身而上,足尖飞踏峭壁却也不沾纤尘,这十来丈高的险峰,轻易问鼎。   这些时日,谢曜每日练习,终于能够驾驭体中真炁,可谓在武学境界上迈出一大步。他极目远望,云梯万级,手可摘日,深深呼吸冷风带霜的新鲜空气,不禁感到精神抖擞,浑身充沛力量。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谢曜望着天际低声呢喃,心神一定,忽然抬起双掌,左掌画弧,右掌化圆,力贯双臂,往层层云雾中送力一推。他初发时只觉清风微拂,若有若无,绵绵密密,然而蓄劲极韧,蓦然间云涛翻卷,罡风铺天盖地,势不可当,周身似有一层无形罡气,划开万丈天幕。   谢曜收功负手,风吹衣袂,但见面前云雾消散,露出无数山峰,站在极高处,再举目江山,竟觉江山小矣。   他从日月沉浮,无极大道里悟出高深武功,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毒气不生、物化不之,以炁运功更上层楼,因此名“日月无极”,虽是雏形,但时日还长,慢慢摸索,总能将其臻化完美。便是当下,他武功修为,也无人与之比肩。   想到这点,谢曜心中一动,他仰首问那天际流云:“如今你们可放心了?”   声音传出,却只有盘旋的雄鹰鸣唳回答。   谢曜却不在意,微微一笑,抬起右臂,唤了一声,那雄鹰似乎听懂言语一般,扑棱翅膀落在他臂上。   闭关时的心魔反而助他看开生死之困,时命之围,情-欲之累。他可以去思念,去遗憾,但却不能一生都背负思念,背负遗憾。   就像日升月落乃是自然规律,人无能力改变,只能了悟生死玄关,知“往者不可追,来者不可待”,唯有珍惜当下。君子抱道在己,继往开来,可以生,亦可以死。   谢曜叹一口浊气,目光望向长空,但见流云挂悬空之霁虹,逼霄汉于咫尺,一身铮铮铁骨傲立于天山之巅,心胸好不开阔。他伫立许久,脑中已经想了千百件事,当初被奸贼冠上魔头恶名,已非黄土能够掩埋,那便让他从头开始,将这恶名洗净。雄鹰在手,好比信心在胸,不管前路如何,必还自己一个公道!   谢曜打定主意,不禁昂然,往下看万丈悬崖,一片苍莽白雪。风吹满面,陡生意气,扬声道:“鹰兄,借你一用!”语毕抬手一挥,那雄鹰立时展翼高飞,与此同时,谢曜凌空腾起,宛若蛟龙,恰好高出雄鹰,他借力一点鹰背,展臂跃起,直直飘下峰顶绝壁。   ※※※   蒙古南征北战,殃及本就支离破碎的吐蕃,天山的采参客互相扶持,攀援峭壁,只想着如何多挖雪参,赚点银钱补贴家用。   “老哥,你拽紧了!”   一名红帽采参客,转头对身后人叮嘱。他说罢,从腰间取出小铁锹,在峭壁上一处枯萎的草根处开凿,凿了不到两下,突然身后人手未抓稳,脚下失足,连带着将身边另一个同伴也给带下崖去。红帽参客大骇,脱口喊了一声“救人啊”,但他转眼反应过来,这天山险峰上,荒无人烟,除了他哥三儿,哪里还有别人?   正当他心痛之时,忽闻头顶一声雄鹰鸣叫,他还未反应过来,倏然身边窜出一道灰色身影,却因太快,而分辨不出是人是鬼。   红帽参客背后冷汗涔涔,便在此时,只听山腰上有人呼喊道:“三弟,快下来!”“咱们别上那采雪参啦,这山腰上也有一大片啊!”   红帽参客辨出那音色正是自己两位哥哥,他大惊大喜之下,不免心神激荡,脚下一滑,惊叫出声。就在他身形急坠之时,忽然肩膀被人一提,几个腾跃,竟已回到山腰平地。   参客缓过心神,这才见身侧立着一名灰衣男人,面目俊朗,瞧那打扮却是中原人。他两个哥哥忙朝身侧的灰衣人拱手道谢:“多谢恩公搭救,咱们以后再也不敢上这玉京峰了,都听别说人,来玉京峰的人有去无回,这下我们兄弟几个算是领教到啦!”   谢曜微微一愣,问:“你们怎知这是玉京峰?”这山峰名字他对于旁人,从无讲述,按理说知道人应当甚少。   只听其中一名采参客答道:“恩公你有所不知,此乃天山双侠的地盘,他们称呼这最高峰为玉京峰,我们也跟着叫。”   谢曜颔首,道:“原来如此。”   红帽参客年纪最小,他打量谢曜几眼,忍不住问:“你是从金国逃到这边来的?”   “我不是金国人,只是金国好好的,干么要逃?”   殊不知他这话问出口,三名采参客皆是面色一变。   谢曜察言观色,心知不对,追问道:“可是出了甚么事?”   年纪最长的采参客看了他一眼,迟疑说:“恩公你难道不知么?今年宋蒙联手攻打金国蔡州,捞了不少好处,金国皇帝老儿自缢死啦,不少金国人没得去处,便往吐蕃来了。”   谢曜震然道:“甚么?”他转念一想,连连摇头,“此事绝不可能,去年蒙古才打了西夏,元气未复,怎会这般快攻去金国?”   这一下三人瞠目结舌,无一人说出话了。   只听那红帽采参客惊讶的道:“你在说笑么?西夏在七年前便被蒙古所灭,怎会是去年?我一人记错那就罢了,但我们三兄弟,难道通通记错么?”   “七年……”谢曜不禁浑身一僵,他想起自己“转眼”长出的头发,布满灰尘的房屋,腐朽的竹棍……怪不得,怪不得他总觉有人事变迁沧海桑田之感,这并不是幻觉,他竟然在玉京洞中,闭关了整整七年!   “恩公?恩公?”   谢曜闻言回神,虽然乍然间不可置信,但想到自己如今武功绝非朝夕能够了悟,便已经释然。更何况不管是七年,七十年,于他来说都没分别。   想通这点,谢曜对三名采参客道了多谢,倏然转身离去,众人见他衣袂翻飞,踏雪无痕,一飘数丈。再一眨眼,便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红帽参客不禁脱口问:“老哥,我们莫不是遇鬼了罢?”   另一人伸手敲他脑袋,道:“甚么鬼?你莫不是忘了天山有山神的故事么?我瞧恩公便是那山神!” ☆、第135章桃花岛上   谢曜下山后直奔中原,寻访当年各门各派被灭门时的消息。他本来还觉有恍如隔世之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便也渐渐习惯。   辞别岭南天星派,谢曜举目四顾,不知又去往何处。   他这些时日走访,所得线索也仅仅是那人声音长相和自己一模一样,甚少在白日里露面,大多时候都是夜里逞凶作恶。何况时隔多年,重头开查颇有力不从心之感。想到丐帮的误会始终悬而未决,谢曜略一思忖,准备去趟桃花岛,一是询问调查甄忠才下落如何,二是去见见大师父和郭靖夫妇。   谢曜一人独行,不分昼夜,过得几日便已到汉水畔。   这日天气阴沉,刮着大风,码头只停泊着数艘小船。谢曜上前连问了几位艄公,出了高价,也无人肯前往桃花岛。   其中一名艄公瞧他似乎急着赶路,指指空中,好心提醒道:“兄弟,你瞧今儿这天,怕是不到桃花岛就得刮大风下大雨,舟小无锚,你要不缓几日等天气晴了再走罢。”   谢曜回首一望,天穹低垂,江水浩浩汤汤,惊涛拍岸,砰然万里。他略一定神,向那艄公问了去桃花岛的线路,又瞧了瞧水流风向,借了小舟,准备自行而去。   那艄公拿着银子尚不敢相信,他急道:“兄弟,浪潮一来,你这小舟可得翻啦!”   谢曜拍了拍艄公肩膀,反而笑问:“谁说小舟不能渡大潮?”话音甫落,他矫然跃入船中,拿起双桨一扳,小船便急冲丈余,如此反复几下,已离岸数十丈远。   船到中流,波浪滔滔,小小的渡船摇晃不已,谢曜双臂运劲,刚将舟身稳住,只听“咔擦”一声轻响,右手木桨竟被他不小心折断。谢曜看着手中两截木桨,略觉好笑,他索性弃桨不用,双足紧粘船底,以日月无极功的罡气催动小舟前行,比起划桨,尚快了一倍有余。谢曜渐渐摸到门道,他这日月无极功,本就是运丹田真炁,随心所欲,源源不断,正如这滚滚江水奔流不息。   谢曜负手立在舟头,江风猎猎,吹面微寒。想到上次来此地还是多年以前,不禁心下感慨。他思潮起伏,运功却丝毫不懈怠,反而使功力又进一步。到了日暮,天气已转晴朗,谢曜泊舟挑灯,歇息片刻,第二日傍晚,霞光漫天,桃花岛已近在眼前。   待将小舟泊岸,谢曜纵身上岛,他知晓桃花岛上尽是奇门遁甲,贸然进去无甚好处,正当他思索间,桃花林中忽然传来一阵歌声:“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歌声轻快,不多时便有一名蓬头觅服的女子手摇拨浪鼓从林间走出。   谢曜一听这嗓音便知是何人,心感亲切,不禁扬声道:“傻姑!”   傻姑闻言转过头来,一见谢曜,蓦然睁大双眼惊叫一声,道:“哪里来的丑八怪!”   谢曜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脸上正戴着那刀疤面具,他刚要解释,傻姑突然一个箭步冲上,举起那拨浪鼓朝谢曜胸口狠狠一戳:“丑八怪,又要来桃花岛和爷爷打架么!”   谢曜听得这一招破空之声甚是劲急,不禁略惊,没想到几年不见,傻姑武功竟进展如此迅速。他绕步向左,左手向她肩头一按,这一招平平无实,任何一个学武之人都会,但谢曜武功已经臻化,这一招反而密不透风,将傻姑轻轻松松便给拿住。   若是平常人便会收手求饶,但傻姑她也不理敌招如何,将拨浪鼓换了一只手,又挺招平刺对方小腹。谢曜见来劲狠猛,屈指在那拨浪鼓上一弹,借势窜开,一把揭下脸上面具,对她笑道:“罢手!你还认得我是谁么?”   傻姑本欲再攻,忽然见他容貌,不禁双目圆瞪,一拍手道:“元始天尊哥哥!”谢曜许久未曾听到这个称呼,心下一阵恍然,他随即定了定神,笑道:“傻姑,你在桃花岛好玩么?”   傻姑一脸痴然的道:“我不知道。在海边捉虾捉鱼很好玩,和柯瞎子一起吃饭不好玩,爷爷走了,就他管我最多……”   “傻姑,你又在和谁说话?”   远处传来一声呵斥,傻姑“啊哟”惊叫一声,对谢曜匆匆道:“元始天尊哥哥,我不和你说啦!”话音未落,身形一闪,已钻进桃花林中,没了踪影。   谢曜闻言亦是怔了怔,他看向来人,两鬓如霜,形容枯槁,双眼翻白,乃是个撑着铁拐的跛足老者。   柯镇恶听见响动,便知道傻姑这丫头又溜掉了。谢曜如今武艺远非他能所比,因此察觉不到,以为这岸上没有别人,对身边的哑仆道:“带路,回去罢。”说着转身便要离开,他佝偻着背,仿佛海风一吹便要刮倒。   谢曜足下一动,已然抬手将他轻轻扶住。   “大师父,是我。”   柯镇恶手臂一僵,蓦然将头抬起,颤声道:“……小曜?”   谢曜仔细一瞧他模样,才惊觉岁月不饶人,他点了点头,尽量语气平静的说:“嗯,大师父,我来看看你。”   “好得很……好得很!”柯镇恶拍拍他手背,喜不自胜,阔别太久,竟不知从哪儿说起。那哑仆在前面带路,谢曜便和柯镇恶叙旧往事,说起朱聪几人便是死在这桃花岛,两人都不禁暗暗酸楚。   师徒难得相见,谢曜忙引开这不愉快的话题,问:“大师父,我义兄和嫂嫂在岛上么?怎我来此许久,还不见他们?”   柯镇恶似乎想到甚么开心事,笑道:“他们昨日才带你侄女去镇上买面人,不让那小妮子尽兴,怕回不来。”   谢曜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啊”了一声,惊讶道:“侄女?”他低头一想,算来郭靖黄蓉成亲差不多快九年,有孩子也不奇怪。乍然听到这个消息,谢曜也忍不住欢喜,询问道:“这孩子多少岁了?叫甚么名字?男孩儿女孩儿?”   柯镇恶一拍大腿,佯怒说:“都说了是侄女,你还问男娃女娃。”   谢曜哈哈一笑:“大师父,你快告诉我罢,听到义兄有个孩子,难免替他高兴了些。”   柯镇恶领他来到桃花岛的凉亭中坐下,哑仆分别给他们斟好茶水,他才开口:“这孩子单名一个‘芙’字,下月初三便是她六岁生辰。说起来和你小时候鬼灵精的性子颇为相似,闹起脾气靖儿和蓉儿都管她不住。”他说到此处,顿了顿,“前些日子,这丫头不知哪儿来的心思,非要抓萤火虫,将岛上一干哑仆折腾了几天几夜没休息,靖儿说管教两句,蓉儿却着意护持,连我这个老头子也说不了她啦。”   柯镇恶说罢叹了口气,他又道:“小曜,你说哪有女孩儿这般调皮?大了怎么嫁得出去?”   谢曜看他低头唉声叹气,莫名觉得好笑,昔日纵横江湖的飞天蝙蝠,如今也为这等事烦恼起来。   “大师父,你从今往后便一直住在桃花岛了?”   柯镇恶摇了摇头,道:“这桃花岛冷冷清清有甚么好住?我还是想回嘉兴与那帮子市井之徒为伍啊,闹酒赌钱,斗鸡斗蛐蛐儿,都没过瘾……”他突然不说下去,谢曜追问再三,才轻咳两声,颇不好意思的道:“前几年手气不佳,连赌连输,欠下了一屁股债,只得先到靖儿家里来避避风头。”   谢曜神色一转,问:“义兄他们知道么?”   柯镇恶道:“当然知道,蓉儿还笑了我一通,没大没小的丫头。”话虽如此,自己却先忍不住笑起来。   谢曜估摸着黄蓉肯定私下将柯镇恶的赌债还清,只是不想他一把年纪还流落在外,因此瞒着不说。谢曜猜到这点,也不戳穿,笑了笑问:“大师父,你说下月初三便是芙儿的生辰?”   “正好你来了,这就留下。”柯镇恶拉住他手,生怕谢曜又转眼不见了似的,“我这就飞鸽传书,让靖儿他们赶快回来,你可不许走啦!”   谢曜见他神情期许,颔首道:“是。”   ※※※   至此谢曜便在桃花岛暂住,他平日里和柯镇恶聊天,或是和傻姑东说一句,西扯一通,傻姑虽然傻,但每每脱口而出的话都让谢曜忍俊不禁。   他在岛上一直未曾见得黄药师,转念一想,便猜到黄药师定然也不喜桃花岛由隐居之地变成了孩童的肆闹场所,闲云野鹤不知又去云游甚么地方了。谢曜对他的生活方式处世之观一直很是向往,但人性格所致,他这一生怕都很难做到。   “元始天尊哥哥!你又在胡思乱想甚么?”傻姑的一张大脸忽然出现在谢曜眼前。   谢曜站起身,拂了拂灰尘,笑道:“我在想今晚上吃甚么。”   傻姑闻言大喜,拍着手道:“对对对,今晚吃甚么!今晚吃甚么?”她一边说,一边脚步不停,往桃花岛的厨房奔去。   谢曜在岛上几日,对浅显的奇门遁甲稍微有些了解,无须哑仆、傻姑带路,也能找到方位,不至于迷失在桃花林中。但他有时候也会走岔道,口中念念有词“兑东南,震东北……”,但一抬头,却是一望无际的海面。   谢曜无可奈何的在岸边踱步,他本来准备回凉亭,不知怎的,反而走了出来。   正当他对自己暗暗好笑之时,却听得破浪之声,他极目望去,但见数十丈外有艘大船正朝这方驶来。谢曜心下一凛,下意识便以为有仇家寻上门,但转念一想,江湖上人人皆是桃花岛乃是东邪和郭靖黄蓉的地盘,谁敢来此撒野?   这微一出神,那艘大船已然临近。 ☆、第136章故友重聚   大船尚未靠岸,忽然间空中传来几声雕鸣,两只巨大白雕盘旋两圈,扑棱着翅膀双双停歇在海边的一块岩石上。   谢曜定睛一看,那船头上站着一对男女,男的浓眉大眼,胸宽腰挺,女的一身鹅黄纱裙,容貌秀丽,正是多年不见的郭靖黄蓉。   郭靖眼尖,一下便认出站在岸边的灰衣男子,似乎不敢相信。他不等大船靠岸,口中惊呼一声,纵身跃下,足下两点水面,大喜过望的奔向谢曜。   “曜弟!”   谢曜见他上唇微留髭须,明明成熟稳重才是,见了自己竟高兴的和少年时差不多,他伸手和郭靖相握,笑着道:“义兄,多年不见,近来安好?”郭靖险些哽咽,他连连点头:“好,再好不过!”他转身朝大船上的黄蓉招手,“蓉儿,你快看是谁来了!”   黄蓉也认出谢曜,故人重逢也十分高兴,微微笑道:“原来是谢贤弟。”   他几人说话间,谁也没注意到甲板上一个身穿粉衫的女孩儿正爬在船舷上向下张望,女孩儿心觉好玩,便翻上船舷,踩在边沿上站得高高,一边拍手一边大喊:“爹爹妈妈,你们看我长高了没!”   郭靖正在和谢曜说话,闻言一看,差些吓掉了魂,他扬声便喝:“芙儿!你给我下来!”   这一句中气十足,震得四周隆隆作响,郭芙本来还站得较稳,蓦然间听他怒喝,脚下一滑,惊叫一声,直直摔下这数尺高的大船。登时众人大惊失色,郭靖和谢曜同时抢身而上,黄蓉离郭芙最近,一个箭步上前便要勾住女儿衣襟,倏的劲风带过,眼前闪过一道灰影,手便捞了个空。   谢曜抱着郭芙稳稳立在甲板上,见她虽然年纪小小,但面若凝脂,仿若玉雕,不禁笑了笑,轻声问道:“你方才怕么?”郭芙还未清楚状况,她眨了眨眼睛,看向谢曜,忽然抱着谢曜脖子大声道:“哥哥你的武功真厉害!比我爹爹还要厉害!”   郭靖这时方赶来船上,看了眼谢曜,对他又是感激又是佩服,他对郭芙沉下脸道:“芙儿,不得无礼!甚么哥哥,叫谢叔叔!”   黄蓉惊魂未定,从谢曜手中抱过郭芙,后怕的吻了吻她脸颊,嗔了一眼郭靖:“芙儿差些出事,若不是曜弟,你忍心让她掉海里喂鱼么?”其实就算谢曜方才没有赶到,黄蓉也能将郭芙接住,但她故意这样说,就是堵得郭靖没法责孩子。   郭靖果然哑口无言,看向谢曜,一脸无奈。   谢曜会意,对郭芙叮嘱道:“下次可别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免得让你爹爹妈妈担惊受怕,记住了么?”他是丁跃和申屠行冲的师父,因此语气里不禁带着教导,郭芙虽小,但也知道不能让郭靖和黄蓉担心,忙点点头:“我知道了,谢叔叔。”   黄蓉惊讶的看了眼郭芙,好笑道:“你今日怎么这般听话啦?”   郭芙吐吐舌头,忸怩的将头埋进黄蓉怀里,却不答了。   几人下了船,往桃花岛深处走去。黄蓉抱着郭芙走前面,谢曜则和郭靖在后面说贴己话叙旧。   “曜弟,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谢曜淡笑道:“好与不好,反正都一路过来了。”   郭靖喊了颔首,叹息道:“你从小便吃苦的多,愚兄与你一比,倒是幸运。有妻有女,夫复何求?”他说到此处,转头看向谢曜,“曜弟,你尚且年轻,今后一人不免孤寂,可曾有过另外娶妻生子的打算,就像我和蓉儿,有了孩子,自然看甚么事都欢喜。”   他心想长兄如父,为谢曜打算也是好意,但却深深的戳中了谢曜的伤心处。   谢曜脚步一滞,立即沉声道:“义兄,此事休提。”   郭靖一想也是自己唐突,道了声歉,说:“但你一个人漂泊江湖,我怎放心的下?这几年都没你音讯,愚兄无时不刻没有不担心你的安危。不如这样,你来桃花岛同我们一起住,大家互相也有照料,再者大师父也想念你的很,桃花岛房屋众多,你爱住哪一间就住哪一间,面朝大海的,隐居竹林的,桃花深处的……”   谢曜听他一路上絮絮,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他伸手拍拍郭靖肩膀,打断他的念叨:“我还有两个徒弟流落江湖,总得将他们找到,以免步我后尘。再有,我当年的恶名一直没有洗脱,这段时间重入江湖,便是为了此事。”   郭靖“嗯”了一声,点头道:“不错,男儿家名声很是重要,你人好好的,干么要替人背负恶名。”他顿了顿,“这些年为兄也没有闲着,得了几个虚名,在江湖上尚且能说几句。你若有甚么需我相助,尽管开口。”   谢曜本想婉拒,但想到自己这一事不知要耗费多少心力,再说他和郭靖二十多年手足情谊,不分彼此,当下笑道:“届时麻烦可多了,回头再请你喝酒吃肉补偿回来。”   郭靖许久没听他开玩笑,这语气和小时候谢曜捉弄他的安慰一模一样,他忍不住哈哈一笑,反手给他一拳:“今日你在为兄这里,敞开肚皮吃,让你好好尝一尝丐帮帮主的手艺!”   黄蓉听他二人老大不小还没个正经,回首美目流转,笑道:“我可不下厨,要吃好酒好菜,你哥俩儿自己拾辍。”   郭芙不知道他们几个大人在开玩笑,还当是真,立刻在黄蓉肩上大哭大闹:“我不要吃爹爹煮得东西!我不要吃!”   郭靖闻言眉毛一竖,道:“怎么?难道还嫌弃你爹不成?”   黄蓉“扑哧”笑出声,说:“哪有人像你,给小孩子煮那蒙古的手抓羊肉,她肯吃才怪呢。”她顺了顺郭芙的背,“好啦,今晚还是妈妈下厨。”   谢曜一听,也忍不住笑起来:“看来今日倒是沾了芙儿的光,可以尝尝嫂子的手艺。”   ※※※   天色将晚,黄蓉在厨房里忙着做饭,柯镇恶几天不见郭芙想念的紧,拉着她问东问西,郭靖和谢曜自然有说不完的话,两人不知怎的谈到武功上,郭靖方才见他出手救郭芙的一幕,心中谢曜的武功已经远远在他之上,但心中没底,总忍不住想切磋切磋,做个比较。   他刚一提出这个想法,谢曜就笑了笑:“我怎么记得小时候,每次都是我找你切磋,怎的如今却反过来了?”   郭靖想到小时候柯镇恶不许他与谢曜切磋,自己便每次推辞,不由感慨道:“小时候那是小时候的事情,咱们转眼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哪有一成不变啊。”   柯镇恶正好带着郭芙往凉亭这边散步,听到二人谈话,咳嗽一声,说:“你们两个,是在偷偷说我不是么?”   谢曜和郭靖一见是他,忙双双起身,上前迎道:“大师父,你想多了,我们怎会说你。”   柯镇恶一左一右牵他二人,走近凉亭,摇了摇头:“怎么不能说?做错了就该说!错了便是错了,我柯镇恶一把年纪,有甚么不敢承认。”   郭靖两人都深知柯镇恶的性格,由着他说,于是柯镇恶从当初为何不喜谢曜的缘由通通说了出来,谢曜边听边点头:“若是我,也不会喜欢我自己。”他话音甫落,郭靖却打断他,“不然,你那时候可比现在有趣,我和拖雷都喜欢找你玩。”郭靖说罢,忽然一怔。   谢曜见他神色有异,问:“怎么?”   郭靖深深叹了口气,答道:“你还不知道罢,拖雷……拖雷两年前大败金兵,在回蒙古的途中病逝了。”   谢曜默然片刻,忽然望向北方,道:“人谁不死,只不过是早晚罢了。”   柯镇恶早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对谢曜话深有赞同,他一拍桌子道:“我今后死了,你们可别哭哭啼啼,像个小媳妇似的。”   “大师父,好好地说这些干么!”郭靖埋怨他一声,但看谢曜神色,显然已经对生死感悟堪破良多。郭靖点了点头:“于此事上,我却是比不上曜弟你。”   谢曜朝他微微一笑:“这种事还是不要和我比。”   正说话间,亭下忽然传来一声大哭,三人忙一齐走过去,却见郭芙站在花丛里大把大把抹泪。   “芙儿,好好地你哭甚么?”郭靖对他这个女儿全然没有半点法子。   谢曜走上前,蹲在她面前,伸手擦了擦郭芙小脸蛋上的泪痕,笑着问:“你是不是饿了?”   郭芙眼泪即刻一收,撅嘴道:“我没有饿,爹爹说话不理我,大公公说话也不理我,谢叔叔你也不理我。”   饶是谢曜和小孩儿相处的多,对这种问题也没得办法。申屠行冲和丁跃虽然那时和郭芙年岁差不多,但至少是男孩儿,都像小大人似的,从不会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哭泣。   花园里,几人大眼瞪小眼,都不知说甚么好。   郭靖心想哪能一直惯着她,正好趁黄蓉不在,对郭芙横眉竖眼道:“芙儿,你给我过来!”   郭芙瞧她爹神色就知道不对劲儿,朝郭靖做了个鬼脸,抓着谢曜扭头就跑:“爹爹,我带谢叔叔去逛桃花岛!”谢曜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惊讶之下就被郭芙拽着衣角跑进林中,这林子里满布五行八卦,转眼就将郭靖甩在背后。   “慢着!”谢曜忙将她拉着,总算明白柯镇恶对着他一脸头疼的表情了。他摇了摇头,对郭芙道:“你爹爹和你说话,你跑甚么?”   郭芙咭咭咯咯的笑道:“我立刻就跑,他才抓不住我!”谢曜不由失笑:“那好,我问你,你爹爹的武功好不好?”郭芙从小就听人说她爹爹厉害,于是自然而然的点头:“当然。”   “既然他武功这般好,难道还抓不住你么?”谢曜说罢,郭芙果然愣了愣。他伸出手,“走罢,回去向你爹爹认个错。”郭芙迟疑的看他一眼,摇摇头:“爹爹万一打我怎办?”   谢曜笑了笑,保证道:“叔叔帮你拦着。” ☆、第137章兄弟长谈   郭靖一看到郭芙,就大声道:“芙儿,你怎这般不懂事?”   郭芙躲在谢曜身后,满脸不乐意,一撅嘴哼道:“大公公,我们去找妈妈!”说罢拉住柯镇恶,转身便走。   郭靖正欲上前,谢曜一抬手,拦住他道:“随她去罢。”   “曜弟,你也帮着纵容这丫头么?”   郭靖说罢,忽然和谢曜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呼的一声劲风扑面而来,郭靖铁拳已至。谢曜不慌不忙斜身避过,左腿前伸,右手横掌,左手反钩,正是朱聪所授分筋错骨手。郭靖一见大喜,提膝回环亮掌,应以一招“两袖清风”,这也是朱聪所教。两人不约而同各出本门拳招,将江南七怪的绝活通通使了个遍。   两人有意拆招,并没有使用内力,此事听来简单,但如今二人武功都已臻化,弃内力不用反而更加困难。   郭靖见谢曜如此敏捷的身手,不禁大赞一声,他反手折了一段柳枝,将叶勒下,柳枝软硬适中,又可当鞭,又可当剑。   谢曜凝神一瞧,右掌微抬,忽然运劲,那地上的柳叶仿佛被无形的线牵起,径直粘在他手心。   郭靖见谢曜露出这手,心下叹服,道了声仔细,笑脸一收,手中柳枝轻轻一抖,唰的便向谢曜打去。这柳枝严如毒蛇吐信,闪缩不定,指东打酉,指南打北。古语有云,长鞭怕直。而郭靖能把柔软柳枝抖得笔直,又不减其轻灵翔动之势,这份功力实属罕见。   “好鞭法!”谢曜话语未落,手中两片柳叶已然贴上柳枝,手指翻飞,运劲两划,枝条上便被割出几道深痕。郭靖趁机抬臂一刺,忽然换成剑法,施展开来迅雷无影,当真是有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谢曜往后堪堪避过,认出此乃韩小莹的越女剑法,只是郭靖在之前的基础上完善许多,剑招更是凌厉。郭靖一口气攻了七七四十九剑,剑中带鞭,鞭可换剑,虚实莫测,变化繁多。   谢曜猜他招式使得差不多了,忽而抬手,两指间各夹一片柳叶,大笑一声:“把树枝捏紧了!”   郭靖乍然听他笑声,不由身形一滞,便是这眨眼时机,手中柳枝蓦然一轻,也没看清谢曜如何出手,便被削去一大截,只剩匕首长度。郭靖暗暗称奇,心道:若将越女剑法使得密不透风,料定曜弟也不能再削一截。   他心念未央,柳叶又已攻到,郭靖打定主意,将越女剑法使快两倍,当真密不透风。郭靖年近三十,武功体力皆是巅峰时期,七年中未曾逢到敌手,对这越女剑法颇为自信。只听得“唰”的一响,一片柳叶透过了重重剑影,已是向着郭靖的虎口削了下来。郭靖不由大惊,虎口处已然一麻,但双方动作都快,郭靖本能的将柳枝往前一送,电光之间,只听得嗤、嗤两声,谢曜划破郭靖衣襟,而郭靖的柳枝,也割断对方一截袖子。   郭靖见状,忽然将柳枝一扔,道:“曜弟,将你新本领使出来罢!”话音甫落,左右二手分出降龙十八掌中“亢龙有悔”、“见龙在田”,这双掌掌势刚猛,好比虎啸龙吟,灌他深厚内力,夹杂摧枯拉朽之势汹涌而来。谢曜心神一定,调动丹田真炁,足下一踏,泥土塌陷,顿时周身罡风四起,拂袖挥掌,两道劲力一撞,只听砰砰嘭嘭巨响不绝,林鸟惊鸣。   黄蓉似乎听到动静,扬声问道:“靖哥哥,你若是将那些花花草草毁了,我可要告爹去!”   郭靖想到黄药师,这满岛的花草可谓其心血,他脸色一变,忙道:“没有毁!”   说罢,和谢曜同时往身后一看,只见满园姹紫嫣红稀稀落落耸拉枝叶,几十年的桃树咔擦咔擦折了七八株,倒在凉亭,刮翻了桌凳,压碎了匾额,将这好好的幽居福地弄得鸡飞狗跳。   兄弟两不约而同对视一眼,皆忍不住开怀大笑。   待笑够了,谢曜摇了摇头,扶起一株桃树,无奈道:“栽回去罢。”   ※※※   郭靖叫来哑仆帮忙,不过一盏茶时间,便将凉亭里里外外清扫干净。郭靖想到方才和谢曜切磋,不禁道:“于招式,我俩打成平手;但于内力,你着实高出好几倍,就算东邪西毒南帝北丐,联手都不敌你啊。”   谢曜听他提及这件事,索性将七年前自己与黄药师、洪七公、一灯大师在嘉兴比武讲给他听。   郭靖愈发震然,一拍他肩头,惊讶的笑道:“好兄弟,如今放眼江湖,你若自称天下第一,孰敢争锋?”   这本是极大的殊荣,谢曜却淡笑置之,道:“这‘天下第一’,江湖上争夺之人不知凡几。当初《九阴真经》掀起腥风血雨,归根结底也是为此虚名。”不管是当初王重阳华山论剑结束《九阴真经》的争夺,抑或是谢曜在重阳宫前被人所逼,多多少少皆有推波助澜之嫌。   郭靖闻言喊了颔首,道:“不错,但除去这些,你也是天下第一。”他说罢,不等谢曜回答,便哈哈一笑,“今后若再和我交手,只许我打你,你可不许打我。”   谢曜顿觉此话耳熟,转念一想,记起这是自己小时候对郭靖所言,不禁好笑。   “对了,曜弟,你方才所使武功,仿佛周身有层气墙,敢问这套功法叫甚么名字?”   谢曜道:“此功名曰‘日月无极’,我在天山坐忘七年,从山河日月道佛儒法中悟出。重在修内,外驭罡风,源源不断久而不竭,具体威力我也未能窥得全部,但招式是远远不及你那新的越女剑法。”   郭靖此时俨然是武学大家,对此也颇为了解,想必日月无极功主要是内力的运用变幻,化无形为有形,好比劈山开石不用斧,隔空移物不用手,防御自身不用盾,千变万化,不知多少玄妙。   他心下向往,不由得问:“你将此功传给徒弟么?”   谢曜脸色微微一变,郭靖说话直,看他脸色,还以为谢曜会错自己意思,急忙摆手道:“曜弟,你可别误会,我不是向你讨要这日月无极功的口诀秘要。”   若是寻常人定会觉得郭靖是欲盖弥彰,可谢曜深知他性格,他说不是,那便一定不是。   谢曜叹了口气,道:“这功法……便是我将口诀秘张贴的到处都是,也没能有人学会,更何况,我也不会传。”   郭靖知道他不是小气之人,想来是另有缘故,他想到上次去天龙寺的那日,突然“啊”了一声,道:“是了,天下间只有一尊涅盘炉!”   “这固然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么……”   谢曜看他一眼,忽然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郭靖凑上前,听他言道,表情一阵古怪,隔了半晌,又是惊疑又是担忧的问:“曜弟……这竟是童子功?”   他声音奇大,谢曜不禁面色微微一红,低声咳嗽掩饰:“以道家为根基,清心寡欲也不足为奇。”   郭靖难得见谢曜尴尬,他已为人父,此事虽不好启齿,但也不像谢曜拘谨,只好笑道:“娶妻生子也不足为奇,你日后若……”他猛然记起谢曜让他休提这些事情,顿时不再说下去。   然谢曜听他这话,反而不再尴尬,看了眼远处,沉声道:“我妻已故,清修此功再恰当不过。”   郭靖见他于此事固执,便不再说下去,聊得片刻,哑仆便来请二人进精舍用饭,这时已到傍晚,石子小路两旁树枝上挂着明灯,灯火阑珊,映着红花绿叶,煞是好看。   两人拾阶而上,还没进屋,就听见郭芙大吵大喊:“妈,我要吃这个!”“大公公,你给我拿一块桃花糕……”   郭靖一听,这怎么了得,谢曜同他多年未见,那是大大的客人,人未到齐,小辈怎能先动筷。   “芙儿!谁让你吃的!”他跨步进屋,蓦然责道。   郭芙正要喝汤,被他呵斥,手腕一抖,便洒了满身。郭靖心下一紧,上前便要看她烫着没有,就听黄蓉蹙眉道:“靖哥哥,你干甚么?”   “曜弟是客,我是她爹,怎能不懂规矩!”   黄蓉埋怨他一眼,反驳道:“你们半晌不来,女儿小,不经饿,是我让她先吃的,要怪就怪我,要打就打我。”   “蓉儿……你!”郭靖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得重重叹气。   谢曜趁他们夫妻俩斗嘴,已走过去用手帕将郭芙身上汤水擦干,郭芙双目含泪,泫然的看着他道:“谢叔叔,我做错了么?”谢曜本想安慰她说没错,但想到此事虽小,却不能纵容,于是道:“嗯,你做错了。”   郭芙闻言眼泪立即涌上,谢曜忙揉揉她头发,柔声道:“但今天不怪你,记得下次切莫再犯便是。”他见郭芙还是想哭,绞尽脑汁的逗她,郭芙毕竟才五岁,立时破涕为笑,扑在谢曜身上喜道:“我最喜欢谢叔叔啦!”   那边厢郭靖给黄蓉不停赔不是,夫妻二人又和好如初,旁边的柯镇恶一边喝小酒,一边对谢曜道:“自从有了这小丫头片子,靖儿和蓉儿时不时都会演一出,老头子都看烦了。”   谢曜“哎”了一声,招呼他二人吃饭,虽折腾了这出,却丝毫不影响几人在饭桌上谈笑。用罢晚饭,黄蓉带郭芙回房休息;柯镇恶满岛找傻姑;郭靖则领谢曜前往厢房。   月色如水,晚风送来花香,草木扶疏。   兄弟俩并肩而行,郭靖这一路却不停叹气,谢曜笑了笑,道:“加上方才,你已共叹了三十一声。”   郭靖苦笑道:“若不是你今日拦着,我早就教训那丫头了。蓉儿惯着她,大师父帮着她,现在倒好,曜弟你也来纵容她么?”   谢曜负手在后,同他边走边谈:“不以规矩,不成方圆,这定然纵容不得。你只怪她不懂事,总爱犯错,却又不同她讲道理说明白,一味苛责,也不是办法,就怕以后她听腻了,适得其反。”   郭靖顿觉言之有理,但依旧苦恼,叹气道:“你不是不知道,我生来嘴笨,如何讲大堆道理给孩子?芙儿年初开始学武,愈发顽皮,我心底舍不得打她骂她,偶尔说话稍微大声些,蓉儿就同我怄气,反过来我还得去哄她娘俩。”   谢曜想到今天饭桌上发生的事,笑了一声:“嗯,见识到了。”   两人一路也没商量出好法子,来到厢房外,夜色已深,只得互相道别,相约明日再谈。 ☆、第138章何不若舟   谢曜便在桃花岛逗留了几天,兄弟二人难得相见,白日里过招切磋自不必谈,短短几日,武功皆有精进。   这日丐帮一六袋弟子来访,行色匆匆,黄蓉和郭靖忙让他进屋叙话。谢曜估摸他们帮中有要事相商,于是带着郭芙、傻姑前往海边捡贝壳、捉螃蟹,到了黄昏,那六袋弟子复又离开。   郭靖在岛上遍寻不着谢曜,找哑仆一问,才知谢曜他们在海边,急忙赶去。   红日跌落大海,溅起一片彩霞。谢曜一手拿着一只海螺,分别贴在郭芙和傻姑耳边,他问:“听到甚么了么?”   郭芙欣喜的点头:“谢叔叔,我听到了海浪的声音!”   谢曜含笑问道:“还有甚么声音?”海风吹乱他几缕发丝,郭芙忙伸出小手给他拨正,“还有‘曜弟’。”   “……”   傻姑闻言连忙点头:“是,是,我也听到了!”   谢曜将郭芙抱下岩石,转身去拉傻姑,她却自己跳下,三人回头一看,郭靖正朝这边走来。谢曜见他神情,心下一凝,忙上前问:“怎么?”   郭靖表情不知是喜是忧,看着谢曜双眼,一字字道:“甄忠才有下落了!”   饶是谢曜定力过人,听到这个名字,一颗心也忍不住跳将出来:“他在何处?”   郭靖道:“这许多年来,我和蓉儿一直派人查找甄忠才和彭长老的下落,两人就像凭空消失一般,丐帮虽人多,但毕竟没有通天之能。方才丐帮人来报,除了向蓉儿禀报近日丐帮状况,便是提及此事,那彭长老还无消息,但却听闻在陕北一带,瞧见甄忠才做了道士。”   “道观佛门皆乃避世之所,怪不得一直没有他的消息。”谢曜想到自己,话语中不免带了两分怅然。   郭靖“哎”了一声,道:“只是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了。也不知他是做游方散人,还是有固定道观。再者陕北地广,大大小小道观加起来不知凡几,这消息可有可无,倒害得你空欢喜一场。”   谢曜摇了摇头,反而安慰起他:“聊胜于无,我明日便动身去陕北。”   “这般急?”郭靖顿了顿,“早知道就不告诉你,多住几日也好。”   谢曜淡淡一笑,拍拍他肩:“日子还长,待身上事情了了结,咱兄弟两个再好好相聚一番。”郭靖知道他心意已定,也不便挽留,当下让黄蓉布了一桌好菜,给谢曜践行。   郭芙知晓谢曜要走,登时便在饭桌上哭起来,柯镇恶心下也不忍离别,板脸坐在郭芙身边,也不去哄她。谢曜瞧这一老一少不禁好笑,向柯镇恶再三保证会随时来看他,待柯镇恶神色和悦,又忙对郭芙安慰道:“芙儿,我若没记错,你下个月初三生辰,叔叔此行,乃是去为你准备礼物。”   郭芙听到“礼物”二字,顿时收了眼泪,瞪大盈盈双目,问:“甚么礼物?”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郭靖生怕铺张,忙对谢曜说:“小孩子过生罢了,你不必费心。”   谢曜看了眼黄蓉,笑道:“这礼物应当是我还给你们。”黄蓉闻言也不禁大感有趣,追问再三,都被谢曜搪塞过去,只说届时便知。谢曜不说,几人也没办法,只能怀着好奇之心等下月初三到来。   翌日一早,天色尚在朦朦胧胧中,海边浪潮翻涌,风起云落,竟又是一个大风恶劣天。   郭黄夫妇和柯镇恶前来送别,瞧这天气,纷纷劝谢曜再缓两日。   谢曜却忍不住仰头一笑,将自己来时情况也对几人说了,末了笑道:“老天有意让我风里来雨里去,我若改日,岂不是怕了它?”说罢,纵身跃进来时的小舟,“更何况,船我还得还给汉水艄公。”   话别间豆大雨点纷纷落下,在海面上荡起涟漪,瞧风浪愈来愈勇,谢曜也不逗留,朝几人抱一抱拳,足下运功,催舟而行。   扁舟一叶,于涛涛海浪中上下起伏,越行越远。郭靖翘首一望,只见谢曜立在舟头,不管如何颠簸,狂风骤雨中依旧岿然巍立,仿如一棵生长在舟头的劲松,乘风破浪,以济沧海。   郭靖原本悬着的心顿时放下,道:“曜弟武艺精深,的确不惧这区区风浪。”   黄蓉笑道:“我倒觉得,他根本没将自己的生死放在眼中,一个人若连死都不惧,那便甚么也不惧了。”   郭靖想到谢曜一生颠沛流离,何不若小舟。   他心念一动,反手握住黄蓉柔荑,道:“蓉儿,照你所言,那我惧的事可多了。”黄蓉抬眼望向他,满眼柔情,靠在他肩头说:“靖哥哥,我也和你一样。但只要我们一家人平安,也没甚么可惧。”   郭靖却觉此愿太狭隘,他看向这滔滔大浪,忍不住道:“天下先能太平,我等才能平安啊。”   ※※※   谢曜得知甄忠才的消息,心中颇为激动,只要将丐帮误会了却,再行其他,就方便多了。他下船后买马直奔陕北,在大小道观明察暗访多日,却着实没有甄忠才的消息,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他长相如何,茫茫人海,无异于大海捞针。谢曜虽不愿承认这点,但事已至此,也没办法,想到自己两个徒儿如今了无音讯,不知生死,顿感不郁。   这日天气晴朗,古道迟迟,谢曜一路北行,心中想着事情,不知不觉,竟来到终南山一带。若说陕北大小道观,还属他全真教最德高望重,然而谢曜下意识的将其忽略,不到此地,竟想不起来。   甄忠才为人谨慎,应当不会在全真教门下,谢曜矫首遥望终南山,心中复杂,转念想到卧病在床的孙不二,更是担忧,忍不住想上全真教去见她一面。当年那黑玉断续膏显然有人做过手脚,谢曜也不曾料到,只是他没有仔细记那配方,否则现下便已经制出此物,给孙不二送去。   谢曜思忖间,那马匹自己顺着道路踱步,往终南山行去,他伸手拍拍马头,忽然想念起芦苇来了。   “畜生!还不快点走!若是迟了,看道爷不剥你的皮!”身后蓦然传来呵斥,伴随鞭子抽在皮肉之声,煞是刺耳。   谢曜回头一看,只见两个年轻道士并坐在一辆马车上,车厢里约莫还有旁人,但被帘子遮住,看不清情况。   左侧的道士又往灰马背上狠狠一抽,怒道:“走啊!你倒是走!”   那灰马吃痛,嘶鸣一声,抬腿奋力拉着马车,绳索勒进肉里,看得谢曜暗暗心痛。他想到芦苇,心下不忍,眼看那道士又要落下鞭子,忙扬声道:“且慢!”   那道士闻言一怔,抬头看去,只见一个满面刀疤的丑陋男子朝他们呼喝。   “你是谁?管我们干么?”   谢曜翻身下马,上前拱手道:“两位道爷,这马你越打它,它走得越慢,不如让在下帮你们一个忙罢。”语毕,谢曜伸手摸摸马鬃,低头在它耳畔轻声说了甚么,顿时那马一撅蹄子,拖着马车立时奔跑。   两道士一个不防,险些被甩下马车,左侧那道士将马鞭一卷,稳住身形,转过头一看,谢曜站在路边袖手而笑,衬着他脸上那丑陋狰狞的刀疤,这笑容怎么看都好像是嘲讽一般。   “吁——”那道士勒住马缰,颇为生气的跳下马车,拿马鞭指着谢曜,“你是故意来瞧我等出丑么,喂,你姓甚名谁……”   “鹿师兄,时辰不早了,咱们快些回去罢,可别误了廖师叔的寿诞。”车帘一撩,但见一名十六七岁的道姑,腰间佩剑,明眸皓齿。姓鹿的道士听她劝慰,瞪了眼谢曜,转身上马车,一抖缰绳,那灰马踱了踱步,竟又不走了。   三名道人面面相觑,那道姑看了眼远处的谢曜,和另两人商量道:“鹿师兄,姬师兄,要不咱们请他过来帮忙驾车罢?这车厢里几块大石碑,我们也搬不走呀。”   姓姬的道士点点头:“就听师妹你的。”   谢曜正在整理马鞍,突然听得远处有人喊道:“这位兄台,麻烦来帮我们驾车,事后给你银子。”这句话毫无礼貌可言,谢曜却略觉好笑,他这时已经知道三道皆是全真教门下,有意打听孙不二情况,于是颔首同意。   那道姑见谢曜肯帮忙,十分欢喜,笑着道:“多谢。”   谢曜摆摆手,坐在马车中间,另两个道士颇不情愿的被挤到一旁。   “你们都是全真教的?”   道姑答道:“是,这位是我师兄鹿清笃,这位是姬清虚姬师兄,我俗家姓孙,名清因。”   鹿清笃闻言甚是不悦,道:“孙师妹,干么将我等名号说给不相干的人?”   孙清因语塞,看了眼谢曜,将帘子放下,不再继续。   谢曜打扮朴素,面容丑陋,将他当做寻常马夫也不奇怪,他自己如何不知这三个小道的想法,自古以貌取人者数不胜数,谢曜至多笑一笑,绝不会放在心里。倒是重阳宫门下以“处志清静   ”论辈分,这几人不知是谁弟子了。   他一边驾车,一边询问:“听说重阳宫的清净散人孙道长,多年前被人打成重伤,现下可还好?”   姬清虚看他一眼,似乎惊讶他竟然知道这些,忍不住道:“好甚么好,祖师爷都卧病这么多年了,前不久终于能开口说话……”   “能说话了?”谢曜又惊又喜。   姬清虚嘿嘿一笑,模仿起孙不二的样子,伸出手结结巴巴道:“只能啊啊哦……嗯,吃吃,我要喝……水……水……”那边厢的鹿清笃已经的笑出声,姬清虚也哈哈一笑,捧着肚子笑作一团。   谢曜见二人毫无尊重之意,眼神一深,沉声训斥:“孙道长乃是长辈,身有疾病,已是不幸。尔等拿此背后嘲笑,成何体统!”   他神容不怒自威,鹿清笃和姬清虚皆是一惊,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待反应过来,面前之人不过是个马夫,立时冷冷一哼:“管你何事,好好驾车罢!” ☆、第139章凶手谓谁   “好,既然不管我事,那我将此行径告诉马道长、丘道长,且看他们管不管。”谢曜心下有气,这二人虽然年岁不大,可未曾将尊师重道放在心上,日后怕也不大安生。   鹿清笃语气带冲道:“你算老几,凭甚么指手画脚管教我们!”他手一扬,便想给对方一个教训,劲风扑面而到,谢曜却也不出手,抬眼一瞪,眼神凌厉至极,鹿清笃心中登时怯了,呆呆的伸着手不敢打。   谢曜心下却想,自己若不逐出师门,这些个小辈还得尊称他一句师叔师伯,如何不能管教了?   他撇过头,问:“马道长几位可还安好?”   鹿清笃和姬清虚方才被他一喝,不敢答话,倒是孙清因又撩开帘子,探头道:“祖师爷们很好。”谢曜瞧她一眼,不禁奇怪,按理说孙不二病重,不该再有人收女弟子,问:“你是谁人门下?”   孙清因道:“尊师姓程,上瑶下迦。”   谢曜心下了然,对她又仔细打量几眼,的确和程瑶迦的性子颇为相似。孙清因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低下头道:“我前些日子尚是记名弟子,也是最近才正式拜入全真。”   “全真教乃天下武学正宗,你跟你师父好好学,倒也能混出名堂。”   鹿清笃瞧他言谈举止,不禁冷笑:“你还懂这些事情么?”   谢曜“嗯”了一声:“略知一二。”   此后一路无话,车行辚辚,不过半个时辰,便已到终南山脚下。孙清因钻出马车,同姬、鹿二人搬出两块石碑,谢曜站在旁边,看他们动作,心下却在狐疑。鹿清笃这时从袖里摸出几枚铜板,伸手交给谢曜:“拿去拿去。”   谢曜笑了笑,将铜板接过,状似无意的问:“你们要这石碑做甚么?”   “廖师伯喜爱前人遗刻,我们便寻来讨他欢欣。”不等鹿清笃回答,孙清因便已说了出来。鹿清笃瞪她一眼,似在埋怨,谢曜心知自己倘若继续追问也问不出所以然,反正已经来到终南山,他何不上全真教看望孙不二。   当下谢曜朝几人微一拱手,转身便走。   姬清虚等人都以为他要告辞离去,岂料他走的方向正是重阳宫,姬清虚大声道:“喂,你走错了!”话音甫落,却见对方衣袂飘飘,已登百阶。   几人不知是自己眼花,还是谢曜会妖法,皆是冷汗涔涔。鹿清笃抬袖擦了擦额角,道:“几位祖师爷今日都在,量这人不敢翻起甚么风浪。”   ※※※   这终南山比起玉京峰可易登多了,谢曜不过片刻便已来到重阳宫门前的大圆坪上。   三三两两的全真教弟子并肩而行,或是说话,或是拆招,无人留意到他。谢曜怕被熟人认出,也不敢正大光明的直接闯进去,他心中记挂孙不二,便想悄悄瞧她一眼。   好在谢曜对重阳宫道路极熟,趁人不觉,他足下一点,径直跃上高约数丈的房顶,轻飘飘落在琉璃瓦间,不发出丁点儿声响。谢曜伏在房顶,探寻孙不二养伤的地点,又翻过几座房屋,来到一大院前,谢曜嗅得一丝药味,估计孙不二就在其间。   他刚翻身落地,就听房门“吱呀”声响,谢曜身随心动,轻轻一转,掩在圆柱后面。   只见两名小道士从左厢房相携出来,手捧水盆、药罐。一名道士摇头说:“孙祖师这伤怕是没得治啦。”另一名忙四下一看,让他噤声:“别乱说,这话让师叔伯听到可要被骂死。”两人细声嘀咕,沿着石子小路离去。   谢曜从圆柱后转出,看了眼那紧闭的房门,略一思忖,闪身走进。   房里颇为阴暗,摆设雅致,墙上挂着一柄拂尘,鼻尖充斥着浓烈的药味。谢曜不再犹疑,步入内室,但见床榻上卧着一人,面颊凹陷,形容枯槁,仔细辨那面目,正是孙不二。   孙不二不知是否听到响动,她颤巍巍抬起右臂,张大嘴呼喊:“水……水……”果真和姬清虚扮演的一模一样。   谢曜心下一酸,忙转身提起桌上茶壶,给她倒了杯水,走近榻前,递到她嘴边:“师父,你喝。”   孙不二闻言大怔,干涩的眼珠转到他脸上,就算谢曜带着面具,她也认了出来,忽然触电一般,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谢曜狠狠一推,面目狰狞,喉咙里发出“喝喝”的低吼:“你……你……”   谢曜大惊失色,赶紧将她扶住,定声道:“师父,是弟子不肖,这些年来未曾见你,你切莫动怒!”说罢,谢曜顺手一摸她脉搏,察觉经脉受损,真气散乱,他不假思索,运功于右掌,将一股极浑厚、极柔和的日月无极功,向孙不二体内传了过去。   刹那之间,孙不二只觉后背这股力道雄强无比,精纯醇正,泊泊绵绵,直是无止无歇、无穷无尽,立时狂躁之心褪去。她定睛往谢曜脸上瞧去,只见他目光中不露光华,却隐隐然有一层温润晶莹之意,显得内功已到绝顶。   谢曜给她传了半个时辰,见她面色微微红润,心下一喜,想到自己的疗伤方法,索性依样画葫芦,以先天真炁为孙不二疗伤,不管结果如何,试一试总没有错。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向晚,孙不二头顶冒出阵阵白烟,她倏然睁眼,哇的一声喷出口鲜血。   “师父?”谢曜心下惊骇,忙去摸她脉搏,但觉脉象虽然虚弱,但却十分平稳,抬起头,只见孙不二正一脸古怪的看着他。   “你甚么时候来的?”   谢曜一怔,惊讶道:“师父,假冒我的那人打伤了你,你竟不怪我?”   他这话问的莫名其妙,但孙不二却听明白了,方才谢曜为她运功,打通了阻塞的奇经八脉,虽然依旧行动不便,但已经能开口流利的讲话。她将这些缓缓告知谢曜,谢曜喜不自胜,正要开口,就听孙不二叹了口气,道:“为师知道凶手不是你。”   “……师父,你如何知道的?”   孙不二抬眼看了看他,说:“为师受伤那日,正准备前往襄阳,半道在山坡与那人偶遇。初时见到他,我也以为是你,毕竟他同你面目声音一模一样。但后来我问他‘徒儿,你不是死了么’,他答‘我没有死,只是嫌弃全真教庙子太小,容不得我这尊大佛’,我虽然不悦,但也没有多想,于是又问:‘你这几年在外做甚么’,他竟然颇为傲慢的回答‘我这几年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并且从不叫我‘师父’。此人与我交谈前言不搭后语,我暗中起了疑心,仔细一打量此人,发现了一个疑点。”   谢曜心中发紧,追问道:“甚么疑点?”   孙不二似乎在回想往事,她思忖半晌,答道:“那人比你矮。”她顿了顿,又确定了一遍,“比你矮。虽然那时我与你几年未见,但你少年郎的面目为师记得很清,几年过去,你应当身有八尺。就算你这几年不长个子,也绝不会比少年时还矮一两寸。”   孙不二说到此处,神情也略有激动,谢曜忙给她拍拍后背。   “我瞧出这点,于是拔剑指着他质问到底是谁,冒充我徒儿是何居心,岂料话未说完,此人见事迹败露,竟朝我猛地攻来……”孙不二怒不可遏,“此人武功远在我之上,他将我打倒在地,骂道:‘全真教的狗才,老子这便结果了你’,他正准备痛下杀手,师兄们及时赶来,此人不想败露踪迹,飞快逃走,但就此使我全身骨骼尽碎,瘫痪在床,口不能言,看着你被冤枉也没得办法相帮,活生生成了废人!你方才进屋,我乍眼一看,只道是这家伙又戴着面具来了,故此才对你那般凶恶。”   孙不二突然嘿嘿冷笑,紧紧盯住谢曜,一字字道:“正因他脱口说了句话,我方听得此人声音粗粝刺耳,根本不是你!”   谢曜听她形容语气,蓦然一震,脑中飞快有线索闪过,他越想越惊,越想越肯定,倏然站起身来,惊中带怒道:“原来是他!”   “你知道是谁?”   谢曜看向孙不二,道:“这个人全真教应当再熟悉不过,还记不记得当年祖师爷囚在藏经阁二楼的怪人?”孙不二听得此事,也不由一怔,她反问道:“此人不是被关在藏经阁么?”   “不,当年重阳宫英雄大会,我在后山曾与此人见过一面,他早就背信弃义,离开藏经阁!”谢曜仔细一想前因后果,德罗追和他素来有仇,此人练功走火入魔,滥杀无辜不足为奇,他精通易容口技,而后再将这些杀人的罪孽嫁祸于己,正是两全其美。   孙不二惊道:“他竟如此恨你?犯下诸多恶行,只想害你身败名裂?”   谢曜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缘由,他实在不知道是自己有错,还是德罗追泯灭人性,好在今日终于知道是谁在背后害他,冤有头债有主,不怕找不到。   孙不二今日心绪起起伏伏,本就受伤,这会儿不禁头晕昏沉,她对谢曜低声道:“你放心,此事为师替你做主,定然不会让你背着恶名。这样罢,你去将几位师伯叫来,我们当面澄清。”   谢曜瞧她劳累,不由得说:“师父,你先休息罢,此事不急,待……”   他话未说罢,忽然房门被人推开,几名道士一同步入房来,正是丘处机、王处一,尹志平和赵志敬。   几人视线相交,皆是一怔。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想双更,但是……屁股痛~\(≧▽≦)/~下章很肥! ☆、第140章内情毕露   这几人对谢曜的面目都已熟悉至极,即使他脸上粘着几道疤痕,尹志平一眼便将他认出,以为他正欲对孙不二下毒手,已然拔剑,挽了个剑花,朝谢曜攻去。   “叛徒!你还有脸来全真教!”   此乃孙不二养伤房间,狭窄非常,谢曜生怕误伤到她,两指一抹剑身,顺势在尹志平手背点了一指,尹志平如今武功倒也不弱,但在谢曜面前依旧走不过两招,他低声痛呼,长剑哐啷脱手。   不等谢曜开口,丘处机和王处一反应过来,双双挺剑刺去。   尹志平忙奔出房屋,反手扔了一支响箭,不过片刻,重阳宫上上下下敲锣打鼓,众弟子纷纷赶来布阵。赵志敬方才一见谢曜,吓得一动不动,待几人出门,他还呆呆立在房屋当中。   孙不二见得变故,心下着急,忙对赵志敬道:“志敬,快,让丘师兄王师兄他们住手!”   赵志敬闻言一惊,反问道:“孙师叔,你能说话了?”   孙不二一急,语气严峻:“谢曜乃是被冤枉,我身不能动,你还不快些去阻止,让他们都来屋里,我来说个清楚!”   赵志敬登时仿佛被人大了一拳,站立不稳,他怔然道:“甚么……他……他竟然是被冤枉的?”   “还不快去!”   赵志敬被她一喝,身形一颤,瞧了眼躺在床上的孙不二,故作知晓的点头:“是,是,弟子这便去阻止。”他转身走出房门,心下却十分忐忑,这可如何是好?谢曜不是被冤枉的,那就说明他还是深得师叔伯喜爱,迟早将他的事情抖露出来,到时候新仇旧账,谢曜找他一起算,自己武功远远不及此人,又当怎办?   “师父,你还在这里干么?”   赵志敬闻言一怔,只见鹿清笃带着一等弟子正看着他,孙清因、姬清虚等人也在此列。赵志敬抬手一挥,问:“你们廖师伯在何处?他知不知道仇家上门了?”   “廖师伯正在和他门下弟子恭贺寿诞……”   不等鹿清笃说完,赵志敬便打断他道:“你们速速前去帮助祖师爷抗敌,为师去找廖师伯商议要事。”他甩下这句话,急匆匆的变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脚下踩着石头,差些滑到在地。   鹿清笃几人怪道:“是谁这么大胆子,竟敢来重阳宫撒野?”清字辈一行人赶去圆坪,但见全真教弟子大多齐聚在此,个个手持长剑,神情戒备。   薄暮暝暝,青铜鼎旁,马钰、丘处机、王处一、刘处玄、郝大通并肩而立,神情复杂,而对面站着的灰衣男子,正是先前给几人驾车的马夫。   鹿清笃忍不住“啊”了一声,说:“果然是他!”孙清因朝场中多看两眼,惴惴道:“几位祖师爷都来了,干么要这般大阵仗?”   姬清虚这时走向一名年纪稍长的道士面前,躬身问道:“申师叔,此人到底谓谁?他来全真教想要干甚么?”这名道人名叫申志凡,他摸了摸唇上胡须,颇为奇怪的道:“此人……看着眼熟,但我也不认识。”   他在这辈里资历最小,当年重阳宫大战,他还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这时谢曜脸上又戴着面具,他自然认不出来。   马钰几人打量谢曜良久,都知道自己恐怕已经不是谢曜敌手,但干站着也不是办法,马钰这时上前两步,颔首道:“看来江湖上传你掉下山崖摔死,定是造谣了。”   谢曜朝他长揖一礼,沉声道:“马师伯,不仅此事造谣,多年前丐帮、各门派声讨一事,也是造谣。”   马钰道:“你当年也曾说过自己乃被冤枉,但铁证如山,你又如何洗清?更何况你欺师灭祖,打伤自己恩师……”   “不然,方才我在师父房为她治伤,她已能开口说话,是非曲直,问一问她老人家便能水落石出。”   众人一听,皆是大喜,谢曜正欲继续言道,就听人群中忽然一声怒斥:“姓谢的,事已至此,你还胡说八道!”人群分散开来,但见廖志新走出。   多年不见,此人颧骨愈发高耸,一脸尖酸刻薄,廖志新朝马钰等人拱了拱手,方才指着谢曜大声道:“我刚才进孙师叔的房屋,孙师叔告诉我说,打伤他的正是此人,让大家速速将其拿下,当场杀死以儆效尤,也给江湖上各门各派一个交待!”   谢曜冷笑一声,道:“是么?那我们一道去问问罢!”   廖志新不敢与他视线相交,眼神游移,正当他想着如何接话,人群中又走出一人,面有微须,指着谢曜,颤声道:“各位师叔伯,你们切莫听信这魔头谗言!我方才进屋去找孙师叔,却见屋内空无一人,定是他使调虎离山计,将孙师叔给……给……”   廖志新看了眼赵志敬,颇为赞赏,他也附和道:“不错!他今日上重阳宫来,定是来杀人灭口!”   饶是谢曜早已脱去昔日毛躁冲动,此刻听他二人颠倒是非黑白,也不禁勃然大怒,他上前两步,厉声道:“赵志敬,你将我师父弄去何处了?”赵志敬扫他一眼,冷冷说:“这事儿该是我等问你!”   丘处机生怕谢曜又向上次一般逃走,忙道:“众弟子听令,布天罡北斗阵,将他拿下!”   瞬时间剑光闪动,场上弟子每七人一组,布成一个天罡北斗阵,七个小阵又合为一个大天罡北斗阵,当真声势浩大至极。   谢曜见这场面,心中又怒又急,不知赵志敬廖志新这两人暗中将孙不二如何了!若孙不二出了意外,无人为他作证辩解,今日在重阳宫前怕又得徒增一笔恶名!   他环目四顾,从场中全真教弟子脸上一一扫过,双手紧握成拳,臂上肌肉坟起,他足下一旋,便将青石板踩碎,只听谢曜冷声道:“既如此,休怪弟子今日得罪!”   丘处机和王处一互看一眼,一声令下,率先朝谢曜攻去。两人武功在全真七子当中数一数二,长剑过处,劲风翻飞,谢曜全然未将其放在眼里,伸手轻轻一拿,捏住丘处机送来的剑尖,往王处一的剑柄上直直戳去。丘处机待要收剑,却仿佛被铁钳夹住,他心中大骇,高呼一声:“你小子的武功一次比一次高么!”   话虽如此,他弃剑不用,运三花聚顶朝谢曜腰间猛然拍去。   谢曜见得这招,早有防备,腰间肌肉一缩,硬如岩石,丘处机苦练了十余年的绝招打在对方身上,竟然如中败絮,全不受力。天罡北斗阵将几人团团包围,马钰和刘处玄当下长剑刺到,帮王处一解围,王处一索性将长剑扔在地上,呼啸一声,跃起四足齐飞,猛向谢曜胸口踢到。   他号称“铁脚仙”,谢曜自然知道他威力所在,但他双手急于应付其它,提一口气,也不回避,王处一使出“鸳鸯连环腿”的脚法,但听得拍拍拍,波波波,数声响过,谢曜胸口多了几个灰扑扑的脚印。   王处一心中大骇,他足尖犹如踢在沙包之上,但见对方神定气闲,浑若无事,这一下惊诧更比适才厉害了几倍,心想:谢曜武功远在我几人之上,他若要杀孙不二,弹指之间的事,何须等到众人闯入房中?   丘处机似乎也料到这点,他立时不再出手,而是暗暗琢磨谢曜出招路数。两人站在旁边看了半晌,奈何谢曜动作太快,完全看不清,只得呆在当地,做声不得。   郝大通趁王处一撤下,连忙上前顶上,长剑挥舞间银光如练,谢曜的武功此时已随心所欲,不论举手抬足无不恰到好处,他右手双指微微一沉,按住剑身,剑柄向上反弹。恰好刘处玄正挺剑刺向谢曜头颈,剑锋被那剑柄一撞,“铮”的一声,虎口巨疼,只得松手放剑。霎时间全真五子,只剩马钰一人还手拿兵器。   马钰抬头一见谢曜神色,心知是他顾及自己辈分年纪,不欲为难,叹了口气,隐去北斗阵之后。   北斗阵领头人乃是尹志平,他冷声道:“你虽被逐出师门,但我依旧尊你一句谢师兄,你如此执迷不悟,可别怪我等不顾昔日同门之情!”   尹志平这些年和丘处机学习,性格倒是比年轻时好了不少,他和谢曜的确无甚大仇大恨,这番话说来倒还算中听。   谢曜心知不将这阵法破了,今日怕是难以说清,便让他快刀斩乱麻,将这麻烦事通通清理干净。   “谢某行的端坐得正,究竟谁在当中从中作梗,立时见分晓!”   赵志敬和廖志新二人做贼心虚,一听此言,立刻上前道:“别与他废话,上罢!”语声甫毕,长剑幌动,踏奇门,走偏锋,一招“沧波万顷”刺向谢曜腰胁。   谢曜当下侧身让开,阵法另外三名道士各挺长剑,将他围在垓心。尹志平携其余六人又是一剑刺来,这一剑竟是当胸直刺,剑走轻灵,颇有不将谢曜放在眼里之意,谢曜眼见剑尖刺到,伸食指扣在拇指之下,对准剑尖弹出,嗡的一声,尹志平把捏不定,长剑飞出。不等那剑落下,谢曜运起六脉神剑,双手翻飞,剑气纵横,连弹六下,紧接着六柄长剑跟着飞起,剑锋闪闪生辉,叮叮哐哐掉了一地。   众人见他不过几招,便已破了其中一天罡北斗阵,无不惊骇。尹志平脸上青红一阵,捡起长剑,又合起阵型,另一阵法中七个道人见谢曜武功如此精湛,却也不惧,站在“璇玑”的道人长啸一声,带动六道向左转将上来,准备进攻。谢曜早就料到这点,七人刚一移动,他制敌机先,向右踏了两步,抢了其“天权”位,揉身抢攻。七人长剑不仅攻他不到,反而都是门户洞开,互相不能联防,每人都暴于他攻势之下,当下左手一挥,带动阵势后退。   廖志新和赵志敬见此阵还奈何不得他,二人凑头嘀咕片刻,忽然间,廖志新带阵冲向谢曜,手中长剑挥舞,谢曜冷哼一声:“故弄玄虚!”反手一按,将其长剑夺走,正欲反手扔开,就听一丝破风声响,似有暗器击到。   谢曜惊怒之下,将长剑一横,只听“铮”的一声脆响,暗器打在剑身,谢曜拿起长剑一看,一枚乌黑的毒针牢牢钉在上面。   赵志敬见一击不中,忙和廖志新隐到后方。谢曜不由大怒,心想与其干耗,不如捉来问个清楚!他再不手下容情,双掌一推,顿时四周罡风大作,众道手中长剑呜呜作响,似要脱手,谢曜全然不管其它,掌风劈砍,横冲直撞破了阵法,伸手一抄,揪住廖志新衣领。   赵志敬长剑一展,使出毕生功力,便要从后偷袭。   谢曜心中气他这奸邪小人,看也不看,飞起左脚,重重踢他一个斛斗:“滚!”   赵志敬本以为自己可以得手,孰料这一脚差些踹破五脏六腑,忍不住喷出口血。   廖志新被谢曜揪住衣领,吓得面色煞白,双脚乱蹬:“你……你干么?”   “说!你将师父弄去甚么地方了!”谢曜神色凌厉,拧眉逼问。廖志新此时此刻依旧不肯说出,嘴硬道:“我……我怎么知,这事该问你自己。”却是大大没有了底气。   谢曜心下冷笑,一把抓过地上半晌爬不起来的赵志敬,反而问他:“你知不知道?”   赵志敬先前被谢曜一脚踹中,还没有缓过神,疼的上气不接下气,对他又恨又怕,刚想学着赵志敬说不知道,却听头顶“咯喇”一声脆响,廖志新左手手腕已被谢曜直直拗断,扭曲的歪在一旁。   廖志新惨叫一声,疼得几欲晕厥,谢曜以前从来对人留三分余地,但今日已到紧要关头,他若不用强硬手段,怕又得背一堆莫须有的罪名!   赵志敬见状吓得心头怦怦直跳,他以前一直当谢曜温和有礼,谁知他关键时刻竟这般干脆利落,匍匐着悄悄往后缩入人群。   廖志新倒也想跑,奈何被谢曜擒住,动弹不得。   “说不说!”   廖志新额头见汗,四周却无一人敢帮他。   谢曜这时忽然笑了笑,拍拍他另一边肩膀,别有深意道:“你若说出,不仅诸位师叔伯不会怪你,就连当年你和赵志敬将我扔下悬崖的事,也再不追究。”   马钰等人本想上前救出弟子,但一听此话,不禁面面相觑,王处一好像记得是有此事,于是点了点头。   廖志新恰好看见王处一点头,以为谢曜所说是真,他已疼得莫法,倒吸凉气道:“孙师叔……被我藏在……她床底下……”他话刚说罢,蓦然惨叫一声,原来谢曜眨眼之间,便将他左手腕骨接上。   谢曜拍拍他肩,笑道:“很好,那你来说说为何要这么做罢!”他说到最后一句,眼中笑意顿失,廖志新少时便怯他,被这凌厉目光一扫,顿时所做亏心事全部涌上心头,他双膝一软,便跪在马钰等人面前。   “是……是弟子的错,不该嫉恨谢师兄,当年更不该趁他练功之时,将其扔下……扔下山崖,求师叔伯们网开一面!”廖志新朝王处一不停磕头,王处一作为他师父,听到这话气得半晌不知如何开口。   廖志新突然看向赵志敬,道:“师叔伯,但此事全然不怪我……”   赵志敬面色一厉,冲到廖志新身前,抬手便给了他一个耳光,“亏你是我远房亲戚,你来全真教,我一直待你不薄,为何做出这等事来!当年你逼我做你同谋,陷害谢师弟,让我这些年寝食不安,一直于心有愧……好不容易听到谢师弟乃是被冤枉,你却说谢师弟将孙师叔给杀人灭口了,我本来对你深信不疑,可你做出这些事,简直罪大恶极!”   廖志新被他打了个耳光,目光痴痴呆呆,王处一狠狠瞪他们一眼,跺脚骂道:“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廖志新被骂也没反应,谢曜心下一惊,上前两步,伸手一探廖志新鼻息,顿时全无。   “……他死了。”   赵志敬神色一暗,道:“这厮素有心疾,怕是方才陡然激动,突发病逝。”   王处一“啊”了一声,忙上前去探廖志新伤势,却找不到伤口,着实乃猝死之兆。   赵志敬立即跪在王处一面前,大声道:“师父,弟子知错!若不是少时受了廖师弟蛊惑,弟子绝不敢做出报复谢师弟的事!这些年,弟子无时无刻都在愧疚当中,半夜里会想到自己的过错久不能眠,得知谢师弟平安无恙,弟子……弟子……”他说到此处,跪向谢曜,满脸恳求,“谢师弟,我当初年少,一时冲动犯下此行,罪不可赦。我知道你大人大量,但这件事情说小不小,还请你动手给我一个教训罢!”   他这番话说得漂亮,在众人面前夸了谢曜大度,应当不会计较那少年时的恩怨,若谢曜找他麻烦,岂不是被众人瞧不起么?   谢曜看了眼猝死的廖志新,盯着赵志敬双眼,冷声道:“你说这话,无非是想让我既往不咎。但我非圣贤,偏要动手,又待如何?”   赵志敬没想到他在众人面前还给自己难堪,愣了愣看向王处一,磕头拜倒:“师父,请你处置弟子!”   王处一如何不懂二人间过节,到底赵志敬跟了他二十多年,即使对他不悦,也绝不会让谢曜将其杀了。更何况按赵志敬的意思,这些所有陷害皆是廖志新的主意,但廖志新已死,无人对证,就算他们不相信,也不能胡乱施加罪名。   谢曜瞧王处一神色,便知他心中所想,心下虽然愤愤,但他好不容易和全真教冰释,不如卖个人情,这赵志敬日后慢慢收拾不迟。他当即拱手道:“此事当由王师伯定夺。”   王处一看向马钰和丘处机,过了片刻,才道:“志敬,且不说是否此事为廖志新所指使,你明知故犯,已是大罪。我便罚你……罚你……”他蹙了蹙眉,心底既不想将赵志敬逐出师门,又不想罚的太轻,一时间愣着。   丘处机摇了摇头,代替王处一道:“赵志敬,你便将我教你的那几门功法交出来罢,心术不正者,焉能习得!”话音甫落,他双手一搭,紧扣赵志敬双臂,咯喇一声脆响,运功一震,赵志敬立时疼的仰头惨叫,满头大汗,丘处机这一来,竟是废了他大半武功!   王处一眼不见心不烦,摆手让弟子将赵志敬抬去三清殿面壁思过,而后又让人将廖志新的尸体抬去后山葬了。   马钰看了眼谢曜,颇为歉然道:“……当初将你逐出师门,倒是我等不对。谢曜,你如今武艺已远超我教诸人,若让你再入全真,怕是委屈了你……”   “马师伯言重了,弟子一身武艺源于全真教,怎敢忘本。”谢曜抬头,见马钰丘处机几人面目含笑,言下之意,他已重回全真。   那郝大通本在一旁站着,这时候蓦然想起一事,暗叫糟糕,抬头道:“孙师妹还被廖志新塞在床下!” ☆、第141章短聚再别   几人匆匆赶去孙不二的房间,果见床上无人,谢曜撩起床单,孙不二被一颗麻核堵住嘴巴,五花大绑的躺在床底。   谢曜忙为她解开绳索,刚取下口中麻核,就听孙不二怒道:“师兄,快将廖志新这个孽徒拿下,他潜进房中,将志敬打伤,不由分说便将我……”   谢曜愣了愣,没想还当真是廖志新一人所为?   “啊,你能说话了?”马钰走上前,伸手一探她脉搏,大喜过望,“妙极,妙极,你身上气阻之处已被人打通,虽然骨骼尚不能复原,但比起之前却是好了太多!”   孙不二看向谢曜,神色间已然透露。   众人心知肚明,刘处玄却尚有疑虑,警惕的看向谢曜,问:“虽然你未曾打伤恩师,但岭南丐帮各大血案,又怎生解释?全真教断然不冤枉任何人,却也不会包庇任何人。”   不等谢曜回答,孙不二面色一沉,便抢先言道:“绝不是我徒弟所为,诸位师兄可还记得被师父囚在藏经阁的德罗追?”   一干人听到德罗追的名字皆是一怔,孙不二不紧不慢将自己如何被假冒的谢曜打伤,如何辨出此人真伪,谢曜和德罗追如何结怨的事通通说了出来,众人细细一想,顿时明白过来。   “按照你的意思,这些血案竟是德罗追一人所为?”   谢曜摇了摇头,不确定道:“丐帮彭长老、甄忠才还未有消息,但郭靖他们正在帮我查探,相信要不了多久,此事定会水落石出。在此之前,还请各位师伯严守口风,不要向外人透露,待弟子查明一切,择日再举英雄大会详谈。”   几人略一思索,纷纷颔首:“如此甚好,若需教中帮衬,你尽管直说。”谢曜点头应答,几人又互相寒暄一二,不便打扰孙不二休息,便皆离去。   谢曜送走诸位师伯,又折回房中与孙不二说了一会儿话,但不知是否因为孙不二常年卧病,她全然不如当年那般谦和冲淡,十句话八句不离德罗追,势必要将其挫骨扬灰。   谢曜知她心底苦闷,只能符合点头,待孙不二骂得累了,和衣睡去,他才悄悄离开。   ※※※   谢曜重回全真教,却也没有大肆张扬,他暗中去找过赵志敬,却不知这厮躲在什么地方,心底又是鄙夷又是可笑。   翌日一早,谢曜步出房门,正好碰见丘处机。丘处机和郭靖熟识,借着这层,倒比其他几位师伯关系亲切。二人索性并肩而行,细细述说近来变故。   自从成吉思汗死后,丘处机从蒙古归来,甚少在江湖走动,这时问起郭靖近况,听他被郭芙搅得头昏脑涨,不禁哈哈大笑。   谢曜说起郭芙,想到下月便是她生辰,孙不二的伤势还未痊愈,甄忠才也没下落,德罗追更是不知生死。这许许多多的事情加起来,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了结,忍不住叹了口气。   丘处机瞧他面目沉重,问道:“你可是在担心自己一身冤屈么?”   谢曜摇了摇头:“今日上重阳宫,能得各位师伯理解,弟子已是欣喜至极。只是想到今后长路漫漫,善善恶恶着实苦恼,德罗追可以陷害我,也可以陷害别人,天下不止一个恶人,这陷害来去,不知又要起多少争端。”   “嗯,能这样想很难得。”丘处机顿了顿,“须知是非皆因人起,有恶必然有善,你若坚持善面,一日也好,一生也罢,总不负光明磊落。”   谢曜依旧叹道:“恩怨两难看透,我倒觉自己一身武艺也无所用处了。”   丘处机闻言微微一笑:“你这话和靖儿当初所问有异曲同工之处,要知道数十年前,武林秘笈《九阴真经》出世,江湖上豪杰不知有多少人为此而招致杀身之祸,后来华山论剑,我师重阳真人独魁群雄,夺得真经。他老人家本拟将之毁去,但后来说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福是祸,端在人之为用。’终于将这部经书保全了下来。天下的文才武略、坚兵利器,无一不能造福于人,亦无一不能为祸于世。你只要一心为善,武功凌驾于众恶之上,扫平争端,岂不妙哉?”   “道理弟子明白,只是行事与想法始终有所出入。”   谢曜也不知自己到底应当如何,走一步算一步,看见不平事便拔刀相助,走走停停,也不知何日是终点。   丘处机又和谢曜开导两句,便聊到郭靖的女儿身上,丘处机对这丫头也颇为好奇,向谢曜询问许多。谢曜将郭芙的顽皮事迹说给丘处机,引得他不时发笑,路过的弟子见二人一路谈笑,心下好奇,但不敢在祖师爷面前说话,无人敢上前打扰。   两人不知不觉来到日月岩前,只见日月岩旁边里里外外围着一干全真教弟子,窃窃私语。   丘处机面色一沉,呵斥道:“尔等不去后山练功,聚在此处是要干么?”   众弟子闻言纷纷散开,见是丘处机,低头垂手。   谢曜仔细一瞧,那和自己上山的鹿清笃、姬清虚、孙清因也在其中。   “丘祖师。”众人齐躬身尊称丘处机,但望向谢曜,却不知该唤甚么。   昨日重阳宫前大伙儿虽然瞧出谢曜在理,和本教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他们清字辈一干人认识谢曜的少,这会儿只有眼巴巴看着,鸦雀无声。   丘处机显然也想到这点,索性趁此时机,向众弟子介绍道:“他是你们孙祖师座下首席大弟子,俗家姓谢,当年暂别全真教。尔等若有要事,可向他禀报;若想讨教武功,也可向他请教。”   众人瞧他一张脸满是刀疤,一袭灰衣,风尘仆仆,心中略感不屑。但顾及辈分,也无人明言,皆齐呼“谢师叔”。   鹿清笃和姬清虚互视一眼,悄悄往后站,生怕谢曜找他们算起账来。哪知孙清因上前两步,笑吟吟道:“昨日还让谢师叔为我等驾车,是弟子们无礼啦!”   谢曜微微一笑,罢手道:“不碍事,但须知牲畜草木皆有感知,下次切莫再如此粗鲁了。”鹿清笃和姬清虚听谢曜并未提起他们侮辱孙不二的事,忙连声应道,“谢师叔管教得是,弟子绝不敢再犯。”   丘处机心下好奇,向谢曜问明原委,虽不是甚么大事,但还是将鹿、姬二人说了一通。众弟子见这位新来的师叔深的祖师爷欢喜,心中暗自有了计较。   “你们聚集此处,是要作甚?”   众弟子不敢隐瞒,当下孙清因便站出来道:“回禀祖师爷,方才鹿师兄说自己可以将日月岩中的全真宝剑拔出,我等都来看看。”   鹿清笃心里暗暗较叫苦,他只是吹个牛皮罢了,谁知道竟被丘处机发现。丘处机扫他一眼,恨铁不成钢道:“且不说你那师父赵志敬,便是我等,也无人将剑拔出,也不衡量自己几斤几两,来这里闹甚么笑话!”   鹿清笃哭丧着脸,连连认错。   谢曜听他说起这件事,仰头看向日月岩,心思仿佛又回到多年前重阳宫外。他夹杂怒意的反手一剑,深深潜入岩石,谁料至今都无人可以取出。   思及此,谢曜一步步走上前去,众弟子不明所以,给他让道。见他将手覆在仅余一寸的剑柄上,不少人暗暗嗤之以鼻。   谢曜伸手摩挲剑柄,想到那日乃是灾难的根源,如今爱妻已不复在旁,心下难过,捏住剑柄,微一运劲,只听金属摩擦岩石的嗤嗤声响,这柄嵌在日月岩里近十年的宝剑,便被人轻而易举的拔了出来。   谢曜横剑在手,抬手一抹剑身灰尘,屈指一弹,只听铮铮声不绝于耳,在阳光下发出肃然寒光。   孙清因抬头一瞧,正好剑光闪烁,看不清谢曜面容,阳光下她只觉此人长身玉立,说不出的风流英俊,她心下一动,痴痴望着,蓦然跳入眼帘一张满布刀疤的脸,孙清因被吓了一跳,赶紧低头,面色绯红。她四下一看,无人注意到自己,这才松了口气。   丘处机接过全真宝剑,含笑点头:“如今你武功是愈发深不可测,全真教自重阳真人后,便无人再窥其高峰,你不如就将这柄全真剑带着身边罢。”   谢曜闻言一惊,丘处机言下之意隐隐有推举他做全真掌教的意思,他忙抬手推辞:“丘师伯,弟子当年曾说‘兵器为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如今亦然。”   丘处机笑道:“是了,你武功高已至此,拈花飞叶,皆是利器,何须用这区区一柄剑。”他想来此事还早,而谢曜又是俗家弟子,便不再继续说了。   谢曜眼看来到山道,想起孙不二的伤势,以及自己一身麻烦事,便向丘处机请辞。   丘处机听他乃是为孙不二前往西域寻药,分得清轻重缓急,只道:“西域当真有这样的奇药?”   谢曜颔首道:“弟子当年断腿,全依仗此物。”   丘处机颔首,将谢曜送至终南山下,这才折身返还。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阿辞的地雷~   捂脸,昨天真的有点赶,回头再润色一下。 ☆、第142章终南古墓   谢曜当初腿断之时,曾记得黑玉断续膏乃西域金刚门秘药,他何不为了师父再前往一趟?不管此行是否能讨到膏药,他也得去查探一番。   来到山脚,谢曜却不见昨日骑来的灰马,道路两旁皆是密林,他钻进林中找了找,毫无踪迹。   正当谢曜准备转身离去,此时林子东南方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谢曜脚步顿住,也未转身,微微一蹙眉头。   当破风声起,他右手一抬两指,快而精准的钳住剑锋。   来人没料到对方竟然能空手接她一招,愣了一愣,握剑后撤,可那长剑嵌在对方指骨间,如何也抽不出来。   “喂!你……你快放手!”   谢曜听音色是个女娃儿,心下诧异,两指一松,转过身来,恰好看见一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那小姑娘从地上狼狈的爬起来,身上穿着一身杏黄道袍,面目娇美,神色却颇为懊恼,她持剑后退两步,指着谢曜忐忑不安道:“你是谁……你同那疯老头一伙的么?你可别乱来,我……我师父马上就会找到我,届时叫你好看!”   谢曜心下莫名其妙,负手打量她片刻,皱眉道:“你在说甚么?”   小道姑见他装傻充愣,不由有气,眼珠子一转,突然指着谢曜后面大声道:“师父,你来啦!”她说话间陡然长剑出手,直取对方咽喉。   谢曜若连她这点伎俩也识不破,枉在江湖上行走多年,当下侧身避开。那小道姑手中一柄长剑忽而变攻,攻倏变守,剑法甚是凌厉,谢曜凝神一瞧,不禁觉得招式眼熟,轻咦出声:“你这剑法是受何人所传?”   小道姑听他这般询问,还当自己占了上风,得意洋洋道:“怎么?怕了罢!”谢曜不由好笑,屈指一弹,斗然间听得“铮”的一声,劲力打在剑身上,小道姑虎口一麻,手中长剑飞向半空。   她急跃退后,俏脸生晕,怒叱说:“老不要脸,你使甚么妖法!”   谢曜头次被人骂“不要脸”,不禁怔了一怔。那小道姑见他出神,暗中从袖里摸出一把毒针,扬手便朝谢曜周身射去,谢曜最不喜这些暗器,袍袖一挥,纷纷打落在地,他沉下脸,大步上前,一把拎起那小道姑后颈衣领,沉声道:“小小年纪,干么这般歹毒?”   “你放开我!待我师父来了,不将你碎尸万段剁去喂鱼!喂狗!喂猪!”   谢曜冷哼一声,道:“正好,你师父在何处?我倒要看看她是怎生教出你这等徒弟!”说罢,环目四顾,此处尚在终南山境内,仅有全真教一座道观,难不成这小道姑竟是清字辈的弟子?   小道姑怒瞪双目:“我师父便在这后山上,你不怕死便去找她好了!”   谢曜一语不发,提着她便大步上山,那小道姑只觉四周景物如风换影,转瞬之间,便出了密林,来到山峰绝顶。谢曜回头一望,恰好看见重阳宫大片建筑正在此地之前。   “你果真是全真教弟子?”   “呸!全真教算甚么劳什子,我门派可比它好上千万倍!”   “大言不惭。”谢曜话音甫落,人已走到一块大石之后,但见石上刻着一首诗,上云:“子房志亡秦,曾进桥下履。佐汉开鸿举,屹然天一柱,要伴赤松游,功成拂衣去。异人与异书,造物不轻付。重阳起全真,高视仍阔步。矫矫英雄姿,乘时或割据。妄迹复知非,收心活死墓。人传入道初,二仙此相遇。于今终南下,殿阁凌烟雾。”   石上诗句,上下字迹不同,前八句是一个人,后十句又是另外一人。第一个人说的是张良在桥下替一位老者拾鞋,那人许他孺子可教,传他一部异书。后来张良辅佐汉高祖开国,称为汉兴三杰之一,终于功成身退,同伴赤松子隐居,而这赤松子便是说中的上古仙人,此诗颇有效仿前人遁世出家之感,谢曜也曾出家,因此读来立时便明。   而这后面十句提到重阳宫全真教,皆有恭维他祖师爷王重阳的意思,但那活死墓,他却不懂其意了。   谢曜想得出神,不自觉便问了出来,那小道姑见他眉头紧锁,嘲笑道:“活死墓便是活死人墓,是我古墓派地方,你这都不知!”   “古墓派?闻所未闻。”   小道姑柳眉一竖,大声道:“我方才已经给你说了,你总该闻了罢!”   谢曜也不说她无理取闹,全诗细细念了两遍,手摸了摸那岩石上的字迹,却觉上面刻痕与自己手指完全符合,想来是用手指刻上。他不禁一惊,本以为这世间除他以外,再无旁人能有“手刻岩石”的功力,殊不知天下并非他一人尔!谢曜不由大喜,心中向往与这刻诗之人结识,他一直暗暗苦恼自己武功无人比肩,如今却不寂寞了。   谢曜又伸手摸了摸,忽觉石面颇为滑腻,他一看指腹,上面沾着些许红色粉末,轻轻一嗅,果然刺鼻,脸上欢喜之情顿时消散。以前看书之时,曾有记载一种“化石丹”,可让坚硬岩石变软几个时辰,待时辰一过,又会恢复如初。想来这刻诗的人正是用了这个窍门,并不是真正凭自己功力。   思及此,谢曜不禁深深叹了口气。他心下复杂,想来一生坎坷,略一沉吟,运起功力,实打实的在那“于今终南下,殿阁凌烟雾”接着刻:“矫首两茫茫,落拓入迷途。高处不胜寒,江湖道艰阻。丈夫剪黄荆,横刀斩青凫。唯从天行健,不负凌云路。”   只听石上“嗤嗤”响声不绝,碎石脱落,比起前人指力尚且深半寸有余。那小道姑看不出所以然,还当他又在玩甚么妖法,当即便双足乱蹬大喊大叫:“你快放开我!趁着师父没来,你尚有一线生机!”   谢曜闻言,心想自己捉着一个小姑娘也不成体统,正准备松手,忽然听得左首有人大声呼叫。   那小道姑一听,忙往前扑,口中大呼:“师父!”谢曜不假思索,拨开灌木,突见前面似是一道深沟,他略一思忖,转头对那小道姑说:“你在此处候着,我去看你师父如何了。”   “不!你定是认出我师父的声音,想要逃跑!”   谢曜心下有气,一拂袖与其休说,纵身跃入沟壑。那小道姑踌躇片刻,沿着青草斜坡,滚进六七丈树丛之中。谢曜见她跌下,伸手扶了一把,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任随她跟在身后。   他走出十数丈,见一排荆棘前的平地上立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四个字道:“外人止步。”   那小道姑上前喜道:“师父定是回本派去了!”抬剑将荆棘砍得七零八落,但见树林掩映之下,露出一扇巨大墓门。   墓门前站着一男二女,男者是蓬头垢面的老头,一女身穿葛衣,已到中年,另一名二十来岁,披一身杏黄色道袍,手执拂尘,正是李莫愁。三人神色皆是微微发白,一动不动,似乎都被点了穴道。   只听那中年妇人冷笑道:“你这恶人无缘无故闯入我古墓派,是何居心?”   “恶人?谁是恶人?恶人是谁?”   老头说话声如破钹,饶是这么多年过去,谢曜依旧能清晰的认出。他心头怦然一跳,紧紧盯着须发后的面容,竟然是销声匿迹许久的欧阳锋!   李莫愁看了眼中年妇人,对她恭声道:“师父,这恶贼莫名其妙追着弟子喊打喊杀,弟子着实斗他不过,否则绝不敢上终南山叨唠你老人家……”   “住口!我数年前便已让你下山,你既已叛出本门,何须再同我说这些场面话!”中年妇人瞪她一眼,李莫愁脸上一阵青,一阵红,隔了半晌,方道:“孽徒知晓师父尚且顾念师徒情谊,否则绝不会为徒儿打开墓门,你方才受了这恶贼一掌,没事罢?”   中年妇人听到此处,目光转柔,淡淡道:“无妨,反正他被我点了穴道,你趁此时机速速离去……”   “臭娘们!你不打我,那我要来打你啦!”   中年妇人话未说完,欧阳锋忽然上前,飞快朝她胸口打了一招灵蛇拳。谢曜站得较远,待发现杀机,脚步一动,抬掌拍在欧阳锋肩头。但这一来却还是晚了一步,那中年妇人被打倒在地,嘴角流血,惊骇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恶贼明明被我点了穴道……”她看向李莫愁,目光一凝,“莫愁!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方才给他解开了?”   这一切变故太急,李莫愁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她否认道:“师父,不是我给他解开的!”   中年妇人还要开口,却哇的喷出一口血来,谢曜运功抵在她后背,凝神缓解伤痛。这时那中年妇人和李莫愁才双双注意到他,小道姑趁机对李莫愁道:“师父!就是这个刀疤脸,他……他和那疯老头是一伙的!都不是好东西!”   李莫愁已然认出谢曜身份,先是心虚,随即大喜:“凌波,不得无礼!忘玄大师怎会和这恶贼同流合污?”   原来这小道姑正是李莫愁的弟子洪凌波,她闻言大惊失色,张着嘴不知如何作答。   中年妇人一怔:“你……你们认识?”   李莫愁生怕多问多露馅,她这些年在江湖上杀了不少人,谢曜嫉恶如仇,师父也会怪罪她败坏门风,自己焉能逃命?李莫愁神色一转,立时躬身道:“回禀师父,当年多亏忘玄大师点拨,弟子才未曾误入歧途。”   “是么……”中年妇人只觉背后内力源源不绝,心下又是诧异又是感激,“这位……”她本想叫大师,可一看谢曜乃俗家打扮,顿时不知如何称呼。   谢曜颔首道:“在下俗家姓谢。”   中年妇人点了点头,神色苍白:“谢大侠……你不用救我,我这条命今日是栽在……”她看了眼李莫愁,私心里总认为是她解开了欧阳锋的穴道,叹了叹气,“这条命是留不住的。”   谢曜一探她伤势,如何不知,当下不再运功,叹然道:“你受了欧阳锋两掌,五脏六腑俱损,我亦无法。”   “他是欧阳锋?”中年妇人和李莫愁皆是大惊,怪不得此人如此难缠。虽中年妇人长居古墓,但因王重阳的关系,五绝之名也略有耳闻。李莫愁这些年行走江湖更不用说。   欧阳锋先前被他拍了一掌,呕血不止,坐在地上搓自己的头发。他早在重阳宫那次便已有疯魔之兆,如今近十年过去,早已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李莫愁见识过谢曜功夫,她自知犯了许多杀孽,心中有鬼,不禁向后微退了两步,暗里思量着从何处跑掉。   谢曜想起死去的江南六怪,眼神一暗,黝黑的眸子看向欧阳锋,深不见底:“你还记得我罢?”   “你是谁?我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如何记得你?”   欧阳锋歪着头,呆呆的与他对视,不知在想甚么。   曾几何时,谢曜心中不止一次想着手刃他的场景,如今自己的一大仇人就在眼前,心底竟莫名的胆战心惊。   他缓缓抬手,取下脸上的面具,目光寒凛如冰,仿若尖刀紧紧抵在欧阳锋咽喉上,一字字道:“桃花岛上,血海深仇,你总该记得了!”   欧阳锋见他真容,愣了一下,蓦然惊叫:“啊!我记得,我记得……”   他站起身,忙朝谢曜奔去,一把紧紧抱着谢曜腰际,面上老 ☆、第143章纷乱不休   谢曜正欲落下的掌力生生停在欧阳锋天灵盖上,他神色一怔,道:“……你唤我甚么?”   欧阳锋喜极而泣,伸出粗糙的老掌摸摸谢曜脸颊:“克儿,这些年都去甚么地方啦?爸爸去白驼山庄找你,也没见你的踪影。”他顿了顿,又附耳道:“爸爸会了《九阴真经》,我们父子俩一起练可好?我们一起当天下第一,我是大天下第一,你是小天下第一,如此你高不高兴?”   谢曜听他说话颠三倒四,他以前明明记得欧阳克是他侄子,不知怎的,欧阳锋又自称父亲。   欧阳锋抱着谢曜,絮絮叨叨的讲他所干种种行为,一脸自傲神情,但望向谢曜的目光又是亲切柔和极了。谢曜每每抬掌,被他一唤,心头颤抖,这掌势如何也落不下去。纵然他绝非心狠手辣,却也从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只是……只是……   谢曜心中正在天人交战,蓦然身后窜出一人,不由分说便朝欧阳锋背后一剑刺去。但欧阳锋何许人也,即使神志不清,反手一挥,只听哐当声响,洪凌波手中长剑便被折断。   洪凌波受力一震,仆倒在地。   欧阳锋被她一打扰,神智又乱,他低头一看谢曜双腿,问:“克儿,你的腿痊愈了?甚好,你的仇也报了,那杨康死在铁枪庙里,好得很啊……”他说到此处双目圆睁,忽然“啊”了一声,一把推开谢曜,抱着头哇哇大叫,“不对!不对!你明明死了,死了……你不是克儿……”脚下起纵腾跃,疯癫无状,眨眼消失在密林之中。   谢曜正要去追,脚下的洪凌波“噗”的一声吐出口血来,他转身看去,李莫愁不见踪影,竟丢下自己师父徒儿悄悄逃走。   谢曜没耐何,叹了口气,一手扶洪凌波,一手扶起那中年妇人,抬一踹那古墓石门,只听轰轰两声,扑簌簌落灰,门却不破。谢曜虽只用了两层功力,但没踹破石门犹自惊奇,中年妇人这时意识尚存,她朝谢曜摇了摇头:“谢大侠,我古墓派定下规矩,男人进入乃是大忌,你……”   “方才在下失礼,请贵派弟子来此接引罢。”   中年妇人微一颔首,似乎很是赞赏,但她此时却已到了油尽灯枯,勉力撮唇作哨,不过片刻,墓中也传来同样哨声,顿时石门开启,走出两人,一名是满面鸡皮疙瘩的老妇,一名是身披轻纱白衣的十四五岁小姑娘,除了一头黑发之外,全身雪白,清丽绝俗。   “谢大侠,今日我本打算将那恶贼引进古墓,放断龙石同归于尽,但多亏你将他逼走,古墓派算是欠你一个大大的恩情……”   谢曜神色一紧,蹙眉道:“阁下言重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寻常,更何况那人与我也有深仇。”   中年妇人叹了口气,从袖中摸出一块玉佩,递给谢曜道:“纵然你侠义为怀,不计得失为我治伤,然古墓派绝不肯欠任何人,谢大侠日后若有困难,携此玉佩来报,我派上下无敢不从!”她说到此处却看向那老妇和少女。   少女轻启朱唇,问:“师父,谁将你打伤的?”她声音娇柔婉转,但语气之中没丝毫暖意,谢曜约莫猜到,朝她多打量了几眼,问:“你是小龙女?”   小龙女抬眼看他,神色好比冰霜,但眼底却闪过一丝懵懂:“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   谢曜笑笑不答。   旁边那老妇人上前一把握住中年妇人的手背,追问道:“我方才在石门后听到了,那人是不是欧阳锋?是不是他?”   中年妇人不知想到了甚么,摇了摇头,微笑了一下,便阖上双眼,就此咽气。   “孙婆婆,师父已死,我们将她葬入石棺。”小龙女淡然说。   那老妇人伏在中年妇人的尸体上痛哭,闻言抬袖擦了擦眼泪,“一切都听姑娘的。”   谢曜看了眼已然晕去的洪凌波,对她们道:“这小道姑乃是李莫愁弟子,只是被欧阳锋掌力伤了,你们一并带回墓中救治罢。”   岂料小龙女摇了摇头:“李师姊早已下山,她的弟子,那便与我派无甚关系。”说罢,也不等谢曜回答,便转身步入墓门,孙婆婆朝谢曜歉意一笑,“谢大侠,姑娘一直便是这性子,你切莫见怪。”   谢曜表示不碍事,待墓门关闭,方一长叹。   ※※※   洪凌波受了欧阳锋一记掌风,不知隔了多久,方才悠悠转醒。她睁开双目,乃是满天星斗,夜风一吹,登时清醒,忙翻身坐起。   隔着旺盛的火堆,对面人席地而坐,身躯伟岸,着一袭灰衣,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洪凌波立时反应过来面前之人正是白日里被她骂得狗血淋头的贼子,她想起晕倒前的事情,面色绯红,又偷眼觑去,那人没了脸上刀疤,衬着火光,好不英俊。   谢曜抬手往火堆里加了最后一支柴,拂了拂灰尘,站起身道:“你醒了便好,速去找你师父罢。”   他说完欲转身离去,洪凌波大惊,立刻跳起来叫道:“你别走!”   谢曜脚下一顿,皱眉问:“怎么?”   洪凌波却也答不出所以然来,她呆呆的看了看四周,皆是望不见尽头的黑黢黢密林,支支吾吾说:“你干么将我掳来这深山老林当中?到底……到底是何居心?”   谢曜转头打量她,道:“你跟随你师父行走江湖,难道还会怕这些?”说着抬手一指东南方,“顺着这条路直走,片刻便能走上官道。”   洪凌波依旧怔在原地,瞧那神色似乎当真害怕。谢曜想到自己两个徒弟,这些年过去也差不多和洪凌波一般年纪,他心下不忍,只得叹道:“走罢,我带你出去。”   洪凌波闻言神色一亮,连忙点头。谢曜打燃火折子,在前引路,她跟在身后,一会儿抿唇一会儿发笑,隔了半晌,方问:“为甚么我师父叫你‘忘玄大师’,你是和尚么?我见过和尚,他们都不是你这般打扮。”   谢曜听她话语天真,不禁笑道:“那是许多年前的事,如今我已还俗,你问来也无大意义。”   洪凌波快步跟在他身侧,抬眼飞快扫了他侧脸,又问:“那……那你干么要易容?”   “嗯,你不提醒我都忘了。”谢曜思及此,从袖中取出面具,又给戴上。   洪凌波得知他真容,此时看这丑陋刀疤,竟也不觉嫌弃,她继续追问:“你姓谢么?你叫谢甚么啊?”谢曜只觉她一路话唠,心头好笑,拨开一丛杂草,便已来到宽阔的大道上。   “好了,就在此作别罢。”谢曜想到白日里经此一遭,反而耽误了前往西域,也不等洪凌波答话,足下生风,一飘数丈。   洪凌波追上前,大喊他名字:“谢……谢……”话喊出口,对方已然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当真来无影去无踪。洪凌波又望了眼路尽之处,只得跺了跺脚。   ※※※   谢曜在终南山耽搁一日,急着赶路,披星戴月往西域赶去。他在小镇上借了骆驼,沿着风沙,一路打听金刚门的下落。   本以为金刚门名声不盛,谢曜找起来会多费周折,岂料到了镇上,随便找一些带刀带剑的江湖人士,人人都听过这门派的威名。谢曜心下不禁欢喜,他本想让人带路,但那些江湖人士一听是要去金刚门,皆是纷纷摇头,直呼去不得。   “怎么?”谢曜诧异,自古各门各派敞开门光明正大,这金刚门去不得是何缘故?   一秃头老者见谢曜全然不知,连连摇头:“那金刚门的掌门凶恶的紧,他座下弟子也都个个阴鸷,经常一言不合便折人手指骨骼,下手极狠。”   谢曜闻言,反而平生不满,他一拂袖道:“这等行径和那邪魔外道有何分别?”更要去会一会了。   打听了金刚门所在,谢曜便直奔而去。   他骑着骆驼越走越远,待来到一片沃野绿洲,只见雪峰皑皑下有一座山庄,谢曜走近一瞧,那山庄上的门匾却写着“金刚门”。   犹记得十余年前,此处还是白驼山庄的地盘,然而欧阳克身亡,西毒疯癫,白驼山庄早已凋零。金刚门趁虚而入,雀占鸠巢,倒捡了个大便宜。   谢曜抬手敲了敲门环,问可有人在,过得片刻,大门吱呀一声拉开,走出两名魁梧汉子,满脸络腮胡,端得凶神恶煞。   “你是谁?不知道金刚门的规矩么?赶快滚了,莫让爷爷出手。”   “金刚门有甚么规矩?”   左侧的大汉道:“除了供奉银钱,其它一概不见!”另一大汉瞪他一眼,“和这人废话甚么?瞧他一脸穷样,赶快打发。”话音甫落,二人一个踢脚,一个出拳,朝谢曜身上招呼。   谢曜没想到此门弟子如此无礼,心下着恼,斜身避过,他一抬左臂恰好捉住那大汉脚踝,往右一拖,接住另一大汉的铁拳,登时两人拳脚相加,疼的大叫出声。他臂力一沉,一拉一送,两八尺高的大汉全无还手之力,抱作一团,连滚带摔跌下台阶。   两人滚在地上叫苦不迭,只见谢曜居高而立,负手睥睨。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ub的地雷~ ☆、第144章金刚门下   正在此时,门口又出来一名干瘦中年人,他一瞧这情况,只道有人来寻麻烦了,立时跑回门中禀告。   谢曜在门前立了片刻,但见一先前那人去而复返,那中年人已经十分干瘦,但他身侧那矮个老者,身材瘦长,满脸皱纹,更是瘦得皮包骨,凌乱的眉毛下,一双眼睛却是阴鸷冰冷。这两人正是李芳奇和火工头陀,谢曜打量他们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他。   火工头陀微一沉吟,一语不发,屏息凝神,双目盯住在谢曜脸上。内息暗暗转动,周身骨骼劈劈拍拍,不绝发出轻微的爆响之声。   谢曜一愕,他曾在少林一年之久,知道这是佛门正宗的最上乘武功,金刚伏魔神通。正欲开口客套,对方却不由分说,径直踏上一步,呼的一拳,便往谢曜胸口打到,这一招神速如电,拳到中途,左手拳更加迅捷的抢上,招术之诡异,生平罕见。   “好!”谢曜倒也来了精神,没曾想西域一派倒有如此神功。眼见火工头陀左拳击到,右掌虚虚实实左右拂动,转眼已搭住他左腕,横劲发出。   火工头陀身不由主的向前一冲,跨出两步,方始站定,这一交手,他立时知道谢曜武功深不可测,神色莫名道:“你是何人?胆敢来我金刚门挑衅?”他自负自己武功已是佼佼,却没想被人几招制住,心下又是气又是怒又是无可奈何。   谢曜微一抱拳:“阁下便是金刚门的掌门么?”   “不错。”   “的确好功夫。”谢曜淡淡一笑,“听说贵派曾有灵药黑玉断续膏,可另断骨再生,更胜平常,在下特来此求取,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在下当结交金刚门这一派的朋友。”   火工头陀暗暗调动真气,冷笑一声:“谁稀罕和你做朋友!”话音甫落,他当下一掌挥出,往谢曜气海穴上狠狠撞去,谢曜笑容一收,兀自闭气,全身肌肉紧绷,硬如城墙。   他不还手,而是道:“但在下稀罕,这一招,请罢。”   说话间,火工头陀这一掌已然杀到,手到之处仿佛嵌入棉花团中,千百斤的力气顿时被对方消散无形。   谢曜身形稳稳屹立不动,火工头陀自己却刹不住脚,被拳力带得斜移两步。火工头陀大惊失色,看着自己肉掌,惊骇道:“莫非我的般若金刚掌还不足令你受伤?”   “般若金刚掌……此乃少林的功夫啊。”谢曜一挥衣袖,气定神闲,全然不似与其交手。   实际上他心底只有苦笑,本就是来求人取药,若是仗着自己武功高强,便恃强凌弱无礼抢夺,传出去反而是他不对。火工头陀方才一掌虽不至于让谢曜吐血重伤,但精气受损也是情理之中。   火工头陀没想到对方武功竟如此高强,不禁折服,他心知和谢曜不对付绝然讨不到好处,索性拱手道:“敢问阁下高姓?在下也愿交你这个朋友了!”   谢曜微微一笑,道:“免贵姓谢。”   火工头陀当下将谢曜引入庄中,听他说起乃是讨要黑玉断续膏,挥一挥手道:“谢大侠既然想要,十罐八罐你尽管拿去。”谢曜笑着回礼:“不必,仅需一人用药。”   两人边走边聊,只见山庄内景物毫无变化,皆是白驼山庄当年布局。谢曜故地重游,脚踏缤纷落花,不由得心事满怀。绕过回廊,却见当年被他一把火烧个精光清池已然重建,他不由问:“这清池当年不是被烧毁了么?何时重建的?”   火工头陀答道:“搬来此庄时,这地方修建了一半,上不上下不下,索性给它重新建起。”他说罢,忽然一顿,“谢大侠来过此地么?”   谢曜望着清池匾额,犹记得十多年前自己来此的乌龙事,那时候尚是一急着逃命的狼狈少年,如今一转眼已被人称“谢大侠”,触景伤情,欢喜悲酸一时涌上心头,复杂难言,只得移步离开,不忍再看。   火工头陀将黑玉断续膏给了谢曜,邀他留下来享用晚饭,谢曜一心记挂孙不二伤势,只推脱下次有空再来叨扰。   火工头陀实则巴不得他快些离去,免得一言不合又起争端,但言谈间却一个劲儿挽留:“谢大侠,你同我客气甚么?日后金刚门若有事情相求,还需谢大侠照顾一二啊。”   谢曜淡笑拒绝:“金刚门人才济济,何须在下班门弄斧。只是西毒毕竟未死,这白驼山庄么……”   他言下之意,便是想让火工头陀收敛一些。   火工头陀听到“西毒欧阳锋”果然愣了一愣,当初欧阳锋将他逼得只有在西域一座雪山过活,如今风水轮流转,保不齐他还会卷土重来。   火工头陀一时间没有答话,谢曜微微笑道:“谢某这便告辞了。”   “请,请。”火工头陀招呼弟子前来上好的骆驼,备足了清水,方才向谢曜抱拳,“谢大侠,一路慢走,实则老夫还想多留你在金刚门做客,好请你赐教武功。”   谢曜如何看不出他表里不一,既然黑玉断续膏已到手上,也不想多留,辞别道:“山高水长,日后有缘再聚。”   ※※※   谢曜从西域赶回中原,途径吐蕃,顺道回了一趟天山。他可没有忘记侄女的生辰,掐指算算时间,这会儿将礼物送去时间恰到好处。   而且谢曜还存了一个心思,说不准他离去这段时间,申屠行冲和丁跃两个弟子又回去天山了?   他来到山脚小屋,轻轻一声推开房门,房中灰尘飞舞,又回到温暖却令人心冷的房中。   本以为还有徒弟增点人间烟火气,却不料如今连徒弟都不知是生是死。谢曜强打精神,不让自己往消极方面去想,走到角落的木箱前,打开箱盖,从层层衣物下取出那小盒子。   盒中所放之物正是青钩索,当年谢曜从岳阳破庙中取得此物,本就是丐帮的东西,黄蓉现如今乃丐帮帮主,将此物送还再好不过。   当下铺纸研墨,将此物的来历以及钱帮主的嘱咐写在信中,顺道向郭黄夫妇、柯镇恶等人问安,有了时间便会去桃花岛上看望他们。   谢曜将青钩索收好,转身复又匆匆离去,只有这样不停奔波,才能让他无暇去想多余之事。到了中原,他找到丐帮中人,让丐帮弟子代为将青钩索送去桃花岛,丐帮人虽然疑惑,但一听谢曜说得严重,无人敢怠慢,只当是甚么紧急的贵重物品。谢曜心下好笑,却也不点破,言谈间发现经黄蓉整治,丐帮中的风气比多年前好了许多。   他交付完东西,这才继续赶路。   作者有话要说:TT拖延症,过渡中。 ☆、第145章嘉兴托孤   这日艳阳高照,清风徐徐,谢曜驱马途经嘉兴,正好来到烟雨楼下。嘉兴烟雨楼每当夏秋之季,景色尤美,不啻山水画卷。   他翻身下马,准备进楼中吃点东西,刚一跨步进门,忽然奔出一个小孩,怀中抱着东西,埋头狂奔。随即店里掌柜追出,大声呼喝:“小杂种!你给站住!”说罢,捡起地上一块砖头,便朝那小孩儿扔去。   眼看那砖头落下,谢曜忙挥袖打落,他蹙眉道:“掌柜的,干么和一个小孩儿过不去?”那掌柜的气呼呼道:“小杂种趁我不注意,偷了店里一只烧鹅!”谢曜一听,也不是甚么大事,当下便问清银子,帮其垫付了。   男孩儿似乎听到这边动静,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大摇大摆的走到谢曜身边,朝掌柜哼了哼说:“呸,就知道狗眼看人低!”   那掌柜抬手便要打他,男孩儿身子一弯,躲在谢曜手臂之下。掌柜也算大度,骂骂咧咧了几句,便转身不再搭理。   谢曜这时一把拎起男孩,瞧他乃是幼龄,问道:“你好好地干么要偷人家东西?”   男孩眨了眨眼,转瞬便哭丧着脸,盘算回答:“叔叔,我饿得很,我妈妈也卧病在床,家里米缸见底,每天饿的打滚,只有偷这些有钱人的吃食了。”他说到此处看了看谢曜神色,“我这也不算偷,我今后若有钱了,会一并还给他们。”   谢曜倒没想这小孩儿竟如此通透,点了点头,嘉许道:“你小小年纪,能知道有借有还,很是不错。”   “我年纪不小啦,我近今年已经十一岁了,妈说我的大孩子!”   谢曜闻言一惊,他初时看这男孩身量瘦小,脸色发黄,只当他仅七八岁,这会儿细细一打量,他身上衣衫褴褛,显然是穷苦家的孩子,不禁心下一软,蹲下.身问:“你饿了么?叔叔带你去吃东西罢。”   男孩儿身形一僵,怔然道:“你没有骗我?我可以随便吃?”   谢曜笑了笑:“嗯。”一把将其扛在肩头,“想吃甚么,尽管说。”   男孩儿开始还颇为拘谨,待和谢曜三言两语聊了一会儿,立时不再怯生。他坐在谢曜肩头,笑嘻嘻的道:“叔叔,你人真好,比起那些想骗我去当龟公的老贼鸟好多啦!”他说到此处,鼻子一皱,“你不会也想将我卖了罢?”   谢曜本该好笑,但心头一沉,一个孩子这么早便知道这些,可见过得多不容易,他叹道:“你放心,我不会将你卖了。”   他带着男孩在街头巷尾都吃了一遍,又给他母亲带了一些吃食,男孩儿拉着谢曜来到郊外一座破庙,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好东西,仿佛过年一般,大声喊道:“妈妈,妈妈,我带了一位客人来家里!”   只听破庙里传来一个虚弱的女声,一边咳嗽一边道:“……过儿,你别来!”   男孩愣了一下,拉起衣襟捂着口鼻,转头对谢曜说:“叔叔,大夫说我妈妈的病会传染,你可注意啦。”他说罢,还是埋头钻进了破庙的小房里。   谢曜拨开头上蛛网,跨过几个放在地上接漏雨的破碗,只见几蓬茅草上躺着一名妇人,面无血色,显然身染沉疴多时。   男孩跪在妇人面前,将那些吃食一一拿出来摆放在母亲面前,道:“妈,你看,白斩鸡、桂花糕、糖葫芦、烟雨楼的大烧鹅……”   妇人含笑点点头,道:“过儿,你遇上贵人了吗?”   男孩忙走到谢曜身边,指着他道:“这位叔叔请我吃的。”   妇人看了眼谢曜,想要起身招呼,但着实病重,还没动身,又是一阵剧烈咳嗽。谢曜忙上前将她虚扶一把,道:“嫂子你快躺下。”说话间,将手搭在妇人脉搏间,探得脉象,不禁一怔。   妇人低垂眼眸,叹气道:“我自知身染痨病,怕是活不到下月……”她又咳嗽两声,“敢问尊驾高姓?若有机缘,定当报答这一饭之恩。”   谢曜听她言语间颇有侠气,好感顿生,肃容道:“嫂子何必多礼,举手之劳罢了。在下姓谢,单名一个曜字。”   少顷,妇人神色一惊,抬头看向他睁大双眼:“你……你便是谢曜?”   谢曜没曾想她这般反应,微一锁眉:“不错,正是在下。”   妇人表情似哭似笑,手指紧紧抓着手下铺着的稻草,眼中流出两行清泪:“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定然是知道他造的孽,是以来找我报仇了么……”   “妈?你说甚么啊!甚么报仇?”男孩伸手想要去抓母亲手臂,却被妇人抬掌挥开,“过儿,你出去!”   男孩怔了一下,不敢不从,看了眼谢曜,转身跑出破庙。   谢曜见此状况也摸不清,只问:“我们认识么?”   “算是罢……”妇人又咳嗽两声,紧紧拧着眉头,谢曜瞧她难受至极,不由伸手抵在她背心,源源不断送去内力。   妇人微一平复,又看了眼谢曜,蓦然叹道:“你……你可曾记得杨康?”   谢曜面色一沉,他怎会不记得?当年桃花岛上协助欧阳锋残害他的师父,将杀欧阳克的罪名推到自己头上,对他义兄郭靖更不知做了多少恶事,难不成……面前这妇人竟和他有甚么关系?   妇人知他所想,目中含泪,道:“不错,我……我便是穆念慈,是他有实无名的妻子。门外那男孩儿你也见过了,郭大哥给他取名杨过,字改之,便是希望他别学他爹爹,犯下这般多的错事。”   谢曜震然片刻,沉声道:“你干么与我说这些?不管当初他做了甚么,人死万事空。更何况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在下绝不会因和他有结怨,便报复在你母子身上。”   穆念慈抬起泪眼看着他,颔首道:“谢大侠高风亮节,方才是我小人之心了。”她当初听杨康报出谢曜的名字,只当是杨康随意捏造,后来在江湖上渐渐听得谢曜名声,方知世间当真有这样的一个人,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担忧。后来杨康惨死,她即将临盆,因为杨康的缘故,无颜去找郭靖黄蓉,在这世间举目无亲,带着孩子一人漂泊江湖。   穆念慈毕竟身怀武艺,杨过跟着她倒也衣食无忧。但前些年穆念慈染了风寒,小病成大痨,渐渐卧床不起,生活逐渐窘迫,反而还要杨过来照顾她。   谢曜听她边咳边讲,中途几次劝她休息,穆念慈皆是摇头,继续讲述。不知是否她一个人闷久了,难得有除了杨过之外的人来此,穆念慈时而悲,时而喜,仿佛将一生都说尽了。   谢曜听得伤情处,也不由低头默然。   待穆念慈不说了,谢曜才惊觉她因为疲惫沉沉睡去。他招来杨过,一起去镇上为穆念慈请来大夫调理身体,杨过以前也请过大夫,后来付不起诊金经常被人白眼,这次有了谢曜撑腰,朝那些大夫大做鬼脸。   但穆念慈喝了几次药,病势却无好转。   过得几日,谢曜又要去为她抓药,准备将她母子俩重新安顿一个好点的住处。穆念慈本来死气沉沉的睡着,听到响动却坐了起来,摆手道:“谢大侠,多谢你这几日照拂……咳咳……”她捂住嘴猛烈咳嗽,摊开手心,已是一滩触目惊心的鲜血。   “你没事罢?我这就去请大夫来看看。”   “不必了……”穆念慈擦了擦唇边血迹,忽然看向谢曜,目光灼灼,“多亏老天有眼……谢大侠,我可否托您一件事。”她此刻已经知道谢曜和郭靖乃是义兄弟,心中早将他当做熟人,因此此话说来毫不勉强。   谢曜听她语气郑重,忙站起身,道:“你有甚么事情,直说便是,在下力所能及,一定办到。”他二人相处几日,谢曜感叹穆念慈虽然与杨康结为琴瑟,一介女流却忠义分清,心底佩服;而穆念慈也敬他不计仇怨,行事磊落,双双钦佩。   穆念慈唤来杨过,怜爱的摸了摸杨过头发,语带惆怅:“过儿,这位谢大侠是好人,妈妈若是去了,你……你要多听他的话。”   杨过和谢曜皆是一惊。   杨过急道:“妈,你要去哪儿?你不要过儿了吗?”   穆念慈心中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妈妈如何不想要你,但是……但是……妈妈快要死了。”她命不久矣,怎么还能照顾自己的孩子?   “谢大侠,过儿自小没有父亲,行事倒也算机警,你若嫌弃他,便将他带去桃花岛,交给郭大哥也无妨的。”   谢曜看了眼杨过,如何不知穆念慈勉强撑了几日,已经油尽灯枯的边缘,只得叹声道:“你既托孤于我,定不负嘱托。”   穆念慈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我死后,请将我葬在嘉兴铁枪庙外,同他爹……也离的近。”   “妈!你别胡说,你怎么会死!”杨过心下大急,冲过去一把握住她枯瘦纤细的手腕。   穆念慈转头不舍的看了眼他的面容,晶莹的目光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别人,想来自己一生虽苦,到底也尝过些许甘甜滋味。思及此,穆念慈眉眼舒展,笑着呢喃:“比武招亲,锦绣玉鞋,说来女儿家一生的痴梦,醒了又灭,灭了又醒……”   杨过小时候也听过穆念慈用俚语唱过这词,但一直不知是何意,他急唤道:“妈?妈!”然而穆念慈却再无答应,杨过愣了一愣,紧紧抱着穆念慈逐渐凉透的身体,放声大哭。   谢曜呆立良久,缓步上前,轻轻伸手一抹,为她阖上双目。   ***   两人依照穆念慈的遗言,将其葬在嘉兴铁枪庙外。   杨过扑在坟前哭泣许久,终于难以自持悲伤,晕了过去。   谢曜叹了口气,将杨过小小的身躯抱起,回望了一眼树下孤坟,落叶凋零,倒真如这女子的一生,身如浮萍,风吹雨淋。   他只道自己已经尝遍人世间酸甜苦辣,看透悲欢离合,然而今日也知道天底下大有比他更凄凉的人在,如此一想,自己倒也不算甚么了。 ☆、第146章好问则裕   谢曜守在床榻边,刚将毛巾搭在杨过额头,沉睡中的杨过一个激灵,伸手凌空乱抓,口中大喊:“妈妈!妈妈!”猛然坐起,却瞧见身旁的谢曜,痴痴怔怔。   谢曜瞧他眼眶血红,面色却是惨白惨白。心中怜悯,轻轻握住他手,沉声道:“过儿,你妈妈去了。你年纪小,我也不知你能否懂得,这人活一世,难逃生老病死,你也莫太过悲痛。”   杨过闻言浑身一僵,哇的一声又大哭出来,他伸臂扑入谢曜怀中,哭喊道:“谢叔叔,我妈妈让我跟着你,你……你不要将我卖了!”谢曜轻轻拍了拍他背脊,叹道:“你为何总担心此事?尽管放心罢。”   杨过抬袖擦了擦眼睛,伸出右手小指,嘟哝说:“你和我拉钩!”谢曜一愣,随即也伸出手指和他拉钩,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谢曜还记着孙不二的伤势,不敢再嘉兴逗留,他给杨过换了一身新衣,整理仪表,这小孩子顿时便如换了一个人,眉目明朗,颇为俊秀。   杨过初时还总沉浸在痛失爱母的悲伤中,时不时哭泣。好在谢曜陪伴他身侧,经常给他讲些前人故事开导,或是带他去看好玩的,杨过心思极慧,过得一段时间,便也渐渐走出阴霾。   这天天降暴雨,谢曜带着杨过不便赶路,在镇上一家客栈暂歇。   此地离终南山已经不远,他也不急这一时片刻。谢曜抖了抖雨伞上的水珠,拉着杨过步入大堂,立时便有小二前来招呼,领着他们在二楼坐下。   杨过这些时日跟着谢曜,吃住不愁,人反而胖了一圈,他报出几道菜名,都是谢曜平常吃的口味,谢曜瞥他一眼,淡淡笑道:“你这小人精。”   “谢叔叔吃开心了才肯为我付钱啊!”杨过嘿嘿一笑,扮个鬼脸。他和谢曜相处,早摸清了谢曜脾气,这位叔叔既不会打他也不会骂他,除了偶尔他做错事情会教育一番,可谓无微不至。   想到此处,杨过抬头道:“谢叔叔,你干么对我这般好?”自从穆念慈染病,他受尽了旁人白眼,谢曜与他无亲无故,若是因为自己母亲临终托孤,但也无须将他当做自己亲生儿子。   谢曜瞧他圆圆的脸,想起自己走失的徒弟,心念一动,便给杨过讲述。他叹了口气:“他们至今生死未卜,我十分担心。过儿你也是个好孩子,我不知如何才算对你好,但此后决计不会亏待你便是。”   杨过眼见他对自己真情流露,心中极是感动,眼中瞬时氤氲雾气:“谢叔叔,你若想念徒儿,便将我当做你徒弟罢。”他原本还是故意讨好,但谢曜坦诚相待,自己也敞开心扉。   谢曜闻言一愣,伸手擦干他脸上泪珠:“当我徒弟可不好啊。”   杨过挺起胸道:“我两三岁的时候就盼望有个保护自己、怜爱自己的父亲,谢叔叔你不当我师父,那就当我爸爸!”他说罢跳下椅子,一把便抱住了谢曜脖子,满腔孺慕之意尽情发泄了出来。   谢曜乍然听到这句话,不禁浑身一震,他心下复杂,伸手拍拍杨过,道:“不必如此,即便我不是你父亲,也会对你好的。”杨过却将他抱得更紧,开口道:“谢叔叔,你认识我爸爸么?我从来不知道我的爸爸长甚么样子,但他肯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伟男儿、大英雄,你说是不是?”   “这……”谢曜想到杨康生前所为,一时间开不了口。   恰好楼下“砰”的一声巨响,谢曜借机拉开杨过,转开话题道:“过儿,你在这等着,叔叔去看看。”   谢曜走出几步,凭栏下瞧,只见客栈大堂上站着两拨江湖人士,左首一人二十来岁,圆脸淡眉,锦衣华服,一副公子哥儿打扮;另一边领头的乃是个精瘦老头,手拿一柄龙头拐,两方剑拔弩张,不知干么。   只听那公子哥冷笑一声,将手中折扇一合:“崂山老怪,你都快七十岁了,来此求亲羞也不羞?”   谢曜一听对方乃是“崂山老怪”,不由得愣了一下。杨过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也向下张望,他问:“谢叔叔,崂山老怪是甚么东西?”   谢曜看他一眼,心下略觉他这般问法不妥,只道:“不可直呼其名,你得称声老前辈。”谢曜具体也不知这崂山老怪是做甚么营生,只是前些年行走江湖的时候听过此人,说他效仿黄药师,故意闯出一个亦正亦邪的名号。   那崂山老怪功夫也不差,谢曜未曾故意隐声,因此将二人谈话听得一清二楚。他虽然恼怒方才杨过那一句“甚么东西”,但立时便被谢曜捧的熏熏然。他朝那锦衣公子双眼一翻,拄着拐杖,摇头晃脑道:“先人有诗: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赤练仙子已是天姿国色,她那豆蔻年华的小师妹,褪去衣衫,更该是水当当、白花花……嘿嘿,这等神仙快乐事,越老才越有劲儿啊!”   杨过抬起头,眨眼问:“谢叔叔,甚么是鸳鸯被里成双夜……唔。”   谢曜面色一红,赶紧将他嘴捂住,瞪了眼那崂山老怪,恼怒这人一把年纪嘴里还不干不净。   “你消息倒挺灵通!赤练仙子昨日才在江湖上放出风声,你不消一日便赶来此地……”锦衣公子话音未落,崂山老怪一抬手打断,“这又怎么了?赤练仙子武功高我求之不得,她那师妹姿色还远胜过她,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不求财,只求色,乃光明正大行事磊落者也……倒是你!怕是为那墓中的奇珍异宝、武功秘笈罢!”   锦衣公子面色不定,便在此时,只听客栈外一阵马蹄奔踏,风风火火又闯入四名大汉,当首那人一把胡须,四十多岁,谢曜瞧着眼熟,仔细辨认,记起乃是在西夏、陆家庄有过两面之缘的归业堡堡主蒋诚志。   他在楼上看了一会儿,估摸明白这些人是为了甚么财色而来,这蒋诚志早已成亲,为人也算不错,怎也来趟这浑水?   崂山老怪显然认得蒋诚志,忙上前拱手,皮笑肉不笑道:“蒋堡主,你也听到了消息?”蒋诚志不喜他作风,侧身避开,也不回礼,道:“是,在下小儿年方十五,和那古墓派的龙姑娘般配的很,特来为他求亲。”   古墓派……古墓派……姓龙的姑娘除了小龙女,焉得别人?谢曜思及此,低头看了眼杨过。他失去天书,对许许多多事情都记不大清了,但这小龙女和身边这孩子乃是师徒,并且相爱甚笃,此事却没曾遗忘。   崂山老怪气恨蒋诚志无礼,扫了锦衣公子一眼,使了个眼色,冷哼道:“十五岁的奶娃儿,毛都没长齐,会做那翻云覆雨的风流快活事么?”   杨过本不想再说,但这老头子的话总是新奇的很,他心里好奇,忍不住又问:“谢叔叔,甚么是翻云覆雨的风流快活事?”   谢曜正在暗自寻思,没听清他问的甚么,待杨过又重复了一遍,方才肃容道:“你一个小孩子,问这么多干么?”   杨过眼珠子一转,忽然笑道:“谢叔叔,你前不久方才教我‘君子之学必好问’,又说‘好问则裕,自用则小’,如此一来,你说我当不当问?”   谢曜被他一番抢白的哑然,他只是偶尔说过这么一句话,哪知杨过这般聪颖,全都分毫不差的记了下来。他半晌作答不得,却也没法解释那崂山老怪的下流秽语,只能装作没听见,再不搭理。   锦衣公子这时反倒和崂山老怪站一阵列,朝蒋诚志一通冷嘲热讽,蒋诚志饶是脾气再好,也按耐不住这两人批他儿子,当即抽出腰间大刀,朝对方头上斫去!   崂山老怪和锦衣公子互看一眼,意味深长,二人一个使杖,一个使折扇,分攻蒋诚志左右。锦衣公子、崂山老怪、蒋诚志斗在一起;他们各自带来的手下也斗在一起,顿时间大堂桌椅板凳碎裂砸烂,木屑纷飞。   杨过头次见到这么多人打架,小脸通红,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打啊!打啊!打那个臭老头!”   崂山老怪闻言一愣,仰头一看,不由得大怒:“臭小贼,你是在说爷爷么?”他捡起一根凳子腿,反手便朝杨过脸上甩去。杨过见飞来一物什,吓得大叫,却躲不开。谢曜叹了口气,心下颇是无奈,袖手轻轻一拂,“砰”的声响,凳子腿便在杨过身前三寸处化为靡粉。   杨过从指缝里看见这幕,有了靠山登时大喜,一把抱住谢曜腿,大声喊道:“谢叔叔!我们也去做那翻云覆雨的风流快活事!”   “……”   谢曜将杨过拎开,看了眼楼下打斗的众人,沉声道:“嗯,万事以和为贵。”余音未了,他足下一点栏杆,纵身跃下。   杨过“啊”了一声,抓抓头发,想不通谢曜的回答和他的问话究竟有甚么联系? ☆、第147章阔别相逢   三人打斗正酣,蒋诚志一柄大刀隔开崂山老怪的手杖,却来不及应付左侧锦衣公子的折扇,眼见折扇往他腰际软肋狠狠一戳,蒋诚志眼前一黑,便要大呼,蓦然间两根修长的手指捏住扇面,那锦衣公子浑身劲力仿佛石沉大海,登时使不出半分。   蒋诚志扭头一看,几道刀疤跳入眼帘,他登时“啊哟”惊叫,高兴的好似见到了天边的活菩萨:“忘玄大师!”   崂山老怪闻言愣了愣,收回拐杖站直,惊疑不定的打量谢曜:“传言忘玄大师身披袈裟的出家人,怎会是这副打扮?”数年前他也曾听闻过“天龙寺高僧”的名头,听了种种事迹暗自佩服,但无论如何也相信面前这人便是忘玄大师。   锦衣公子显然也和崂山老怪想到一处,他面目阴沉,握紧扇柄:“蒋堡主,你不必搬出忘玄大师来恐吓我等,他老人家都消失七八年了,谁知道是不是死在哪处的深山野林啦。”   这人以为忘玄大师七老八十,蒋诚志不禁有怒,虽然多年不见,但他永远记得谢曜脸上的刀疤,道:“这位本就是忘玄大师,千真万确!”他转过头,使了个眼色,欲让谢曜也证实自己身份。岂料谢曜微微一笑,说:“是不是忘玄大师又有何分别,还请诸位肯化干戈为玉帛,如此总归不是好事。”   崂山老怪诶嘿笑了一声,道:“别听他瞎七扯八,这厮定是和咱们存了一样的心思,觊觎古墓派的美女财宝来啦!”手中拐杖疾横,斗地点出,迳刺谢曜的右腕。   崂山老怪的拐杖本是极笨重的兵刃,自来用以扫打砸撞,他却运起“刺”字诀,竟使铁杖如剑,出招轻灵飘逸,和柯镇恶的杖法有异曲同工之妙。然而柯镇恶刚直不阿恩怨分明,却是崂山老怪这等邪道万万比不得的!   谢曜抬起肉掌,一把握住杖头,运力一抖,凛然道:“撤!”借力使力,崂山老怪双臂剧震,眼看拐杖将要脱手,他危急中乘势跃起,身子在空中斜斜窜过,以巧劲卸开。谢曜见得这招心道有趣,便顺势让了他一手。崂山老怪拐杖在地下一顿,借势后跃,却是不敢再进招追击,他混了大半辈子的江湖,为人精明,方才谢曜徒手便可制住他那几十斤重的拐杖,当真是武学大家风范,高低立见。   锦衣公子一把逼开蒋诚志的刀光,瞥见崂山老怪,不禁出声催道:“你傻愣着干么?还不快上!”   他二人本就是暂时联盟,无甚情义,崂山老怪双眼一翻,拢袖道:“我被这刀疤脸打伤了,你来帮忙。”锦衣公子心底暗暗骂他老没用的东西,同蒋诚志交手两招,卖了个破绽,蒋诚志弯腰便朝他破绽攻去,恰好落了圈套,被一脚踹小腹,向后倒下。   锦衣公子借力一踩桌椅,兔起鹘落,折扇一挥,凌空便朝谢曜颈脖割去。谢曜想着速战速决,便也不同他们耗着了,左手背在身后,微一侧首,右手两指又稳稳搭在对方扇面,这扇面镀金,结实非常,谢曜却看也不看,两指一撮,只听“刺啦”一声轻响,这柄折扇便被轻而易举撕成两半。   锦衣公子不可置信的撒手,扇上余力未绝,震得右手隐隐发烫。他立时看向崂山老怪,崂山老怪搓搓鼻子,一脸“你也吃亏了吧”的表情。   “好啊!你们这群人竟敢合着伙欺负我!”锦衣公子登时恼怒,将折扇往脚下一摔,解下腰间佩剑,唰唰唰三剑直刺谢曜周身穴道。这剑法轻盈灵动却不失狠辣,可比起越女剑法却是差了一大截,谢曜看了眼,后退三步,便是让了他三招,末了脚下一顿,摆手道:“好了,不打了!”   锦衣公子横剑一斩,势夹劲风:“你说不打就不打,你算甚么东西!”话音未落,猛然间一股狂风扑面,他尚未睁眼看清情况,手腕中渚穴一麻,只听哐当声响,再回过神来,长剑脱手,身上的锦衣华服也莫名其妙多了好些口子,褴褴褛褛挂在身上,狼狈极了。   二楼传来连串哈哈大笑,众人抬头一看,只见杨过趴在栏杆上笑的直不起腰:“就……就凭你们几个虾兵蟹将,也敢在我谢叔叔面前耍把式?”他小时候受过穆念慈点拨武艺,虽然粗糙,到底也有根基,方才在楼上将下面打斗看的一清二楚,只觉自己谢叔叔当真无人可比,出招快准,风流潇洒,这随身以俱的风度令他一见便为之心折。此长彼消,杨过心底对着谢曜赞叹,反而将崂山老怪、锦衣公子等人全都鄙视了一通。   那锦衣公子上前几步,正要发作,却听客栈外传来一声轻笑:“是啊是啊,就凭你们几个虾兵蟹将,也敢来跟我师兄争老婆?”   蒋诚志心下奇怪,往外一看,却不见人影,只当他是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高手。他心下正在寻思,忽然膝上一麻,“砰”的跪坐在地,崂山老怪上前捡起那暗器,见是一粒花生。   锦衣公子本就受了谢曜的气,此刻将剑乱挥,大声呵斥:“甚么人在此装神弄鬼!不敢露面,算甚么英雄好汉?”   “谁说我是英雄好汉啦?我就是个大草包!”门外话音未落,只听“啵”的一声轻响,锦衣公子早有防备,立刻侧身,堪堪躲过这枚花生,他正欲得意,忽然肩膀一麻,半个身子都被封住穴道没了力气,直挺挺的栽倒地上。   杨过看得清楚,忍不住拍手道:“谁是大草包?穿花衣服的公子哥儿是大草包!谁是英雄好汉?门外吃花生的高手是英雄好汉!”   “小子会说话,赏你!”那人听得杨过赞扬,抬手一挥,从窗外扔进来一布包。杨过忙捡起一看,只见里面是满满一袋子红泥花生!   崂山老怪眼珠子一转,忽然抬起拐杖朝房顶重重一捣,瓦片噼里啪啦掉落,房顶开了个大洞,却没见人影。   只听那人嗤声道:“老淫虫,你当小爷是在房顶么?”话音甫落,两粒花生反而从那刚破的大洞里疾射而下,崂山老怪就地一滚,便要躲开,忽然气息一滞,竟是鼻孔被塞了两粒花生。   四下里众人无不惊诧,暗道此人认穴之准,实乃罕见。   “总不能厚此薄彼,躲在角落的那个人,你也出来吃小爷几颗花生罢!”   谢曜看了看自己所处位置,正是客栈的阴暗面,他抬头从房顶破洞望去,但见树枝簌簌摆动,心下一转,立时有了计较。谢曜微微笑道:“大丈夫何必缩头缩尾,你出来罢!”   对方似乎愣了片刻,半晌没有答话。房顶忽然又疾射而出三颗花生,分打谢曜周身云门、气海、腰俞,谢曜左右屈指,轻轻三下便将三颗花生弹开。但这一下,却是神情大动,怔然当场。   这点穴手法,乃是朱聪独创,普天之下除了谢曜,便只有两人能会。   谢曜心头大惊,不等那边做出反应,提了口气,纵身跃出房顶,果见一棵大树,他将手伸进茂密树冠当中,目光如电,一把抓住那人衣襟,扣住手腕,将其带下客栈。   崂山老怪等人定睛一看,这人身量不高,脸上戴着一个花里胡哨的钟馗面具。   谢曜手心微微发汗,盯着面具透过的两只眼睛,哽咽了一下,才不可置信的唤道:“……阿跃?”   那人身形一僵,忽然抬手揭下面具,露出一张尚且稚嫩的脸庞,不过十五六。他登时眼泪便流了下来,铺入谢曜怀中,声音颤抖的大喊:“师父……师父!”   谢曜许久没听到这称呼,一颗心仿佛都要跳出胸腔,他反手紧紧抱住丁跃,喜不自胜:“妙极,妙极!为师总算找到你们了……啊,你大师哥在哪?”   丁跃抬袖擦了擦眼泪,他想起自己已经是大孩子了,收住眼泪:“师父!你死而复生了?师兄和我这些年一直在一起,走南闯北去了不少地方……他也好得很,若是知道师父你没有死,大师兄定会高兴疯了!”   丁跃说完忍不住跳了起来,他见到谢曜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正要开口,忽然手臂被人抱住。丁跃低头一看,正是方才夸他的那小孩儿。   “谢叔叔,这个哥哥便是你走失的徒弟?”   谢曜拉起杨过的手,笑道:“是啊,他叫丁跃。阿跃,这个弟弟姓杨,单名一个过字,和你们一样……都是没了父母的孩子。”丁跃看杨过长得极可爱,一把将他抱起转圈,哈哈大笑:“太好了,我也有弟弟了!我终于也可以叫师弟了!我不是排最后一名的啦!”他只当杨过也是谢曜新收的弟子,因此自动将他当做小师弟。   谢曜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只得吞下。   这时蒋诚志上前,对谢曜拱手道:“既然忘玄大师的徒弟想要招亲,蒋某便不再争夺,山高水长,忘玄大师,有缘再见啊!”   谢曜这才记起方才丁跃的来意,他心下有事,朝蒋诚志拱手告别。崂山老怪和锦衣公子见谢曜这边武功都高于自己,没耐何,只得愤愤离去。   那崂山老怪临走还不忘泼他们一盆冷水:“武功高过咱们不算甚,得打赢了那龙姑娘,如花美人、金银财宝、武功秘籍才到得了手!”   丁跃上前便朝其吐了口水:“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便是那龙姑娘眼睛瞎了,也不会选你这半只脚迈进棺材的老瘪三!”杨过也有样学样的打扮鬼脸:“老瘪三,裤裆钻!命不长,直喊娘!”   崂山老怪气的眉毛直竖,却忌惮谢曜武功,不敢还手,只得夹着尾巴开溜,跑得太急,脚下一滑,反而栽了个大跟头。   他二人见此场景,双双捧腹大笑。丁跃眉开眼笑,一把搂过杨过的肩膀攀住:“小师弟,你今后就跟着丁师兄,好吃好喝绝不亏待!”   杨过笑容一收,眼神突然望向谢曜,可怜巴巴。   “……可是谢叔叔没有收我为徒。” ☆、第148章 接续断骨   谢曜闻言,束手无策。他只记得杨过是小龙女的弟子,若师父变成了自己,这二人如何成就一段佳话?谢曜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只能摆了摆手,示意不再谈这件事。   待客栈收拾干净,三人方才围桌而坐,互诉别离之情。   丁跃这时看着谢曜脸庞,睁大眼问:“师父,你干么又将面具戴上了?”   谢曜微微笑道:“习惯了。”   “甚么面具?”杨过扭头看向谢曜脸上那违和的刀疤,顿时明了,他心微微沉了沉,不禁想:谢叔叔竟然不愿在我面前以真面目相待,可是不将他当做自己人?思及此,杨过颇为不悦。   谢曜心思缜密,看出杨过这点纠结,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胳膊,将那面具揭下,道:“你切莫多想,只是谢叔叔扎起江湖上仇家甚多,易容乃是图个方便。”语毕,他又将面具戴上。   杨过心下一喜,反手握住他道:“谢叔叔,是过儿胡思乱想误会你了!”   丁跃自豪笑道:“我师父可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人,你可再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啦!”他说到此处,便打开话匣子,讲述这几年的遭遇。   自从丁跃和申屠行冲以为师父亡故,一时间无所依靠,兄弟两人四处漂泊,流落中原。虽然连饭都吃不饱,但却不忘勤练武艺,武功始终没有落下,并且再饿再穷也不肯偷人东西,抢人钱财……   丁跃说到此处,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师父,你知道我的性格,当时真的饿极了,我便想去偷人家的番薯吃,但是申屠师兄每次便用你的话来压我,问我还记不记得拜入你门下发过的重誓,我一听这话便收敛了,哪怕饿的哭,都不敢再动那半分歪念头。”   杨过听他讲到这些,心虚的看了眼谢曜,末了又陷入自责。谢曜看他表情便猜中一二,低头叹道:“到底还是命重要,是为师的错,让你们这些年受了太多委屈。”   丁跃笑了笑,道:“不过这只是暂时。您有所不知,第二年冬天,我和大师兄流落到岳阳,准备去山上挖野菜抓兔子,却无意从山沟里救出个女孩儿,那女孩儿家人原来是岳阳城宝清茶坊的掌上明珠,大大的有钱人!”他们救了那女孩儿,得了主人家一笔重赏,从此衣食不愁。他和申屠行冲又回去了几次天山,在天山一带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后来倒被吐蕃诸人送了个“天山双侠”的名号,只是在中原名声不响。   “前些日子,大师兄去岳阳看望那女孩儿,我不喜那女孩儿的老爹,便和他分头,准备回天山一趟。谁知道半路遇见江湖上闻风丧胆的赤练仙子,她和我一言不合交上手,我功夫没到家,自然打她不过,眼看她那拂尘朝我胸口扫来……”   杨过“啊”的低呼一声,丁跃伸手摸摸他脑袋,嘿嘿笑道:“我大喊‘我师父是忘玄大师’,那厮果然怯了,立时收招,问‘便是忘玄大师又如何,我杀了你他照样不知道是我所为’,我当时心里怕的要死,反而生出豁出去的勇气,故意说‘既然你不怕,那就杀了我呗,我大师兄回头告诉师父,你也活不长’!那厮想了一会儿,忽然笑道‘忘玄大师的徒弟,我自然招惹不得’,说完便将我放了。”   “赤练仙子?”谢曜愣了愣,即便当年“忘玄大师”的名头甚响,到底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何来这人会如此畏惧?   丁跃点点头:“师父你不知道么?这赤练仙子是江湖中近些年出了名的女魔头,自称古墓派传人,名叫李莫愁。几年前她手刃何老拳师一家二十余口男女老幼,下手狠辣之极。何老拳师与她素不相识,无怨无仇,只因姓了个何字,同她那情敌名字相近,她竟去将何家满门杀了干净。可怜何家老幼直到临死,始终没一个知道哪里得罪了她。不说此事,便是前不久,李莫愁又在沅江连毁六十三家货栈船行,只因他们招牌上带了个‘沅’字!我当时遇见她,想着今日定然命绝于这魔头手上,却不料她听了您名字闻风丧胆,竟是跑啦!”   谢曜心下了然,却又为之不明,他道:“这李莫愁我当年指点她遁入空门,她竟是连我也瞒过了,依旧不肯放下执念。”   杨过和丁跃听到这里来了兴趣,催谢曜细细讲出,反正闲来无事,谢曜便将李莫愁和陆展元夫妇间的恩怨给略微说了一点,丁跃点了点头,道:“李莫愁着实不应该,不喜欢就不喜欢,干么滥杀无辜!”   此事他几人也不好妄自评议,谢曜问道:“对了,阿跃,你来帮行冲提亲又是怎讲?”   丁跃挠挠脑袋,笑道:“李莫愁四处扬言她有一个姿色绝美的师妹,姓龙。说那龙姑娘十八岁比武招亲,只要赢了龙姑娘,不但委身相嫁,墓中的奇珍异宝、武功秘笈,甚么《九阴真经》《一阳指》,全尽数相赠!”   谢曜对此不置可否:“于是你也起了心思?”   “师父,我……我是为大师兄着想啊!”   谢曜摇头失笑:“便是你大师兄的婚事,又何须你操心?李莫愁故意给她师妹惹祸上身,全是编出来的谎话。”他几人又聊了片刻,眼看太阳落山,谢曜便带着杨过丁跃一起往重阳宫行去。   ※※※   丁跃现年十五,只比杨过大四岁,两人生性皆是活泼好动,一见如故,不一会儿便混得熟络,难舍难分。   谢曜走在前面,听他们嘻嘻哈哈的谈笑,心思微沉,转过头问:“过儿,你……你想学武么?”不等杨过答话,丁跃便抢言道:“当然啦!就让小师弟拜在师父门下!”   谢曜不知如何开口,杨过瞧他脸色,心中又不免有些自卑。丁跃比他早认识谢曜,一口一个师父,杨过看在眼里,说不出的羡慕,他也想让谢曜收自己为徒,但碍于面子,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三人一路无话上得重阳宫,有门派弟子金经过,瞧见谢曜,皆躬身行礼,称一句“谢师叔”。   丁跃和杨过看得啧啧称奇,杨过忍不住问:“谢叔叔,这些道士干么这样称呼你?”丁跃以为他不明白,当下给解释了一通门派辈分问题,末了也望向谢曜,说:“对啊,师父,为甚么他们叫你师叔?”   谢曜微微一笑,将自己本是全真教弟子的事情说与两人,他说到全真功夫乃武学正宗,不由心念一动,道:“过儿,你想来重阳宫学功夫么?”   杨过愣了愣,想到方才路过的那些道士的打扮,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谢叔叔,我才不要当道士!”   谢曜叹了口气,又不说话了。   待来得全真教的圆坪,正好碰见孙清因和姬清虚,谢曜看了身边两个孩子,便让二人带着他们四处走走。他自己则带着黑玉断续膏直奔孙不二的房间,恰好马钰正在探望,见谢曜进屋,手中还抱着一个奇奇怪怪的罐子。   “啊,这么快便从西域赶回了?”   谢曜颔首,将黑玉断续膏递给马钰,道:“马师伯,上次那膏药被歹人暗中下毒,实乃误会。这次我亲手取来,绝不会有任何差池。”   马钰显然也想到那剧毒,他揭开药罐,低头闻了一下,只觉鼻腔中芳香扑鼻,还有清凉之感。他心下信了三分,却还是犹疑不定,站着没动。   本在合眼浅眠的孙不二醒了过来,扫了眼那药罐,道:“大师哥,就这么办罢,你无须疑虑。我弟子带来的即便是毒药,也好得很!”她卧床多年,受够了这样萎靡度日,死也死得痛快。   马钰怔然片刻,明白孙不二言下之意。谢曜心神一定,伸手摸了摸孙不二四肢断骨,他斟酌道:“师父,你放心,此药定能医治好你,只是……”   “只是甚么?”   “断骨旧伤都已愈合,此刻医治,须将手脚骨骼重行折断,再加接续……就怕师父忍不得痛处。”   孙不二心中只想痊愈找德罗追报仇,对其它早已不在乎了,顿时硬气的道:“区区断骨之痛,算得甚么?你们谁动手?”   谢曜这时看向马钰,孙不二毕竟是女流之辈,若要碎骨,便得除去外衫。马钰心下了然,捻须道:“我来便可。”他早年和孙不二乃是夫妻,全真教不是没有女弟子,但接骨手法须得快准稳,功力未至,适得其反。   孙不二也知晓关节,默不作声,谢曜将她身上穴道封死,当下掩门出去。   站在门口台阶下,尚能听见房中喀喀喀声响不绝,谢曜心知马钰已经将孙不二断骨已合之处重新折断。孙不二虽然穴道被点,仍是痛的啊哟大呼,这一下不知过了多久,到了傍晚时分,房门方才吱呀打开,只见马钰从中走出,额头尚留虚汗。   “药膏已敷上,但不知要多久才能复原。”马钰心慈,想到方才孙不二所受苦楚,不禁哎哎叹气。   谢曜想了想自己受伤时的情况,只道:“马师伯无须担心,不出三日,便有奇效。” ☆、第149章 鸡犬不宁   过得几日,孙不二伤势果真渐愈,照这个势头不出半年便能恢复如常,全真教得知消息,上下皆是欢喜至极。   而这边谢曜坐在凉亭里头疼,他不知该如何对待杨过,到底是收他为弟子,还是想办法让他到古墓派,此时此刻若有人在旁为他出谋划策,那该有多好……谢曜收住心神,不敢去想,刚叹了口气,就听身后脚步声起,沉重、缓慢。   谢曜微一凝神,挥袍转身,但见一名十七八岁的高大少年站在回廊下,此时已近深秋,他却还赤着胳膊,凡是可见到肌肉处,尽皆盘根虬结,魁梧结实,似乎周身都是精力。   对方攥紧双拳,虎目含泪,眉目间同当年那小孩隐约相似。谢曜愣了片刻,心头一跳,不确定道:“……行冲?”   “师父!”这少年正是走散的申屠行冲,他在岳阳接到丁跃的信,立刻撇下手中事务日月兼程的赶来全真教,见到谢曜那一刹那,险些哭出声来。   谢曜激动的不知说甚么好,围着他来来回回走了两圈,方才一拍他肩头,喜极说:“你啊你,几年不见,个子都快比我高了。”   申屠行冲本来在笑,闻言看了看谢曜,目光闪动:“徒儿长高了,师父却老了。”   他一向心直口快,谢曜方才大笑,眼角便露出两道细纹。   谢曜闻言微微一怔,笑叹道:“岁月不饶人。”   他亲切拉过申屠行冲的手,让他坐下,细细问起近来变故,申屠行冲和丁跃此前一直在一起,但谢曜不介意再听第二遍,听到他二人所受苦楚,又是一阵自责。   “师父,你不必愧疚,我和阿跃反倒应该感谢这段经历。你曾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句话用在我和阿跃身上,倒也没差!”   谢曜一想也是,点头道:“但终归是为师不妥,阿跃的武功我已见识过,他认穴手精准,爱使巧劲,今后只能走轻灵路子……”他说到此处,抬了抬手,示意申屠行冲露下工夫。   申屠行冲心领神会,走到中庭站好,蓦然右拳一出,凌空直撞!胳膊上肌肉鼓起,仿佛千钧巨锤。拳法乃是手臂的延伸,更是最强力量所在,便是这一拳,谢曜都忍不住喝彩。   “好力道!”   申屠行冲朝他一笑,随即将当初谢曜教他的九阳拳法十八招全使了出来,龙腾虎跃,威风堂堂,末了站了个桩,抱拳道:“师父,这九阳拳法你觉如何?”   谢曜含笑点头:“你的基础功,为师都自愧不如。”原来申屠行冲一直牢记谢曜所言,因此不管酷暑寒冬,皆不忘稳打稳扎的练功,天长日久,和丁跃切磋已能轻松胜他。   虽然受到表扬,谢曜却又沉声说:“这套拳法是我年少时所创,尚有纰漏,方才我看你演练,已将那些纰漏想到了改动之处,我给你演练一遍,且看好了。”语毕挽起衣袖,握紧成拳,手臂上浮现一道有力青筋。他脚力一沉,嵌入泥土,拉开一个大架势。   申屠行冲大喜过望,他许久没得谢曜点拨,实则早对自己武功招式有不足之感,闻言眼睛一瞬不瞬的钉在谢曜身上。四周有全真教弟子经过,见这阵仗,纷纷站在廊柱底下观望。   只见谢曜一拳挥出,噗的刺破空气的声音,陡然响起,澎然一响,好比被拳风撞出波浪。他神情不变,一步踏出,左拳复又轰然挥出,落在旁人眼中,看似没带多大力气,威势却刚猛至极,裹挟着万钧不当的力量。   众人看得眼花缭乱,妄图想偷学几招的人却看也不看不清。待落叶簌簌,谢曜收手而定,人群中立时爆出一声欢呼:“师父天下第一!”杨过跟着丁跃屁股后面,也双手高举道:“谢叔叔天下第一!”   谢曜瞧见他二人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道:“胡说甚么了。”   申屠行冲见得丁跃大喜,突然想到一事,忙上前打了他肩头一拳:“臭小子,我干么要你帮我提亲了!”丁跃嘿嘿一笑,抱起杨过当挡箭牌:“大师兄,给你介绍介绍,这就是咱们的小师弟,杨过是也!”   杨过眼珠子一转,朝申屠行冲笑道:“大师兄!”申屠行冲见他可爱,一把抱过将他高高举起,哈哈笑道:“妙极,咱们又多一个师弟!”   谢曜见三人相谈甚欢,互道师兄弟,只得长叹一声。   “过儿,你来。”谢曜朝杨过招了招手。   三人见谢曜肃容,都知他有要事公布,于是乖乖走上前立好。   杨过以为谢曜怪罪他乱叫“师兄”,正准备先认错讨点甜头,就听谢曜沉声道:“从今往后,须记四句:奉天行道,善德仁勇,守德仗义,礼智忠信。”他叹了口气,“这位是你的大师兄,名叫申屠行冲;这一位你早已认识,是你的二师兄,丁跃。你们此后要情同手足,团结有爱,万不能自私自利,戕害同门。”   杨过愣了愣,立时反应过来谢曜话中意思,喜极而泣,拜倒在地:“师父、师兄,你们通通受杨过三拜,一拜吉祥如意,二拜财运兴旺、三拜长命百岁!”   谢曜伸手将他扶起,不禁失笑:“早知你这三拜如此寓意,我便早些将你收做徒弟。”   申屠行冲这时候才呆呆道:“啊,原来三师弟刚才还不是三师弟?”丁跃哈哈一笑,攀住杨过肩膀:“这下三师弟就是三师弟啦!”   谢曜既然让杨过当他弟子,便已经想通,杨过此后能不能如命定一般,却也万事随缘了。   ***   师徒几人在全真教待了大半月,隔几天就会有全真教弟子向谢曜来报,“谢师叔!丁跃昨天把厨房里的花生偷吃啦!”“谢师叔!杨过把全真教玉清池的鱼给抓啦!”“谢师叔!丁跃和杨过在三清殿撒尿啦!”……整个全真教都不得安宁。   谢曜教导了一次,两人保证绝不再犯,但看他二人在重阳宫每日无精打采,心底也着实烦恼。他思来想去,申屠行冲、丁跃武功都还不算如何,而杨过更是初窥门径,不如先回天山教导三个徒弟武艺,待艺成再出入江湖,也有底气些。   打定主意,谢曜便向全真教请辞。   马钰知留他不住,便也不再挽留,倒是孙不二听到他要走,颇为不舍:“你这一去又是多久才回全真教?”   谢曜答道:“有空便来。”   孙不二看了窗外一眼,忽然道:“你定要找到德罗追那贼人,将其手刃!”   “师父你且好好养伤……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孙不二眼神一凛,道:“是啊,十年不晚!”   ※※※   杨过和丁跃得知终于要离开全真教了,高兴的哈哈大笑,他二人受够这每日青菜豆腐,巴不得早些离去。   鹿清笃路过殿外,见他两人这般兴奋,听到缘由,不禁怒道:“小兔崽子将全真教当做甚么地方了,当想留你们得很么?”   “你骂谁小兔崽子!”杨过耳尖,听见这话倔脾气便上来了,狠狠瞪他一眼。申屠行冲忙将他拉在身后,“这位道兄,小孩子无意开口,你莫放在心上。”   鹿清笃见他比自己高了两个头,本来还有些怕他,但听申屠行冲这番话,却是来当和事老,当下双眼一翻,冷冷道:“算了,我也懒得和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子计较,但要知道全真教乃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帮派,你们不想来,有的是人想来……啊哟!”他话没说完,哀叫一声,一把捂住膝盖,直挺挺摔在青石砖的地面上,左右道士忙将鹿清笃扶起,却见脑门儿肿了个大包。   一粒花生静静在地上。   杨过和丁跃互看一眼,心照不宣的偷笑。申屠行冲如何不知丁跃的拿手把戏,但这个时候只得装作不知,三人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说话了。   鹿清笃心下大气,见他们态度更是怒不可遏,哐啷一声拔出佩剑:“好啊你们,仗着自己师父是全真教的老辈,便无法无天了么?谢师叔不管教,我帮他管!”话音甫落,他长剑出手,便刺最弱小的杨过。   杨过低呼一声,被丁跃一把推开,“刷”的一声展开精钢铁扇,稳稳挡住鹿清笃的剑尖。   鹿清笃见他手法极快,心头微微一跳,但看丁跃年纪小,又不将他放在眼里,使出本门剑法,连发十余急招,势如骤雨,但不料每每剑尖刺到,都被丁跃侧身避开。   全真教另外几位弟子在旁瞧得凛然心惊,暗想这少年怎地如此了得,转念记起他师父乃是谢曜,顿时便又释然了。   鹿清笃懊恼至极,趁机朝几个同门喝道:“还站着干么?来打啊!”姬清虚和他关系不错,当下领着皮清玄、赵清德、陆清智几个同门一拥而上。丁跃的武功本就和鹿清笃在伯仲之间,这下以一敌众登时手忙脚乱。   杨过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大怒道:“不要脸,这么多人打我二师兄一个,羞也不羞!”说罢将那石头往战圈里一丢,妄图砸中全真教弟子。谁知丁跃“啊哟”大叫一声,捂着脑门儿一脸憋屈:“师弟,你干么扔我?”   这一出神,丁跃空门大露,姬清虚和鹿清笃的长剑纷纷刺来,申屠行冲本不屑参与,觉得是小孩子打架的把戏,但见这二人竟然真想伤他兄弟,手足情深,爆喝一句,冲上前取下背后板斧,跃进战圈,“当啷”声连响,将众道士长剑逼开。   “这大个子也来助阵了么?师兄弟,快来人!”鹿清笃大喊一声,又招来几个小辈弟子。   申屠行冲想让大家住手,刚一张嘴,姬清虚拔长剑纵身而前,向他刺去。申屠行冲吃了一惊,疾忙侧身避开,他记得谢曜教导的每一句话,因此不到万不得已从不用兵刃,这下被姬清虚刷刷数剑,逼到一旁。丁跃有他分担,力量减轻,便要过去救援,但被皮清玄和鹿清笃紧紧缠住了无法脱身。   一群人在大殿外打的砰砰当当,申屠行冲还不忘向丁跃喝道:“别伤人!”正因为如此,他二人才堪堪被这些道士缠住,若是以命相搏,早就罢手。   杨过身材矮小,一时间反而无人注意,他武功不行,只得智取,拧眉想了一想,转身跑去全真教的马厩,赶了几匹马出来,大喊道:“大师兄,二师兄,闪开啦!”   丁跃闻言率先一闪,已从剑招的夹缝中窜出,顺便一把拉开申屠行冲,鹿清笃众人正自发力向前冲击,猛然对手消失,换了几匹疯马奔来,众道士这时那里还收得住招,剑柄绞在一处,众道士撞在一起,收足不住,但又要躲避疯马,只听扑通、扑通数声连响,全都摔进玉清池的水中。鹿清笃不识水性,在池中载沉载浮大喊救命,姬清虚等会水的道士急忙施救,一时间整个重阳宫大呼小叫,乱成了一锅粥。   杨过拍手大笑:“谁是小兔崽子我不知道,但谁是落水狗我们可见着啦!” ☆、第150章百感交集   谢曜得讯和马钰等人匆匆赶来,恰好瞧见重阳宫鸡飞狗跳这般乱状,他一问之下,听是自己弟子闯得祸端,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忙向马钰等人赔罪。   杨过看谢曜低声赔罪,不满道:“师父,是那臭牛鼻子先骂我们兔崽子!”丁跃也附和说:“是啊,牛鼻子二话不说便拔剑相向,若不是师弟躲得快,岂不是被他刺个窟窿?”   “胡闹!”谢曜面色一沉,这马钰等师伯都在跟前,他们一口一个牛鼻子,不都给骂进去了。   谢曜拂袖转身,看向申屠行冲,问:“行冲,他们两个年纪小不懂事,你如何不制止?”   申屠行冲张了张嘴,半晌才说:“师父,我本想让大家罢手,但他们一拥而上着实不留情面……”   谢曜心知申屠行冲不说假话,是以当真乃鹿清笃几人率先动手。   马钰闻言,颔首道:“既如此,全真教下几名弟子须得受戒。”鹿清笃几人正在拧干衣服,听到受罚,叫苦不迭。杨过和丁跃两个耸肩偷笑,正暗自得意,就听谢曜冷声说:“你们三师兄弟谁也不能姑息,这两日都别吃饭了,好好清心思过!”   不等三人作答,谢曜便朝马钰拱手道:“马师伯,弟子管教无方,在重阳宫闯了这等祸事,还请责罚。”   马钰微微一笑,摆手道:“你那几个徒儿年纪尚小,不必苛责,这又算不得甚么大事。”   “哎,终归是给本门添了麻烦。”谢曜和马钰说了几句,眼看日头偏西,便出言告辞,“弟子这便带劣徒下山。”杨过几人心下略喜,这次却再不表露,而是恭恭敬敬朝马钰等人行礼拜别,跟着谢曜身后老老实实离开重阳宫。   ※※※   行在山道,三人偷瞧谢曜脸色,皆无人开口说话。   谢曜虽然知道此事怪不得他们,但又觉得自己若不责怪又太过纵容,一时间只能叹气,这时方有些理解当时郭靖的烦恼心态了。   杨过话憋不住,终于将鹿清笃如何骂他们、率先挑起争端的行迹说了一通,末了又撇嘴道:“那臭道士就是个小人,他打我们,我们就打回去!”丁跃朝杨过挑了挑眉,极为赞同。   谢曜将他二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无奈道:“虽是鹿清笃有错在先,但他毕竟是全真教弟子,尔等初次来访,于情于理,都不能同他大打出手……”   “可是他要动手,我们就干站着被他打么?”   谢曜微微一怔,他自己武功高深,早已习惯后发先至,就算双手背于身后,也难有人伤他分毫。此时听到杨过反问,蹙眉叹气:“山锐则不高,水狭则不深。他打你一下,你还他两下,这同睚眦必报的小人又有何分别?君子有容人之量,小人才存忌妒之心,于小事能忍便忍,若真有甚么血海仇深的大事,届时无需再忍也不迟啊。”   申屠行冲喊了颔首:“是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反倒不丈夫。”   谢曜笑看他一眼,正欲夸赞,就听申屠行冲接着道:“应奉天行道,直接铲除!”   “大师兄,说得好!我们转头回去将那鹿清笃……”丁跃话音未落,头顶便被敲了一记。   谢曜瞧他三人憋笑,满面通红,反而不好再故作严肃,只得摇了摇头:“你们日后自会明白。”他毕竟才重回全真教,在他洗清一身恶名前还是不大稳妥,顾及师门,种种原因,一时半刻也讲不清。   到了终南山脚,申屠行冲上前两步,撮唇呼哨,林中忽然马蹄踏踏,奔出一匹灰马,额间一点菱形白毛,正是随着申屠行冲和丁跃离开的芦苇。   谢曜本来还在说教几人,见到爱骑,伸手一招:“芦苇!”芦苇正往申屠行冲奔去,听到呼唤,蓦然转头,撅蹄子朝谢曜冲去,围着他欣喜的转圈,不时用马鼻拱蹭。谢曜不禁哈哈大笑,伸手抚摸它的脑袋、耳朵,但见马毛油亮,显然这几年徒弟们也未曾亏待于它,可肩胛凸出的骨头,无不告诉谢曜,芦苇已经是一匹老马。   但不管如何,能重见它,谢曜心下总是高兴的。   丁跃悄悄用手肘撞了下申屠行冲,挤眼笑说:“你真有办法,倘若师父以后再喋喋不休,就将芦苇抱出来!”饶是申屠行冲性格沉厚,听他打趣也笑弯了眼,杨过立时在旁拍手:“大师兄‘回眸一笑百媚生’!”   谢曜回头看去,只见申屠行冲一五大三粗的汉子被杨过冠以这般形容,也不禁莞尔。几人一路上咭咭咯咯,不时笑作一团,更显亲厚。   谢曜去市集为三人买了马匹,杨过却不会骑,丁跃这时自告奋勇,主动提出教他。好在几人也不急着赶回天山,耽搁了短短一天,到了次日上午,杨过已能骑上高头大马来来回回奔走,让丁跃大感自豪。   师徒几人不紧不慢往吐蕃赶,这天路过一处戈壁平原,一道灰影倏然闪过,杨过指着前方惊叫:“兔子!兔子!”丁跃闻言,立刻一拍马臀,纵马追逐。   申屠行冲伸长脖子望去,也看见目标,他夹紧马腹,大笑道:“让师兄抓来给你们。”   三人顿时便如离弦之箭,谢曜被远远甩在后面。   正值黄昏时刻,长河落日里传来几声雁鸣,三人在无边无际的平原上纵马狂奔,笑声于旷野中回荡。   谢曜落后反而不急,他轻轻勒停马缰,索性立在原地,遥望三人嬉戏追逐。   这是一幅多好的画卷。三个少年驱马并骑,沐着阳光,正是风华正茂,青春洋溢。   仿佛是早已注定的惆怅,谢曜深深叹了口气,抬手抚摸芦苇头顶的略微稀疏鬃毛,心里五味杂陈,低声道:“你是不是也想在原野上狂奔?可你已是一匹老马了啊。”   他不自觉拉长尾音,抬头看向几个正当年少的徒儿,心底蓦然一酸,眼中不禁流露深深羡慕之情。   日落之时总惹人烦忧,谢曜此时无比思念天书。不,应是他从没有一刻没有不思念,只是很多事情多了,四处奔波劳碌,便就没有时间去思念。他清晰的记得天书相伴的每一个日夜,多想让她看见如今的自己,来看见他的好徒弟……然而有些事情无法改变,只能垂首认命。   他从不会向人提起天书,但却绝非忘记,因为她早已融入了自己的生命。   是怎样一步步走到如今的?谢曜也不知道。自己尚还年轻,但却始终不能像这些少年一样,肆意欢笑打闹,天知道他多么想拥有年少的心境,重回那段无忧无虑的幸福时光。   人间最是时光留不住,他一生坎坷,经历种种,这些年沉淀下来,再难复往昔。   “……师父?师父?你快看,我们抓到这只狗崽子啦!”   丁跃提着一只大野兔,高高举起呼唤。杨过大笑,“是啊,这狗崽子让我摔了七八次!”   申屠行冲瞧谢曜脸色不对,让他二人噤声,驱马走到谢曜身旁,才惊觉谢曜眼中雾气氤氲,他忍不住问:“师父,你怎么了?”   谢曜收了泪光,仰头笑道:“为师看你们捉兔子厉害,自己却捉不来,因此难过。”   便是最小的杨过也知道谢曜此举反常,乃是在搪塞他们,三人互视一眼,皆不知如何接话。   “继续赶路罢,晚上师父给你们烤兔子。”谢曜说罢,一夹马腹,芦苇登时迈开蹄子狂奔而去。   不知芦苇方才是不是听懂了谢曜话中意思,它比起往日奔得更快,四蹄翻腾,长鬃飞扬,有意让谢曜夸赞似的。   谢曜微微一笑,道:“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芦苇仰头嘶鸣一声,奔驰得更加得意与骄傲,身后马蹄踏踏,三个徒弟也纷纷纵马赶至。芦苇虽是老马,脚程却如往昔,谢曜一马当先,迎风飞驰,酣畅淋漓。   四人策马狂奔,一路上尘土飞扬,丁跃忍不住扬鞭高呼一声,大声唱道:“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   申屠行冲和他陪伴多年,忍不住和声同唱。杨过不知词中何意,但觉两位师兄声音中气十足,慷慨激昂,忍不住欢呼称好!唱了一遍,杨过便也会了。   师兄弟纵马而行,奋发向天高歌,风起云动,自在逍遥。   随着歌声,谢曜心下也已释然,看着三个徒儿,目中满是笑意。   待天色已晚,不得不就地露宿一夜。   他三人嚎了一路,嗓子都干了,方才攀肩膀哈哈大笑。   “师父,你今天不高兴是不是嫌我们吵?”杨过拿来水囊,递给谢曜,郑重的说,“我们保证明天再也不吵啦!”   丁跃和申屠行冲也觉白日太过无状,忙道:“师父,我们一定改!”   谢曜目光柔和的看向三人,辗转两圈,百感交集。良久,他才笑叹:“……不要改,一辈子都不要改,这样很好,少年意气……最是难得。”   师兄弟几人听他语气沉重,目目相觑,正欲再问,谢曜便挥手打断,“去休息罢,明日我们早些赶路。”说完困倦的闭上双眼,双手抱臂,倚马入眠。   作者有话要说:这卷要完了! ☆、第151章洞中灵堂   又过了七八日,师徒几人终于回到天山,杨过从出生便在中原腹地,从未见过雪山高峰,此时脚踩初雪,数他最为兴奋,围着房前屋后跑了好几个圈。   丁跃一把拉住他,颇为得意的笑:“这算甚么大雪,等再过几个月到了年关,咱们可都得捂成粽子!到时候门前溪水结冰,我们可以在上面滑来滑去,好玩得紧!”   杨过闻言向往至极,每日都期盼着下雪。因为杨过的加入,谢曜便又开始着手搭建房屋,顺便从镇上叫来工匠,将所有屋子都好好的修葺一番。不知不觉,当初那孤零零的小屋,如今已成大片庭院。   谢曜按例交代杨过,道:“过儿,中间那主屋不能进,你记住了?”   杨过愣了愣,看向那间房门,问:“师父,为甚么不能进?”   当初申屠行冲和丁跃都乖乖的听话,从不问为甚么,如今杨过问起,倒让众人都怔了一下。   “因为……”谢曜欲言又止,摆了摆手,“没有为甚么,就是不能进。”   杨过点头答是,心中却愈发好奇。待几人在天山歇息了好些日子,谢曜便开始着手教导三人武功。申屠行冲和丁跃他都已经点拨过,倒是杨过只会几个花拳绣腿,无招式傍身。   谢曜先是让杨过扎马练习基本功,和当初教他大师兄、二师兄没甚么分别,杨过开始也还大声叫苦,到了后面丁跃和申屠行冲轮流来监督,他倒也硬气,竟不再喊苦,自己每日咬牙坚持。   丁跃和申屠行冲本以为没自己甚么事,只需要看热闹便可,谁知谢曜一句“你们也和师弟一起练”。   他二人还以为也是基本功,正暗暗松口气,这日却被谢曜扔了一捆绳索,撂道:“上玉京峰。”   “啊?”丁跃长大嘴,不可置信,“师父,那玉京峰奇险无比,你就不怕我们摔死啦?”   申屠行冲想到少时他和丁跃花了不知几日的功夫才攀登上去,期间差些粉身碎骨,如今想来尚心有余悸。但只要谢曜吩咐,他二话不说,便将那绳索扛在肩头:“师弟,走罢!”丁跃苦着脸,没奈何只得跟上。   杨过自然听他们讲述过小时候的一点一滴,三人都是孤儿,身世凄惨,若非谢曜将他们收入门下,如今更不知在何方飘零,三人惺惺相惜,早已情同手足,杨过得知他们要独上玉京峰,不禁急着求情:“师父,算了罢,那玉京峰你都说容易摔死人,干么还要师兄们去?”   “登险峰方可精武艺。”   杨过见谢曜神色,一横心道:“师父,那便让我也去!”   “三师弟,你……你才多少岁?别乱打岔!”丁跃和申屠行冲心下感动,忙制止杨过这般行为,一时间屋子里吵嚷不休。谢曜淡淡看了三人一眼,道:“好,那你们现下便动身罢。”   杨过本以为谢曜会顾及自己年纪小,收回成命,没曾想自己这点小聪明完全没起作用,只能哭哭啼啼的跟着丁跃和申屠行冲上路。   谢曜看着几人背影又是感慨,又是好笑,待他们走远了,方才锁上房门,悄悄尾随在后。   申屠行冲年纪最长,因此在前开路,到了山腰地势陡然艰阻,三人便将绳索系在腰际,你拉我,我拉你,有条不紊,循序渐进,登峰虽是艰难,倒也未出岔子。丁跃得空还不时讲笑话给他们听,缓解气氛,饿了便分吃馒头大饼,当真是苦中作乐,等到了第四日,师兄弟方才爬山玉京峰的方坪。   “玉京洞是甚么?”杨过一眼便看见那地,搓搓冻僵的小手,忙跑进去。申屠行冲和丁跃一道跟过去,顺便解释说:“我和你大师兄来过一次,此处应是师父练功闭关的地方。”   杨过被洞中晶莹剔透千奇百怪的冰凌吸引,一时间看得痴了,他转过一处狭窄小道,顿时豁然开朗,来到了最大的一处洞穴。这洞穴黑暗寒冷,四周却燃着长明灯,杨过正惊奇间,抬头望去,蓦然看见一个人脸,他登时汗毛直竖,失声惊道:“有……有鬼啊!”   洞外二人听到尖叫,互看一眼,忙发足狂奔:“师弟!”   杨过转身正要逃命,忽然撞在一面墙上,他惊骇之下仰头一看,却见正是丁跃。   “二师兄,我们快走,这洞里有鬼!”   赶来的申屠行冲皱了皱眉,道:“咱们没做亏心事,怕甚么?鬼在哪里,让我瞧瞧!”杨过将头埋在丁跃怀里,指指洞中的一面墙壁,道:“就在那边。”   丁跃和申屠行冲顺着他手指方向一看,皆是大笑。丁跃拍拍他肩头,道:“不是甚么鬼,你看一眼。”说罢,他掏出火折子,上前点燃墙壁上数盏明灯,顿时黑黢阴森的洞穴亮堂起来,只照的纤毫毕现。   杨过仔细一瞧,原来自己所看到的“鬼”乃是一副画像,从左至右,依次挂了八幅。石壁前放置一个神龛,供奉数尊灵位,如此众人都心下明了,此处原是灵堂。   丁跃记得谢曜以前给他讲过的事,他挨着画像看去,辨认道:“这书生是朱聪祖师爷,这是韩宝驹韩祖师爷,这使掌的是南希仁南祖师爷……”杨过听他介绍,便也不怕了,这墙壁上一幅幅画像生动之极,即使从未会面,但他们的音容笑貌却能清晰的浮现眼前。   当丁跃说完乌日珠占的名字,突然看向最后一幅画轻咦了声,问:“是我眼花了?这画上空白一片。”   申屠行冲和杨过走上前仔仔细细看了看,摇头说:“你没眼花,这的确是一副空白。”丁跃微微一想,立时猜道:“啊,这肯定是师母了!”   “师母?”杨过又看了眼那白纸,“那干么师父不将画像摆出?”   丁跃摇了摇头:“不知道,师父对此讳莫如深,每次我们提到师母他就不高兴。便是不让你进去的那间屋子,说不定便有此缘故在里面。”   杨过心下愈发好奇,他忍不住又问:“师兄你们见过师母么?”   申屠行冲和丁跃对视一眼,皆是摆首。 ☆、第152章侠门弟子   师兄弟三人正在洞中谈论,忽然四周烛火明灭,一人缓步而来。   烛火照到那人脸上,三人异口同声唤道:“师父!”   来者正是谢曜,他微微一笑,道:“你们看到了。”   杨过扭头看了看神龛里供奉的牌位,点头说:“看到了。”   这洞中灵堂乃是谢曜在数日前布置完成,人们总相信灵魂不死,必有一个安顿之处,身处这洞中,望着一幅幅画像,谢曜便觉他们好似还活在世上,一直都陪伴在自己身边,只是不言不语默默地看着他。   谢曜让三个徒儿在神龛前行礼跪拜,分别上了柱香。申屠行冲伸手在裤边擦了擦灰尘,方抬起头问:“师父,你让我们上玉京峰,怎的也跟来了?”不等谢曜答话,杨过便跳起来抢言道:“肯定是因为师父放心不下!”   “不错,师父就是那豆腐嘴……豆腐心!”丁跃说罢,三人都哈哈笑起来。   谢曜闻言不由莞尔,道:“为师让你们登山,可健筋骨,御风寒,待你们可以不费一日功夫上峰顶,这基本武功便也圆满了。”   三人心下理解,丁跃说:“所以我们每天都来登山,反正师父每天都跟在我们后面,这样咱们武功就越来越高,和师父一样天下无敌!”   “我只能教你们,但领悟却在个人。”谢曜说罢,伸手摸了摸杨过的头顶,“过儿,明日便让师兄教你读书认字,你得好好学。”杨过听他语气郑重,挺胸抬头,忙答应说:“是!”   师徒几人干脆在玉京洞中生火,围着火堆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来。不知不觉便说到了申屠行冲这几年和丁跃四处行侠仗义的事情。   丁跃突然奸笑一声,说:“师父你不知道,大师兄救了的那女孩儿可喜欢他啦!每天都追着大师兄喊‘申屠大哥’‘行冲哥哥’‘申屠行冲哥哥’……”他捏着嗓子学女孩儿,将杨过逗得捧腹大笑。   申屠行冲面上一红,立时反驳道:“你别乱说,我可不喜欢她。”   “得了得了,你嘴上说不喜欢,心里其实是喜欢!”丁跃调侃他几句,申屠行冲反而沉下脸,“我从不说谎话,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骗师父干么?”   谢曜见申屠行冲面色不郁,便示意丁跃不要再说下去。杨过年纪小,对这儿女之情尚在朦胧状态,他问道:“师父,我也可以喜欢女孩儿?”   “自然。”谢曜想到那古墓派中的小龙女,又肯定的点了点头。   “可以喜欢几个?”   谢曜低头瞧他,稚嫩的脸庞却已经露出英俊的风采,微微笑道:“在世间休要多情,一人足矣。”   三人听他这般说,皆不由自主的望向墙壁上那副空白的画轴。   丁跃不愿气氛沉闷,忙又继续讲述他和申屠行冲这七年间的所见所闻,杨过听他两位师兄言谈,只觉他们所作所为都是大大的好事,不免敬佩心折。   杨过听他们讲完一段杀鞑靼,救了一对儿孤儿寡母的事迹不禁啪啪鼓掌,站起身道:“我以后若行走江湖,便也像大师兄、二师兄这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丁跃睨他一眼:“没有刀怎办?”   杨过脑筋也转得快,他捡起地上一根柴枝,做出金鸡独立的招式:“那我就拔草相助,对那些宵小之辈大喝一声:‘尔等注意啦,我就是武功盖世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人称天下第一的谢大侠!’”申屠行冲愣了一下,刚要询问,就见杨过格叽一笑:“……的徒弟。”   丁跃也站起来,双臂一展,露了手白鹤亮翅:“那我便自称……”他本想学那些江湖人报出门派,话到嘴边才发现自己无门无派,不由望向谢曜,“师父,咱们这一脉是甚么门派?”   “门派?”谢曜本被他们逗得忍俊不禁,这会儿听丁跃问话,不由愣了片刻。   杨过一听这话,双眼放光的追问:“是啊是啊,师父,我们是甚么门派?”   申屠行冲接口道:“师父收我和阿跃为徒皆是无心之举,怕是从未想过开宗立派的事情罢?”   “这怎么行,江湖上好些猫猫狗狗都敢打着武林第一大帮的名头,师父你武功放眼天下谁比得上?不如就此立个门派,咱们师兄弟以后行走江湖,也能叫得开啊。”丁跃说完,便向申屠行冲和杨过使了个眼色,二人忙也帮衬着点头应和。   谢曜闻言轻皱眉头,却在思量。   但凡开宗立派者,即便不是武林中一大高手,那也是有独门绝技傍身,他自己不仅身兼各派之长,早在七年前便也悟出了“日月无极功”,若要担个一派宗师倒也名副其实。   他武功至厮,自然不会看重虚名,既然三个徒儿都提出这事,他便顺意好了。谢曜拿定主意,便问道:“嗯,那你们说叫甚么门派好?”   三人愣了少顷,蓦然大喜,丁跃率先举手高喊:“唯我独尊教!”“天下第一门!”“吐蕃天山帮!”“中原金光哐当哐当派!”   杨过被丁跃逗得大笑不止,末了眼珠子一转,记得这洞口门上题着“能变人世间,倏然是玉京”,朗声出口:“不如叫玉京门?”   谢曜心念一动,正想夸句不错,就听一旁默立半晌的申屠行冲道:“师父常教我们谨记奉天行道,善德仁勇,守德仗义……都终归不离一个‘侠’字。咱们这些人行走江湖,不也正是以除暴安良为己任,依我看,依我看……就叫侠仁门。”   杨过和丁跃瞪大眼,脱口道:“虾仁?”   谢曜对申屠行冲目露赞许,他一抬手,运起指力,在东边空墙上急书,但见碎石坚冰纷纷脱落,挥臂间行云流水,字迹遒劲,矫若惊龙。少顷,四周长明灯照,一个硕大的“侠”字跃然于壁。   “夹在人与人之间,便是一个‘侠’。如此,就称侠门罢。”师兄弟三人细细将门派名字念了两遍,点头道:“简洁明了,也没谐音,甚妙哉!”   丁跃这时悄悄对申屠行冲和杨过耳语两句,三人突然一起跪在地上,朝谢曜抱拳,齐声道:“侠门弟子,拜见师父!”   烛火照在弟子们洋溢笑容的脸上,谢曜似乎怔忪……他回头又看了眼眼那字,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无形的责任。   说到底,侠门,侠门,也不过是谨奉“侠义为怀,济世扶人”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15号8点不更了哦,明天8点更 ☆、第153章万水千山   数九寒天,冰封雪地,终于等来了天山最冷的第二个年头。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房上落的是雪,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白茫茫。   本来寂静的山林,这时却传来行走在雪地里的格叽格叽的脚步声。   “大师兄,接着!”   丁跃将刚抓的狍子凌空扔给申屠行冲,这狍子几十来斤,他这奋力一掷好比扔了块巨石。申屠行冲早有准备,脚下踩入积雪拿桩站定,伸臂稳稳接在手里。   丁跃正欲开口,忽闻身后破风声响,他脚下运出螺旋九影中一招“风过无影”,侧身避开,反手便直点来人穴道,来人应变极快,就地一滚,双手运出全真掌法,直攻丁跃下盘,丁跃朝后退了两步,正以为自己避过,忽然胸口被一个雪球砸中,“啊哟”大叫,一屁股跌进雪里。   来者正是杨过,如今两年过去,他和丁跃都长高了一大截。反观申屠行冲,已是名肩宽腿长的健硕青年。   即便时光飞逝,三人性格却一点儿没变。   杨过哈哈一笑,上前伸手将丁跃拉起来,丁跃整了整衣帽,哈出口寒气,搓了搓手,问:“你方才明明使的掌法,怎的又打到我胸口了?”   “我也不知道,师父怎么教,我就怎么学。”杨过思及此,叹了口气,“倒是那全真心法麻烦至极,我不能背全。”   “你若是认真学,早就背全了啊。倒是大师兄最愚鲁,师父教了我上等的九阳神功,却至今无法领悟一星半点。”申屠行冲垂下眼眸,将狍子扛在肩头,丁跃和杨过各负一捆柴,三人一边往家走,一边谈天说地。   这些年谢曜将适合他们的武功悉心传授,武功皆有精进。   丁跃撇了撇嘴:“师兄你别谦虚了,你那迅雷斧法,我和三师弟联手都不能胜你。”杨过似乎又想起那日三人切磋的情景,忍不住拍腿大笑:“二师兄你打不过,但是溜的比谁都快!”   申屠行冲也不禁嘿嘿发笑,抽了杨过背上一半的柴,扛在自己身上:“话虽如此,你却是咱三兄弟里进步最快的,师父说得对,练武这种事果真还得靠天赋。”   *   三人走走停停,边聊边笑,还没走近房屋,便大声喊道:“师父,师父。”   谢曜正在给他们准备晚上的年夜饭,听到喊声,转出厨房,微笑道:“打了甚么回来?”申屠行冲将肩上的狍子高高举起,杨过和丁跃也拿出野鸡野兔,欣喜的说:“今晚可以大吃一顿!”   丁跃将柴禾堆在房后,申屠行冲拿了菜刀去处理狍子,杨过也没闲着,将前几天从镇上买来的福纸春联在房前屋后四处张贴,末了手里还剩四张“福”字,杨过童心大起,走去马厩,索性贴在四匹马的脑门儿。   丁跃正好撞见这幕,凑上前哈哈大笑,他正笑的欢畅,芦苇呼哧呼哧打个喷嚏,“啪”的一声将那福纸吹贴在自己脸上。   “我……我要去告诉师父和大师兄!”杨过笑得直不起腰,说罢立时跑开,丁跃抹了抹脸,伸手阻止,“喂!喂!师兄的一世英名啊!”丁跃不要他声张糗事,于是师兄弟两人满院子追撵。   空气里弥漫着过年的气息,每个人身上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到了傍晚,三人将谢曜烧好的菜一一端上桌,蜜饯瓜子,花生水果,一样不缺。谢曜坐在上首,先是杨过起身讲一大段吉祥话,接着申屠行冲和丁跃也依样画葫芦,说了一大通。   谢曜怕饭菜冷了,举箸笑道:“别说了,快尝尝为师的手艺。”   实则这种煮饭的事情本应该是徒弟来做,奈何申屠行冲天生在厨艺方面没有天赋,丁跃更只会乌漆麻黑一锅乱炖,众人吃过一次再也不想吃第二次。而杨过年纪小,谢曜哪忍心让他来做,是以这做饭的家务还是落在他头上。   “师父烧的鱼汤当真是天下第一美味!”杨过一口闷完,赞不绝口。   丁跃这时挑眉笑道:“师弟,我做的鱼汤也不错呀。”   杨过小脸一阵扭曲,心有余悸道:“不错不错,只要二师兄你别再让我喝了。”他可没忘记丁跃那日连骗带诱忽悠他喝碗鱼汤,然后上吐下泻整整一天的事迹。   申屠行冲也忙道:“我也不喝!”   丁跃冷哼一声,撇过头说:“你们不喝,师父喝。”   谢曜闻言不禁发笑,拍拍他肩头,故作正经:“为师也不喝。”   三人难得听他打趣,皆是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师徒几人愉快的用罢晚饭,申屠行冲便去屋外挂灯笼,丁跃抱出一筐准备好的烟花爆竹,用竹竿系了一头,让杨过拿着。他点燃火折子,往引线上一靠,顿时在寂静的雪地里满是噼噼啪啪的鞭炮声。   谢曜立在屋檐下,瞧他们放烟花,欢呼跳跃,这两年多亏有几个弟子相伴,他才能在热热闹闹当中度过,不至于孤苦伶仃。   眼看着杨过年岁渐大,谢曜这些时日都在思考杨过的去留,他明显记得杨过应当拜入古墓派门下,和小龙女成就一段姻缘。然而具体是何年何月,他又记不清,谢曜每当自己没有主意的时刻,就会想起天书,他心下发苦,抬手揉了揉眉心,长叹一声。   谢曜将该教的武功都教给了三人,丁跃和申屠行冲的武艺如今在江湖上算是佼佼,杨过基本功还不够扎实,年纪也还小,因此只将全真教的基本功和九阴真经的总纲概要说给他听。   *   这日大雪初晴,师兄弟三人从镇上回来,还没进门,便大声呼唤谢曜,急切无比。   谢曜本在清修打坐,听到声音立刻走出房门,只见丁跃率先奔来,气喘吁吁道:“师……师父!”   “一惊一乍,是怎么了?”   这时杨过和申屠行冲分别赶到,杨过从袖里拿出一封信交给他,说:“我们原本想去镇上买糖葫芦……啊,不对,是买书本。”   丁跃斜眼给他,接着道,“然后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乞丐四处找人问‘你们谁认识谢大侠啊’‘谢大侠住在何处’……我们一听,整个天山当然只有师父称得上‘谢大侠’,于是给那乞丐报出侠门弟子的身份,让他把信给我们,代为转交。”   “那人竟这般轻易地便将信给你们?”   申屠行冲点了点头:“估计那乞丐问人太多,已经烦了罢。”   谢曜微一思忖,已然猜到是何人,他撕开火漆,取出信纸,登时熟悉的字迹跳入眼帘,正是郭靖亲笔。谢曜不敢怠慢,忙仔细阅读,三个弟子瞧他一会儿微笑,一会儿蹙眉,末了神色颇为愤慨,将纸一揉成团。   杨过惊讶道:“师父,你也一惊一乍的,是怎么了?”   丁跃和申屠行冲闻言险些“扑哧”笑出声,谢曜却没有半分玩笑心思,顿时都肃容垂首,不敢逾越。   这信上先是郭靖感谢了一番谢曜送去的生日贺礼,并表示郭芙爱不释手,很是喜欢,盼望再见。后面话锋一转,说起蒙古年前还在和大宋联手,借道宋境共灭金国,如今翻脸不认,大举挥兵南下,攻掠四川、真州等地,一路势如破竹,草菅大宋子民,委实可恨。郭靖又向他吐露无奈之情,念及二人都是在蒙古长大,为何如今却要势不两立,末了连问两个“何哉?何哉?”,好不苦闷。   众人听罢,皆是愣然。   “师父,蒙古竟也攻来大宋了?”丁跃自从知道金国覆灭好不开心,然而却没想太平日子屈指可数,走了一个金国,还有一个蒙古,大宋的河山终究受人践踏。申屠行冲对蒙古恨之入骨,他怒道:“这还有甚么可问的?不必说了,师父,我这便去四川一带诛杀蒙古鞑靼!”   谢曜皱眉不答,显然在思忖后面。   杨过对甚么金国、蒙古全无概念,他只知道自己顺心而为,过得开心,师兄弟若要分别,不禁红了眼圈。   丁跃见得,忙一阵安慰。   申屠行冲义愤填膺,正要开口,谢曜已然摆手道:“收拾东西,我们回中原。”   几人没想到谢曜说干就干,申屠行冲不禁大喜,率先进屋整理衣物,杨过和丁跃见谢曜都已发话,不得不跟着收拾东西,待一切妥当,锁好房门,纷纷跨马上坐。   芦苇似乎知道主人即将远行,兴奋的甩甩尾巴,天空中雪花飞舞,冬风寒冷,杨过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师父,我们此行是要去哪儿?”   不等谢曜答话,申屠行冲便取下背后斧头,往天一指:“自然是去将蒙古鞑靼杀个痛快!”丁跃愣了一下,想到当初在西夏和申屠行冲的初遇,也点了点头:“我陪大师兄一起杀!”   杨过看向谢曜,唤道:“师父?”   谢曜回过神,微微一叹,道:“为师多年前遭人陷害,此事尚未水落石出,武功我已教授,能练就何种地步,还得看你们自己造化。行冲,你和阿跃此去蜀地,不是杀人,而是救人。”   申屠行冲和丁跃愣了一愣,倏然明白,原来谢曜已然同意他二人前往战乱之处。   正当两人欣喜时,谢曜从怀里摸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他将玉佩交给杨过,定声道:“过儿,你武艺尚不纯熟,需有人再行指导。你携此玉佩,前往终南古墓派,让那位龙姑娘教你武功,她不敢违先人遗命,自会悉心传授。”   杨过怔了怔,忽然仰天大哭道:“师父,你……你不要过儿了么?”   谢曜心下一急,忙驱马上前,伸手摸摸他头发:“你想哪去了,为师这一路追踪仇家,脱不开身,师兄弟里就你年岁最小,不先练好武艺,如何行走江湖?那龙姑娘是个好人,你多讨好她些……绝不会亏待你。”他说到此处,想到杨过和小龙女的佳话,不禁微微含笑。   杨过见他神色和悦,也不哭了,抬袖擦了擦眼泪,将玉佩珍重的放在怀里,点头说:“师父让我干甚么,我就干甚么。”末了低声念叨,“为甚么就不能一辈子好好地待在天山?”   他声音极轻,但谢曜等人都听了清楚。   谢曜摇了摇首,沉声道:“眼下兵火焚烧战乱又起,江湖动荡不安,我等自称侠门一派,当光明磊落,肝胆热肠,决不可偏安一隅。”   三人皆被他这番慷慨豪迈之言打动,陡生意气,昂首挺胸答道:“弟子谨记!”   一股寒风迎面吹来,申屠行冲黝黑的面庞也微微泛起红光,他高举斧头,朗声道:“咱们学艺已成,正是大展拳脚抱负的好时候!能从蒙古铁骑下救得一人便算一人,此番下山,将除暴安良、扶危济困视为己任,以振侠门弟子雄风!”   丁跃闻言不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心潮澎湃。   此时雪愈下愈大,将几人眉发都染了一层莹白。   谢曜透过茫茫飞雪,回望天山,目光坚毅,寒风吹得衣袂猎猎,即使此遭难料,天遥地远,亦纵横万水千山!   他一扬手道:“走罢。”语毕一勒缰绳,芦苇引项长嘶,当先迈腿疾奔。   申屠行冲等人扬鞭纵马,纷纷跟上,四匹矫健骏马,风驰电掣,溅起一路轻霜,山回路转,眨眼便消失在苍莽天地中,雪上空留马行处。 ☆、第154章走南闯北   春寒料峭,冷雾频频,天气不见回暖,反而一日冷似一日。地处嘉兴郊外,古道上马蹄声响,但见三名汉子疾奔而至,停在青山旁的茶寮前。   这茶寮倒也不大,但占在岔口,旅人颇多,南北行人不管是往东或北,总要进来歇脚,喝两口暖茶。   “店家,来壶茶喝!”当首一人开腔便是蜀地口音,店伙见又有客至,忙上前招呼,茶寮里凳子不够,便搬来矮桌树桩。那店伙一边上茶,一边谦道:“这茶粗得很,客官您将就喝喝。”其中一名大汉仰头笑了声,“咱们从四川出来,当下还有一碗热茶,已经赛过活神仙啦!”   众人听他提到这事儿,皆来了兴趣,座中有人问:“战事紧么?蒙古当初攻了兴元府,大安失守,守城将士曹友闻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可谓真事?”   不等那四川汉子答话,便有人冷哼一声,闷声闷气的道:“都是哪些个杂碎乱骂?蒙古狗贼拥万余士兵,曹将军以寡敌众,阳平关外尸积如山,一家殉国而亡,实乃蜀将真男儿!谁敢骂他,老子第一个和他过不去!”   众人听他语气激昂,纷纷转头一看,原来说话者乃是一肥头肥脑的汉子,坐在茶寮角落,敞开胸膛,露出胸口一排长长的黑毛。   那四川汉子点了点头:“是啊,曹将军以身殉国,值得敬佩。”他以茶代酒,朝那肥脑汉子举杯,“敢问这位兄弟如何详尽的得知此事?”   肥脑汉子诶黑一笑,遥遥举茶碗还了一礼,“前些日子有幸得遇天山双侠,与其对酒长谈了整整两天,这些自然也是从他们口中知晓。”   茶寮里江湖人士但听“天山双侠”的名号,或高或低都惊呼一声,那四川汉子更是满脸欣喜,说:“啊,老兄你可当真有幸了!这天山双侠近年游走蒙古大小战役,杀了不少鞑靼,真州之战这二位更是功不可没!”   听者有人不明,问:“天山双侠是谁?真州和他们又有甚么关系?”   那四川汉子抿了口茶,方道:“知州丘岳丘将军治军严明这便不必说了,本来以寡敌众难以取胜,他正自焦灼,突闻敌军头子睡梦中被人一斧头将脑瓜劈成两半!蒙古军心大乱,丘将军趁机力挫,并乘胜出击。那蒙古鞑靼逃去胥浦桥,半道又出现一名少侠,以铁扇透骨钉射杀一将,于此又得了不少时机。丘将军设三道伏兵,置炮西城,等那蒙古军再次进攻,伏兵突起,炮石俱发,直打的蒙古狗哇哇直叫,抱头鼠窜,蒙古军想着退回营帐,岂料营垒庐帐燃起熊熊烈火,全被烧了个精光!”   他口才了得,众人虽未见过此战,但尽拍手叫好:“如此说来,这天山双侠当真是了不得的人物哩!”   “天山双侠固然了不得,但却远不及那人厉害。”这回说话的是个文士,三绺长须,衣冠修洁,手中折扇轻摇,显得颇为风雅,但众人仔细一瞧,他那扇面上画着个伸长舌头的无常鬼,煞是可怖。   众人听他语气讥诮,有些不乐,那肥脑汉子平平道:“以你所言,谁更厉害?”文士微微一笑,问:“你们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座下有人纷纷揣测:“是郭靖郭大侠么?”“洪七公洪老前辈?”“全真掌教马道长?”   角落一名道姑听到此处,皱了皱眉,看那年纪不过二十来岁,颈脖间插着一柄拂尘,雪白的柔丝拂在耳畔,衬得面庞愈发美艳。她左右两侧各立一名少女,左侧身穿杏黄衫的道姑年纪稍长,右侧的的少女十四五岁,俗家打扮,皮肤微黑,一身白衣,腰佩亮银弯刀。   还有人猜甚么“归业堡蒋诚志”“万兽山庄史荣”,左侧那道姑听不下去,脱口便叱:“愚笨之极!天山双侠武功好,那也是他们师父教出来的,普天之下,还有第二个侠门掌门么?”   她声音清脆,在一干吵嚷大汉的声音里格外明亮,众人纷纷循声望去,瞧见角落三名美丽女子,皆是眼前一亮。   文士纸扇轻摇,颔首道:“不错,正是谢大侠!”在座诸人听到三字皆惊呼一声,众人虽知此人名头甚响,但长相极其丑陋,行踪不定,也不知真名。   那肥脑汉子有了兴趣,不禁追问:“谢大侠竟然是天山双侠的师父?那定是武功极高?”   文士道:“去年春天,在下有幸在武夷山上,目睹洪七公洪老前辈和谢大侠切磋。”他顿了顿,显在回想,众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纷纷大感好奇,文士良久开口,“但在下武艺不精,根本没有看清两位前辈如何出手,只见谢大侠袖袍一挥,凌波踏步,没几招功夫,洪老前辈便言自己技不如人。而后两位前辈携手下山,一路谈笑,只说甚么销魂鱼汤、甚么美味佳肴,我再想上前细听,他二人却已消失无踪!”   在座不少人都未曾见得二者,但听着文士口述,仿佛已见这当世大家的卓然风采,不禁心神向往。   肥脑汉子点了点头,问:“这谢大侠长得是何模样?”   “他脸上尽是刀疤纵横,可怖得紧,看了第一眼,决计不敢再看第二眼。”   只听先前那杏黄衫道姑忍不住道:“面上刀疤有甚么稀奇!”   坐着的美艳道姑抬眸瞪她一眼,呵斥说:“要你插嘴?快吃东西,我们赶路。”那白衣少女顺着美艳道姑的话说:“是啊,洪师姊,这江湖上甚么谢大侠、郭靖郭大侠、天山双鼠……都不过是浪得虚名的鼠辈罢了,你若喜欢,我以后也称你一句‘洪大侠’呀,依我看,他们武功还不如师父精湛呢!”   众人听得她这话,无不皱眉,那文士一拍桌而起,道:“你一个小姑娘知道甚么?在下这条命正是谢大侠所救,他早年乃天龙寺高僧忘玄大师,助西夏、平匪帮,陆家庄上技惊四座,慑李莫愁那女魔头;还俗后助杜将军守城庐州,大败蒙古东路鞑靼,护了多少百姓之命?谢大侠暗中烧了蒙古军粮草,蒙古士兵无粮撤兵,襄樊诸郡和信阳能得以收复,便是孟珙孟将军也说多亏于他!”   四下听得谢大侠便是还俗的忘玄大师,惊讶至极,人群中道:“原来是忘玄大师,无怪能教出天山双侠这等人物!”   白衣少女被他大庭广众说教,双颊生晕,拔出弯刀,怒道:“我不过说了一句,你长篇大论聒噪甚么?”   文士顿了顿,肃容道:“张一氓平生只佩服两人,一是郭靖郭大侠,二则是谢大侠,你这小姑娘一口气将他二人都骂了,我如何不和你理论一番?”   那白衣少女还欲争论,美艳道姑忽将拂尘一扫,微微笑道:“原来是转轮王张一氓。”张一氓正要抱拳相敬,就听那道姑淡淡启唇,“甚么时候当别人狗啦?”   张一氓原本瞧她姿色艳丽,尚以礼相待,没曾想这道姑口出狂言,好没道理,当下怒得说不出话来。   在座中有人识得,撞翻桌上茶杯,连连惊道:“啊哟!她……她是赤练仙子李莫愁!”   这美艳道姑正是李莫愁,她虽三十来岁,但因内力精深,看起来不过二十多。身旁年长的道姑正是大弟子洪凌波,这白衣少女名叫陆无双,是陆展元的侄女,四年前她灭陆家庄满门时掳来,本想杀了了之,但瞧见她颈脖中系着的红花绿叶锦帕,心下犹疑,正好陆无双嘴巴甚甜,处处讨好,李莫愁久而久之的加害之意日渐淡了。   李莫愁有时记起当年恨事,就将陆无双叫来折辱一场,她幼年脚伤,落了残疾,走路一瘸一跛。李莫愁见了她这副模样,胡乱打骂一番,出了心中之气,也就不再想着取她性命。   陆无双平时和洪凌波交好,后来洪凌波乘着李莫愁心情甚佳之时,代陆无双求情,也拜在她门下作了徒弟,但李莫愁心中总是怨恨陆展元,是以从不将高深武功授予。   “认出了就好,张一氓,你方才叫我女魔头是么?”李莫愁冷冷一笑,站起身来,将手中拂尘一搭臂弯。   张一氓素来知晓这李莫愁心狠手辣,虽是女流,却四处逞凶作恶,武艺高深。   他微微后退两步,正欲开口,就听身后脚步声响,先前那肥脑汉子已走到他身侧,“人厨子就见不得你仗着武功为非作歹,张兄弟不必怕这娘们儿,老子来助你!”   四下里众人纷纷退出茶寮观望,有的则直接走了,谁都知赤练仙子不好惹,不愿因口角争斗殃及鱼池。   人厨子话音甫落,从腰间取下一把剔骨尖刀,同张一氓互相递了个眼色,一言不发,便分攻李莫愁左右。   李莫愁没想这二人还真敢和她斗,美目一凛,“作死么?”拂尘一起,便往人厨子头顶拂到。她这小小一柄拂尘,一拂下去既快又劲,拂尘上的柔丝顿时被劲力一激,直如万千长针,一上来就下杀手。   人厨子身材虽胖,但十分灵动,他往右一滚,左手挺举猛地伸出,尖刀狂扫过去。   李莫愁恰好一掌逼退张一氓,见人厨子来势厉害,身子随风飘出,不等他使足劲力,随即飞跃而前,攻向他的门面。人厨子正要驾刀格挡,李莫愁身形却是变幻莫测,难闪难挡,一招“倒打金钟”,人厨子胸口中了一脚,身子骤然间已倒飞出去。   张一氓见她忽来忽往,瞬息之间进退数次,心下暗暗惊骇,当下奋力舞动手中折扇,护足全身,但只要稍有空隙,李莫愁立即便如闪电般欺近身来,若非他轻功了得,早已不敌,饶是如此,张一氓也渐感吃力,呜呼道:“张一氓命绝于此矣!”   突然间拂尘晃动,凌空下击,眼见张一氓要被这铁帚似的拂尘敲个稀巴烂,李莫愁忽然膝上一痛,忍不住扑倒在地,手上便也失了准头。她心下惊骇,一滚便要站起,那知左腿竟麻了不听使唤,复又跪倒。   只见地上躺着一枚石子,李莫愁不禁脱口问:“是谁?”   张一氓扶起人厨子,眼珠子一转,扬声道:“原来谢大侠已至,还请速速现身,不必对这女魔头手下留情!”   李莫愁一听,心下惊怕,洪凌波忙上前将她扶住,却四周张望,急问:“他……他来了吗?”   “来甚么来?”李莫愁瞪她一眼,朝右边树林使了个眼神,洪凌波愣了一下,忙将她扶着躲入密林之中。   师徒二人走了片刻,李莫愁确定不会有人追来,她方才坐在一棵树下歇息,揉了揉膝盖,忽然惊道:“陆无双那个死丫头去哪儿了?”   洪凌波“啊”了一声,四下里看了看,哪有陆无双半个人影。   她低头想了会儿,战战兢兢说:“师父你方才和那两人打斗,我只关心你的安危,师妹怕是……怕是趁机逃了!”   李莫愁不知想到了甚么,她惊问:“包袱呢?”洪凌波一摸周身,瞠目结舌,更是说不出半个字。   李莫愁点了点头,怒极反笑,嘿道:“好呀,好呀,这个臭丫头!知道包袱里装着《五毒秘传》,反正要逃,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了么?”   洪凌波垂着首,不知如何应对盛怒下的李莫愁。   李莫愁看了看膝盖的伤势,心下寻思半晌,道:“侠门那姓谢的嫉恶如仇,若是知道我犯了这么多事,终归不会留我性命……”她抬起双眸,直勾勾的看向洪凌波,声音转柔,“凌波,这些年我待你如何?”   洪凌波听她语气郑重,忙拜在地上:“当年假如师父没有施以援手,凌波便已经是死人一个。这条命都是师父所给,自待我极好!”   李莫愁将拂尘插入后颈衣领,伸手将洪凌波扶起,她微微一笑,目光却深沉至极。   “如此,为师便托付你一件事。” ☆、第155章落英缤纷   时值春寒,桃花岛上却郁郁苍苍,漫山遍野的桃林竞争开放,凭船眺望,近山远海,诗情画意,如入仙境。   谢曜将船泊在岸边,径直来到沙滩,扬声一喊:“义兄!嫂嫂!”只震得林鸟惊飞,桃花扑簌,他又喊了几遍,却半晌无人前来迎接。谢曜心下大奇,他低声道:“怪哉,明明叫我来,怎又不见人了?”   他数日前本还在孟将军帐下同他把酒言欢,突然收到丁跃转交的飞鸽传书,信上匆匆忙忙只有一句“速来桃花岛”,落款正是郭靖。谢曜不敢逗留,推了孟将军的宴请,马不停蹄地赶来桃花岛,可竟空无一人。   谢曜对桃花岛上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尚不熟稔,但眼下也没他法,只得勉强试试,心思甫定,便算着乾坤八卦,一步步踏入桃花林中。他来桃花岛几次,都错过了花开之时,如今正好赶在春天,林中香气扑鼻,桃红攒艳,美不胜收。谢曜脚踏在缤纷落英上,避开一棵坎水方位的桃树,他伸手又犹疑在两根花枝间,不知到底是拨开左侧的,还是拨开右侧。   正当谢曜苦苦琢磨时,身后蓦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这脚步声极轻,谢曜正欲回头,忽然四周桃树变幻,定睛一瞧,他所站位置又较之先前不同。他心下一沉,心知怕是有人故意将他困在桃林,暗暗观察左右,重新再辟新路。   谢曜走了几步,脚下一顿,扫了眼左侧,故意说道:“离配火,震配雷,看来我得往西北方走。”   话音甫落,只听又是脚步声起,谢曜听声辩位,那人果往西北跑去,他这次出手如风,不让那人再暗中使小把戏,说往西北,实则倒退东南,算好方位,绕开一株桃树,恰好拦在那人前方。   那人陡然见到谢曜,差些撞个满怀,但对方脑筋极快,身形一晃,拔出腰间一根碧绿玉萧,刷刷刷三剑便朝谢曜胸口攻去。谢曜身形一侧,左手负后,右手屈指一弹,“铮”的一下弹在玉箫中段,只听一声轻微脆响,那玉箫便碎成几片。   对方兵器脱手,被谢曜指力一震,往后一仰,便要摔倒在地,谢曜眼疾手快,伸手一把拉住对方胳膊,妙目明净澄澈,皮肤白皙,鹅蛋脸儿上有一个小小酒窝,青衫淡淡,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那姑娘逆光仰视,见与自己相斗的乃一眉目俊朗的灰衫男子,他伸手相扶,身后落花纷飞,一时痴了。   “小姑娘,你鬼鬼祟祟在此干么?”谢曜问了一遍,小姑娘却呆呆的瞧着他没有反应,不得不又重复了一遍。   小姑娘登时回神,见他还拉着自己胳膊,忙触电般缩回手,倒退两步,靠在一株桃树下,不敢看他,细声细气道:“你……你才是鬼鬼祟祟!”   谢曜不禁哑然失笑,配了个礼,道:“是在下失言,劳烦这位代为通传岛上主人,说有故人来访,还望相迎。”   小姑娘听他这般说,抬头又看着他,柔声问:“你是谁?来桃花岛找甚么人?”   谢曜方才略一交手,便看出这姑娘身怀桃花岛的功夫,因此也不欺瞒,一五一十同她说了。那小姑娘见他语气真诚,不似谎话,心下警惕便也弱下,她藏起犹疑心思,道:“我师父是桃花岛主黄药师,他今晚便会回岛,你不妨在此等候。”若谢曜是歹人,他听到黄药师的名号定会害怕;若是好人则反之。   谢曜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打盘算,微微一笑,说:“那我便在静心亭等他。”   那小姑娘听他一口道出岛上凉亭的名字,愣了愣,心下疑虑消除大半。她看向躺在泥土上碎成片的碧绿萧,夹杂着粉红的落花瓣,不禁眼神一痛,弯腰蹲下,伸手轻轻的将玉箫碎片揽在手里,垂眸不语。   谢曜心下抱愧,他内力一年比一年精湛,抬手挥袖间,经常力道过猛,加之这玉箫本就极脆,他不小心给弄坏也无怪了。   “这……委实抱歉。”   “不碍事。”她抬眼看了看谢曜,又低头去收集那些碎玉。谢曜一撩袍子,蹲在她旁边帮着捡,“嗯,你叫甚么名字?药兄何时收你为徒的?”   那小姑娘见他也蹲在地上专注的捡玉片,微微一怔,愣道:“我叫程英。师父四年前……便收我为关门弟子。”   “程英?”谢曜笑着点点头,“以药兄的性子难得收徒,我瞧你方才那几招玉萧剑法,也颇得他深传,日后好好练习,江湖上便又多一位女侠了。”   程英闻言脸色一红,低首道:“哪里。”她这时又侧头觑了觑谢曜,“你呢?你叫甚么?”   谢曜笑道:“你可以称我‘谢叔叔’、‘谢伯伯’。”程英古怪之极,瞪大双眼说:“你有这么老吗?”   “我唤你师父一句‘药兄’,那你觉得该称我甚么?”   程英只觉谢曜一定是在糊弄她,故意提高辈分,占她口头便宜,撇过头“扑哧”一笑,“反正我才不叫你甚么叔叔、伯伯呢!”   两人一边捡玉片,一边说话,程英毕竟是个心思纯净的姑娘,不一会儿便和谢曜相熟,她领着谢曜走近桃林深处,来到静心亭,奉上糕点茶水,细心至极,面面俱到,谢曜忍不住赞赏。   “对了,这岛上的哑仆怎的不见了?”谢曜以前总能看到不少哑仆,今日随着程英一路走来,仿佛岛上已经人去楼空。   程英答道:“我听师父说,半年前黄师姊一家便搬离了桃花岛,定居在襄阳,此后怕难回岛上,于是便将那些个哑仆都给遣散了。”   “去了襄阳?”谢曜心下大惑不解,他仔细一想,若郭靖一家已搬去襄阳城半年有余,为何又要他急匆匆的来桃花岛?谢曜从袖中摸出那封信,细细的看了看字迹,的确是郭靖亲笔所书无疑,他拧眉沉思,程英站在身侧,不禁探头看了眼。   “你让我瞧瞧。”   谢曜点了点头,将信交给她。   程英拿起信纸,拇指和食指微微一摸,随即拿在鼻尖轻嗅,嘴角一弯,笑道:“你看,这信纸边角有些泛黄,墨迹也陈旧味淡,显然已有不少时日,你晚太久才收到啦。”   谢曜被她一提,这才恍然大悟,这封信本就是丁跃从四川转交给他的,中间不知经了多少波折时间,掐指一算,估计郭靖正是将此信写在搬离桃花岛数日前。   “原来如此。”谢曜将茶杯举到唇边,心下一沉。   程英瞧他神色,不禁轻咦,道:“你不问我为甚么他们要搬去襄阳么?”   谢曜好笑的看她一眼,将茶杯复又放下,说:“义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这些年蒙古攻打大宋,铁骑南下,若要深入腹地,必攻襄阳。他定是率领中原豪杰赶去相助守城,给我写信,怕也是因此事情。”   程英听他称呼郭靖为“义兄”,心下摇摆不定,暗道:莫非这人真的没有骗我?   她心中尚有疑虑,颦眉说:“这与你又有甚么干系?”   谢曜只当她年纪小不懂,沉声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蒙古和大宋交战,此事不仅与我有干系,与你也有啊。”   程英心念一动,又抬眸细细打量谢曜,只见他正坐如钟,朗目湛然,加之他方才那番浩气言谈,心底不由得肃然生敬,“你说的是。”   谢曜也没想到程英一点就通,颇为赞许的颔首。 ☆、第156章翠鸟翡雀   两人又在凉亭聊了一会儿,日头偏西,风吹生寒,程英内力不及,于是回房加衣。她前脚刚走,左侧桃树落花纷纷,走来一人,青衫磊落,手持玉箫,正是刚刚回岛的黄药师。   谢曜一眼瞅得他,忙起身相迎,笑道:“药兄,别来无恙!”   黄药师闻言一怔,仔细辨他面目,认了出来,不禁快步上前,颇为欣喜道:“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谢大侠,怎来我桃花岛了?”   “你一来便折煞我么?”谢曜好笑的看向他,数年不见,黄药师苍老不少,青衫玉箫始终不变,畅游五湖四海,更添仙风道骨神韵。   他打量的黄药师的同时,黄药师也在打量他,当初黄药师和他分别之时谢曜尚未还俗,见他真面也是在重阳宫大战那日,如今时光飞逝,匆匆十六年过去,谢曜比起青年时更多几分岁月沉淀。   黄药师微微一笑,与他一同步上台阶,在凉亭里坐下,道:“这几年你名气可不小啊,我往东走,听得见有人夸你那两个徒儿;往西走,又听得见有人说你这个师父;前几日在嘉兴岔道,茶寮里那张一氓和人厨子,因你侠门同李莫愁大打出手,差些双双送命,若不是我正巧路过,救了那二人一命,怕又死在李莫愁手中。”   谢曜不由惊讶,他仔细一想,蹙眉说:“张一氓两年前我的确救过他,但这人厨子我却从未对他有恩,何来如此?”   黄药师笑道:“我听他们言道,这人厨子敬仰天山双侠,你又正是天山双侠的师父,怕正是因此缘故了。”谢曜听罢又是感慨此人义气,又是烦扰李莫愁性格诡异。黄药师这时岔开话题,问:“听说你侠门一派都在帮朝廷打仗,可是要谋个一官半职?”   “这怎可能?”谢曜垂首摇了摇头,“我一介江湖草莽,过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和庙堂格格不入。更何况这又哪里算打仗,不过是凭借几分手脚功夫,行侠义方便之事。”   黄药师颔首,道:“不错。”   他二人正在闲聊,忽然树下走出一道翠衫倩影,正是程英。   程英一眼看见黄药师,不禁欢喜喊道:“师父!”   黄药师回过头,见她也不由高兴,招了招手:“英儿,你过来,为师给你介绍个人物。”程英方才过来时偷偷听到二人谈话,这会儿见黄药师的神情,便知自己早前对谢曜的警惕都是笑话,她面色一红,低下头缓缓走去。   不等黄药师继续开口,谢曜便已笑了笑:“已经认识过了。”   “是么?”黄药师略感诧异。   谢曜道:“嗯,这丫头甚是聪慧,武功在同龄也出类拔萃,恭喜药兄收了个好徒弟。”   黄药师捻须一笑,随即叹道:“英儿是个孤儿,说起来这事还和李莫愁有关。四年前我途径嘉兴陆家庄,正逢那李莫愁灭门……”   “嘉兴陆家庄?陆展元?”谢曜不由惊然,他细细一算,四年前正是李莫愁给他保证十年的破约期限,没曾想她还是去寻仇,想到陆展元和何沅君一定死在她拂尘下,不由叹息,“陆氏夫妇和我交情不浅,我少年时在一灯大师座下,便和那陆夫人熟识,可惜他夫妻遇害,我却没能赶上阻拦。”   黄药师微微摇头,轻啜了一口清茶,方道:“非也,陆展元夫妻早在七年前便因病去世,李莫愁寻上门,正好遇见陆展元的胞弟陆立鼎一家,我这小徒儿正是陆立鼎的外甥女……”他话没说完,身侧忽然传来细声呜咽。   原来程英听见往事,忍不住红了眼睛。   黄药师一时不再说下去,倒是程英自己抬袖轻拭眼泪,语带鼻音道:“李莫愁将我姨父一家杀了,还掳走我无双表妹,依那女魔头的性子,我无双表妹……怕也被她……”   “英儿,你那表妹可是个跛子?”   程英闻言怔了怔,抬起泪眼,仔细回想:“我表妹腿脚很好啊……啊,是了,李莫愁当日上门寻仇,我表妹正好摔了骨头。”她说到此处看向黄药师,瞪大眼睛,“师父?你知道我表妹么?”   黄药师也不确定,他将那日茶寮发生的事情说给二人,程英登时便道:“肯定是我表妹,她……她这些年委曲求全待在李莫愁身边,怕是吃了不少苦头。好在她机灵,终于找到时候逃了,可前别被李莫愁抓回去!”   程英一时间担忧表妹,不禁急了,她正欲开口,黄药师忽然笑着看向谢曜,说起不相关的事,“谢老弟,我们比试比试如何?”   “药兄有兴,在下自当奉陪。”   谢曜心想黄药师也许一时间武瘾犯了,正要起身,却听黄药师摇头道:“你武功数年前便已胜过我,和你比武自讨苦吃,不好,不好。”   程英自小便听过五绝名头,黄药师的武功可谓震古烁今,而今他竟还说自己不如谢曜,程英心底不禁惊讶万分。   谢曜微一死思忖,询问说:“那比甚么?”   黄药师想了片刻,忽然笑道:“这样罢,我出一个上联,你来对一个下联。若是对工整了,便是你赢;反之,则是我胜。”谢曜听这比试,大感头疼,失笑的敲了敲额头,“药兄,请出上联。”   黄药师捻了捻胡须,道:“静心亭里,一翠鸟欲寻翡雀求静心。”   谢曜听这联子登时一愣,他看了眼黄药师身侧的程英,顿时恍然,不由大笑,“药兄出得好题,在下甘愿认输。”原来黄药师比试是假,托谢曜事情为真,这静心亭正是他们所处凉亭,而程英一身翠衫,正符合“翠鸟”,翠和翡两个字,一个羽字旁在上,一个在下,程英为大是表姊,因此这“翡雀”便代指她那无双表妹了。   “输了可得答应我一件大事啊。”   “这又算甚么大事。”谢曜心下已经料到,黄药师知晓程英想去寻找表妹的心思,但她一个小姑娘行走江湖毕竟不太安全,于是想让他帮忙一起找找,这不过举手之劳,的确不算甚么大事。   黄药师闻言突然微微一笑,朝程英招手,“英儿,来拜拜你的新师父。” ☆、第157章钱塘边   此话一出,谢曜和程英双双怔住。   谢曜愣了愣,咋舌道:“我还以为你会我帮忙……哎,看来是我估计错了。”   黄药师笑睨他一眼,反问:“难道你做了她师父,便不帮忙了?”谢曜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不禁笑道:“是,我定要帮忙的。”也亏黄药师懂他性格,他收程英为徒,自会全心对待,如此一来,黄药师自己便轻松多了。   “英儿,你还愣着干么?不过来拜见师父?”   程英本在踟蹰,但黄药师已发话,谢曜也并无嫌弃她的意思,心下舒了口气,盈盈移步拜倒在谢曜脚下:“弟子程英,拜见师父。”   谢曜抬手将她虚扶一把,眼带笑意,道:“你入我侠门,乃因着药兄一句赌约,日后若有甚么不开心的地方,尽管对我说。”   程英微微一笑,抬眸道是。   谢曜喊了颔首,又接着说:“你往上还有三个师兄,大师兄申屠行冲和二师兄丁跃,现下在四处行侠仗义,三师兄杨过尚在别派求学练武,年纪都比你大,等过段时间我让他们回来,给你好好引见。”   程英倒没想过自己还能有三个师兄,睁大眼睛,点了下头。   三人又在凉亭中闲聊片刻,是夜各自回房休息。   到了次晨,程英做了清粥小菜,去黄药师房中请他,推门却见铺褥整齐,黄药师已不见了踪影。程英毕竟做了黄药师四年徒弟,知他来去如风的潇洒性格,因此倒也不奇怪。   她略一踌躇,便又转去谢曜的房间,轻轻抬手敲门:“师父?起床吃饭啦?”程英叫了几声,房内无人应答,她看了看日头,敛眉怪道:“莫非……师父还在懒床?”   若谢曜还在睡觉,程英也不敢前去打扰,只得叹气往回走。   清晨朝阳正红,林中格外幽静,只有脚步踩在泥土上的轻微声响。程英走出不远,眼神一扫,忽见谢曜负手立在桃树之下,眉间一抹愁云。阳光被层层叠叠的花瓣过滤,漏到他身上变成了淡圆摇曳的光晕。   “师父?”程英走上前,轻轻唤了一声。   谢曜却好似没有听到,隔了良久方叹了口气,自顾自道:“十多年前,我的几位师父便是死在此地。”   程英闻言“啊”的低呼一声,问:“死在桃花岛吗?”   谢曜喊了颔首,伸手一指不远处的墓穴,讲述道:“当年那墓室中藏着两大高手,出手偷袭,而我武功尚且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惨祸发生。我师父待我极好,临死骗我吃下一颗龟息丹,那些贼人于是当我也死了,未下杀手,我才能存活一命至今。”程英不知他主动给自己说这件事是为什么,正欲相问,就见谢曜侧首朝她微笑:“所以你放心,我待自己的徒儿便如家师当初待我一般。”   程英登时反应过来,原来谢曜此番话只是为了打消她的顾及,程英连忙摇头:“师父,我并无此意!”   谢曜含笑道:“嗯,药兄临走前也给我说了一些你的事。他让你拜我为师,不是他不想当你师父,而是因为药兄习惯闲云野鹤无拘无束的日子,时常带你在身侧不方便;而你武艺未精,一个姑娘家行走江湖也不安全,如此可懂了?”   程英细想倒也明白其中意思,她眨了眨眼睛,道:“师父到底是为我着想。”她说到此处,抬眼看向谢曜,“师父,你也是。”   谢曜哈哈一笑,突然想起一事,对程英招了招手:“英儿,来,你看趁不趁手。”他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管玉箫递去。   程英见得玉箫愣了半晌,脸色喜不自胜,半晌方双手接过,拿着这玉箫爱不释手的摸了又摸,“多谢师父!”   “昨日将你那玉箫打碎,为师心中委实生愧。我一早向药兄要了块整玉,打磨成这般,却是不及你原先那支玉箫精致。”   程英闻言又抬头看他一眼,柔声道:“师父,你真有心。”她昨日还对谢曜不甚尊重,而今短短相处几次,倒也心悦诚服。   当即将玉箫靠近唇边,轻轻吹奏,悠扬的箫声中桃花纷飞,烟柳飘摇,煞是悦耳。   “世人未谙碧海意,尽道此潮最泱泱。”谢曜吟罢略微一顿,“你这首碧海潮生,同药兄的意境却又大不相同了。”   程英没想到他竟能听透箫意,忍不住追问:“那我是甚么意境?”   谢曜笑着愁她一眼:“小女儿心思,何须讲甚么意境?”程英闻言不由将玉箫抱紧在怀中,低首笑而不答。   ※※※   谢曜心中尚还记挂郭靖留书一事,而程英也念着她的表妹,因此两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岛。   郭靖给谢曜写信,可能还有其它要事相商,谢曜自然要去襄阳一趟。而程英只知她表妹陆无双从李莫愁手下逃了,但到底下落不明,于是眼下师徒二人便一同先赶去襄阳,途中再顺道打听陆无双李莫愁等人行踪。   这日黄昏途径钱塘,江水翻涌,浩浩汤汤,暮风迎面吹拂,神清气朗。   “你那表妹,比你小几岁?喜爱穿甚么颜色的衣衫?”谢曜倒也不急着赶路,索性和程英一道漫步江边,不知不觉便说起了陆无双。   他此时因去襄阳,怕被人认出,又易容了刀疤。而程英心思玲珑,竟只是笑笑不问。   程英思索片刻,答道:“她只比我小半岁,喜欢穿白色的衣服,但不知这么多年过去,是否还是从前喜好。”   谢曜微一颔首:“那她身上可有甚么特征?”   程英道:“李莫愁那年寻来,姨父怕我和表妹被那魔头杀害,是以将一块红花绿叶的手帕撕为两半,我一半,她一半。也正因此物,那李莫愁下手稍有犹疑,使我得师父所救。”   谢曜知她说得是黄药师,伸手道:“那锦帕你带在身边么?我看看。”   “一直都在。”程英说罢,从怀里取出一半锦帕,即使多年过去,这绸缎依旧光滑柔软,红花绿叶的刺绣娇艳欲滴。   谢曜细细摸了摸料子,想起那日在陆展元何沅君的喜堂上,李莫愁挥手打落的锦帕,了然道:“怪不得眼熟,原来陆庄主一直没有还给她。”   程英听他提及陆展元,不禁追问:“师父,难道李莫愁第一次上门寻仇,你也在场?”谢曜点了下头,正欲开口,忽然听得码头上一阵大声吵嚷,不由朝那头望去。 ☆、第158章尺水丈波   谢曜和程英走近一看,但见码头上一名身穿鹅黄衣裙的持剑女子正和一名道士大打出手,四周看客纷纷起哄围观。   那女子长剑探出,直割道士腰间,怒道:“全真教的臭道士,和我一个姑娘争渡,羞也不羞!”   那道士忙横剑一挡,抽空反驳道:“呸!明明是我先雇船,你二话不说便来强抢,这算哪门子道理!”两方争论间,剑光闪动,兀不罢手。只说完这句,那黄衫女子手中长剑一刺,恰好戳在另一道士的手腕之上。道士只觉腕上一阵剧痛,呛啷一声,长剑落地,黄衫女子颇为得意,顺势挑起地上的剑,身影微闪,便要将这道士斩于剑下,但听“铮”的一声,女子手心一麻,拿捏不住,晃着倒退三步,摔在地上。   道士惊魂未定,抬头向救命恩人一瞧,立时捂着伤处,大喜喊道:“谢师叔!谢师叔!”   谢曜仔细一瞧他面目,没曾想竟是姬清虚。他上前将其扶起,点了穴道止血,“你不在重阳宫,怎来这里了?”   姬清虚忙道:“数十天前,马祖师收到郭大侠从襄阳来信,准备在今年举行一次英雄大宴,来同祖师爷们商量一个时限。然而除了孙祖师,其它几位祖师爷今年都要闭关,没有时间,是以祖师爷命我亲自跑一趟给郭大侠回信。”他说到此处,眼神转而愤愤,朝摔倒的黄衫女子一指,“我雇船走水路回重阳宫,却不料遇见这个蛮不讲理的婆娘!”   谢曜循着姬清虚手指一看,那鹅黄裙衫的女子肤色白润,双颊晕红,盈盈目光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   “是你?”谢曜这下也认出她来,原来这女子正是李莫愁的大弟子洪凌波。   洪凌波半晌才反应过来,撇开眼,气鼓鼓道:“是我又怎么了?”话虽如此,却又忍不住望向谢曜,“喂,你见不得人吗?干么又将那刀疤贴在脸上?”   谢曜反而想到陆无双,忙走上前,问:“陆无双你是不是见过?她现下在何处?”   洪凌波见他压根儿没将自己方才的问话听在耳里,不禁有气,冷冷说:“陆无双是谁,我不知道!”   谢曜还将她当做几年前的小姑娘,这脾气倒半分没变,他叹了口气,正欲将她扶起,就听身后的程英轻启朱唇:“师父,她是谁?和我表妹有关系吗?”   “英儿,她师父便是李莫愁。”   程英闻言一惊,转头和洪凌波两两对视,两个姑娘眸子里皆是深不见底,好似要将对方里里外外盯个仔细。洪凌波率先回过神,她垂下眼帘,忽然看着谢曜,泫然欲泣道:“谢大侠,其实……其实李莫愁早已不是我师父啦。”她跌坐在地上,垂眸低首,楚楚可怜。   “此话怎讲?”   洪凌波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其实那日我与你在重阳宫下分别,便一直没有遇见李莫愁,后来听她在江湖上胡作非为,心中不满的紧。直到有一日,我与她在嘉兴相遇,李莫愁让我帮她去灭刘大镖头满门,我心想:刘大镖头为人正直,好好地干么要杀人家?谁知李莫愁却道:‘谁让那姓刘的娶了个妻子叫何元菊’?”   谢曜和程英听她说到此处,都已明了,显然是因为“何元菊”同“何沅君”谐音,戳到那女魔头的痛处了。程英想到自己姨父一家,不由将手中玉箫握的死紧。谢曜察觉她心中愤然,递去一个安慰的眼神。   “我不愿助纣为虐,便说要和她断绝师徒关系,谁料这女魔头竟要痛下杀手,我武功远不及她,只有马不停蹄的逃命……”洪凌波抬袖擦了擦眼角,对姬清虚歉然说,“这位道爷,实在对不起你啦,若不是我急着逃离那女魔头的魔掌,决计不敢和你争船的。”   姬清虚瞧她眼角泛红,梨花带雨,心下一软,便忘了自己方才还被骂得狗血淋头险些成个死人,忙摆手道:“姑娘你原来有这苦衷,我……我不生气了便是。”   不知是何缘故,程英心底却觉她惺惺作态,冷冷的站在一旁审视。   谢曜问道:“那你今后如何打算?”   洪凌波低垂着面目,这时忽然抬头道:“谢大侠,你收留我罢!”   谢曜闻言蹙眉,心下略觉不妥,刚要说话,就听程英脱口道:“不行!”洪凌波狠狠瞪她一眼,说:“你都能跟在他身侧,我如何不能?”   程英语气尽力淡然,但面色却忍不住因激动发红,她道:“谢大侠是我师父,我是他徒弟,自然能跟在他身侧。”   “哼!”洪凌波径直一声嗤笑,“他能收你为弟子,便也能收我!”不等程英做出反应,便朝谢曜喊了一声“师父”,声音娇媚,又甜又腻。   程英拿玉箫指着她,颇为气恼,“你……你太不知耻!”   “臭丫头,你找死!”洪凌波美目一凛,挑起手中长剑,刷刷朝程英攻去。程英见剑锋刺来,忙挥玉箫一拦,她运功一起,使出黄药师的玉萧剑法,也多亏这几日谢曜指点了程英几招,她不料洪凌波武功竟是高强,对方古墓派的剑法,奥妙之处不弱她玉箫剑法。   但见码头上黄衫翠影,上下翻飞,武功均在伯仲之间,眨眼间两人便斗了数十招。   谢曜和姬清虚本站在一旁,看两个女子争吵兀自头疼,不料下一刻这二人便已经打的难舍难分,谢曜没耐何的摇了摇头,捡起地上一枚石子,抬手一扬,打在二人交接的兵器上,强大的劲道借力使力,二女身形一晃,各自退后两步。   洪凌波愤愤不平,转眼便要再欺身而上,但见谢曜脚下移动,已然挡在二者之间。   “别打了!”   洪凌波心思算定,将长剑重重掷在地上,一双明眸直勾勾的盯着谢曜,又是乞怜又是怨怼:“谢大侠,你……你当真不肯收我为徒么?你就忍心看着李莫愁将我杀了?”她原本只想说第一句,岂料自己没忍住,将第二句也说了出来,这般软腻撒娇,听在耳里,忍不住羞红面颊。   程英看了眼谢曜,又看了眼洪凌波,心中不郁,她方才也是气得急了,这会儿稍微冷静下来,又恢复以往娴静的性子,立在一旁不知如何开口。   谢曜默然半晌,心中却在盘算事情,若洪凌波所言为真,她心底倒也是善良的姑娘,如何也不能让李莫愁戕害,更何况她和李莫愁待了不少时间,说不定能知道陆无双下落。   “嗯,我虽不收你为徒,但你可以同我一道去襄阳。”谢曜心想,到了襄阳便可将洪凌波转而托付郭靖,他嫂嫂聪明伶俐,对这些事可比他有经验。   洪凌波喜形于色,朝程英一挑柳眉,暗含得意。   程英侧开头,索性不看。   谢曜在此耽搁不久,天色将暗,率先带路道:“先回客栈罢。清虚,你便不急着回全真教了,等包扎了伤势,再赶路不迟。师叔伯那边若要怪罪,我自会替你说话。”   姬清虚心下喜悦,不禁对谢曜连声道谢。   他三人走出几步,却见洪凌波还站在原地。   谢曜转过头,扬声道:“你还站在那干么?”   洪凌波看了眼脚下,嘟嚷道:“方才和某人打架,我扭伤脚了,走不得路。”她说罢,忽而抿唇一笑,看着谢曜说,“喂,不如你来背我呀。”   谢曜闻言怔了怔,很是尴尬,一挥袖转身便走,“清虚,你去背她!”   “啊?”姬清虚脸色窘然,朝谢曜大喊,“谢师叔!我手是断的啊!”   说是这般说,但姬清虚也只得不情不愿的挪到洪凌波跟前,正要去扶她,只听“啪”的一声脆响。   洪凌波拍开他手,气冲冲道:“滚开!癞蛤蟆怎想吃天鹅肉,谁要你背!”   语毕大步离开,足下生风,哪里有半分受伤的迹象。 ☆、第159章暗潮汹涌   姬清虚手上伤势稍好,便向谢曜告辞,匆匆忙忙回了重阳宫,因为洪凌波的加入,路上不得安宁,饶是程英性格沉静温柔,但也架不住洪凌波胡搅蛮缠,而洪凌波此前又是她家仇人的弟子,二女竟是处处不对盘。   这日三人在客栈吃饭,小二端来一汤三素,洪凌波举箸看了眼,嘟嚷道:“全都不好吃,这青菜叶子的,是喂猪吗?”   程英刚要送菜入口,一听这话,再没了胃口。她将筷子一放,淡淡道:“是极,你从小到大都没吃过青菜。”言下之意,洪凌波若是吃过,便也将自己骂了进去。   洪凌波和她相处几日,必然已知晓性格,她正要反唇相讥,就听谢曜插话道:“若这些不合你口味,你要吃甚么直说便是。”洪凌波听他语气柔和,便也不生气了,而是笑了笑道:“我自己去厨房做。”   说罢,不等其它人反应,便起身离席而去。   程英见她走了,方扭头看向谢曜,问:“师父,干么要让她和我们一起去襄阳?”   谢曜揉了揉眉心,叹口气道:“你不想探听你表妹的下落么?”他顿了顿,“况且李莫愁若真要杀她,总不能让她因善举丢了性命。”   程英微一颔首,释然道:“师父你处处为人着想,倒是我远不及。只是这洪凌波……我……我看不惯她的行径。”   谢曜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摇了摇头也没奈何:“她少时便跟着李莫愁那魔头,沾染了几分习性也不为怪,到底本性不坏。英儿,你虽比她小几岁,但论起来,倒是你心性远远在她之上了。”   程英心思通透,闻言抬眸一笑:“我省得了,大不了,这路上我都不搭理她。”   洪凌波方才并未离开,而是躲在拐角处侧耳偷听,这会儿听到两人言谈,心中百转千回。正巧身旁传菜小二端了一盅银耳汤路过,洪凌波一把拦住他,抢过托盘:“这汤我要了!”   那小二见洪凌波腰间悬剑,心下怯然,只得苦着脸重新回厨房另端一份。   洪凌波不将那银耳汤端去桌上,反而移步转到客栈后院的隐蔽角落,她抬头一望,眼见四下里无人,悄悄从袖中摸出一小纸包,将纸包里的灰色药粉尽数倒入汤碗中。   洪凌波用汤勺在碗里搅拌两下,心头怦怦直跳。她呆呆的看着这碗汤,想到李莫愁临走时交代给她的话:“不管下毒也好行刺也罢,总而言之,绝不能让姓谢的活在世上!”   “咦?姑娘你在这儿作甚?”身后忽然有人出声,洪凌波吓得手腕一抖,险些将汤碗打碎在地。她柳眉倒竖,转身一看,见是先前那小二,将其骂了几句,这才折身返回。   谢曜和程英说了一会儿话,见洪凌波还没出现,不禁有些担忧。他正准备去厨房看看,就见鹅黄身影从拐角处走来,双手捧着托盘。   “这便是你想吃的东西?”   洪凌波愣了一下,低头颔首道:“是银耳汤。”说话间,她将那汤盅放在谢曜桌前,“谢大侠,多亏你不计前嫌,肯暂留凌波。我从小便是孤儿,自知出身卑贱,不敢奢求你收我为徒,这碗汤……这碗汤是我亲自熬给你的,聊表感激寸心。”   谢曜倒没想她原来去专门给自己熬汤,听她提及自己身世,想到自己几个徒弟,不管是哪一个,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心下不由感慨:“你何须如此,只是我侠门中人,到底是做那扶危济困行侠仗义的事,怕你吃不来这个苦。”   洪凌波眨了眨眼睛,心如擂鼓:“谢大侠……若……若我能做到这些,你是否愿意收我为徒?”   谢曜点头:“人无出身卑贱,你切莫妄自菲薄。”   洪凌波鼻尖发酸,不自觉红了眼眶,她盈盈拜倒在谢曜身前,改口道:“师父请受洪凌波一拜。”   她看了眼程英,面色一红,鼓足气道:“程师姊,此前是我无理取闹,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今后大家同为一门,当团结互助才是啊。”程英胸襟不小,听她这般说,心里也自然高兴,她伸手扶起洪凌波,柔声道:“洪师妹。”   谢曜看她二人终于不剑拔弩张,暗暗舒了口气。端起桌上的汤碗,朝洪凌波微微一笑:“凌波,这汤便当你的拜师酒了。”说着他便要凑近唇边,忽然劲风声响,洪凌波伸手一把抢过,她动作太大,将这满满一碗汤全洒在地上。   “洪师妹,你干甚么?”   洪凌波闻言双颊发红,她呆呆的看向谢曜,也不知因何缘故,听他肯收自己为弟子,心底竟当真情愿至极。她不敢支吾,怕二人起疑,于是故作高傲的道:“做我洪凌波的师父,怎能以汤代酒?”   她翻脸比翻书还快,程英刚刚对她升起的好感又被她这行为给浇灭了,登时转头,不再看她。   谢曜也颇为哑然,半晌方道:“罢了,不过一场形式。”说着叫来小二,让其打二两酒来,当着洪凌波的面,举杯一饮而尽。   洪凌波见他对自己的胡搅蛮缠全然不怪,反而一一照做,不禁心头生暖,但想到李莫愁所交代之事,又忍不住愁眉紧锁。   忽然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但见一名手持折扇的文士拾阶而上,那文士眼神一瞟,无意见得他们这桌,顿时双眼一亮,快步走上前来,朝谢曜深深地作了一揖:“谢大侠!”   谢曜仔细看他面目,恍然大悟,忙起身拱手还礼:“原来是张一氓张兄弟,当真有缘,咱们又在此处偶遇。”   张一氓听他如此说,不禁笑着摆手:“非也非也,谢大侠,我这几日不眠不休,可是专程来找你的啊!”   “哦?所为何事?”谢曜心下一凝,忙引他入桌就坐,程英又让小二添一副碗筷。   张一氓顿了顿,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递交给谢曜,道:“前些日子在下于嘉兴遇得您座下高徒丁少侠,一见如故。他心中信任在下,便委托我前往襄阳,转交你一封信。”   谢曜捏了捏信封厚度,并不急着拆开,而是问:“他为何不亲自送来?”   张一氓道:“丁少侠恐还有其它要事,至于是甚么,在下也不得而知。”   谢曜不疑有他,将信拆开,才看了两行便已忍不住喜笑颜开。洪凌波忍不住探头,问:“师父,这位师兄说了甚么呀?”   她声音清脆娇媚,张一氓不由朝她看了一眼,两方视线相交,皆是怔住。   上个月茶寮张一氓和李莫愁大打出手,这女子他当然认得,张一氓心下起疑,正欲开口询问,就听洪凌波急忙道:“程师姊!我忍辱负重潜在李莫愁身边时,终于打听到了你表妹陆无双的下落,你要不要听?”   程英不禁心头一跳,忙追问道:“她在哪儿?”   洪凌波结舌半晌,撇过头胡乱捏造道:“她当初能从李莫愁身边逃走,也多亏我帮助呀。陆无双以前给我说,她甚是怀念嘉兴,我估计她若要去,也定当是去那里罢。”   她此前还说自己自和谢曜在重阳宫分别便没有见过李莫愁,这会儿却又说自己打听到陆无双的下落,前言不搭后语。但程英此刻关心表妹,谢曜正在专心读信,张一氓更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她们在说甚么,只当洪凌波是谢曜安插在李莫愁身边的探子,谁也没有戳破她的谎言。   程英了然,点点头道:“那我这便动身前往嘉兴!”   谢曜刚把信看完,就听到程英这句,他抬头问道:“非得这般急?”程英叹了叹气,颦眉说:“师父,表妹从小便与我感情甚笃,如何我也不能丢下她一人不管。”   “可是……”谢曜看了看手中的信,“可是为师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无法与你同行。你丁师兄来信,说是找到了为我作证的重要证人,我得赶去襄阳,先同丐帮黄帮主亲自商量一番。”原来信上言道,申屠行冲所救宝清茶坊的掌上明珠,她父亲正是当年洞庭湖畔拉弓射箭挑起事端的黄衣公子,申屠行冲和那黄衫公子无意闲谈聊起此事,一听有线索,便立刻报信。   谢曜在洞庭湖畔和甄忠才几人相识,的确是因这黄衫公子飞扬跋扈;而丐帮所冠罪名,却是因为自己和宋振肖方起了口角,如此一来,若有此人作证,谢曜离和丐帮解清恩怨更进一步。   程英一听事情重大,远非自己私事可比,忙摇头道:“师父,我一路明察暗访,并不声张,你无须担忧我。”   谢曜还欲再谈,张一氓便道:“谢大侠,在下也正好要回嘉兴。你若信得过,不如让我陪这位程姑娘走一趟!”   谢曜心知这张一氓也是近年新起的好手,思忖片刻,看向程英:“英儿,你如何打算?”   程英微微颔首:“那就叨唠这位先生了。”   谢曜看她寻妹行心切,也不再挽留,郑重的叮嘱道:“找到你表妹,便同她一起来襄阳,你要多加小心,若遇见甚么棘手的事,速速传信,切莫托大。”程英心下一暖,忍不住抬眸看他一眼,嫣然笑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十字的地雷~ ☆、第160章初到襄阳   他们动身前往嘉兴,便只剩洪凌波和谢曜二人。程英不在,洪凌波倒是愈发无法无天,她早就摸透谢曜不会打骂她,因此毫无规矩。   谢曜说她几次,洪凌波皆是不听,这几个徒儿当中,倒属她最不受管教。   “师父,你要不要戴一朵花?”洪凌波顺手折下一枝海棠,便要往谢曜发间簪去。   谢曜忙一侧身避过,蹙眉道:“好好赶路。”   洪凌波忍不住掩嘴吃吃发笑,嘟哝道:“你不戴,那我戴好啦。”说着别在耳侧,衬得颜色如花,“师父,你说我好不好看?”   谢曜陡然想到自己当初亲手给妻子别花,音容笑貌言犹在耳,心下一痛,撇头沉声道:“不好看。”   “甚么?”洪凌波自负美貌,悉心打扮一番,任何男子见了都要目不转瞬的呆看半晌,谢曜不看她便也罢了,竟还说她不好看!   洪凌波发呆间隙,谢曜已然将她甩在身后,她跺了跺脚,忙又快步跟上,气呼呼的问:“我不好看,那谁好看?”   谢曜不与她说这些,闷闷的不答。洪凌波自讨个没趣儿,便也不再继续,倒是心底欢喜极了。   这些时日和谢曜相处,只觉他这人又好玩又无聊,每每当她说些出格的话,谢曜眉头一蹙,肃容教训的样子说不出的有趣,她渐渐地胆子大了,更不将谢曜当做师父长辈,心里想着若能一辈子……洪凌波思及此,喜悦之情顿时如火扑灭,她差些忘了自己因何来到谢曜身边。   “你怎不走了?”谢曜回过身,见她愣愣的伫立在路间,神色有异。   洪凌波“啊”了一声,交握双手,同谢曜并肩而行,迟疑良久,才开口询问:“师父,你们……嗯,我们侠门,为甚么要行侠仗义?”   谢曜顿了顿,倒没想到她会有此疑问,想也不想便道:“行侠仗义说得好听,实际上也不过是不违背做人原则,见有有难帮扶,见事不平相助,即便不是侠门弟子,也当如此。”   洪凌波怔然道:“那你呢?你这一生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吗?”   谢曜稍稍一愣,仔细回想自己半生,道:“没有。”   “一件也没有?”   “一件也没有。”   谢曜微微沉吟,复又言道:“丐帮洪七公的名头你当听得,我曾与他有数面之缘。一年前我在武夷山同他切磋,互相引为知己,我也曾问他这一生可曾做过甚么恶事、滥杀过甚么人?你当他如何回答?”   洪凌波问道:“他怎么答的?”   “七公言:‘老叫化一生杀过二百三十一人,这二百三十一人中贪官污吏、土豪恶霸,就是大奸巨恶、负义薄幸之辈,个个都是恶徒。老叫化贪饮贪食,可是生平从来没杀过一个好人。’”谢曜说到此处不由微微一笑,“我自当以他为榜样。”   他说得斩钉截铁,洪凌波忍不住心神一晃,低声呢喃:“是啊……你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好人。”   洪凌波过了片刻,又问:“那李莫愁算不算大奸大恶的人?”   谢曜听她问起李莫愁,不免想起那日喜堂大祸,半晌方道:“我与她仅仅数面,不明她本性到底如何。但在外人眼中,她滥杀无辜,手段残忍,即便有大大的苦衷,这终究是恶劣行径。”   “所以……所以你若遇见她,定会替天行道,惩恶除奸?”   谢曜思考少顷,道:“若她不改,此乃必然。”   洪凌波心下一沉,便不与他继续讨论此事。   谢曜趁机教导她:“你本性不坏,何必总学捡李莫愁的样子?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要记住,世上没有后悔药,一步踏错,步步都错了。”这最后一句,他说在嘴里,也忍不住苦涩之情。   洪凌波痴痴地看他一眼,垂眸哀叹。   ※※※   夜里师徒二人找客栈歇下,预计不日便可抵达襄阳。   窗外明月如冰,泠泠清光照进屋里,洪凌波更睡不着。她翻身坐起,穿好衣衫,踱步出屋,来到客栈的庭院当中,夜风一吹,清醒不少,她立了许久,任夜晚的冷露打湿衣裳,待着实困了,正欲返回房中,却听廊下传来一阵窸窣。   洪凌波心下一惊,抬手按剑,便见廊下鬼鬼祟祟走来一荆钗布裙的中年女子,正是白日间客栈的老板娘。   “是洪凌波洪姑娘么?”   洪凌波听她道出自己名字,不由一怔,手却不离剑柄,“正是,你是谁,想干甚么?”   那老板娘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双手呈给她道:“此前有位道姑奶奶托付小人此物,说假如看见一名疤面男子同一个娇俏的黄衫姑娘,问你是否叫洪凌波,若是的话,便将这纸条私下交给你。”   洪凌波听到“道姑”二字眉头一跳,仿佛僵硬住了,半晌不敢伸手去接。   “洪姑娘?洪姑娘?”   那老板娘叫了两声,洪凌波方回过神来,迟疑的伸手接过纸条,展开一看,果见是李莫愁的笔迹。李莫愁道,如她已经杀了谢曜,便可功成身退;若没有杀,便先去青州风波庄等她,有事商量。   洪凌波心中一阵莫名抗拒,却立刻被她掐灭。她这条命便是李莫愁相救,这么多年师徒情谊,是以从不敢违背她任何话。   洪凌波打发走老板娘,将纸条撕碎埋在花坛的泥土中,这才回房。   但这一夜辗转反侧,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次晨不等天亮,洪凌波便向谢曜请辞。   谢曜听她突然要走,不禁大为奇怪,询问道:“你一个人怎行,不怕李莫愁了?”   这几日仿佛将洪凌波全部说谎的能力都给掏空了,她略一迟疑,却编不出理由,只得支支吾吾道:“师父……我的确有要事,但这件事,我不能给你说。等处理完了,我就来襄阳找你。”   谢曜虽然奇怪,但瞧她神色忸怩,全是小女儿之态,也好不详问,只得道:“不如这样,你也学我这般,易容而行罢。”洪凌波见他为自己考虑周到,抿唇一笑,点了点头。   *   谢曜又恢复独身一人,周遭没了这些徒弟,反而略感轻松。他不慌不忙来到襄阳城,向人打听了郭靖住处,襄阳百姓几乎无人不晓,热情的亲自为谢曜引路,待来到一座大院之前,方才拱手告辞。   谢曜感叹郭靖倍得人心时,拾阶而上,正要敲门,忽然大门“吱呀”一声拉开,走出两名浓眉大眼的青年,这两人一穿蓝,一穿黄,手腕箭袖金光闪闪,腰悬长剑,凛凛矫健。   左侧那蓝衫青年瞪了眼谢曜,没由来的一通咆哮:“你甚么东西!鬼鬼祟祟挡在门前,要死么?”   黄衫青年额角有道细微疤痕,闻此言略觉不妥,正要制止,便听谢曜沉声不悦道:“尔父母未曾教过以礼待人?”   两人一听他提及父母,皆是勃然有怒,“噌”的一声拔出腰间长剑,挽了个剑花便朝谢曜腰间刺去。   谢曜往后一侧,见他们出手,不禁轻轻咦道:“越女剑法?”   “算你还算有点眼光!”蓝衫青年见机得快,长剑疾出,攻向谢曜右胁。这两人武功在同龄人中尚算好手,但在谢曜面前却不够看。他不疾不徐避开,伸手如电,以一刁钻角度穿过对方腋下,顺手一点蓝衫青年手腕,那蓝衫青年登时反应过来,忙回剑后缩,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但觉手中一空,长剑已被谢曜轻而易举夺走。   谢曜这会儿已然猜到这二人兴许是郭靖徒弟,依样画葫芦,将黄衫青年的长剑一并夺了,那二人武器被夺,却也不气馁,反而越挫越勇。谢曜暗暗点头,道:“不错,但对长辈无礼,这点该罚!”说罢,左右手分捏剑尖,随风而动,挤入两人之间,他二人还未回神,忽地屁股一痛,竟是谢曜弹剑击上。   两人被一陌生人打了屁股,又羞又怒,黄衫青年更是怒的说不出话来,爆喝一声,左腿踢出,谢曜长剑一扫,逼退他来,剑柄却已点向蓝衫青年的肩头,对黄衫青年这一腿竟是不避而避。   黄衫青年一脚踢空,险些摔倒在地,数招之间,二人已是手忙脚乱,拚命守御还有不及,那有余暇再去相斗?谢曜双手各使不同剑招,口中念道:“越女乘风,仙人指路,拨云见日……”   两名青年虽然手忙脚乱,却偏偏能看清谢曜招式,两人一瞧,这可不正是他们所学的越女剑法么?面前这人双手翻飞,剑影攒动,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扪心自问,竟比自家师父还要精妙不少。   两人互看一眼,隐隐猜到甚么,脸如死灰,忙低头退开,朝谢曜道:“是晚辈无礼,还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你们两个,将谢师叔堵在门口干么?”来人语气威严,身材高大,唇上生须,正是郭靖。   谢曜一见是他,忙含笑点头:“义兄。”   郭靖笑逐颜开,上前与把手相携:“曜弟,我就算准你一定会来襄阳找我!日盼夜盼,总算将你盼来了!”   谢曜道:“我近年辗转多地,接到你那封信赶去桃花岛,却听说你举家搬来襄阳定居。心想必有要事,一刻也不敢耽搁。”他说罢看向先前交手的两名青年,“这是你收的徒弟么?”   郭靖朝两人瞪了一眼,摇摇头道:“敦儒,修文,你们两个好好地怎生和谢师叔交手?”   原来这两兄弟正是武三通的两个儿子,他二人母亲早亡,父亲又多年不知所踪,是以方才听到谢曜说他们父母,忍不住拔剑相向。两人这时得知谢曜身份,哪敢逾越,忙上前垂首认错。   谢曜微微一笑,表示没有大碍,将剑一横,还给二人:“这越女剑法重在招式变化,你们还得勤加练习啊。”   兄弟二人接了剑,垂首答是。   穿蓝衫是弟弟武修文,他看了眼谢曜,又将头埋的更低:“谢师叔……方才……方才晚辈不是故意朝你恶语相加,只是正遇着了急事,没忍住脾气,还请师叔莫怪。”   谢曜颔了颔首:“无妨,你遇到甚么急事,说来听听?”   武修文和武敦儒不约而同朝郭靖看了眼,一脸无奈的道:“芙妹偷跑出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_-)╯╧╧ 你们这群小妖精~这次算更满三千字吧!!! ☆、第161章旧地重游   郭靖闻言不禁大怒,当即便责令武氏兄弟将郭芙寻回。   他二人虽有书信往来,但到底好几年未见,互相嘘寒问暖。谢曜本以为柯镇恶也在此间,岂料一问,方知他那大师父又回嘉兴市井去了。   “义兄,你甚么时候收武三通的儿子为徒的?”   郭靖答道:“几年前嘉兴陆家庄遭李莫愁灭门,敦儒和修文二人也在其间,无父无母,我怜他二人孤苦,便收做徒弟,这些年一直跟在身侧。”   谢曜和他聊到此事,不禁说道:“说来这几日我也收了两个徒弟,其中一个此前便是李莫愁座下。”   郭靖闻言一愣,出声提醒:“曜弟,恕愚兄小人之心。李莫愁在江湖上是甚么名声也无须我饶舌,此人若为这魔头弟子,不是我辈中人,你留她在身边,怕是极为不妥。”   谢曜叹了口气,将连日来的心里话吐露给自家兄弟:“我出入江湖这么多年,如何不有疑虑。她这几日行为古怪,必有甚么不可告人的打算。然我武功至厮,已不惧任何明枪暗箭,她想怎的都不放在心上。又想,那佛祖慈悲为怀,点化世人,所求不过一个‘弃恶从善’罢了,惟愿我谆谆教导,将其引入正途。”   郭靖听罢,心下敬佩,抬手拍拍他肩膀,笑道:“我不懂甚么佛家偈语,但听你这番话,却是大大的认同。自古由善转恶的人多,由恶从善的人少,能教化一个恶人向善,到底比手刃一个恶人更难得!”   他话音甫落,兄弟两人相视而笑,携手进入院中,登上环湖假山,在水榭亭中坐下。   谢曜问:“义兄,你在襄阳可还住的习惯?”   “我住哪儿都一样,襄阳……哎,襄阳。”郭靖不知想到甚么,叹了口气,遥遥一指院外,依稀可见汉水汤汤,“襄阳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上流门户,北通汝洛,西带秦蜀,南遮湖广,东瞰吴越。这些年你也瞧见了,蒙军南下,大军压境,天下当真是危如累卵。襄阳是大宋半壁江山的屏障,此城若失,只怕我大宋千万百姓便尽为蒙古人的奴隶。”   谢曜顺着他手指方向,眺望江山,不由戚然:“你我皆在蒙古长大,亲眼见过蒙古人屠城惨状,虽说战争本无良善可言,但如此残杀老弱妇孺平头百姓,倒是不该。”   郭靖闻言忍不住笑了一笑,谢曜不禁奇道:“你笑甚么?”   “曜弟,你与我所想一样。”   郭靖顿了顿,复而笑叹:“铁血才能成就传奇,是以我等心性,只能做一介江湖草莽。”   谢曜一想也是,点了点头:“多年前少林寺的天鸣方丈曾对我言道,社稷为大,江湖为小,命定如此倒也无可更改。跃马关山,带兵征战,你我是一点也不懂,但想人生在世,不管天子朝臣、布衣草莽,只要胸怀为国为民之心,那便也担得起豪杰一名。”   郭靖朝他投去赞赏一眼,总觉得每隔几年和谢曜相见,他总在改变。   心思不由回到少年时,忍不住说:“曜弟,你和从前相比可变了很多,再不是那个半夜给我送铁锅的小孩子啦,而是堂堂一派侠义掌门。”   谢曜低头笑叹:“偶尔我也回想当年在蒙古无忧无虑那段日子,但后来再细细一思,不免后怕。”   “啊?你后怕甚么?”   “我在想,若当初遇到的兄弟不是大侠郭靖,而是宵小恶辈;当初遇到的师父不是江南七怪,而是黄河四鬼,是否还有今日的侠门。”   谢曜说到此处微微一顿,良久,复又继续说:“我的养母心地善良,我的师父嫉恶如仇,我的兄弟忠厚侠义,无形中便已潜移默化。而我的妻子……她所作所为与你们截然相反,但正因如此,却能让我明白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引以为鉴。”   郭靖听他提起此事,长叹道:“是啊,我何尝与你不同。杨康跟随完颜洪烈,学成狡狯性子,下场惨烈……说到底,一个人好坏,天性是一方面,跟身边人学又是一方面。”   说到杨康,谢曜便将几年前在嘉兴穆念慈的事情说给郭靖,郭靖听她病逝,不由凄然。又闻穆念慈的儿子已被谢曜收为徒弟,忙大呼着要见。   谢曜告知他杨过正在终南古墓派习武,待艺成下山,第一个便来拜会他。   他兄弟二人越聊越是投机,好半晌郭靖才记起另一件正事,他笑道:“对了,曜弟,你猜我叫你来还有甚么原因?”   谢曜思忖片刻,不确定的问:“莫非和我有关?”   “这是自然。”郭靖微微一笑,“待蓉儿晚上回来,我让她亲口告诉你。”   谢曜瞧他表情,估摸着是个大好消息,当下也不着急,颔首道:“届时一定洗耳恭听。”   ※※※   两人用罢午饭,谢曜便提议去襄阳城中走走。   时下天气灰蒙,转眼便降下毛毛丝雨,杨柳寒风吹面,霁光浮瓦,碧色参差。   因为下雨,地面湿漉漉的,街上行人或头戴箬笠、或手持纸伞,皆是行色匆匆。这些年因为战乱,襄阳城不复往昔游人如织的景象,但到底还算繁华。   谢曜距上次来襄阳已有十多年,那会儿正值元宵佳节,花灯如昼……思及此,他心中钝痛,忙低头不再作想,然而看着脚下沾雨青石,一景一物皆无变化,触景生情,总不由自主想起那夜火树银花,与天书执手走过大街小巷。   似乎还记得彼时握住她手时的温暖和悸动,谢曜不由摊开手掌,却只有几缕斜风细雨落在手心。   他不知不觉快要将长街走到尽头,远远看得前方正楼的城门,准备转身返还,忽然瞧见街边一株樟树,高约数尺,足有碗口粗,笔直笔直的,树叶茂密,郁郁葱葱。   若是一棵普通大树谢曜决计不会盯这般久,原来这横斜逸出的枝桠上挂着无数红绸,他心下生奇,走上前随手翻了一根丝带,但见上面沾着墨渍,仔细一看,上书“家国平安”,谢曜一连看了七八根,姻缘、驱邪、保佑家人,皆是祈愿的吉祥话。   春风拂过,树枝上无数的飘带轻轻摇曳,煞是美丽。   “兄弟,你要买一根带子系在相思树上么?”旁边有名干瘦汉子拍了拍谢曜肩头,亮出篮子里红艳艳的丝绸。   谢曜闻言一怔,反问道:“相思树?”他蓦然记起自己和天书一起栽在护城河畔的那株,也是香樟。算算时间,十多年过去,那株樟树也该长这么大了。   那干瘦汉子拍拍胸口,道:“可不是么,当年一位天仙似的美人儿和她郎君从我这里亲手买的,原本这相思树种在河边,这几年战火连天,便将此树移植到城里来啦,天下仅此一株,别无二家!”   谢曜不禁讶然,伸手流连的摸摸树干,这还真是自己当初栽下的那棵,而今已亭亭如盖了。   “兄弟,你可以给父母祈愿保佑身体健康,也可以给老婆儿女祈愿恩爱美满,还可以给亲戚朋友祈愿平安如意……要不祈愿赶走鞑虏,大宋太平!”汉子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让谢曜掏银子,“买几根罢?”   谢曜伸手给了他几枚铜板,那汉子面色一喜,正要给他丝带,谢曜却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他这一生祈愿的太多了,可惜从未有一件事情灵过,是以何必再寄予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傍晚归途,街道两旁的小摊撑起油纸雨棚,一家面馆里隐隐传来胡琴之音,弓沉沉,弦沉沉,调子呜呜咽咽,但听拉胡人老迈喑哑的嗓音和道:“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谢曜听在耳中不禁心头一热,顿住脚步,眼中升起雾气,到底心中难以控制伤情别绪,落拓江湖数十载,百结愁肠。他想到天书临死前交代的话,忙仰头眨了眨眼,将泪忍下,待风一吹,脸上又是一派沉静。   谢曜走向那家面馆,想要再细细倾听几句,忽然弦音一颤,曲调破音,面馆里传来一阵砰砰当当的嘈杂大响,只听有一娇脆的嗓音怒斥道:“唱甚么唱!这般难听的调子,吵死人啦!”   但见面馆中桌椅翻倒,拉胡琴的老者正扶着柱子踉踉跄跄的站起来,他对面立着一名红衣少女,颈脖间挂着一串明珠,肤白胜雪,颜若春花,一双眼睛眼波涟涟,明艳娇俏。   那红衣少女想要伸手去扶老者,却被老者挥臂挡开,挟着胡琴不悦道:“我拉我的琴,你无缘无故推我干么?”   红衣少女双颊一红,撅嘴抱臂,甚是不乐意:“我又不是故意撞的你,谁还知道你下盘不稳,这般容易摔倒!”   老者瞧她态度跋扈,将胡琴往桌上一放,怒道:“小丫头学过武功了不起么?来人啊,把她抓起来好好教训一顿!”他一声令下,面馆后堂立时钻出三名九尺大汉,朝红衣少女虎视眈眈。   这少女却也不怕,鼻下冷哼,右手一挥,金光闪过,已亮出一件兵器,金线极细,顶端缀着吴钩,另一头藏在袖中,甚是古怪。   谢曜一瞧这武器,立时了然红衣少女的身份,他细细打量少女面容,果真和嫂子极为神似。便在这个间隙,三名大汉已然手持木棍,朝红衣少女攻去,谢曜一惊,忙闪身而上,抬袖一缴,三根长棍纷纷飞上半空。   “住手!”谢曜挡在两方之间,三名大汉手腕犹自疼痛,皆是敢怒不敢言。   那拉胡琴的老者走上前,正欲发作,谢曜便朝他拱了拱手,道:“这位老伯,小姑娘不懂事,你大人有大量,便不要同她计较了。”   老者瞧他面上刀疤纵横,方才露那一手乃是武学大家,而态度却十分谦逊有礼,当下好感倍增,看向红衣少女,两眼一翻:“看在这位兄弟的份儿上,老夫便不与你计较,但你这小丫头,以后休想进我面馆!”   红衣少女瞧这架打不起来,心中郁郁,抬眼狠狠一瞪谢曜:“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说罢气冲冲的挥了挥衣袖,仿佛一团火焰似的奔了出去。   谢曜被她一吼,哑然怔立,这还是他当年抱过的小女孩儿么?他想到上午郭靖大动肝火的模样,摇了摇头,转身追上前去。   红衣少女正要转去巷子牵马,忽然身后一阵衣袂声响,再抬眼时,先前那男子又挡在她面前。   “你阴魂不散跟着本小姐,想干甚么?”   谢曜微一皱眉,但他面上粘着刀疤,牵动表情,极为丑恶:“你叫郭芙,是也不是?”   红衣少女闻言一怔,随即便朗声道:“我是郭芙,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待怎地?”她疑惑为何对方知道自己名字,抬眼又仔细看他面容,但着实太过难看,心底一阵轻视鄙夷,“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便也该知道我爹爹妈妈是谁。天色晚了,你快些让开,我要回家!”   她说罢,见谢曜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不禁恼怒,心想:爹爹妈妈常教她惩恶除奸,此人长相丑陋,鬼鬼祟祟拦住去路,定然不是甚么好人!心思甫定,倏然抬手挥出青钩索,便直取谢曜胸口。   此时天色已暗,谢曜正感叹她怎和小时候差别这般大,猛的琅琅声响,他心下一寒,急忙往左一侧,锋利的金光便直直贴着胸口寸许处落下。若不是谢曜临敌经验丰富,这青钩索又本是他的武器,否则早就被这暗器割伤。   便是这一愣神,又是唰唰唰三声,郭芙将青钩索前后挥舞,金光闪烁,玉泉飞虹。谢曜心知青钩索威力,不敢硬接,他抬头一望,足下一点,跃身而起两尺,伸手扯下客栈挂在窗户上的酒旗抡圆,恍若一道盾牌。   郭芙心下大惊,哪想到此人武功竟这般高强,她朝谢曜肋下一抛青钩索,只见酒旗仿佛狮子张开大口,将青钩索一头咬住。谢曜运劲一拉,郭芙吃不消,右手一松,这青钩索便被对方轻松夺去。   “你……你好大的胆子!”   郭芙不禁又怒又窘,这么多年,还从未有人能将青钩索从她手里夺走。   谢曜捏住青钩索两端,伸手一拉,金光灿烂,也夜色中格外惹眼,他低低一笑,问说:“你道青钩索还有甚么作用?”   此时夜幕降临,郭芙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此人嗓音低沉清朗,端得好听,她好奇心思作祟,忍不住道:“那你说来听听!若是你说得好,我便不同你计较;反之,我就告诉爹爹妈妈!”   “嗯,只是这个不是用来听,而是用来看。”谢曜说罢,转身在先前的面馆借来一截蜡烛,从树上折下枝条,左编右绾,做成一个灯笼架子。他做这些时,心中便想到天书,手上动作不由得慢了几分,待将青钩索缠绕在灯笼骨架上,点燃蜡烛,登时这简陋的灯笼便散出耀眼明亮的光芒,在夜色中幻丽无比。   郭芙见得这般新奇的把戏,一时便也忘了方才针锋相对的场景,她伸手从谢曜手中夺过,捧在手里惊叹道:“好啦,你放心,我会饶你的命。”   谢曜本想被她这番不经大脑的话逗笑,可奈何着实笑不出,望着郭芙手里的灯笼,难掩苦涩之情,他茫然问道:“这个灯笼好不好看?”   郭芙点点头:“当然好看,我都不知道青钩索这般好玩!”   谢曜听她回答,黯然垂首,果然这世间,只有她一人说“丑死了”。   郭芙瞧他眼神落寞,不由一怔,复扬起娇丽的容颜,询问道:“喂,你是谁呀?你怎么知道青钩索这个作用?”谢曜缓过神,想起自己还没给她透露身份,当下便笑着反问:“青钩索是谁送你的?”   郭芙颔了颔首,喜悦道:“是我谢叔叔,我六岁生辰时他专程让人送来桃花岛呢!”她说到此处,笑容一凝,呆呆的看向谢曜,“你……你难道是……”   谢曜抬手除去易容,笑问:“芙儿,你不认得我了么?” ☆、第162章商计谋议   郭芙瞪大水灵灵的双眼,看着眼前人不可置信,她抬起手中灯笼,金色的温暖光辉淡淡映着谢曜脸庞,和记忆中人样子重叠,忍不住脱口喜道:“谢……谢叔叔?”   谢曜不由笑道:“你谢我作甚?”   郭芙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他话中打趣,“扑哧”一笑,忙说:“谢叔叔,你终于肯来看我啦!我爹爹妈妈知道你来了襄阳了吗?”   谢曜看眼天色,想到白日里郭靖所言的话,对郭芙说:“我此前已经见过你父亲了,他知道你偷偷出城,有些生气。好在这会儿你同我相遇,咱们一起回去罢。”   郭芙一听郭靖发火,不由自主的后退两步,颦眉道:“我才不要回去,爹爹肯定要指着我骂。”   谢曜心下感慨时光飞逝,一转眼郭芙都长大了,他只笑道:“叔叔帮你拦着。”   这句话郭芙极为耳熟,小时候她犯了错,郭靖要打她,谢曜便是这般安慰她的。郭芙不由朝他抬眸一笑,“谢叔叔你最好!”   两人并肩回到庄院,院子里灯火通明,有路过丫鬟仆人看到郭芙,皆点头哈腰的称呼“大小姐”,郭芙这些年听惯了,理也不理。她和谢曜穿过花园假山,便来到花厅大堂,武氏兄弟正在门口翘首企盼。   两人看见手拿青钩索灯笼的郭芙,皆是喜出望外,异口同声的唤道:“芙妹!”   谢曜见两个青年左右迎来,不得不往旁边退开两步。武修文凑上前问:“芙妹,你今儿去哪里了?我和哥在城外找遍了,都没找到你的半点踪影!”武敦儒虽然不开口,但目不转睛的盯在郭芙身上,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大武哥哥,小武哥哥,你们找不到我,那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出城。”郭芙说到此处颇为洋洋得意,继续把玩着手里灯笼。   武修文忙道:“是极,芙妹你最聪明!城里下雨,你都在哪里找乐子?”   郭芙轻轻拨弄灯笼的烛火,好像没有听见,武修文一急,又凑近重复一遍,岂料他说话呼呼生风,不小心将烛火吹灭,这青钩索缠绕的灯笼顿时黯淡下来,露出粗糙的树枝骨架。   “小武哥哥!你……”郭芙刷的朝他瞪视,站起身张望,“我谢叔叔呢?我要找谢叔叔!”   武敦儒愣了下:“甚么谢叔叔?难道是……是今天刚来的谢师叔?”   三人朝后看去,但见方才站在一旁的谢曜已经不见身影。   原来谢曜看他们几个少年人一起说话,自己不好打扰,便默默地走去回廊,恰好遇见郭黄夫妇相携而来。   “义兄,嫂嫂!”   黄蓉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但容貌却依然秀丽,一双眼睛灵活之极,手持碧绿打狗棒,郭芙那对眸子正是和她神似。   黄蓉一见到他,突然便笑:“谢贤弟,你来了。”   谢曜心下奇怪,望着郭靖,说:“义兄说今晚你有一件好消息要告诉我,如今天色已晚,可方便透露?”   她听到这话不禁朝郭靖嗔了一眼:“我还说给谢贤弟一个惊喜,你怎先给他露了口风?”   郭靖低头一笑,爽快认了:“是我的错。”   谢曜瞧他们这么多年过去依旧伉俪情深,不由打心眼高兴,他被黄蓉一语勾起好奇之心,追问道:“嫂嫂,你就不要绕弯子了,快说说是甚么喜事罢?”   黄蓉道:“好罢,我也不逗你了。”她转身朝路过的仆人低声吩咐几句,那仆人得令,忙朝西厢房快步赶去。   不过多时,仆人又领着一名高瘦中年人过来,这人头梳圆髻,身着道袍,行走间大袖飘飘,脸上拉拉杂杂长着胡须。谢曜初时只觉此人面善,但又想不起他是何人,这中年道士朝黄蓉躬身一拜:“拜见黄帮主。”   谢曜登时如遭雷击,浑身一震,脱口便道:“甄忠才?”   他此时已除下易容,那中年道士转头一眼认出他来,瞪大双目,张口结舌,眼中竟忍不住起了一层水雾:“谢小兄弟!你……你还活着?”   谢曜听他称呼,不禁低头涩然:“我不是甚么小兄弟了。”甄忠才定了定心神,叹道:“是啊,岳阳破庙一别,距今都快二十年啦。”他似乎想到自己因贪生怕死,在谢曜被天下人指责时,躲避道观,心下愧疚万分,不禁垂头不语。   黄蓉和郭靖互视一眼,笑道:“谢贤弟,你说这算不算是一件好消息?”   甄忠才终于被找到,而他的徒弟也找到了当年洞庭湖畔岳阳城的重要证人,如此不管彭长老能不能出现,他于丐帮的恩恩怨怨,终可以一笔勾销!   谢曜忍不住仰头大笑:“这的确是好消息!”   当下四人来到花厅用宴,郭芙和武氏兄弟也一并用饭。   武氏兄弟见得坐在上首的谢曜,瞧他面目光洁,与白日里的刀疤丑面大不相同。四周灯火通明,他端坐席间,衬得愈发丰神俊朗,若不是年纪颇长,两人不免自卑。   两兄弟心意相通,忙看向郭芙,郭芙也正满眼喜悦的看着谢曜,甜甜唤道:“谢叔叔,爹爹,妈妈,甄伯伯。”   谢曜微笑颔首,忙让他三人入席就座。   “芙儿,你还知道回来!”郭靖一见郭芙气不打一处来,“你一个姑娘家,每天疯跑,成何体统……”   “义兄,你先别说她了。”谢曜摇了摇头,“我每次难得见你,但每次见你,你都训斥她,是故意让我为难么?”   郭靖连连摆手:“曜弟,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多想……”他忙着解释,黄蓉见状掩嘴发笑,她凑近爱女耳边,细细耳语几句,母女俩都忍不住咭咭咯咯笑作一团。   席上甄忠才细细讲述了那日和谢曜在洞庭湖畔的相识过程,那肖方不提也罢,他说起宋振,抬袖擦了擦眼角,“宋大哥是条顶天立地的好汉!肖方起了杀人盗窃的歹意,本有违我丐帮道义。他当时若杀死谢兄弟,夺取《九阴真经》,到头来洪老帮主知道照样让他偿命;反之,他死在谢兄弟妻子的手上,也是一样的道理。”   郭芙双眼圆睁,惊呼道:“谢叔叔,你还有妻子?”   甄忠才那日自己从寺庙得救,送他上船离开的正是谢曜之妻,这些都是黄蓉和郭靖透露。他心思回转,不禁想起月下那女子一袭白衣胜雪,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当真难以言容。见此绝色姿容,他心下怦然,说话极不利索,本以为这女子性格当如她容貌般温柔似水,却不料因他说话结巴,劈头盖脸便对其一通呵骂,若不是看在谢曜的面子上,指不定早就拳脚相加将他大揍一顿。   甄忠才想起往事不由莞尔,妄再一睹芳容,笑问道:“是呀,谢兄弟,尊夫人今日没跟你一起来吗?”   他俩这一问,郭黄夫妇皆是大为尴尬,黄蓉蹙眉道:“好好地,问这些私事干么?”   谢曜先是一怔,复又一悲,垂眼叹道:“她已故去多年。”他喉头哽咽,随手拿起手边酒杯,仰头一饮而干,在唇齿间化为苦涩。   郭芙与他面对而坐,对方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似乎感同身受,她心头一颤,期期艾艾道:“谢叔叔,你别伤心,是芙儿问错了话。”   甄忠才也大为尴尬,忙顺着郭芙的话道:“是,是,甄忠才老大不小却也像这小姑娘似的,满嘴胡言乱语……”   “无妨。”谢曜抬手制止,面色又已恢复如常,若无其事的微微一笑,“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今日大家难得相聚,何必说这些扰人烦忧的话?”说完拿起桌上一坛酒,拍开封泥,朗声道:“来来来,将进酒,杯莫停!”   郭靖心下佩然,朝他遥敬一杯,道:“曜弟,请了。”   酒过三巡,甄忠才方继续讲那彭长老的恶行,黄蓉和郭靖此前已听谢曜说过一遍,但此刻再听甄忠才讲述,夫妇二人心中皆是无比愤怒。彭长老这行为不仅害人害己,更给丐帮抹黑。   黄蓉将打狗棒往地上重重一顿,怒然道:“当初就不该早早将其逐出丐帮,倒要留下来好好折磨一番!”   郭靖拍拍她手,说:“你莫动气,幸好将此毒瘤早逐出去,否则焉知有多少‘宋振’命丧他手?”语毕,看着谢曜问,“曜弟,丐帮一事虽有着落,但你被诬陷打伤恩师、滥杀无辜的罪名又怎办?”   谢曜沉吟片刻,答道:“恩师孙不二伤势已然没有大碍,她可为我作证。只是那真正的杀人魔头德罗追,却仍在逍遥法外。”   黄蓉心思一转,说:“谢贤弟,不如这般,正好今年我和靖哥哥准备召集群雄,在大胜关举行英雄宴,商量一个另蒙古鞑子不敢再犯我大宋江山的妙策。择日不如撞日,趁此机会将你身上罪名澄清。照你所言,宝清茶坊的黄衫人、甄忠才大哥、孙道长都是你的证人,而我和靖哥哥自然站你这边,当世两大门派都会替你执言,何愁不得昭雪?”   谢曜稍稍愣了下,道:“可德罗追和彭长老两大始作俑者,并不能现身对质。”   黄蓉想起当初重阳宫谢曜被人所逼场景,明眸带笑:“正好!当初任由他们颇你脏水,你百口莫辩,眼下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瞧瞧天下群豪是信咱们郭大侠,还是信两个无名恶辈!”   郭靖不由哑然,却觉妻子这方法的确两全其美,他点头道:“曜弟,你不知道罢,陆程夫妇早年也搬去了大胜关定居,江湖上已经没有太湖陆家庄,只有一个大胜关陆家庄。此间地小,不如他们庄子,因此每年若有要事,便前往大胜关的陆家庄。这样,你说个日子,我立刻广撒英雄帖。”   谢曜身负这恶名将近二十年,一直是他心头大患。他不敢随随便便以真面目示人,行走江湖也不敢告知全名,远走天山,皆因此事而起。若能有此机会,他自然不会推脱,略一思忖,便道:“今日乃三月初七,不如就将英雄大会定在五月十五。我这些时日再抓紧找找有无德罗追、彭长老的下落,顺便传书给几个徒儿,让他们一同赶去参加英雄宴。”   几人计议商定,皆有一种大松口气的心态。   谢曜当晚便分别写信给申屠行冲、丁跃,让他们记得去岳阳将宝清茶坊的证人请来。程英、洪凌波,便是在古墓派的杨过,他也命人传书一封。   次晨,天色未明,谢曜便翻身上马,郭黄夫妇送他出城。   到了青山外的十里亭,谢曜便不让他们继续相送,抱拳告辞道:“义兄,嫂嫂,五月十五,咱们大胜关再会!”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都在卡文_(:з」∠)_谢谢geziwu,阿辞的地雷~ ☆、第163章五月初夏   五月初夏,沙堤两岸,几丝柔绿和风乍起,暖日和煦。   桥头上并肩走来两名江湖人士,左侧那汉子敞开胸膛,露出胸口一排长长的黑毛,让人望而生怖;右侧那人却是个双十年纪的英俊青年,腰间别着一柄精钢铁扇。   左侧汉子笑道:“丁少侠,这次英雄大宴我是去不成了,劳烦你代人厨子向尊师问好。”   这英俊青年正是丁跃,他闻言颇为诧异,转头问:“厨老哥,你如何去不成?眼下才初一,离英雄大宴还早,有甚么事要耽搁这般久?”   人厨子老脸一红,肥肉堆积的脸上不禁露出笑容:“你嫂子怀了个挟人厨子’,我怎么也得赶回去不是?”丁跃愣了愣,随即拍着他肩头哈哈大笑:“恭喜,恭喜!待此间事了,我定同大师兄一起登门来贺!”   “丁少侠,话说回来,你们二位甚么时候娶妻,也别忘给老哥发张请帖啊!”   丁跃抬手揉了揉鼻子,无可奈何道:“喜欢大师兄的姑娘可多着,偏偏没人瞧得上我。”   人厨子一听这话不乐意了,跺脚道:“丁少侠你一表人才,尊师又是威名赫赫的当世大侠,何患无妻?”   丁跃出入江湖这么多年,见过女侠闺秀不知凡几,但总是没有欢喜的。即便遇上几个面貌美丽的姑娘,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生生给错过了姻缘,他师父虽然教他武功、教他为人处世之道,但还从没教过他怎么追求姑娘。   思及此,丁跃心下一动,问道:“厨老哥,你当初怎么和嫂子好上的?”   人厨子闻言不禁颇为自得,摇头晃脑说起来头头是道:“女人嘛,越是矜持,你就越要去逗她。死缠烂打,一来二去,她就从了你!”   “怎么逗?在她面前打拳么?”   人厨子“嗤”声发笑,指着一株柳树,伸手摸了摸:“丁少侠,此事还得靠你自己摸索啊!”   丁跃一头雾水,但又觉得他所言有些道理,不禁点头。前些日子接到谢曜的来信,他想着时间还早,于是修书给申屠行冲,准备在夔州风来客栈与他汇合,而后一同赶去大胜关。   话别人厨子,时辰尚早,丁跃索性在这湖边凉亭坐下,赏赏四周景色。   便在此刻,他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娇叱:“丐帮咄咄相逼,非要让我杀了你们才安心么!”   丁跃听见“丐帮”二字,忙回首凭栏一望,但见一匹黑驴驮着一个白衣女子,冷冷看向各人,脸上全是鄙夷之色。她面前站着两名身披麻袋的乞丐,手拿红漆竹枝,皆是愤慨:“此前和你一起的那个少年郎在哪?他怎的丢下你一个人跑了?”   白衣女子闻言香腮染赤,刷的一声,从腰间拔出一柄又细又薄的弯刀,银光耀眼,冷然道:“要你这些人聒噪?”刀光闪动,那女子手臂一扭,朝两名乞丐便是大下杀手!   两丐大骇,急忙后退,总算他们见机极快,变招迅捷,但胸口衣襟已被刀锋划破。两乞丐也拔出单刀,哇哇大叫:“小贱人,你好大的脾气!”   “你姑奶奶脾气大着呢!”语毕侧身翻下驴背,弯腰刷的一刀,往右侧乞丐头上削去。那乞丐急忙缩头,哪知她这一刀意势不尽,手腕微抖,在半空中转了个弯,划中右额,登时鲜血迸流。   这白衣少女弯刀斫出时方向不定,似东实西,如上却下,轻盈流动,大半却是使剑的路子,刺削多而砍斫少。但她使力并不敢过猛,每次一旦牵动胸口,便皱紧眉头,显然胸骨受伤。   丁跃瞧她虽然带伤,下手却十分歹毒,不禁惊奇。况且这些年他行走江湖,和丐帮中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皆有交情,当下便转出凉亭,拔出腰间铁扇,飞身迎上,“铮”的挡住弯刀,立在少女和二丐之间。   二丐武艺低微,正想回头急逃,忽见来了帮手,左侧那山羊胡的乞丐曾和丁跃有过一面之缘,当下便急急喜道:“丁少侠!快将这个小妖女拿下!”   丁跃这时方抬头仔细看去少女面容,只见她肤色微黑,但容颜十分娇美,一身白衣凭添灵气,拔刀发怒的样子说不出的娇美。丁跃心下一动,上前充当和事老,笑道:“不知这位姑娘和丐帮有甚么恩怨?说不出让姓丁的听听。”   白衣少女瞧他面目英俊,却嬉皮笑脸,不由皱眉道:“你算甚么东西?我干么听你的!”   左侧那乞丐冷哼一声,遥遥抱拳道:“此乃侠门丁跃丁少侠!”   另一名乞丐对丁跃道:“丁少侠,你有所不知,这个丫头乃是古墓派弟子,上月伤了我丐帮中韩陈二位兄弟,屡教不改,下手歹毒!咱们丐帮和你侠门同属江湖正道,决计不可让她胡作非为下去!”   丁跃听罢,颔了颔首。   那白衣少女闻言又朝丁跃看去,低声惊道:“你就是那甚么‘天山双鼠’?”   丐帮两人瞧她无礼,又要打抱不平,丁跃却觉得好笑,道:“是啊,我师兄是大老鼠,我是小老鼠!”   白衣少女不由被他这番自嘲逗笑,垂下手中弯刀,眼波顾盼:“你可比丐帮两只臭虫好多了。”   原来这少女正是从李莫愁身边溜走的陆无双,她路上和丐帮、全真教几名底层弟子结了梁子,而她从小跟在李莫愁身边,见惯血腥,耳染目濡,更学得心狠手辣,小小年纪,一言不合便要和人交手,一边躲避李莫愁的追杀,一边和这些人周旋,一路都不太平。   丁跃问明缘故,便对丐帮两人道:“英雄大会渐近,两位可收到英雄帖了吗?”   二丐怔了怔,皆是摇头:“我二人从山西赶来夔州,没回岳阳,因此不知。这英雄大会是怎么回事?”   丁跃答道:“上个月贵帮黄帮主和郭大侠已撒英雄帖给各路豪杰,相约五月十五大胜关陆家庄共商抗敌大计,二位还是先回帮派领了名帖为妙。”   两人一听此话,看向陆无双,尚有犹疑:“可这妖女……”   “两位若是信得过丁某,便交给在下罢。”   二丐倒也有些眼力,瞧出丁跃有意维护陆无双,当下只得拱手告辞。待两人前脚刚走,陆无双便也转身牵驴,准备离开。   丁跃没想到她竟不道谢,二话不说便走,不禁急了:“喂,你都不谢我帮你解围吗?”   陆无双瞥他一眼,嘟哝道:“我有让你帮我解围?无须你饶舌,那两个丐帮的狗才也拿不住我,指不定早就死在刀下了!”她言语泼辣,同丁跃以前见过的姑娘大不一样,丁跃心念好奇,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但见她每走一步,左脚总是一拐,丁跃不自禁的向她左腿瞧了一眼,脱口说道:“咦?你腿受伤了?”   岂知这一下正犯了陆无双的大忌,她小时候采摘花朵时摔断了腿,适逢强敌李莫愁来袭,以致接骨不甚妥善,伤愈之后左足短了寸许,行走时略有跛态。她长大后更见容颜娇美,只是一足跛了,美中不足,不免引以为恨。   此前和丐帮结怨,也正是因为在客栈中,全真教的道士瞧她左足,两方脾气都不好,三言两语,动起手来,她使弯刀削了全真教道士的耳朵,对方私底下请了丐帮助阵,才有今遭事情。   陆无双登时怒气勃发,不可抑止,回头叫道:“臭混蛋,要你聒噪!”舞动弯刀,挥了几转,呼的一声,猛地掷出。只见那弯刀在半空中银光闪闪,丁跃忙弯腰避过,但听“嗤”的一声,那弯刀直直卡在他身后的树干上。   “好啊,你不向我道谢便也罢了,还恩将仇报起来。”丁跃说罢,出手如电,往陆无双肩头穴道拂去,“你叫甚么名字?”   陆无双心知理亏,一惊之下,忙侧身避开,呸了一声:“我不告诉你!”   丁跃这招失了准头,反而摸到她纤细的颈脖,触手光滑细腻,不由缩手。他愣了一下,忽而笑道:“那我就叫你跛妹!”   陆无双瞬间脸红耳热,闻言又怒又窘,转身拔出树干上的弯刀,朝丁跃劈头盖脸斩去,口中骂道:“你这淫贼!”   她声音清脆,这一娇呵,丁跃反而听得熏熏然,他足下生风,运出螺旋九影,右手横扇隔开刀锋,左手却一把捏住刀柄,仿佛将陆无双揽入怀中,鼻尖竟是她女儿香气。   丁跃心神一荡,忍不住调笑她:“你骂我老鼠,骂我臭混蛋,还骂我淫贼,那我到底当哪一个好?”   陆无双哪里被人这般调戏过,奈何刀在丁跃手中,她拔也拔不出,羞红满面,怒道:“你是老鼠淫贼臭混蛋!”当下一伏身从丁跃臂下钻过,靠着黑驴,胸口起伏,显然羞怒到极处。   她瞪了眼丁跃,自知不敌,大声道:“这弯刀我不要了!”转身便要骑上驴离开,却听身后人轻轻一笑,“那这个你要不要?”   陆无双心下虽然生气,到底忍不住好奇,回头一看,险些发狂。只见丁跃笑吟吟的看着她,右手拿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正是《五毒秘传》。   她偷了李莫愁这本秘籍,珍而重之,一直贴身放在里衣,也不知面前这淫贼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丁跃祖师爷毕竟乃妙手空空的朱聪,谢曜对他更是倾囊相授,因此拿走陆无双一本书籍,直如探囊取物般简单。   “你……你到底想干甚么?”陆无双打也打不过他,骂他这人欣然接受,更不还嘴,只得跺脚生气。   丁跃高兴笑笑,正欲开口,忽然听得不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铃声。   陆无双浑身一僵,惨白着脸,呆呆道:“我师父追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泻药会消失几章^▼^ ☆、第164章湖边争端   “你师父是谁?”丁跃瞧她神色慌张,似乎怕得要死,不禁大感好奇。   陆无双此时也别无他法,只得瞪大泪眼道:“反正她若是找到我,我就活不下去啦!”   此时鸾铃声急,似乎有一匹花驴踏着小步过来。此乃湖边,夹岸稀疏杨柳,只有一处凉亭可以暂避,但凉亭四面通风,稍微视线一转便能看见。   陆无双心急火燎,避无可避,捂着胸口的伤,一跺脚道:“大不了我和李莫愁同归于尽!”   “赤练仙子李莫愁?”   丁跃听这名字,登时惊然,他只道是甚么不入流的小脚色,凭自己功夫又可以帮扶陆无双一把。这李莫愁他曾经少年时与其交手过,幸得用他师父的名号将其吓退,丁跃暗自思量:女魔头的功夫极高,除非大师兄也在,否则一己之力,决计讨不到好处。   眼见仇家逼到,丁跃心思一转,反手脱下身上衣衫,往她身上一披:“跛妹,你得陪我演出戏。”   陆无双正惊疑间,身子一轻,已然被丁跃打横抱起。她不禁握拳砸他胸口,怒道:“你干甚么!”这一来竟忘了丁跃给他取得难听绰号。   丁跃将她抱入凉亭,抬手便除下衣衫,半裸上身,露出胸膛。   陆无双见得脸色红如滴血,捂住胸口,失声叫道:“淫贼,你……你……”   “嘘,别说话!”丁跃让她噤声,听得身后驴子渐近,又用铁扇一勾陆无双衣带,露了一角粉红小衣,将二人鬓发打散,欺身覆上。陆无双此刻被丁跃抱住,颔首低头,秀眉双蹙,紧紧闭着双眼,又羞又怕,浑不似一向的蛮横模样。   李莫愁这些时日四处找寻陆无双下落,原本有几次得以相遇,却都被陆无双身边的一个少年搅合。她路过此处,恰好听到方才两名被丁跃打发的乞丐窃窃私语,提到甚么白衣的跛足女子,李莫愁忙逼那两乞丐说出方向,驱花驴奔到此处。   她目力极佳,一眼便瞧见凉亭中青年男子赤-裸上身,搂着一个女子光天化日不知在干甚么羞耻之事。   李莫愁情场失意,至今仍是处女之身,变得异样的厌憎男女之事,此时见到这幕,脸色一红,随即便挥了挥拂尘,冷哼道:“不要脸的臭男人!”   丁跃用衣服遮住陆无双脸,扭头扬声道:“我和娘子在生大胖小子,管你屁事!”他乍然见得李莫愁,故意装作惊讶的样子,道:“啊哟,不好意思,我道是谁,原来是鼎鼎大名的李道长。”   李莫愁听他音色也觉耳熟,认出是谢曜的徒弟。她数日前还和洪凌波在一起,后来洪凌波收到谢曜飞鸽传书,让她参加大胜关的英雄宴,李莫愁这才将她放走,并又给了她一包剧毒。   李莫愁心下一惊,面上却笑道:“丁小兄弟,尊师都还未成亲,你已准备为人父了么?”   丁跃朝天边拱了拱手,答道:“李道长,你怕是不知罢?家师早已成亲,只是天妒红颜,师母十多年前便已亡故。家师对师母至死不渝,一片真情,此后都不会再娶别的女子,所以我们这些做徒儿的,不得不抢先一步!”   李莫愁闻言想到谢曜为人,心中不由一动,随即抬眸看向丁跃搂着的女子,却只能看见那女子软软倒在他臂弯,压根儿瞧不见容貌。   陆无双此刻怕的要死,紧紧攀住丁跃肩膀,将脸低埋他怀中,李莫愁每说一句,她的心便为之一颤。   丁跃此刻软玉温香抱满怀,心底说不出快活,面上忍不住微微含笑:“李道长,我师兄师父马上过来了,你要不要留下喝一杯?”   李莫愁心神一凝,立刻想到数日前收到的那封信,不禁冷笑一声:“尊师明明在大胜关,何来此地?丁小兄弟,你同样的谎话,说过一次,第二次可就不好使了。”   丁跃手心发汗,暗暗摸了摸腰间的精钢铁扇,这些年师父师兄都没督促他练功,即便懂得至高武学,却也不尽人意,但李莫愁若真要交手,他总得护陆无双一个安全才是。   打定主意,丁跃便伏在陆无双耳旁轻声道:“跛妹,待会儿我和这女魔头打起来,你尽管往青州方向逃,若途中遇见我大师兄,央他带你回侠门,让师父为我报仇!”   陆无双闻言心头感动,抬眼觑他,险些落泪:“你有病么?我才不要你帮!”   李莫愁远远瞧得,只当他二人耳鬓厮磨,又是厌恶又是嫉妒,她心中情绪翻涌,面上却丝毫不露,顿了顿,问:“丁小兄弟,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白衣跛足女子路过湖边?”   丁跃道:“当然看不见。”   “怎言?”   “家师曾道:在世间休要多情,一人足矣。”丁跃挑眉,将陆无双搂紧了两分,“李道长,我娘子就在身侧,眼中怎还看得见其他女子?”   李莫愁倒没想过他会这般说,想到陆展元,心中一痛。   她抬眸在丁跃脸上辗转一圈,少顷,方叹了口气说:“没想到你还是个痴情种。”说罢一勒花驴,转身怅然离去。   陆无双此间一直低下了头,那敢与李莫愁照面,但听她说完这句,蹄声答答,竟自去了。   她正要挣脱丁跃怀抱,丁跃却反手将她抱得更紧,说:“别,万一那女魔头又回来怎办?”   陆无双闻言一僵,便不急着挣扎,这会儿危机解除,她浑身都不自在,当真羞到极处,窘到极处。过得良久,陆无双才吞吞吐吐道:“淫贼……你抱够了没有?”   丁跃自知再抱下去自己便同那街边的下流胚差不多,只得不情愿的放开她,道:“还没有。”   “……你!”   陆无双刷的抬头,朝他怒目而视,但见丁跃赤着上身,脸上挂着一丝笑意,想到他方才交代的那番话,心间柔软,撇开脸颊,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面色绯红,忙转过身整理。   丁跃也不紧不慢的穿好衣衫,一下跳到凉亭的栏杆边上,凑近陆无双脸,眨眼道:“跛妹,这次你总该好好谢谢我罢?”   陆无双听他这称呼,不由刺耳,红着眼睛道:“不许这般叫我!我……我这辈子都不要听到‘跛’字!”   丁跃愣了愣,伸手擦了擦她脸上眼泪:“那叫‘瘸妹’?”   陆无双气的抬手便朝他一拳挥去,丁跃身子一侧,伸手将她粉拳握在手里,肃容道:“你就是将自己缺陷看得太重了,这样也没有甚么不好,你武功可比那些不跛的人高强得多,人也长得漂亮,跛不跛也没大碍!”   他说得诚恳,陆无双不由一呆,她缩回拳头,侧身道:“反正我不要听到这个字。”   丁跃瞧她态度回暖,不由窃喜,偷笑两声,正色道:“那你叫甚么?你告诉我,我就不叫你跛妹。”   “她叫陆无双。”   亭下似笑非笑的传来这句,丁跃和陆无双皆是浑身一震,但见一袭杏黄道袍的李莫愁,俏生生的立在湖边。   李莫愁悠悠抬手,顺了顺拂尘上的柔丝,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丁小兄弟,你该不会以为我真这般容易放过你罢?”   丁跃心头懊悔,他敢肯定李莫愁开始定有放过之心,只是他一时间顾着调笑陆无双,忘了拉她逃命。李莫愁一旦细思念其中过节,自然会发现这不过是场障眼法,折回身来,正好撞个正着。   陆无双战战兢兢的道了句:“……师父。”   李莫愁微微一笑,却也不骂她,反而柔声道:“无双,这些年为师待你也不薄,你将《五毒秘传》乖乖交出来,叛出师门的罪孽我便不追究了。不仅如此,为师还让你和丁小兄弟双宿双飞,从此做一对神仙眷侣呢。”   陆无双跟随李莫愁多年,何来不解她话中意思,李莫愁态度越是亲切,便越是恐怖,她言谈间将丁跃也捎上,意思便是他二人谁也别想活下去。   丁跃一瞧陆无双表情,明白过来。   他朝陆无双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按自己方才交代的做,陆无双痴痴地看他一眼,手足无措。   “甚么神仙眷侣,怕是做对亡命鸳鸯!”丁跃刷的一声展开铁扇,遥指李莫愁,“无须客套了,咱们手底下见生死!跛妹,快去叫我师兄师父来!”   陆无双关键时刻倒也不笨,足下生风,往青州方向疾奔而去。   李莫愁一见她要去搬救兵,右手拂尘一挥,左袖里倏然疾射一枚冰魄银针。丁跃一惊,抬手摁下扇柄机关,只听“铮”得一声脆响,透骨钉堪堪将冰魄银针打偏,落在陆无双身侧的草丛里。   陆无双深知李莫愁这暗器的厉害,朝丁跃喊道:“你……你一定要等着!”语毕一横心,转身跑开。   “小子,你找死!”李莫愁见陆无双溜走,不禁大怒,手中拂尘急挥,每一下都如清风吹月,凌厉狠辣却不失风姿。丁跃武功虽不如申屠行冲,但到底练过九阴真经,根基深厚,螺旋九影轻功数一数二,精钢铁扇指点敲戳,李莫愁一时也奈何不了他。   斗了数十招,李莫愁陡然拂尘改击为卷,企图夺走丁跃兵刃,她这拂尘古怪之极,丁跃临敌经验不丰,险险避过几招,逐渐吃力。谢曜曾教导弟子不许用暗器,丁跃这些年除非紧急情况,从不使用,他脚下生风,往右一侧,手腕倒转,扇柄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正对住李莫愁胸口,只听“嗖”的一声,便射出一枚透骨钉。   李莫愁变招极快,听到破空之声,忙回拂尘,刚好将透骨钉隔开。丁跃打不过就跑,犹如疾风掠地,转瞬间便朝一处逃奔。   “哼,和你师父多学几年,再想着从我手上逃跑罢!”李莫愁冷笑一声,古墓派的轻功不比螺旋九影逊色,瞬息千里,拂尘已往丁跃背后挥到,她正要向前击出,突然手上一紧,尘尾被甚么东西拉住了,竟然甩不出去。   李莫愁骇然一惊,转头一看,蓦地里拂尘那头传来一股大力,拉扯之下,她向后高跃丈许,这才稳稳落下。   但见一名身高八尺的魁梧青年手持双斧,络腮浅须,虎目含威,朝她凛然而视。   丁跃见得来人,也不跑了,反而刷的一声展开折扇,轻轻摇风:“李莫愁,那你再和我大师兄过过招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喵酱的地雷,我三更啦~ ☆、第165章东邪门人   来人正是申屠行冲,他此前收到丁跃来信,马不停蹄地赶来夔州,与他汇合后再一道前往岳阳请宝清茶坊的证人。   他正在道上疾驰,便见一名白衣女子朝这方奔来,神色慌张似有要事。   申屠行冲一直将侠门规矩谨记于心,他父亲是聚义庄的好汉,师父也是鼎鼎大名的侠客,若逢人危难必然出手相助,时值兵荒马乱,这些年不知救过多少人性命,做过多少件好事。此刻见白衣女子神情,勒马便问:“姑娘,你遇上甚么麻烦了吗?”   这白衣女子正是匆匆离开的陆无双,她瞧申屠行冲满脸正气,心底一动,便将丁跃在前面和李莫愁相斗的事情说了出来,申屠行冲得知师弟有难,忙疾奔到此,恰好看见李莫愁痛下杀手,他当下挥出斧头,拂尘的柔丝便缴在斧柄上,阻了一阻。   陆无双快步跑来,道:“你没受伤罢?”   丁跃一见是她,先是大喜,随即便皱眉道:“你又跑回来干么?趁机逃啊。”他说罢不等陆无双回答,便摸了摸下巴思忖,“我明白了,你一定是担心我对不对?”   陆无双闻言脸色大窘,抬手便使劲儿掐了下他胳膊:“呸!鬼才担心你!”   李莫愁美目扫了一眼四下,冷冷道:“谢大侠何时过来?”   申屠行冲直来直往从不说谎话,皱了下眉,老老实实道:“恩师五湖四海散游,为甚么要来?”   丁跃正在调笑陆无双,一听这话不禁捶足顿胸,好在他为人机智,立时便说:“大师兄,你不知道么,师父给我传信说要来此地找我们,有要事商议。”   但李莫愁此时已然生疑,对丁跃的话是半分也不相信,若谢曜不在,她对这两个初生牛犊压根不会放眼里。   她杀气斗起,面上却笑得愈发柔和,道:“你们师兄弟一起上罢,正好英雄大宴上,我给你们师父送对儿尸体过去。”她想到派去谢曜身边的洪凌波,忽而一笑,“啊,不对,你们师徒三人都要死啦。”   申屠行冲和丁跃对谢曜敬爱如父,哪容她辱骂,两人怒不可遏,蹂身而上。   师兄弟二人多年并肩抗敌,出招默契无比,申屠行冲双斧斩下,变招之间,丁跃的折扇也已经削到,此起彼伏,永不给敌人落下喘息时机。若不是李莫愁武功着实高超,怕是一来便要吃亏,她凛然挥袖,轻蔑之心变为提防,心头暗道:这姓丁的小子武功平平,他师兄却一身蛮力,不容小觑。   申屠行冲身手矫捷,二十四招迅雷斧法拍斩劈砍,招招凌厉,力道千钧,斧法刚猛,而李莫愁的拂尘却是偏柔之物,这一刚一柔,变幻莫测,谁也没从谁手上讨到好处。   李莫愁暗暗心惊,生怕中了申屠行冲的毒手,当即拂尘急挥数下,使出“混元式”,将拂尘舞成一个圆圈,护住了身前要害,倒跃出去,申屠行冲手中豪斧以截法叩击,双脚一蹬,疾蹈纵起,挥臂重重叩在拂尘柄上。   “哐”的一声大响,李莫愁几乎拿捏不住,心想若不是申屠行冲神力过人,否则早就被她拂尘扫个稀巴烂,她心头火起,十分不甘,势必要将两人杀了泄愤!   她抬脚逼开丁跃,猛然使出“三无三不手”,攻向申屠行冲周身大穴,申屠行冲见此,向傍一闪,身形向前猛冲,他斧头仅有两尺多长,唯有靠近才能发挥威力,斧头下劈中倏然一顿,改成横向扫切,李莫愁急忙撒手,心下大惊,临时变招后退,“呼”地一声,道袍腰带衣襟便被申屠行冲一斧头割断。   李莫愁回身趋避,胸前衣襟已片片飞开,露出大片雪白肌肤,当着两个青年男子的面,这一下羞惭难当,她忙抬手拉好衣襟,饶是一生见过大阵大仗无数,此时也不由得惊羞交集,脸上神情明灭不定。   申屠行冲也不由哑然,举着斧头不知该不该继续打斗。   李莫愁瞧他脸色,眼珠一转,叫道:“我攻你左肩了!”话音甫落,却抬袖挥舞,一簇银光闪过,十来根冰魄银针齐发。   “师兄小心!”丁跃就知道她不怀好心,惊急下抬手一掷折扇,叮叮当当帮他挡去一部分。申屠行冲也没料到李莫愁会这种关头出手,他当即就地一滚,举斧头挡下银针,但李莫愁发射暗器的手法那是这般容易躲过,当即左肩一阵微微刺痛,才知针刺上的毒性厉害非凡,申屠行冲复要站起,猛地浑身麻软,站立不稳,一交摔倒,斧头“砰”的掉在地上。   丁跃大惊失色,忙冲上前,一把扯开申屠行冲衣襟,只见一枚镂空银针刺入皮肉寸许,周遭肿胀乌黑。他不假思索,折扇一划伤处,挤出毒血,申屠行冲闭目运气解毒,谁也无法顾及李莫愁。   李莫愁见申屠行冲中毒,不由仰头大笑,道:“你们倒是说说,谢大侠那日放我离去,他后不后悔?”   话音甫落,不远处的柳林中忽然传来一声冷哼。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青衫人隐在树后,露出半张脸,宛如僵尸,不辨男女。   李莫愁心下一惊,想起几年前自己在陆家庄外遇见的高手,也是这副打扮,记忆重叠,她不禁退后两步,问:“是那位高人吗?”   青衫人直勾勾的看着她却是不答,左手微抬,疾射出一枚石子。李莫愁不由侧身趋避,但见那石子静静躺在地上,细细一思,不由胆寒。她一时间犹疑不定,又看了眼青衫人,身形一动,蓦然冲入柳林,朝其攻去。   对方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过来,忙闪身避开,李莫愁本来乘着对方躲避之际,大可长驱直入,但眼见地上堆着乱石、土堆、柳枝,看似乱七八糟,中间显是暗藏五行生克的变化,她不解此道,心存忌惮,再抬眼看去,青衫人已经和丁跃陆无双几人汇合,扶起申屠行冲扶往湖中一艘大船。   李莫愁不禁大怒,急忙纵身跃过一道土堆,要追过去,脚下移形换位,向左拐了个弯,又见柳枝拦路,不管如何走,都好似在柳林中原地兜圈。当下不及细想,双足点处,又向内跃去,只是地下土堆乱石的横七竖八,五花八门,明明路在眼前,何以走不出去?   四人已然渡船远走湖心,往江河驶去,待李莫愁从这五行八卦的阵法中闯出来,早已追赶不及。   ※※※   “大师兄?大师兄?”丁跃焦急非常,唤了申屠行冲几声,却不见他答应。   “我来。”   那面如僵尸的青衫人走上前,抬手从水盆里拧干毛巾,轻轻的擦了擦申屠行冲额头的虚汗。随即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药丸悉数倒出,让申屠行冲和水吞服。   丁跃瞧她身姿纤细,声音娇嫩,显然是个女子,他问:“你给我师兄吃了甚么?”   青衫人柔声道:“这是九花玉露丸,乃黄药师独门灵药,可帮助解除他身上剧毒。”   陆无双听她嗓音,总觉熟悉,半晌忽然低呼一声,奔上前来,握住女子的双手,瞪大眼含泪问道:“……表姊,是你么?”   女子和她双手交握,也不由微微激动颤抖,陆无双伸手扯下她脸上面具,露出一张清秀的鹅蛋脸,一左一右两个酒窝,美貌动人。   “表妹,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青衫人正是程英,她顺嘉兴一道找寻,正好撞上陆无双几人与李莫愁争斗。程英瞧战局紧张,自己也决然斗不过李莫愁,急思一计,事先在湖边准备好渡船,再于柳林中布好奇门遁甲之术,引她入阵,拖延一时半会儿。   表姊妹两人几年未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程英这时看向丁跃,敛衽微微一拜,笑道:“丁二师兄。”   丁跃兀自在震惊当中,一听她称呼,更是大奇,追问之下方知师父又收了两名女弟子,程英排行第四,另一名女子洪凌波排行最末。   陆无双闻洪凌波的名字,蓦然大惊,说道:“洪凌波?她是李莫愁的弟子,是我师姊啊!”   程英微微颔首,道:“嗯,我知道,她说自己不忍受李莫愁的折磨,早已叛出师门。”当下将如何在码头和洪凌波相遇的事情说了一遍。   陆无双越听越不可置信,摇头道:“不可能,洪师姊最听李莫愁的话,她怎可能投奔侠门?更何况李莫愁和谢大侠互为敌对,洪师姊就算要投奔,也万万不会是你们门派!”   丁跃和程英闻言倏然耸动,显然都已想到了一处。   两人正待开口,刚转醒的申屠行冲已然脱口说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李莫愁方才骂我们师徒三人都要死了?”程英见他似乎要挣扎坐起来,忙伸手一按他肩头,“你快躺下,可别让毒散了。”   申屠行冲此刻尚在迷迷糊糊,只听对方嗓音娇柔,抬头见她一袭青衫,淡眉明眸,心头一跳,讪讪然扯过薄被,盖住肩膀赤裸的伤处。   丁跃听完这些便一直在细细寻思,他忽然“啪”的合上折扇,铁青脸道:“不好!那洪凌波定是李莫愁派去刺杀师父的奸细!” ☆、第166章儿女情长   丁跃得出这个结论,几人都觉大有可能。   当下程英便道:“赶快写信提醒师父。”她虽是女流,但这句话说得极是威严,陆无双从舱中取来笔墨纸砚,程英左手按纸,右手握笔,不知写到甚么内容,竟自低头微笑。   申屠行冲躺在榻上,但见她青衫背影,细腰一搦,甚是娇美,不由多看了两眼。   程英将写好的信装入信封,双手交给丁跃,便转过身,对申屠行冲道:“申屠师兄,幸好丁师兄当时将你身上毒血放了,中毒不深。你这些时日不能运功,好好静心休养,待船靠岸,我再去为你抓几服药,见到师父再请他运功疗伤,便无大碍。”   她这几句话不紧不慢,斯文体贴,申屠行冲自持一身横练功夫出入江湖多年,从没见过程英这般温柔的女子,更别说有人细心相待,一时间只得讷讷点头,没有答话。   程英见他沉默寡言,不善言辞,怕气氛沉闷,转身走到窗前,取出碧玉箫,轻轻放在唇边吹奏。   申屠行冲不通音律,只觉箫声清澈,动听之极,待程英一曲终了,他才问道:“你这支萧真好看,是何处得来的?”   程英看了看手中玉箫,唇边忍不住浮现一抹温柔的笑容:“是师父亲手所做,然后赠与我的。”她遥望窗外湖上碧波,想起那日谢曜在桃林中吟诵的两句诗,不由低声接续,“蓬莱三山固所道,亦羡人间好情缘……”   程英回头一望,却见申屠行冲一脸茫然的样子,不禁略觉有对牛弹琴之感。她朝申屠行冲微微颔首,“申屠师兄,你好好休息罢。”转身出了房门。   申屠行冲目送她婀娜的背影,张了张嘴,却不知说甚么。   ※※※   丁跃飞鸽传书将信寄去襄阳,心下惴惴,虽然他师父武功高强,到底是条光明磊落的好汉,从不会怀疑身边人,若这洪凌波妄图下毒、行刺,指不定还傻傻的中招。   一旁的陆无双见他蹙眉不乐,终忍不住问:“丁大哥,你确定这信令师能收到吗?”   “……跛妹,你再叫我一声?”丁跃心花怒放,倏然扭头,哪知陆无双和他挨的极近,脸颊轻轻扫过对方粉唇。   陆无双登时倒退两步,一把捂住嘴,面色大红,心下一转,认定丁跃是故意占便宜,不由柳眉倒竖,大声骂道:“丁跃,你这恬不知耻的淫贼!我要杀了你!”语毕一把拔出腰间弯刀,唰唰唰三刀朝丁跃砍去。   丁跃呆呆的摸了摸脸,见刀砍来,忙跳上船舷左闪右避,口中大叫:“无双妹子,我这次真不是故意的!”   陆无双弯刀斩到桅杆上卡住了,她拔了半天拔不出,复怒问道:“那你甚么时候是故意的?”   丁跃想了想,歪头道:“在凉亭我脱你衣服,抱了你半天……啊哟!”话没说完,陆无双贴着他头皮便是一刀,削掉几缕头发。丁跃见她下手来真的,哇哇乱跳:“妈呀,陆无双要杀他夫君啦!”   陆无双霞飞满面,险些背过气去,她怒不可遏,手上却是招招不留情:“甚么夫君,你休得无耻!”丁跃蓦然回身,举扇架住她弯刀,挑眉笑道:“跛妹,你抱也抱过我了,亲也亲过我了,难不成想不负责么?”   “你……你……”陆无双何时见过丁跃这般满嘴歪理的人,气得说不出话来。殊不知丁跃这会儿也是拉下脸皮,他一见陆无双就喜欢得紧,几番交往,更是爱慕难舍,想到人厨子给他说过的话,于是乎这才用出那死缠烂打的手段。   丁跃正待上前招惹,程英却从船舱里走出来,仿佛她身上特带的娴静气质,便是丁跃也不好意思在她面前无礼,朝陆无双眨眨眼睛,钻进去看申屠行冲。   陆无双收刀回鞘,怒道:“等你出来我再杀你!”   程英见状不由掩嘴吃吃发笑,陆无双上前挽着她手臂,姊妹两人站在甲板上,湖面波光粼粼,吹乱几缕青丝。   “表姊,你笑甚么?”   “我在笑你和丁师兄啊。”   陆无双撅嘴冷哼,两手绕着腰间飘带,满脸不高兴的说:“要不是看在他是你师兄,我肯定将他剁成十七八块扔进湖里喂鱼!”   程英道:“你一个女孩子,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教人看了笑话。即便他不是我师兄,你又当真下得了手吗?”   丁跃躲在船舱后方,将耳朵竖起,鬼鬼祟祟的偷听。   程英问完这句,陆无双那边却半晌没有回答,他不由暗自心急。   过了片刻,忽然听得有人轻轻啜泣,丁跃心下大奇,只听门外陆无双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表姊,可……可我忘不了傻蛋。”   “甚么傻蛋?”   丁跃忍不住脱口而出,好在门外的程英也问出同样的话,他声音小便被掩盖下去。   陆无双回头拨了拨耳边发丝,垂眸道:“我从李莫愁手下逃走,幸亏半道上遇见……遇见一个人,是他三番两次帮我化险为夷,还……还叫我‘媳妇’。前些日子李莫愁半道拦截,傻蛋与她打斗,慌乱中我与他分开了,若不是如此,便也遇不见表姊你。”语毕,她又细细的给程英讲起那“傻蛋”的外貌、武功,只将他夸的天上有,地上无。   程英轻轻惊呼,握住她手:“表妹,你……你竟是喜欢那个少年郎?”   丁跃再听不下去,只觉怒不可遏,浑身血脉喷张,要同那“傻蛋”狠狠打一架!   他围着屋子来来回回走圈,折扇一下复一下的敲在掌心,嘴里碎碎念道:“甚么狗屁傻蛋,你救过她,我就没有救过吗……哎,可是跛妹偏偏喜欢那个狗屁傻蛋……那狗屁傻蛋如果和我抢跛妹,我就杀了他……哎呀不行,我若有这邪念,不等我杀了他,师父就会先把我杀了……罢了罢了……”   申屠行冲本在静养,被他唠唠叨叨吵醒了,轻轻咳嗽两声。   丁跃这时候走到床榻面前,一本正经的询问:“大师兄?大师兄,你别睡了,快起来看看我。”   “看你甚么?”   “看我俊不俊!”   申屠行冲不禁哑然,好在从小到大丁跃没少问过他和师父,想要颔首,奈何伤势正重,这会儿困意袭来,迷迷糊糊敷衍点了点头。   丁跃哪里肯死心,可他不敢再打扰申屠行冲养伤,只得抓抓头发,翻箱倒柜的找出一面镜子,枯坐着自问自答:“我俊不俊?俊!跛妹喜不喜欢我?喜欢……”   伴随着他的嘀嘀咕咕,申屠行冲也沉沉睡去。   船在湖上行了三日,程英每天都准时来给申屠行冲换药,体贴入微,但他二人都是不爱说话的性格,时常半天也接不来一句话,气氛冷淡。反倒是陆无双伤势大好,每日见到丁跃便要喊打喊杀,丁跃少年心思,便也陪着她嬉笑打闹,老远便能听见二人嘻嘻哈哈的声音。   这日天气晴朗,大船终于靠来洞庭湖岸边,五月十五的英雄大宴也已临近。   如今淮水以北尽被蒙古占领,洞庭湖边也有几名蒙古士兵,申屠行冲见着蒙古兵便气愤难抑,这些年蒙古所做残暴之行,他看在眼里,对其恨得咬牙切齿。   程英似乎察觉到他情绪激动,忙递去一个温柔的安慰眼神,申屠行冲一瞧她面容,立时便移开视线,不与她直视。   他余毒未清,使不上力,需要丁跃扶着,四人磨磨蹭蹭的顺着道路往镇上行去,忽而听得蒙语大声呵斥。丁跃当初在四川,同曹将军部下一个参谋交好,那人教过他一些蒙语,因此听出了究竟,忍不住回头一望。   “喂,那人叽里咕噜的说甚么?”陆无双心下好奇,忍不住问。   丁跃笑眯眯的看她一眼,说:“你叫我声‘跃哥哥’,我就告诉你。”   陆无双一跺脚:“呸!臭混蛋!”   丁跃讨了个没趣儿,也不生气,而是道:“那个蒙古兵说‘臭混蛋,把你的马赶走,否则我就一枪挑了它’!”他话音甫落,那边却传来一声哀嚎,四人循声望去,但见一名衣衫狼狈风尘仆仆的少年正和一名蒙古兵相斗,他握拳一砸,那蒙古兵躲避不及,便被砸断手肘。右侧另一名蒙古兵持枪奔上,长枪一刺便要攻到少年肋下,这少年不慌不忙,侧身闪过,尽是极其上乘的轻功,他旋身飞起一脚,正中那蒙古兵的脑门,瞬时之间,两名蒙古士兵都已经被他打倒在地,半晌爬不起来。   申屠行冲见状,不禁脱口赞道:“好身手!”   程英微微点头:“不知这位少侠是谁,他伤了这两名鞑靼,怕会引火烧身。”   那少年一屁股坐在两名蒙古兵头上,将乱糟糟的头发往后一撩,露出一张俊俏面孔,语带不悦道:“我正不高兴,你们好好地干么要来招惹?”他话刚说罢,就听不远处传来几声大喊,“傻蛋!”“三师弟!”   丁跃认出杨过正高兴的无以复加,却听陆无双脱口唤“傻蛋”,登时转身,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淋下。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饱满的三更,大家圣诞节快乐~^▼^ ☆、第167章礼法世俗   这少年正是杨过,他此时也认出申屠行冲几人,大喜过望,转身往两名蒙古兵屁股上踹了一脚,牵起手边癞马,这才狂奔过去。   “大师兄,二师兄!”还未走近,杨过便跳起来挥手,待他看见陆无双,惊喜不已,“媳妇儿!”   丁跃登时脸便绿了,眼看陆无双要和杨过相拥,他忙一脚插入,率先同杨过抱个满怀,大呼道:“三师弟!我想死你啦!”   杨过心底也高兴至极,一扫连日阴霾,拍拍丁跃的背:“二师兄,我也想你们。”他拍了两下,丁跃还是抱着他不撒手,不禁感动:我虽几年没有和师兄相见,但他们却和我感情如故。思及此,杨过便也抛开方才的一丝生疏,攀着丁跃肩膀。   申屠行冲见他师兄弟两人抱着不放,不由好笑,咳嗽道:“你们再这样抱下去,可就‘有伤风化’了。”   丁跃闻言忙向后一跃,看了眼陆无双,提醒道:“听见没,大庭广众不可以搂搂抱抱。”陆无双对他这话一头雾水,瞪了他一眼,不予置答。   杨过听申屠行冲咳嗽声,不禁上前,问:“大师兄,你受伤了?”   申屠行冲点了点头:“此前遭李莫愁暗算,中了她的冰魄银针,现在只是余毒未清,功力受损,没有大碍。”杨过不等他说完,伸出右掌,贴在他背心的“至阳穴”上。这穴道在第七脊椎之下,乃是人身督脉的大穴。申屠行冲先是一惊,随即便觉一股温和之力顺气脉行走,他立刻明白杨过这是为他疗伤,全力调理肩头的伤势,只得片刻,痛处大减,脸现红润,睁眼叹服,“三师弟,你的武功越发精进啊!”   杨过修为不深,于解毒方法更是一无所知,他只是掌心隐隐感到申屠行冲体内气息流动,便将一股声气助他上通灵台、神道、身柱、胸道各穴,下通筋缩、中枢、脊中、悬枢各穴,尽其所能,维护他的督脉,没想歪打正着。   丁跃虽然烦恼陆无双牵挂的“傻蛋”便是和他关系最好的师弟,但见了杨过,惊喜多于烦恼,师兄弟三人不到一会儿便又恢复少时心性。   程英虽也是侠门弟子,但到底来的最晚,他三人说起天山的趣事,和陆无双只能在旁倾听,不时微笑。   一行人说笑着往岳阳城的宝清茶坊走去,到了茶坊外间,因为那宝清茶坊的主人利宝清性格古怪,丁跃几人不便进入,便由申屠行冲一人去请,他几人寻了一处酒楼,点了几个小菜,坐下边等边聊。   陆无双和杨过早有交情,方才被丁跃打断了话,这会儿忍不住道:“傻蛋,你那日……”   “三师弟!你是不是也收到英雄大宴的名帖了?”丁跃朗声呵问,将坐在身旁的程英吓得微微一惊。   杨过愣了愣,答道:“甚么英雄大宴的名帖?”   陆无双笑着说:“你不知道吗?这月十五……”   “在大胜关!郭大侠和丐帮黄帮主召集天下英雄共赴陆家庄!”丁跃顿了顿,“师父给咱们都飞鸽传书详说了此事,便是古墓派,他也拖人送信来着。”   杨过不知怎的突然垂首,颇为落寞道:“我又不是甚么英雄,参加英雄大会干么?”   丁跃见他模样,大感好奇,眼见陆无双又要开口,他立刻拍了拍桌子,抢言说:“三师弟,有甚么不能给师兄说!你是不是遇见甚么麻烦了,说出来师兄和你一起想个主意。”   杨过瞧他仗义,再忍不住满腔苦闷之情,向他倾吐道:“二师兄,我惹我姑姑生气了,于是她一气之下离我远去,我……我寻了她好久。”想起自己的姑姑至今不知身在何处,何日再得和她相会,又愁思难遣。   “甚么姑姑?是当初师父教你去古墓派拜师的那个小龙女吗?”   杨过颔首道:“是啊,姑姑也是我师父,她当年瞧了师父给我的玉佩,一语不发便收留了我,但教我发誓必须拜在古墓派门下。哎,不过现下说这些又有甚么用处,我姑姑都不知在何方!”   程英总觉他语气奇怪,不由柔声问:“杨兄弟,你怎么惹她生气的?”   杨过也不知为何,只得从头说起。原本他拜入古墓派后,和小龙女相处也算融洽,他天生口齿伶俐,渐渐地小龙女便也不经常冷冰冰的对着他,他数年来与小龙女寸步不离,关系极亲,心中只想着世上最好的人莫过于姑姑、师父、和两位同门师兄了。   “有一日我和姑姑正在练功,姑姑的师姊李莫愁带着她徒弟突然来犯,我二人险些招架不住,幸好本门尚留下一个密道,我和姑姑侥幸逃脱。而后我便遇见了我义父,他虽然疯疯癫癫,但对我极好,一身武功能将李莫愁吓得魂飞魄散!当夜义父便要教我武功,可当我练完武后再去找姑姑,姑姑便同我生气啦!”   丁跃一听李莫愁的名字,不禁骂道:“这个贼道姑,怎生和我侠门过不去!”   “二师兄,怎说?”   丁跃当下又将李莫愁数日前和他们在湖边打斗的事情说了,末了又将洪凌波也许对谢曜不利的消息告诉杨过,几人都不由觉她可恨。   陆无双蹙眉问道:“傻蛋,你还是没有说清楚你姑姑为甚么生气啊。”   程英抬食指轻轻点了下陆无双脑门儿,笑道:“你怎么傻蛋长、傻蛋短的,也不怕我三师兄生气。”陆无双伸了伸舌头,笑道:“是是是,你们侠门的人我不得不敬,那就称他一句‘傻兄’好啦。”   丁跃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陆无双,心想着她若能称自己一声“淫贼兄”,那也大大的不错。   陆无双似乎感到视线,和他对视一眼,立时红了脸颊,冷哼着撇过头。   杨过显然也是不甚明了,叹气道:“我去找姑姑,她却问‘难道你不将我当做你的妻子’?我当时猛然听到,脑子转不过来,说错了话,这些时日苦苦找寻她,只想着立时将她娶了当妻子才好,明明心里千百个愿意啊!”   “啊!你……你竟想娶自己的师父?”陆无双震然捂住嘴巴,程英和丁跃也皆是一怔。   当初在侠门,谢曜除了略微提过对情专一,其它男女情爱的事情从不告知,因此杨过全然不懂世俗礼法这些。而丁跃和申屠行冲行走江湖多了,自然明白师父和徒弟成亲乃是有悖常伦。   杨过问道:“我喜欢姑姑,姑姑也喜欢我,为何不能娶?”   陆无双正要告诉他这于理不合,但丁跃又抢话说:“娶得!怎么不能娶?两人倾心相爱最是难得,甚么礼法,甚么世俗,全都是狗屁!便是你去问师父,他也定然为你和龙姑娘高兴。”他说到此处叹了口气,眼光幽怨的扫了眼陆无双,“倒是你师兄可怜,喜欢的心上人不喜欢我。”   陆无双乍然听得杨过非小龙女不娶,心中空荡荡的,但听丁跃这番话,不由看他一眼,正好和他四目交接,仿佛触电般,又飞快侧过头去,心如鹿撞,如何也安定不了。   丁跃不由欣喜,说道:“三师弟,你也别担忧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待到大胜关,我们一起让师父定夺!”杨过一想也是,点了点头,“当务之急,我得先找到姑姑。”   又过了一会儿,申屠行冲便领着一名衣着华贵的中年人来到酒楼。   这人自不用说,定然是宝清茶坊的老板利宝清,他是目睹洞庭湖畔谢曜和丐帮争端的证人,几人都对他十分善待。程英正要招来小二为他沏一杯茶,就见利宝清冷冷的抬手,双眼一翻,一副拿鼻孔看人的模样,“不必,这些粗茶淡饭我难以下咽。”   程英闻言不禁脸色微红,坐回原位,陆无双维护表姊,双眼朝他一瞪,便要大骂,丁跃忙一把伸手捂住她嘴巴,凑近耳边,悄声道:“跛妹,算我求你,这一路上你可别得罪他!”说罢深吸一口气,闻闻她发间的女儿香气。   陆无双顿时脸色红如朝霞,抬手一拧他胳膊,却当真不与那利宝清计较。   利宝清这时看向申屠行冲,说:“我虽答应前往大胜关陈述一下当年事实,但是申屠小子,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申屠行冲一愣,问道:“甚么事?”   利宝清笑了一声,却不直接说明,眼神一挑,说道:“待我帮你师父澄清冤屈,再告诉你罢。”   都说无奸不商,无商不奸,这下他们几个行走江湖的人算是真真遇上了,因有求于人,都不得发作。几人本是纵马赶路的主子,利宝清却声称不会骑马,没耐何,只得雇一辆马车,申屠行冲几人轮流驾车,程英和陆无双却在旁伺候。   “二师兄,这人路上这般折腾我们,咱们回头让他吃点儿教训。”杨过附耳丁跃,悄悄说道。   丁跃从小便和他一个鼻孔出气,正待答应,就听申屠行冲肃容道:“侠门弟子怎能干这等狡诈之事,说出去不免贻笑大方。”   “……是,大师兄。”杨过和丁跃互视一眼,皆是无奈。   作者有话要说:缓冲一下,明天开始肥更 ☆、第168章群豪齐聚   那大胜关是豫鄂之间的要隘,自此以北皆被蒙古所占,几人若是快马加鞭,几日便能到达,然而因为利宝清的缘故,却耽搁了整整十来日。这日下午,路上不断遇见佩刀带剑江湖人士,还有不少叫花子手拿竹棍、破碗。   那利宝清掀开车帘子瞅了一眼,满脸鄙夷道,“干么和这些地痞走在一起,不嫌脏臭,”   陆无双本来就和丐帮有过节,听他这般言道反而有些畅快,程英见得,只对她摇了摇头。   马车旁边正好路过一名叫花,手中拿着钢杖,老远听到这话,不禁朝利宝清狠狠瞪了一眼。他刚瞪完,蓦然瞧见驾车的申屠行冲和丁跃,面色一喜,忙上前拱手:“申屠少侠,丁少侠,你们也收到英雄帖了?”   他师兄弟二人一直都和丐帮交好,认出这乃是丐帮七代弟子李虎,忙下车寒暄。   “李大哥,别来无恙。”丁跃说罢,忽然想起一事,“怎的不见简长老、梁长老、鲁长老?”   李虎顺了顺唇上胡须,方叹了口气,道:“丁少侠,你有所不知,去年净衣派的简长者已然逝世,梁长老也缠绵病榻,只有鲁长老提前来了。黄帮主这次吐露的风声,说是同丐帮宿仇有关,咱们听到消息,一路上紧赶慢赶,谁也不敢耽搁。”   申屠行冲闻言不由和丁跃目光交递,都已猜到约莫和自己师父有关,便邀请两位长老路上作伴,一同前往。   杨过坐在马车上,远远瞧着两位师兄同人拱手应酬,别人一口一个“申屠少侠”“丁少侠”,却无人来称呼自己“杨少侠”,心中不免升起一股莫名情绪。正当他自怨自艾时,申屠行冲便已带着两位长老过来,对其介绍道:“这是我三师弟杨过,此次也是奉师命前来英雄大宴。”   “杨少侠,久仰久仰。”李虎笑了笑说。   杨过听他称呼不禁大喜,方才抑郁立时抛出九霄云外,忙也学着申屠行冲的样子朝他连连抱拳:“失敬失敬。”   李虎瞧他一个少年嬉皮笑脸,身上穿着也不整洁,心下并无结交之心,转身去和程英几人打了招呼,算作互相认识。杨过心思敏慧,如何看不出,心底冷笑,也不发作。   一行人迤逦而行,天色将暮,来到一座破旧的大庙前,天空突然传来两声雕鸣,只见两头白雕飞掠而过,栖息在庙前树上。破庙中走出两名青年,一名身穿紫酱色茧绸袍,神色剽悍,举手投足之间精神十足;另一名身穿宝蓝色大绸袍,脚步轻盈东奔西走,没一刻安静。他们手上都拿着绣花锦缎英雄名帖,显然也是来参加英雄大宴。   他们见了李虎,忙上前道:“李大哥,你也来啦!”二人正是武敦儒和武修文,他们说罢看向申屠行冲几人,不由愣了愣,问:“这几位是……”   “这两位便是天山双侠,大家都是朋友。”   武氏兄弟也耳闻过两人名声,当下抱拳相敬,几人闲聊两句,武敦儒便招了招手,让一名叫花子领着前往陆家庄。   便在此时,庙外忽然传来一声银铃般的呼唤:“大武哥哥,小武哥哥,我们甚么时候去找爹爹?”她一身嫩黄衣衫,仿佛一朵花儿似的跑进庙中,正是郭芙。   杨过几人正在从外走,庙小门窄,避闪不及,通通撞作一团。   “啊哟,我的屁股!”丁跃捂臀站起。那边杨过正要去扶郭芙,却被郭芙挥手一把打开,满脸嫌弃道,“去去去,离我远些!”   杨过原本见她貌美如花,心中有意爱护,却不料此女如此蛮不讲理,当即冷哼一声,抱臂而立,说:“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大小武抢上前来,挤开杨过,对郭芙嘘寒问暖:“芙妹,怎么了?有没有磕着碰着?”   郭芙抬手一指杨过几人,蹙眉道:“他们是谁?丐帮的弟子吗?”那武修文说话不经大脑,一时间安慰郭芙便脱口言道:“丐帮怎会有这般无理之人!芙妹你别生气。”   此话一出,便是申屠行冲和程英都略觉不妥,杨过立时冷笑回呛:“可不是么,咱们侠门无理之人虽多,但满打满算也只有六个人,哪比得上丐帮弟子成百上千。”   郭芙虽有黄蓉美貌,却无她母亲的机智,只当杨过是真的夸奖丐帮,脸色不禁浮现洋洋得意之色:“你们若是向我道歉,丐帮指不定能收你们做弟子。”   “郭大小姐我给你道个歉,咱们可都想拜入丐帮门下啊。”丁跃说罢,和杨过对视一眼,笑意促狭,“只不过师父管的紧,定不会让我们另投别派,麻烦明日见到郭大侠、黄女侠,还望帮衬美言几句。”   武修文瞧丁跃神色不善,眼睛一横,正要开口,就见武敦儒摆了摆手,道:“几位快去罢,晚了时辰可就不好啦。”   申屠行冲也不欲两个师弟在此胡搅,道了声告辞,再行离去。   越过市镇,又行了七八里地,只见前面数百株古槐围绕着一座大庄院,各路英雄都向庄院走去,庄内房屋接着房屋,重重叠叠,一时也瞧不清那许多,看来便接待数千宾客也是绰绰有余。里面迎出几名庄丁,分别安排几人的住处,但见院中宾客嚷嚷,川流不息,大有排场。   杨过心下好奇这庄子主人是谁,不禁问:“大师兄,郭大侠和黄女侠便是住在此间?”   “不然,这是陆冠英陆庄主的院子,每次英雄大宴,几乎都由他们操办。”申屠行冲说罢,又主动给他说了一些江湖见闻。丁跃交友广泛,给杨过又介绍了几名路过的江湖朋友,随即便带着陆无双上前和熟人打招呼,故意让别人以为他二人是出双入对的佳偶。   陆无双过了半晌才明白他的用意,将他拉到角落的桃树下,抬手一揪他胳膊软肉,嗔怒道:“姓丁的,你甚么意思?”   丁跃心知师弟不喜欢陆无双,心底高兴,也不遮遮掩掩,道:“我甚么意思,你这些时日还不明白?”   陆无双明白过来瞬间双颊泛红,将丁跃一把推开,正欲怒骂,丁跃已然一把捉住她手腕,凑近她脸:“我师弟可有喜欢的人啦,你若是喜欢‘傻蛋’,我便也当‘傻蛋’如何?”   “你……你胡说八道甚么!”   丁跃哼了一声,说:“我师弟叫你媳妇儿,我听见了心里老大不乐意。但师弟打小关系便和我要好,他若喜欢你,我定然不再纠缠,反而心底一万个祝福你们白发到老生一堆大胖小子!”   陆无双羞红脸颊,见四周还有来来往往的不认识宾客,大为尴尬,正准备反驳,丁跃又道:“可现在不同了,我师弟想娶龙姑娘当媳妇儿,你就当不成他的媳妇儿啦。但你也无须不高兴,他叫你媳妇儿,我就叫你老伴儿。媳妇儿是暂时的媳妇儿,老伴儿是一生一世的老伴儿,你说我这想法对不对?”   “丁跃你这无赖,怎这般不害臊!”陆无双跺了跺脚,啐他一口,飞快将脸撇开,细细一想,却忍不住发笑。   平心而论,她和杨过也只共处过几日光景,因为杨过长得俊救过她,少女情窦初开,总有些念念不忘。随即丁跃出现,也救过她,当初李莫愁寻来,关键时刻只想着让她逃命,同样的英俊年少,同样的侠门弟子,心底思量,倒总觉丁跃更胜一筹。   丁跃见她低眉微笑,却不答话,当即一把拉住她手,甜言蜜语的哄:“无双妹子,你放心,我今后只喜欢你一个,哪怕西施貂蝉王昭君杨玉环通通求嫁给我,我都不娶,只要你一个,只对你一个人好!你要天上的月亮我就给你摘月亮,你要树上的桃子我就给你摘桃子,你要地里的萝卜我给你拔萝卜……”   陆无双越听越怪,忙道:“呸呸呸!我才不要甚么桃子萝卜,你自己留着吃罢!”   “啊,那你是同意了?”丁跃大喜过望,伸手便要将她抱个满怀,陆无双惊叫一声,忙从他臂弯下溜出去。   两人围着一株桃树,你追我赶,打情骂俏,忽听得砰砰砰三声号铳,鼓乐手奏起乐来,知客、庄丁两行排开,厅屏风后并肩走出一男一女,都是四十上下年纪,男的身穿锦袍,颏留微须,气宇轩昂,颇见威严;女的皮肤白皙,却斯斯文文的似是个贵妇,正是陆冠英和程瑶迦。   申屠行冲几人已经来到大堂,四下里一看不见丁跃和陆无双,不由问道:“他们人去哪了?”   “在外间说话呢,我去叫他们。”程英抬眸朝他微笑颔首,转身轻移莲步出门。   申屠行冲呆呆的看向她的背影,正失神间,就听身边“噗”的一声发笑,杨过拍了拍他肩头,笑着道:“大师兄,你莫不是也喜欢这位程师妹?”   “三师弟,你别乱说,免得辱了人家姑娘清誉!”申屠行冲连连摆手,脸沉似铁,杨过知他严肃,便不再调侃。   程英和陆无双丁跃几人刚走进堂间,就听群豪一阵哄然,只见陆冠英夫妇身旁站着另一对夫妻,男的气度沉着,女的脸露微笑,极为秀美。他们身后站着武氏兄弟和郭芙,男的英武,女的俏丽。四周人群中窃窃私语:“这两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郭大侠和黄帮主。”“那两名青年豪杰乃是郭大侠的徒弟。”“这娇俏小姑娘当然是郭大侠和黄女侠的掌上明珠。”   杨过方才因为郭芙的无理,煞不待见这家人,管他甚么大侠帮主,皆不放在眼中。他踮起脚到处看了看,眼见得宾客满堂,却惟独少了一人。   “二师兄,师父在哪儿?”   丁跃也翘首寻找,终无所获,只得摇了摇头:“明日便是英雄大宴,咱们不急,师父定会来的!”   话音甫落,鼓乐声中又进来了四个道人,当先是个白发白眉的老道,满脸紫气,正是全真七子之一的广宁子郝大通,其后是个灰白头发的老道姑,正是孙不二,她坐在轮椅上,膝间横着一柄宝剑。他们身后跟着两名中年道士,正是赵志敬和尹志平,他们少年时皆在重阳宫待过几天,因此对全真教倒也熟悉,杨过见得,冷冷一哼。   丁跃不由好奇:“你哼甚么?”   杨过附在他耳边,说道:“这些全真教的臭道士,和我姑姑老过不去,我刚去古墓派那一年,没少和全真教起争执。”当下杨过便将怎么在后山捉鸟遇到这几个道士、和他姑姑练功的时候被打岔险些走火入魔的许许多多事情讲出来,这种事杨过不敢给申屠行冲说,免得又被他教导,倒是丁跃听得边骂边唾,杨过心中感动他的维护,却忍不住提醒,“二师兄,就骂骂这几个臭道士好了,可别忘了师父也算全真教弟子。”   丁跃忙一把捂住嘴,点了点头。   他二人光顾着说话,也没听郭靖黄蓉讲甚么,过得片刻,突然听有人问:“侠门的英雄到了么?”   申屠行冲当先站出,朝郭靖黄蓉抱拳敬道:“在下申屠行冲,乃侠门大弟子,几位师弟妹都差不多到齐,郭大侠有何吩咐?”   他们这几年一直在外奔波,虽然知道郭靖和谢曜素有交情,但都以为是泛泛之交。   郭靖上前迎上,细细打量几人,见申屠行冲魁梧高大,络腮浅须,面目周正,背上两柄精钢斧头;丁跃嘴角噙笑,腰间一柄折扇正是朱聪当年遗物;而丁跃身旁的少年虽然穿着普通,却也难掩英俊,程英陆无双端庄美丽,自不用说。   “好极,好极。”郭靖不禁含笑点头,“你们师父恐怕明日才能赶到,若在庄上有甚么需要,尽管同郭师伯说,千万莫要拘谨。”   申屠行冲几人闻言一愣,都没想到郭靖乃是他们师伯,丁跃反应最快,忙不迭高呼:“郭师伯,请受晚辈丁跃一拜。”当下程英和申屠行冲也一一见礼,轮到杨过,他也躬身道:“晚辈杨过,拜见郭师伯。”   郭靖和黄蓉同时惊然,郭靖乃是惊喜,黄蓉乃是惊讶。   “过儿!你就是过儿……都长这般大了!”郭靖端详杨过,但见他穿着不如两位师兄,心中难受,忍不住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好孩子,这些年可吃了不少苦罢!”   杨过哪知郭靖对他如此亲厚,乍然被一个陌生人抱住又是窘迫又是惊疑,全身暗运内功,护住要害。然而郭靖乃是对他爱怜,那有丝毫相害之意,向黄蓉叫道:“蓉儿,你瞧是谁?”   黄蓉一直不喜杨康,见杨过正和当年的杨康面目相似,只淡淡的道:“好啊,你也来啦,入座一起吃饭罢。”   郭靖不禁有些埋怨谢曜,心想怎把杨过弄成这副落魄样子,待明日见到谢曜得和他好好说说。他左手牵起杨过,右手牵起丁跃,让他们一干人在上桌坐下。筵席上肉如山积,酒似溪流,群豪或猜枚斗饮,或说故叙旧,筵席开处,人声鼎沸,烛光映红,一派热闹。   郭靖不善言辞,但对谢曜的弟子青眼有加,对杨过更是疼爱。杨过初时还不适应,但在席间几番熟络,便也渐渐觉得这位郭师伯同他师父一样,都是大大的好人。   酒过三巡,郭靖方朗声说道:“明日是英雄大宴的正日,好几路的英雄好汉此刻尚未到来,今晚请各位放怀畅饮,不醉不休,咱们明日再说正事。”   众英雄纷纷高举酒杯称是,待月上中天,灯火渐灭,众庄丁接待诸路好汉,各自回房安息。   *   翌日清晨,他侠门几人皆在厅上用早点,突然郭芙气冲冲的跑了进来,朝杨过大声道:“你想娶我,白日做梦!”语毕便要伸手掀翻圆桌,丁跃离她最近,忙端着桌边往后一撤。   “郭姑娘,你这是干么?”申屠行冲站起身,挡在她面前。   郭芙瞧他比自己还高两个头,仿佛一座山似的,狠狠瞪了眼,一拂袖又转身要走。   杨过听到“娶”字先是一惊,昨夜他和郭靖促膝长谈,只觉郭靖当真对他情重,心底感念,估摸是郭靖的主意。但他随即大怒,心想:即便你是武林世家女,但我心里只有姑姑,何来娶你之谈?   他面上不露声色,冷笑道:“你这话甚么意思?在下就算白日做梦,也梦不到娶你,郭大小姐还真当自己是天仙么。”   郭芙闻言不禁脸色一红,但瞧他说话间那副吊儿郎当的讽刺口气,极为不喜。   她今早去找黄蓉叙话,无意间听到郭靖和黄蓉在房中商量自己的婚事,隐约有将自己许配给杨过的意思,郭芙和杨过几人此前便有过节,仔细一想杨过籍籍无名穷困潦倒,心中料定是对方不要脸去向郭靖主动提亲,当下大怒,想也不想就冲到此间将杨过奚落一通。   这会儿杨过详细询问,她一个姑娘家怎好意思说出口,冷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便在此时,武氏兄弟也疾奔而至,见郭芙生气,也不问孰对孰错,武修文便皮笑肉不笑道:“杨兄弟,你没事儿折辱芙妹,好大的派头!”   “不敢不敢,郭大小姐才是真的派头,我们兄弟几个在此吃饭,二话不说便来掀桌子,待客之道好得很啊!”杨过夹枪带棒一阵反唇相讥,丁跃素来维护杨过,也在旁帮腔,“这可不是,还想郭姑娘在丐帮美言几句,让咱们拜倒门下呢!”   郭芙一听,冷笑道:“一群脓包想入丐帮,想也休想!”   武修文有意在郭芙面前卖弄,点了点头:“我看天山侠门也不过浪得虚名,倒是当当院子里的打杂仆人,极为合适。”武敦儒生怕被武修文因此获得郭芙好感,也忙道:“不错,你们掌门是谁?甚么时候让他来和我过过招,我定手下留情!”   申屠行冲极敬重谢曜,每每听到谁出言侮辱,都要辩驳,这次不等他开口,杨过已然鼻下一哼:“大言不惭!就凭你?到时候可别见了我师父尿一裤子。”   武氏兄弟和郭芙身边哪见过他这般口无遮拦的人,武氏兄弟同时脸色一怒,便要拔剑,申屠行冲和丁跃一左一右挡在杨过身前。   杨过伸手拨开两人,道:“大师兄,二师兄,无须担心,我瞧他们两个连我都打不过,遑论和师父交手。”   “好啊,姓杨的,你们几个一起上,倒要看看你们是有多厉害!”   武修文和武敦儒抬手按剑,丁跃和杨过神色一凛,神情戒备,厅中气氛不禁紧张,这时门外忽然有人呼喊,“丁大混蛋,丁大无赖!”丁跃正准备和武氏兄弟大干一架,就听陆无双在外大喊大叫,他无可奈何的将扇子插回脖间衣襟,扬声道:“跛妹,你能好好叫我一声么!”   门口陆无双和程英并肩走近,古怪的看了眼郭芙几人,道:“郭大侠和黄帮主正四处找你们,说是有贵客来啦。”   郭芙愣了片刻,蓦然欣喜道:“一定是我谢叔叔!”话音甫落,也不顾着和杨过等人争执,一阵风似的外门外跑。武氏兄弟见郭芙离开,他们即便招式再好也无人欣赏,当下朝申屠行冲几人瞪了一眼,转身跟了去。   “瞪甚么瞪!再瞪我就拿扇子戳他!”丁跃说罢,陆无双便凉凉的泼盆冷水,“说得好听,那你去啊!”   丁跃正要开口,杨过便问:“到底是谁来了?”程英摇了摇头,指了指窗外日头,道:“时辰已到,英雄大宴当开始了,咱们过去罢。”   话说这头,郭芙和武氏兄弟风风火火赶到门口,却见郭靖夫妇正在和两人说话,一人头戴方巾,是个文士;另一个人则是渔夫打扮,次来赴英雄宴的正是渔樵耕读中的书生朱子柳和点苍渔隐孙越行。   “爹爹,妈妈,谢叔叔在哪儿?”郭芙奔上前,矫首寻望,却不见谢曜身影。郭靖横她一眼,沉声道:“你谢叔叔还未到,大呼小叫甚么。快向朱伯伯、孙伯伯问好。”   郭芙吐了吐舌头,分别叫了二人。武氏兄弟赶来,又忙朝二人大呼师叔伯。   朱子柳瞧他二人英武,不禁颔首:“妙哉,武师兄能有你们两个好孩子,也该欢喜了。”武三通迄今影踪不见,存亡未卜,武氏兄弟听他提起,心下复杂。朱子柳心怜他们二人孤苦无依,当下便提议将一阳指的功夫传授。   二人早就听闻一灯大师一阳指名冠天下,当即喜不自胜,朝朱子柳大拜磕头。 ☆、第169章英雄大宴   陆家庄上又到了无数英雄好汉,向鸿飞、裘方圆、天星派、短刀门皆在其中。走廊上、花园里、花厅门口到处挤满了人。   杨过几人四下寻找谢曜,终无所获,几人食不知味的吃了中饭,又听说丐帮帮众在陆家庄外林中聚会,黄蓉交接丐帮帮主的位置于鲁有脚,东南西北各路高辈弟子尽皆与会,来到陆家庄参与英雄宴的群豪也均受邀观礼。   杨过听到这个消息,心下一凛,和丁跃走在最末,低声道,“二师兄,我一个月前无意在华山碰见丐帮前任洪老帮主。”   “这可是天大的福分,他和你说甚么了,来英雄大会吗?”   杨过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他一辈子都不会来的,因为洪老帮主已驾鹤仙去。”   丁跃闻言大怔:“此事当真?”   “我何时骗过你!”杨过看他一眼,将那日怎么在华山遇见洪七公一起捉蜈蚣吃、随即洪七公和自己义父打起来了,两大高手斗了一个月,同时死在华山上。丁跃听得啧啧称奇,道:“三师弟,你义父是谁?”杨过想起他那义父,不禁又长叹一声,“是谁也不重要,反正都死了。”   “你说得也是。”他说罢看了眼场中,黄蓉正将打狗棒赐给鲁有脚,一干丐帮弟子朝鲁有脚大吐口水,只吐得他满头满脸、身前身后都是痰涎,新帮主接任之礼这才告成。   丁跃和杨过同时对望一眼,皆觉奇特,这时一个老年乞丐跃上大石,大声说道:“洪老帮主有令,命我传达。”帮众听了,登时齐声欢呼。他们十多年未得老帮主信息,常自挂念,忽闻他有号令到来,个个欣喜若狂。人丛中一个乞丐大声叫道:“恭祝洪老帮主安好!”众丐一齐呼叫,当真是声振天地。   “三师弟,咱们去将洪老前辈的亡讯禀报鲁帮主罢。”丁跃说完便要走过去,杨过一把将他拉住,指了指激动的群丐,“你瞧他们多么爱戴洪老帮主,大丈夫得能如此,也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了。众人正在欢欣时刻,何忍将洪老帮主逝世的讯息说了出来?何况咱们人微言轻,述说这等大事,他们未必肯信。会中七嘴八舌,势必乱成一团,英雄大宴还开不开了?”   杨过说罢,心下却在盘算:义父名声不好,若是知道我当时也在旁边,这许多化子难免要疑心我从旁相助义父,一起下手,因而害死了洪老帮主,那当真是百口莫辩染一身臭泥。   丁跃细细一思,只觉杨过说得大大在理,对他赞道:“三师弟你当真聪明,咱们还是等英雄大宴过了,将此事禀给师父,让他再去说。”   丁跃这边刚刚说完,只听那林子里的老丐大声说道:“半年之前,我在广南东路韶州始兴郡遇见洪老帮主,陪着他老人家喝了一顿酒。他老人家身子健旺,胃口极好,酒量跟先前亦是一般无二。”群丐又是大声欢叫,夹杂着不少笑声。那老丐接着道:“老帮主这些年来,杀了不少祸国殃民的狗官恶霸,他说刚听到消息,有五个大坏蛋叫作甚么‘藏边五丑’,奉了蒙古鞑子之命,在川东、湖广一带作了不少坏事,他老人家就要赶去查察,要是的确如此,自然要取了这五条狗命。”   一名中年乞丐站起身来,说道:“我们川东众兄弟此前也在找这几个恶人下落,近来却突然不知去向,定然是给老帮主出手除了。”丐帮弟子与观礼的群豪纷纷鼓掌。   杨过和丁跃心下皆是戚戚然,殊不知洪老前辈早就离开了人世。   “洪老帮主言道:方今天下大乱,蒙古鞑子日渐南侵,蚕食我大宋天下,凡我帮众,务须心存忠义,誓死杀敌,力御外侮!”群丐齐声答应,神情极是激昂,那老丐又说:“朝廷政事紊乱,奸臣当道,要那些臭官儿们来保国护民,那是办不到的。眼下外患日深,人人都要存着个捐躯报国之心,洪老帮主命我勉励众位好兄弟,牢记‘忠义’二字。”   群丐轰然而应,齐声高呼:“誓死尊从洪老帮主的教训。”   众江湖人见群丐正义凛然,不禁大有所感,心底皆是敬佩。丐帮大会以后办的都是些本帮赏罚升黜等事,帮外宾客不便与闻,纷纷告辞退出。   待丐帮内务处理完毕,新任帮主鲁有脚来到庄上高处,朝座下群豪抱拳道:“敝帮洪老帮主传来号令,言道蒙古南侵日急,命敝帮帮众各出死力,抵御外侮。现下天下英雄会集于此,人人心怀忠义,咱们须得商量一个妙策,使得蒙古鞑子不敢再犯我大宋江山。”   此日来赴英雄宴之人多数都是血性汉子,眼见国事日非,大祸迫在眉睫,早就深自忧心,有人提起此事,忠义豪杰如响斯应,纷纷站起身出谋划策,郭靖在旁听得连连点头。   杨过听他们闹闹嚷嚷,正觉无聊,想要离开,却被丁跃拉住:“你走甚么?好好听着。”杨过又不敢说自己对这些不感兴趣,只得垂首立在丁跃身侧,仔细听了几个提议,心下暗暗摇头。   这时一个银髯老者站起身来,声若洪钟道:“俗话说蛇无头不行,咱们空有忠义之志,若无一个领头的,大事难成。今日群雄在此,大多儿便推举一位德高望重、人人心服的豪杰出来,由他领头,众人齐奉号令。”   群雄一齐喝采,早有人起哄说:“就由你老人家领头好啦!”“不用推举旁人啦!”   那老者哈哈笑道:“诸位无须嘲笑我一个糟老头子,咱们都知道,江湖上以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武功最高,近年来侠门谢大侠和郭靖郭大侠也是人中翘楚,全真教马真人、丘处机丘真人声名远播,不如大伙儿齐推举一位豪侠,任这武林盟主!”   “洪老帮主乃武林泰山北斗,武林盟主之位是他也无可厚非。可是洪老帮主行事神出鬼没,十年之中难得露一次脸,要是遇上了抗敌御侮的大事,恰好无法向他老人家请示,那便如何?”说话的乃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瘸子,但认得的都知道他乃是南帮帮主赵德忠。   那老者颔首道:“你这话倒也说得是。”   这时有人叫道:“不如就让郭靖郭大侠来做武林盟主罢,咱们若有大事儿,再向洪老帮主请教!”“我瞧丐帮的鲁帮主最好。”“丐帮前任帮主足智多谋,又是洪老帮主的弟子,我推举黄帮主。”“就是此间陆冠英陆庄主。”   杨过忍不住跳起来说:“谢大侠!”丁跃一听也是,立时开口,“是极,侠门掌门仁义无双,做这武林盟主再恰当不过!”申屠行冲和程英几人立两人尚远,但却认出二人声音,陆无双也不管见没见过谢曜,听丁跃这般说,便也喊道:“我瞧也是谢掌门!”   在座群豪中不少受过谢曜恩惠,跟着道:“不错不错,大伙儿可别忘了谢大侠,这几年战事纷飞,谢大侠尽在战乱一地行侠仗义,真真是条好汉!”   归业堡堡主蒋诚志也道:“自重阳真人仙逝,谢大侠武功便是天下第一,担得起这武林盟主。”   “倒不见得武功天下第一便能统领群豪,我瞧青城寨寨主向鸿飞比那谢大侠也不遑多让!”说话的乃是坐在左侧的裘方圆,他捋了捋胡子,朝向鸿飞微微一笑。   一时间大厅里众说纷纭,吵吵嚷嚷,人声鼎沸,郭靖听得谢曜呼声大高,心中欢喜,正欲开口定下谢曜盟主之位,忽然门口快步闯进来一名道人,却是全真教的尹志平。   郭靖和陆冠英等人忙上前相迎,就见尹志平擦了擦额头细汗,道:“有人前来捣乱,各位提防!”   群豪闻言神情耸动,心里皆想,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在英雄大宴上撒野?只听得大门外号角之声鸣鸣吹起,接着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击磐之声,转眼间厅前已高高矮矮的站了数十个人。   郭靖仔细一看,识得那容貌清雅一副贵公子打扮的人乃是蒙古霍都王子,身旁名消瘦藏僧,名叫达尔巴,是他的师兄。他早年前往全真教探望马钰几位恩师,正好撞见这二人大闹重阳宫,三两招将其逼退,想来这么多年过去,武功定然不及他。思及此,郭靖微微放宽了心。   只见这二人分站两旁,中间站着一个身披红袍、极高极瘦的藏僧,脑门微陷,郭靖与黄蓉互望了一眼,他们曾听黄药师说起过西藏密宗的奇异武功,练到极高境界之时,顶门微微凹下,此人顶心深陷,难道武功当真高深之极?然再看这藏僧身旁的一名花白头发的佝背老人,更是大惊,这老者定定站在一处,即便不言不语,闭眼垂眸,但所有人都能看出他武功登峰造极,内力已及巅峰,周身似乎笼罩一层淡淡光晕般。   郭靖不敢大意,拱手行了一礼,说道:“各位远道到来,就请入座喝上几杯。”他既知来者是敌,也不说甚么“欢迎至极”的口是心非的言语。   霍都王子微微一笑,摇着扇子上前,介绍那藏僧:“这位是在下的师尊,西藏圣僧,人人尊称金轮法王,当今大蒙古国皇后封为第一护国大师。”这几句话说得甚是响亮,满厅英雄都听得清清楚楚,但他说罢这句后,却不介绍那老者。   郭靖心下有气,暗道:咱们这里在商量怎么对抗蒙古,却来个蒙古护国大师。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话,只道:“那请上座多喝几杯。”   霍都王子摆了摆手,摺扇一挥,张了开来,露出扇上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朗声说道:“我们师徒今日未接英雄帖,却来赴英雄大宴,老着脸皮做了不速之客,但想到得会群贤,却也顾不得许多了。盛会难得,良时不再,天下英雄尽聚于此。方才听到诸位推选武林盟主,那甚么洪老前辈、谢大侠、向鸿飞可在此间?”   众人闻得,不禁窃窃私语他们意欲何为,郭靖道:“洪老前辈和谢掌门都不在此处,但我等已发名帖,今明两日必会赶到,你找他们,又有何事?”   霍都淡淡说:“领袖武林,以为天下豪杰之长,各位以为如何?”有人道:“不错,但我们已有人选,洪前辈、郭大侠、谢大侠,马道长……”   不等那人说完,霍都便冷笑道:“洪七公早就死了,郭谢两位乳臭未干,那马道长武功太差,就凭区区这些人,怎及得上我师父金轮法王?各位英雄靖听了,当今天下武林的盟主,除了金轮法王,再无第二人当得!”   群雄听了这一番话,都已明白这些人的来意,纷纷拍桌而起!人群中有人道:“金轮法王算甚么东西?蒙古的狗也敢来大宋撒野!”   那金轮法王眼睛一直半眯半合,似乎对群豪争吵没有放在眼里,待听得这句,他冷哼一声,也没见如何出手,一枚石子便已疾射于对方脑门儿。申屠行冲离他最近,想也不想拔下双斧交叠护住,但听“铮”的一声响,申屠行冲双掌剧痛,拿捏不住武器,砰的掉在地上,双手鲜血淋漓,虎口震裂。   “大师兄!”杨过和丁跃立时抢上,他二人深知申屠行冲横练功夫甚少有人能使其流血破皮,都不禁诧异。   众人无不惊然,郭靖快步上前,捡起那双斧一瞧,石子的劲力竟已穿透斧头,精钢上明晃晃的一个小洞。   他转头一瞧,但见方才开口说话者张大嘴巴,眉间一点猩红,已然气绝。   群豪见状,心中皆是愤怒不已。   郭靖皱眉喝道:“我等敬你远来是客,怎的一出手便杀中原好汉?”   那霍都微微一笑,说:“你们中原人自称礼仪之邦,而这位一开口便骂我等是‘狗’,粗言秽语,极不中听,莫非郭大侠便认为这般敬我们的?”   郭靖被他辩的哑口无言,看向黄蓉,想要听听她的办法。   黄蓉心知今日若不动身绝难善罢甘休,朗声说道:“此间群雄已有推举人选,这个蒙古好汉却横来打岔,要推举一个大家从未闻名、素不相识的甚么金轮法王,不如手底见真章,瞧瞧是他蒙古人武功高,还是我大宋子民更胜一筹。”   “黄帮主,且慢言!”霍都打断黄蓉说话,附耳金轮法王,嘀嘀咕咕不知说了甚么,随即道:“咱们来者是客,规矩不是你一方能定。”   黄蓉心下一凝,道:“你想怎么个比法?”   “在场武功第一者,当为武林盟主!”他这番话意思好像金轮法王已经稳坐第一名头,众人虽然有气,但看方才金轮法王一掷石子的功力,都无人敢言。   黄蓉正在蹙眉寻思,便在此刻,只见外面走进来一个白衣少女,她在厅口一站,眼光在各人脸上缓缓转动,似乎在找寻甚么人。她周身犹如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实非尘世中人,清丽绝俗。   杨过本在暗骂霍都,一见到那少女,痴痴怔怔的看着她,待反应过来,狂奔过去,一把抱住了她,大声喊道:“姑姑!”   这白衣少女正是小龙女,她与杨过别后,在山野间兜了个圈子,复又回到终南古墓,无怪杨过到处寻找,却始终没有下落。   但小龙女心中思念杨过,再无法于古墓中心如止水,她下得山来,决心要将杨过找到,但找到之后两人又说甚么却没有想好。某日无意在客店中听见两名大汉谈论,说是天下有名的英雄好汉都到大胜关陆家庄赴英雄宴,她想杨过说不定也在那儿,于是打听路途,到得陆家庄来。   在场甚少有人知道小龙女来历,只觉得美若天仙,目光忍不住往她脸上瞧。   陆无双一见小龙女姿色,不禁嘟哝道:“怪不得傻蛋对她念念不忘。”丁跃闻言,忙凑近她耳畔,低声道:“你在我眼里比这龙姑娘漂亮百倍!”陆无双闻言脸色泛红,轻轻呸他一声。程英正在给申屠行冲包扎手上伤势,听到这话,不由好笑的看了眼他二人。   杨过和小龙女初见大喜,也不管这里是英雄大宴还是狗熊大会,亲昵的牵着小龙女的手,和她并肩坐在角落的石阶上。   “话说回来,你们究竟想如何比试?”黄蓉看了眼郭靖,对自己的丈夫极有信心,心道此间有他坐镇,绝不会让这几个蛮夷夺了风头。   霍都正欲作答,金轮法王身旁的那老者忽然睁开耸拉的双眼,目光阴沉,上前一步,不带一丝生气的开口:“若能打赢老子,我等立刻便走;若折在我手下……嘿嘿,这中原的武林盟主,自当由法王来做。”   他每说一句,在场功力稍浅者,便觉耳鸣发晕,待他这番话讲完,四周群豪已有不少摔倒在地。   郭靖和黄蓉对视一眼,皆是大惊,莫说西域边藏,便是中原也难找出这等武功高强的人。   “敢问这位前辈……”   老者微一抬手,凶光暴射,森然道:“莫跟老子客套,你一个人来找死,还是一群人来?老子闭关近二十年神功大成,正想找人练手!”郭靖心知今日不出手不行,但也不可让他煞中原威风,当下便朗声道:“自当以一对一,前辈,请罢!”   郭靖这么一站,当真是有若渊停岳峙,气势非凡,那老者也不由得吃惊:此人果真是个人物!但他转念一想自己神功大成,便又不将其放在眼里了。   郭靖甫一站定,那老者忽然冷哼一声,左手一伸,那原本像枯柴般的瘦掌登时袭来,掌心竟泛微微青光,阴气森森!郭靖自从上次华山论剑后,再未遇见如此高手,他左步一跨,右手一招“亢龙有悔”举起将对方掌力架开,一阴一阳,却是对方的阴功占了上风,霸道至极,右臂一麻,忍不住晃了两晃,险些摔倒。老者暴喝一声,凌空扑上,单掌猛力劈落,掌力未至,人已气血翻涌,这时怎能抗拒?郭靖越来越是难挡,只是凭着一股坚毅之气硬挺下来,正危急间本能向侧方一倒,险险避开。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振聋发聩,数丈外一株桃树竟被这老者凌空一掌拦腰折断,在场众人无不胆战心惊。有好事者问:“这是甚么功夫?”   老者冷笑一声,言语中颇为自得:“此乃‘般若无相’!”   二十多年前,他游走西藏结实金轮法王,得知西藏密宗中有一项至高无上的护法神功“龙象般若功”,共分十三层,第一层功夫十分浅易,纵是下愚之人,只要得到传授,一二年中即能练成。第二层比第一层加深一倍,需时三四年。第三层又比第二层加深一倍,需时七八年。如此成倍递增,越是往后,越难进展。待到第五层以后,欲再练深一层,往往便须三十年以上苦功。   他自觉此功虽好,但练起来却太麻烦,便糅合小无相功、火焰刀两门绝技,贯穿全真教道教武学,取于极冷极寒之地苦苦闭关,创下这“般若无相功”!潜修苦学十余年,进境奇速,终于将此功练至十一层,举目世间,已然无人可以与之匹敌。   郭靖回头看了眼那株桃树,只见掌风斩断之处平滑如刀切,不禁耸然:“前辈好功夫!”他虽知对方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却依旧出掌攻去,左脚为轴,旋风似地向右一旋,右手往腰间一拊,左手向左腋下穴道一按。   岂料那老者不躲不避,任由他点中穴道,郭靖只觉触手犹如一块钢铁,按不下半分,猛然抬头,正看见那老者呲牙冷笑,心中警铃大作,忙向后腾空一跃,但这老者手掌随风而至,阴冷之气凌空一记手刀,正中郭靖胸口,郭靖浑身一震,血气翻滚,噗的吐出一口鲜血。   “靖哥哥!”黄蓉瞧出那老者武功犹胜郭靖,心中一沉,也不顾甚么江湖道义,扬声道,“既然这位前辈神功大成,不介意大家一起陪他过招,咱们便一起上罢!”   她话音刚落,郭芙已然“铮”的一声拔出宝剑,足下一点,朝那老者刺去,“你这老东西,干么伤我爹爹!”那老者一声冷哼,骂她一句“不自量力”,手掌微抬。   “芙儿!快回来!”黄蓉大惊失色,想要抢上却无奈与女儿相距甚远。   郭靖爱女心切,知他要猛下毒手,危急之下不由多想,一招“飞龙在天”,全身跃在空中,向他头顶击去,不求能伤对方,但求对方不伤郭芙。   郭芙犹自拔剑挺刺,殊不知生死只在一线,那老者武功虽然出神入化,但郭靖到底也不弱,他若不收招,虽能将郭芙毙于掌底,自己却也要丧生于这凌厉无伦的降龙掌之下。老者当下掌力急转,一声呼喝,一招“龙象掌”便要与郭靖相交。   这龙象般若功之所以有“龙象”二字,便是因为每练一层,便有十龙十象的功力。眼看两人双掌即将相碰,蓦然四周桃枝树叶簌簌折落,地上风沙走石,郭靖猛然被人一把推开,斜刺里一只手掌伸来替他迎上。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老者站地之处轰然坍塌,掀起漫天灰尘。   这般大的动静,杨过顾不得和小龙女窃窃私语,忙抬手护住小龙女头顶,免得灰尘将她弄脏。杨过忍不住抬头望去,但见场上老者对面站着一名灰衫男子,面上刀疤纵横,风尘仆仆,肃然侍立。   杨过张了张嘴,大喜至极,正欲呼喊,四周人群中已然有人大声道:“谢大侠!”   来者正是谢曜,他途中因为一点儿事情耽搁,快马赶来还算不晚。   “师父!”   杨过和丁跃同时要奔上前,谢曜忽然蹙眉,忙抬手制止,“退开别来。”说罢将地上吓得瑟瑟发抖的郭芙一把拉起,沉声道,“快去你爹那!”郭芙却已经吓傻了,长剑“哐当”掉地,立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他:“谢……谢叔叔。”   黄蓉趁机一把将郭芙拉出战圈,郭芙见到母亲,这才回过神来,一把搂在黄蓉“哇”的大哭。   谢曜说话间,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盯着那老者,右掌与对方相击处尚还发麻。反观那老者虽然面无表情,但眼神闪烁,不知在想甚么。   两人静立不知多久,谢曜蓦然仰头长笑一声,笑声愈来愈大,直震天际。   老者终是忍不住了,咬牙道:“你笑甚么?”   谢曜目光如炬,眼神朝他一凛,一字字道:“德罗追,别来无恙!”   那老者听他道出“德罗追”三字,忍不住退后两步,细细审视谢曜,也仰头哈哈大,竟是笑不停下。   众人不明所以,只有郭靖和黄蓉略微知晓一些,郭芙这时也不怕了,她皱眉问:“妈,那老家伙疯了吗?”黄蓉想起她方才莽撞便有气,呵斥道,“不许说话!去书房把九花玉露丸全部拿来,让你爹爹再吃一些。”   老者笑够了,方抬手悠悠一指谢曜,“好呀,你还没死呢!”   “你还未死,我又岂敢?”   谢曜冷冷一笑,怫然言道:“即便我死,也得让你将十八年前在岭南湖广杀死的数百条人命还清!”   此话一出,不少当年耳闻这江湖恶行的群雄已然纷纷交头接耳,丁跃和申屠行冲互看一眼。   “丁大蠢蛋,你知道十八年前甚么事吗?”程英心下好奇,也不由向丁跃看去。十八年前,她姊妹二人还没有出生,这件事本也随着谢曜的销声匿迹淡出江湖,因此她们竟是半点儿也不知道。郭芙和武氏兄弟也不禁向郭靖询问,但他只是摇头不答。   便在此时,短刀门梁兴、天星派的叶方涛、南帮的赵德忠已然跻身出列,他三人皆是断腿,无一例外。   而裘方圆也朗声道:“谢大侠,你可别胡乱栽赃啊,冤有头债有主,当初在岭南湖广一带作恶逞凶的乃是一个名叫谢曜的青年,莫非二十年不到,他竟然已经老成这副模样了?”   谢曜扭头看他一眼,眼中带笑,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刺眼无比,“裘帮主,这些年你在何处高就?在下有意拜见,却始终找寻不到你的踪迹。”   裘方圆被他眼神一瞧,背后汗毛直竖,莫名心虚。但他的确不认得这“谢大侠”,想来和他无冤无仇,这人又是正道上数一数二的人物,肯定不会阴自己。   当下一捋胡须,理直气壮道:“姓裘的浪迹天涯,在江湖上四处行侠仗义,闲云野鹤尔尔!”   “好一个‘行侠仗义’!”谢曜蓦然拂袖转身,指着他厉声道,“乙亥年三月十七,你在真州凤阳山脚杀了李氏一家三口;同年八月,于真州抢劫商贩再杀七人!庚子年六月初三强掠青州白平镇妇孺十一名;辛丑年一月初五、四月十七、腊月初三杀宋朝百姓供蒙古士兵,一桩桩、一件件……你还当真敢说‘行侠仗义’四个字!”   在座群豪无不耸然大惊,向鸿飞更是惊诧,惊疑不定的问:“裘老弟,你难道当真卖国求荣?”   裘方圆额间虚汗阵阵,却不敢抬袖擦拭,他心知在场都是恨蒙古至极,自不会承认:“向大哥,你可得相信老弟啊!老弟绝不是这姓谢的口中作恶多端之人,定是他胡言乱语!”   谢曜冷冷一笑,沉声道:“将人带进来。”   当下一名青衫瘦子领着几名村妇走近庄中,朝郭靖等人团团抱拳:“这里面两名是青州白平镇的父妇女,另外两名乃是大理人士,还有一名乃是李氏亲戚。”   几名妇女一一述说裘方圆的恶行,众人不由惊然,那大理妇人却道:“当年这裘方圆是大理出了名的水匪,那时候他还打着铁掌帮的名头,掳劫了我们七名姐妹囚禁在一艘大船上。幸好后来有一位少侠和姑娘将我等救了出去……”那妇人擦了擦泪,“过了两年,有一日我正在家中绣花,裘方圆突然抓了相公,逼我上终南山重阳宫诬陷当年救我的那位的少侠,若是我不从,便将愚妇一家全部屠杀干净!”   这两人一件件详细讲来,分毫不差,那裘方圆见得几人皆是大惊,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却还冷然笑道:“谢大侠,裘某与你无冤无仇,干么找些不相干的人来泼在下脏水!”   “好,既然如此,咱们就请‘谛听螺’辨辨真假!”   “甚么‘谛听螺’?”不仅裘方圆大惑不解,便是在场群豪也无一人知晓。谢曜朝青衫瘦子点了点头,那瘦子便出门去了,过得片刻,青衫瘦子捧了一个三尺宽的楠木雕花漆金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只比托盘还要大的海螺,鲜艳无比,螺身隐隐发光,恍若神物。   黄蓉眼珠一转,忽而上前,惊诧道:“谢大侠,这……这般宝贝的神物你竟从东海找到了?”   谢曜一本正经的道:“不错,前些日子我在重阳宫三清殿面见三清真人,当晚做了一梦,梦见东海一块龟形碣石之下,藏着这谛听螺。”   “我爹爹再东海住了几十年,从小便对我说,谛听螺渡有缘人。你得此宝物,当真是天大的福分。”   四下里有人听他们一言一谈,皆是心如猫挠,“到底甚么谛听螺?”“这玩意儿有何作用?”“我纵横江湖数十载,从未听过这般古怪的东西!”   黄蓉微微一笑,扬声道:“这谛听本是地藏菩萨身边的异兽,可以照鉴善恶、察听贤愚。而这谛听螺便有此作用,能将此人何年何月何时做的事情,原封不动的还原回来。裘帮主,你说真话假话,问问这螺不就知道了吗?”   杨过本在旁觉得玄乎,此时忽然明白过来,大声道:“啊哟!我小时候也捡到过这螺,乃是天降异象的宝物,真话假话一问便知!姓裘的,你若说你没有做过那些恶行,便请对着这螺发个毒誓,你若说了假话,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裘方圆只听四周吵吵嚷嚷,心神俱乱,额间汗珠滚滚流下。   向鸿飞瞧他不对劲,正欲上前询问,裘方圆正如惊弓之鸟,以为他是想出手捉拿自己,倏然拔刀朝对方小腹捅去,向鸿飞大惊失色,正要后退却来不及,刀尖没入半寸,向鸿飞哪里想得到这个自己的“兄弟”竟然拔刀相向,这一下变故陡生,群豪皆没反应过来。   裘方圆拿刀指着众人,道:“便是我干的又如何?不是我干的又如何?”   郭靖朝他呵斥道:“你既犯恶行,便也不配留在英雄大宴!”   裘方圆被揭穿,正失魂落魄,一听这话便要告辞陆家庄,可他还没走几步,蓦然被人从后紧紧抱住,脖子猛然一阵刺痛,竟被人生生咬下一块皮肉。   “住……口!”裘方圆双目欲裂,惊骇之下,反手一掌拍在对方天灵盖,回身一看,却见向鸿飞脸色发紫,口吐白沫毒发身亡。裘方圆似乎想到甚么极其惊恐的事情,原来他为人阴狠,一直在暗器刀剑上抹有剧毒,便是这短短顷刻,他便觉得自己被咬的脖子间麻痒难耐,也不知是怕是惊,浑身抽搐不停。   郭靖见状正欲上前,却被谢曜抬手微微一挡,他扫眼看向在地上挣扎的裘方圆,淡淡道:“天道轮回,因果循环。”话音甫落,裘方圆浑身痉挛两下,双腿一蹬,立时毙命。   众人见此转眼死了两人,都不由骇然。   这时那叶方涛突然道:“谢大侠,纵然裘方圆当年在重阳宫乃是诬陷那魔头,但我等的腿,可不是故意诬陷罢!”   “我方才已然说了,凶手就是此人!”谢曜抬手一指德罗追,一字字掷地有声。   德罗追看了一会儿戏,这时不由冷笑:“你说是老子,就是老子?不错,凶手的确在此间,只不是我,而是你!”话没说话,他抬手便朝谢曜攻去,突然一道宏大的掌风袭来,谢曜早有防备,立时侧身,半空中夹杂着噼里啪啦的细微声响,谢曜反手运出日月无极功,速度极快,与对方单掌相交。   两人方才交手,皆知势均力敌,岂料德罗追此乃虚招,眼看双掌将触,他蓦然收手,两指一划,勾下谢曜面上刀疤!   谢曜到底临敌不惧,他自知无法遮挡,当下跨步上前,抬手一掌劲风挥出,只听“啪”的一声,狠狠打了德罗追一个耳光,这一耳光力道强劲,对方脸上的面具也应声落地。   两人皆露出庐山真面目,一人七旬开外,眉淡嘴阔,嘴上无须;一人三十左右,目似朗星,相貌堂堂。   谢曜眼神一暗,抬手摸了摸左颊,指腹微粘,却是被德罗追的指甲刮出一道浅浅血痕。   “姓谢的,你这王八蛋!”   德罗追“噗”的吐出口血水,两颗门牙已然不见,右脸肿得老高,这句话说来还有些呼呼漏风。 ☆、第170章日月昭昭   在座有人认出谢曜面目,惊呼道,“啊,谢大侠就是谢魔头,”“不错,终南山一战,我认得此人,”“原来这些年他毫无消息,竟是改名换姓了,”   黄蓉朝郭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开口。   郭靖点了点头,朗声道,“诸位稍安勿躁,今日英雄大宴,其一是为商计抗敌蒙古,其二便是为谢大侠沉冤昭雪!方才裘方圆的事情大家也看见了,是不是‘魔头’咱们且听证据!”   他在武林中地位数一数二,这些年守城襄阳更是大有威严,此话一出四下里都安静下来。   叶方涛和梁兴、赵德忠三人对自己断腿一事不能释怀,但毕竟十多年过去,不似当初那般冲动血性。   “既然如此,请谢……谢大侠给咱们澄清一下罢。”叶方涛看了眼谢曜,心知自己二哥对此人敬重的很,到底还是尊称了一句,他顿了顿,“难道这七十岁的老头还能如你一般年少英俊,声音不变?”   谢曜但笑不语,转头看向德罗追,道:“此人擅长易容和口技,不仅可以模仿各种声音,更可易容成男女老少。谢某与他曾有数面之缘,他能模仿在下也不足为奇。”当下谢曜便将自己曾在全真教的藏经阁与其初遇的场景说了出来,众人听得暗暗称奇,心底不免信了两分。   短刀门的梁兴冷然道:“仅凭你一句话,孰能相信?”   德罗追却一脸无辜的说:“是啊,老子会易容,你难道不会吗?甚么口技,老子听也没有听过。”   谢曜听他狡辩也不着急,指了指那“谛听螺”,当下青衫瘦子便将神物捧来。   “谛听螺前不得讲假话,否则天打雷劈,出门横死,也怪不得我。”谢曜沉声敛目,此话严肃之极,末了还朝着这大螺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黄蓉见状,也忙跟着前去跪拜,嘴里振振有词,不知在说甚么咒语。   众人心间惴惴,这时谢曜对德罗追道:“我问你,十八年前除夕,你在何处?”   德罗追愣了一下,随即道:“我在西藏闭关钻研神功……”   “狡辩!”谢曜厉目一扫,凛然而视,德罗追不由一怔,“那年除夕,你明明在襄阳城郊和全真教清静散人偶遇,起了歹念,将她打成重伤!”   德罗追笑了一下,复而又笑一下,说:“你莫血口喷人,当年是谁将孙不二打死,是谁将毒药送去,是谁被逐出的师门?”   谢曜冷笑道:“我是不是说谎,诸位一听便知。”他转身又朝那大螺拜了三拜,“乙酉年除夕申时三刻,襄阳城郊。”   话音刚落,众人只见那大螺忽然无风自动,似乎要从托盘里跳将出来,那拿住托盘的青衫瘦子双臂直颤,险些摔倒在地。众人正在惊讶,没想到更奇的还在后头,这大螺发出呜呜的鸣嚎,不过片刻,只听这大螺里渐渐地传出人声:“……徒儿,你不是死了么?”   “是……是孙道长的声音!”“真乃神物也!”四下里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德罗追听到这声音也不禁大骇,脚下踉跄。   那大螺自顾自道:“‘我没有死,只是嫌弃全真教庙子太小,容不得我这尊大佛。’”声音赫然是谢曜,只是年轻清澈几分。   只听孙不二又道:“你这几年在外做甚么?为师很担忧你。”   “我这几年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用不着你这老婆娘担忧!”   众人正朝谢曜审视,不明白他放出这个干么,岂不是自找死路?正奇怪间,忽听大螺中的孙不二惊声言道:“不是!你不是我的徒儿!”只听拔剑声响起,“说,你到底是谁!冒充我徒儿是何居心?”   “老婆娘,你睁大眼看看,我哪里不像你徒儿?”   螺中的孙不二冷哼一声,道:“我徒儿几年前便已比我还高,怎的现下几年过去,反倒是长得比我还矮……啊哟!”话没说完,便听“叮叮哐哐”的刀剑相击之声,末了孙不二一声惨叫,直将众人听得气血翻涌,大为担忧。   “全真教的狗才,老子这便结果了你!”这一声如砂砾,比之方才清澈的男声大不相同,群豪纷纷朝德罗追望去,竟是和他声音一模一样。   忍不住的已经骂道:“好一个招摇撞骗的家伙!竟敢诬陷谢大侠!”   大螺中忽而传来纷沓的脚步声,众人又有人认出是全真教的尹志平等人的声音,嘈杂之声渐渐趋于平静,最后终了。众人仿佛隔着这大螺,便又看到了十八年前孙不二与德罗追相斗、谢曜被冤枉的场景,皆是扼腕叹息。   德罗追胸口起伏,狠狠瞪了眼谢曜,冷然道:“装神弄鬼!世间哪有这般奇的东西?指不定是你从哪搬来的邪物,故意诬陷老子!”   “德罗追!”   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呵斥,众人耸然大惊,扭头一看,却是孙不二被郝大通和尹志平推进门来,她须发花白,双目狠狠的瞪着德罗追,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其拆骨入腹!   德罗追见到孙不二也是大惊,话都有些不利索:“你……你不是骨骼尽碎是个瘫痪?”   孙不二见到仇人,怒极反笑:“哈,是了,我能瘫痪全都拜你所赐!若非我徒儿千里迢迢从西域找来黑玉断续膏,为我治伤,岂不是我徒弟要为你背一生一世的罪名!”   郭靖和谢曜分别迎上孙不二,对她道了声好,孙不二摆了摆手,抬手指着德罗追,将方才大螺里的事情又给一一讲述了遍,当真分毫不差。若是众人先前还对此大有疑虑,但现下却是不会了,全真教乃是天下武学正宗,全真七子个个受人尊崇,都是江湖上排得上名的大侠义士。而显然郭靖和黄蓉也站在谢曜一方,事实摆在眼前,不得不信。   梁兴问道:“谢大侠,在下若没有记错,你当年曾断腿单靠轮椅行走,是也不是?”   谢曜立刻猜到他想问甚么,道:“西夏亡国那年,在下曾遇见一名蒙古军官,正是贵帮门下。”   梁兴一愣,随即气道:“定是赵立那混帐!”   “此人在短刀门时是否掌管贵帮密道地图?”   “嗯,不错。”   谢曜当下将如何遇见赵立,如何从他口中得知凶手并没有断腿的事情说了出来。梁兴听他描述,确定是本门叛徒赵立无疑,而彼时谢曜双腿俱断,但凶手却毫发无伤,答案不言而喻。   德罗追闻言冷冷一笑,抬手指着谢曜:“即便如此,如何又能确定在湖广岭南作恶的是老子,而不是姓谢的杂种!”   赵德忠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也颔首道:“当初凶手打伤我的招式,半分也不会看错。而重阳宫大战那日,谢大侠你可还使出来过,这么多人都亲眼见的,可做不了假啊。”   谢曜听德罗追骂脏也不生气,听罢赵德忠之言,微微一笑,反身往一面空墙上抬掌一划,登时一道无形刃风“轰”的砍在墙上!   ——“是不是这招?”   “不错!”叶方涛和梁兴赵德忠三人异口同声。   谢曜不疾不徐道:“你们可知我这火焰刀是谁让教我的?”   众人目光移向德罗追,心下皆想,难道是这老头?   德罗追怔了一怔,道:“甚么火焰刀,老子没听过。”   “是么!”谢曜语声一停,双目微眯,倏然欺身上前,刮起劲风,倏然一掌向德罗追劈去,双腿齐飞,疾踢对方胸腹三焦要穴。德罗追却不料他会蓦然向自己来,而且出手凌厉快速,直使他连退三步,方才避过,“啪”得一掌朝谢曜肩头拍去。   两人皆是当世高手,出招干脆,内力浑厚,武艺稍低者根本看不清两人招式身形。谢曜闪身避过一掌,心思陡转,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德罗追突然见得谢曜空门大露,挺起一指便朝他空门处戳去。说时迟那时快,眼看手指已堪堪刺进谢曜身上,忽然遇到一层无形阻力似的,德罗追骇然不已,自知上当,暗骂一句脏话,猛然退身。   但此时谢曜已然左掌如风,从他左肋下穿出,而这招不论从角度还是招式,都逼他迫使“火焰刀”!眼看谢曜五指已然朝他胸口心脏擭去,德罗追来不及细想,终究赌不过自己性命,右手掌力已挟排山倒海之势,朝对方手臂一刀斩下。谢曜骤然感觉掌心一热,心知他憋不住还是使出来了,心中畅快,双腿凌空连环十二踢,趁着掌势飘然后退整整八步。   那火焰刀的功力正好斜斜砍在空墙之上,与方才谢曜示范的那一刀并列而示!   “可看清了!”谢曜蓦然旋身,积压十多年的冤屈,这一刻终于真相大白,凶手从来不是他,他从来都不是凶手!满腔热血翻涌,他忍不住大喊重复一遍,“你们可看清了!”余音回荡,经久不息。   众人被他一喝,耳朵嗡嗡作响,四下里鸦雀无声。   郭靖踏出两步,扬声道:“是非曲直,各位群豪都是明眼人,且不说当年一事本就是有人从中作梗,这些年来,谢大侠行走江湖,做过多少好事,救过多少苍生?再者,天山侠门光明磊落,天山双侠也是个顶个的好男儿啊!”   话音甫落,那归业堡的堡主蒋诚志率先道:“不错,谢大侠便是忘玄大师,当初在嘉兴陆家庄,西夏聚义庄,做下的好事数也数不清,反正我蒋诚志信得过谢大侠为人!”   他这般开口,丁跃杨过等人忙夹杂在人群里起哄,在座群豪多多少少受过侠门恩惠,并且谢曜的武功已然在目,一时间全是偏帮侠门。   谢曜和黄蓉对视一眼,正自高兴,忽然金轮法王带来的那十几名武士中,挺身站出一名微胖的老头,众丐帮弟子一瞧他面容,立时惊道:“彭长老!”   那彭长老方才隐在人群,见得谢曜大有洗清的架势,不禁慌张。   他站出来,对鲁有脚拱了拱手:“鲁帮主呀,这姓谢的当初对丐帮可没少做坏事,虽然我现在已经不是丐帮中人,到底也看不过眼。”   彭长老压根儿不知甄忠才已被找到,因此说来有恃无恐,料定谢曜对此百口莫辩。思及此,他不禁朝谢曜挑眼一笑。   鲁有脚为人憨实,他一听这话,显然也想到谢曜伤甄忠才宋振肖方的事情,将打狗棒一横,蹙眉道:“不错,谢大侠,你就算被人冤枉,到底……”   “鲁长老!这是误会啊,误会!”   但见屏风后面转出两人,一人身穿道袍,一人乃是富贾商人打扮,鲁有脚一眼认出那道士,不禁惊呼出声:“甄忠才,你不是死了吗?”   甄忠才朝谢曜黄蓉等人拜了一拜,躬身唯唯诺诺道:“我……我若不躲起来,怕就真的死啦!”   黄蓉虽已经将帮主之位交给了鲁有脚,但威严还在,当下开口:“这位老爷乃是宝清茶坊的东家,请他代为转述一下当日几人相逢的场景罢。”   那利宝清瞧黄蓉秀丽美貌,也卖她一个面子:“那年本公子正风华年少,恰逢洞庭湖诗会,雅兴大起,与一干书生聚在洞庭湖畔吟诗作对,天气正好,湖上烟波浩渺,正所谓‘烟波不动影沉沉,碧色全无翠色深’……”   他说话慢悠悠、迟缓缓,全然不似江湖人作风。众人给郭靖黄蓉面子,都耐着性子不发作,等他长篇大论的将那日如何射箭,谢曜如何相帮的事情讲完,日头已然偏西。   “诸位应该听明白了,而当初彭长老说‘肖方、宋振、甄忠才本在洞庭湖畔行乞,却与谢曜产生口角,以至大打出手,杀了丐帮弟子’,这是大大不符。”   甄忠才这时叹了口气,言道:“黄帮主,实则不然……此话我也有错!”他说到此处,已然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讲述谢曜如何被彭长老诬陷,自己如何被逼迫,彭长老的用意乃是《九阴真经》,私下在破庙埋伏围攻谢曜……   众人越听越气,已有不少人都朝彭长老虎视眈眈。   甄忠才说罢,沉吟片刻,道:“这彭长老本就心术不正,十多年前便被黄帮主逐出丐帮,你们看他,现下在蒙古人当中混的风生水起!”   鲁有脚心知误会好人,十分难受,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那药铺里左六子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此人我只与他见过一面。至于他的死因……”谢曜微一思忖,倏然转身,目光如电的看向德罗追,“恐怕得问他!”   德罗追被他视线一扫,心下咯噔,环目四顾周围群豪,又看了眼那谛听螺,心知今日是翻不了身了。笑了一下,竟朗声承认道:“不错,是老子杀的。”   众人听他突然这般干脆,皆是一惊,纷纷追问:“那人与你无冤无仇你干么要杀他?”“你癫了吗?”“血债当由血偿!”   德罗追冷哼一声,登时四下里安静下来,只听他道:“不仅此人是老子所杀,也是老子扬言谢曜身怀金国宝藏、九阴真经,原本给孙老婆娘的黑玉断续膏,嘿嘿……自然也是老子动的手脚。”   他如此大大方方的承认,倒让谢曜愕然。   只听德罗追脚步微挪,继续笑道:“即便你们知道凶手是老子又怎么样?老子照样逍遥九州,没人奈何!”   “何”字甫落,他一把拽过身侧的彭长老,百来斤的躯体轻轻松松被他圆抡砸向谢曜,这一下快如闪电,陡然间人已拔地而起,算准方向,犹如离弦之箭越过墙头,眨眼在众目睽睽中消失。   谢曜本可去追,奈何彭长老蓦然飞来,他抬手一把揪住其衣领,正待纵身,却被彭长老一把抱住双腿,涕泗横流:“谢大侠……谢大侠求求你饶了我罢!我也是无可奈何!肖方宋振的死……是我错啦!我保证下次绝不再犯!”   谢曜心知这下再也追不上,挥袖一把推开他,怒道:“何来下次?这番话你怎不在杀宋振之前说!”   彭长老被谢曜打翻在地,忙又扭动肥硕的躯体挪过来,大哭小叫:“谢大侠,是我老糊涂,是我的错!我不该如此……你……你在江湖上以侠义仁慈着称,断然不会滥杀性命可对?”他说话间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谢曜眸子,语气轻柔,仿佛和煦春风,“谢大侠,你为人善良,断然会饶了在下,你善良……你仁慈……”   他不知不觉便对谢曜使出摄魂大法,但奈何功力悬殊太大,谢曜全然不受侵扰。   见彭长老如此不可教,想起当年与他把酒言欢的宋振,怒从中来,一把拎起他衣襟,厉声道:“你道歉的话,待留着黄泉去对手下亡魂说罢!”   彭长老闻言大惊失色,惊声道:“姓谢的,你怎可如此待我!你……你不是不杀人么?”   饶是谢曜此时大怒,却也忍不住嗤声冷笑,提起他衣衫一字字道:“这么多年来,莫非我每杀一个恶人都要昭告天下?纵然我非心狠手辣之辈,为仁为德,以求邪念者一心向善,但诸如你这等病入膏肓的奸邪恶徒,焉得再留世间!”他语气一顿,手起掌落,拍在对方天灵盖上。   彭长老张大嘴巴,口鼻流血,身子委顿在地,宽敞的袖口中露出一截没来得及射出的袖箭。   “师……师父……”   谢曜闻言一怔,回过头来,只见洪凌波呆呆的看着彭长老的尸首,神色莫名。   她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不知何物,半晌方道:“师父,我……我收到你的信,还算没有来晚罢?”   谢曜微微颔首:“嗯,来了就好。”   杨过几人见到她,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这会儿英雄大宴上人多口杂,倘若当众揭穿洪凌波乃是李莫愁的派来的奸细,反而影响侠门名声,是以他几师兄弟皆不开口。   “你去和你师兄妹见见。”谢曜指了指杨过等人方向,洪凌波低下头,不情不愿的挪步走去。   谢曜朝诸位群雄抱拳道:“那德罗追阴险狡诈,谢某与他恩怨宿仇积深,此番逃脱不知又要伤多少人命,决不能轻易放过。”说罢打了个呼哨,门外芦苇引颈长嘶一声,马蹄踏踏飞奔而至。   谢曜翻身上马,要去追杀德罗追,却听身后传来轻声藏语交谈:“……是了,那姓谢的武功高强,待他离开,咱们再行发难,武林盟主到底归法王所得。”   他早在稚龄便因天书的帮助能听懂各地言语,闻言不禁一怔。   勒转马头,居高临下,对霍都和金轮法王一干人等冷声道:“谢某微末功夫不足挂齿,金轮国师若能胜出英雄大宴群豪,自有过人的本事,先告辞了!”他说罢也不等众人反应,一抖缰绳,芦苇迈开长腿,跃过台阶,飞奔出庄,卷起一路尘烟。   郭靖愕然道:“曜弟……他……他怎的走了?”黄蓉虽也觉得谢曜走的太过匆忙,但一想那德罗追倘若沿途胡乱杀人,到底得不偿失,谢曜既然这般说,那场中定然有人能克制这群人的办法。   “罢了,既然尊驾依旧对我中原盟主之位存觊觎之心,不如咱们重新比上一场。三局两胜,可觉公平?”黄蓉转瞬之间已将对方实力估算完毕,古有田忌赛马,今有比武争锋,道理却都一样,只可惜自己的打狗棒法妙绝天下,本可稳胜,但她这几个月来胎气方动,内息不调,万不能与人动武。   黄蓉想到此处,右手抚在小腹上,轻轻叹气。   郭靖听妻子说有必胜之道,知道她智计百端,虽不知她使何妙策,却也已有恃无恐,上前握住她手,转头对霍都道:“咱们三场见高下。”   霍都打开折扇,轻摇了几下,目光环视在座群豪,悠悠说道:“郭大侠和黄帮主既然开了金口,我等自然遵从。我的功夫最差,就打这头阵,贵方哪一位下场指教?” ☆、第171章武林盟主   谢曜顺着德罗追逃走方向一路追赶,奈何道路两旁皆是密林,他询问路人,兜兜转转找遍了,却也没得德罗追下落。   眼看天色渐欲晚,谢曜勒转马头,往陆家庄按辔徐行。走了片刻,忽然瞅见路旁一块青岩,心思甫动,翻身下马,拨开岩石上的苔藓,在醒目处抬指留下一行大字,“多行不义必自毙。”不管这句话德罗追是否能看见,到底算一番劝诫之言。   谢曜原路折回陆家庄,还未走近,但见金轮法王和霍都一行人离开庄子,个个脸色铁青,衣衫狼狈。而陆家庄里前前后后欢声雷动,喝采声响彻天空,同这群人灰溜溜的模样大相径庭。   谢曜心下一转,便已猜到甚么,路过几人身边时微笑道:“须知中原地大物博人才济济啊。”   金轮法王等人闻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霍都正欲上前,却被金轮法王一把拦住,德罗追武功高低,没有人比法王更清楚,方才谢曜和德罗追交战当真看得眼花缭乱,金轮法王自知不敌,便也不惹是非,他朝谢曜冷然一瞥,旋身领着一干人离去。   谢曜步入院内,便见众位群豪将小龙女和杨过围堵水泄不通,集数百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他侧耳一听,有的说杨过打败霍都,乃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的说小龙女轻功超逸绝伦,居然避开了金轮如此凶猛的飞击,四下里一片“杨少侠”“龙女侠”的呼喝声,谢曜不禁听得暗暗自豪。   “师父!师父!”杨过满脸喜色,远远瞧得谢曜,拉着小龙女挤开人群来到谢曜身旁,“方才你走了,我和姑姑打赢了金轮法王!”   谢曜颔首:“妙极,江山代有才人出,你好好练武,今后便是造福天下苍生的一条英雄好汉。”   杨过年幼遭遇无数折辱轻贱,来时又在江湖上被人瞧不起,今日打败金轮法王扬眉吐气,在英雄大宴上出尽了风头,为中原武林立下大功,无人不刮目相看,这会儿听到谢曜赞赏,心中自是得意非凡。   他猛然想起一事,拉过旁边小龙女,介绍道:“师父,这位便是我姑姑!我最最喜欢的姑姑!”他转过头,“姑姑,这位便是我师父!我最最敬爱的师父!”   谢曜瞧他二人郎才女貌,不禁微笑颔首:“龙姑娘,你好。”   小龙女抬眼看了看谢曜,记起他是曾在终南山有过一面的人,她本性格清冷,对谢曜没有多大兴趣,但见杨过高兴,自己也忍不住嘴角眉眼带笑,便跟着说道:“师父,你好。”她虽是向谢曜问好,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却始终望着杨过。   正说着话,突然听得廊柱下有人大喝一声:“这是我师父求来的神物!干么给你!”   “可笑之极!这是我谢叔叔的,只要我求他两句,你瞧他到底给谁!”   谢曜听出二人音色,乃是丁跃和郭芙,其间还夹杂着武氏兄弟、陆无双和申屠行冲几人的声音。杨过眼珠子一转,拍腿笑道:“哈哈,师父,他们定是在争那‘谛听螺’!”   谢曜想起这茬,忍俊不禁,一向严肃的脸上也不由大笑出声。   群豪听到笑声,回过头一看,皆拱手迎上,“谢大侠,您来啦!”“谢掌门!那德罗追可有下落?”“谢大侠,武林盟主到底是由你还是令义兄担任?请给个准话。”   “我追了那恶贼整整半日,却还是教他逃了。诸位若是得知此人下落,务必告知在下!”谢曜顿了顿,“至于这武林盟主,大家都是抗除鞑虏为目标,不管哪一位侠士英雄来任皆为可行,依我看,郭大侠镇守襄阳兢兢业业,黄女侠也是……”   “曜弟,你何必自谦。”   只见郭靖和黄蓉从屏风后转出,朝他笑道:“各位群雄也看见了,当今世上武功当属你和那德罗追为个中翘楚。但德罗追心术不正,是邪教中人,而你这十多年立下无数好事,如何担不起武林盟主?”   谢曜却始终推诿,笑道:“义兄,你不必往我脸上贴金,说起来在座群豪,又有哪一位不是武功高强,好事做尽?”   他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人群中有急性子的干脆扬声道:“你们二位就别争啦!郭大侠和谢大侠都是兄弟,前者定居襄阳抗击鞑虏,后者五湖四海行侠仗义,咱们江湖上有甚么大事,向他二人禀明便可,二位大侠的人品,我等绝对信得过!”   此言一出,四下里众人纷纷附和,当下郭靖和谢曜也不再推辞,点头应下。   这时,郭芙突然挤进人群,朝谢曜大声道:“谢叔叔,你那谛听螺,到底是送给我,还是传到本门去?”她心里想,若谢曜将谛听螺传到侠门,大不了她便拜入侠门便是。只是没想到此前和丁跃等人起争执,不知她的谢叔叔便是掌门,思及此,她不禁低头,满脸羞红。   四周群豪一听,皆是大惑不解,问:“是了,谢大侠,世上当真有这样的奇物?”“黄帮主,东邪前辈是否也曾见过此物?”“快拿来我们仔细瞧瞧!”   但见方才那青衫瘦子捧着谛听螺进来,好事者上前伸手戳了戳海螺软肉,那海螺顿时往里一缩,显然还是活物。   蒋诚志这时问道:“谢大侠,何以这大螺能够吐露人言?”谢曜微微一笑,看向黄蓉,道:“在下嘴笨,此事还须黄帮主细细言明。”   黄蓉莞尔一笑,指着那大螺道:“不瞒各位,想必大家方才都看出来了,这是我与谢贤弟同演得一场戏,故意让做贼心虚之人胆战心惊,认罪伏诛。诸位方才没有点破,黄蓉在此多谢。”她朝周围拱手,继续说,“实则说话的不是螺,而是这位李先生。”   那青衫瘦子微笑躬身:“不敢当,不敢当,令尊托付小人办事,定得十全十美不露痕迹。”   众人有稍微聪明的已然明白过来,啪啪鼓掌,只听一片掌声中,谢曜朗声道出实情:原来他此前找寻德罗追时候,无意遇见当初在大理救过的那两妇人,当下好说歹说让对方放宽了心,并且得知了裘方圆近来所做恶行;而就在他办完这件事后,巧遇漫游的黄药师,彼时他正和这位李先生高谈论阔,听了谢曜准备于英雄大宴洗清罪名,立时想出一计,委托李先生这位奇人化妆为小厮到场相助。   这李先生本是一个杂耍卖艺的,天生口技了得,犹胜德罗追,不仅如此,他更精通腹语一术,方才捧着海螺,托盘挡住胸腹,实则是演“双簧”。   众人闻言不由啧啧称奇,暗道此计高明,便在这时,又有人问:“可这位李先生如何得知十八年前襄阳郊外的场景?”   人群中的孙不二微微冷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那德罗追当日残害贫道,即使再过一轮十八年,贫道也记忆犹新!”   这下大家都已明白过来,暗暗寻思,倘若今日有哪一环出了差错,恐怕就不是今日这等结局了。   丁跃兀自惦记着那大螺,就算不是神物,也不想让郭芙得到,当即便问:“师父,那这大螺怎生处置?”谢曜看了眼满脸期许的郭芙,又看了看神色各异的众人,轻咳一声,抬手道,“煮汤开席罢。”   ※※※   当下陆家庄上重开筵席,再整杯盘。   便在此时空档,侠门几名弟子才有空和谢曜相叙,谢曜被弟子们团团围住,心底竟油然而生一种欢喜之情,他一一拍拍几名弟子肩膀,称赞道:“行冲,你又长结实了。阿跃,你也是啊。过儿,来,让师父仔细瞧瞧。”   杨过忙迎上前,满脸喜气昂首挺胸:“师父!”   “嗯,甚好,看来龙姑娘对你关怀备至极为用心。”谢曜拍拍他肩,又问了问他的武功精进情况,末了杨过将洪七公和欧阳锋一同死在华山的事情说给他听,谢曜先是一怔,复而一悲,戚戚然道:“罢了,此事我私下告知丐帮。”   说罢整理了情绪,转身去看程英和陆无双,双眼在夜色下粲粲若星,含笑问,“英儿,这位便是你心心念念的表妹罢?”   陆无双不知为何,瞧到谢曜也不敢无礼放肆,乖乖垂臂立在一侧。   程英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着点头:“是呀,这次可多亏申屠师兄和丁师兄,否则我等难以从李莫愁手上逃脱。”   “李莫愁?”   程英点了点头,将如何遇见李莫愁逞凶作恶的事情娓娓道来,谢曜看了眼一旁默然不语的洪凌波,问:“凌波,你手里提得甚么?”   洪凌波似在出神,他唤了两声才回过神来,“啊”了一声,将油纸包拆开,竟是几块绿豆酥。   “师父,我小时候可喜欢吃大胜关这里的绿豆酥,今日赶来恰好瞧见,便顺道给你捎了一些。”洪凌波说话间,已然将糕点呈上,满眼期许,“师父,你尝尝?”   杨过和丁跃对视一眼,立刻想到一处。眼看谢曜正要受意,杨过一个箭步抢上,夺下谢曜手中那块糕点,朝洪凌波一笑,“说来不久前见到师妹,还在李莫愁身边,算是我的师姊;而今见到师妹,却又成了我的师妹,心中欢喜,师兄以饼代酒,借花献佛,还请你莫嫌弃啊!”   他言笑之间似有深意,洪凌波心头一跳,急忙揣测:莫非杨过等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目的?那谢曜定然也不会相信她?难道以为自己会在糕饼中下毒不成?   洪凌波心中天人交战,一会儿想起谢曜临走对她的教诲,一会儿想起毙于掌下的彭长老,正迟疑间,忽见谢曜抬手取走杨过手里的糕点,咬了一口,转身边走边嚼,“都快进来用饭。”   丁跃张口想说“有毒”,但看谢曜全然不放在心里,几个心知肚明的人面面相觑,将所有准备好的话全咽了下去。   洪凌波走在最末,本来被杨过等人的态度影响情绪,但想到方才谢曜毫不迟疑的吃下自己糕点,心尖便忍不住一热,望着他背影,眼眶泛红。   郭靖和谢曜坐在上首,主桌乃是朱子柳、点苍渔隐等江湖同辈,而黄蓉领着郭芙小龙女程英等女眷坐一桌,申屠行冲杨过武氏兄弟又坐另一桌。这时各路武林大豪纷向郭黄夫妇、谢曜、小龙女、杨过几人敬酒,互庆今日英雄大宴力挫蒙古走狗。   小龙女见杨过与她隔得老远,忙招手道:“过儿,过来坐在我身边。”杨过却知男女有别,初见之际一时忘形,对她真情流露,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再与她这般亲热,却是甚为不妥,听她这般叫唤,脸色一红,却不过去。   黄蓉见了二人神情,心下微微起疑,当即命人安排席位。   席间郭靖询问杨过,道:“过儿,你这些年可和龙师父在古墓派学了不少功夫罢?”   杨过笑着看了眼小龙女,又看了一眼谢曜,道:“是啊,只是我有两位师父,一个是我姑姑,一个是我师父。”   郭芙正撑着下巴痴痴地望向谢曜,心中不由想:还是在家里吃饭好,这里人多嘴杂,自己却也不能和谢叔叔说两句话儿……   “芙儿!芙儿!”   陆无双轻轻推了郭芙一下,道:“你爹在叫你。”   郭芙瞪她一眼,回过神只见父亲已移坐在母亲一席,笑吟吟的向她招手,于是走近身去,叫了声:“爹,妈!”倚在黄蓉身上。   “你起初担心过儿人品不正,又怕他武功不济,难及芙儿,现下总没话说了罢?他为中原英雄立了这等大功,别说并无甚么过失,就算有何莽撞,做错了事,那也是过不及功了。”   黄蓉点点头,笑道:“过儿人品武功都好,我也是欢喜得紧呢。”   郭靖心直口快,对谢曜和小龙女喜道:“曜弟,你我八拜之交,可不介意咱们亲上加亲,许了过儿和芙儿的婚事罢?龙姑娘,你也……”   “我不嫁给这个泼皮!”郭芙刷的一身从黄蓉怀里站起,脸上大惊失色。   杨过心下气郭芙辱骂自己,但也不好发作,站起身来,向郭靖与黄蓉深深一揖,说道:“郭伯伯、郭伯母见爱之情,小侄粉身难报。但小侄人品低劣,万万配不上你家千金小姐!”   郭芙听他当众拒婚,又羞又怒,大声道:“谁稀罕你么?你也不照照镜子,从头到尾哪里配得上我!”群豪见状纷纷惊讶,还未反应过来,郭靖开口训斥:“芙儿,你不得无礼!过儿如此人品相貌,万中难出其一,他都配不上你,谁配得上?”   郭芙心中情绪翻涌,想到甚么便说甚么,脱口便道:“谢叔叔便配得上我!”   郭靖本想自己夫妇名满天下,女儿品貌武功又是第一流的人才,现下亲自出口许配给杨过,杨过定然欢喜之极。对方一口拒绝便也罢了,郭芙此言一出,当下他便气得抬手打了她一耳光,“胡说八道甚么!”   “啪”得一声脆响,响彻大厅。   郭芙和郭靖双双怔然,气氛一片尴尬。   谢曜不禁皱眉,心下急转,站起身,突然爽朗一笑,“义兄,小孩子说玩笑话,你这是干么?想当年我小的时候,也总想着只有柯大师父那样的豪杰才配得上自己!”   他这番话一本正经的说出来,气氛转暖,登时惹得堂上诸人哈哈大笑。   郭芙捂着脸,泪水决堤,转身跑出大厅,那武氏兄弟立刻离席追出去。   黄蓉心下埋怨郭靖在这般大庭广众之下提出此事,说道:“芙儿年纪还小,婚事何必心急?今日群雄聚会,还量商议国家大计要紧。儿女私事,咱们暂且搁下罢。”   郭靖心想不错,正要点头,小龙女已然起身说道:“我自己要做过儿的妻子,他不会娶你女儿的。”   这一下群豪震惊,郭靖手中酒杯跌落,竟是不知,惊声道:“龙姑娘,过儿是你徒弟啊!”宋人最重礼法,师徒间尊卑伦常,看得与君臣、父子一般,万万逆乱不得,这师父和徒弟成亲,更是闻所未闻。   杨过想起丁跃之前在客栈讲过的话,上前一把牵住小龙女的手,说:“这又怎么了?两人倾心相爱最是难得,甚么礼法,甚么世俗,全都是狗屁!”   “哎哟喂——”丁跃一听这话恨不得钻桌子底去,扶着额道,“三师弟平常挺聪明,怎的今日非要犯傻?”   小龙女闻言却欢喜的很,望向杨过深情款款,“是啊,我眼里只有你,你眼里只有我,我喜欢你一生一世,你也喜欢我一生一世,咱们永远也不分开。”   群豪听她这般不害臊的说出情爱蜜语,又是尴尬羞赧又是不以为然又是深恶痛绝。   杨过和小龙女十指紧扣,将希望寄托在谢曜身上,上前问:“师父,我喜欢姑姑,姑姑也喜欢我,她难道不能当我妻子吗?”   谢曜方才隔着烛火,瞧小龙女含情双眸痴痴地凝望,同是一袭白衣,同是绝色的姿容,仿佛回到天书当初深情的凝望着自己,饱含爱意的眼神,眼波流转,光华动人。只可惜……他这一辈子都不能看到。   “如何当不得?”谢曜叹了口气,“只是师徒罢了,喜欢便在一起。”   洪凌波和程英闻言同时心念一动,朝他望去。   杨过和小龙女没想到谢曜果然不阻挠他们,大喜过望。   然而郭靖却将礼法看得极重,他拍桌而起,对谢曜大声训斥,“曜弟!你喝多了么?此乃天下之大不韪,你为人师表不去阻止,怎还推波助澜?弟妹在世时候,总不可能是你师父罢!”   “靖哥哥!你也喝多了。”黄蓉朝他一瞪,郭靖顿时反应过来自己一怒之下说了甚么。   但见谢曜脸色阴沉,他被郭靖无意间一句话提醒,想起天书,越想越痛心,蓦然拂落酒杯,哐当一声,怫然不悦:“好端端的,你提我妻子干么!” ☆、第172章深明大义   郭靖和谢曜难得吵架,这次因为杨过和小龙女的事情皆是大为不快。   谢曜哪里还吃得下酒宴,当下起身,对在座群豪抱拳,“诸位请慢用,在下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他一路走出庭院,来到廊下,待四周夜风一吹,醺醺然的酒意顿时全无。谢曜这会儿沉下心细细一思,郭靖本就是那种性格的人,他若因此和他闹不愉快,倒是他的错了。   虽然是如此想,到底不喜他拿天书和自己做比喻,想起昔日佳人在侧,又是一阵痛心。   明月皎皎,清风徐徐,谢曜在中庭立了许久,颇觉困倦,索性倚着廊柱小憩。不知过了多久,突觉身后有人蹑步行来,他警惕心不弱,倏然睁眼回头,却是程英手里拿着一貉毛披巾,正欲给他盖上。   “师……师父。”   谢曜心下一暖,朝她笑道:“你不在厅里用饭,来这干么?”   “我已经吃好了。”程英低下头,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她似乎有话想问,谢曜不喜绕弯儿,立刻让她有话直说。   程英抬眸看了他一眼,嗫嚅半晌,才道:“师父,师母去了多少年了?”她方才在宴席上听到,不禁大惊失色,后来仔细一问申屠行冲和丁跃,才知道谢曜之前成过亲,顿时五味杂陈难以言明。   谢曜没想到她会有此疑问,他这会儿酒意已消,想来倒也不如方才般冲动,只是心头气郁,语气不免带了三分怅然:“差不多快十八年。嗯,你问这个作甚?”   程英心头一跳,不敢再问,忙低下头岔开话题,道:“师父,三师兄和龙姑娘走了。”   “走了?”   程英“嗯”了一声,点头道:“方才郭大侠和三师兄争执不下,三师兄便带着龙姑娘一气之下……离开了陆家庄,二师兄已经追去了。”   谢曜估摸丁跃武功还不如杨过,当是追不上的,但却也不着急,顿了顿,道:“无妨,夜深露重,你先回房去睡罢。”   语毕转身往花厅走去,此时宴席已散,陆冠英和程瑶迦忙着安排各位宾客到厢房歇息,郭靖坐在原位,满面愁容。   谢曜走进屋,郭靖立刻察觉,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将头撇过,似乎埋怨他不管教徒弟,将杨过的性子教成那般不知礼法。   “义兄。”见他不答,又唤了一声,“义兄。”   谢曜看他依然充耳未闻,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走上前抬手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敲了敲,拔高音量,“郭靖!”   郭靖这下总算有了反应,瞪他一眼,复而叹气:“你……你知不知道我为何给过儿取名一个‘过’字?”   “你是想让他改过自新,切莫学他父亲那般。”   “是啊,可你看看他,那龙姑娘是他的师父,虽然年纪尚小,到底辈分和咱们一样,也是过儿的尊长,绝不能有男女私情!”郭靖想到方才杨过与他争吵,重重叹气,“郭杨两家世代交好,杨康虽然品行不端,到底也和我拜过把子,过儿这下步了他的后尘,我如何对得起自己,如何对得起他过世的母亲!”他对杨过爱之切,不免求之苛,责之深,见他此日在群雄之前大大露脸,正自欣慰无已,却突然发觉他做了万万不该之事,心中简直难受至极。   谢曜撩袍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心思微定,说道:“你这样想固然不错,但路到底是自己走的,我管不了,你也管不了。过儿离经叛道心性随了他爹几分,你一味阻挠,恐怕适得其反,万事随缘啊。”   这会儿两人都已酒醒,但郭靖还是不能释怀,看向他不解道:“那好,这件事我们撇开不谈。但且说你方才,作为过儿的师父,你怎也容着他胡闹!”   “你是说他和龙姑娘?”谢曜微微一笑,“男的俊,女的俏,站在一起便是璧人无双,怎算胡闹了?”他有意气气郭靖,眼看郭靖正要开口,抢先道:“义兄,你到底喜不喜欢过儿?”   郭靖一愣,答道:“这是自然,她过世的母亲与我关系极好,又无父无母,心底早将他当做自己儿子一般。”   “嗯,我与你也是一样。俗话说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过儿和龙姑娘年纪差不多大,只是误打误撞有了个师徒名分,大不了那日让他们断绝师徒关系。你若真关心他,让他开心便是,莫要管这些小儿女的情情爱爱了。”   谢曜说罢,郭靖心下不禁动摇,但他总觉得这略有不妥:“可是……”   “没有可是,来来来,你无缘无故提起我亡妻,今晚上的账还没跟你算!”说着便拉起郭靖,两人走到院中切磋武艺。   两人互相过了百来招,也没有多加内力,倒是斗个旗鼓相当酣畅淋漓。末了郭靖和谢曜找了一处台阶坐下,谢曜便将洪老帮主和欧阳锋一同死在华山的事情告诉给他,郭靖听罢不禁抹泪,便要去找黄蓉,待明日集结丐帮群豪告知这一噩耗。   ※※※   翌日一早,丁跃拖着步子返回陆家庄。   “你找到傻蛋他们没有?”陆无双再门口来来回回的走了数圈,见得是他,忙连蹦带跳的迎上前去。   丁跃怨念的看她一眼,说:“跛妹,你可担心我么?”   陆无双眼里带笑,转过身把玩自己腰间的香囊,嘴上却说:“呸,我才不担心你!”丁跃忙凑上前,围着她转:“你不担心我,那你担心谁?你还能担心谁啊!”   “反正不是你这个大淫贼!”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抬杠,便在此时,程英和申屠行冲两人并肩行来,问明丁跃情况,都知杨过怕是走得远了。   “三师弟和龙姑娘武功高强,倒没什么,只是那洪凌波防不胜防……”申屠行冲还没说话,程英忽然“啊哟”惊呼一声,“不好!”   众人齐声问:“怎么?”   程英蹙眉道:“方才我去厨房,正好看见洪凌波在灶上熬茶,她见得我,忽然将手背在身后,不知在捣甚么鬼。”陆无双却犹疑的说:“表姊,你想多了罢,当初我在李莫愁身边饱受欺凌,若不是洪师姊处处维护,我定早就死啦。洪师姊既然已入侠门,应该……应该……不会再有二心?”   申屠行冲当下便道:“莫耽搁了,咱们还是先告诉师父!”几人打定主意,朝谢曜的屋子走去。   谢曜正在房中看书,昨夜和郭靖切磋后,说起《九阴真经》上的玄奥功夫,他当初只练了一半,而经书上的另一半才可谓精华,郭靖便将另一半的誊抄本给他看。他经得允许,便想着将下册的经书内容择日教给丁跃,让丁跃和杨过互相领悟,倒也不似申屠行冲般难以琢磨透彻。   他正在考虑,门外忽然“咚咚”的敲门声。谢曜放下手中书籍,道:“进来。”   门被推开,但见洪凌波身着襦裙,手上端着托盘,步履轻盈的走进屋子。   “师父,我……我给你泡了一杯参茶。”洪凌波想要捧起茶杯,奈何手指发抖,险些将茶水洒了一桌。她低着头,神色躲躲闪闪,不知在想甚么。   谢曜眼神一沉,忽而笑道:“为师正渴。”语毕从她手中接过参茶,刚靠近唇边,就听洪凌波大声道:“师父!”   “甚么事?”   洪凌波双手交握,忐忑不安道:“师父,你曾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是不是?”   谢曜“嗯”了一声,说:“是。”   “你还说人若无忠,不可立于世,是不是?”   “是。”   洪凌波深吸一口气,望着茶杯,呢喃道:“这是你说的,那可就怨不得我啦……”她话音甫落,门外一阵纷沓的脚步声,申屠行冲和丁跃等人门也不敲便闯了进来。   “师父,别喝!”   丁跃挥手便要打翻谢曜手中的茶杯,谢曜屈拇指一弹,茶杯凌空飞到另一只手中端着,沉声道:“没大没小,阿跃,你干甚么!”   “我……我……”丁跃看了眼洪凌波,眼神一凛,“师父,防人之心不可无!”   洪凌波被他眼神一扫,登时心如擂鼓,面红耳赤,惊得连话也说不出了。   谢曜淡淡道:“你是师父,还我是师父?这句话我还须你教?”说罢,他抬手便将那杯茶一饮而尽。   “师父,使不得!”这一下申屠行冲和程英也惊呼出声,洪凌波却早已经呆了。少顷,她忽然上前拿过谢曜手中的杯子,却见里面空无一滴,果然被谢曜喝了,想到他对自己如此信任,不由眼圈一红,泪水滚滚落下。   陆无双见状,忙去扶她:“洪师姊!你……你难道真在茶里下毒了吗?”   “不然呢!师父逼着我……我没有办法……”她伏在陆无双肩头,“你给我一个了断罢!”   谢曜问:“为何要给你一个了断?”   洪凌波啜泣道:“我错杀无辜,明明知道这不可为,却不得不为,你若死了,我有何脸面存于世间?”   “你以前杀人时有没有这般想过?”   洪凌波蓦然一怔,抬起泪眼,摇了摇头:“……没有。”然而她现下却知道这是一件大大的错事,是否也算改变?   谢曜微微一笑,颇为满意的道:“这便是了,自古以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众人瞧他面色红润,全无中毒迹象,洪凌波睁大眼睛,又是庆幸他没事又是担忧自己如何向李莫愁交差,“你没中毒?可你方才将茶水全喝了。”   谢曜的确是将茶水饮下,只是他功力极深,调动丹田一股真气,将饮下的茶水与真气相混,任其自然,由天宗穴而肩贞穴,再经左手手臂上的小海、支正、养老诸穴而通至手掌上的阳谷、前谷诸穴,由小指的少泽穴中倾泻而出。   他抬起小指,搁在茶杯边沿,一道水流缓缓流入杯中,片刻便又恢复为一杯茶,竟是分毫不少。   “师父,你……你这是甚么功夫!当真厉害!”丁跃忍不住拍手大叫,“妙哉,妙哉,原来你早就知道她想毒害你,亏咱们几个徒弟还这般担忧!”   洪凌波却面白如纸,双肩忍不住轻轻颤抖,没想到谢曜早就知道她来意不善,可是为何又要将她留在身侧,养虎为患?她不明白,却不敢问,只颤声道:“你……你原来早就知道?”   谢曜颔首道:“虽你还是想杀我,但能明白大义,已然不错。”   洪凌波心下一转,便已经明白他的意思,羞愧难当:“呸!骗子!”随即泪如泉涌,转身跑出门外。   “师父,这妖女跑了!我去把她捉回来,砍个千百刀!”   丁跃说罢便要去追,陆无双立刻挡在门前,拧眉道:“不许去!”   “你挡着干么?她要杀我师父!”   “不是没杀成么?”   两人吵嚷不休,谢曜听得头大,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摆手道:“随她去罢。”   便在此时,门外忽然又传来一阵嘈杂,谢曜忙起身前去,只见黄蓉和郭靖在院子里又是焦急,又是发愁,大小武兄弟眼圈发红,几欲哭出。   “义兄,嫂子,怎么了?”   郭靖一见是他,忙道:“还不是芙儿!她……她昨夜跑出去,今晨都没有回来。这匹红马发飞奔回,悲鸣不已,想来是遇上甚么危险。”   黄蓉心中担忧女儿,不由跺脚道:“都怪你!明知道芙儿脾气倔,怎能下手打她!”   郭靖正欲辩解,谢曜见此关头马虎不得,沉声道:“莫争了,咱们这便分头去找。”   当即由黄蓉领着武氏兄弟一路、申屠行冲领着丁跃程英陆无双一路,郭靖和谢曜另走一道,各奔东南西北出寻。 ☆、第173章善恶一念   谢曜沿着道路寻找了整整三日,出了襄阳,还是没有郭芙的踪迹,正当准备回转襄阳,便收到郭靖的飞鸽传书,展开一看,却是已经找到郭芙下落,并无大碍,又夸奖了杨过和申屠行冲等人。谢曜心里的大石落地,他洗脱罪名,终可以不用再戴着面具,十余年的躲藏之心也已消失,心中畅快至极。   漫无目的一路游览来到嘉兴,探望了柯镇恶,又耽搁了些许时日,方才不紧不慢的往回走。   时值天气大好,万里无云,皓日当空,他与芦苇一人一马漫步高岗,俯视青翠山谷,见得河山大好不由感慨。忽听得远处的山前人喧马嘶,隐隐如雷,但见尘土飞扬,旌旗蔽空,原来是一大队蒙古兵向南开拔,大军起行,铁弓长刀,势若龙蛇蜿蜒。   “你看,是蒙古大军南下。”谢曜遥遥一指,芦苇便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其实,管他蒙古人做皇帝、宋人做皇帝,这江山亘古以来,绝不会因为统治者的不同而改变。”谢曜抬手摸了摸芦苇的耳朵,复又叹道,“虽然道理都明白,但蒙古铁骑若要践踏大宋河山,遭殃的只有百姓,爱国志士万万不可容忍。”   芦苇低头蹭蹭,算对他的自言自语的捧场,谢曜不由笑了笑,正欲继续,却听身后窸窸窣窣。   他刚一回头,就听有人大声喜道:“元始天尊哥哥!”   傻姑蓬头觅服,手上提着一只白兔子的耳朵,她没想到在此处会碰见谢曜,围着他绕了三圈,很是开心的说:“元始天尊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啊,是要和我一起捉兔子么?”   谢曜瞧那兔子不停挣扎,伸手提起兔子后颈,另只手立即托住尾巴,顺势让傻姑温柔的将兔子抱在怀中,说道:“我可不捉兔子,傻姑,你不在桃花岛怎来这里的。”   傻姑这样抱着,兔子果然安静下来,她憨憨的笑道:“我和柯师父一起在嘉兴玩。”她说话间逗弄兔子,嘴里嘀嘀咕咕道,“兔子兔子,你这么白,是姑姑吗?是小龙女吗?”   谢曜听她提及小龙女,想到在英雄宴上愤然离去的杨过,不禁问:“傻姑,你认识杨过么?”   傻姑闻言一愣,双眼发直,突然将手中的兔子丢开,蹲在地上满面惊恐:“我见到了杨兄弟……是了,我见过杨兄弟……就在几天前,他来找我索命……”   谢曜大惊,抬手将她扶起,心下一转,问道:“别害怕,元始天尊在此,谁也不敢找你索命。我问你,那杨兄弟对你说甚么了?”   傻姑见他面容,想起谢曜三番五次解决争端,当下便也不怕了,只是语气带颤,诺诺开口:“杨兄弟掐着我的脖子,大声的问‘是谁害死我的?你不说,我就扼死你,要你抵命!’我很害怕,不停求饶‘杨兄弟,不是我。’杨兄弟却不放手,非要逼我告诉他是谁杀了他,我就老老实实的告诉他‘是你自己去打姑姑,姑姑身上有毒针,你就死了。’!”   谢曜心下一沉,追问道:“你给他说了姑姑的名字?”   傻姑摇摇头,道:“我没说,我没说!只是杨兄弟的鬼魂问‘姑姑的汉子名叫郭靖,是不是?’我不知道郭靖是谁,只学着姑姑叫:‘靖哥哥,靖哥哥!’”   “杨兄弟的鬼魂去哪儿了?”谢曜心道不妙,他猜到这杨兄弟的鬼魂估摸便是杨过了,不知他这几日怎么遇上的傻姑,反而误打误撞得知了杨康死于谁手。杨过自幼便和他说过,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侠客,谢曜那会儿念他年幼,始终不好说破,这一瞒多年,杨过乍然知道父亲死因,指不定会心绪激荡,冲动犯错。   傻姑呆呆答道:“他的鬼魂骑了一匹癞毛马,跑啦!”似乎又回想起杨过的狰狞疯狂模样,她不禁瑟瑟发抖,嘴里不停说,“救命……救命……杨兄弟的鬼……啊!”   傻姑惊叫一声,便晕了过去。谢曜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见其不醒,只得让芦苇附身,将傻姑横放在马背上,下得山去。谢曜找到柯镇恶,将傻姑交给他,不容休息,立刻纵马飞奔前往襄阳。   ※※※   日夜不停赶路两天,于申牌时分赶到襄阳城外,只听四周喊声震天,谢曜赶紧奔上山坡,满山遍野都是断枪折矛、凝血积骨。居高临下,见得襄阳城外蒙古军自北来攻,宋蒙两军大举交战,一派兵荒马乱!   谢曜蓦然大惊,不想蒙军攻城,“吁”的一声,勒停马头。   他极目远眺,但见襄阳城墙之上弓箭手纷纷射箭,城下却有大半大宋子民中箭倒地,先是一怒,随即无奈,立刻猜到几分。自成吉思汗以来,蒙古军攻城,总是驱赶敌国百姓先行,守兵只要手软罢射,蒙古兵随即跟上。此法既能屠戮敌国百姓,又可动摇敌兵军心,可说是一举两得,残暴毒辣,往往得收奇效。他这些年帮助不少将士,自然深知其法,但要破解,却也束手无策。   蒙古精兵持枪执刀,最先头的已爬上云梯,谢曜不假思索,撕下大片衣襟,包了一堆碎石,翻身上马,从两军右侧的山坡上斜冲而下。乱军里弓箭如雨,呼声震天,蓦然见得一匹灰马穿梭于刀光剑影之中,生生将蒙古大军的合围闯出一道豁口。   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科头布服,站在高处观战,见得此幕,不禁道:“襄阳城中高手如云,这人又是谁?”他正是成吉思汗之孙,皇子拖雷的第四子,忽必烈。   忽必烈身旁的汉人谋士看了眼一眼,不由一惊,答道:“此人正是谢曜,前不久与郭靖同任武林盟主,武功深不可测!”忽必烈眼神一暗,却不接话。   谢曜策马闯入乱军,却不与众军士相交,伸手掏出一把碎石,看准方位,抬手运劲力一洒,登时倒下大片。眼看蒙古军架起云梯,一个个百人队附攀上城墙,谢曜纵马上前,芦苇立时人立而起,他抬手挥出最后一把碎石,云梯上的蒙古兵纷纷跌落。便在此时,弓手羽箭劲急,迫得蒙古援军无法上前,接着又抢出一队衣衫褴褛的好汉,手举火把,焚烧云梯。   谢曜仔细一看,认得那领头之人正是鲁有脚,乱箭飞舞,谢曜一惊,忙抢声上前飞起一脚踢开两支长箭,“鲁帮主!”鲁有脚心知有人伸出援手,一棒刺死一名蒙古士兵,回头见得谢曜,不禁大喜:“谢大侠!你来得正好!”   话音甫落,远远便有人喊“曜弟”,谢曜挥掌拍开拦路敌军,奋勇上前,与郭靖并肩而立,“义兄,鞑子甚么时候攻城的?”   郭靖一招降龙十八掌,径直击退大片,趁此间隙道:“就在不久前,我正和过儿路过檀溪,蒙古军便押了百姓过来。”   “过儿?他回来了!”   “是,昨日和龙姑娘一起来的。”郭靖不知是不是又想起礼教大防,又是一阵叹息。   两人谈话间手上却兀自运功不停,渐渐地蒙古军知道他二人不好对付,纷纷转去攻击他人。郭靖和谢曜带着丐帮好手、江湖豪义之士,奋勇厮杀,蒙古军是百战之师,猛勇剽悍,所率壮士虽然身有武艺,但势单力薄,一时之间却也不易取胜。箭如骤雨飞蝗,劲急啸叫着射向城门,人喊马嘶,不知多少人中箭惨叫。谢曜心下一凝,对郭靖道:“擒贼先擒王!义兄,我们二人分领好手,你往东,我往西,包抄杀去主帐!”   郭靖立时点头,带着丐帮好手往东一路厮杀,蒙古的强弓硬弩却丝毫没有停息,战马踩踏过来,犹如卷地沉雷,众人见状都不禁一惊,暗道蒙古好强壮的兵马!   谢曜所带领的一群江湖好手被乱流冲散,谢曜双掌急挥,又将豪义之士聚拢起来,大声道:“诸位!能杀一个是一个,能护一寸是一寸!”众人闻言得令,立时与步卒展开浴血拼杀,只见得刀光闪砺寒气进,剑影飞舞热血出,一路不知躺倒几多敌军。   那守城的安抚使名叫吕文德,对郭谢二人倚若长城,见两人竭力厮杀也难突出重围,忙在城头大声叫:“郭大侠、谢大侠,你二位快快入城,莫恋战了!”   大宋义士未曾尽数脱险,谁肯先行入城?城内城外乱成一团,蒙古大军变换阵法,犹如潮水汹涌扑来,谢曜盖世神功,想要抽身这乱军易如反掌,然而他又怎会孤身离去,仅凭一人之力,怎抵挡得住万马千军?   正当他颇感焦躁之时,忽然听得宋军这方一阵欢呼,谢曜不知究竟,凌空踩着一名蒙古勇士的头盔跃起,眺望去,但见敌军迎风招展的纛旗,蓦然断绝,黄旗滑下。   “好!”众人见得无不欢欣鼓舞,城上城下呐喊一片。   敌军纛旗斩落,军心慌乱之下,人喊马嘶,自相践踏混乱不堪,趁此大好良机,谢曜一掌劈翻一名小将,夺了战马,集结江湖义士,两人一组为战,杀得痛快淋漓!   忽必烈见大势已去,己军士气沮丧,当即鸣金退兵。   吕文德见状大喜,忙道:“开城门,让诸位好汉进来,切记,只可小开一缝,别开大了!”当下城门呜呜,露出三四尺的缝隙,众人纷纷涌入,这场小战方才得以止息。   谢曜擦干手上鲜血,走上城头,见郭靖迎风而立,不知在想什么。   “义兄,敌军退兵了。”   郭靖“嗯”了一声,抬手一指,“你看看,他们退兵井然有序,先行者不躁,殿后者不惧,个个兵强马壮,骁勇善战,不说宋军,便是此前的金兵,也是万万比不得。”   谢曜远远望去,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缕血腥之气,他瞧着这幕,也半晌说不出话来。   “谢大侠!郭大侠!今晚元帅府设宴庆功,还请二位赏光!”吕文德上前朝两人拱手,脸上一派谄媚之色。郭靖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两人并肩下城楼,谢曜忽然记起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忙问:“对了,过儿人在何处?”   郭靖本来满面愁容,这会儿一听杨过名字,不由笑逐颜开:“好得很,好得很,曜弟,你知不知道过儿这次立了大功?我能射下敌军的纛旗,多亏他在乱军中施以援手。”说到此处,他微微一笑,脸上颇为欣慰,“过儿昨夜练功走火入魔,今日还让他运功相助,我这个伯伯太不尽责。”   谢曜听到此话不禁眉头深蹙,心道:莫非自己冤枉了过儿?   “曜弟,曜弟?”   “怎么?”   郭靖笑道:“过儿可比他爹好多啦,昨夜我跟他谈话,他问我何为侠义,我当时想不出,方才和蒙古交手,却突然顿悟了。说来说去,咱们练功学武,到底所为何事?强筋健骨自不必说,行侠仗义、济人困厄固然乃是本份,但这只是侠之小者。”   谢曜微微颔首,深感赞同:“不错。”   “江湖上所以尊称你我一声‘大侠’,无非是因为我等为国为民、奋不顾身的抗军杀敌,但到底愧对这二字。于是我对过儿说,让他牢牢记着‘为国为民,侠之大者’,日后名扬天下,成为受万民敬仰的真正大侠。”   谢曜此时却不由叹了口气,道:“你这样说,反倒让我无地自容了。本门立下一个‘侠’字,到底是行‘侠之小者’为多。不知何年何月,方能真正不愧于此侠名!”   郭靖不知想到了甚么,低头叹了一叹:“那忽必烈我此前打过交道,比起拖累安答……嗯,他父亲,更内敛聪明。今日退军,自必卷土重来,我与你嫂嫂谈论襄阳守城胜败,谈到后来,也没得结论,总只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八个字罢了。”   “好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谢曜心头一热,复看了眼郭靖,惊觉他鬓边已然添了两根白发,光影重叠,却又浮现起他六七岁的憨态。谢曜顿住脚步,朝他深深一拜,“多谢义兄教诲。”   郭靖颔首一笑,却也不拦,不与他讨论这般沉重的国事,微笑着说:“曜弟,你知不知道,你又有个二侄女儿!”   “是吗?男孩女孩?”   郭靖哈哈一笑:“还在他娘的肚子里,你问我,我怎知道。”思及此郭靖眼中一派温柔,“我和蓉儿商量好了,若是男孩,叫他作郭破虏,若是女孩,就让她叫作郭襄。现下金国方灭,蒙古铁蹄又压境而来,好使她日后记得,自己是生于这兵荒马乱的围城之中!”   两人边走边聊,返回大屋,但见黄蓉郭芙等人纷纷迎上,叽叽喳喳围着二人说个不停。   “谢叔叔,你怎也来了!”郭芙立时抢上前,“方才你和爹爹杀敌,可吓死我们啦!”   谢曜微微一笑:“这有甚么好吓的,难道信不过我二人武功吗?”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武修文低低念出这句,郭靖和谢曜不由一怔,向他看去。武修文自知失言,忙隐到武敦儒身后,郭芙武功不济,却是没有挺清楚他在嘟哝甚么,低首微笑,细声道:“是呀,谢叔叔你的武功最厉害了,天下可没人及得上。”   “芙妹,你忘了上次的德罗追……”武敦儒说到一半,也不说了。   谢曜不知他们闹什么鬼,便也没有放在心上,郭芙围着他问东问西,谢曜却惦念着杨过那档子事,负手走进院中,却见杨过正和小龙女并肩赏花,端得天造地设。   杨过见得谢曜,本是大喜,却不知想到了甚么,笑容硬生生的没有扯出来。   “过儿,你师兄他们没有来吗?”   杨过点了点头,道:“大师兄他们怕是不知今日襄阳鏖战。”他说罢,忽而低头,“师父……我,我去找郭伯伯!”   小龙女本欲跟去,谢曜却沉声道:“龙姑娘,暂请留步。”   小龙女本不想和杨过分开,但因为杨过经常在她面前提起谢曜,只将这个师父夸的天上有地上无,并且那日二人造世人阻挠,只有谢曜同意他们在一起,这林林总总加起来,小龙女不禁顿下步子。   她回过头,睁大眼问:“你甚么事啊?”   谢曜确定杨过离开,方才踱步上前,问:“龙姑娘,我问你,过儿是不是遇上麻烦了?”   小龙女心思单纯,点了点头说:“是,遇上很大的麻烦。”   “甚么麻烦?”   “我不能说。”   谢曜看她身穿白衣,俏生生的立在花丛前,心头一酸,忙撇开眼,不忍瞧她。心知小龙女既然如此回答,那定然是不想欺骗自己,也不想告诉自己,略一沉吟,谢曜便胸有成竹的道:“过儿几乎是我看着长大,他心里想甚么我都知道。”说到此语气一顿,忽然转头,眼神中严肃凛然,“他想杀郭靖夫妻,是也不是!”   小龙女被他气势一震,轻掩朱唇,“你怎知道?”   谢曜闻言又是生气又是着急,生怕杨过失手犯错,当下不再与她饶舌,足下一点,飞奔去找。好在杨过此时并无白日里行刺郭靖的打算,谢曜赶去花厅,正好瞧见郭靖拉着杨过的手,言笑晏晏。   “过儿!”   杨过正在出神,蓦然听得呵斥,吓得浑身一颤,他抬起头,见谢曜沉面走来,背后大片白光,看不清阴影里的表情。杨过心下“咯噔”一响,“师父,你来了。”   谢曜也不卖关子,当下便问:“你原本离开襄阳,为何又要回来?”   杨过虽然捉摸不透谢曜心思,但也答道:“我路过襄阳,甚是想念郭伯伯,郭伯母……”   “一派胡言!”谢曜话音甫落,伸手一按杨过胸口,只见银光如练,照亮双眼,却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这一连串动作极快,待杨过看见谢曜手中的匕首,方知谢曜刚才动手。   杨过不笨,立刻猜到了究竟,但却不敢相信。   直到谢曜举起匕首,一字字问他:“你藏着这柄凶器作甚?”   杨过心中一直景仰谢曜如山,登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却咬牙不服道:“凶器自然是用来杀人!”   “你待杀谁?”郭靖见状也不由大惊,上前正要扶他起来,却被杨过一掌挥开,只见杨过冷眼看他,眼中说不出的滔天恨意。   郭靖这时方回过神,愣愣的道:“过儿,你……你原来是要杀我?”   杨过倒也硬气,被戳穿后不再隐瞒,朗声道:“我不仅要杀你,还要杀黄蓉,是你们杀死我父亲,我要复仇……”他话没说完,谢曜便气得想给他一巴掌,但抬起手,瞧着他倔强的面孔,手掌悬在半空,怎生也落不下。   “孽徒!你胡说八道甚么!你郭伯伯何来杀你父亲?善恶是非,你都不分么?”   杨过冷笑一声,愤懑之气竟似把胸膛也要胀裂了,指着郭靖道:“他此前道貌岸然对我说教,善恶只在一念之间。哼,可甚么是善?甚么是恶?他夫妻俩暗中害死我父,难道也是善么?真是大言炎炎,不知羞惭!”他实则对郭靖事事佩服,但一想到父亲死于他夫妻手下,总是不自禁的胸间横生恶念,只求报仇为快。   杨过说罢,想起自己幼时和穆念慈四处漂泊,受人欺凌,诸般往事霎时涌向心间,忍不住红了眼圈,道:“若不是他们杀了我父亲,我妈也不致悲伤困顿,早早死了!师父,你难道不记得我妈妈死的样子了?她……她本可以和我爹爹好好的过下去!”   谢曜听他提及穆念慈,想到那垂死吟诵的可怜女子,不禁呆呆的收手在侧,沉声道:“不说这件事,自从你与你郭伯伯相认,他何时亏待过你?你恩将仇报,想来杀他夫妇,焉得算我侠门中人?”   “是!你们侠门个个都是好汉,都是侠士,只有我杨过心思狡狯、恩将仇报!”杨过少年冲动,想到甚么说甚么,脖子一梗,“你将我逐出师门罢!”   “你……”谢曜闻言一怔,指着他正欲教骂,杨过眼里登时泪光闪闪。   他抹了抹泪,忽而咬牙冷笑,“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何对我这般好?好得有些客气,有些忌讳,心中怀着不可告人的鬼胎,只因他们杀了我父亲!”   谢曜见他搬出一大堆歪理,不由气极,怒道:“如何杀不得你父亲?”   杨过浑身一僵,道:“……甚么意思?我父亲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惨死后你不帮我,为何还要说他!难道我父亲不是英雄?”   谢曜大声道:“不错!你的父亲根本不是英雄,他甚至不是一个好人!”   自从欧阳锋死后,杨过此生最信任的人便是小龙女和谢曜,其它几个师兄弟都稍稍排在后面,然而近日听得谢曜这句话,一股凉气从背脊心直透下去,颤声的重复道:“……甚么意思?”   谢曜拧眉,心下一横:“不说你父亲当年认金国王爷作爹的事,也不说他背信弃义暗算你郭伯伯、郭伯母,更不说他假冒洪前辈的名义意图掌控丐帮,为金国效力。但只说他在桃花岛上,伙同裘千仞、欧阳锋,杀死你祖师爷,害的我双腿骨骼尽断,险些沦为废物!你说,他做了这些行径,可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好人?”   杨过忽觉唇上疼痛,伸手一摸,满手都是鲜血,原来悲愤之际咬紧口唇,竟将上下唇都咬破。他心中对谢曜如同父亲,觉他德行武功超凡绝俗,也觉得世间只有自己的父亲才能和谢曜比得上,午夜梦回,经常想起在天山的那几年欢乐时光。哪知此时听谢曜说出这番话,真真差些吐出口血,恨不得立时晕过去。   他心中只想自己的父亲一定是大英雄,大侠士,怎料会是一个叛国求荣、四处暗算的奸诈小人?杨过越想越不容忍,嘴里大声道:“我不信……我不信!一定是你们合伙骗我!”说罢转身跑出门外,发足狂奔,眨眼便已消失不见。   “过儿!”谢曜追出去几步,却在门槛处停下,他手握紧复又松开,然后再握紧。   郭靖也没想到自己一直喜爱的孩子会有这般的心思,他疲倦的坐在椅子上,叹然道:“他的性格,倒是和他爹像得很,这可怎么教?”说着顿了顿,问,“便是你,怎么教的会?”   谢曜方才是气杨过恩将仇报,暗地里不知耍了多少次恶毒心思,每每想到这些,都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感!这会儿听郭靖问话,拂袖喝道:“我教不会的东西,岁月能教会!”   如同他一样,等经历得多了,自然收敛锋芒,磨平棱角。   便在这时,门口忽然奔来一人,白衣飘飘,明眸善睐,却是小龙女。   她四处张望:“过儿呢?他人在哪儿?”   谢曜沉声道:“走了。”   小龙女虽然单纯,却不傻,当下便明白杨过一定刺杀郭靖夫妇失手,她愣了一下,竟忍不住流下泪水,哽咽着转身去寻:“过儿……过儿!”   “他杀不成好人,你又哭甚么?”   小龙女回过头,含泪道:“你如何知道?过儿为了我,被那绝情谷的人喂下绝情丹的毒药,若是十八天之内不将郭靖黄蓉的人头提去,他只有毒发身亡啊!”说着说着又是一道泪痕滑下,追着杨过去了。   谢曜痴痴怔怔的站在原地,倏然打了个呼哨,芦苇丛院子外火速奔来,他翻身上马,也不对郭靖交代,沿道去寻。他来到襄阳岔道,也不知从何处寻,干脆从东边找起,策马狂奔。   待谢曜行得远了,一男一女方从远处的大树上转出,正是杨过和小龙女。   “过儿,你师父还是很担心你呀。”   杨过看着谢曜绝尘而去的背影,眼眶一热,想到他方才说得话,却又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生父亲是那样的人,好比一个从小到大细心钩织的神话破灭,难以言喻的伤痛。   “姑姑,走,我们再去找郭靖。”杨过一定心神,拉着小龙女转身离去。 ☆、第174章夺权争位   谢曜朝行晚宿,四处找寻杨过,一路向西北而行,途中又碰见几名江湖义士,抱拳寒暄,他打听起绝情谷下落,这些江湖人却纷纷摇头,表示从未听过。   谢曜怀着担忧之心,漫无目的的寻找,这日抵达陕西境内,来到一处集市,他买了笔墨,飞鸽传书给郭靖黄蓉,让他们给丐帮招呼一声,留意申屠行冲和杨过等人的踪迹。   又过数日,不知不觉来到了终南山脚下,谢曜心念微动,便想着回全真教看看。他沿着山道上行,半山腰上忽而听见号角鸣都,在终南山巅回荡不息。谢曜仔细一辨音色,认出这是蒙古的牛角号,蓦然大惊,飞身跃起,足点树枝御风凌空,发飞赶去。   绕过日月岩,叮叮哐哐的刀剑交接声渐渐清晰,只见重阳宫外的大圆坪上,黄冠道士与一帮蒙古西域的江湖人大打出手,地上躺了数十尸体,场上喝骂喧哗,兵刃撞击之声大作,血流遍地,断刀残剑,好不惊骇。   眼见那帮江湖人士乃由四人领头,武功都是上乘,东边是个高鼻深目曲发黄须的波斯人,颈悬明珠,腕带玉镯,珠光宝气,一条镶满了宝石的金鞭横扫过去,立时带倒几名全真教弟子;西边领头的极矮极黑,天竺人打扮,双目炯然生光,只见他气力极大,将重阳宫前的方鼎胡乱拖拉,只是双腿俱断,左手撑着拐杖,右手中的武器乃是一根铁蛇,仔细一瞧,蛇形兵器却甚是古怪,活脱是条头呈三角的毒蛇,蛇身柔软屈折,当是无数细小铁球镶成,蛇头蛇尾均具锋锐尖刺,瞬间便打到三人;南边一名汉人打扮非道非俗,脸上隐隐透着一股青气,身材高瘦,脸无血色,形若僵尸,此人谢曜早年听过名声,乃是湘西一带的名宿潇湘子,只是不知如何来到重阳宫捣乱?   正中的壮汉身高八尺,粗手大脚,双眼木然,是个回疆人,武功平平,蛮力却也有几分,但比起方才三人却是大不如了。   谢曜一扫眼便打量完毕,眼看波斯人金鞭挥舞,上布的倒刺便要勾破一名弟子颈脖,谢曜眼神一凛,怒然道:“还不住手!”话音甫落,随手勒下旁边花叶擦指激射而出,“嗤”的一声划破波斯人的手腕,顿时血流如注。   这波斯人名叫尹克西,原本听到谢曜呵斥并未在意,心道寻常暗器凭借自己武功无须放在眼里,岂料这一片花叶袭来,无声无息,待手腕被割,才惊觉高人驾临,抬头看向对方,认出乃是中原第一高手,不禁惊骇非常。   谢曜揉身上前,一把拉起那名全真教弟子,仔细一瞧,竟是孙清因。   “谢师叔!”孙清因见得来人,险些落下泪来,但她倒还算不笨,三言两语说明情况,“赵志敬带了一帮蒙古奸细杀上重阳宫,非得逼迫我们认他为全真教掌教,从此为蒙古效力!”   谢曜回头瞧四周刀剑相交,不是说话的地方,当务之急应是先停下争端,朝孙清因使了个眼色:“快,躲开一些。”他不及细想,双掌急挥,日月无极功的罡风阵阵,刮到数名蒙古帐下的好手,尹克西见状早已退开一旁。   那天竺人铁蛇如练,眼见两名全真教弟子一剑刺来,招数固极淩厉,却全然不放在眼里,他变招迅捷,运劲左臂,向外疾掠,挡开了剑锋,顺势挥出铁蛇绞断两名弟子长剑,便要往前一送,贯穿二人,突觉后颈的软肉被人抓住一提,像扔物什一般身子倒飞出去。好在他武功不弱,大惊之下尚有精力凌空一翻,撑着铁蛇转过头来,却见一名灰袍客面罩寒霜,肃然而立。   谢曜冷声嗤道:“还不滚!”   天竺人双眼一眯,正要开口请教,尹克西忽然走近,在他耳畔低声说了两句,不禁面色惊疑,迈出的步子又生生的收回来。   谢曜转身又将那回疆大汉一脚踢开,潇湘子瞧得谢曜,显然也是大惊,四人后退正好聚在一处,谢曜二话不说,快刀斩乱麻,身形一闪,便朝他四人攻去。   四人怎知他突然发难,那回疆大汉武功最弱,眼见谢曜一掌按来避无可避,竟不知天高地厚与他交掌,岂料还未迎上,便被罡风震翻在地,吐出一口血,趴在地上扬声骂道:“你奶奶的!你是谁?”   谢曜闻言扯了扯嘴角,“你到底是问我奶奶,还是问我?”   回疆大汉没想到他竟是这般回答,没听出话中戏谑,挣扎着爬起来,傻傻笑道:“你这人倒还有趣,老子马光佐很是开心,不计较你方才拍我的那一掌了!”   谢曜瞧他说话憨直,倒不怎般厌恶,便在此时,只听尹克西抬手一挥,大声道:“各位罢手!”他声音传出,却无人听得,两方依旧交战不休,谢曜心知重阳宫弟子这般胡乱打法讨不得好处,他有意震慑众人,袖中双拳一握,气沉丹田,长啸一声,犹如虎嘶龙吟,大江翻涌,登时功力稍弱者纷纷捂耳退后,长啸过后,谢曜方扬声道:“全真教弟子听令,整拾兵器,到我这方来!”   当下孙清因第一个奔去他身侧,喜不自胜:“是谢师叔回来啦!”众弟子认得,快步上前立在他身后,有的大呼尊称,有的指责赵志敬的恶行,有的说蒙古残暴,叽叽喳喳一片。   谢曜抬手虚按,示意众人噤声,他方才露了一手武功,在场人无不惊惧。便是尹克西这几名好手,也不由心存忌惮之心。   尹克西捂着伤处,朝谢曜微笑道:“谢大侠,久仰久仰。”   谢曜对他的假笑恍若未见,双目环视四周,突然扫到地上掉落的一卷黄缎,附身捡起,展开一看,却见上用蒙古语书:“敕封全真教掌教为赵志敬:特授神仙演道大宗师,玄门掌教……”言下之意,便是让全真教沦为蒙古走狗。谢曜越看越怒,运力将那黄绢撕碎成片,抬手一撒,纷纷扬扬飘落,不禁深深蹙眉,沉声问:“赵志敬人在何处?”   孙清因摇了摇头,不确定道:“方才他唆使鹿清笃杀害了两名师兄,这会儿怕是给逃走了?”   尹克西碰了钉子,神色却也不恼,反而是身旁的断腿天竺人十分生气,此人名叫尼摩星,也是忽必烈帐下网罗的高手,同金轮法王、潇湘子、尹克西、马光佐同为蒙古效力。忽必烈此前猛攻襄阳,连月不下,军中忽然疫病发作,最后一阵猛攻无效,随即退兵,忽必烈足智多谋,趁着大军未退,已派人收罗中原豪杰,以图后举,蒙古大汗下旨笼络全真派,也是忽必烈的计谋之一,但他知全真教禀性忠义,未必便肯归服,是以派金轮法王率领大批武林好手伏在终南山周围,看准时机攻上。   “谢大侠好大的架子,怪不得全真教敢号称中原武林第一!”尼摩星铁蛇一点,手背青筋隐隐暴起。   谢曜讥讽道:“北有丐帮,南有少林,武林第一全真教愧不敢当。”   尼摩星诶黑冷笑:“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爽快一些,今日你全真教到底肯不肯投在蒙古帐下?”   谢曜尚未答话,忽听东面有人大声说道:“蒙古王子忽必烈礼贤下士,求才若渴,我等恭敬不如从命……”那人话说一半,瞧见谢曜,登时将剩下的话语全部咽下肚子,背后汗毛直竖,忍不住想逃。   人群分开两旁,见是赵志敬领着鹿清笃、申志凡一众弟子趾高气扬的走来,显然甚是拥趸这一条件。   “赵志敬,我还以为你胆小给提前逃了,看来是我小看了你,见谅,见谅。”谢曜朝他拱手,似在道歉,眼神却一眨一眨的钉在他身上,寒意如冰。   赵志敬闻言大惊失色,一见果然是谢曜,双膝绵软,便想转身离去,这时那尹克西却朝他走去,大道恭喜:“全真教有赵掌教这样通情达理之辈,实属难得,日后高官厚禄绝少不了赵掌教一份功劳!”   赵志敬被他一声“掌教”唤得醺醺陶醉,一看蒙古这边高手如云,便也不如方才一般惧怕谢曜。他心里极喜,却还顾及全真教弟子的身份,道貌岸然的说:“尹先生此话何意?赵某人怎好意思接受蒙古的高官俸禄呢。只是大宋皇帝昏庸无能,终究不如蒙古大汗英明神武,在先便效仿我教长春子丘处机丘真人,帮大汗四处游说弘扬道法一二,和和气气,也免了这场争斗祸端。”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就差没有直接言明自己是多想投靠蒙古人麾下。   四周全真教弟子听了不无震怒,丘处机座下二弟子李志常挺身站出,指着赵志敬破口大骂:“休得拿恩师与你这汉奸比较!彼时宋蒙乃是联盟关系,恩师在成吉思汗身侧逗留也不无不可,但眼下蒙古大举南侵,急攻襄阳,大宋江山危在旦夕,乃是仇敌,怎能效仿?想我教上代的真人,个个不畏强御,立志要救民于水火之中,全真教便算真的大祸临头,咱们又怕甚么了?要知道头可断,志不可辱!”这几句话大义凛然,诸位弟子都是耸然动容。   谢曜闻言大道一声好,朝李志常投去赞扬目光。   赵志敬面上一热,忽而冷笑:“便只李师兄就不怕死,旁人都是贪生畏死之徒了?祖师爷创业艰难,本教能有今日的规模,祖师爷和七位师长花了多少心血?这时交付下来,咱们处置不当,将轰轰烈烈的全真教毁于一旦,咱们有何面目见祖师爷于地下?五位师长开关出来之时,又怎生交代?金人是我教的死仇,蒙古灭了金国,正好替我教出了口恶气,何不顺水推舟,既保存了全真教百年名声,也保留了各位的性命!”   丘处机的另一名弟子王志坦道:“蒙古兵屠城掠地,残虐无道!咱们若受敕封,降了蒙古,那便是助纣为虐,即使留的全真教上下百余性命,但蒙古势力一大,不知将有几千几万百姓因此而死。故此,纵然颈血溅于地下,也不能投靠鞑虏的朝廷!赵师兄,你一味偏帮蒙古,是非要当这奸细不可吗?”说到此处,已然声色俱厉。   赵志敬自知所作所为非正道行径,但听他吐出“奸细”二字,不禁恼羞成怒,骂道:“王志坦,你作死么?”话音未落,潇湘子便将手里长剑抛给他,赵志敬一把握住剑柄,欺身上前,右手剑刷的一声向王志坦刺去,这一招“大江东去”乃全真剑法中极凌厉的招数,剑刃破空,嗤嗤作响,直指对方要害。   “混账东西!”谢曜再瞧不下去,斗然间袍袖挥出,卷住剑刃向旁一拉,嗤的一声,袍袖割断,赵志敬手中长剑便也脱手。   赵志敬这时方才想起谢曜在场,不禁暗骂自己大意,连滚带爬跑到尹克西等人身前,大声道:“快,大家一起上,你们个个都是顶尖高手,人多势众,任凭这姓谢的武功再高,也难逃一死!”   尹克西几人心知今日若完不成忽必烈交代的事情,必然会受到轻视,几人互看一眼,心照不宣联手朝谢曜攻去。然而那回疆大汉马光佐却往后退了两步,抓了抓头道:“方才还瞧他不错,怎的突然就动起手了,我若是不上前助阵,未免对不起王爷招揽;但尹克西等人一窝蜂的打一个,我若再去,是不是有些趁人之危……”   他在一边嘀嘀咕咕的纠结,那边厢已然拆招几十。尼摩星手中铁蛇短鞭上跃飞舞,忽而盘旋打滚,变幻百端,灵动万状,谢曜却也不惧,身形左右急侧,足下一踏,力贯石板,登时屋中椅子跳起,他随手一搅,缠住尹克西卷来的长鞭,那尹克西拉了几下,却觉力气如泥牛入海,撼动不了半分。眼见潇湘子甩起哭丧棒刺来,谢曜不疾不徐退后数步,旋然转身,飞起一脚踏住棒身,踩得死紧,顺势将椅子狠狠往尹克西脑上一砸,只听“咔擦”一声响,木屑纷飞,椅子砸碎成片。   尹克西哪受得住谢曜一击,登时丢下长鞭,双手抱头晕晕乎乎的在场上走了十来步,“砰”的一下撞上宝殿红漆大柱,晕倒在地。   这些只在旦夕之间,谢曜解决了一人,更不将尼摩星和潇湘子放在眼里,那尼摩星双腿残废,虽然武功不差,到底不比常人,他左手持着拐杖,右手铁蛇急挥,将自己护得密不透风,盼着潇湘子率先出手,岂料潇湘子和他想法一样,希望尼摩星先去攻击谢曜,这样便能在对方招数之中瞧出一些端倪,赢得取胜之机。   两人都是一般的念头,互不相让,因此反而被谢曜瞅准空挡,抬起长腿,往急挥的铁蛇空隙里猛然踹出一脚,待铁蛇缴来,他已收招,凌空一掌拍向尼摩星心窝。尼摩星感到劲风扑面,头上包头帽子刷的一声吹落,发丝乱飞,他心中大惊,右手铁蛇飞射而出,同时就地一滚,使了一招“野驴翻山”,堪堪避过谢曜掌风,然而下一掌如影随形,却是再也躲避不及,胸口犹如被大铁锤重重一击,眼前金星乱舞,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尼摩星自知受伤不轻,慢慢退开,靠在柱子上心有余悸的喘息,脑海里暗暗惊佩:怪不得尹克西说此人乃是中原第一高手,果然不负名声!   潇湘子见转眼只剩自己一人,僵尸般的脸孔也出现一丝表情,他咬牙爆喝一声,纯钢哭丧棒朝谢曜胸口大穴纷纷点来,谢曜一惊,没曾想此人认穴精准,不亚于己。   潇湘子施生平绝技,将全身护得没半点空隙,先求己之不可胜、以求敌之可胜,他武功本算佼佼,奈何谢曜早达巅峰,一时间武林中少有人能企及,弹指挥掌,内力浑厚厉害无匹。又拆数招,潇湘子勉力从谢曜掌下趋避,心底暗道:再同这人缠斗下去,我终究要死在此地!   思及此,潇湘子握紧手中哭丧棒,口中怪啸一声,潇湘子双脚僵直,一窜数尺,从半空中将哭丧棒点将下来。谢曜侧身避过,突觉眼前一暗,哭丧棒的棒端喷出一股黑烟,他心下一惊,立即抬袖掩住口鼻,拔步倒退。   哭丧尾装有机刮,手指一按,毒砂便激喷而出,发射时纵跃窜高,毒砂威力更增,便在潇湘子暗暗得意自己的暗器之时,谢曜左手五指屈指一弹,两道剑气“噗噗”射出,正好贯穿此人肩头,潇湘子痛呼一声,倒飞出去。   谢曜抬袖几挥,登时毒烟散去,只见大殿之上,尹克西晕倒在地,尼摩星无力的靠在柱子旁边,而潇湘子被他剑气射穿肩头,伤口汩汩流血。   他上前两步,环视四周,却不见赵志敬的踪影,远远看见圆坪尽头一名黄冠道士飞奔逃走,谢曜想也不想,快步追去,跨出门槛之时吩咐在场弟子,“布天罡北斗阵,将这些恶贼押往后山,听候师叔伯发落!”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98的地雷,哇哇的手榴弹,以及扇子的火箭炮╭(╯3╰)╮ ☆、第175章无愧于心   谢曜顺着山路追出,赵志敬明明武功远不如他,却眨眼便消失不见。谢曜心下狐疑,不禁慢下脚步,侧头一看密林之中,却有一件杏黄色的道袍松松垮垮的挂在枝桠上。   “莫非躲入了林中,”谢曜顿了片刻,毫无顾忌的朝密林中大步走去。   此时临近黄昏,林子里烟幕渐生,只有老鸹扑棱棱展翅和脚踩枯草落叶的声音。若是寻常人早就折身离去,但谢曜却越来越往林子深处走,过得片刻,忽然来到一处稍微宽阔的地面,粗大的树干都被齐根斩断,上面长着野菇苔藓,显然有不少年日。   “赵志敬!”这名字远远地在幽静的林间回荡,赵志敬却好像凭空蒸发了一般。   谢曜正沉思间,耳背微动,听见轻细的脚步声,他掌上暗暗运劲,蓦然转身,抬掌一挥,一道无形掌力“咔擦”劈在碗口粗的树干上,登时拦腰折断。但身后依旧是寂静的密林,莫说人了,连鸟兽都没有一只。   双目凛然环视周遭,静的可怕,顷刻之间,地面倏然破土刺出两柄长剑,分削谢曜脚心。谢曜耸然一惊,连连后退,地上不断刺出长剑,他左足一点,凌空跃起,反手屈指两弹,“铮”的一声,地面的长剑应声折断。谢曜抖衣轻飘飘落在树枝上,正要伸手去扶树干,心下警铃大作,猛然缩手,但见那树干上浇满黑色的液体,气味刺鼻,显是毒药。   谢曜心知这定是赵志敬事先布的埋伏,敌在明,已在暗,守株待兔终究不是个办法。谢曜凝眉细思,瞧见这方每棵树下的落叶都积得比其它地方厚,有的还是新鲜翠绿的嫩叶。   “赵志敬这厮,又让他逃了!”他低咒一声,因为气愤,一拳砸在树干上。待整只右手发黑麻痒,才大惊失色,“不好,树上有毒!”话未说罢,人便直直摔下,本该是“砰”的一声,却不料那树下的落叶被他砸断,跌进早已埋好的坑中。   只听“噗噗”两声,利器刺入肉中的声音响起,林中又是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西侧的一棵树下,忽然有了动静,但见掩盖的树叶纷纷抖落,一块木板打开,一名黄衫道人从里爬了出来。瞧那面目,正是赵志敬。   他抬手抖了抖衣服上的灰尘,将方才被谢曜打断的断剑扔在地上,眯眼冷笑:“饶你武功盖世,还不是得死在我的天罗地网之下!”下面密布削尖的树桩,料想谢曜中毒后无法施功,早已肠穿肚烂而亡。   自从谢曜重归门下,他便没有一刻安宁。   他虽然作恶甚多,一生狡诈,却偏偏害怕谢曜无法,想来少年时的阴影太重,挥之不去。睡觉梦见自己当年伙同廖志新将谢曜扔下山崖,数十年后他来找自己寻仇,自己躲避不过只有堪堪受死……半夜每每惊醒,赵志敬都是一身冷汗。   思及谢曜已死,赵志敬不禁高兴的双手紧握,望了眼那深坑,心里想着非得将他的尸首拖出来,刺一千个窟窿,方能消解自己心头之恨!他一步步朝那深坑走去,突然之间,只听得呼呼两声,坑底下飞出一件长袍,刷的一下裹住赵志敬的脚踝!   “下来受死!”   赵志敬大惊失色,趴倒在地,双手紧抠地面,却不料对方劲力极大,指甲抠翻,猛然将他拖进了地底,夹着赵志敬惊惶恐怖的呼声。   谢曜脱下长袍,后背紧紧贴在坑边,尖锐的木桩离他身前不过半寸。他料定赵志敬小人之心,定然不会放过自己尸首,势必要走来瞧。听得脚步声渐近,足下一蹬对面木桩,借力而起,翻身上岸,同时手中长衫精准甩出,将赵志敬也给抛入坑中。   “救命……救命!不要杀我!”赵志敬被谢曜倒吊着,脑袋紧紧离那些锋利的木桩两寸,他不住往回缩头。   谢曜将长衫缠在树干上,走上前,居高临下。   赵志敬惊怕之下看了他一眼,只见谢曜长身玉立,面色如常,根本没有中毒,更休提被坑底木桩刺死。   “谢师弟!谢师弟,你大人有大量,放过师兄好罢!”   谢曜冷冷道:“你作恶多端,我如何能放过你?又有什么放过你的理由。”   赵志敬不禁语塞,片刻后又挣扎着道:“谢师弟,虽然少年时我与你总有争执,可咱们到底是同门!你王师伯、我孙师叔,都不想瞧见同门相残,你说是不是?”   “现下你和我说这些又有甚么用?”   赵志敬勉力回头一望,瞧他面无表情,不由心下一沉,想到那件事,便也觉得谢曜绝不会放过自己,他登时便豁出去了,大声骂道:“姓谢的!你心胸狭隘锱铢必较,端端不得好死!是!不错!我当年将你扔下悬崖,就是要摔死你!凭什么,凭什么你处处都比我强,处处都比我好?师叔伯将最好的武功传给你,而那明明是我可以得到的!你那时候才十五六年纪,我要杀你易如反掌!只可恨……只可恨……我当年没有狠心!”他说到后来,声嘶力竭,想到自己离死不远,不禁呜呜大哭出来。   谢曜听他哭泣,不由憎厌:“到底是谁心胸狭窄?你趁我练功不备,将我扔下悬崖,难道我还该感谢你不成?嫉妒成怨,本非大丈夫所为,自己不济,不想办法悔改自新,反而痛下杀手,当真恶毒阴险至极!”   赵志敬涕泗横流,一听这话不禁哈哈大笑,眼神却是怨毒无比:“是,是,你是大丈夫、大侠客!江湖两道都给你面子,名声大着,但那又如何?你因宿怨今日报复于我,即便天下人不知,你自己都不觉得愧疚吗?”   谢曜捏住长衫,将他狠狠往上一提,扯动脚踝,赵志敬又是痛呼一声。   谢曜面沉如水,冷然道:“痴人!你怎还不明白?实则早非当年宿怨,而是你谋害同门、卖国通敌,将全真教百年基业尽数送入敌国口中!不管世人如何看待,我今日杀你,无愧于心!”话音甫落,谢曜抬掌手起刀落,“嗤”的一声割断长衫。   赵志敬心下一震,尚未反应过来,身子便“噗”的一声,被自己亲手削尖埋下的木桩穿透身体,血流披面。他喉咙里发出喝喝的声音,还不忘缓缓回头看谢曜一眼,断断续续的道:“即便无愧于心又……如何?信不信,你终究……和我一样,不得好死!”   说完头一歪,撞在另根尖柱上,贯穿太阳穴,气绝身亡。   谢曜瞧得这幕,被他话语一震,轻微的踉跄了一步,望向天边残阳,不由失神。   他愣了片刻,立时记起重阳宫还混乱不堪,当下发飞奔去。   圆坪上全真教的弟子正在清理方才战后的尸首,谢曜正欲跨步入殿,就听远处有人喊道:“不好啦,后山不好啦!那几个泼才和祖师爷打起来了……”   喊话的是个三代弟子,原本丘处机几人都在后玉虚洞中闭关,眼下全真教历遭大劫,闭关不出那是不可能的。谢曜不及细想,便往玉虚洞去,绕过两株大松树,只听刀枪棍棒金戈交鸣,一名白衣少女手持双剑,正同丘处机孙不二五人斗得难舍难分,正是小龙女。不知何时尹克西等人又解救出来,正和金轮法王霍都等人站在一起作壁上观。   高手动武,每一招都是生死系于一发,谁也不敢稍有松懈,小龙女武功精纯奥妙,在全真五子之上,忽听得叮当一声,小龙女左手剑黏住对手一柄长剑,蓦地往后送出,王处一猝不及防,左眼角被这一柄剑外之剑刺中,这阵法立时便破。与此同时,金轮法王使了个眼色,登时和尼摩星、尹克西、潇湘子一起发力,前后夹击,向小龙女攻去。   这一来小龙女以一敌九,登时费力。   “你来的正好,快将这妖女拿下!”丘处机说罢,一剑虚刺,脱出小龙女双剑的威迫,和孙不二等人一声呼喝,并肩而立,或出右掌,或出左掌,五股大力归并为一,使出了闭关研习的那招“七星聚会”。其时虽只五星聚会,但是威力也已非同小可,便在此时,法王金轮迎面砸去,全真五子那招“七星聚会”却自后心击了上来,小龙女斜身急退躲避不及,两方攻击都已朝她前胸后背击去。   “不可——”谢曜赶到正好瞧见这幕,不由大惊,抢身上前,在全真五子和金轮法王一伙人双掌相交时,运掌往小龙女左肩一拍,将她送出战圈,小龙女惊呼一声,倒飞出去。随即砰的一响,两方劲力全都打在自己身上。饶是谢曜武功盖世,但这电光火石之间哪里来得及运功,受了九人功力,喉头一甜,复而又被他尽数咽下。   四下里有人惊叫:“谢师叔!”“小曜!”登时沙坪上尘土飞扬,玉虚洞前呼声四起,乱成一团。   谢曜暗暗运气,微一抬手,看向金轮法王等人:“好好地干么打一个小姑娘,羞也不羞?”这话却是连丘处机等人也给说了进去。王处一脸色一红,随即又怒道:“她无缘无故闯入我重阳宫,伤弟子无数,方才又将你丘师伯的弟子刺死了……”   “姑姑!我来迟了!”   王处一话没说完,只见青松旁一条人影飞出,伸左臂抱起小龙女,一闪一幌,又迳自坐在青松之下、玫瑰花旁,将小龙女抱在怀里,正是杨过!   谢曜见着他不禁大喜,便上前道:“过儿,你的毒……”   “你不要过来!”杨过爆喝一声,脸脖通红。   原来小龙女方才便已受伤,同全真五子等人恶斗一番早已气力不济,再被谢曜一掌拍出,也只是保住一丝命,不至于当场死去。杨过方才正好看见谢曜一掌打飞小龙女,又惊又怒又痛又怕,浑身血脉都要爆裂开来,不看他一眼!   小龙女窝在杨过怀里,甜甜一笑,眼中却流下泪来,说道:“过儿,是你,这不是做梦么?”她见杨过咬牙切齿,似乎在极力隐忍甚么,心下一惊,眼眸看向谢曜,正想为谢曜辩解几句,却觉五脏六腑都要翻腾过来,伸手搂住他脖子,说道:“我……你……”身上痛得难熬,再也说不下去了。   谢曜被他这猛然一喝,不由顿住脚步,才看清杨过右袖空荡荡的,竟然没了手臂。   他正欲询问,岂料杨过撇过头,大声道:“你走!你走!”   谢曜瞧他这般,不禁心寒,方才受掌的伤处疼痛加剧,他抬手轻轻按了按胸口,复又看了眼杨过,摇了摇头,当真转身离去。   待谢曜走远了,杨过方才抱着小龙女大哭出声,“姑姑,我师父干么要打你?是了,一定是因为我和他吵架,他……他……”   小龙女浑身疼痛难忍,却也听不下去他胡思乱想,伸手掩住他唇,低声道:“过儿,你……你误会师父了,他方才是在救我呀。不是他推我一掌,我哪有气……能看你一眼。”   杨过方才也是冲动急了,这会儿听小龙女轻声述说,顿时想起谢曜对他的好,自己一直敬佩的师父,怎么会因为小事而对他怀恨在心呢?即使是真的打小龙女,那也一定是有原因的。   杨过越想越是愧疚,越想越是自责,只觉这一辈子都无颜再见恩师。   作者有话要说:才回家!艾玛,赶紧发 ☆、第176章幽幽深谷   官道上马蹄纷沓,一大队蒙古兵马整齐列队往终南山的方向疾驰而去,领头人手持火把,一路上尘烟滚滚,扬起黄沙。道路边的凉亭里,三三两两坐着歇脚的行人,见得蒙古这般大的架势,都不由翘首。   一名中年汉子将脚踩在栏杆上,打开水囊仰头大喝,待他喝罢,一边咂嘴一边道,“我瞧这群鞑子是往重阳宫去喽,”   “重阳宫高人甚多,蒙古兵去那里干么,”一名银髯老者问。   中年汉子想了想,颇有见解的说:“我猜蒙古有意笼络全真教,毕竟全真教名声远大,若能为鞑子效力,蒙古皇帝做梦都得笑醒了。”   那银髯老者连连摆手,摇头道:“全真教的几名真人,个个不畏强御,不说刚寿终正寝的马道长,便是以前的谭处端谭真人,也是立志要救民于水火之中的好汉!他们怎会投靠于蒙古帐下,我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中年汉子抬手一指蒙军离去的方向,道:“是极,我与你何尝不是一个想法。正因如此,蒙古才得派这么多人。”那银髯老者愣了一愣,便也明白过来,重阳宫上上下下肯定不从,蒙古先礼后兵,将全真教给除了也说不定。他叹了叹气,“瞧那阵仗,怕是得放火烧山啊。”   坐在凉亭角落的黄衣女子闻言微微一愣,目光不自觉的望向终南山的方向,呆呆的不知在想甚么,一直这样出神许久。   “凌波,你竟在此处!”   黄衣女子蓦然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正是那日在陆家庄离去的洪凌波。只见李莫愁站在凉亭的台阶下,鬓发凌乱,衣衫沾了水渍,显然经过了一场恶斗。   洪凌波离开大胜关后,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谁也不想见,然而最最不想见的正是李莫愁。岂料事与愿违,今日在这凉亭小坐,也能撞上。   李莫愁瞧她呆呆的不答,不禁蹙眉,道:“怎么?你傻了吗?”洪凌波心下一惊,忙站起身,躬身唤道:“师父!”   方才交谈的中年汉子和银髯老者正大声言谈,从靖康耻说到眼下的蒙古鞑虏,又提及武林新任的两名盟主,言语间皆是佩服。   “不错,但听说前不久蒙古鞑子在襄阳城中放火,郭大侠的孩子被蒙古的国师掳去,不知眼下找着没有。”   银髯老者摇头叹息:“落到敌军手上,怕是讨不到好处。”   李莫愁听他们嘀嘀咕咕,心下一凛,想起前不久襄阳城中大火,自己的确趁乱从金轮法王手里掳走了一名新生婴孩,细细回忆,那日她掳走婴孩,只当是杨过和小龙女不知羞耻产下的孽种,不然为何杨过穷追不舍?但那金轮法王和一名叫尼摩星的天竺人也追着她,若不是二人中了自己的冰魄银针,怕也难逃。好不容易甩脱三人,又被黄蓉缠上,她当时还疑惑黄蓉为何对她出招狠辣,若按这两人的意思,却是事出有因。   但那婴孩,在两人交手的空当,被人抱走了。   后来同黄蓉和几个小辈一起上得终南山,她潜进古墓,准备将这群人利用古墓中的机关,将他们统统葬在此地。不料杨过和小龙女竟躲在当中治伤,趁着小龙女重伤之际,她威逼其交出秘籍,但总是事与愿违,不仅秘籍没有捞着,反而差些命送于此。时值蒙古大军放火烧山,无可奈何,只得离开。她正满腔憋火,却见凉亭里坐着一名女子,仔细一瞧,不是自己的好徒儿还能是谁?   洪凌波心下一转,走上前,朝李莫愁笑道:“师父,你这些时日还好罢?咦?你的拂尘怎的不见啦。”   李莫愁淡淡的“嗯”了一声,道:“莫提,方才同几人相斗,拂尘折了,堪堪损了我一柄上好兵器。”洪凌波道:“却也无妨,我们到时候上镇上打铁铺,再铸一柄。”   李莫愁正要开口,就听那中年汉子陡然拔高音量,满面红光,大声道:“说起来,倘若那日谢大侠同郭大侠在一起,郭大侠的孩儿必定不会教贼人掳去!”   银髯老者笑吟吟的点头:“可不是么,那日英雄大宴,谢大侠的武功你我可见识过了。”   洪凌波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这两人又说了甚么自己却是听不清了,她有意绕开话题,就是不想李莫愁记起这档子事,来质问她结果。   李莫愁听他二人提到谢曜,心底一阵不爽,讥讽道:“甚么谢大侠,浪得虚名的狗才罢了。”   那银髯老者和中年汉子闻言皆是大怒,转身过来,对她指责道:“瞧你一娇滴滴的姑娘,怎生说话这般狂傲?谢大侠是狗才,你又是甚么东西?”   “你再问一遍试试。”李莫愁美目一凛,嘴角却含着笑容,她手指从腰间一摸,两枚镂空针被捏在指腹间,银光闪烁。   洪凌波见状便知李莫愁又要胡乱杀人,她想起谢曜当初教诲,心中一阵悔意,赶在李莫愁出招前道:“师父!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切莫浪费了你的银针。”   李莫愁抬眼扫了那二人一下,也瞧出二人武功微不足道,双眼一翻,懒得搭理,果然将银针又揣入怀中。那二人看她不顺,当下双双离开凉亭,却也不知自己正从鬼门关走了一圈。   “凌波,为师倒要问问你,怎的没在那姓谢的身边待着?我交给你的化功散呢?你用了没有!”   洪凌波就怕她问起此事,但事到如今,也不得硬着头皮道:“弟子无能,我在茶中下了毒。可是谢大侠他……他却将毒逼了出来,他早就知道我要杀他,可最后却宽宏大量,将我放走了……”她提及谢曜,忍不住心下柔软,言谈中不免带了三分崇敬。   她看了眼一脸煞气的李莫愁,忍不住低声劝慰:“师父,谢大侠他为仁为德,也三番五次对我说,你若改过自新,不再滥杀无辜,就不会对你如何的。他常说,善变成恶容易,但恶变成善却极为难得……”   “住口!”李莫愁越听越不对劲,抬眼一瞪,“这话是他让你说给我听的?”   洪凌波愣了一愣,道:“谢大侠的意思,大抵如此。”   李莫愁心头火冒,想起谢曜数次与她做对,更是怒不可遏。她怒极反笑:“我的好弟子才跟人家做了几个月的假师徒,倒学会胳膊往外拐了!一口一个谢大侠,你对他倒是尊敬的很啊!”   洪凌波闻言大惊失色,忙屈膝跪在地上,“弟子不敢!”   李莫愁瞧她这般模样,想起自己初救她的时候,也是跪在地上对自己磕头作揖,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性子对外虽然跋扈,但对自己倒的的确确算是忠心。思及此,李莫愁伸手将她扶起来,“好了好了,既然被他识破,另寻良机便是。师父难道还会因为这点小事情惩罚你么?”   洪凌波抬眼看她,李莫愁眼神柔和,不禁欢喜,道:“多谢师父!”   师徒二人来得小镇,李莫愁换了一身干净道袍,她容颜绝佳,即使这再普通不过的道袍,随随便便往身上一披,也衬得人比花娇。她心中始终搞不清那小孩儿到底是小龙女和杨过的孩子,还是郭靖和黄蓉的孩子,反正闲来无事,不如去襄阳城中问个明白,也了一桩心事。当下同洪凌波一人牵了一头花驴,往襄阳行去。   不过多日,便已来到襄阳城外不远处的村庄,因为蒙军大举南下,村子里残垣断壁,一派萧条。   李莫愁和洪凌波找了户人家,给了银子,让主人家做出两碗白面,将就填点肚子。   刚一起筷,便听得远处有人高声叫道:“饿死我啦!饿死我啦!哪里有吃的,快拿些来给我尝尝!”呼声飘飘忽忽,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东西相距几有里许之遥,似是一人喊毕,第二人跟着接上,但语音却是一人,而且自东至西连续不断,内力之厚,当真罕见。   李莫愁和洪凌波互视一眼,正欲开口交谈,突然门口一道人影闪过,桌上面碗跳起,飞快伸手将碗抄在手里,甫一站定,却是个白发白须的老人,满脸红光。   老人也不拿筷子,他猴急猴急的伸出左手拨开白胡子,脏兮兮的右手在碗中一捞,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去,吃得嗒嗒有声。   师徒两个大惊失色,同时站起,李莫愁心下惊然,凝眉问:“敢问老前辈高姓大名?”   老人看也不看她,一碗面呼噜呼噜吃光,擦擦嘴说:“敢问老前辈高姓大名?”   李莫愁微笑道:“我哪里算做前辈,阁下既然不愿意告知,我便不问好了。”   那老人也跟着说:“我哪里算做前辈,阁下既然不愿意告知,我便不问好了。”   李莫愁心知这人故意搞怪,一时语塞,她细细打量,猛地省起,问道:“前辈可是姓周?”那老人笑道:“是啊,哈哈,小道姑你认得我呀?”   李莫愁笑了笑,朝他抱拳说道:“原来是老顽童周伯通周老前辈,你爱吃这面,我大可再请你吃几碗。”   洪凌波掩嘴惊呼:“原来他就是老顽童周伯通!”   江湖人素闻其名,只知道他武功深湛,行事顽皮胡闹,但因为他行踪诡秘,甚少有人能够窥其真容。李莫愁心念微动,正待开口,周伯通却“噗”的一声将面条全吐出来,汁水横流,着实邋遢,二女见得,不禁蹙眉。   周伯通抓抓脑袋,哈哈笑道:“你们两个道姑有意思,看在你们请我吃饭的份儿上,我带你们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好不好?”   “甚么好玩的地方?”李莫愁瞧他一把年纪,却是个小孩子心性,心中防备顿时消失,“你倒是说来听听。”   周伯通顿时手舞足蹈的说:“那是一片美丽的山谷,有蝴蝶飞来飞去,有美丽鲜艳的花丛,还有瀑布流水……啧啧,最奇的还是里面的人,个个穿得像绿漆黄瓜,数不尽的灵丹妙药、武功秘籍……”   李莫愁不知他话中真假,但听“灵丹妙药、武功秘籍”来了兴趣,追问道:“这般好的地方,可在哪里?”   周伯通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朝她扬眉道:“你来追我呀!追到了我就告诉你!”话音甫落,脚下生风,呼的一下便已离去三五丈远。   李莫愁早在他动身之时也已迈足,古墓派的轻功数一数二,比起螺旋九影也不遑多让,因此两人隔得极近。洪凌波远远缀在后面,竟也没有落下多远。   周伯通一边在前跑,一边上窜下跳,或是摘几片叶子往李莫愁脑袋上撒,或是绕着一块岩石呼啦啦转几圈,反正两人的距离始终保持一丈左右。   奔行数里,来到一条溪边,溪边一只小船,周伯通想也不想便跳了进去,扳桨溯溪上行。李莫愁和洪凌波沿岸追赶,追了里许,见溪中有艘小舟,当即入舟,溪流曲折,转了几个弯,忽然不见了前舟的影踪。   “师父!这老顽童跑掉了!”洪凌波放下船桨,说道。   李莫愁从舟中跃起,登上山崖,攀附四周横生的枝桠,霎时间轻飘飘爬上十余丈,四下眺望,只见周伯通所乘小舟已划入西首一条极窄的溪水之中。溪水入口处有一大丛树木遮住,若非登高俯视,真不知这深谷之中居然别有洞天。   清风一吹,山谷里寒凉冷彻,李莫愁跃回舟中,反而来了兴致,道:“老顽童引我们来此,倒要看看这山谷里是否真藏着甚么武林秘籍灵丹妙药。凌波,往西边划过去。”   “是。”洪凌波当下又启舟前行,划了一阵,但见两边山峰壁立,抬头望天,只余一线。山青水碧,景色极尽清幽,只是四下里寂无声息,隐隐透着一股沉默的凶险。   洪凌波不禁心下毛骨悚然,迟疑道:“师父……瞧这地方了无人烟,咱们还是回去罢?”   李莫愁摆了摆手,不悦道:“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怎么行。老顽童来得,我们就来不得吗?”事实上她心中好奇,也想一窥这深谷究竟。   说话之间,已划到小溪尽头,师徒二人弃舟登陆,沿着小径向深谷中行去。山径只有一条,倒不会行错,不多时,到了山峰顶上一处平旷之地,一座石屋前方,三三两两的人正弯腰晾晒草药。   只见这些人的打扮都是一式的绿袍,服色奇古,各戴高冠,大袖飘然。   当先一名中年男子,远远瞧得李莫愁和洪凌波,不由沉下脸呵斥:“你们是谁?斗胆擅闯绝情谷,还不速速离去!”   洪凌波闻言不禁窝火,心想她二人好不容易来到此地,竟莫名其妙又被逐走,不禁反唇相讥:“我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要你饶舌吗!”   李莫愁近年名声大噪,就算是恶名,那也是名。江湖人区区之辈,见了她哪个不是服服帖帖毕恭毕敬,这青衫人竟敢对她大呼小叫,李莫愁心中早已不乐,因此听到洪凌波的话也不阻拦。   那中年人见她如此,不禁上前两步,正要回话,他身边另一名青衫人伸手微微一阻,摇了摇头:“来者是客,你太暴躁了。”说罢,朝李莫愁道:“尊驾来此有何贵干?你报上名号,我等即刻禀告主母。”   李莫愁笑道:“赤练仙子李莫愁无意叨扰贵地,还望通传一声。”   当下那青衫人点了点,往另一条小径发飞奔去。四周草木青翠欲滴,繁花似锦,一路上已是风物佳胜,他跑的极快,惊到了路旁仙鹤、白鹿。穿过竹林,便是一片水仙花塘,深不逾尺,水塘中每隔四五尺便是一个木椿,青衫人身形微幌,熟练的纵跃踏椿而过。   青石板路尽处,遥见山阴有座极大石屋。   来到石屋前,青衫人立即不再前进,而是躬身道:“禀告主母,谷外有一名叫李莫愁的人求见,弟子前来询问。”   片刻之后,一个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声音从石屋中冷冷传来:“李莫愁?是男是女?”   青衫人答道:“是一个女道姑,长得极美。”   “哼哼,哼哼。”那似哭似笑的声音陡然逼紧,“定是公孙止那畜生,趁我不在时勾三搭四的贱人!想必这贱人不知公孙止已经被我逐出绝情谷……嘿嘿,方才来的那几个人你们赶走了吗?”   在李莫愁来之前还有一拨人也闯了进来,三言两语不和,便大打出手。   那青衫人道:“这几人武功倒算不差,弟子听主母的话,传令拦阻,她们大胆不听,现已动用渔网阵交手。”   石屋中的那人冷然道:“这李莫愁想必和他们也是一路货色,你使个法子,也引进情花坳,毒死算罢。”   青衫人得令,朝石屋躬身一拜,这才转身前去行事。 ☆、第177章两方激斗   李莫愁和洪凌波在外等候,只见四周白兔、野鹿,不怕生人,偶尔走来嗅嗅。   洪凌波见状大感新奇,“师父,这绝情谷到底是甚么地方,怎在江湖上闻所未闻,”   李莫愁却也不知究竟,心想周伯通引她来此地倒也不错。她顿了顿,说,“绝情谷,绝情谷……这名字倒是起的甚妙。”   “是啊,‘绝情’二字,倒和此地清幽寂静相得益彰,只是未免太过冷清了。”   李莫愁凉凉一笑:“这世上有多少深情之人,就有多少绝情之人,非得二者选一,倒不如选后者。”洪凌波闻言却觉不妥,摇了摇头说:“为何不可两者兼得?就好比谢大侠,这么多年深爱亡妻却不续弦,但也并非对人绝情啊。”   李莫愁猛然瞪她一眼,叱道:“你总是提起此人甚么意思?天下男人皆薄幸!即便姓谢的十多年不另娶,你又怎知他暗地里寻花问柳,夜夜章台勾栏里与人温柔?”   “他……他绝不是这种人!”   李莫愁怒从心来,不知为何,每当听见谢曜被人夸赞,就生出一股无名之怒,她当下从袖里抛给洪凌波一个瓷瓶,定声道:“姓谢的肯放过你一次,定然会放你第二次!但这一次,你非得提他的人头来见!”   洪凌波登时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手里的瓷瓶灼烫无比,她呆呆道:“师父……这……这……”   李莫愁横眼瞧她,厉声道:“怎么?你还知道我是你师父?你幼年一家人惨死,是谁把你救出来的?是谁教你武功,给你煮饭洗衣?以前我让你帮我杀人,你从来不会有一句违抗,怎的现在翅膀硬了,傍上侠门的掌门,便再也不要我这个师父了吗!”   洪凌波吓的浑身抖如筛糠,颤声道:“弟子绝无此意,若是没有师父,弟子早就死了,弟子这条命就是师父您给的。可是……可是当年我不明大义,因你一己之私而胡乱杀人,说来说去到底是我们做错了。师父,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咱们……”   “啪——”李莫愁抬手就给了洪凌波一耳光,怒不可遏,“这话是不是谢曜让你说的!他到底给你灌了甚么迷魂汤?不明大义?一己之私?哼,全是一派胡言!”   洪凌波除了少时不懂事挨过李莫愁的巴掌,但越到后来就越和她关系亲密,虽然惧怕,但李莫愁也从未再打过她。洪凌波双目一红,登时跪在地上,道:“我对师父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只是下毒……”   “李道长,你还是请回罢。”青衫人携着四名弟子赶到,正好瞧见这幕。   李莫愁正在气头上,不料却听得这个结果,“铮”的一声拔出长剑,挽了个剑花便朝那青衫人直刺而去,非得杀几个人泄心头之恨不可。   那青衫人没想到她一个貌美女子,出手竟这般狠辣,一个不防,肩头便被刺了一剑,血流如注,他忙惊呼道:“快!按主母的吩咐做!”当下身后又冒出四名青衫人,手中突然拉开一张绿色的大渔网,渔网中绑着锋利的小刀,密密麻麻,远远看去银光耀耀,兜头便向李莫愁罩落。   李莫愁见网扑来,不敢大意,横剑一划,带起一串火光。那渔网是极坚轫极柔软的金丝铸成,即是宝刀宝剑,也不易切割得破。李莫愁拂尘折断,只得暂用一柄普通长剑,因此束手束脚,极为不便。   洪凌波见状大惊,忙挺剑迎上,直刺东边拿渔网的人:“休得伤我师父!”然而这四人手法熟练无比,又是古怪万分,洪凌波明明一剑刺到,眨眼之间,那四人移形换位,一剑刺空。不仅如此,自己也被笼罩于渔网之下。   李莫愁一剑逼开一人,纵身欲从东跃出,眼看绿影幌动,又是一张带刀渔网罩将过来。东西南三方封死,没得办法,若求不被渔网上的小刀绞伤,她和洪凌波只得连连往北后退,两侧山崖高耸,逼仄无比,李莫愁和洪凌波挥剑格挡,不住倒退,不多时便出了狭缝,来到一处大山坳。   李莫愁见地势不利,大感不妙,高声道:“凌波,闯出去!”登时剑光暴涨,两人都使尽浑身解数,但这渔网十分惊奇,四个绿衫弟子人形,急忙移动方位,四下兜将上去,他们手法十分奇特迅捷,交叉走位,遮天蔽地的撒将过来,纵是极强的高手也难应付,所差的是必须四人共使,若是单打独斗就用它不着。   “咱们专攻一人,只要死伤一个,就不怕这破烂网了!”李莫愁话音甫落,一剑朝东侧那青衫瘦子刺去,瘦子忙往左趋避,却不料李莫愁这招只是虚招,她剑尖一晃,同时左手一挥,一把冰魄银针朝另外三人纷纷撒去,本以为胜券在握,只听叮叮叮几声轻响,冰魄银针尽数被吸附在了渔网之上。   李莫愁和洪凌波大惊失色,仔细一瞧,这渔网的交叉之处竟然挂着磁石,冰魄银针到底也有精铁成分,当即便被挡了下来。两人正惊骇之间,却听方才那逼仄的狭道里传来叮叮哐哐的刀剑相击声,两人抽空望去,只见四个年轻男女,也被绝情谷的几张带刀渔网逼入山坳。   只见那四个人两男两女,两个男的一使板斧,一使铁扇,前者魁梧,虎虎生风,后者灵动,挑刺轻盈,正是申屠行冲和丁跃;而两女一个手持柳叶刀,另一个兵刃似是一管洞萧,两人身形婀娜,步法迅捷,武功也自不弱,陆无双程英无疑。   “是他们!”洪凌波失声叫出,丁跃率先回头,瞧得李莫愁和洪凌波,不由大叫,“好哇!冤家路窄,李魔头,洪妖女,你丁爷爷正准备找你们算账!”   此时六人同被逼入山坳,窄道口,绝情谷的弟子聚集在一处。李莫愁心想反正一时半刻也难逃渔网阵束缚,见到侠门弟子,索性杀两个消恨!当即挽个剑花,直直朝丁跃刺去。   丁跃早有见机,往左山壁上蹬腿一跳,凌空一按扇柄机关,“嗤”的一声,透骨钉激射而出。李莫愁方才将冰魄银针掷光,此时身无长物,只得收剑弹开透骨钉,嘴里骂道:“小畜生!使暗器,卑不卑鄙!”   丁跃想到那日在夔州湖畔,她用冰魄银针打伤大师兄,不禁冷冷一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语毕,便要再按机关,却无透骨钉发出了。   他这才记起,方才被渔网阵围攻,自己一连射出几枚,哪知道全被渔网上的磁石吸附,这会儿没了暗器,不禁大为着恼。眼看李莫愁一剑刺来,横伸双斧将其拦下,却是申屠行冲也加入战圈。   陆无双一眼瞧得李莫愁,想到自己死去的父母,登时怒叱一声,也丢下渔网阵不管,柳叶刀劈砍而下,朝李莫愁攻去:“李莫愁,你纳命来!”   “师妹,不可!”   洪凌波见李莫愁被三人围攻,忙伸剑阻拦,程英恼她心怀不轨,足下一点,抢在陆无双之前,碧箫刺去,“当”的一声,和洪凌波的长剑相交。   洪凌波见是她,不禁一愣,随即眼神一凛,剑光点点递去。程英碧萧翻飞,与她视线相碰,都是互为怨恨,她手上不停,冷声道:“师父对你千万般好,你却不知回报,竟在他茶中下毒,今日我便替师父清理门户!”   “呸!”洪凌波长剑微幌,飞起左腿,便要去踢她的手腕,“怕你清理门户是假,嫉妒我为真!”   程英被她气的脸色通红,使出玉萧剑法,横刺斜插,大声道:“我有甚么可嫉妒你?”   “因为师父喜欢我,而不喜欢你!”洪凌波想到当初三人同行,程英不经意看向谢曜的眼神,可不是和自己一模一样。她侧身避过程英招式,长剑一抖,往对方肩头刺去,“你当我看不出吗?你喜欢师父,想做她妻子来的!”   程英被她一语道破,气息不稳,险些被她刺中左肩,幸好她反应灵敏,往右一侧,这剑堪堪刺偏。   她又羞又怒,下手反而快了,“你……你再胡说八道试试!”   程英和洪凌波武功相差不多,而李莫愁的武功论单打独斗,此间每一个都不是她的对手,然而以一敌三,却又有些僵持不下。   六人斗得难舍难分,只剩绝情谷一帮弟子干干的拿着渔网,颇为惊诧的看着他们。   没想到这两伙人竟然斗成一片,己方倒也省下不少力气。领头的那名青衫人朝身边的一名手下耳语几句,少顷时光,二十多名绝情谷弟子鱼贯而入,手里抱着大捆大捆五色缤纷、娇红嫩黄的花枝花朵。这些弟子身上臂上都垫了牛皮,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趁着六人无暇分神,将这些花朵一丛丛密密麻麻的堆在满整个山坳,只给六人留下一片径长两丈的圆形草地。   申屠行冲一斧头隔开李莫愁的长剑,鼻尖突然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回头一看,只见身边堆满了五颜六色的娇艳花朵,细看花树,见枝叶上生满小刺,很是锋利。   绝情谷的弟子还在不停的堆积花丛,丁跃也看到这幅景象,渐渐察觉不妙,他心下一转,高声道:“仔细了,恐防有诈,千万别碰这些花!”   恰逢洪凌波使出一招古墓剑法,程英往右一倾,左手碧萧点她手背,长发拂到花朵上,听到丁跃这句呼喊,大急之下,脚下一滑,仰身往花丛直直倒下。   便在顷刻间,申屠行冲连忙抢上,伸手将程英往草地一推,自己却不得不一脚踏入花丛。   他闷哼一声,抬起右腿,只见他裤腿给毒刺扯得稀烂,腿上鲜血淋漓,不知有多少花刺刺伤了他。   “申屠师兄!”程英惊呼出声,陆无双和丁跃皆忍不住回头来看。   李莫愁冷笑一声,趁其不备,一剑便朝陆无双后背刺去,洪凌波见状惊骇,推开陆无双,抢上前一剑挑开李莫愁的杀招,“师父,手下留情!她是师妹啊!”   李莫愁不禁大怒,抬脚踹洪凌波一个戽斗,“甚么狗屁师妹!事到如今,你还敢护着她?”   “洪师姊!”陆无双眼圈一红,想要去扶,却见洪凌波自己挣扎爬起,朝她摇头。   “洪师姊,你怎么也来到绝情谷了?”陆无双心想,今日若不在谷中碰见她和李莫愁,说不准他们四人已然突破渔网阵,闯出去了。   洪凌波当下便将自己如何被周伯通引入绝情谷的事情说了,不料陆无双也掩嘴惊呼,“啊哟!你也是被他引过来的?”   原来申屠行冲他们一行人接到谢曜的信,让他们寻找杨过下落,四人便想去襄阳瞧瞧,走到半道,突然窜出一名白须老者,听到他们的交谈,便说自己认识杨过,并且在这绝情谷中见过他。丁跃认出此乃重阳宫的老顽童周伯通,当下不再犹疑,四人不加多想,皆跟着周伯通进入绝情谷,不料来了谷中,周伯通人影却不见了,留下他们与绝情谷的弟子周旋不下,无可奈何交起手来。   “再后来,就在此地遇见你们了。”陆无双说罢,不禁跺脚,“这个老顽童,真真坏死!”   李莫愁心底也将周伯通骂了几千遍,眼看程英扶着申屠行冲,敌方消弱,冷冷一笑,长剑抖出,当下几人暂缓过后,复又相斗。   正在此时,窄道旁的密林里忽然脚步纷沓,两棵树之间呼啦啦钻出几个人来,定睛一看,一男一女正是杨过小龙女,而另一边一个黑衣和尚背着一个老和尚,面目却是陌生。   但若是谢曜在场,定能认出这二人谓谁。正是出家的裘千仞慈恩和尚,以及大理一灯大师。   作者有话要说:估计过年之前完结不了,不捉急,慢慢磨了。 ☆、 第178章 别来无恙   杨过一眼认出几人,瞧申屠行冲右腿鲜血直流,顿时明白过来。   他此前吃过这大大的苦头,不禁低呼,“师兄师妹,你们身旁的花名叫情花,剧毒无比,切莫碰到,”申屠行冲闻言身形微微一晃,就听杨过喊道,“大师兄,摈弃杂念,静心打坐。”   程英当下去扶申屠行冲坐下,申屠行冲看着她面容,伤处顿时一股钻心疼痛,但他素来坚毅,生生咬牙忍下。   几人听杨过一叫,对情花更增畏惧,向草地中心挤拢,近身而搏。这一下变成李莫愁和洪凌波对斗程英丁跃陆无双,五人局处径长两丈的草地之中,地形有限,不能踏错半步,皆是缚手缚脚。幸得李莫愁兵刃不顺手,洪凌波对陆无双顾念昔日之情,不肯猛下杀手,虽然申屠行冲在旁调戏,五人一时之间倒也斗个旗鼓相当。   一灯大师见得,不禁低声吟了句佛号,问绝情谷的绿衣弟子:“上天有好生之德,还请施主大发慈悲,将这些情花撤去了罢。”   领头的绿衣弟子看他一眼,说:“此事由主母吩咐,我等也做不了主。”   杨过问道:“他们怎会闯到这个圆圈中去打架?”绿衣人甚是得意,傲然道:“这是公孙谷主布下的奇径。我们把奸细逼进情花坳,再在进口处堆上情花,哪里还能出来?”   杨过自知师兄弟和李莫愁等人的武功都是佼佼者,这些人定是使用带刀渔网阵的绝恶的法门,才能得逞。他自己此前因缘巧合误入绝情谷,正好撞见绝情谷的谷主公孙止准备迎娶小龙女,便是被这渔网阵束缚,不得不中了情花剧毒。几经波折,终于和小龙女出得来,但为了解除身上的剧毒,必须杀了黄蓉郭靖,彼时他从傻姑嘴里得知郭黄夫妇杀了自己父亲,正中下怀。   后来襄阳城中,还未下毒手,便被闻讯而来的谢曜识破,师徒二人大吵一架。等谢曜离开,杨过和小龙女又折回襄阳,准备再行刺杀,没曾想郭靖并不说骂他,也毫无怨言,反而拉起他手,从小时候说起,谈到国家大事侠者仁义,说他父亲当年所犯的种种过错,一番话朗朗炎炎,杨过的杀意反而淡了。   恰好武氏兄弟因为郭芙一句戏言,准备去刺杀忽必烈,奈何二人都是草包,不仅没有成功反而被俘。杨过和郭靖一同前去相救,半道险些中伏,关键时候,还是郭靖舍命相救,想起郭靖此前对他的千百般好,只觉羞愧难当,再无报仇之心。   “过儿,我瞧师姊的功夫终究略胜一筹,你师兄师妹怕是难以力敌,咱们快想个办法,将他们救出来罢。”小龙女说罢,又是一阵轻轻的咳嗽。想到那日在重阳宫后山,杨过抱着她回到古墓,本有可治伤的法子,奈何先是李莫愁闯入,黄蓉武三通武氏兄弟陆陆续续也进入古墓当中,关键时刻被郭芙打岔,真气逆流,再难伤愈。   思及此,小龙女抬眼看了看杨过,深深叹息,靠在他肩头。   李莫愁瞥眼看见杨过和小龙女之来,原使她大吃一惊,好在中间有情花相隔,他们不能过来援手,侠门弟子尽在此处,就怕谢曜不稍片刻赶来,届时她就再难脱身了。   李莫愁见洪凌波对陆无双处处手软,不禁厉声喝道:“凌波,你再不出全力,自己的小命要送在这里了!”洪凌波闻言一怔,心一横,忙应道:“是!”剑上加劲,转身并力向程英刺去。   程英哪里料到她突然刺向自己,忙后退一步举箫挡架,这下丁跃一人应付李莫愁,大感吃力。   陆无双并刀如水,柳叶刀往李莫愁颈脖横架,李莫愁冷笑一声,长剑微幌,身形一侧,“噗”的一声刺中她的手腕。陆无双痛呼一声,柳叶刀脱手飞出,身子一歪。   “跛妹!”丁跃见她受伤,似乎要倒入毒花上,大惊失色,收了铁扇,转身去拉她。李莫愁见机极快,飞踹一脚,踹中丁跃后背,丁跃一个前扑,抱住陆无双往情花丛重重摔去。   “二师兄!”杨过见状大惊,想也不想,纵身而入,伸左臂将二人往情花外大力一送,丁跃忙抱着陆无双凌空翻个跟斗,跃了出来。   陆无双掩嘴惊呼:“傻蛋……”丁跃扶着陆无双肩膀,此时见他不惜踏入情花丛中,舍身相救,颤声唤道:“三师弟,你……你这是干么!”   他二人无恙,杨过反而松了口气,道:“没事,反正我身上情花之毒未除,多一点少一点没甚么不同。”   丁跃如何不知,他这么说只是为了安慰,蓦然瞧见杨过空荡荡的右手衣袖,又惊又怒,眼里盈泪道:“三师弟!你的右臂呢?哪个王八蛋奸贼伤了你!我……我非得和他拼命不可!”他紧紧握住铁扇,抬眼看向李莫愁和洪凌波,“是不是他们?”   这时程英一人根本不敌李莫愁和洪凌波,已然被打伤在地,和申屠行冲坐在一处。   李莫愁这时胜券在握,倒也不急,冷冷笑道:“丁小子,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师弟的手臂教谁斩去,且让他自己说啊!”   杨过看了眼她,忽而道:“是郭芙。”   此前英雄大宴上,丁跃几人都认识郭芙,皆是对她刁蛮任性厌恶无比。此刻一听是她,便是申屠行冲也气的想要站起:“师弟!此事当真?”   杨过紧紧握着小龙女的手,点了点头,心底也是说不出的恼恨:“那武氏兄弟为了她准备生死决斗,我故意说她要嫁给我,化解一场兄弟反目。哼哼,没想到郭大小姐恩将仇报,趁我毒发重病之时,将我手臂斩去。”后来他在襄阳游荡,暗忖将郭芙手臂也砍了,方消解断手大恨。   忽然背后一个女子声音冷笑道:“你这般背后嚼舌,算甚么男人?”   丁跃等人吃了一惊,回过头来,只见说话的是个美貌少女,正是郭芙。她手按剑柄,怒容满面,身旁男男女女站着好几个人。   杨过仔细一看,那中年汉子乃是武三通,武氏兄弟在他身侧。而郭芙身边的一名英俊青年,名叫耶律齐,此前也曾有数面之缘。耶律齐旁边两名少女,一穿蓝衣,一穿紫衫,蓝衣少女名耶律燕,是他的亲妹。而紫衫的少女名叫完颜萍,两家家世渊源,却不一一赘述了。   郭芙忽然刷的一响,长剑从鞘中抽出了一半,眼圈泛红的说:“他的手臂是我斩断的,那又怎样?他……他毁我声誉,还抢走我的妹妹郭襄!爹爹妈妈说我骂我,你们也在背后说我……”她说到此处,默默哽咽。   那耶律齐忙上前附身轻声安慰,郭芙反而哭的更加大声。一时间丁跃和杨过面面相觑,想要怪罪,却又不知道怎生说。   “芙儿!你这时候还提此事干么?”只见一名黄衫少妇从林中转出,却是许久不见的黄蓉。   其实黄蓉一行人比杨过等早到了半日,只是在谷前谷后遍寻天竺僧和朱子柳被困之处不获,耽搁了不少时光。原来杨过那时候解决了武氏兄弟的反目,当场情花毒发,朱子柳和一灯大师的师弟天竺高僧感激他的作为,同来绝情谷为其寻找解药。后来黄蓉等收到信息说二人被囚禁在绝情谷中。一灯大师和慈恩来此,也是为了救出两人。   郭芙见到母亲,正欲开口,却听那头李莫愁冷笑一声,说:“怎么,今儿个人都来齐了?”她看了眼负伤的申屠行冲和程英,朝洪凌波使了个眼色,道:“凌波,将他二人杀了,抛尸情花丛上,咱们踏在尸体上闯出去!”   洪凌波闻言一怔,看了眼程英,却迟迟没有动手。她虽然不喜程英,对申屠行冲更是无甚交集,但每每想起谢曜所言,却也不想杀人。此刻听到李莫愁的吩咐,却是支支吾吾的说:“师父,我……”   李莫愁瞧她神色犹疑,骂道:“没用的东西!”话音甫落,长剑一抖,闪出十余点银光,程英和申屠行冲见状大惊,哪怕负伤,也不得不举起兵刃还击。李莫愁剑尖蓦地下指,朝程英的小腹狠狠刺去,申屠行冲忙上前双斧一格,看了眼程英,催动体内情花剧毒,不待李莫愁还手,人已经痛呼一声,摔倒在地。   “申屠师兄!”程英都吓出了一身冷汗,白嫩的脸颊吓得更是全无血色,李莫愁冷冷一笑,举剑便刺,申屠行冲忙又抢上阻拦,便在程英一呆之际,李莫愁左脚横扫,踹她心窝,长剑直取申屠行冲百会穴,这几下变招快速无比,眼看二人一个要被踢入情花丛,一个要被刺个窟窿,在场众人相隔甚远,想要施出援手,却已不及。   便在电光火石之间,谷外一声尖啸由远及近传来,李莫愁被这内力一震,险些长剑脱手,这一迟疑,一人已足踏情花,眨眼奔来。他快速伸手,将程英一把拉起,随即侧身挡在申屠行冲之前,右手闪电般伸出,五指紧紧握住剑身。   李莫愁用力一刺,剑尖竟没入对方体内一寸有余。   “师父!”远处丁跃和杨过齐声惊呼,只吓得肝胆俱裂。   来者一身灰袍,胸襟鲜血浸染,正是谢曜。他面色颇为憔悴,深吸一口气,五指紧紧将剑身一折,只听“铮”的一声脆响,李莫愁的长剑便被他徒手折断。只是手掌鲜血淋漓,一滴滴落在情花上。   程英痴痴的看着他侧颜,惊的连说话也忘了。谢曜不及细思,拉起申屠行冲,蹙眉道:“阿跃,接着!”语毕大步跨入花丛,将两个徒儿送出险境。   丁跃和陆无双杨过纷纷将二人迎上,几人回头一看,谢曜身形不稳,迳然跌坐在情花丛里。   “谢叔叔!”郭芙大惊失色,脱口唤道,举剑便要去救,谢曜忙朝她抬手制止,“莫来!”音色全然不似往昔那般中气十足。   李莫愁乍然看见谢曜出现,心头大震,正奇怪自己怎么轻而易举的一剑就伤了谢曜,这会儿瞧他面无血色,在情花丛中低眉端坐,显然是身受重伤,随即了然。   想到每次和谢曜碰面,对方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如今看他受伤中毒,虚弱的不堪一击,似乎随随便便来个人就能将他杀了。   李莫愁心底忍不住一阵激动,想到此人立时便能毙命于自己手上,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又是痛快又是难言。   她仰头朗笑一声,随即眼神一凛,刷的抬剑指向谢曜,冷道:“谢大侠,别来无恙!” ☆、第179章忠义两难   谢曜那日为救小龙女身受九大高手一招,受了伤势。原本凭他武功,这点伤势静静调养几日便可复原大半,但不料紧接下来蒙古率军大举进攻重阳宫,放火烧山,戕害弟子,谢曜无可奈何,只得忍着伤势咬牙拼杀,同几位师叔伯堪堪将重阳宫基业护下。   等蒙古撤军,终南山上哀鸿遍野,一片狼藉。几位师叔伯年事已高,尹志平、赵志敬身亡,教中一时间无人主持大局,谢曜神经紧绷日夜不休,四处查探,生怕蒙古复又攻上。后来他发现丘处机的二弟子李志常师弟为人端方,心思考虑不在他之下,这才放心交接教中事物。   没等他离开重阳宫,又接到丐帮鲁有脚的传信,说是查到了绝情谷所在。   谢曜连吃饭的时间都来不及空下,当即披星戴月马不停蹄的赶来绝情谷,也正因如此,他才能救得两个徒儿一命。方才李莫愁一剑正好刺中他之前受伤的地方,他此刻又坐在情花丛里,说句浑身负伤倒也不假,但想到自己的徒儿们大都安然无恙,心下稍安,不禁面露微笑。   李莫愁哪里知他心中所想,还当他在笑自己方才所言的那番话,不禁大怒,呵斥道:“喂!我在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谢曜被她一吼,缓过神来,抬眸淡淡看她一眼,“嗯”了一声。   这情花反倒阻止李莫愁无法靠近谢曜,她怒极反笑,说:“姓谢的,没想到你也有今日!想你当初阻挠我杀陆冠英和何沅君那两贱人,我便恨你入骨。后来三番四次与我做对,更是日日夜夜都想割下你的人头!”   她语气怨毒,四周人都觉汗毛直竖,谢曜也觉奇怪,细细思索自己与她相处,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惹得她如此记恨。   “李莫愁,你我本该无冤无仇,但你滥杀无辜,残暴无良,所作所为,无论哪一件,皆是江湖正道所不齿。”他语气不疾不徐,不快不慢,自有一股威严。   李莫愁瞧他端端正正的坐在毒花里,面色苍白,却镇定自若。   而她不知为何,最是恼恨谢曜这副光明磊落正气凛然的模样,差些迈入情花里刺他几个窟窿。   她咬牙切齿的胡乱骂道:“你说的倒是好听!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小人,畜生,淫贼!”   远处的丁跃一伙人听她这般辱骂,皆是大怒:“李莫愁,你胡说八道甚么!”“干么骂我谢叔叔!”“啊呸!你才是小人畜生淫贼!”两方人隔着大片情花,对骂不休,看得四周的绝情谷弟子暗暗称奇,领头的绿衣人当下返身将这事儿禀报主母。   李莫愁骂了一会儿,见谢曜盘膝而坐,双目紧闭,不为所动,俨然一副僧人入定的样子,不由气馁。   谢曜虽然身受重伤,又被李莫愁刺了一剑,哪怕被情花扎的千疮百孔,到底武功卓然,不惧区区伤势。   他此刻坐在情花里,正是为了掩人耳目,降低李莫愁的防备,实则暗中运日月无极疗伤之法,虽不能立刻痊愈,但待疗伤成功,制服在场任何人都是轻而易举。   李莫愁毕竟不笨,她也瞧出谢曜正在暗暗疗伤,心下一惊。奈何长剑被折,冰魄银针又被渔网吸附,不知如何下手。   她双目四下环顾,蓦然扫到痴痴怔怔的洪凌波,眼神一凛,冷冷唤道:“凌波。”   洪凌波被她冰冷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神道:“师父?”   李莫愁哼了一声,双眼微眯,洪凌波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把我交给你的毒药拿出来。”   洪凌波闻言一怔,不明所以,掏出瓷瓶,倒出一颗药丸奉上。   李莫愁捏着那药丸,忽然出手如电,药丸犹如天下最歹毒的暗器,朝谢曜的胸口伤处疾射而去,谢曜听到风声,不禁微惊,飞快的仰头,只听“嗖”的一声轻响,毒药贴着他衣襟飞出,打在一株情花花枝上,不消片刻,那株情花便枯萎死去。   “师父小心!”洪凌波脱口而出,却是朝谢曜喊道。   李莫愁怒不可遏,上前抬手便要打她,但刚刚举起手掌,却又顿在半空。她突然轻笑一声,人比花娇,“再拿一颗药来。”   洪凌波这下明白她的意思,哪里还肯,倒退两步,摇了摇头:“师父,算了罢?”   李莫愁声色俱厉的朝她呵道:“凌波,你疯了?他方才说得话你难道没有听见,我若不先下手为强,待他伤愈,必定取我性命!”她说到此处长吁一口,抬眼扫了眼谢曜,淡淡开口:“那好,我不杀他。”   洪凌波正欲大喜,就听李莫愁沉声道:“你去杀!”   “师父……”   “听见没有!”   李莫愁怒斥之后,洪凌波还是呆呆的立在原地。   李莫愁见状,不禁心底火冒三丈,反正自己被困此地,也没有办法出去,索性冷声道:“凌波,你将他杀了,咱们才能踩着此人的尸体安然离开情花丛,否则迟早会被这花刺伤而亡。”她说完,见洪凌波紧紧皱眉,显然并没有附和自己的意思,当下又道:“如果你不愿杀他,也不无不可,只是怨不得为师。”   洪凌波蓦然抬头,不解道:“师父,你……你这话甚么意思?”   李莫愁不去瞧她,一挥袖微微侧身,望着遍地的情花,凉凉道:“你的命是我救的,自我而生,自我而死,原是天公地道的事。你不杀他,那为师就只好踩着你的尸体了!”   洪凌波闻言几欲站立不稳,陆无双听见也是骇然,当下便道:“李莫愁,你别胡来!”   谢曜此刻听见她这番话,不悦亦然,睁开眼道:“你若当做如此作为,可有想过后果?即便一个人无德无能,也万万不能草菅人命。凌波在你座下,言听计从,你若杀她求自己保命,着实另天下人鄙夷。”   洪凌波听见他唤自己名字,心念一动,朝谢曜望去,谢曜与她视线相交,微微颔首。希望她能多坚持一时片刻,待自己伤势稍好,便也不惧了。   他身上满是血污,洪凌波瞧得心痛,忙转过头,朝李莫愁求道:“师父,弟子知道你早年被人辜负,心中始终留有遗憾,不然也不会造成现下的性格。我从小跟随你身侧,夜里每每瞧见你默然垂泪,心中也是恨极了那姓陆的人。但陆家庄多年前便被灭门了,你的仇怨也该消解。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这么多年来,你四处杀人,结了无数仇家,这些人多数都和陆展元没有关系,到头来伤的还是你自己啊。”   李莫愁听她在众人面前揭露自己的伤处,不禁大怒,上前便给了她一耳光:“孽障,你鬼迷了心窍吗?”   洪凌波一个不慎,歪歪倒在地上,嘴角流出一丝血迹。   她捂着左脸颊,双目含泪道:“师父!你别再执迷不悟了!当初我不懂事,和你一起作恶,杀了许许多多无辜的人,但……但我后来知道,这些都是万万不可为之。”   李莫愁只气的胸腔都要炸裂开来,她咬牙切齿的道:“臭丫头,你再说一句!”   谢曜瞧李莫愁神色激动,生怕她失手将洪凌波杀死,立时开口:“凌波,你莫要说了。”   “不,我要说!”洪凌波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从地上爬起,看向谢曜,“师父,虽然我此前的确不怀好意,同你的师徒情分也……也不如几位师兄妹,可是你此前说给我的话,凌波都已记下。也是你让我知道,甚么是善是恶,甚么是对是错,就像你说的,世上并无后悔药,一步踏错,步步都错了。”她说到此处,忍不住哽声呜咽。   李莫愁不由怒从心起,指着洪凌波,声音发颤:“好极,好极,你终于要背叛我了么!”   洪凌波不知想到了甚么,似乎在笑,她往情花边缘后退了两步,抬起模糊的泪眼,摇了摇头,对李莫愁一字字道:“师父,弟子对你的忠心从无变改。是你救了我的性命,没有你,就没有如今的我。我以前不知道你滥杀无辜究竟是对是错,而今却是明了大义。还望您……莫再作孽,同我一般,改过自新。”   李莫愁闻言浑身一震,呆呆的没有作答。   洪凌波说完这句,顿了良久,回望了一眼谢曜,眼中流下泪来:“师父,凌波求你一件事。”   谢曜心下不明,柔声道:“你说。”   “我师父她一定会改过自新的,但求你……但求你饶她一命,算是我报答了她的养育之恩。”   四下里众人听她语气不对,皆是惊然,黄蓉率先反应过来,大声道:“且慢——”   但话语喊出,却是迟了,洪凌波将瓷瓶里的毒药尽数倒入嘴里,像只鸟儿似的张开双臂,仰头倒入鲜艳的情花丛中,压倒一片落花。   她终是没有忍住,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望着一方天际,喃喃道:“自古忠与义,最是……两难全。”   “凌波!”李莫愁浑身一震,哪里料到她会自尽,上前两步,却被情花阻拦了去路。   谢曜大惊失色,恰好运功完毕,抢身过去,一把将洪凌波扶起,抬掌便往她后心运功逼毒。洪凌波“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抬手紧紧捉住谢曜手腕,她侧头看了眼谢曜,哽咽着问:“师父,你莫浪费功力了。”   “你这是为甚么!”   洪凌波仰头瞧他,却忍不住一笑:“我倒也算死得其所。”她说着看向李莫愁,“师父,你一定要记得弟子的话。弟子……弟子只有来生再报你的大恩大德。”   李莫愁听她这番话,自己方才还想杀了她垫脚,小时候的洪凌波乖巧伶俐,往事点点涌上心头,竟是悔恨万分难过非常,她如此逼迫,以致既害了世上唯一的亲人!   李莫愁心头哀恸,朝她点了点头。   洪凌波心头大石落地,嘴边浮现笑容,她紧紧握住谢曜手腕,心底却高兴极了,低下头羞赧道:“我能死在师父你的怀里,倒也没有遗憾。”   谢曜身子一僵,瞧她这副模样,叹息不已。   洪凌波自知时命不长,抬眼问:“师父,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你想问甚么?”   洪凌波临死倒也不再拘谨,将心中满腔的话都说了出来,她垂下眼帘,柔声道:“自几年前初见,我……我便对你欢喜的很。后来阴差阳错能留在你身边数日,已是天大的幸事……咳咳,我本以为天长日久,你定然会喜欢上我,可没想到……没想到你竟是有过妻子……”   她说到这里,语气惆怅悲哀,哽咽了一下,复而抬起眼,轻声问:“师父,倘若我和师母……一起……一起摔入这情花丛里,你只能救一个人,你会救谁?”   谢曜闻言怔了怔,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然而此时思来天书,被情花刺伤之处登时钻心的疼痛。他忍住痛楚,定声道:“先救你。”   洪凌波顿时高兴的浑身颤抖:“难道师父,你……你……”   谢曜知道她要说甚么,不禁深深的叹了口气,“你如何还不明白?你是我的好徒弟,她是我的好妻子,我先救我的好徒弟,此乃仁义;再回去救我的好妻子,她也定会理解我的仁义。”   “可……可你回去救她,已经晚了。”   谢曜想到天书,伤处疼得让他额间虚汗连连,咬紧牙关,沉声道:“那我便陪我的妻子同死!”天书对他的情,即便是三生三世也报答不了的。   洪凌波心头一痛,剧毒发作,又大口大口的吐出鲜血,她眼里含泪:“好罢……好罢……假使我再早生几年,比师母先遇见你,你会喜欢我么?”   谢曜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然而此时仅仅一思,便觉有负。他这生欠天书太多,除了性命还有幸福,不管谁先遇见他,这辈子能爱的也只有天书一个。   于是他摇了摇头,“不会。”   洪凌波没想到他心如铁石,自己都要死了,也不肯甜言蜜语的安慰两声,当下吐出一口鲜血,垂泪道:“弟子……真羡慕她。”缓缓松口紧握的五指,怀揣遗憾而终。   陆无双感念师姊平素相待之情,伤痛难禁,放声大哭,叫道:“师姊,师姊!”说着便要奔入情花里,幸得被丁跃拦腰抱住,“跛妹!别胡闹!”   程英一瞬不瞬,面色发白,神色不定。众人瞧得洪凌波惨死,都不禁黯然神伤。   李莫愁心底难过,痴痴地看向谢曜,想到他那番话,又想到陆展元和自己,登时悲痛难以自持。   倘若陆展元及得上谢曜一半从一而终,那该有多好……   她似乎此刻总算明白了自己为何对谢曜如此恨之入骨,除了因为正邪不两立,更因为自己潜意识里将他拿来和陆展元比较,心里常常怨念,为何陆展元不是姓谢的那样,武功盖世,敢作敢当,深情如一……这些怨念渐渐化为恨意,便再难消除。   “你伤势大好,要杀我,就快下手!”李莫愁冷冷的说道。   谢曜看也不看她,只说:“我答应徒弟饶你一命,大家也莫为难,你速速走罢。”但下次倘若再听她作恶,那就绝不饶恕了。   李莫愁心知他一言九鼎,此话一出绝对不会更改,当下便道:“好,我此后虽再不会杀别人,但你却是我李莫愁一辈子的仇人!”   “随你。”   李莫愁说罢,环视四周,却不知如何闯出这情花坳。   便在此时,黄蓉远远说道:“李姊姊,我教你一个乖,你要出花丛,只须用长剑掘土,再解下外衫包两个大大的土包,掷在花丛之中。”   李莫愁细想的确如是,当下便依言照做,几个蜻蜓点水,跃出情花坳。末了回望一眼花丛中的谢曜,他抱着死去的洪凌波面罩寒霜,眼里也无半分柔情,一时间感慨万千。   她总觉自己一生命苦,满腔情意付诸东流,但说到底那负心郎和她毕竟有过欢喜日子。只可惜了洪凌波,到死也没得人一分情。   复又看了眼洪凌波,李莫愁心酸难忍,她一挥衣袖,飘然离去,嘴里轻吟,“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第180章无辜受难   李莫愁才走不远,武修文便遥遥喊道,“谢师叔,你虽说留那魔头一命,但我等并非你侠门弟子。武氏一家和李莫愁不共戴天,这便无礼了,”话音甫落,噌的一声拔出长剑,同武敦儒、武三通、黄蓉一行从东首绕道追去。   陆无双本也想追去,但回头看了眼丁跃,又磨磨蹭蹭的立在他身旁。谢曜当下无言,只取来断剑就地挖坑,将洪凌波的尸首葬在情花坳里。陆无双感念洪凌波幼时照拂,朝她坟墓磕了三个头,方才作罢。   谢曜抬头一看,人群中不见杨过和小龙女的身影,他只道杨过还与他生气来着。却不知杨过乃是对他抱愧,无颜面见恩师,也随黄蓉等人追去。   “行冲,你伸出手,为师替你瞧瞧。”这大弟子方才和李莫愁激战,又身中情花剧毒,谢曜最是担忧。   申屠行冲抬眼一看谢曜神情,大有关怀之色,他心下一凝,将手一缩,低头道:“师父,你也身受重伤,不必挂念弟子。”他心里想,师父对自己恩重如山,倘若这情花毒无解,自己倒不如和师父一起死了。   谢曜想不到他心思,微微一叹,细细询问了丁跃几人的近况。   陆无双看他一眼,欲言又止,谢曜敏锐察觉,一抬手道:“无双,你有甚么事,但讲无妨。”   “我……”陆无双看了眼丁跃。   丁跃眼珠子一转,立时了然,他往地上一跪,大声道:“师父,你快许了我和无双的亲事罢!”   谢曜闻言一愣,随即开怀大笑,他正要点头,陆无双却伸手一拍丁跃脑门儿,脸色通红道:“你胡说八道甚么,我才不嫁给你呢!我方才是想让谢大侠也收我为徒!”   陆无双脱口说出,面色更红,当下也屈膝跪在谢曜面前:“谢大侠,我洪师姊去了,今后只有和表姊相依为命,她既已入你门下,我……我……”   “好了好了,都起来罢。”谢曜将两个年轻人扶起,颔首微笑,“你们两个的两件事,我都允了。待此间事了,咱们回本门天山,好好给你们办一场。”   丁跃大喜过望,抱住陆无双当着众人面便大大的亲了一口,只将陆无双羞的霞飞双颊,不住跺脚。   便在几人吵吵嚷嚷之时,身后有人道:“谢大侠,一别多年,你可还好?”   谢曜听得声音,忙回过身来,朝对方躬身一拜:“见过大师。弟子此前还想拜访您,但寻来深山却无你踪迹,还望恕罪。”一灯大师微微一笑,比当年又老了许多,他上前虚扶一把谢曜,很是满意:“你现下已名满江湖,还如当年一般谦逊,老衲倒算没有看错人。”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叹道:“你有慧啊。”   谢曜浑身微震,被情花刺伤的地方又开始发作,他连忙运功压制。片刻后舒缓过来,侧首看了一眼慈恩和尚。   慈恩突然全身颤抖,口中喘气,渐喘渐响,到后来竟如牛吼一般。一灯大师见状,低声问道:“你的心魔又要发作么?”   慈恩看了眼谢曜,指着他,咬牙说:“弟子看见此人,便想起当年作恶多端,孽债涌上心头,怕是遭不住了!”   谢曜闻言了然,突然双手合十,说道:“我佛慈悲。不应作而作,应作而不作,悔恼火所烧,证觉自此始。”这几句偈语正是修习止观坐禅法要,乃是一灯大师在他少年时教过的第一句佛经。   一灯大师没想到他还将自己教过的东西记得清清楚楚,不由点头含笑,转头对慈恩说:“这后几句乃是:若人罪能悔,悔已莫复忧,如是心安乐,不应常念着。你懂了吗?”   慈恩喘声顿歇,呆呆思索,又看了眼谢曜,见他双手合十,沉稳端严,心下归于平静:“不错……若人罪能悔,悔已莫复忧。但是师父,弟子深知过往种种,俱是罪孽,烦恼痛恨,不能自已!”   谢曜想到此人当年也算一脉宗师,当下便道:“行事而能生悔,本为难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   慈恩喃喃重复了一遍,抬眼看他,弯腰躬身:“你说得是。”   当下谢曜和一灯大师询问近况,问起他们为何来此深谷,一灯大师当下便给说了。   “子柳和我天竺师弟被困此地,老衲总得将他们救出来。”他说罢看了眼谢曜,“那对小夫妻,也是你侠门弟子么?”   谢曜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是指杨过和小龙女,想到杨过曾经说将他逐出师门的话,谢曜只得叹道:“是。说起来大师你怎会和他们相遇?”   一灯大师答道:“我和慈恩路过荒山避雪,恰好遇见。那小夫人受伤极重,老衲瞧他们极为正气,便将一颗灵药给她,可续命七日。只要找到我天竺师弟,莫说他们身上的伤势,便是你的情花毒,也能迎刃而解。”   众人一听皆是大喜,不再耽搁,一起去寻。这谷中道路盘旋曲折,过得片刻,眼前出现三条歧路。顺着当中大道往里走,便见一座石屋,大门敞开,一行男男女女正站在门口,正是杨过小龙女众。   郭芙正好回头,一眼看见谢曜,登时便红了眼圈,大声道:“谢叔叔,你快来,这个老太婆适才差些将芙儿杀死啦!”   谢曜一惊,上前端详她并无受伤,问:“怎么了?”   郭芙擦了擦泪,指着堂上坐着的一名老妇:“就是她!方才嘴里射出一枚暗器,若不是……若不是杨大哥相救……”她到底对杨过心有间隙,说到此处不再继续。   谢曜等人涌入堂中,抬头一瞧,正中坐着一个秃头婆,神色阴沉,凛然生威。   那秃头婆见了他们冷冷一哼,声音似人似鬼:“好啊,你们这些人当绝情谷是甚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谢曜想来也是,于情于理到底是他们擅闯别人家中,当下便抱拳道:“我等叨唠阁下着实抱歉,但还请阁下将所囚的二位朋友放出。他日再见,便是朋友,一切好说。”至于情花解药,他却不急着讨要。   秃头婆见他胸口染血,显然也被情花刺伤,肃然立在厅下,话音沉稳,完全不被伤势干扰。寻常人受伤无论如何也不能维持这般状态,只有内力极深的人方可如此。她心下回转,对谢曜不免刮目,但面上却依旧冷硬:“你是谁?来绝情谷干么?”   “我几名徒儿被困此间,不幸身中情花剧毒,还望阁下不吝赐下解药。”谢曜语毕,看了眼杨过和申屠行冲。   秃头婆正要开口,却听郭芙探出头,大声道:“老太婆,你还不快些将解药交出来?我谢叔叔武功天下第一,你若不交,定让你……唔。”黄蓉一把捂住她嘴,又是生怒,又是无奈。   那秃头婆子果不其然仰头大笑,末了眼神一凛:“呸!甚么天下第一!中了我的情花毒,照样生不如死!”她说罢眼神一扫,斗然间眼光和慈恩的眼光相触,四目交投,心意登通。   “二哥!”   慈恩一愣,也上前道:“三妹!”   谢曜心下一转,登时明白过来,当年裘方圆做水上悍匪之时,便仗着一个名叫裘千尺的人撑腰,此人正是裘千仞的妹妹。当初重阳宫一战,裘千仞也是听了她妹妹的话,前来发难,如今许多年过去,这秃头婆子定是裘千尺无疑。   说来说去,他二人应是仇敌。   过了半晌,裘千尺问道:“二哥,你怎么做了和尚?”慈恩问道:“三妹,你手足怎地残废了?”他心中所记得的妹子,乃是她与公孙止成亲时的闺女,当时盈盈十八,娇嫩婀娜,不意此刻眼前竟是个秃头绉面的丑陋老妇,回首前尘,心中一阵迷惘。   裘千尺怒然道:“我中了公孙止那奸贼的毒计。”   慈恩惊道:“公孙止?是妹夫么?他到哪里去了?”裘千尺恨恨的道:“你还说甚么妹夫?这奸贼狼心狗肺,暗算于我。”慈恩怒气难抑,大叫:“这奸贼哪里去了?我将他碎尸万段,给你出气。”   “公孙止我定会让他生不如死!但眼下……”裘千尺猛地看向黄蓉郭芙,提气喝道:“得替我们大哥报仇!”   慈恩怔了怔:“报仇?报仇?报甚么仇?”   裘千尺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黄蓉道:“你当和尚当糊涂了?大哥乃是被黄蓉郭靖这两奸贼害死,而我那认的义弟,也是教一个姓谢的杀了!咱们姓裘的一门豪杰,你全没放在心上吗?”   慈恩听见“姓谢的”的三字,立刻看向谢曜,复而又看了看黄蓉、郭芙。想到谢曜方才的好言点化,慈恩后退摇头:“三妹,不可,我是出家人,不可再执着于此。”   裘千尺没想到自己当初的二哥成了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当即大怒:“想当年你纵横江湖,‘铁掌水上漂’的名头有多大威风,想不到年纪一老,变成个贪生怕死的懦夫!裘千仞,我跟你说,你若不报仇,咱们兄妹俩莫要相认!”   众人见她越逼越紧,都想:“这秃头老太婆好生厉害。”   谢曜当年和裘千仞有过交手,自然知他了得,回头看了看受伤的弟子和黄蓉几人,不禁蹙眉思考对策。   他沉吟道:“须知遁入空门,万事青烟,阁下何必苦苦相逼?令兄已然出家,怎能再行那打打杀杀的事。你那义弟裘方圆无恶不作,正是被我所杀,你若要替他报仇,尽管来便是。”   在场众人都不明他为何突然说出这话,便在此时,杨过走到他面前,咬牙大声道:“我不是你弟子!你们闯下的祸事,与我和龙儿无关!”当下抬手推开谢曜,拉着小龙女离去。   “三师弟,你……你……”丁跃气的浑身发抖,就要追出去和他打架,却被谢曜抬手一拦。他扯动伤势,捂着胸口弯腰猛咳,一众弟子都吓得半死。   程英抢上前,拿出一个瓷瓶,满是担忧:“师父?师父?我这里有九花玉露丸,你快服下!”她几欲哭出来,“三师兄他怎能如此?”   “……罢了,我也不稀罕他做弟子。”谢曜说罢,正好和黄蓉视线相交,黄蓉垂眸一笑,二人心照不宣。   原来方才杨过伸手推他,顺势在他怀中塞了一张纸条。   谢曜故意装作咳嗽,便是将那纸条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天竺僧和朱前辈囚于火浣室中。”而杨过和小龙女故意与他争吵,便是抽身前去相救。   既然已经知道二人被困地点,谢曜对裘千尺的顾忌又少了一分。只要再让她交出情花毒的解药,此间事,便可了。   等杨过前脚刚走,只听房顶“喀喇喇”一声响,屋顶破裂,一人伴着碎瓦跳了下来。   众人纷纷后退,仔细一瞧,却是一个独眼中年汉子,一身青袍,十分华贵。   “妹夫……啊,不对,公孙止,你这恶贼!”慈恩认出来人,想到妹妹这些年所受的伤害,心魔陡生,一灯大师忙拦在他身前,低声道:“慈恩,不可啊!倘若你一旦使出武功,此生都不能皈依我佛。”   慈恩闻言一怔,痴痴地立着不再上前。   “越老越没用!”裘千尺翻了个白眼,朝公孙止冷冷道,“你这便等不及了吗?想要夺回绝情谷,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公孙止扫了一眼堂中众人,多半都不认识,不知是敌是友。他转过身,心中摸定主意,道貌俨然:“夫人,我再叫一声夫人。你打瞎我眼睛的事情暂且不言,但绝情谷世世代代都是我公孙家的,只要你还给我,咱们和好如初,重头来过。”   裘千尺忍不住仰头大笑,旋即一拍桌子:“你当我还会信你的花言巧语么?我只恨不得将你剁成肉泥,扔进你当初囚禁我的鳄潭喂鱼!”   “那就是没得说了?”公孙止眼神一暗,询问道。   谢曜听出了个所以然,心想:若这公孙止是此间谷主,那是否也知道情花毒的解药所在?当下他便开口,直接道:“这位公孙先生,你说这绝情谷是你世代祖业,可当真?”   公孙止回头看他一眼,瞧他满身血污,竟还气度不凡,微微颔首:“正是。只是这老婆子在我大婚之日与我交手,在下措手不及,被她给赶了出来。”   谢曜心下一凝,复而看他打量,总觉此人面目不善。想到他方才说自己的“大婚之日”,而又称呼裘千尺为夫人,人品也不必谈,想来想去,都觉他夫妻二人不是正道。   “那确实应该帮你了。”谢曜话虽如此,心下却在盘算其它。   公孙止闻言不禁大喜,但旋即便猜到一二,问:“敢问阁下尊姓大名?说句不好听的,天上不会掉馅饼,你若帮我,必然是要托我甚么事情罢?”   谢曜也不绕弯子,点头道:“在下姓谢。公孙谷主在绝情谷多年,对那些情花想必也了解的很,在下徒儿不小心误入情花丛,须得解药治伤啊。”   公孙止愣了愣,“阁下几个徒儿伤了?”   谢曜答道:“包括在下,共有三人。”   公孙止“哎”了一声,摸了摸上唇的浅须,“那可糟了。原本情花毒的解药绝情丹本有上百颗,但这疯妇多年前一把火将绝情丹全部毁去,仅仅留下一颗。”   谢曜看了眼裘千尺,她面有得意之色,显然公孙止所言不假。   “即便这一颗,敢问又在哪里?”不管如何,他将绝情丹夺来,能救一人性命便救一人,自己……自己反倒无所谓生死。   公孙止目光一凛,指着裘千尺道:“这还得问她了!”   裘千尺冷然发笑,大声道:“想要夺药,还得看你们有没……”话没说完,突然“呼”的一声,一枚铁枣核从口中疾喷而出。她本想朝公孙止面门射去,却不料公孙止足下一蹬,凌空躲过,这枚枣核势力极强,程英正好立在公孙止身后,眼见枣核便要射在她身上,申屠行冲斜刺里冲来,将程英大力一推。   “走开!”谢曜大惊失色,抬手一挥,掌风巨力刮出,但那枣核内力尽是浑厚非常,只微微一偏,“噗”的一声轻响,射进申屠行冲的左眼眶中。   饶是申屠行冲脾气刚硬,此刻也忍不住捂脸痛呼一声,血流披面,仰头栽倒。丁跃等人惊的立在原地,竟是傻了。   “行冲!”谢曜脚下一滑,飞速跑去,将他扶起,将他左眼里的枣核逼出,立刻点穴止血,撕下衣襟包扎。   他把了把脉,好在那枣核被他掌风打偏,否则申屠行冲便不是瞎一只眼这般简单了。   谢曜看了眼手上鲜血,气的浑身微颤。   也不顾自己伤势,站起身来,看都不看裘千尺,将那枚枣核钉两指一夹,疾射而去,“恶妇!你自尽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葱丝儿阿辞的手雷~明天这卷完结 ☆、第181章无为歧路   裘千尺还没反应过来,便觉耳畔一凉,随即刺痛,那枣核钉穿过自己耳朵软骨疾射入身后的墙壁,无声无息的在石墙射穿一个窟窿。   在场初次见到谢曜之人,皆是大为骇然。   公孙止喜出望外,暗道自己捡了个便宜,有如此高手助阵,何愁不得夺回绝情谷,   便在此时,厅门中又冲出三人,正是杨过、小龙女、朱子柳。   武三通见到同门正欲相迎,就听朱子柳高声叫道,“师哥,师叔死啦。咱们无论如何,也要杀光绝情谷的人为他报仇……”他一句话没说完,喘不过来,站立不定,身子不住摇晃。   一灯大师听到天竺僧的死讯,饶是他修为深湛,竟也沉不住气,立即站起,“怎么回事?”   朱子柳指着公孙止道:“是他唆使绝情谷弟子干的!”   原来公孙止来谷中前,心腹那里打听到裘千尺抓了两人囚禁在火浣室。他心中恨裘千尺入骨,料定这两人和裘千尺有大大的关系,当下便让心腹将二人暗中杀了。   趁着天竺僧在情花丛里寻觅解药的时候,那心腹一击得手。朱子柳正回天乏术之际,杨过和小龙女赶到,当下逼问这心腹,得知乃是公孙止的主意,连忙赶了过来。   公孙止听他说破,倒也不推辞罪名,他转过头对谢曜道:“谢兄弟,你我二人联手罢!待找到这最后一颗绝情丹,我一定交给你!”   谢曜此刻料定他不是好人,心下一沉,正欲开口,就听身后的杨过怒然道:“师父!别听他的,公孙老儿奸诈无比,便是他害得弟子身中情花毒,还妄图抢走龙儿当妻妾,是个大大的恶人!”   公孙止闻言大惊,没想到杨过就是谢曜的徒弟,这一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将绝情丹给他们。正纷乱不休之际,朱子柳和武三通已然分别抄起武器,朝公孙止攻去,“替师叔报仇!”   公孙止眼见撕破脸皮,举起一刀一剑,高声叫道:“众弟子,恶妇勾结外敌,要杀尽我绝情谷中男女老幼。渔网刀阵,一齐围上了。”绝情谷的弟子自来对他奉若神明,那日他被裘千尺打瞎眼睛逃走,众弟子无所适从,只得遵奉裘千尺的号令,这时听得他一叫,谁也不及细想,执起带刀渔网从四角围了上来。   裘千尺因为残废不能走动,她见弟子反叛,不禁大怒:“不要脸的东西!二哥!二哥!你还愣着干么?你要看你妹妹死了么?”   慈恩听她叫唤,心下一软,大声呼喝便要动手,一灯大师惊然之下,忙上前阻拦他心魔发作。   登时大厅上一派混乱,十几名青衣弟子举着渔网涌上,每张渔网都是两丈见方,网上明晃晃的缀满了尖刀利刃。众人武功虽强,实不知如何应付才是,眼见四周渔网向中间一合,每人身上难免洞穿十来个窟窿。只听得公孙止喝着号令:“坤网向前,坎网斜退向左,震网转右!”众弟子应声施为,一张张带刀渔网渐渐逼近。   程英心下大急,和陆无双一左一右扶起昏迷的申屠行冲往门外退去,谢曜也是头次见得这般诡异的阵法,他扬声吩咐:“诸位举剑护住头脸,强攻破网!”语毕,朝丁跃说,“阿跃,护住你师兄妹,你把扇子给我一用!”   丁跃点了点头,将铁扇抬手扔出,谢曜右手一抄,却不展开,而是当做短棍。他足下一点,全然不惧网上剪尖刀,瞅准左侧一名青衣弟子,手腕运劲,折扇递出,那青衣弟子心道这渔网网眼极小,又是金丝打造,对方断然不能伤着自己,岂料他还未想完,胸口一痛,竟是被凌空点了一扇。   原来谢曜将六脉神剑融入铁扇之中,铁扇插入尖刀丛,不会伤到手。他见一击得中,右手翻飞不停,转眼又点到四人。   便在此刻,东首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却是郭芙。   谢曜转头一看,黄蓉等人自顾不暇,一灯大师和慈恩僵持不下,他不及细想,跨步上前,眼看郭芙要被渔网罩住,立刻一拉她左臂,将其扔给丁跃一伙,自己反身迎上。   “谢叔叔!”郭芙瞧他在渔网阵中持扇拼杀,不由一怔,恰好左侧又是一面渔网向她兜去,五六把尖刀碰到她身上,渔网竟自反弹。   郭芙心下一惊,忙持剑躲开,心惊不已。若不是她身上穿着母亲给的软猬甲,岂不是早就死了么!   杨过和小龙女也和丁跃等人并肩一起,八张渔网随着公孙止的号令左兜右转,已将他们围入阵内。杨过见情势危急,从背后取下一柄极大极钝的剑,莫说砍渔网了,便是切菜都有些困难。   丁跃见状不由一惊:“三师弟,这个时候你就别……”他话没说完,杨过提起重剑,运劲往他身前的渔网上斩去。只听“垮喇喇”一声响,渔网裂成两片,拉着网角的四名弟子同时摔倒。   “好呀!看不出重剑无锋胜有锋!”丁跃大赞一声。   杨过这些时日经历许多,难得发笑,这会儿看了眼自家师兄,忍不住笑了下:“二师兄,你说对了,这把剑还真叫‘玄铁重剑’。”说罢呼呼,两剑挥过,又是两旁张渔网散裂破败。   谢曜这边一人独斗左右两边渔网,他不敢大意,拳掌齐施间,摧筋断骨,折扇左右虚点。眼见得身后又是一张渔网扑来,他心头甚是烦扰,索性回身,一跃三丈,将铁扇“刷”的一声展开,调动全身内力贯入右臂,仿若使刀般凌空斩下,带起的内力振飞衣袖,鬓发四扬,嘴里大喝一声:“破——”   拉扯渔网的弟子只觉劲风扑面,扇刃隐隐又气流流动,还未反应过来,这金丝和钢线绞成的渔网,破网声如裂金石,登时散为碎片。   众弟子被内力一震,齐声惊呼,乌拉拉摔倒在地。   谢曜手上不停,当下弯腰,将这些弟子每人一手刀打晕在地,以免他们再牵渔网,卷土重来。   公孙止哪想到对方人马这般厉害,转眼间破了他五张渔网,当下喝道:“再拉八张网来!”话虽如此,他却往门口悄悄走去,准备趁乱逃脱。   便在此时,身后“嗤”声一响,公孙止大惊失色,回头一看,枣核钉已然近在眼前。   他双手握住脖子,鲜血从他指缝里流出,喉咙里发出咕咕惨叫,倒地毙命。   裘千尺先是一惊,随即大喜,她没曾想自己随意的一记,竟夺了此人狗命,当下仰天长笑,声振寰宇。   众人被她这又是凄厉又是诡异的笑声吸引视线,不知是谁当先发现公孙止倒地毙命,大叫一声:“谷主死了!”四周绝情谷弟子纷纷惊骇,收了渔网,不再动手。   一时间大厅上众人罢手,裘千尺大笑道:“你们不是要追随他吗?你们不是对他忠心耿耿吗?公孙奸贼这下死了,你们不听我的,还想听谁的?”   话音甫落,一干青衣弟子纷纷跪地求饶:“主母饶命!主母饶命!”   裘千尺此时却也不处置他们,抬手招来丫鬟,吩咐道:“快,把我抬去公孙止那儿,我要亲自在他尸体上划个十七八刀!然后将他扔进鳄鱼潭,看鳄鱼啃噬他的尸体,嚼烂他的骨头,撕扯他的心脏肠子!”   郭芙程英等人瞧她狰狞的说出这番话,皆欲作呕。   谢曜方才激战,使得胸口伤势复发,他立在门边,静观其变。心中却想:倘若裘千尺当真这般心狠手辣侮辱旁人尸首,他定得阻拦一二才是。   裘千尺来到公孙止尸首侧边,大喜过望,让人呈来尖刀,狞笑道:“你辜负我几十年,而今报应全算在你头上了。咱们好歹是场夫妻,我本不愿如此侮辱你的尸首,但我想啊想,想啊想,想到你挑断我的手筋脚筋,想到你把我弄成这般丑陋的模样……就恨不得将你一刀一刀的凌迟!”   她说到这,看了一眼黄蓉,心头哀伤不已。若自己不遭遇这些,应当同黄蓉一样风姿俏丽。   裘千尺越想越怒,大声道:“奸贼,你死在我手上,当是没有遗憾了!想起当年我受过的苦,我……”   话音未落,蓦然浑身一僵,不再言语。   公孙止转过头,鲜血又顺着他喉间流下,朝裘千尺冷冷一笑,断断续续的说:“恶妇,你……你……”他话没说完,脖子一歪,架在椅子上的左腿滑下,当真气绝。   众人见此场景,皆是大惊。   原来公孙止方才中了枣核钉强撑着一口气,料定裘千尺会上前来,趁她不备,左脚飞快抬起,将鞋尖的短刺刺进裘千尺的腰间,短刺上喂了见血封喉的剧毒,乃是公孙止保命用的秘密暗器,没曾想今日方得使出。   这两人生前的夫妻,临死却一个咒“奸贼”,一个骂“恶妇”,众人不禁唏嘘报应、报应。   便在此时,小龙女不知想到了甚么,飞快的跑来,抓着公孙止的尸体摇晃,“你醒醒!醒醒!快将绝情丹在哪儿说出来啊!”她眼中含泪,复而又去摇裘千尺的尸首,“绝情丹在哪?解药在哪?”   “龙儿!”杨过一把将她拉起,叹道,“算了。”   谢曜复而想起小龙女的伤势,走上前,伸出三指探了探她的脉。   杨过见状,问:“师父,她……她还有得救吗?”   谢曜不通医理,只能号出小龙女脉搏虚弱,似乎全身都是伤,内伤、外伤,甚至还中的有毒,林林总总加起来,束手无策。   杨过看谢曜紧锁眉头,想到裘千尺和公孙止都死了,世间再无知道那最后一颗解药的人。而小龙女重伤不治,即便找到那颗解药他也不会一人独活。杨过头脑一阵晕眩,向小龙女望去,小龙女的眼光正也转过来望着他。两人四目交投,都是心中一冷,全身如堕冰窖。   小龙女缓缓走过去靠在他身上,杨过一声长叹,携着她的手,往外便走。   “过儿,你往哪儿去?”谢曜生怕他贸然离开,忙制止道,“你留下来,让为师再想想办法。”   杨过心思聪慧,如何不知道谢曜只是怕他万念俱灰下做傻事,心中甚是感念这个师父,当下转身道:“师父,我陪龙儿走走,顺便去告知公孙姑娘她父母的死讯。”   谢曜一愣:“哪位公孙姑娘?”   杨过当下将公孙止的女儿公孙绿萼的事情草草述了一遍,随即便拉着小龙女离开。   不过片刻,便有一名浑身翠衣的女子奔来,她瞧见死去的裘千尺和公孙止,扑在二人身上嚎啕大哭。黄蓉走上前柔声安慰了她两句,那女子才渐渐不哭了,当下她遣人将父母遗体抬下去,准备择吉日厚葬。   “杨大哥他人极好的,你们既然是他朋友,不如留下来用晚饭罢。”公孙绿萼说话间犹自带着哭腔,但转眸言辞间,温柔纯善,丝毫不像她的父母那般。   黄蓉看了看天色,微微一笑:“那叨扰一日,明晨我等便离开。”   公孙绿萼闻言不禁垂首黯然神伤,她心想杨过一定也会离开,这下再要相见,却不知何年何月了。   *   慈恩在妹妹亡故那时便已舒缓下来,又垂首立在一灯大师的身侧。一灯大师想着天竺僧的遗体,不禁悲然,忙让朱子柳引路,前去将他遗体寻回,黄蓉等人也都跟着去。   谢曜惦念申屠行冲的伤势,公孙绿萼见状,让谷中的大夫前来看伤。   裘千尺的暗器极其厉害,申屠行冲这只左眼是彻底的保不住了,程英听到这话,刷的背过身子,掩面哭泣。   “到底是我的错,大师兄两次救我性命,我……我就算死了也报答不了他。”   谢曜叹息道:“英儿,你若当真这样想,是要将行冲气死不成?”   程英闻言一怔,明白过来,却只能无声哽咽。   丁跃看向谢曜,不住的叹气,叹气,叹气。   “阿跃,你又怎么了?”   丁跃走上前,抓抓头发:“师父,我是担心你和大师兄、三师弟啊。你们身上的情花毒……哎!”他说不下去,跺了跺脚。   一时间程英也止住哭声,转眸望向他。   谢曜对自己倒无甚在意,然而杨过和申屠行冲……就像他此前对洪凌波所言,宁愿将徒弟的生死放在第一位。   正在他烦恼之际,房门被人推开,竟是郭芙匆匆跑来,“谢叔叔!谢叔叔!我们找到情花毒的解药啦!”   房内众人闻言皆是大喜,谢曜倏然起身,追问道:“解药在何处?”   郭芙尚未开口,她身后又走来一人,瞧那面目,正是那名叫耶律齐的青年。耶律齐道:“郭姑娘,你误会了,黄女侠说断肠草只是有可能解毒,并不是说那是解药。”   郭芙朝他做了个鬼脸,走到谢曜身旁,挽起他手臂,“谢叔叔,你快跟我来!”   一行人匆匆赶去天竺僧死亡的地方,但见黄蓉朱子柳一群人围在一起,手里拿着一株深紫色的小草,不知在讨论些甚么。   黄蓉远远瞧得谢曜,朝他招手:“你来的正好,我正想去找你。”   谢曜走上前,问:“芙儿说情花的解药找到了?”   黄蓉沉吟片刻,将那紫色的小草递给他,说道:“老前辈死的时候面容带笑,手中正捏着此物。我师父洪七公他老人家曾道:‘凡毒蛇出没之处,七步内必有解救蛇毒之药’。其他毒物,无不如此,这是天地间万物生克的至理。这断肠草正好生在情花树下,虽说此草具有剧毒,但我反复思量,此草以毒攻毒,正是情花的对头克星。”她顿了顿,皱紧眉头,“但倘若我猜错了,岂不是反而害死人么?”   谢曜怔然片刻,细细端详那紫色小草,忽而微笑:“‘情’之一字,唯有‘断肠’可解。”   说着便将那断肠草吃下。   “师父,使不得!”丁跃和陆无双抢上前,却已经晚了。   谢曜原地盘膝而坐,运气护住脏腑。一灯大师见状,伸出右手食指,在他的“少海”、“通里”、“神门”、“少冲”四处穴道上缓缓各点一指。这四穴都属于阳气初生的“手少阳心经”,对疗伤有奇效。   谢曜但觉一股暖气自四穴通向胸口,心中闷塞之意立时大减。潜运内力,护住心脉和丹田,过不多时,腹中猛地一动,跟着大痛,“断肠”二字,实非虚言。   他紧紧咬牙,依旧运功不停,出力强忍,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疼痛更遍及全身,四肢百骸,尽受荼毒,才觉痛楚又渐渐回归肚腹,喉头一甜,嘴角溢出血来。   “谢贤弟!”“师父!”   饶是黄蓉也是大惊失色,她深知谢曜和郭靖亲如手足,倘若谢曜因自己一句误导死了,那可怎么了得?就在众人心慌之际,谢曜突然睁开双眼,眼中光华流转,竟是比之前气色还要好上太多。   谢曜站起身,朝一灯大师、黄蓉等人团团作揖:“多谢诸位救命之恩。”   丁跃松了口气,直接软倒在陆无双身上,抬袖擦干:“我的好师父哟,你非得把弟子给活活吓死么。”   众人见状不禁哈哈大笑,当下各自拔了更多的断肠草,给申屠行冲和杨过分别送去。   *   几人草草用过晚饭,谢曜回到房中,将断肠草先给申屠行冲服下,用量逐减,抬掌在他后背运功引导,不过多时,申屠行冲便喷出一口鲜血,睁开眼看了看程英,复而看向谢曜,唤了句“师父”,眼皮一沉,又昏迷过去。   “师父,大师兄他没大碍罢?”程英等人迟疑的立在床前,忐忑的问。   谢曜将被子给申屠行冲盖好,看着他上过药的左眼,叹息道:“情花毒易解,目无再愈时。”   程英闻言,低首默默垂泪。   谢曜看了眼她,自知失言,忙沉声安慰:“英儿,你切莫想得太多,此事与你无关。”   程英摇摇头,也不回答,转身跑出门。   “表姊!表姊!”陆无双见状,忙追了出去。   谢曜心头复杂,却也不知如何宽慰,便在此时,丁跃匆匆跑来,大声道:“师父!大事不好啦!”   “又怎么了?”谢曜倏然一颗心悬起,自从杨过与他争吵后连日来都没有遇到一件舒心的事,丁跃这会儿说大事不妙,不禁令人紧绷神经。   丁跃扶着门框,气喘吁吁的道:“三师弟……他……他闹着要跳崖!”   谢曜身形一晃,忙破窗而出。跑了片刻,忽然碰见朱子柳和一灯大师等人,惊道:“大师,你怎的也出来了?”   “杨小施主在断肠崖疯癫无状,老衲赶去瞧瞧,切莫让他做了傻事。”   谢曜仔细聆听,果然听到山崖之巅传来一人嚎叫痛吼,当即不敢耽搁,一行人飞快的赶去断肠崖。   还没走近,便见山崖上黄蓉郭芙等人都已立在原地,杨过站在对岸崖边,虚软的跪在石壁旁,神色痴痴呆呆,不知怎么了。   “过儿!”   谢曜生怕他一个失足掉下山崖,肝胆俱裂,扬声道,“你在那干么?还不快回来!”   杨过一看是他,登时双眼发红,放声哭道:“师父,师父,我回来又有甚么意义?龙儿不见了,她不见了!”   谢曜闻言大惊失色,顿了顿,说:“或是她外出走走,你莫胡思乱想,万一你摔下山,她回来找不到你,那可怎办?”他说话间走到黄蓉身侧,低声询问,“嫂嫂,到底出了何事?”   黄蓉面色惨白,看他一眼,半晌才低声道:“此前你那姓丁的弟子拿来断肠草,让过儿服食。过儿却不肯解毒,说甚么龙姑娘伤重不治,他自己绝不独活。”   谢曜微微一愣,随即释然,理解的颔首:“他对龙姑娘用情至深,是极好的。”   黄蓉“哎”的叹了口气,道:“我此前只当龙姑娘是小伤,虽然知道芙儿用冰魄银针不小心刺了龙姑娘,但想龙姑娘是古墓派的传人,定有解毒的法子,却没想到那时她正当逆转经脉疗伤,剧毒尽数吸入了丹田内脏……”   谢曜神色一凛,看了眼远处的郭芙,她兀自不知出了甚么事,正和耶律齐完颜萍一行男女说笑。   “天意如此,也莫怨他人了。”谢曜叹了叹气,低头一看深不见底的悬崖,倏然惊诧,心思转回间已然猜到了甚么,“难道……”   “不错!谢贤弟,看来你也猜到了。”黄蓉声音陡然拔高,指着身后的山壁,谢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那上面用剑尖刻着两行字,一行大的写道:“十六年后,在此相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另一行较小的字写道:“小龙女书嘱夫君杨郎,珍重万千,务求相聚。”   黄蓉的声音将杨过的心神拉回,一干人都看向她。   只听她继续说:“此乃大喜的好事。龙家妹子遇到了南海神尼,当真是旷世奇缘。谢贤弟,你说是也不是?”   谢曜怔了怔,随即也抚掌大笑:“是,你同我也想到一处了。”   杨过听见他们谈话,脸色迷惘的问:“南海神尼?那是谁?”   黄蓉道:“南海神尼是佛门中的大圣,佛法与武功上的修为俱是深不可测。只因她足迹罕履中土,是以中原武林人士极少有人知道她老人家的大名。我爹爹当年曾见过她一面,承蒙授以一路掌法,一生受用无穷,嗯,那是十六、三十二、不错,是三十二年之前的事了。”   杨过将信将疑,喃喃的道:“三十二年?”   谢曜颔首道:“过儿,这位神尼只怕已近百岁高龄。每隔十六年,她老人家便来中土一行,恶人撞到了她那是前世不修。好人遇到了,她老人家必有慈悲。”   朱子柳这时也笑着说道:“我瞧龙家妹子这等美艳如仙的人物,她老前辈定是十分欢喜,将她收作徒儿,带到南海治伤去了。”   杨过喃喃的道:“隔十六年,隔十六年。一灯大师,此事当真么?”   一灯大师淡淡的“嗯”了一声。   可杨过又垂头道:“龙儿毒入脏腑,性命难保,倘若真的蒙神尼她老人家垂青,那么十六年之中,定是神尼以大神通驱除她体内剧毒。我总道……总道那是再也治不好的了。”   黄蓉叹了口气,说道:“芙儿莽撞伤人,我……我真是惭愧无地。过儿,你这番猜测似乎更近情理。龙妹妹毒入脏腑,神尼便有仙丹妙药,也非短时能将剧毒除尽。只盼她早日康复,神尼忽发善心,不用这么久,便放她和你相会了。”   杨过眼眶中泪水充盈,望出来模糊一片,毅然道:“郭伯母,那我便到南海去找她,但不知神尼她老人家驻锡何处?”   黄蓉道:“你千万莫作此想,南海神尼所住的大智岛岂容外人涉足?”杨过瞪着黄蓉,厉声道:“郭伯母,你这番话到底是真是假?”黄蓉指着石壁说:“那你看看那字迹是真是假?”   杨过跳着崖间石梁过来,伸手抚摸字迹,痴痴地道:“必然是真。”   黄蓉拍手道:“那便好了。不瞒你说,我只觉此事太过凑巧,一直还疑心是朱大哥暗中布置了来让你宽心的呢。”   谢曜见黄蓉在旁说得兴高采烈,心底隐隐猜中。只怕因为杨过不肯吃解药独活,小龙女留书石壁,定下十六年的期限,乃是为了让杨过有个盼头。不管十六年后能不能相见,至少也能让他不丧失活下去的希望。   他想到此事,心中不免伤痛。如今屈指算来,亡妻已故十八年,比那十六年还多两年,可自己的情意未曾随着时光衰退。杨过少年与他颇为相似,想必十六年、二十六年、三十六年……也未必能忘。   “过儿,你来。”谢曜朝他招了招手。   他身上衣衫未换,胸口处还有一大滩血迹,杨过抱愧非常,乖乖的走到他跟前。   谢曜叹道:“苦雨终风亦解晴,何苦执念一时片刻?十六年白驹过隙,弹指即过,龙姑娘既蒙神尼收留,你和她自有相见之日。倒不似……为师同你师母,此生唯永隔参商。”   杨过闻言浑身一震,抬起头看向他,恍恍惚惚中记起自己当年在嘉兴和谢曜初见,他便一直孤身一人。相比之下,自己和小龙女反倒比他好上太多。   “师父,弟子……弟子无颜对你。”   谢曜伸手摸了摸他头,摸出一株断肠草给他,说:“那就听为师的话,快将解药服下。切莫等你毒发,十六年后龙姑娘在此寻你不见,那可就糟了。”   杨过一想也是,倘若十六年后寻不得小龙女,他再跳崖陪她便是!打定主意,便将那断肠草塞入口中嚼烂,盘膝而坐,运功疗伤。谢曜抬手在他四大穴位上点了一下,暗中辅助,不过两个时辰,杨过“哇”的一声喷出大口鲜血。   众人见状心下稍安,就听一灯大师言道:“这断肠草确有解毒之效,但为求万全,不宜连续服食,等七日之后,再服第二次,所服草药,份量也须酌减。”   谢曜颔首答道:“弟子谨记。”   此时一夜过去,天光放明,黄蓉说道:“咱们离襄阳已久,不知军情如何。我心下甚是牵挂,今日便要回去。”   谢曜不知想到甚么,转过头问:“阿跃,无双,你二人的婚事定在次年初一,觉得如何?”   陆无双脸色一红,将头埋在丁跃颈窝,羞赧道:“全由师父您做主。”   丁跃闻言大喜,将她抱起来转了两个圈,大喜叫道:“我老伴儿终于嫁给我啦!”   众人皆是哈哈大笑,谢曜心下也觉畅快,对黄蓉等人团团作揖:“届时还请各位大驾光临天山侠门。”虽然他和武三通素有间隙,但也对他报之以笑,来不来却也不知了。   当下一行人在这断肠崖边挥手作别。   *   谢曜和杨过丁跃等返身去看申屠行冲的伤势,恰好遇见公孙绿萼指挥谷中青衣弟子忙碌。   “公孙姑娘。”   杨过出言唤她,公孙绿萼回过头来,面色一红,复而一惊:“你们要走了吗?”   “来日方长,有缘定会相见。”杨过感念她之前对自己的照拂,想到她父母双亡,不禁有些怜悯,“你一个人守着绝情谷的基业,若是有麻烦,便去侠门知会一声,杨大哥定会赶来帮你。”   公孙绿萼知道挽留不住,低头默然。   杨过看得不远处的情花,皱眉道:“天下最可恶之物,莫过于这情花树,倘若树种传出谷去,流毒无穷。公孙姑娘,咱们发个善心,把它尽数毁了,你说可好?”   公孙绿萼喊了颔首:“杨大哥有此善愿,菩萨必保佑你早日和大嫂相聚。”   杨过听了这话,精神为之一振,当下公孙绿萼找来人手,将谷中所有的情花花树一株株砍伐下来。谷中花树为数不少,又要小心防备花刺,因此直忙到第六日,方始砍伐干净,淋上桐油,一把火全给烧了。   到了第七日,师徒三人身上的情花毒已然全清,申屠行冲的伤势也恢复大好,除了以后视力受损,不得不佩戴眼罩。他个子魁梧,如此一打扮,反倒觉得凶神恶煞不怒自威,不似正道人物。   丁跃虽然心疼这个大师兄,但见他这般模样,又是难过又是好笑。   一行人收拾行囊,准备回天山置办丁跃和陆无双的婚事,然而杨过却是告辞,不愿同往。   谢曜扶着芦苇的马鞍,微微一僵,片刻后便理解过来。想当初自己妻子刚死,也见不得人喜事婚堂,宁愿一人独行冷静。   他叹了口气,点头道:“你一人在外漂迹江湖,不要忘了本门宗旨,见不平事能帮扶一把便帮扶一把。但也不能亏待自己,冬天记得加衣,夏天也别闷着,饭要吃饱,觉要睡足,闲暇时就回天山看看。夫妻情分固然深重,但师徒手足之情亦不能忘,知道了么?”   杨过听他语重心长,满是关切,心头一热,大力的点了点头,哽咽道:“师父,弟子先前与你争吵,是大大的不该。你……你永远都是弟子心中最好的师父。”   谢曜心下宽慰,伸手拍拍他肩膀。   众人牵马溯溪出了山谷,师兄弟三人又说了些贴己话,落日余晖,长亭芳草,依依挥泪作别。 ☆、第182章悬壶济世   众人一齐返还天山,因为侠门多了程英和陆无双两个弟子,谢曜将这些年走南闯北得来的银子尽数拿出,在镇上请来泥瓦匠修建新房,周围修了几座大屋,另起厨房马厩,一番整改。   然而那间深锁的主屋却是不变的立在原处。   程英和陆无双初来乍到非常惊奇,想要知道为何不能进这间房屋,但申屠行冲和丁跃讳莫如深,谁也不说。   两人问不出所以然,便也没再继续。   待翻年之后,趁着谢曜在外忙事,几个弟子便凑在一起商量怎么装饰房屋,一改门前朴素。   程英和陆无双在山里捡来树枝,没事儿就坐在溪边编篱笆,又托丁跃从中原带回耐寒的花种,院子里种满了红梅,篱笆下也撒了一串红的种子,来年春暖花开,定然美不胜收。   饶是如此还没算完,陆无双在马厩旁边搭起棚子,买来鸡鸭白鹅,闲来无事便赶着鸡鸭下小溪去。   天山脚下,花团锦簇,清清平平。   就在丁跃和陆无双完婚的第三个年头,蒙古的大汗贵由逝世,两国紧绷的局势暂时缓解。   这些年蒙古与各地战争大仗小战不断,谢曜游走于各国边境,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侠门名头愈发响亮。同年五月初五,他在高丽收到郭靖的飞鸽传书,原以为又是甚么军情要事,谁知打开信封,滑出几颗桂圆花生。   但见红艳艳的烫金喜帖,上面写着郭芙和耶律齐的名字。   谢曜得知这一喜讯,当下从高丽飞奔回中原。   这日天气晴朗,江岸芦苇飞扬,天边红霞初泛。鸭绿江一种说法是因为这条江的颜色非常绿就像一块无暇的翡翠,另一种说法是因为这江水像野鸭脖子上的一圈绿色的绒毛的色彩,所以起名叫鸭绿江。   他来到江边,翻身下马,拍了拍芦苇的脑袋,笑道:“你又得晕船了。”   这江边只有一艘渡船,好在船够宽阔。谢曜将银子给了船家,便牵着芦苇走上甲板。   “船家,启桨罢。”   他话音刚落,忽而听见岸边有人大喊,“船家!船家!快停下!”   谢曜稍稍一愣,打开船篷窗户,只见一名蓝衫少年在渡口边跳起来大大挥手。   谢曜心想四周再无别的渡船,反正这船也不小,当即让船家泊岸,扬声道:“小兄弟,请上船来。”   不过多时,那少年猫腰钻进船舱,朝谢曜拱手道谢:“尊驾仗义,还容在下大大感激了。”   谢曜瞧他身形消瘦,神清骨秀,右肩却背着一个四尺左右的大木箱,将他右肩压的有些下沉,看来极重。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我瞧你背上东西沉得很,坐下歇歇。”   那少年闻言抬头一笑,傻傻憨憨,又连连朝谢曜道谢。两人坐在船舱无聊,便互通了姓名,原来这少年名叫胡悬壶,乃是一个走街串巷的游方郎中,他听到谢曜的名字愣了一愣,随即“嘿”的笑出声。   谢曜怔然片刻,反应过来,自己也不禁失笑。   他这么多年在武林中愈发声名威震,但旁人只知道他姓谢,关系浅的称他一句“谢掌门”,关系深的称他一句“谢大侠”,而弟子晚辈当中即使知道他的名字,也无人敢当面嘲笑。   这少年整日与药材打交道,乍然听见,笑出来反倒真实多了。   胡悬壶听他自己也笑,并未责怪无礼,心下对他好感顿生,不禁细细打量。只见面前这人一身灰袍干干净净,两鬓微霜,已近不惑之年,但肩平背直,肃然端坐,双目凛凛,一表非凡。   他心底生敬,便也不敢再笑他的名字了,抓抓脑袋不好意思的问:“不知道阁下是要往哪里去?”   “我去襄阳寻访友人,小兄弟,你要去何处?”   胡悬壶一拍大腿,站起来道:“照啊,我也去襄阳!”他一下起立太急,脑门撞在篷顶,那顶上压的铁块固定,登时便眼泪齐流,肿了个大包。   谢曜不由惊讶,想笑又觉不礼貌,询问说:“你头上的伤没事罢?”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胡悬壶便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眶,岂料眼泪止都止不住,一个劲儿的哭。   “教你看笑话了,我……我这人就是爱哭……”胡悬壶一边哭一边打开那大木箱,只见里面放着许许多多的药材、瓶瓶罐罐、膏药纱布……几乎治病的东西应有尽有。   他拿起一个红色瓷瓶,倒出一点粉末,揉在脑门儿上,少顷时光,脑门上的大包便慢慢消退下去,随即留下一点破皮的红印。   谢曜看得不禁称奇,问:“襄阳那边正乱着呢,你去干甚么?”   胡悬壶拍了拍药箱:“正是听闻那边乱着,朝廷也不给增派物资援兵,我就想去给那里的百姓义诊义诊。”   谢曜瞧他说这番话的神情认真,不似邀功浮夸之辈,正欲颔首夸赞,突然听得甲板上一阵马嘶。   “芦苇!”他当下走出船舱,果见芦苇晕船,晃晃悠悠的卧倒在甲板上,差些口吐白沫了。   胡悬壶跟着走上前,伸手在马蹄子摸了摸,从药箱里取出一根银针,在芦苇额间白毛上一扎,又取出一颗药丸,摊开手喂进马嘴。   芦苇在甲板上侧卧一会儿,便撑着蹄子力气,甩甩脑袋,生龙活虎的来蹭谢曜肩膀。   谢曜反手摸摸马背,朝胡悬壶道了谢,方才瞧他做这些熟练至极,问道:“没想你对医治马匹也很在行。”   胡悬壶嘿嘿一笑,摇了摇头:“姓胡的从小便喜欢这些问诊号脉的事情,不害臊的夸自己一句,十八年来没有遇见一个我治不好的人。当然,如果是那种被捅五脏六腑、或者被震碎筋脉、或者中毒太深、或者先天有疾、或者年老将死、或者缺胳膊短腿儿……即便我是神仙,也救不了的。”   谢曜听他说了一长串,不禁好笑,问:“敢问医术师承何人?”   胡悬壶侧过头去,拍了拍胸口,说:“我的医术乃是自学成才,但……但我师父的名头,说出来怕是要吓你一跳。”   “哦?那可是奇了,你师父姓甚名谁?”   胡悬壶笑了一下,说:“我师父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谢大侠,怎么,你定听说过罢?”他虽看着鸭绿江水,但眼神却往谢曜身上瞟了两眼,似乎颇有得意之色。   谢曜闻言怔怔,问:“是侠门那位?”   “不错,他还是中原的武林盟主,可厉害了呢!”胡悬壶言谈间眉飞色舞,十分高兴。   谢曜哑然,不知如何接话,他自谦道:“那姓谢的有甚么了不起,不过是江湖朋友赏光赐一个名头罢了。”   胡悬壶闻言脸色一凛,拍了下船舷:“你怎能这般说我师父!”   “这……”谢曜细细回想,屈指算来,自己一生仅有六名弟子,其中洪凌波早死,算来算去也没记得收过胡悬壶这人。他皱眉思索不答,胡悬壶还当他在腹诽,莫名其妙又红了眼圈,捂着脸跑进船舱了。   谢曜想不出答案,索性也不再去管。   两人顺江直下,不日便抵达丹东一处小镇。此时离郭芙耶律齐大婚还有月余,但此地离襄阳甚远,快马加鞭也得小半个月。   谢曜买足干粮,便让胡悬壶与自己同行。   早在照面时便看出他不会武功,如今四处战乱,动荡不安,瞧他一个郎中背个大药箱动不动就哭,着实怜悯。胡悬壶正愁自己找不到路,听到谢曜的话,欣然应下。   因为芦苇已经进入老年期,体力大大不如往昔,谢曜不敢让它多跑。有时候骑马不到一会儿,便会自己徒步而行。   胡悬壶分明见他走的不快不慢,但每每迈步之间总能跟上自己骑马的速度,时值初夏天气,他连续不停的走两个时辰,额间鬓角依旧没有一滴汗水,胡悬壶见状心底暗暗称奇。   过了二十多日,两人终于来到襄阳,谢曜事先飞鸽传书给郭靖,是以郭靖早早便在墙头相迎。安抚使吕文德熟识谢曜,见得他同一名少年纵马奔来,忙吩咐落下吊桥,城门微开。   近年战事愈加紧迫,襄阳地处要塞,是以不敢胡乱大开城门,非必要城内百姓不得外出,城外也不得有人擅闯。   那胡悬壶还没到襄阳便在思索怎么进城,却不料城门自然而开,谢曜纵马飞奔,丝毫无士兵阻拦。   胡悬壶心下更是惊疑不定,跟在谢曜身后入城,却见一名中年汉子大步走下城楼。   胡悬壶心神一晃,蓦然记起此人乃是襄阳大侠郭靖,只见郭靖笑容满面的朝他走来,胡悬壶又是激动又是疑惑,他上前一步,欣喜至极:“郭大侠,我仰慕你很久啦!”   “曜弟,你终于来了!”   郭靖上前攀着谢曜肩膀,听到呼唤不由一愣,转过头见胡悬壶,面生得很,问:“这小兄弟是你朋友么?”   谢曜侧首看了眼他,思忖片刻,答道:“是我徒弟。”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啥都不说的地雷~   注意,明天我要撒一大盆狗血了2333~ ☆、第183章酒令智昏   “啊,”   胡悬壶惊了一惊,却还不明白,转头说,“你干嘛说我是你徒弟,想占我便宜吗,我胡悬壶明明是谢……”他猛然记起谢曜也是姓谢,顿时一噎。   郭靖不明所以,惊讶道,“曜弟,你徒弟在说甚么,”   胡悬壶张口结舌的看向谢曜,嘴巴张张合合就是说不出字儿。便在此时,那吕文德带着几名心腹走了过来,对谢曜和郭靖作揖,“谢大侠,不如今晚来我府上做客,为你等接风洗尘一番。”   吕文德虽然是襄阳抗蒙的中流砥柱,但谢曜在外曾听人言,他贪污腐败重用私人,攀附当朝奸臣贾似道,为江湖正道所不喜。谢曜不欲与他私交甚深,因此只拱手还礼推脱,吕文德见他婉拒,便也识趣告辞。   这一下胡悬壶不得不信,呆呆的道:“那……那当官儿的方才叫你甚么?”   谢曜斜睨他,笑道:“你不是听见了么?”   胡悬壶联想到和谢曜这一路的相处,而对方进襄阳城、和郭靖交好、武功卓绝,无法不使他不相信。   当下他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跪在地上,抱着药箱哆哆嗦嗦的道:“谢大侠,你……你切莫怪罪小的!是我死要面子,在外冒充你侠门的弟子,但我发誓,我只吹过这一件牛皮,其它的绝无隐瞒!”   郭靖头次见得一个年轻人哭得这般凄惨,活脱脱一个大姑娘似的。听他述说,却也明白过来。   谢曜忙将他扶起来,和郭靖对视一眼,均感好笑:“你好好地又哭甚么?我并无怪罪你的意思,相反,我还得谢谢你此前在船上帮我医治良驹。”   胡悬壶听他语气诚恳,不由怔住了。他此前只当中原赫赫有名的谢大侠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儿,岂料是这样一位海纳百川的中年人,结结巴巴的问:“谢大侠……你不怪罪我冒充你门下弟子吗?”   谢曜看了他一眼,思及两人这一个多月的相处,虽然胡悬壶胆小爱哭,但品性善良,医术精湛,有济世为怀之心。反观侠门上上下下,虽然都做路见不平的好事,但说救死扶伤,却比不得一位郎中。   当下他便沉下脸说:“你想让我不怪罪你,却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胡悬壶擦了擦眼泪,忙不迭点头:“谢大侠,你说。”   “嗯……我收你当真正的弟子,你愿意么?”   胡悬壶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当下高兴的满面通红,跪在谢曜面前磕了响头,“我……啊,不对,弟子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的愿意!”   谢曜抬手将他扶起,向郭靖笑道:“这次便真的是我徒弟了。”   郭靖摇头失笑,朝胡悬壶笑说:“你这个师父可是个甩手掌柜,要他教你上乘的武功,过不了几日又跑的无影无踪。到头来,还得是我这个做师伯的吃力。”原来此前谢曜没有将《九阴真经》练全,便也无法交给丁跃全部,两年前他便找到郭靖,让他代为传授几招实用的给丁跃。   这样一来,郭靖总是拿此事打趣。   胡悬壶看了眼谢曜,傻笑一声:“我不喜欢学武功,只要谢大侠当我师父,我做梦也能笑醒。”   三人说说笑笑来到一座大屋,只见已经布置好红绸喜蜡,院子里放着大箱贺礼,都是当世江湖上名宿送至。   谢曜道:“我来的匆忙,未备贺礼,好在婚期尚在明日,待我去……”   郭靖早料到他要说甚么,板下脸道:“你见过自家人成亲,自家人送礼的吗?”   “这不同,芙儿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这大喜日子,我这个做叔叔的不送礼物那可不成。”谢曜顿了顿,又接着道,“不说这次,襄儿和破虏满月之时我也没送厚礼,一柄银匕,一柄金刀,真真磕碜。”   原来郭靖和黄蓉四年前又生下一子一女,依照商量给取了郭襄、郭破虏的名字。郭襄比郭破虏稍大几个时辰,两人乃是同胞姐弟,谢曜对这两个新添的侄儿侄女亦是喜欢非常,经常来襄阳城中探望。   郭破虏老实憨厚,郭襄却顽皮古怪,但二人每次见到谢曜都“谢叔叔,谢叔叔”的叫个不停,围着他团团转,等谢曜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糖葫芦糕点小吃,两人才兴冲冲地离去。   “你是要同我生分么?”郭靖故作不悦。   “送个礼罢了,和生分不生分有何关系?”   他兄弟二人僵持不下,胡悬壶看得嘿嘿发笑。便在此时,门外有一小僧探头进来,道:“请问郭大侠和谢大侠在此间吗?”   郭靖闻言转过头来,上前迎道:“我二人都在。敢问这位小师父,你是那座寺院门下?”   那小僧双手合十朝他一拜,将手上的包裹呈上:“小僧自大理天龙寺而来,此物乃是法玄大师让我带给谢大侠的,顺便恭祝郭大小姐和耶律公子百年好合。”   谢曜听见“天龙寺”三字浑身一震,仿佛被人一把捏住了心脏。须知这天龙寺于他来讲算是此生伤心之地,看眼那包裹,迟疑了良久,方才伸手接过。   掂了掂,竟然颇重。   他心下狐疑,将这包着的油纸拆开,渐渐露出一角红纱,却是件大红喜服。而喜服里包着一块镔铁牌位,上面一字字的刻着“先室天书生西之莲位”,翻过牌位背面,正是亡妻的忌日。   谢曜双手微微颤抖,几乎拿捏不稳,他努抑制道:“此物供在我天龙寺的禅房里,将这个拿来干么?”   那小僧突然抬手擦了擦眼角,语带哭腔,脱口将他当年的法号说出:“忘玄大师,你有所不知,本玄大师他……他圆寂了。近日来风声频传,说蒙古大军久攻襄阳不下,发兵绕道南攻大理,以便回军迂回,还拔襄阳。蒙古一旦攻打大理,天龙寺身为护国寺尚且自身难保,法玄大师心知你极其看重此物,趁着被蒙古打下之前,托我带来给你。”   谢曜闻言一怔,想到本玄法玄二位大师,心头担忧:“甚么时候的事?”   “本玄大师圆寂多日,如今大理城人人自危,一灯大师已经带着弟子赶去了。”   谢曜心头一跳,那贵由大汗方才逝世,蒙古内部应有夺权争斗,攻打高丽元气未复,倒不会这么快攻打大理。他想着想着,便摩挲起指尖的布料,那嫁衣已经蒙灰,鲜艳的红色也褪去了,抱着这件喜服,仿佛又回到那雷雨婚夜,摧肝断肠。   “曜弟,你……”郭靖猜到甚么,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谢曜回过神来,扯出一个笑容,拿了银子给那僧人,让他返还大理,等事情闲暇,他便回天龙寺瞧瞧。   ※※※   随即谢曜和郭靖、胡悬壶暂别,回到厢房,将亡妻的灵位裹在喜服当中,压在枕头下。   正在此时,突然听得门外有人轻声啜泣,谢曜心下道奇,推门而出。   那人倚在角落的廊柱旁边,听见响动,回过头来,肤白胜雪,泪眼婆娑,一身俏丽的粉红衣衫,正是快做新娘子的郭芙。   郭芙双眼呆滞,见到他犹自痴痴,低声道:“谢叔叔……莫非我心里在惦记你,你便也来惦记我了么?”   “芙儿?”谢曜皱了皱眉,上前问,“好端端的大喜日子,你躲在这里哭甚么?”语毕,竟从郭芙身上闻到老大一股酒气。   郭芙愣了愣,登时反应过来,却望着他眼睛没有答话。   谢曜被她这样子惊了一下,以为她生了甚么病,抬手便去把她腕间脉搏,只觉温润有力,没见得哪里出问题。   “我虽看不出,但新收的弟子医术却极为高超。芙儿,你在这等着,我去把悬壶叫来。”谢曜说罢,便要转身去寻胡悬壶,然而手背忽然被人按住,他不禁一僵。   郭芙咬着唇瓣,望着谢曜说:“谢叔叔,我……我不想嫁。”   谢曜将手抽出,只当她小女儿恐婚,笑了笑说:“那耶律公子一表人才,你嫁给他必定生活美满,如何不好了?”   郭芙垂着首不停摇头,摇头,“不,不,耶律大哥虽然待我好,我爹爹妈妈也觉得他是适合我的良人,可是我……我……”   “怎么?难道你不喜欢他?”   郭芙闻言一怔,心中却想:耶律齐对自己呵护备至,她这么多年来,也唯得此人放在心上。但,她更放在心上的是……思及此,她抬起头来,一咬牙道:“谢叔叔,你和我私奔罢!”   “私……私甚么?”   谢曜呆了一下,登时后退数步,沉下脸呵斥:“切莫胡说八道!”   郭芙见他这样,心中一痛,转身扶着廊柱,哀声道:“我从六岁遇见你,便只觉世上任何人都比不得谢叔叔。你会教我道理,会给我扎灯笼,会救我性命,会在爹爹骂我的时候维护我……”她抬袖拭泪,“我知道你顾及爹爹,不会喜欢我,但是来日方长,芙儿会改掉一切的毛病……”   “住口!你定是喝多了酒,乱了脑子!”谢曜听她越说越不成体统,拂袖转身离去,帮她去找胡悬壶给她醒酒。   郭芙见他决然离开,丝毫没对自己的情意放在心上,不禁失声痛哭。她心心念念的谢叔叔啊,从小到大,一直将他当做最欢喜的人,她只觉这世上没有谁能像谢曜一样武功高强,没有谁能像他一样深情至厮,他对谁都好,对谁都关怀,但要他对别的女子动心,实在太难太难。   “一个死了的人有甚么好?我有哪里比不上她?”郭芙心里这般想,嘴上便说了出来。她呆呆的看了眼谢曜大开的房门,闪身走进。   一眼便看到枕头下的包裹,郭芙忙上前打开来看,但见一家陈旧的嫁衣整整齐齐的叠着,里面一块硬邦邦的东西,正是谢曜亡妻的灵位。   郭芙又是激动又是害怕,心想:若我穿上这身嫁衣,谢叔叔会不会将我当做她妻子?酒壮人胆,酒令智昏,她不及细想,飞快的将那东西抱在怀里,低头离去。   ***   谢曜匆匆去找胡悬壶,但刚穿过花园,复而停住。   听到郭芙这番话又是荒唐又是奇怪,不明白她为何会起这般心思。但转念细想,她一生没真真切切喜爱过甚么人,根本不懂男女情爱,将自己的长辈疼爱之情误会了去,难免会有此等错觉。   谢曜考虑怎么给她把思想掰过来,心烦意乱的步出宅子,在襄阳城中游荡。   不知不觉,他便漫步到相思树旁。看着枝繁叶茂的大树,谢曜思念如潮,索性坐在树下,闭目凝神,六月夜里微风阵阵,晚风送来花香,他眼皮沉沉,竟自睡去。   待一声雄鸡初啼,谢曜微微惊醒,睁眼看天边泛起鱼肚白,已是第二天清晨。   他愣了一下,猛然想起今日乃郭芙和耶律齐的大喜日子,作为长辈不可不早早到场,当下快步返回。   郭家大宅外张灯结彩,却无锣鼓媒仪队,郭靖和武氏兄弟站在门外迎接宾客。近来战火连天,婚事一律从简,本想让郭芙和耶律齐在桃花岛成婚,也因为襄阳这边搁置不下否决。   好在都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耶律齐丝毫不觉有甚么不妥。   丐帮弟子陆陆续续到场,不少江湖人士也纷纷前来恭贺,郭靖一眼看见谢曜,忙招手道:“曜弟,你去哪里啦?”   谢曜笑了笑,走上前问:“行冲阿跃他们来了吗?”   郭靖摇摇头道:“还未赶到,这离吉时还早,不急不急。”他只请了交好的江湖同道和丐帮几名弟子,黄药师闲云野鹤,能不能来不得而知;柯镇恶年事已高,身体抱恙,一直和傻姑在桃花岛静养。   谢曜同郭靖一起在门外招呼宾客,过得片刻,一名小厮疾步赶来禀报,“谢掌门,郭大小姐说……说有事找你。”   “这……”谢曜稍稍迟疑,“她在房中待嫁,只可见媒人母亲,我去干么?”   郭靖却是不以为意的发笑:“你就去看看罢,芙儿要出嫁了,想必有事情请教你这个当叔叔的。”   谢曜莫可奈何,叹了口气,随那小厮七拐八弯来到郭芙闺阁门前。他不便进去,而是轻叩门扉,“芙儿,你甚么事?”   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隔了好半晌,只听郭芙低声道:“你进来。”   谢曜听她不喊自己叔叔,心头一跳,但心想郭芙媒人都在闺中,便推门而入。   房间正中是个大圆桌,帘幕低垂,郭芙隐在内间。谢曜心想如此正好,问:“你母亲和妹妹不在么?”   郭芙朦胧的身形顿了顿,随即一只纤纤素手挑开纱帘,缓步走出,“我把妈和媒人都支走了。”   她低头垂首,长发遮了大半面容。一身鲜艳的喜服,金线滚边的袖口,裙摆绣着大红大红的牡丹。   谢曜浑身血液似乎都在这刻凝结,他瞪大双目,瞬时热泪盈眶,看着那喜服呆呆的唤了句,“天书……”   郭芙身形微微一颤,抬起头来,“那便是她的名字么?”   谢曜一瞧她脸庞,与天书全然不同,登时惊出一身冷汗。但随即一股怒气油然而生,怒得手掌微抖,怒得说不出,怒到一个极点,谢曜再也忍不住,反手一掌砍在屋中的楠木桌上,只听咔擦一声大响,那桌子被拍的四分五裂,碎成一堆烂木。   “你穿这件喜服干么!”   郭芙与他相识十多年,谢曜一直对她疼爱有加,从不大声责备过一句,她喜欢甚么买甚么,不喜欢甚么便也不强迫。郭芙虽然不如黄蓉聪明,但也知道谢曜看见她穿这件喜服会不开心,但她从未想过对方会这般愤怒,被吓得后退两步,支吾开口,“谢叔叔……我……我……”她慌乱的垂下泪眼,“我以为穿上这件衣服,便可以替代她,你难道不高兴吗?”   谢曜脑中一阵眩晕,被她一身红色刺的双目发疼。他撇开头去,呼气保持冷静,心里不住对自己说,郭芙还小,她不懂事,自己不能因此怪罪,不能,他不能……可是世间谁能代替她啊!   谢曜心头震怒,情绪大动,回头一看郭芙泫然而泣,闭了闭眼,尽量克己的道:“我是你长辈,你这样做若是教人知道,是要给天下人笑话么?”   郭芙闻言,浑身一震,抬起头道:“可是……你曾经说,只要喜欢,不管是师徒甚么,就可以在一起啊。”   谢曜道:“但我并不喜欢你。”顿了顿,复而沉声说道,“你成亲我没有给你准备贺礼,这件喜服,就当我的心意了,今日之事,你忘了罢。”语毕脚步不停,转身离去。   郭芙呆呆的看着他背影,追出几步,却又跌回,扑倒在床上终是哭了出来。   她也不知道为甚么要哭,但就是忍不住心中的难过和窘迫,就像怀春少女向自己一直仰慕的人表露心迹,却被无情拒绝一样。她正哭得伤心,却听门吱呀一声轻响,被人关上,闩上了门。   郭芙心下一惊,忙回头看去,只见黄蓉站着那堆烂木旁边。   她登时惊的从床上坐起来,呆呆的喊:“妈……”   “大喜之日,你哭甚么?”黄蓉面沉如水,冷冷问道。   郭芙被她神情看得心里发毛,不安的绕着手指,“我……我……”   黄蓉又问:“我给你准备的喜服呢?你为何不换上?哪里找来一件这样的喜服?”   郭芙失魂落魄的低下头,没有作答。   黄蓉上前两步,忽而叹气,伸手摸了摸她的长发,取来凤冠给她戴上,轻轻问道:“今天的天气好不好?”   “艳阳高照,很好。”   “耶律齐对你好不好?”   “……说他不还嘴,打他不换手,隔日还对我更温柔体贴,自然是极好的。”   “那你干么不肯嫁给他!”   黄蓉陡然声色俱厉,将郭芙吓了一跳,随即颤抖的抬起面庞,又滑下眼泪,咬着嘴唇道:“妈,我知道,可是我心底更喜欢谢……”   “住口!”黄蓉俯下身,与她眼睛平视,作为母亲又是无奈又是心痛,一字字道,“他年纪比你大,还娶过妻子,难道你甘心给人当续弦?就算暂且不论这些,可他是你叔叔,是你爹从小到大的兄弟,是武林中正派之首。若此事成真,外人不管缘由,只会说叔侄逆伦,有悖伦常,是要害他身败名裂,兄弟反目,让你爹爹、妈妈、爷爷……全都在江湖上抬不起头吗!”   她这一番话有理有据,郭芙全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禁浑身抖如筛糠,泪珠滚滚:“妈,你说得是,是芙儿一时糊涂!”说着站起身,将那喜服脱下,想到谢曜临走的绝情神色,擦了擦眼泪,低声呢喃,“我此后……再不肖想了。”   *   谢曜经此一遭,心下烦闷,无论如何也在此间待不下去。   不等徒弟们赶来,便对郭靖说了自己要走。   郭靖闻言十分诧异,一把拉住他衣袖,问:“吉时就要开始了,你甚么事这般急?”   “这……嗯,大理,是了,大理正值与蒙古剑拔弩张的关系,天龙国寺于我有大恩德,我这便去尽些微薄之力。”谢曜心意已定,郭靖也挽留不住,只得放他去了。   谢曜临走将胡悬壶拉到一旁,低声叮嘱了几句师姐师兄的事情,胡悬壶一听天山双侠的名号,忙不迭的点头。   他匆匆交代完事情,便带着芦苇离开襄阳,直奔大理。 ☆、第184章皇城沦陷   已近寒冬,天龙寺外的大树枯枝横生,梧叶凋零。   门前有一僧人拿着铁树扫帚,在门前清扫。   便在此时,但听路上马蹄疾踏,一人在寺庙前勒停缰绳,翻身下马,一撩衣摆,飞快的步上台阶,大步跨入门中,“方丈在何处,速去通传,便说……哎,算了算了,不必通传,我这就去禅房找他。”   那僧人呆呆的拿着扫帚,这才反应过来此人是谁,大声道:“忘玄大师!”   来者正是谢曜,他沿途听闻大理战事紧迫的消息,一刻不敢耽搁,进入天龙寺就像回家一般熟悉。他重回天龙寺,六年中故地重游难免伤怀,路过殿外,想到当初教习自己六脉神剑的本玄大师已然圆寂,也没有涅盘炉矗立其间,竟是怔然而痴。   随即摇了摇头,轻车熟路来到禅房,抬手敲门:“方丈?你在入定么?”   “啊?是忘玄你回来了?”   随即禅房的门“吱呀”一声拉开,檀香味扑面而来。法玄大师与他多年不见,两人皆是对视了良久,末了异口同声道:“你老了啊。”   法玄说罢一愣,随即笑了一下,“你不老,我才真真是老了。快些请进,我们正说到你呢。”说着转身领他步入房中,只见茶几旁的蒲团上,坐着一名白须白眉的僧人,可不正是一灯大师。   谢曜见状不禁惊讶:“一灯大师,你也来此地了。”   一灯大师微微颔首:“故国有难,如何敢偏安一隅。”当下三人围桌而坐,法玄又让僧人斟了一杯新茶,这才开始交谈。   原来一灯大师此前听到消息,便带着朱子柳武三通速速赶回大理,蒙古进攻大宋不下,将目标放在了宋边境的大理,是以一年前开始发兵南侵,但因大理天然屏障甚多,迟迟久攻不下,前不久刚撤兵离开。   “既然如此,大理国困可解?”   一灯大师摇头叹气:“这些年蒙古四处征战,你不是不知。怕这只是疑人之计,蒙古趁我国松懈,卷土重来,到时候没有防备,可就大大的不好办了。”   谢曜想来也是,便问:“那大师有何主意?”   一灯放下手中的茶杯,沾了茶水,一笔一划的在茶几上写了一个字。   “守?”谢曜和法玄探头一看,脱口念到。   谢曜略微沉吟,猜测说:“大师的意思,便是守在大理,国困危机一日不除,一日便不离此地?”   一灯看了一眼他,笑道:“正是。”顿了顿,继续说,“便像你义兄守襄阳一般,能守多久,是多久,再不济也得保存我曾孙性命啊。”大理朝中以高氏和段氏两派分歧严重,不得安宁。一灯想到此事,又叹了口气,“与其留在这污秽不堪的朝堂,不如隐居深山常伴青灯古佛。”   谢曜对此深有感触,附和道:“是极。”   三人商议甫定,谢曜便也做好了打算,若蒙古打下大理,便可方便南侵大宋,因此无论如何也要出一把力。当即定好心思,愿意留在天龙寺同一灯大师等人一起坚守,法玄和一灯闻言皆是欣然无比,点头应允。   没曾想这一守便守到第六个年头,其时一灯大师的曾孙继位大理国国主,是号称“定天贤王”,年方稚幼。蒙古近来频频涉江侵扰大理边境,想必是趁着新帝登基来钻空子。   果不其然,次年七月,便听闻忽必烈大军进驻六盘山,遣使往凉州召吐蕃首领谈判,以便透袭大军能够较为顺利地通过川西吐蕃地区。八月,大军驻扎临洮,尚还遣人来大理劝降,却被一灯大师告知曾孙,大理拒绝招降。同年九月,忽必烈兵分三路,合围大理,渡大渡河后,经行山谷二千余里,一路招降云南部族首领。   于是忽必烈大军一路顺风,蒙古军队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抵抗,丞相高祥率最后主力军屯戍金沙江沿线,又遣将领高通率一部驻会川,抵进蒙古军。十二月初,大理军与蒙古中、西两路军对峙,忽必烈三路军侧后攻击,丞相高祥见处境危急,匆忙退兵大理都城,待蒙古元气恢复,全歼大理军主力,乘胜追击,直逼大理都城。   十二月二十五日,蒙古兵临城下,天龙寺遣会武弟子随军出战,一灯大师携渔樵耕读也在其中。法玄大师不会武功,却也不敢留在寺中,而是带着谢曜潜进皇宫,营救大理国君段兴智。   “这时全城戒严,就算我是天龙寺方丈,怕也不会将我们放入皇城。”法玄大师皱了皱眉,看了眼谢曜,却又飞快的低下头。   他踌躇了良久,才一把将谢曜拉到城墙之下,指着一丛杂草:“我少时在此挖了个狗洞,咱们从这儿进去。”   法玄说罢,放下禅杖便要往里钻,谢曜忙将他制止,哑然道:“何须如此,咱们从这儿越过去。”语毕,反手将法玄扛在背上,足下一点,便轻飘飘越过这数丈高的城墙。   “啊哟!等下!我的禅杖还在外面!”   谢曜无奈,复而又越过墙头,将他的禅杖捡回来。   皇城此时见不到一个士兵,兴许皇帝都拨兵城外迎敌抗战,东风瑟瑟,一片肃杀之气。法玄在前引路,谢曜紧跟其后,大理皇宫并不如何金碧辉煌,占地却也不小,二人七拐八拐避开宫女侍卫,便来到一座宫殿前方,这宫殿之前里里外外站了众多士兵,但见披甲穿胄,步伍整肃,矛戈刀剑森然。   谢曜早就预见,因此趁众名守卫未曾发现之时,已经提着法玄飞上彩瓦房顶。   法玄摇摇摆摆的扶着屋脊,面无血色,不知想到了甚么,抬头迟疑道:“想来……想来陛下定在此间。城外正在交战,可不能惊动宫女侍卫,免得让他等恐慌。万一大理打了胜仗,再将陛下送回便是。”   谢曜明白他的意思,想到临走一灯大师的嘱托,当即就道:“方丈,你先在此候着,我去救皇帝。”   话音甫落,谢曜便猫腰走到屋檐边,一个闪身跃下,同时点倒窗户边上的四名守卫,身法极快,简直匪夷所思。他从窗户里悄然进入寝宫,但见四周廊柱高约两丈,房顶乃是各种花纹彩绘图案,地上的大理石地板闪闪发光。   谢曜缓步往寝宫内间走去,寒风从窗户里灌进来,吹起四周明黄帷幕,一名八九岁的男孩黄袍加身,正惨白着脸,坐在精致的软榻上,有人走近他还未曾发觉。   谢曜看他身上穿着,再不迟疑,拉起他手臂,那男孩抬眼一看,便要惊吓出声,谢曜忙道:“莫害怕,我是来救你的。”   那男孩呆了一呆,见是一名从未见过的灰袍中年,问:“你救我干甚么?我不去!我要等我父亲!”说着便将谢曜手一甩,转身窝回软榻,低头无声哭泣。   “你……你这个小娃娃,怎的这般不懂事。”谢曜正欲同他讲大理危机,忽听殿外杀声阵阵,马蹄纷沓,惊然无比,“不妙!怕是蒙古攻破城门,杀进皇宫了!”   谢曜也不管他是皇帝是太子,上前一把扛在肩上,飞快翻出窗户。   但见一队蒙古骑兵已然先驱,长枪直入皇宫,抢掠宫女,同大理为数不多的守卫叮叮哐哐的交手,一阵凄厉的牛角号响过,随着隆隆的鼓声,又是一帮蒙古步卒分别从两边宫门闯入。   “蒙古人攻破城门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登时大理皇宫中乱成一片,哭嚎声,喊杀声,混合一片。   “谢大侠!你将陛下救出了么?”远处的朱子柳判官笔刺杀两名蒙古兵,同一灯大师快步来到他所处的角落。   谢曜忙将身后那男孩放下,对他道:“快跟你曾爷爷走罢!”   岂料话音甫落,一灯大师和那男孩同时道:“他不是我爷爷!”“这不是我曾孙。”   “甚么?”   那男孩哭道:“我妈妈是陛下的奶妈,她说蒙古人迟早攻入皇宫,让我代替陛下受难。”   一灯大师闻言了然,忙追问道:“你妈妈和陛下现在何处?”   “就在寝宫后的日月殿。”那男孩遥遥伸手一指。   一灯朝谢曜点了点头,仍是极其信任于他。   谢曜复而又去寻找,他飞快来到日月殿,踢开房门,果见一名穿着粗布衣的羸弱少年抱着个死去的妇人嚎啕大哭,谢曜问他是不是段兴智,那人茫然的点头:“你是谁啊?”   不等谢曜回答,便被一把抓起后领,发飞赶去和一灯大师等人汇合。   此时天色已晚,大理皇宫左右开始升起浓浓烟雾,不知是失火还是蒙古放火焚烧,眼见大理国破,纵然一灯大师等武功盖世,却也没有挽救的方法,他在故国流下两行热泪,牵起段兴智的手,便带领众人,借着夜色从一处偏门逃离。   偏门后依然有不少蒙军,众人受夜色掩护潜入林中,清点人数,一灯大师和他曾孙以及渔樵耕读都在,法玄大师也未曾遗落,谢曜正觉得不对,抬眼一瞧,便见树林之外,此前那八九岁的男孩呆呆站在偏门台阶下,十来个蒙古兵持枪燃火把正从西南方纵马前来。   “忘玄,呆着干么?快走罢!”法玄催促的推他手肘。   谢曜心下一凝,转头对一灯大师道:“大师,你们先走,咱们丽江边相会!”   说罢便从一名死尸手中捡起盾牌,冲出树林。那男孩一人站在偏门,瑟瑟发抖,那一队蒙古兵转眼奔至,当先领头的副将大声道:“堵住后门,不可放跑一个!看这小孩儿穿着,定是皇亲贵胄,给我抓住了!”   “是么?”谢曜冷笑一声,突然从后窜出,右掌运劲凌空横劈,将三名士兵砍下马背。同时左手盾牌护住那男孩头顶,将他挟在腋下,眼见四五支长枪刺来,右臂衣袖一卷,运劲一抖,只听“咯喇啦”脆响,长枪尽数折断。   众兵正自惊疑,谢曜足下插入砂砾,抬腿一扬,砂砾纷纷打入人马当中,登时马儿吃痛,人立长嘶,又将一群人摔下马背。   他左手举起盾牌护住那男孩,右手屈指翻飞,点骑兵马头、腰腹,饶是蒙军马头戴着铁甲,也被剑气割得鲜血飞溅,扑倒在地。这小队的蒙军打斗不过,大是惊骇,呐喊一声,回马便撤。   谢曜挟着男孩奔入树林,月光下他脸色煞白,双目呆滞,不由心下一软,沉声道:“你别怕,我定不会让那些官兵伤着你。”   那男孩闻言一怔,抬头看他,见他神色诚恳至极,“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   “莫哭!”谢曜抬手掩他嘴噤声,拧眉道,“免得泄露行踪。”   男孩倒是极为识趣,虽然年岁小,却立刻收声,只是两只眼睛还兀自流泪不停。   谢曜带着他沿路往丽江奔去,江上一灯大师早已备好大船,直接返还大宋。思及此,他怕那男孩不肯,一边在树枝上纵身飞奔,一边询问:“孩子,你叫什么?”   男孩张了张嘴,低下头道:“叔叔,我……我姓郑,单名一个金银财宝的金。”   估计他今日是太过害怕了,这句话说来竟是颤抖不已。谢曜拍了拍他肩头,笑道:“郑金倒也是个好名字,此后大理城破,沦为蒙古管辖,你留在此地怕也不会安生。这样罢,你同我回大宋,肯是不肯?”   郑金又抬头看他一眼,问:“叔叔,你叫甚么名字?”   谢曜当下将自己名字说了,果不其然,那郑金又是一阵颤抖,脸色更白,“原来你就是谢……谢掌门。”   他说罢,忽而抬起圆圆的脸庞,说:“能跟随谢掌门左右,郑金自然是肯!”   谢曜带着郑金来到丽江水畔,果见一艘大船泊在岸边,半夜没有燃灯。   “谢大侠,快进来罢。”朱子柳撩起船帘,朝他低声喊道。   谢曜当即不再犹疑,同郑金一起钻入船舱。   船舱里一灯大师等人都在,点苍渔隐和武三通在外撑船,朱子柳见得谢曜手牵郑金,笑了笑道:“恭喜你又得一佳徒。”   谢曜闻言一怔,自己只是想将这孩童带回中原安顿,并未有过收徒的打算。显然郑金也呆了呆,转头看向谢曜,“谢叔叔,你要收我为徒吗?”他既已问出,谢曜却也不好直言拒绝一个孩子,反问他道:“你肯当我弟子么?”   郑金眼神游移到夜色中的江面,说:“能够当你的弟子,那是极大的幸事。”话音甫落,便跪在谢曜面前,恭恭敬敬的磕头。   这样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神色说话却像个小大人,谢曜却不禁好奇,问道:“我听你口音怎的带些蒙古语调?”方才急着赶路,他虽然觉得郑金有些字词发音古怪,但没有细想,这会儿他说了一大串话,谢曜立刻便听出来。   郑金听他询问,全身一颤,朝谢曜又不停的磕头,眼泪滑下滴落在地,“郑金知错了!郑金不该欺瞒诸位,其实……其实我的母亲是蒙古人,陛下的奶妈只是我的养母……我……我体内有蒙古人的血,你们会将我杀了罢?”   众人闻言皆是悚然一惊,朱子柳问:“你母亲是谁?父亲又是谁?”   郑金当下边哭边解释,原来他的父亲是大理商人,走南闯北的时候结交了一名蒙古女子,生下了他不久便得病死了。后来商人生意没落,蒙古和大理愈发紧张,他抚养不起儿子,便将他托付给了奶妈,是以郑金才会出现在大理皇宫中。   谢曜一听,这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当下便道:“你的父母没有错,你更没有错,我们何来杀你。”   郑金瞪大眼说:“可我妈妈是蒙古人。”   谢曜稍稍一愣,随即摸了摸他的头发,笑道:“我妈妈也是。”郑金又是不可置信,又是欢喜,追问了几遍,谢曜都笑着点头,当下他再不怕生,反而和谢曜的关系更亲近许多。   凌晨时分,谢曜抱着沉沉睡去的郑金,问道:“一灯大师,大理城破,你现下带着陛下要去往何处?”   一灯看了眼段兴智,道:“这里没有甚么陛下。”   谢曜转而便明白过来,颔首道:“如此也好。”想来一灯大师会将自己曾孙带回某座深山隐居,远离纷争,倒也无虞了。蒙古攻打大理七年,至今终于得偿所愿,一干人都是郁郁不乐,无法再提起兴致闲聊,各自闭目休息。   舟行几日,返还中原,谢曜便和一灯大师等人分道扬镳。 ☆、第185章喜事临门   郑金年纪尚小,从未练过武功,这个时候抓紧基础倒也不迟。   谢曜和他相处多日,发现这个孩子沉默寡言,不爱说话,但礼貌周到,很听自己教导。谢曜觉得他品行不错,便也全心付出,准备将他带回天山好好教习武艺。   翻年积雪却尚未融化,冷风呼啸,郑金裹着厚厚的棉衣,戴着毡帽,趴坐在芦苇背上,谢曜则一身不薄不厚的灰白轻衫,牵马沿着白皑皑深雪行走。   “师父,你穿这么少不冷吗?”郑金鼻子冻得通红,侧脸问道。   谢曜抬手将他毡帽扶正,微微笑道:“练武之人,不畏寒暑。待你学好的功夫,日后同我也是一样。”   郑金闻言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穿过一片翠绿幽静的塔松林,马蹄溅起漫流在岩石上的溪水,郑金不时伸手触碰头顶沉甸甸的积雪,一个不慎,便将雪砸了一头,惹得谢曜低声发笑。待出了林海,再往里走便见一座开满红梅的宅院,周围的篱笆上缠绕着五彩缤纷的一串红。   “此处便是侠门弟子常住的地方,几年前房屋大修,空着的屋子不知几多,你选一间喜欢的住罢。”谢曜边说边将芦苇的马鞍取下,一拍马臀,芦苇自己便轻车熟路的撒丫子跑回温暖的马厩。   郑金看了一眼正中紧锁的茅草房,和这些新修起的房屋排在一起甚是扎眼,但他并没有对此好奇,而是的往右侧花厅走去,他正准备推开房门,突然“吱呀”一声,里面风风火火的走出一个身背药箱的人,那人走的极快,没瞅见郑金,只听“啊哟”“哎哟喂”两声惊呼,两人便狼狈的撞在一起。   郑金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却听有人哽咽哭泣,只见方才撞了自己的人坐在门槛边,抬袖擦拭眼泪。   “……”   “哎呀!胡师弟,你搞掂甚么,怎么又哭了……”房里一名男子唠唠叨叨的走出来,蓦然看见立在院子里的郑金,愣了一愣,“嘿,小孩,你怎么进来的?”   郑金回答道:“我师父领我进来的。”   “是么?你师父是谁呀?说出来,哥哥给你吃糖葫芦。”   “阿跃,你又在胡闹!”谢曜缓步走进,便看见胡悬壶坐在门槛上哭,丁跃拿着自己的精钢铁扇冒充糖葫芦逗小孩子,当真不像话。   丁跃和胡悬壶闻声皆是一愣,随即快步跑上前,便要冲来抱他,“师父!我想死你啦!”“师父,师父,我也想死你了!”   两人一把年纪还往谢曜身上扑,谢曜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便也伸手回抱了一下,末了将郑金拉到二人身前,笑着说:“这是为师在外新收的弟子,名叫郑金,是你们的第八个师弟,今年方满十岁,你们这些个做师兄的,好好护着一些。”   郑金这时看向胡悬壶,抬手指着他道:“他也是我师兄?可为何撞了下便哭?”   丁跃一个没忍住,嘿嘿笑出声,胡悬壶脸色大窘,朝谢曜拱了拱手,抱着药箱便外逃似的走了:“弟子去镇上给人看病啦,替我给程师姊说声,晚上我要吃白果炖鸡!”   谢曜不由失笑,三人一同进屋坐下。   “阿跃,你和你大师兄此前不是在山西么?怎的却又回天山来了?”六年中几个弟子都频繁往返大理看他,前段时间听说短刀门和山西金鳞帮起了冲突,申屠行冲和丁跃二人跑去解围,而程英和陆无双也没有闲着,四处仗义,胡悬壶替人义诊,杨过更是不用说,几年来听到最多的行侠事迹当属他第一了。   丁跃抓了抓脑袋,笑道:“师父,这不是刚过年么,大家都回家聚聚。本来我们几个商量等元宵过了就去大理帮你,但还没去,就听大理被蒙古给灭了,这不,你自己又回来了。”他说着顺手捏了一把郑金的小脸,笑了笑,“还带回这么一个小不点儿!”   谢曜颔首微笑,突然想起许久不见的杨过,问:“你三师兄也回来和你们团年了吗?”   “没,他又只是寄回一封信,说是要去把青州的一个贪官杀了,不然睡觉也睡不安生。”   谢曜“嗯”了一声,对杨过近年的作为愈发欣慰,但江湖人只称他一句“神雕侠”,却不知他真实姓名和长相,和自己当初那情况可谓一模一样。   “那你大师兄他们去何处了?”   丁跃摆了摆手,道:“大师兄去打猎。我老婆又和她表姊去烧香拜佛,说镇郊有座观音庙,送子特别灵……”   谢曜忍俊不住,哈声一笑,拍了拍他肩头:“你们成亲也这么多年了,不努力怎行。”丁跃破天荒的红了脸,忸怩说:“师父,怎么你也来取笑我了。”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谢曜便带着郑金四处散心,让他看看天山的风光。   郑金一路都没有说话,谢曜不得不主动找些话题:“阿金,你在大理经常看见雪么?”   “见过。”   谢曜不由惊讶,说:“我只道大理四季如春,冬天也不会多冷,没想到也会经常下雪?”   郑金闻言一怔,随即低下头道:“不是经常,只是偶尔运气好会碰到,我也只见过一次罢了。”   两人的脚踩进厚厚的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半晌默然无语。   “那你喜欢雪么?”谢曜复又询问。   郑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苍茫的天地,高耸雪山,一片银装素裹,冷风如刀般凛冽,挂的人面颊生疼。   他拉了拉帽沿,说:“不喜欢,就算这里的风光很好,但着实太贫瘠了。”   谢曜倒没想他一个小孩竟知道这些,诧异一闪,便点头附和:“是,这里同江南、大理相比,条件的确艰苦些。”他说到此处,看了一眼郑金,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但你不用担心,侠门虽在天山,但侠门的弟子,却是行走五湖四海,你日后学艺若成,想去何处,便去何处。”   郑金听他言辞恳切,内含关怀之情,不由心念微动,抬起头道:“师父,可是我最晚认识你,你会不会喜欢师兄师姊多些?”他抬头时没看脚下,一不小心左腿陷入积雪,直没入大腿。   谢曜将他从雪里解救出来,一把扛在自己肩头,郑金骑在他颈脖上,第一次忍不住“咯咯”发笑。   “这怎么会,他们翅膀都硬了,无须我来管,倒是以后你可别嫌师父管你最多!”谢曜说着故意一耸肩头,惹得郑金又是哈哈大笑。   待他笑够了,方郑重的道:“师父,就算你嫌郑金,郑金也绝不会嫌你。”   谢曜背着他走遍小溪山谷,带他去摘雪莲,挖山参,眼看天色暗下,师徒二人方才匆匆返回。这时宅院四周已然亮起灯笼,院子里一片人声鼎沸,似乎来了很多人似的。   走进去一看,才发现院子里摆着一张大圆桌,陆无双拿着铲子追着丁跃喊打,她猛然瞧见谢曜,登时也不追了,快步跑来相迎,“师父回来啦!啊哟,还有我们的小师弟!”   申屠行冲在厨房里帮程英熬汤,他正放盐,远远听得这句,手腕一抖,哗啦啦撒了一大半进去,见状大惊,忙手忙脚乱的将盐给捞出来,但盐入沸水即化,哪里还捞得到。   “师妹,对、对不起……”   “罢了,大师兄,你还是先出去拜见师父罢。”程英看他一眼,复而低下头,拿来汤勺将汤水舀出,重新加清水进去,稀释咸味。   申屠行冲见她游刃有余,自己反而碍手碍脚,他伸手摸了摸左眼眼罩,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待饭菜上齐,谢曜坐在首位,示意大家提筷吃饭。   席间说到杨过,几人皆是赞不绝口。   胡悬壶道:“师父,你不知道,我去年在江西替人诊病的时候,听说三师兄为了救王将军之命,从江西赶到临安,四日四夜,目不交睫,没睡上半个时辰。他和王将军素不相识,只是怜王将军尽忠报国,却被奸臣陷害,便这等奋不顾身的干冒大险,为王将军伸冤存孤,江湖上许许多多的人都对他称赞不绝。”   谢曜颔首微笑:“过儿虽然不常与我们相聚,到底谨遵本门的规定,也是一个好孩子。”他说着看向郑金,对他道,“阿金,你记住,身为侠门弟子,须得行侠仗义,济困扶危,光明磊落,肝胆热肠,决不能做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事,败坏门风。如此,你能不能做到?”   郑金重重的点头,大声道:“能!”   谢曜正值欣慰,丁跃听到他这句话,不由笑出声:“师父,三师兄今年可满三十了,哪算甚么孩子啊?”   他这话一出,程英和胡悬壶都忍不住发笑。   不等谢曜回答,陆无双便呛声回去:“管你三十岁、八十岁,在师父不永远是个孩子么。”丁跃“嗯”了一声,朝申屠行冲努努嘴,“可不是,咱大师兄连亲都没有成呢!”   谢曜听他提及此事,也不免担忧,毕竟申屠行冲年纪最长,今年也三十好几了,他作为长辈,不免询问:“行冲,这些年可有中意的姑娘么?看起哪位,你尽管开口,师父托媒人帮你上门提亲便是。”   申屠行冲黝黑的脸上隐隐透出一丝红色,他飞快的看了眼程英,低头道:“师父,弟子不急。”   丁跃这时又凑上脑袋,奸笑说:“师父,我给你说个事儿,你记不记得宝清茶坊的那商人利宝清?”   谢曜细细一思,记起这利宝清在当年的英雄大宴帮过自己作证丐帮一事,问道:“记得,他怎么了?”   丁跃道:“当初大师兄请他来英雄大宴帮忙,那人给大师兄立下一个条件,说事成之后,必须让大师兄做到。你经常教育咱们,说话做事必须一言九鼎,不能言而无信,你猜,那利宝清给大师兄出了个甚么条件?”   谢曜摇了摇头,说:“我猜不着。”   “阿跃,你别说了!”“二师兄!你答应过我的!”申屠行冲和胡悬壶同时跺脚拍桌,倒让谢曜反而好奇心大涨。   谢曜抬手示意丁跃:“为师命你说来听听。”   丁跃得逞的转了转眼珠,嘿嘿笑道:“那利宝清原来是想让大师兄娶他那两百斤重的女儿!”   谢曜不由皱了皱眉,看向申屠行冲,问:“行冲,你娶了?”   “这哪能啊!便是大师兄肯娶,我也不肯要这样的嫂子。”丁跃抿了口酒,兴高采烈的道,“当时大师兄就手足无措,幸亏当时我和胡师弟在,否则大师兄只得为一句话把那胖子娶喽!”   “和悬壶有甚么关系?”   “利宝清打了大师兄和胡师弟一个巴掌,然后就不要他当女婿了。”   谢曜越听越是好奇,问:“这又怎说?”   丁跃摸摸下巴,挑眉道:“简单的很,我当时凑上前,在那利宝清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利宝清就跑去给了我大师兄一巴掌,大骂道:‘我不嫌你瞎了一只眼睛,招你为婿,却没曾想你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有这种癖好!’,说罢又甩了胡师弟一巴掌,骂:“死兔儿爷!”然后气冲冲的走啦!”   申屠行冲和胡悬壶同时咳嗽,谢曜却无奈失笑,抬手拍拍丁跃的脑袋:“你啊你,年纪也不小了,却还没得正经。”   郑金瞪大水灵灵的眼睛,问:“师父,甚么意思?弟子没有听懂。”   谢曜清咳一声,摆了摆手:“莫听你师兄胡说八道。”   “别光顾着说话,菜都凉了。”程英说着夹了一只鸡腿放进谢曜碗里,温柔的说,“师父,你快多吃一些。”   “好好好。”谢曜朝她一笑,也夹了一块馅饼在她碗中,“英儿,你也别太操劳,吃罢。”   程英正自欢喜非常,却见谢曜又站起身给申屠行冲、丁跃、陆无双几个弟子一一布菜,心底又忍不住黯然,她垂眸放下碗筷叹息,却不经意撞入申屠行冲的眼神,心头一跳,掩饰的低头。   便在此时,突然“哇”的一声呕,程英忙抬头一看,只见陆无双脸色发白,捂着胸口,几欲晕倒。   “表妹!”“陆师姊!”   丁跃一把抱住陆无双,刷的白了脸,“无双?跛妹?老婆?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胡悬壶忙起身过去诊脉,他眼神犹疑不定,又多伸出一指探脉,末了神色忽然一转,脸色激动的发红,一把抓住丁跃肩膀,猛烈的摇晃:“大喜啊大喜!恭喜二师兄,你要当妈啦!”   “……啊?”丁跃呆呆的犹自没有反应过来,胡悬壶突然一拍自己脑门儿,转身对陆无双道,“不对不对,应该是恭喜师姊,你要当爹啦!”   谢曜率先明白,大喜之下,却被胡悬壶逗乐,斜睨一眼,笑问:“那为师要当甚么?祖母还是姥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阿辞和未央的地雷~ ☆、第186章举棋不定   因为陆无双怀孕,丁跃这年都不准备出天山了,好好在家陪她,胡悬壶自然不能离开,程英留下照顾表妹,申屠行冲也不肯走。谢曜心想正好趁机教导郑金习武,如此一来,这年众人都待在天山,其乐融融,哪儿也不去。   正值春寒料峭的时节,冰川溪水刺骨,但谢曜已经吩咐郑金站在溪水中扎马。比起他此前的几个徒弟,郑金是最听话的一个,不管谢曜给他订多劳累的任务,他咬咬牙都能一声不吭的坚持下来。脚冻僵了,谢曜便将他抱回屋子,给他搓暖按揉穴位,赞他今日的练功。   每日清晨,窗外雾气蒙蒙,最是寒冷。郑金从厚厚的被子里醒来,却能闻到谢曜在窗台给他升炉子的味道;太阳快下山时,便和师兄弟几人并肩坐在院子外看日落,日子闲适极了。   这天申屠行冲和程英一起上山打猎,胡悬壶在屋子里睡懒觉,丁跃照顾陆无双。   谢曜早早便领着郑金在溪边练功,短短几月下来,郑金的基础功竟十分不错,谢曜有意让他学丁跃一路的武功,是以平常也让他师兄弟二人过过招。郑金在谢曜面前打了一段开山掌,虽然年纪幼小,但掌势力道却隐隐不凡。   “不错,阿金,过来休息罢。”谢曜拍拍门前台阶,示意他过来坐。   郑金擦了擦脖子上的汗,点了下头,便端坐在谢曜身旁,不发一语。   这些时日相处后,谢曜也察觉了郑金的几分性格,他拍了拍郑金的肩膀,笑着问:“练功累不累?”   郑金看他一眼,老老实实的说:“师父,很累,我不想练。”   “没事,等基础功扎实了,再练别的就不会很累了。”   郑金低垂眼眸,叹气道:“可是我怕自己学不会。”   谢曜摆了摆手,说:“妄自菲薄甚么,你比几个师兄练得都要好,日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一代才俊。你能不能做到?”   郑金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笑,抬起头点头:“能!”   谢曜端详他片刻,总觉这孩子太过少年老成,没有一点稚龄孩童的样子。他突然道:“阿金,师父明天带你去镇上玩罢。”   郑金一愣,问:“镇上有甚么好玩的?我瞧那些东西都没意思得很。”   “你没有好生玩过,怎知有没有意思。”谢曜说着拿起一个小板凳,“你觉得这个板凳好不好玩?”   郑金摇头道:“板凳就是用来坐的,怎会好玩?”   谢曜但笑不语,往台阶高处坐下,伸直了腿,一边将小板凳放在脚背上,一边笑道:“为师在你这个年纪,我妈妈就喜欢这样逗我玩。虽然那时和你想法也相差无几,但后来却也觉得十分有趣。”   郑金看着也十分好奇,坐在小板凳上面,谢曜将他翘起来又放下,翘起来又放下,高高低低,郑金忍不住左右摇晃,又不肯掉下去,便紧紧抓住他裤腿,忍不住咯咯地笑,笑得满脸通红。   “师父,我真服了你啦。”郑金再年少老成,毕竟也只是个孩子,抱着谢曜笑个不停。   师徒二人在院子里玩耍一会儿,郑金说饿了,谢曜便又带着他去厨房烧灶,一起生火,坐在地上往灶膛里面填稻草把,照的人脸红彤,四周暖和,谢曜又将程英留下的面糊围着铁锅一圈一圈烙饼,待弄好了,便让郑金端去给师兄师姊。   陆无双正是恶心厌食的阶段,甚么也吃不下去,便起身去院子里走走,然而她刚跨出门槛,就听远处大声有人呼叫:“悬壶!快来救大师兄!”   声音夹杂哭腔,可不正是程英么。   胡悬壶不会武功,犹自茫然,谢曜已然一把拉住他,脚下轻点,发飞奔出。   只见程英扶着一个血人,正是申屠行冲。她见得谢曜,立刻便哭出声,“师父!”   “怎么了?”谢曜心跳如雷,将申屠行冲扛在肩头往回走,伸手轻轻一摸,他左腿和右臂都在汩汩流血,血肉模糊。   胡悬壶从药箱里翻出几瓶伤药,跟在谢曜后面,跳起来往申屠行冲伤处一通乱撒,白哗哗的药粉撒了谢曜满脸满身。   谢曜“呼”的吹飞眼睫毛上的药粉,语气尽量平静的问:“英儿,你们去山上打猎罢了,怎会受伤?”   程英脸色惨白,低着头哽咽道:“都怪我,师父,都怪我……”   原来她和申屠行冲上山,一路上都心不在焉,并没留意脚下。因为开春后塔松林里万物复苏,不少天山近处的村民便会埋着捕兽夹捕猎,而不是像申屠行冲这样拿着双斧、弓箭。便等她差些一脚踏入捕兽夹丛里,申屠行冲将她猛然拉开,自己却不小心踩了进去,申屠行冲的轻功本就不好,右脚险险挣脱,左脚却被夹的皮开肉绽,他双腿一软,便倒在地上,没曾想这捕兽夹放置极密,右臂也不幸中了一招。   程英当时都被吓呆了,待反应过来,用尽全力手忙脚乱的将申屠行冲扶起,匆忙赶回,申屠行冲却因为失血而在门前昏迷不醒。   陆无双闻言将锦帕递给程英,柔声道:“表姊,你别哭啦,悬壶的医术高超着呢,大师兄肯定不会有事。”   谢曜叹了口气,说了声“是”,转身便回房查看申屠行冲的伤势。   便在此时,郑金走来,望着程英问:“程师姊,大师兄是不是喜欢你。”   程英浑身一僵,撇过眼睛,神色不定道:“你一个小孩子,哪懂甚么喜欢不喜欢?”   郑金说:“我问大师兄的左眼是怎么瞎的,二师兄告诉我说是因为当年救你。你看他,方才为了救你,又受伤了,不是喜欢你,那是甚么?”   程英想到往事,心头难过至极,忘了眼紧闭的房门,眼中涌出泪水,转身便要跑开。   “表姊!表姊!”陆无双忙跟着追去,程英猛然记起表妹有孕在身,复而在一株红梅树下顿住脚步。   陆无双跑了几步也不碍事,她看左右无人,上前低声道:“表姊,你别看郑金年纪小,我倒觉得他说的没错。”她迟疑片刻,方才小心翼翼的说,“这些年,大师兄对你的情意,你……难道当真不知么?”   程英双肩微微颤抖,她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流下,“我如何不知道他喜欢我?他为我挡情花毒,为我伤了一只眼睛,这次也不知手臂和腿脚能不能痊愈……但是,但是……”   “但是甚么?难道大师兄不好吗?”   “不!他很好,虽然话不多,但却踏实懂礼,是个大大的好人。”程英说到此处,抬起泪眸,伸出手指轻轻抚摸殷红的梅花瓣,不知想到了甚么,痴痴的说,“可世上总有更好的……他武功盖世,深情不改,剑胆琴心,风光霁月,侠义无双……”   陆无双闻言“噗”的一声笑出来:“我小时候可不是和你同样幻想过吗?只是遇见姓丁的之后,魂儿都被他牵走啦,哪还梦甚么英雄侠客来做夫君?再说了,这世上我就瞧咱师父担得上你那甚么剑啊心啊光啊月的!”   程英听她提及谢曜,忽然红了脸颊,摸了摸腰间的碧玉箫,垂眸道:“无双,你别胡说!我……我怎敢喜欢师父?”   陆无双如今也算过来人了,她瞧程英这娇羞掩饰的模样,本该打趣,但此刻却如一盆凉水兜头。   “表姊……你……你喜欢师父么?”   程英心下一慌,脱口就道:“我没有!”   “那你否定的这么快干么?”陆无双登时血气上涌,紧紧抓着她手,“表姊,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师父?你告诉我啊!”   程英被她逼问的心乱如麻,侧过头,闭眼微微点头。   陆无双一僵,目瞪口呆片刻,忙道:“你疯啦!”   程英听她这般说,当下便又红了眼圈,紧紧握着碧玉箫,道:“我没有疯……你要笑我,便笑罢,只是千万不能告诉第二个人。”   陆无双自小便懂程英的性子,她默默地暗恋上谢曜也不奇怪,倘若谢曜不是他们师父也就罢了,倘若谢曜没有娶过妻子那也就罢了,但偏偏都不是这样。陆无双指了指紧闭的房门,道:“表姊,你若嫁给大师兄,他也一定对你深情的。”   程英身子微微一颤,却不答话。   陆无双伸手抚着自己的小腹,眼底一片柔软,她叹道:“表姊,你……你今年二十六岁,不小了啊。若你宁愿干巴巴的守着师父,那就去给大师兄说清楚,别耽误他了。”   程英看了眼她的肚子,垂泪点头。   申屠行冲被抬进屋子几个时辰,胡悬壶方才满手是血的走出来,眼眶红红的从程英身侧走过。   程英心如擂鼓,不知如何向申屠行冲开口,她缓步走到门口,正准备推门进去,就听丁跃说道:“……筋被绞烂了,悬壶也没有办法。师父,你给大师兄创一套适合跛子用的武功罢,刚好跛妹也可以跟着练练。”   谢曜沉吟道:“嗯,可以,他和无双都跛的是左腿,我便结合九阳神功中的……”   程英登时泪如泉涌,哪里还听得清他们说的甚么,只知道申屠行冲的左脚保不住,她的自责又深了一层!程英想要跑出院外,却见郑金在花丛旁抬眼默默地看着她,程英被他眼神一瞧,莫名觉得慌乱。   “程师姊,方才你和陆师姊谈话我听到了。”郑金淡淡的说。   程英登时脸色发白,怔然呆滞,郑金却走上前来,拉着她的手,笑了笑:“你放心,我会替你守住秘密的。”他看了眼正中那间紧锁的房屋,若有所思的歪着脑袋,“为甚么师父要将这间房屋锁住?是有甚么秘密吗?”   程英心底也忍不住问:甚么秘密?到底是甚么秘密?   她忍不住望向那间简陋的茅草屋,视线钉在生锈的铁锁上。 ☆、第187章进退维谷   次日一早,谢曜便带着郑金在院外练武,顺便将自己左腿的穴道封住,创套新武功。陆无双和丁跃一起去散步,胡悬壶也忙着整理药材,院子里只剩下程英一个人。   她看四下里无人,埋首来到茅屋跟前,飞快的从袖里拿出一根铜丝弯了弯,在锁眼里捣鼓两下,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将锁取下,闪身进屋。   程英捂着仿佛要跳出的心脏,这才抬头打量这间尘封已久的屋子。窗台上放着一面铜镜,床铺上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桌上有一个绷子,上面的花纹绣了一半,程英仔细一瞧,便看出刺绣之人手艺粗糙非常,她微微的蹙了蹙眉,强烈的霉味充斥鼻腔,险些打了个喷嚏。   细小的尘埃在空中静静地飞舞,落在角隅的大木箱上,程英挥了挥手,缓步往那走去。   她蹲下身子,见箱子上也落有锁,故技重施的打开箱子,却见里面叠放着衣物,颜色或是月白,或是深蓝。程英心下一动,将那些衣物拿起抖开来看,果然是男子的衣衫,无疑是谢曜年轻时穿过的。   想到谢曜如今常年不变的灰白衣衫,程英不禁心头落寞,想来她印象中只有初见的时候,谢曜穿过鲜艳点儿的颜色。   程英环视四周,心底已经知道这是谢曜以前居住的地方,她正欲叹气,却猛然瞧见窗台上的铜镜,和桌上的绷子。   不……不是,这里不仅仅是她师父一个人居住。   程英心思玲珑,立刻明白过来,她心头怦怦直跳,正欲将这叠衣衫放回原处,突然“哐当”一声脆响,只见一个红色的玛瑙手镯掉在地上。   她愣了一下,忙将此物捡起,掌心竟然微微的发汗。程英将镯子手忙脚乱的放入那叠衣物之中,手指却摸到硬硬凹凸不平的东西,她心下一惊,将那衣服层层翻起,只见一大堆画轴压在箱底,纸面泛黄,带着一丝霉味。   程英似乎怔住了,她心头猛跳,明明知道自己应该立刻离开,可就是忍不住,缓缓的伸手,随手拿起一幅画轴,展开一看,却是幅线条生硬,笔墨凌乱的简笔人物,若不是画了四肢,程英也辨不出到底是人是兽。   程英莫名被勾起好奇心,她又拿了另一幅来看,开始几幅都是乱七八糟墨迹脏兮的画,但到后来人物越来越生动,渐渐地能看出这是一个女子,一个雪衣墨发的女子,她蹲在小溪边浣衣的样子,她在灯下刺绣的样子,她对镜梳妆的样子……微笑的,愠怒的,娇嗔的,颦眉的……   程英心头直跳,隐隐猜到这些画都是出自谁人之手,她飞快的翻看,直到翻开一幅画,泛黄的宣纸上,隐约可见蓝天白云,翠绿的草,清澈的溪。小溪旁坐着一男一女,男的一身深蓝衣衫,只满脸痴笑的看着少女,而女子白衣依旧,举着美丽的双手,指间翻着红色的花绳。   程英的手微微发抖,她牢牢的看着女子的面容,即便是一张已然泛黄的画,却也能被她的姿色所吸引,双眼仿佛盛着湖水,那般深情的凝视着对方,嘴角微笑,满是爱意。   若她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那该是怎般的美丽的人物?   即便是对着一幅画,她也忍不住自惭形秽。又看向那蓝衫男子,哪怕只是傻笑,也无法掩盖他的年轻英俊,那眉眼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师父啊。   程英不知道那是谢曜多少岁发生的事情,但她可以肯定,那是谢曜最好的年华,是自己此生都不可能见到的大好青春,他的那段时光有别人填补,万万不会是自己。   思及此,程英心痛非常,忍不住流下泪来,她低头又看,落款一行娟秀小楷,同谢曜龙飞凤舞的字迹全然不同。   只写着一行普普通通的话:“两个人在一起,这才算完整。”   程英痴痴地读了两遍,突然想到自己师父如今快到知天命的年纪,身侧却无一人,孤孤单单,哪里完整了?恐怕这画中的仙子去了,他就再也没有完整过罢?程英又看了眼那画,隔着纸张,都能感受到男女之间无穷无尽的爱,可就是这样深爱的一双人,却从此阴阳相隔,再不复见。   她鼻尖一酸,泪水滚滚落下,枉自己痴心妄想,一直想默默守在师父身边,期待他有朝一日能够回头看见自己。然而今日看到这些,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对谢曜产生一丝绮念。   她也终于知道为甚么谢曜终身不肯另娶,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与她有过一段或悲或喜的情,又怎会再喜欢上别人?   程英这一刻终究知道自己无望,抱着画轴咬唇呜咽。   “程师姊。”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程英浑身一僵,她回头一看,只见郑金站在身后。   郑金上前对她道:“你快走罢,师父马上过来了。”   程英大惊失色,也来不及擦拭眼旁的泪水,慌忙的将画轴收好,郑金忙道:“来不及了,你这样子让师父瞧见可说不清楚,交给我罢,我帮你整理。”   “这……”程英听到这话心中愈发紧张,只听郑金已经在收拾画轴,动作比自己还要利索,当下便道了句谢,提起裙摆跑回自己的房间。   程英回到房中,复而又想起那深压箱底的画轴,师母的音容笑貌清晰至极的在她脑海中闪现。程英想到自己一腔欢喜再无希冀,仿佛被掏空了所有,扑在梳妆台上失声痛哭。   她右手摸到腰间冰凉的碧玉箫,颤抖着拿在眼前,细细摩挲,仿佛又回到那日桃花岛上初相逢,少女情窦初开,偏生在纷纷落花中遇见是自己的师父?程英想到此处,哀伤莫名,伏着桌子继续大哭。   便在她伤心不能自持的时候,却听身后门口传来轻响,她涕泗交颐的回眼一顾,只见申屠行冲拖着伤腿,担忧的来看她:“师妹,你怎么了?怎么哭得这般伤心?”   申屠行冲一直甚少多言,他本在隔壁养伤,却听到这边的哭声,一听是程英,忙担心的跑来问候。   程英见他这般,心头一软,胡乱擦了擦泪,上前扶他,“大师兄,你的伤还没好,你回去歇着罢。”她说话间正好撞入申屠行冲关切的眼神,看着他左眼蒙着的眼罩,想到二人逐渐老去的年华,心头愧疚酸楚,难以自持,竟脱口问说,“你愿意娶我吗?”   申屠行冲呆呆的张了张嘴,蓦然捏紧她纤细的手腕,大声道:“师妹!你说甚么!”   程英慌乱的撇过头,竟也没想到自己因为愧疚说出这番话,她低下头正要否认,就听申屠行冲嘶哑的重复道:“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很多年了……”程英回头一看,只见申屠行冲激动的虎目含泪,浑身轻颤,一眨不眨的望着她,“你愿意嫁给我了?你终于愿意嫁给我了?”   便在此时,胡悬壶路过门口,见得场景吓了一跳:“大师兄!你不要命啦?求亲虽然要紧,但是你的伤更要紧!”   程英回过神来,忙背过身道:“你快好好养伤,伤好了我们再说。”   申屠行冲依依不舍的随着胡悬壶回屋子里养伤,他听了这番话,每次都努力的喝药,努力的吃饭,配合医治,不出半个月,便已大好。   因为胡悬壶嘴巴大,这半个月时间,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申屠行冲不顾伤势,跑去向程英求亲。谢曜得知此事最为欢喜,若申屠行冲和程英能走到一起,他也了却两个徒儿的终身大事,当即亲口去问了程英意见,程英看了他一眼,深深低头,答应了这门亲事。   两个徒弟年纪都不小了,谢曜便立刻做主,让丁跃一等马上去镇上采办婚礼用品,将二人的婚事安排四月初,将这个消息告诉申屠行冲之后,那整个人都恨不得立刻飞到程英身边,惹得一众人取笑。   当申屠行冲伤好,两人的婚期也不过仅有几日。   他伤好后的第一件事,便去找程英说个明白,要将自己几年的心底话全部表露给她。   申屠行冲满腔的喜悦和兴奋之情几乎要溢满,他来到廊下,正要敲门而入,就听屋内传来程英和陆无双二人的低声谈话。   “表姊,你甚么时候开窍的,竟然这么快就同意嫁给大师兄啦。”   申屠行冲听到此处,不由自主的屏息凝视,附耳偷听。   只听屋里传来一声幽怨的叹息,便听程英柔声道:“他为了我中毒、瞎眼、跛足……而我何德何能?无以为报,只能用自己的一生报答,这又有甚么关系?”   陆无双握住她的双手,也怜悯自己的表姊,说:“表姊,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快喜欢大师兄,可是你要考虑慎重。切莫嫁给了大师兄,看见师父又黯然神伤。”   申屠行冲心下一凝,暗暗道:师父?这同师父有甚么关系?   程英闻言,一把扑入陆无双怀里,泣然哭诉:“我见过师母的画像。无双,你决计想不到世间还有这般美丽的女子。我……我是万万比不过她的,师父既然心中只有师母一个,又怎会将我的爱慕多顾一眼?”   陆无双伸手轻抚她的背,蹙眉叹气:“大师兄也极好的,你可千万别让他知道这件事。”   程英微微颔首,说:“我既然决定嫁给他,那就一定会嫁,此生我总得报答他的恩情。”   她话音甫落,就听门外的胡悬壶远远喊道:“大师兄!你趴程师姊门上干么?快过来喝药……喂!喂!你跑甚么!”   程英和陆无双一同大惊,回头一看,门口恰好一道黑影闪过。 ☆、第188章家国永安   陆无双当下打开房门,只见胡悬壶立在院中还保持着伸手的姿势,陆无双瞪眼问道,“胡师弟,方才大师兄在此间么,”   胡悬壶“啊”了一声,说,“是,就在这门口。”   程英一个不稳,险些摔倒在门槛,她脸色惨白,抬头看向陆无双,呆呆道,“表妹……”   正当她心神激荡之时,突然见转角处一人深一脚浅一脚的缓步走来,程英怔然片刻,忙上前将他扶住。   胡悬壶笑了下,正想上前和申屠行冲说话,就被陆无双一把捂住嘴给拖走了。   “申屠师兄,你,你……”   “程师妹。”申屠行冲忽而抬头看着她的双眼,拍了拍她的手背,“嫁给我,你委屈了。”程英尚在怔忪之中,申屠行冲撇过视线,淡淡道:“能娶你为妻,是姓申屠的三生有幸。”   言下之意,他并不在意程英和陆无双的谈话,只要她嫁给他,就足够了。   程英心中感动无以复加,她愧疚之情铺天盖地的涌上心田,只低头垂泪,连连点头。   转眼到了二人大喜的日子,侠门上上下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但因为申屠行冲和程英都不喜大肆宴请,只有几个师兄弟妹在一起观礼。   丁跃充当司仪,天地拜过,便向谢曜敬茶,谢曜看着二人着喜服跪在自己面前,打心眼里的高兴,说道:“为师没有甚么礼物准备给你们,但新创了两门功夫,一套适合行冲的拳法,一套适合英儿的剑法,等你们婚后为师再亲自传授给你。”   申屠行冲看着谢曜,心知是为自己受伤后创的招式,心下感念,重重的磕了个响头:“没有师父,就没有如今的我,师父的大恩大德,弟子一生难报。”   谢曜想到当初的孩童,如今已经成家立业,亦是感慨万千。他伸手将二人扶起,叹息道:“行冲是我看着长大的,品行皆优;英儿也是举世难得的好女子,看到你们能在一起,为师也就放心了。”说着拉过二人的手,让他们互相牵紧。   两人皆是一僵,随即点头应下,待席间饭宴后,丁跃和胡悬壶陆无双便一起拥簇着将新人送入洞房。   更漏迢递,程英僵直身子坐在床边,红红的盖头盖住视线,只能低头看见绣了鸳鸯的红缎鞋尖。   她等了不知多久,才听见门外“吱呀”的一声轻响,却是申屠行冲应付了丁跃几人,返回屋来。   申屠行冲伤势初愈,并未喝太多酒,因此脑子里清醒的很。他立在床前,看着双肩削弱的程英,忍不住心下一动,轻声说:“程师妹,今日是你我洞房花烛……”他话没说完,程英便轻轻一颤。   申屠行冲心中沉下,但复而伸手去揭她的盖头,红艳艳的盖头下,程英缓缓地抬起脸庞,眼中盛满水光,仿佛一株含苞沾露不胜一握的芍药。   “你怎么哭了?”申屠行冲愣了愣,伸手去碰她的脸颊,程英条件反射的躲开,仿佛是在躲避洪水猛兽。她低下头,咬紧唇瓣,呜咽道:“大师兄,对不起,我……我还没有准备好。”   申屠行冲转而明白过来,他脸色先是一红,随即一白,转身从柜子里另抱了一床被褥,铺在地上,“我睡这里便是。”   程英看他举动看呆了,正要开口让他回床铺上来,就见申屠行冲吹熄了蜡烛,裹紧棉被,背对着她,闭眼沉入熟睡当中。程英就那样坐着,坐着,坐到天光放明,脸上的泪水都干了,才怀着满腔复杂,轻轻的和衣而眠。   ※※※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申屠行冲大婚后,丁跃经常去开他的玩笑,胡悬壶也在一旁煽风点火,一会儿掏颗逍遥丹,一会儿拿瓶合欢水,惹得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面红耳赤好不羞涩。   天山脚下又到了化水成冰的时节,陆无双产期将近,门派里上至谢曜,下至郑金,全都愁眉紧锁。   反倒是陆无双自己每天该吃吃该喝喝,看丁跃不顺眼就挥老拳揍去,丁跃挨了打,却只能一个劲儿的弯腰道歉,当真供神仙似的。   这日天上下起了小雪,陆无双披上狐裘,抱着暖炉去叫谢曜和郑金回家吃饭。她才刚刚跨出门槛,突然就捂着肚子痛呼,一直跟在左右的丁跃呆了一瞬,随即一把抱起陆无双,运起功力仰天大叫:“我要生了——”   胡悬壶程英立刻跑来,将陆无双抱入房间,烧水的烧水,备药的备药,虽然事发突然,倒也有条不紊。   谢曜和郑金正在玉京峰下练功,他听到丁跃那声响彻天地的吼叫,当下让郑金坐在肩上,足下飞跃,奔回大院。   到了院子里,丁跃和申屠行冲守在门外,反倒是程英和胡悬壶在里面帮陆无双接生,不要他二人进房里,倒转添乱。   “师父!师父!怎么办?我好害怕!”丁跃见得谢曜,一把将他抱住,浑身发颤。   便在此时,房里的陆无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屋外众人皆是一抖,谢曜反手拍了拍丁跃的肩膀,忧心忡忡的道:“我也害怕。”   丁跃这时候不知想起甚么,忽然抬头问:“师父!悬壶还会接生?”   谢曜思忖片刻,答道:“从未听他提起过,但想这些他年四处为人诊治,应当不乏……不乏生孩子的。你也别太担心了,悬壶的医术你还信不过吗?”   丁跃扭头看了眼申屠行冲的跛足,目光幽怨:“大师兄的脚……”   申屠行冲笑了一下,一拐一拐的走过来,拉起裤腿,却见左脚外观并无甚么奇怪之处,他道:“悬壶到底是凡人,不是神仙,筋碎无法复原,但外貌却无甚么不同。”   丁跃舒出口气,耸肩道:“好罢,好罢,我数一千,我就可以当爹啦。”语毕,他便负手在门外来来回回的走,一边走一边叹气。   郑金搬来两根凳子,示意申屠行冲和谢曜坐下等,于是四个人就这样伴随着屋内陆无双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满面愁容。   程英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端着满盆满盆血水出来,然后泼在院子的角落,四人目不转睛的看着那血水,皆是胆战心惊。   郑金捂着肚子倒退两步,攥紧谢曜袖子:“师父,我……我会生孩子吗?”   众人本来心情紧张,蓦然听得这句,忍不住笑出声。   谢曜伸手摸摸他的头发,说:“等你日后成亲,就知道了。”   郑金顺势趴在谢曜膝盖上,低声道:“我就守在师父左右侍奉,才不成亲。”   谢曜笑了笑,却没由来的叹了口气。   屋里陆无双的叫声越来越小,待到凌晨天光泛白之时,突然刷的房门打开,胡悬壶两手是血的走出,呆呆的看着众人。   “胡师弟!胡师弟?”丁跃推了胡悬壶一把,胡悬壶才缓过神。   他眨了眨眼睛,蓦然灿烂一笑:“二师兄,你当爹了!”   话音甫落,屋内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随着朝霞的光芒,一起开破天际。   程英双手抱着一个婴儿,小小的瑟缩在襁褓里,谢曜和申屠行冲好奇的围着看,丁跃小心翼翼的从程英手中接过,鼻尖一酸,竟流下泪来。   一边流泪一边去看小孩儿的屁股,语带哭腔的道:“嗯,是个男娃。”他心下喜悦,想着为此受苦的陆无双,忙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儿,转身奔入房中,守着陆无双身边说夫妻间的贴己话。   待胡悬壶又料理完毕,便将人都轰出去,让程英陪着陆无双好好休息。   丁跃自从抱着孩子便一直不肯撒手,千哄万亲,看着孩子便要流泪似的。   谢曜翘首看了半晌,终是忍不住,迟疑的开口:“阿……阿跃,能让我抱抱吗?”   “哎哟,你看我!高兴的都忘啦!”丁跃将孩子交出,谢曜忙小心翼翼的伸手抱过,看着略皱的小脸,在襁褓中不安的拱来拱去,谢曜的心仿佛都要被融化了。   他双臂不轻不重,抱着孩子,仰头眺望天边沉睡的雪山,蜿蜒起伏的线条,翻滚着金色的鳞光,红云纵横,旭日初升,在一片生机勃勃的晨雾中,迎来怀中崭新的生命!   谢曜一时间心绪万千,竟也忍不住眼底发热,他喑哑嗓音,问:“阿跃,想好孩子的名字么?”   “师父,不如你来取罢。”丁跃搓了搓手,接过孩子,笑嘻嘻的说。   谢曜沉吟片刻,转头又看了眼那漫天朝霞,道:“我义兄给自己两个孩子取名郭襄、郭破虏,便是寄予了他此生的愿望,驱除鞑虏,复我大宋河山。”他说到此处深深地叹了口气,“但这个愿望太大了。为师并不求自己的徒子徒孙保家卫国舍身取义,但求他这辈子平安喜乐,安安稳稳的过完一生。”   几人闻言皆是默然,郑金突然仰首问:“可是师父,你和郭靖郭大侠齐名,应当也是爱国为先。”   谢曜苦笑道:“没有国,哪来的家……永安,丁永安。”   丁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谢曜在说名字,他细细的嚼了两遍,点头道:“师父,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国家永远平安,孩子也永远平安,这也是我和跛妹一样的愿望!”   他说着轻轻逗了下孩子的脸颊,凑上前撅嘴亲吻,“儿子,你听见了么?你就叫永安。” ☆、第189章有客远来 永安,永远平安。 谢曜在给自己的徒孙起名之时,怀揣着所有人的美好愿望,或许希冀太盛,反倒事与愿违。 永安从三岁时便渐渐地显得比同龄人迟钝,爹爹妈妈也不会叫,屎尿把不住,陆无双几乎每天都要给儿子洗衣裳。到了五岁的时候,胡悬壶便已然下定结论,永安是个彻彻底底的傻子。 为此一干人都不得欢喜,谢曜更是遍寻良方,希望能让孩子好起来。但永安的的确确是愚钝痴呆,胡悬壶开的药吃了几次,也不见效,按医书上的话记载,先天的痴傻疯症,是没有药物可以医治的。 陆无双和丁跃最是难受,丁跃看她每天抱着儿子伤心难过,便有意和她再生第二子。 这夜丁跃和陆无双说了不少情话,吹熄蜡烛,搂着陆无双正要行那敦伦之事,笑嘻嘻的道:“跛妹,咱们再生一个!” 陆无双闻言一僵,反手将他推开,“我不生。” “为甚么?永安他都那样了……” “永安怎么了?你嫌弃他是傻子是也不是?”陆无双心中酸楚,登时便流下泪来,“是了,谁不嫌他傻呢?五岁了,爹爹妈妈都不会叫,师父逗他玩几个时辰,就是想听他唤一句‘爷爷’,永安他蠢,他笨,他不开窍!可我这个当妈的,就不生第二个孩子!我就守着他一个!管他是傻子是疯子,我反正不生!” 丁跃听她说得激动,忙将她搂在怀里好言安慰:“好好好,你说生就生,你说不生就不生。可就算是生了第二个孩子,我对永安的爱心也不会减少啊。” “跃哥。”陆无双呼出一口浊气,反手将他抱住,头枕在他怀中,凄然道:“可是我会。” 如果她生出第二个孩子是个普通人,那也比永安讨喜,若再激灵漂亮些,这些师叔伯自然更喜欢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会分担走永安的各种爱。即便她和丁跃会对孩子一视同仁,但看着糟心的大儿子,和机灵懂事的第二个孩子,心中也会有杆秤偏袒。 再者,第二个孩子若也是个傻子,将他生出,岂不是作孽吗? 陆无双忧伤太重,万万不敢冒这个险。 她宁愿守着自己痴呆儿子,至少这个痴呆儿子能获得她全部的母爱,她不会因为冒出一点点偏袒之心而自责愧疚。 丁跃理解她的意思,叹了口气,反而将她抱紧,颔首道:“那咱们就要永安一个孩子,你也切莫再因此烦忧了。痴也是过,傻也是过,只要他身体无病健健康康,你我就够了。” 陆无双这次听他的劝慰,心中略舒,对永安更加关爱,但始终有些闷闷不乐。丁跃作为丈夫,何以瞧不出来,这日看见程英在给申屠行冲绣眼罩,便央程英给他一根绸带,他将双眼一蒙,摸索着上前,“跛妹?跛妹?你在哪儿啊?” 陆无双正坐在院子里,抱着熟睡的永安惆怅不已,突然见他盲人摸象似的走出来,不由一笑。 丁跃听见笑声,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跛妹,我抓到你,你可要让我狠狠亲一口!”说着便朝陆无双的方向扑去,陆无双虽然成亲多年,到底武功比当初强了数倍,加之谢曜专门为她跛足创下一门功夫,移步极快,丁跃双手扑来,她已经平平稳稳的抱着孩子,笑吟吟的站在门口。 “你若抓到我,便来亲罢。” 丁跃耳朵一动,脚下一滑,蓦然滑出丈许,陆无双又轻巧避过。夫妻二人你追我赶,倒和少年时心性一模一样,丁跃这时听到门口有动静,一动不动的站了片刻,突然脚下如风,往门边一跨,伸手便紧紧将对方箍在怀里,嘿嘿笑道:“小娘子,今日为夫可捉到你啦,让我好好的亲一口!” 话音甫落,他便噘嘴在对方脸上一啵,突然亲了满嘴毛,丁跃大惊之下,抬手扯下眼罩,赫然见是一头怪鸟,正满眼愤怒的瞪视着他。 丁跃抱着该怪鸟呆了呆,认出这乃是一只丑陋大雕,身形甚巨,比人还高,形貌丑陋之极,全身羽毛疏疏落落,毛色黄黑,头顶生着个血红的大肉瘤,世上鸟类千万,他从未见过如此古拙雄奇的猛禽。 这丑雕抬起右翅膀便要狠狠的朝丁跃脸上招呼,只听身后有人大叫:“雕兄,手下留情!那是我师兄!” 丑雕似乎听得懂人言,缩回翅膀,抬起奇粗的双腿,一脚将丁跃踹开。丁跃没曾想这怪雕的力气极大,一个不慎,摔了个四脚朝天,身后有人连忙将他扶起,丁跃转身一看,只见杨过正满眼含笑的看着他。 “三师弟!”丁跃愣了一愣,随即大喜过望,将杨过狠狠一抱,给了他肩膀一拳,“臭小子,你还知道回侠门啊!” 十六年未见,杨过比起少年时更添风霜之色,他身披深色大袍,右侧的袖管空荡荡的,两鬓微霜,眉眼带笑,看起来竟比丁跃还要年长几分。 杨过见到丁跃亦是激动非常,问道:“二师兄,大师兄和师父他们可还安好?” 丁跃拉着他手,正欲开口,就听陆无双唠唠叨叨的从屋后转出,“姓丁的,你怎么回事,我躲了半天你不来抓我,反而……啊?傻蛋!” 即便分别这么多年,陆无双一脱口还是叫杨过“傻蛋”,杨过闻言一笑,看见陆无双手牵的永安,大笑着问:“妙极!陆师妹,你和我二师兄连孩子都有啦!”他走上前,蹲在永安身前,伸手逗他,“告诉杨师伯,你叫甚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永安是丁跃和陆无双的儿子,两人的辈分一个在杨过之前,一个在杨过之后,杨过却偏偏讨个口头主意,让永安叫他师伯,而不是师叔。丁跃见得,也只是笑骂一句:“这点辈分也要占便宜,你呀你!” 永安头次见得杨过,胆小怕生,忙不迭的后退,看向陆无双,支支吾吾的道:“爹、爹……爹……” “爹甚么爹?我是你妈!”陆无双抬手轻轻的拍了下永安脑袋,永安傻乎乎的摸着头顶,憨然痴笑。 杨过正自讶异,就见陆无双低首敛目,淡淡道:“三师兄,如你所见,永安是个傻子。” “啊?”杨过惊了片刻,看了看永安的动作行为,顿时了然,不知如何接口。 丁跃走上前,笑着调转话题,指着那头怪雕,对他问道:“那只大鸟是甚么东西?怎生这般凶神恶煞,就跟书里写的妖怪……哎哟喂!”话未说完,那大雕抬起翅膀便在丁跃头上重重一敲,登时丁跃发髻散乱,狼狈不堪。 那大雕打完丁跃,竟颇为得意的怪叫一声,迈着大步在院子里来去,只见它双腿奇粗,有时伸出羽翼,却又甚短,不知如何飞翔,只是高视阔步,自有一番威武气概。 陆无双三两下给他重新梳好头发,丁跃摸着脑袋,一脸疑惑的看向杨过。 杨过不知想到甚么,顿时没有了欣喜的神色,他率先跨步进屋,道:“二师兄,你进来,我给你慢慢说。” 丁跃正要跟进,恰时门外声音嘈杂,只听有人大叫:“二师兄,二师兄,我给你找来一颗十全大补丸!”又有人跟着说,“二师兄别信,那是胡师兄新研制的迷魂丹,吃了会头晕。” 杨过觉得这两人音色耳生,回头一看,只见一名青年和一名少年相携而入,却不认识,申屠行冲一拐一拐的走在最后,杨过忙叫了一声大师兄,兄弟二人紧紧相拥。 丁跃笑了笑,分别介绍道:“三师弟,你走后师父又收了两名弟子,这位是胡悬壶,咱门派里的大夫;这个少年是郑金,当年大理灭国之时,师父从乱军中将他救回来的,性格很好,每次悬壶想要坑害你师兄,咱阿金定会告诉我,你肯定也会喜欢他的。” 说着丁跃便像小时候那样捏了捏郑金的脸,郑金笑了笑,却也随他去了。 当下三人互相见过,那大雕打量了胡悬壶和郑金几眼,又怪叫一声,雄纠纠气昂昂的转身离去。 “三师兄,你的宠物跑啦!”郑金指着雕兄,好意提醒。 丁跃心下咯噔,暗道不好,果不其然,下一秒雕兄便大步跨来,张喙大叫,抬翅便要扇郑金一个圈儿,突然啪叽一声倒在地上。 “雕兄!”杨过去抱它,摇晃两下,却见这大雕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胡悬壶挠了挠脑袋,左看看,右看看,说:“方才我将那迷魂丹弹进它嘴里了。” 杨过闻言不禁失笑,问明这迷魂丹只是让人昏睡,便也不再担心,转身进屋。 陆无双叫来程英,程英和申屠行冲远远看了一眼,又互相撇开视线,一张桌子,分坐南北两处。侠门弟子今日齐聚于此,挨个挨个的追问杨过十多年的事迹,原来杨过一直谨遵谢曜教诲,到处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因为身边有一只怪雕相伴,便江湖人送“神雕侠”的名头。 他口才了得,众人听得时而欢笑,时而惆怅,时而担忧,顷刻之间,一干人便仿佛回到多年之前,气氛融洽至极。 申屠行冲这时问:“三师弟,你此次怎的突然想起回家了?” 杨过怔然片刻,不知想到何事,叹了叹气:“师父呢?他人在何处?我这次回来,也是有事情找他请教。” 丁跃和申屠行冲对视一眼,程英便已然开口:“师兄,你有所不知,道路纷纷传言,说道蒙古南北两路大军夹攻襄阳,在城下与宋军开仗数次,互有胜败,襄阳情势十分紧急,师父此前接到消息,早早便赶去襄阳助阵了。” 杨过“啊”了一声,随即叹服:“是了,师父便是这样的人,我这便去襄阳找他。” “三师兄,且慢。”郑金突然看向他,眼神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沉声说,“我也想去襄阳助阵,不论是为师父,还是为襄阳城的百姓。” 此言一出,众人皆觉如是,当下便各自整顿行囊,赶去襄阳。   ☆、190尘埃暂定   陆无双和程英二人留在天山照顾永安,杨过一行人则于路毫不耽搁,十日不到便抵达襄阳城郊。   这日天气阴沉,还未得路进城,便听得号角声此起彼落,郑金当先纵马行上山头,居高临下远远望去,见旌旗招展,剑戟如林,马匹奔驰来去,襄阳城便如裹在一片尘沙之中,蒙古大军竟已开始合围。   “不好,师父和师伯他们定也在城中!”众人见着场面,无不骇然,郑金这句话音甫落,便听杨过沉声道:“这会儿进城大大的不妥,咱们挨到傍晚再设法进去。”   当下几人躲在树林之中,商量计策,七嘴八舌说了片刻,丁跃忽而想到一件事,道:“蒙古大军围堵襄阳城也不是办法,不如这样,咱们和以前一样,找到放粮草的地方,一把火给烧了!不管他撤不撤军,总能急死鞑子!”   此话一出,众师兄弟纷纷附和,胡悬壶拿出准备好的迷药,让几人用沾了解药的布条蒙住口鼻,因他不会武功,只得在林中等候。   待到二更时分,申屠行冲和杨过当先领路,抬手挥洒迷药之间,哗啦啦倒下大片,闯入敌营长驱直入。   杨过武功最高,申屠行冲和丁跃二人稍次,郑金天赋不错,即使只跟着谢曜几年,武功也算同龄人中的佼佼者。纵然如此,但蒙古军营重重叠叠,闯过一座又是一座,只闯到一半,药粉便不够使用,给巡查的小校发觉。   顿时军中击鼓鸣锣,立时有三个百夫队围了上来,申屠行冲手起斧落,便斫死了。杨过从另人手中夺了长枪开路,郑金和丁跃各持一盾,倒退反走,抵挡追兵,向前急闯。好在身处蒙古营中,敌兵生怕伤了自己人马,不敢放箭,少了一件最厉害的兵器,否则若在空旷之地,万箭齐发,便是这些人有三头六臂,又怎能抵挡得了?   边战边进之间,忽听东边又传来一阵喊杀声,杨过一剑挥倒几名士兵,东边忽而窜出一名白须白发的老头,正带着一个满头白发的婆子。   “是周老前辈!”   丁跃率先认出周伯通,周伯通不由一愣,他看向杨过,笑了一下:“好呀,小兄弟你们也来敌营杀鞑子玩耍吗?”   “老不正经的,这算哪门子玩耍!小心把命丢了!”那白发婆子抬手一掌拍开他身侧的官兵,朝他笑骂。申屠行冲几人不知此人身份,但杨过此前却与她有点缘分,立刻喊了句:“瑛姑婆婆。”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远处有人喊:“过儿!”“杨小兄弟!”回头一看,黄药师、黄蓉、一灯大师竟也都在。   两方人马一见,三两步汇合一处,丁跃正待询问,黄蓉便抬手制止道:“方才我烧了此地的粮草,咱们快闯出去,此地万万不宜久留!”   “是!”众人心下皆明,寻了个缺口便紧挨着杀出,因为烧了粮仓乃是大事,敌兵愈聚愈多,数十杖长矛围着众人攒刺。黄药师、一灯、周伯通、杨过等掌风到处,敌兵矛断戟折、死伤枕藉,但蒙古兵剽悍力战,复又恃众,竟不稍却。   战久了即便是几大高手,也有疲倦之意。黄蓉此前烧了对方粮草,不小心又引燃了辎重营中堆的不少东西,火头一起,立时噼噼啪啪的烧将起来,周伯通瞧得熊熊大火,索性抛下长矛,抢了两根火把,到处便去点火,他更在无意之中烧到了一座马厩,登时战马奔腾,喧哗嘶鸣,这么一来,蒙古大营终于乱了。   郭靖和谢曜在城中听得北门外敌军扰攘,奔上城头,只见几个火头从蒙古营中冲天而起,不由大惊。   “曜弟,你看那边是怎生回事?”   顺着郭靖手指方向一瞧,谢曜蹙眉道:“必然有志士在敌营捣乱,义兄,速点两千兵马,我杀出去接应他们!”话音甫落,武氏兄弟和耶律齐纷纷拔出武器,当下谢曜便领着众人冲出城门,一路砍杀,火光中望见得申屠行冲和杨过左右杀敌,丁跃和黄药师等人骑了快马急冲而至。   谢曜不敢恋战,上前为众人扫清敌军,领着人马布开阵势,射住阵脚,阻住追来的蒙古大军,这才下令后队变前队,掩护着黄蓉等人,缓缓退入城中。   郭靖站在城头相候,见是爱妻过儿一众到了,心中大喜,忙谨慎开城相迎。   谢曜扶着郑金,周伯通扶着瑛姑,一灯大师须眉头发,被火烧了一截,众人皆有大大小小的伤势。   “师父,快想个办法把胡师弟接进城。”郑金手臂和大腿挨了一刀,血流不止,重伤之际,还不忘提醒。谢曜闻言一怔,立刻抬手点了他穴道止血,想到胡悬壶不会武功,便骑了芦苇,单枪匹马趁着夜色出城。   谢曜一路纵马狂奔,芦苇也发飞奔跑,吊桥还未落下,便飞跃而出,无人能奈何得了。   他奔到树林,扬声唤道:“悬壶!悬壶!”   “师父!我在这里!”   声音从头顶传来,谢曜仰头一看,胡悬壶不知何时爬上了树冠,隐藏在枝桠当中。谢曜松开马镫,一踩马鞍,腾身而起,抓起胡悬壶的领子便将他带了下来,当即勒马转回,重新进入襄阳城中。   胡悬壶跟在谢曜身后,将杨过等人得知襄阳有难,纷纷赶来援助的事情说给他听,谢曜听得连连点头。   “对了,你说你三师兄有事情要来找我,可为何事?”   胡悬壶摇了摇头,说:“这个不清楚,我问了几次,三师兄总不说话,恐怕他得见到你才说。”   谢曜“嗯”了一声,领着胡悬壶回到大院,郑金已然被宋军军医包扎了伤势,躺在床上休息。胡悬壶上前给他把脉,觉脉象平稳,只是皮肉伤,便松了口气,转身去给杨过等人诊治了。   这日诸人都精疲力尽,胡悬壶便加了一些安神的药,杨过和丁跃申屠行冲几人沉沉睡去,谢曜便也不好打扰他们,退出房门,和郭靖在院子里说话。   他自从两年前接到郭靖的飞鸽传书,便经常来襄阳帮忙,安抚使吕文德显然也十分信任他兄弟二人。蒙古大军攻克襄阳不下,但襄阳却也不能反攻蒙古大军,如此一来,两方牵扯,只能干耗。   “朝廷拨的援军还没有着落么?”谢曜随口一问,郭靖反倒是叹气不止。   “不知道,吕将军已经上书几次,但一直没有回音。”郭靖沉吟片刻,拍了拍阑干,“等等再说罢。”   郭靖这时笑看谢曜一眼,“你的小徒弟,武功竟也还不错,不愧名师出高徒。”   “我算甚么名师,你也来打趣我么?”谢曜笑了笑,“等今年的战事过了,咱们去桃花岛看看大师父罢。”   郭靖颔首道:“正好,你也把你几个新收的徒弟领取给他老人家瞧瞧,大师父年纪愈发老迈,怕耳朵也不如当年听得清了。”   “谁能不老,你我届时不也都是一样。”谢曜摸了摸霜鬓,又抬头看天,天地无所变化,人却不行。思及此,不由心中情绪起伏,感慨万千。   便在此时,身后有人道:“爹爹,妈让你去房里看她。”   郭靖和谢曜一同回头,郭芙却已然消失在房屋的转角处,只留一抹裙摆的俏影。   自从当年拒绝郭芙后,二人关系一直生硬,从不照面。谢曜心想如此也好,拍拍郭靖肩头,笑道:“还不快去?可别让嫂子等急了,又把你一阵呵斥。”郭靖反手捶了下他肩膀,便快步走去。   谢曜便一人立在中庭,出神良久,静静地等月落星沉,旭日东升。   次日天甫黎明,便听得城外鼓角雷鸣,蒙古大军来攻,襄阳城安抚使吕文德和守城大将督率兵马,守御四门。   郭靖谢曜一行人登城望去,只见蒙古兵漫山遍野,不见尽头。蒙古大军曾数次围攻襄阳,但军容之盛,兵力之强,却以这次为最。幸好郭靖久在蒙古军中,熟知蒙古兵攻城的诸般方略,早已有备,不论敌军如何用弓箭、用火器、用垒石、用云梯攻城,守城的宋兵居高临下,一一破解,直战到日落西山,蒙古军已折了二千人马,但兀自前仆后继,奋勇抢攻。   襄阳城中除了精兵数万,尚有数十万百姓,人人知道此城一破,无人得以幸存,因此丁壮之夫固然奋起执戈守城,便是妇孺老弱,也是担土递石,共抗强敌。一时城内城外杀声震天动地,空中羽箭来去,有似飞蝗。   忽听到城下蒙古兵齐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呼声自远而近,如潮水涌至,到后来十余万人齐声高呼,真如同天崩地裂一般。但见一根九旄大纛高高举起,铁骑拥卫下青伞黄盖,一彪人马锵锵驰近,正是大汗蒙哥临阵督战。   蒙古官兵见大汗亲至,士气大振。只见红旗招动,城下队伍分向左右,两个万人队冲上来急攻北门。这是大汗的扈驾亲兵,最是神锐之师,又是迄今从未出动过的生力军,人人要在大汗眼前建立功勋,数百架云梯纷纷竖立,蒙古兵将便如蚂蚁般爬向城头。   郭靖攘臂大呼:“兄弟们,今日叫鞑子大汗亲眼瞧瞧咱们大宋好男儿的身手!”   他这一声呼喝中气充沛,万众呐喊喧嚷之中,仍是人人听得清楚。城头上宋兵战了一日,已然疲累不堪,忽听得郭靖这么呼叫,登时精神大振,均想:“鞑子欺侮得咱们久了,这时须教他们大汗知道咱们的厉害!”当下各人出力死战。   但见蒙古兵的尸体在城下渐渐堆高,后续队伍仍如怒涛狂涌,践踏着尸体攻城。   宋军气势大涨之际,只听得号角吹动,鼙鼓声中,一个万人队开了上来,列在高台左侧,跟着又是一个万人队列在右侧。阵势布定,又有一个万人队布在台前,连同先前的万人队,一共是四个万人队围住了高台。这个大阵绵延数里,盾牌手、长矛手、斩马手、强弩手、折冲手,一层一层的,将那高台围得铁桶相似。   猛听得一阵号响,鼓声止歇,数万人鸦雀无声,远处两乘马驰到台下。马上乘客翻身下鞍,携手上了高台,只因隔得远了,两人的面目瞧不清楚,依稀可见似是一男一女。   众人正错愕间,黄蓉突然惊呼一声,往后便倒,竟是晕了过去。众人急忙救醒,齐问:“怎么?甚么事?”黄蓉脸色惨白,颤声道:“是襄儿,是襄儿。”众人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谢曜忙跳上城墙,极目远望,只见一名少女被绑在柱子上,身侧站着一名干瘦老头,目光阴鸷,可不是德罗追是谁?   “不错,是襄儿,德罗追甚么时候投奔蒙古了!”   郭靖闻言也是大惊,道:“你瞧明白了么?”谢曜道:“鞑子攻城不成,使出奸计也不足为奇。”   郭靖却兀自未解,问道:“襄儿怎地会到这高台上去?鞑子使甚么奸计了?”   黄蓉这时候心神甫定,挺直身子,昂然道:“靖哥哥,襄儿不幸落入了鞑子的手里,他们建此高台,台下堆了柴草,却将襄儿置在台上,那是要逼襄阳投降。你若不降,他们便举火烧台,叫咱们夫妇俩心痛断肠,神智昏乱,不能专心守城。”   “德罗追武功高强,他捉襄儿易如反掌,即便是你我,怕也难敌。”谢曜沉声说出这句话,郭靖不禁暗自焦急,他当年便败在德罗追手下,如今恐怕更不如对方。他久在蒙古军中,知道蒙古用兵素来残忍,略地屠城,一日之间可惨杀妇孺十数万人,若将郭襄烧死真如踩死一只蚂蚁一般。抬起头来,遥望女儿容色憔悴,不禁心中大是痛惜,当下叫道:“襄儿听着,你是大宋的好女儿,慷慨就义,不可害怕。爹娘今日救你不得,日后定当杀了这万恶奸僧,为你报仇。懂得了么?”   郭襄远远的绑在柱子上,虽未听清郭靖说的甚么,但却丝毫不惧!   一行人站上城头。黄蓉呆呆望着高台,心乱如麻,痴道:“鞑子治军严整,要救襄儿,须得先设法冲乱高台周围的四个万人队。”   黄药师道:“正是。”凝思片刻,说道:“咱们用二十八宿大阵,跟鞑子斗上一斗。”   黄蓉垂头道:“便是斗胜了,鞑子举火烧台,那便怎么处?”郭靖昂然道:“咱们奋力杀敌,襄儿生死,付诸天命。岳父,请问那二十八宿大阵怎生摆法?”   黄药师笑道:“这阵法变化繁复,当年我瞧了全真教的天罡北斗阵后,潜心苦思,参以古人阵法,创下这二十八宿阵来,有心要与全真教的道士们较个高下。”   一灯道:“黄老邪五行奇门之术天下独步,这二十八宿大阵想来必是很妙的。”黄药师道:“我这阵法的本意只用于武林中数十人的打斗,并没想到用于千军万马的战阵。然略加变化,似乎倒也合用,只可惜眼前少了一人双雕。”一灯道:“愿闻其详。”   黄药师道:“双雕若不给那金轮法王害死,咱们阵法发动,双雕便可飞临高台,抢救襄儿下来,目下却无善策。这二十八宿大阵乃依五行生克变化,由五位高手主持,即便周兄受伤,便由谢兄弟抵西方主将倒也合适……”   “药兄,此举不妥。”谢曜抬手一阻,指着德罗追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并非贤弟自傲,只是在座众人,仅我可与之一战,况且十多年未见,也不知道他武功到底是甚么地步了。”   他这话一说,黄药师便明白他的意思,若他们使阵法,而德罗追出来捣乱,那可就糟了。   “那你的意思?”   谢曜沉吟片刻,对杨过道:“过儿武功我放心得很,便由你几人主持阵法,而我先去将德罗追制住,以免他弄出乱子。”   当年大胜关英雄宴,众人皆知德罗追的武功,因此点头道:“如此也好,但你小心了。”      ☆、191斗转星移   谢曜在城墙上挂了一根绳子,右手隔着衣袖抓住绳索,像只飞鸟一般滑下城头。德罗追似乎也明白他的意图,仰头长笑一声,跃下高台,也朝谢曜奔去。   千军万马之前,两人发飞会至,十多年过去,德罗追已经老的无法易容,但他双眸之间的阴鸷神色却是愈发深沉可怖,他的内力已经达到了一个臻化的境界,谢曜察觉此事,心下也不由微微心惊。   “老子年纪大了啊。”德罗追在距谢曜三步以外停下,伸出枯枝般的手指,细细的捋了捋胡须。   谢曜笑道:“是,我怕你待会儿闪了腰。”   德罗追细细打量他,瞧他一身灰袍未变,头发却已夹杂不少银丝,眼角细纹深深,不禁诶黑一笑,满脸皱纹挤出无数褶子:“可别五十步笑百步,你以为你年轻英俊得很么!”   他二人各自负手而立,侃侃而谈,不知道的必定以为他们是许久未见的好友,完全看不出丝毫的血海仇深。   谢曜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远处的郭襄,心知必须得速战速决,当下便微微抬手,朝德罗追道:“咱们该做一个了断了。”   “嗯,早就该了……”德罗追本在捋须,可他话并没说完,那捋胡须的瘦掌便已经呈砍刀架势朝谢曜拦腰斩去,卷起满地尘沙!谢曜心下骇然,侧身趋避,衣摆随风拂动,便是这一侧身间,他右掌运出日月无极功,便已还了一招!   众人只见刹那间尘沙滚滚,两人身影模糊不见,你来我往,始终周身笼罩在黄沙中,斗得片刻,德罗追突然反手一掌火焰刀,蹲低身子,如箭离弦,悄没声地窜了出去,人影向东边远处的山坡一转,便已不见。   “哪里走!”谢曜心下略一迟疑,便追了过去,哪怕是那边埋伏了陷阱,他也得先给黄药师等人挪出时机!最好趁德罗追不在,擒贼擒王。但与此同时,谢曜心底也不禁暗暗佩服:“德罗追的武功当真厉害,不知自己如今和他相比,谁高谁下?”   刚刚追到山坡之上,便听便听得蒙宋两军角声大起,怕是准备开战。   谢曜正担忧之时,忽然左侧一阵凉气,谢曜下意识往右一侧身,便见一招火焰刀似乎幻成一道暗红色的光华,在瑟瑟风中之间盘旋飞舞。谢曜眼神一凛,六脉神剑交替而出,这么多年剑法浸淫,出招速度反而并不快捷,只是攻守间更威力无穷!   德罗追早也见识过这招,但没想他的威力也更上一层楼,二人像多年前一样互相佩服武功,心下均想:倘若他能明晓大义帮衬自己这方,那该多好。虽然如此作想,但彼此之间依然是死敌不变。   便在此时,德罗追忽然道:“来,你和老子对掌,比比谁的内力厉害!”   谢曜哈哈一笑,轻挽袖口,伸出右掌,道:“你来。”   当下二人双掌对交,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招式,也没有任何千奇百怪的武功,就这样平平的双掌接触。若是有旁人在场,定会感到奇怪,哪有人打架是这般打法,殊不知二人都自觉天下已无败己之人,即便恨对方入骨,也想各自试试深浅。   谢曜运劲和德罗追比拼,内力一层又一层地加强,有如海中波涛,一个浪头打过,又是一个浪头扑上。谢曜的日月无极功自成一派,如今在江湖上此功名声甚是响亮,无极与太极相差无几,四两拨千斤,以柔克刚,都是一个道理;反之,德罗追的般若龙象功,内力汹涌,刚猛至极,现下应不止十龙十象的功力了,是以对方功力源源不断的递送,而谢曜却是将他的内力运成一个个圆圈,将对方源源不绝的攻势消解了去。他心知自己要先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待敌之可胜!德罗追的劲力虽强,内力进攻的方位又是变幻莫测,但僵持良久,始终奈何不得敌手。两人全神贯注,于身外事物已尽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金戈铁马之声渐渐消弭无形,两人头顶白气蒸腾,内力已发挥到了极致,这一相交,二人都知道两人实力相当,但谢曜比满头大汗的德罗追却能强笑一声,缓缓言道:“你信不信,你终究会败在我手上。”   德罗追“哼”了一声,不与作答,他生怕自己散功,因此连哼也是鼻下轻哼。   谢曜不疾不徐的道:“我胜在你三处,你听好了。第一,我与你对掌,我尚且能够开口说话,而你害怕功力泄露,却不敢开口。”   话音甫落,德罗追便瞪他一眼,咬牙道:“姓谢的杂种,你当老子不敢?”说罢,手掌便已然微微一晃,吓得他当即再不说话。   谢曜笑了一声,又道:“第二,我会左右互搏的功夫。”德罗追似乎也突然想起,但却来不及,谢曜双目粲粲如星,力贯左臂,拳面呼来,势挟劲风,向他胸口重重一捶!   德罗追陡然醒觉,只觉一股凌厉之极的劲风正向自己扑来,这时他正全神贯注的和谢曜相交手掌,要分出内力于左手,推进一寸都是艰难之极,更不用说招架。德罗追心念转动奇快,心想:“左右是个死,说不定自己还一操胜券!”当即双膝一曲,斜身向外扑出,左掌顺势与谢曜的左拳头。   谢曜这一拳决意致德罗追于死地,劲力威猛已极,只听得波的一声轻响,骨头碎裂,德罗追左掌诡异的折叠,竟然被谢曜一拳砸断骨头,身子倒飞出去。而谢曜也没好到哪里去,拳面血肉模糊,磨破皮肤,露出森然白骨,半边身子都在发麻。   德罗追从半空中摔下,地面飞快的迎向眼前,他大喝一声,举右掌火焰刀直斩上去,正好斩在一块大岩石上,他借着这一砍之势,身子向上急提,一砍一掌十八翻,终于消解了下堕之力,哈哈大笑声中,已稳稳地站在地下。   “好呀好呀,你的确比老子更胜一筹。”德罗追笑完,却又冷下脸,“但却并非武功招式,而是因为你比老子年轻,等你到了老子这年纪,身体跟不上内力,照样是死路一条!”   谢曜闻言一怔,竟没有反驳,反而颔首道:“你这句话倒是不假。”   每个人都有年华老去的那天,他几乎是一次次的看着德罗追老成现在这副佝偻的模样,即便他一身武功盖世,也无法阻止这点,做到真正的清净无为,羽化登仙。世上虽有神仙,但却不是凡人能够企及的,就好比天书,而今在他脑中回忆起来,也分不清到底是前世的梦还是今生的缘。   想到天书,谢曜便是痛心非常,而这很大的缘故都有德罗追的推波助澜,谢曜抬头瞧他依旧是那副目空无人的模样,怒火丛生,上前三步,又和德罗追战在一处,这下二人都不再言语,互相攻击要害,你死我活。   两人又不知斗了多久,只觉天昏地暗斗转星移,谢曜故意卖了个破绽,德罗追恍惚之下果然中招,空门微露,但高手过招,片刻闪失也不能存,谢曜当即右掌往他“臂儒穴”拍去,这一掌出手歪歪斜斜,却将他前后左右的去路都封住了,只留下左侧后方斜角一个空隙。德罗追要躲他这一拍,只得斜退两步。然而没有想到,这一招谢曜也是故意卖的幌子,趁着德罗追躲避无暇分心,他右手犹如灵蛇一般飞速闪出,紧紧扼住对方喉头!   德罗追肺中积聚着的一股浊气数度上冲,要从口鼻中呼了出来,但喉头的要道被阻,这股浊气冲到喉头,又回了下去,德罗追干枯的脸面变得紫红紫红,便要窒息而亡的关头,他断断续续问:“姓谢的,你……你这一生可有……憾事?”   谢曜倒没想他会有此疑问,面沉如水,老老实实答道:“有。”但手上的力道却无半分松懈,他心知德罗追诡计多端,因此拿住他的命脉,断然不会轻易放手。   德罗追嘿嘿一笑,眼珠子在他脸上转了两圈,笑道:“你的憾事多了,可老子临死……没有!”   他这句话说罢,脸上便一直维持这样的诡异僵硬的笑容。   谢曜呆了一呆,伸手探他鼻息,原是死了。   但谢曜兀自不信德罗追会死的这样快,即便他紧紧捏着他的脖子,也没想到德罗追会死的这么快,他瞪大眼道:“罢了,你一定是龟息诈死!”说着往他巨骨穴、云门穴、气海穴每个穴道上点了一遍,可德罗追身子渐渐冷却。   他的最后一个仇人,也死了。   谢曜本来该感到高兴,可是莫名其妙的,他觉得有种失落惆怅。看了眼德罗追瘦小的、干瘪的、苍老的身体,谢曜才猛然发觉,活得太久也未必是件好事。   他淡淡的道:“你死在我手上,何其幸哉。”   他心中怅然无比,却听襄阳那边一阵喧天嘈杂,谢曜奔上山头一看,便是他方才和德罗追争斗的光景,蒙古军旗散落,士兵无不惊惶,四面八方抢了过来,郭靖大呼号令,乘势冲杀,城内宋军开城杀出,郭靖、黄药师、黄蓉等发动二十八宿大阵,来回冲击,只见蒙古军军心已乱,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一路上抛旗投枪,溃不成军,纷纷向北奔逃!   这一场景看在眼里,谢曜顿时一扫方才阴霾心情,仰天长啸一声,飞奔下山坡头,与郭靖等人汇合。 ☆、第192章 深渊万丈 谢曜发飞奔去,一路掌风开合,又撂倒数十蒙古士兵,足下一点,跃上一处小山包,便见郭靖手握长枪,满面红光。 郭靖见得是他,忙招手呼喊,谢曜几个翻身过去与他汇合,瞧得敌军溃败,不禁问:“怎么回事?” 郭靖遥遥一指杨过,哈哈笑道:“过儿神勇无敌,于乱军之中击杀蒙古大汗,鞑子群龙无首,可不就乱了么?曜弟,此事稍后再谈,咱们速去追击敌军罢!” 当下同武氏兄弟、耶律齐等人江湖好汉,领兵追击,正追之间,忽见到西方一路敌军开来,队伍甚是整齐,军中竖起了四王子忽必烈的旗号。蒙古兵败如山倒,一时之间那能收拾?忽必烈治军虽严,给如潮水般涌来的败兵一冲,部属也登时乱了。忽必烈见势头不妙,率领一支亲兵殿后,缓缓北退。 谢曜等直追出三十余里,眼见蒙古兵退势不止,而吕文德流水价的派出传令官召郭靖回军保城,宋军这才凯旋而回。 自蒙古和宋军交锋以来,从未有如此大败,而一国之主丧于城下,更是军心大沮。蒙古大汗之位并非父死子袭,系由皇族王公、重臣大将会议拥立。蒙哥既死,其弟七王子阿里不哥在北方蒙古老家被得王公拥戴而为大汗。忽必烈得讯后领军北归,与阿里不哥争位,兄弟各率精兵互斗。最后忽必烈得胜,但蒙古军已然大伤元气,无力南攻,襄阳城得保太平。直到一十三年后的宋度宗咸淳九年,蒙古军始再进攻襄阳。 回到襄阳城边,安抚使吕文德早已率领亲兵将校,大吹大擂,列队在城外相迎,众百姓也拥在城外,陈列酒浆香烛,罗拜慰劳。 便在这举城欢喜之际,却遍寻不得大功臣杨过踪影,恰时丁跃朝这方狂奔而来,谢曜忙伸手拦下,皱眉道:“看见过儿没有?” 丁跃上气不接下气的拍拍胸口,说:“师父,我正想来告诉你,三师弟他方才不知发什么疯,嘴里唧唧歪歪的念叨什么‘约定之期约定之期’,然后带着他那只怪鸟,一眨眼就跑的不见人影啦!” 郭靖和黄蓉听到此话,皆对视一眼,谢曜心下一沉,也猜到了什么,半晌才疲倦的摆了摆手,“罢了,随他去罢。” 杨过不在此地,想来也是因为心中记念生死未卜的小龙女。当年他与黄蓉几人编造小龙女随南海神尼游历十六年,殊不知十六年弹指而过,约定之日临近,杨过此时此刻怕也是寻去绝情谷了。 谢曜细细思量之间,身后传来一声轻叹,他转头瞧去,却见是黄药师。 “药兄,襄阳大捷,你何故叹息?” 黄药师见得是他,忙上前两步,抬袖问:“正好,你见多识广不亚于我,可曾听闻过南海神尼此人?” 谢曜听见“南海神尼”不由得一怔,面沉如水道:“药兄何来此问?” 黄药师轻捋胡须,说道:“不久前我曾和杨小兄弟偶遇,武兴上来,以弹指神通对他黯然销魂掌,斗了个旗鼓相当,谁也没能赢谁。杨小兄弟连连逊谢,非说我曾蒙什么南海神尼的指点,学了一路掌法,让我赐他一开眼界。” 谢曜闻言脸色大变,敛眉道:“药兄你怎说?” 黄药师见他神色陡然大异,倒也吃了一惊,沉吟道:“这南海神尼我从未听说,功力却能来指点我,那想必是近年新出道的异人。当时便直言说孤陋寡闻,未闻其名。” 谢曜心下急转,招手唤来丁跃,问:“你三师弟来前说了什么?他为何来襄阳?有没有给你们说?” 丁跃抓抓头发,道:“他就说想找你,可莫名其妙的,没跟师父你说一句,人却已经不见了。” “哎……”谢曜叹了一声,扭头看向绝情谷的方向,心中瞬时明了。聪明如杨过,定能从黄药师的口中猜出南海神尼本是一个骗局,小龙女跳崖已死,根本没有什么十六年的约定。杨过寻来襄阳找他,无非是想问个明白,至于为何没有来质问他,想必也清楚此乃谢曜善意之举,他兴师问罪,反倒是对恩师的大大不敬了。 虽然想到此处,但谢曜始终觉得哪里不妥,他仔细揣摩杨过性子,突然低声道句“大事不妙”,随即嘬唇唤来芦苇,飞身上马,一言不发冲出城门。身后众人尚在云里雾里,丁跃不禁摇头道:“完了,完了,师父肯定去找三师弟了,可千万别把打成傻子啊。” 谢曜一路面罩寒霜,披星戴月双眼不合,本以为能碰见杨过身影,不料事与愿违。 他几乎从小看着杨过长大,若没有猜错,杨过定是去断肠崖倾述哀思,以杨过那偏激固执的性格,就怕他悲哀至极,心如死灰,陪小龙女一同去了。怀揣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谢曜总算匆匆赶到绝情谷,他将芦苇放养谷外,划舟顺流而入,路上却未曾见得绝情谷弟子。 当初裘千尺公孙止死后,绝情谷交给了公孙绿萼打点,想她心地善良,应不会如父母那般,现下也不知如何了。 谢曜正负手思考,清幽的山谷中突然传来一声长啸,震狮倒虎,山谷皆鸣,但听得群山响应,东南西北,四周山峰都传来“怎地你不守信约?怎地你不守信约?不守信约……不守信约……” “过儿!”谢曜朗声唤道,他内力浑厚,瞬时便将“不守信约”压下,二字回荡山谷。 谢曜牵挂杨过,生怕他一时间激动做了傻事,奔至断肠崖前,却见一绿衣女子脸色苍白站在崖边,正是公孙绿萼。 公孙绿萼显然也听见了响动,她回头一看,见是谢曜,忙踉跄上前,指着山崖,颤声道:“谢……谢大侠,他……他……” 谢曜心下猛然一沉,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跳崖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果然还是来迟了一步,杨过生性激烈,万念俱灰之下跳崖,他这个做师父的,何尝猜测不到。谢曜抬眼,望着断肠崖前那个深谷,只见谷口烟雾缭绕,飞花惆怅。 “谢大侠,这可如何是好?”公孙绿萼抬袖拭泪,亦然无措。 谢曜深吸一口气,说:“麻烦公孙姑娘给在下借两柄匕首。” 公孙绿萼怔然问:“匕首?要它何用?”她隐隐猜测谢曜想去崖底,可这仅凭两柄匕首如何能够办到? 正当她疑惑之时,谢曜便抬手一指万丈深渊,斩钉截铁道:“自然是下到崖底。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儿不管生死,也得将他找到!” ☆、第193章 华山论剑 “蹭”的一声轻响,一柄匕首闪着寒光牢牢钉入悬崖。 公孙绿萼瞧这情形顿时明了,对谢曜抬头笑道:“谢大侠武功盖世,如今算是领教啦!” 谢曜淡淡一笑,也不回答,扯了一根藤蔓栓在岩石上,便双足一点,飞身跃下。饶是公孙绿萼事先知晓,也不禁低呼出声。谢曜仿若飞鸟,左足立在岩壁的匕首上,掏出另一把匕首,抬手运功,又插入崖壁下一丈,他侧身跳下,同时拔走第一把匕首,如此反复,时而一丈,时而两尺,时而一丈半,待四周云雾弥漫,抬首不见天日,竟不知下到断肠崖几多距离了。 他不疾不徐,不快不慢,待隐隐约约见得崖下树木花草掩映一潭池水,方知到底。 这数十丈距离谢曜丝毫不惧,他身子一跳,翻了个跟斗轻轻落地,走近一看潭水,翠绿如同一块翡翠。谢曜眉梢一挑,捡起脚下石头,抬手“呼”的扔进潭水,倾听片刻,不禁失笑:“早知如此,便直接跳下来了,何须如此小心翼翼,多费时间。” 但他说罢,却又想,人生哪有甚么事情能先知呢?如此一想,自己这番话却又有点儿可笑了。 谢曜低眉思索间,不自觉又捡了块石头,往潭水中掷去,本以为又是“噗通”一声,不料“砰”的一声脆响,水中哗啦啦的探出一个人头来,大声道:“甚么人在那?” “啊哟,过儿,是你师父!” 一男一女两声音色甚是熟悉,谢曜双目圆睁,定睛看去,呆了片刻,才发足奔去,将二人瞬间从潭水中提了出来,大喜过望的喊道:“过儿!龙姑娘!” 他这么多年修身养性,淡泊高远,很难再有如此激动的时刻,但见两人浑身水渍,他一左一右双发内力,不到一炷香,二人便已经全身干透。 这一炷香时间里,杨过也没闲着,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他果真如谢曜所猜的那样,断肠崖边等不到小龙女,便投身山崖,愿意与她同葬一处,却不料潭水幽深,救了一命,误打误撞发现潭水下的冰窖,遇见了被困在此的小龙女。 “如此实乃大幸,你二人从此便再也莫要分离了。”谢曜说罢,欣慰的拍拍杨过肩膀,然而杨过却面色为难的看了眼他。 谢曜心思敏锐,立时便问:“你我师徒情分深重,有甚么直说便是,何必忸怩。” 杨过闻言顿时低头,道:“师父,弟子有错!之前风风火火赶去天山,便是想质问你为何当初要骗我龙儿和南海神尼去了,兴师问罪,此乃大大的不该!” 谢曜微微一笑,早已料到,说:“那为何之前鞑子攻打襄阳时,你不来问?反而一鼓作气跑来寻死觅活?” 杨过窘然道:“那时弟子瞧您与郭伯伯奋勇杀敌,便明了师父的良苦用心,您和郭伯伯都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好汉大侠,弟子又有何资格来向你‘讨伐’?” “此言差矣。”谢曜转过身,抬头看着蔽日云雾,叹然道,“侠义之辈何止我和你郭伯伯,只要守卫过襄阳,杀过敌军,便都担得起这名声,便是你,亦是赫赫有名的神雕侠啊。” “甚么神雕侠?”小龙女这些年久居此地,言语退化,瞧他师徒相谈,自己也想开口,这时听到杨过的名声,霎时间来了兴趣。 谢曜笑道:“龙姑娘,这十六年来的故事,你可得听三天三夜啊。这时候咱先不急,回襄阳慢慢说去!” 当下杨过和小龙女点头附和,谢曜扯了扯先前的藤蔓,甚是牢固,便让二人率先上崖。 杨龙二人这些年武功皆有精进,小龙女在谷底心无旁贷,更是突飞猛进,不到片刻攀登上去。两人站在崖边等待谢曜,相互依偎,远眺四周,微风吹拂,眼底尽是笑意。 等谢曜也上得来,三人便向公孙绿萼请辞,一路奔回襄阳。 ****** 襄阳首战告捷,举城欢喜,待三人回去,百姓认得杨过谢曜,还有人夹道欢迎。 郭靖众人得知二人归来,忙去相迎。杨过见得他也十分开心,带着小龙女上前问候。众人见到小龙女都是惊诧不已,杨过连忙将其遭遇告知,众人不禁感叹二人福泽深厚。 黄蓉如今对杨过早无芥蒂,上前牵着小龙女的手,凝视小龙女,见她容颜雪白,忽然想起一件事,惊讶道:“那时你中了李莫愁的冰魄银针,剧毒侵入经脉,世上无药可治,却如何在谷底居然好了?”黄蓉依稀想起小龙女中毒的模样,如今眉间眼下地那层隐隐黑气却早已褪尽。 杨过闻言,直呼大意,忙上前问:“是啊,龙儿,你毒怎么样了?” 小龙女拍拍他手,示意不要担心,道:“我在谷底处住了数日后,毒气发作,全身火烧,头痛欲裂,当真支持不住,幸好这潭底结着万年玄冰,亦有透骨之寒,我便将其当做寒床,运功疗伤,竟然颇有效验。此后时常回到坠下来的水潭之旁,向上仰望,总盼能得到一点你的讯息。有一日忽见谷顶云雾之中飞下几只玉蜂,那自是老顽童携到绝情谷中来玩弄而留下的。我宛如见到好友,当即构筑蜂巢,招之安居,后来玉蜂越来越多。我服食蜂蜜,再加上潭中的白鱼,觉得痛楚稍减,想不到这玉蜂蜂蜜混以寒潭白鱼,正是驱毒的良剂,如是长期服食,体内毒发的次数也渐渐加长。初时每日发作一两次,到后来数日一次,进而数月一发,最近五六年来居然一次也没再发,必然大好了。” 众人都觉神奇,杨过笑道:“可见好心者必有好报,当年你若不是把玉蜂赠给老顽童,他不能带到绝情谷来,你的病也治不好。”小龙女又道:“我身子大好后,很想念你,但深谷高逾百丈,四周都是光溜溜的石壁,怎能上得?于是我用花树上的细刺,在玉蜂翅上刺下‘我在绝情谷底’六字,盼望玉蜂飞上之后,能为人发见。数年来我先后刺了数千只玉蜂,但始终没有回音带转,我一年灰心一年,看来这一生终是不是能再见你一面了。” 杨过拍腿大悔,道:“我忒也粗心。每次来绝情谷,总是见到玉蜂,却从来没捉一只来瞧瞧,否则你也可以少受几年苦楚了。”小龙女笑道:“这原是我无法可施之际想出来的下策。其实,谁又能想到这小小蜜蜂身上刺得有字?这字细于蝇头便有一百只玉蜂在你眼前飞过,你也看不到它翅上有字。我只盼望,甚么时候一只玉蜂撞入了蛛网,天可怜见给你看到了,你念着咱俩的恩义,定会伸手救它出来,那时你才会见到它翅上的细字。” “哎呀,你两个的夫妻话,晚上慢慢说!”丁跃一个箭步熊抱了杨过,申屠行冲几个同门挤上前,攀着杨过互说情义,小龙女看了眼杨过,笑着转身和黄蓉等女眷一起回府换衣。 郭靖当晚请来安抚使吕文德,在府中大宴宾客,推一灯大师为首席,其次是周伯通、黄药师、谢曜、郭靖、黄蓉,这才是杨过、小龙女、申屠行冲、丁跃、耶律齐一干人等。吕文德心下暗自不悦,心想:“黄岛主是郭大侠的岳父,那也罢了。一灯老和尚貌不惊人,周老头子疯疯癫癫,怎能位居上座?”群雄纵谈日间战况,无不逸兴横飞,吕文德却那里插得下口去。 酒过数巡,郭靖想起师门重恩,和谢曜低语商量了几句,方扬声说道:“当年若非全真教丘道长仗义、七位恩师远赴蒙古,又得洪老恩师栽育,我辈岂能立此微功?但咱们今日在此欢呼畅饮,各位恩师除柯老师外,均已长逝,思之令人神伤。”一灯等尽皆黯然。郭靖又道:“此间大事已了,明日我想启程赴华山祭扫恩师之墓。” 谢曜附和道:“不错,大伙儿一齐去如何?” 一灯、黄药师等人都想祭奠好友,当下赞同。 次日天还未亮,谢曜等一行人早便悄悄出了北门,径往华山而去。周伯通、武氏兄弟、泗水渔隐等伤势未愈,众人骑在马上,缓缓而行。好在也无要事,每日只行数十里即止。 不一日来到华山,受伤众人在道上缓行养伤,这时也已大都痊可。祭奠七公后,众人取过碗筷酒菜,便要在墓前饮食,忽然山后一阵风吹来,传来一阵兵刃相交和呼喝叱骂之声,显是有人在动手打斗。 周伯通抢先便往喧哗处奔去。余人随后跟去。转过两个山坳,只见一块石坪上聚了三四十个僧俗男女,手中都拿着兵刃。仔细一问,这些人却是在此华山论剑,争夺“天下第一”的名头。 听到此处,郭靖和谢曜互相对视一眼,皆觉好笑。似乎记起多年前兄弟二人在桃花岛上,讨论这关于天下第一的事情来。 第一次华山论剑,郭靖和谢曜尚未出世,那时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人,为争一部《九阴真经》,约定在华山绝顶比武较量,艺高者得,结果中神通王重阳独冠群雄,赢得了“武功天下第一”的尊号。二十五年后,王重阳逝世,黄药师第二次华山论剑,除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四人外,又有周伯通、裘千仞、郭靖三人参与,谢曜那时正遭大难,即使武功造诣早就凌驾众人之上,却也没来一争长短。 这群人武功平庸之极,见者无不哑然失笑,连一灯大师如此庄严慈祥的人物,也忍不住莞尔。丁跃按不住性子,上前道:“尔等猢狲妖鬼,也敢在此比划?”那十来个人闻言不禁大怒,正要开口,杨过哈哈一笑,纵声长啸,四下里山谷鸣响,霎时之间,便似长风动地,云气聚合:“都给我请罢!” 那一干人顿时惨然变色,跟着身战手震,呛啷啷之声不绝,一柄柄兵刃都抛在地下,跌跌撞撞,连兵刃也不敢执拾,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不见踪影。 周伯通忽道:“昔年天下五绝,西毒、北丐与中神通已然逝世,今日当世高手,却有那几个可称得五绝?” 黄蓉笑道:“一灯大师和我爹爹功力与日俱深,当年已居五绝,今日更无疑议。你义弟郭靖深得北丐真传,过儿虽然年轻,但武功卓绝,小一辈英才中无人及得,何况他又是谢贤弟的入室弟子,欧阳锋的义子……那谢贤弟可就更了不得,他武功可真真算举世无双啦。嗯,老顽童,你怎么分?” 谢曜听他们谈及此事,微微摇头,抬手招来来申屠行冲,在他耳边交代了两句,便趁众人七嘴八舌议论五绝之时,牵着老迈的芦苇,悄然独行离去。 远处的悬崖高峰似乎直接霄汉,耸入云间。 谢曜微微一叹,沧桑的双眼依旧看不见漫漫前途。一袭淡蓝轻衫的背影,清瘦挺拔,渐渐隐没在野草流云之中。   ☆、气凌霄汉   谢曜牵着芦苇,漫步华山崎岖险道,却不知去从何方。   芦苇年近老迈,马力不如往昔,走不了半路,便要歇上一歇。这山道上杂石乱草,谢曜也生怕芦苇失蹄滑落山崖,便寻了块较为平整的宽地,敛袍坐下。   华山之巅,流云悠悠,一人多高的野草随风飘荡。   他见得这景色,不知怎的便想起多年前和天书坐在蒙古的斡难河畔,那日的天气也如今日这般,暖风和煦。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谢曜不自觉的喃诵出这首诗来,芦苇听到立刻俯头拱拱他的下颌,谢曜抬手抚摸它的鬃毛,将酸苦咽下,笑出眼角细纹。   虽然心结难释,但谢曜也明白往事如流水,与其悲今伤往,还不如敞开胸襟活个自在。   山路间传来一阵纷沓的脚步声,谢曜内力深厚,百步远便听个真切,脚步匆忙,却是两个武功不弱的人。但不知这个时候来华山作甚?   这一转思之间,便见两人上了峰顶,两人神色慌张,只听其中一人悄声道:“潇湘兄,这华山林深山密,到处可以藏身。咱们好好的躲上几日,算那秃驴神通如何广大,也未必能寻得到。待他到别地寻找,咱们再往西去。”   谢曜乍听之下,觉这口音熟悉,仔细一想,竟是以前交手过的尹克西。他口称“潇湘兄”,那么另一人便是潇湘子了。   当年忽必烈领着蒙古诸武士来中土为虐,而其中金轮法王、尼摩星、霍都等已然伏法,达尔巴、马光佐作恶不深,只剩下潇湘子和尹克西这两个家伙。看这二人怙恶不悛,不知又在干甚么奸恶之事。   听潇湘子阴恻恻的道:“尹兄且莫喜欢,这秃驴倘若寻咱们不着,定然守在山下孔道之处。咱们若是贸然下去,正好撞在他的手里。”尹克西道:“潇湘兄深谋远虑,此言不差,却不知有何高见。”潇湘子道:“我想这山上寺观甚多,咱们便拣一处荒僻的,不管主持是和尚还是道士,都下手宰了,占了寺观,便这么住下去不走啦。那秃驴决计想不到咱们会在山上穷年累月的停留。他再不死心,在山中搜寻数遍,在山下守候数月,也该去了。”尹克西喜道:“潇湘兄此计大妙。”他心中一喜欢,说话声音便响了一些。   潇湘子忙道:“禁声!”尹克西歉然道:“嗯,我竟然是乐极忘形。”接着两人悄声低语。   谢曜隐没在杂草丛中,将二人谈话听个真切,竟全是歹毒主意,当下便要出去将二人掌毙,忽听得山腰里一人喝道:“借书不还的两位朋友,请现身相见!”这两句喝声只震得满山皆响,显是内力充沛之极。   谢曜一惊,心想江山辈有人才出,时下的高手是越发多了。   他略略探身,往呼喝声传来处瞧去,月光下只见一道灰影迅捷无伦的奔上山来。过了一会,看清楚灰影中共有两人,一个灰袍僧人,携着一个少年。   潇、尹二人缩身在长草丛中,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气。谢曜见了那僧人的身形步法,却是略逊杨过,不由得暗暗称奇,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寺庙道观也没少去,怎地江湖之上从未听人说过有这样一位人物?   那僧人奔到高岗左近,四下张望,不见潇、尹二人的踪迹,当即向西峰疾奔而去,谢曜见他走了岔道,当下便窜出草丛,一左一右顺手将潇湘子和尹克西拎了出来,掼在地上。   潇湘子和尹克西武功也不弱,却被人莫名其妙的如拎麻袋般拎出来,二人同时抬头一看,只见一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竟是谢曜,这一惊非同小可,登时便吓得面无血色,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僧人听到动静,立刻折转回来,竟不理睬潇、尹二人,先向谢曜合十行礼,说道:“少林寺小僧觉远,敬谢居士高义。”   谢曜看这僧人时,只见他长身玉立,恂恂全儒雅,若非光头僧服,宛然便是位书生相公。这觉远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当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俨然、宏然,恢恢广广,昭昭荡荡,便如是一位饱学宿儒、经术名家。   谢曜不敢怠慢,奉揖还礼道:“在下谢曜,拜见大师。”心中却自寻思:“怎从未在少林寺见过此能人异士。”   觉远闻名诧异的看他一眼,复而恭恭敬敬的道:“小僧得识天山谢居士尊范,幸何如之。”向身边的少年道:“快向谢居士磕头。”那少年上前拜倒,谢曜微微颔首,只瞧这少年小小身材,形貌甚奇,额尖颈细、胸阔腿长、环眼大耳,虽只十二三年纪,但凝气卓立,甚有威严。   “敢问小师父法号?”   那少年听谢曜问话,不禁伸手挠头,低头笑道:“谢居士抬举小僧啦,小僧……尚是俗家姓名,姓张,名君宝。”   谢曜闻言一怔:“张君宝?”   “正是。”谢曜惊讶神色转瞬即逝,随即看向觉远,指着尹克西二人,问清两方恩怨。   原来不久前,尹克西和潇湘子来到少林寺,盗取了少林寺四卷《楞伽经》,因此觉远才和张君宝追来华山。谢曜只听《楞伽经》三字,便明白了为何二人要偷走这满是天竺文的经书。年少时,他同天书藏身少林寺藏经阁,可不为的也是那《九阳真经》么?谢曜想通其中关节,一言不发,转身便擒了尹、潇二人,左右手拇指按住二人头顶死穴,问道:“经书在何处?”   他语气不疾不徐,平平淡淡,手上力道却不轻,尹、潇二人登时全身绵软,委顿在地,心中更如擂鼓,惊怕不已。   尹克西脸色煞白,呆了片刻,惨然道:“姓谢的,就算你将我二人杀了,那又有何用?不瞒你说,那经书在逃出少林寺的时候便遗失了,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觉远听到经书遗失,不由“啊”了一声,快步上前,搜遍二人全身,半晌怅然说道:“经书果然不在了。”   谢曜看向他,问:“大师想如何处置二人?”   觉远想了想,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谢居士出手相助,贫僧感激非常。但这二位施主想来也真真不知经书下落,贫僧这便折回少林,将经书遗失之事报于方丈,容后再议。”   谢曜心知尹克西和潇湘子定有谎言,这觉远和尚心地善良正直,不去追究,他也不好说甚么,当下便将尹、潇放开。两人一直被谢曜纯厚的内力压制,好不痛苦,一阵猛咳,搀扶着连滚带爬离开。   此时天色已晚,觉远和张君宝也要赶回少林,便和谢曜告辞。二人才走片刻,杨过等人顺路寻来,远远看见谢曜,便高声喊道:“师父,师父!”   丁跃率先跑到谢曜跟前,故作埋怨道:“师父,你去哪儿啦,几位前辈选来选去,都想称你为五绝里的中侠义,你怎不见人影?”   谢曜微微一笑,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义兄在前,无论如何这名头都不该落到我头上。”郭靖笑了笑,和黄蓉对视一眼,好似早就猜到他会这样说。   “甚么义兄、两兄的!你武功咱们公认天下第一,难不成还有假么?”老顽童不知从哪蹦出来,围着谢曜又跳又闹。   谢曜拍拍他肩,挑眉说:“说的也是,既然如此,我就将这名头让给你……就叫……嗯,中顽童!”   老顽童两眼放光,拍手道:“中顽童!中顽童!这个好听!”众人瞧他这般模样,不禁发笑。   本是一番欢乐气氛,谢曜目光扫过众人,没由来的心酸,这欢笑声,反而更衬的自己孤单。   待众人笑罢,他将申屠行冲、杨过、丁跃三名侠门弟子叫来跟前,沉声问:“可还记得侠门谨奉哪八个字?”   三人不假思索,便道:“侠义为怀,济世扶人。”记得当初在天山玉京洞,正是本着这句话创立侠门,作为弟子,如何敢忘?   谢曜欣慰一笑,道:“你们记得就好,此后侠门,便得由你们来发扬这精神了。”   三人闻言互相看了一眼,惊疑不定:“师父?何出此言?”   谢曜仿佛开玩笑般,笑着说:“我军大捷,暂享太平。你们都有独当一面的才能,门派交给你们为师再放心不过,江湖上摸爬滚打大半辈子,还不能让我好好歇会儿么?”   他终于可以,心无旁骛的,放下好多担子,像闲云,像野鹤,游历四海江湖。   摸了摸怀中爱妻的牌位,谢曜不禁浮现一抹笑容。   丁跃打小便黏谢曜,听他好似要离开,忍不住上前两步,捉住他衣袖:“师父,你去哪?不要侠门,不要咱们师兄弟了么?”   “你们都成家立业,在江湖也有一席之地,该多多照顾师弟,怎的还向着师父?”谢曜本想伸手摸摸他们头顶,可想到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当着众人这般做法着实幼稚,尴尬的将手背在后面,轻声道:“天山又不会消失,师父走得倦了,自会回来。毕竟那里……始终是家啊!”   杨过眼圈一红,重重点头:“是,到了年尾,我和龙儿也会回天山。”   申屠行冲良久不曾开口,这会儿忍住眼泪,强颜欢笑:“等郑金和悬壶成亲了,不知道侠门多热闹。”   谢曜而后又向黄药师、一灯、郭靖夫妇等人告别,牵起芦苇,回头抱拳:“今日相聚,喜笑言多。青山绿水,就此别过!”语毕,拂袖转身。   郭靖瞧他走的并不是下山的道路,忙出声喊:“曜弟!你那是上山路!”   谢曜闻言似乎怔了怔,顺着山路抬首望去,一直望到星河满悬的夜天。他反而大步上山,仿佛走的并不是坎坷的山道,而是登天的路径。   背影萧萧,一袭长衫,转瞬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走了半晌,却已到了华山之巅。   月圆触手可及,繁星密密点点,谢曜立在山崖前,衣襟猎猎,任风吹乱夹杂银丝的头发,愁肠百转。   他人入中年,回首半生,随波随浪,浮浮沉沉。   痛过,爱过,恨过,苦过……但不管多么逼仄的生活和苦难,都没有做过恶事。   谢曜早已经忘了来时的路,却不曾忘在江湖行侠仗义。这般作为,或为自己博那身前身后名,也或为年轻的一句承诺。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是天书的理想……最新的理想。   于己,于家,于国,于天下。   姓谢的这一生——无愧青天。 作者有话要说:拖了这么久终于完结了,抱歉不能做到再写十多万字,一是因为我懒,二是因为工作很忙,三是因为再写下去是团灭的节奏,所以……后面的剧情基本插在番外当中了,不怕虐的可以看。有什么意见和批评大家可以直接说,这篇文我自己是不满意的,因为不是自己的风格,所以,《小观音》预计10号开文,二十万字左右,喜欢可以围观。还是那句话,感谢将近一年来你们的陪伴,鞠躬~撒花~~~   ☆、番外   这一年,乃元朝至元十六年。   天山的边陲小镇,似乎并不受战争影响,商贩挑着杂货沿街叫卖,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镇口一棵老槐树下,摆了一张八仙桌,一把太师椅。身穿藏青色长袍的白须老者,身材精瘦,一双绿豆眼儿甚是精神,右手拿着一把罗汉竹折扇,左手握着一块油亮的醒木。   只听“啪”声脆响,白须老者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各位父老乡亲,想必你们也都耳闻,这宋朝气数已尽,是没有半分力气同蒙古相抗……”   因战事紧张,这小镇上聚集了不少逃难来此的宋朝百姓,听得此话,纷纷哀叹。   “宋朝廷贪官当道,皇帝昏庸无能,被灭也无可厚非。在下一区区说书人,不敢妄议朝廷,只能来说说那江湖事。”白须老者“哗”的一挥罗汉竹折扇。   群中挤出几个头戴毡帽的小孩儿,当头一个稍大的孩子扬声道:“嘿,说书老儿,你可听过神雕侠的名头?若你连他的名头都未听过,我才不信你讲的劳什子江湖事呢!”话音刚落,不少大人也纷纷点头附和。   白须老者微微一笑,道:“神雕侠的名头我如何不知?他携妻驭雕,救走襄阳城中无数百姓,威风凛凛,鞑靼见之无不丧胆!但今日我要讲的却不是那神雕侠,而是神雕侠的师父……”   有人嗤道:“侠门掌门谢大侠的事儿还需你来说么,咱们处在边陲,临近天山,怎会不知。”   白须老者似乎不满自己的话被打断,偏头斜眼:“你倒说说,你都耳闻甚么了。”   人群中走出一位彪形大汉,满脸络腮胡。他朝天山的方向拱了拱手,声如洪钟,一字字铿锵有力:“谢大侠同郭大侠兄弟二人死守襄阳近半年,后被蒙军取来一种名为襄阳大炮的武器击毁城墙,饶是郭谢二位大侠神功盖世,也止不住千军万马,殉难襄阳!”   此事虽已过三年,但再听二人殒命,皆是叹息。   先前那询问的孩子瞪大双眼,问:“你又怎的知晓那般清楚?”他自从出生便听过谢曜赫赫威名,因此只觉这是神一般的人物,转而对神雕侠崇拜无比,但此刻听到神雕侠的师父殉难,根本不信。   彪形大汉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却见白须老者哀道:“这事得从头说起。谢大侠身世崎岖,早年拜师江南七侠,后入全真教,南奔北走,习少林武艺,悟道家所长,真真是个武学奇才!早年受人诬陷,挑起当年那场震撼江湖的终南山大战,一人扛鼎力挫群雄,而这时的谢大侠,还不到三十!没曾想英雄薄命,襄阳失陷时,谢大侠也才刚过七十大寿。”   白须老者轻轻一拍醒木,又说:“蒙军兵临城下,郭大侠飞鸽传书谢大侠说明军事紧急,谢大侠当时便领侠门大弟子申屠行冲、二弟子丁跃、程英陆无双二女、六弟子胡悬壶、七弟子郑金,前往襄阳援助。而不知为何神雕侠和小龙女未曾同赴……”   “他们当时不在侠门中。”   不远处一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淡淡开口,他身披白狐裘,腰间别着一柄刀,乌沉沉的,非金非铁,不知是何物所制。身后跟着两名随从,但即便是随从也是锦罗绸缎,三人高头大马,俨然一副富贵王孙之象。   白须老者又被人打断话,愀然无乐,挥手驱赶道:“你又知道甚么?走走走。”   男子身后两名见老者态度,欲上前出手,却被男子抬手阻止,他轻轻摇头,低声道:“切莫惹是生非。”   白须老者一拍醒木,继续讲道:“郭大侠和谢大侠在江湖中德高望重,当即联手邀天下爱国志士同来协助襄阳,一时间无数江湖人汇集襄阳,开始也打的鞑靼退兵十里。岂料守城将士吕文焕同他兄长差不多德行,你猜怎么着?”他折扇一挥,咬牙切齿,“那吕文焕趁郭大侠不备,伙同侠门叛徒郑金,投降元朝!说起这郑金,在下便一肚子火!想必大家也知道了,此人乃是江湖中声名狼藉恩将仇报的头等恶人,背叛恩师,戕害同门,叛国叛家,神雕侠同张君宝少侠至今仍在搜查此人下落,一旦遇上,定取其狗头,绝不轻饶!”   “应当如此!”“五马分尸都不为过!”“这郑金被谢大侠收养数十年,怎的为了荣华富贵就背叛师门?”   那彪形大汉义愤填膺,大声说道:“其实你们有所不知,在下便是当年随同谢大侠郭大侠援助襄阳的最后一批志士。对那郑金的身世倒是清楚。话说当年襄阳城战事紧急,此人一直暗中传信敌军,因此黄蓉女侠每出的五行八卦阵,都能被敌军轻易破解,屡战屡败。后来二师弟丁跃似乎发现了蛛丝马迹,第二日便中毒身死营中,陆无双女侠携痴儿痛哭不止。申屠行冲夫妇二人潜入敌军,妄图烧其粮草,没曾想早已步入敌军圈套,当场活捉,次日押到两军对峙的城下空地,筑起桐油高台,要挟郭、谢二人降敌。这时候郑金便从敌军后走出,身穿蒙古皇族服饰,大摇大摆对谢大侠没一点愧意,还假惺惺的说甚么:‘师父,多谢你多年的养育之恩,但我并不叫郑金,而是孛儿只斤·真金!’嘿,孛儿只斤是蒙古皇族大姓,原来他正是忽必烈的嫡子,襄阳城破他立了大功,不等攻下临安,便被封了皇太子,逍遥快活,好不自在!”   他说完人群中便一阵哄闹,纷纷叫骂。   只有那身披狐裘的男子脸色发白,双目含泪,身体颤抖,几乎要从马上摔下。左侧的随从连忙上前扶住他,目光坚决的摇了摇头,过了片刻,男子握紧的双拳方缓缓松开,神情却一片呆滞。   又有人问道:“申屠行冲夫妻也是江湖上行侠仗义的前辈,他们到底如何了?”   白须老者一声长叹,道:“二位都是可歌可敬的人物,自然不会让自己成为要挟的把柄,申屠大侠当场撞向敌军长枪,程英女侠也同申屠大学抱作一起,只说了一句:‘上穷碧落下黄泉,你去哪,我便跟到哪!’往申屠大侠胸口的长枪一撞,直戳心脏,双双殒命,倒是殉情殉国两难分了。”   话音一顿,在场鸦雀无声,即便那彪形大汉也已虎目含泪。白须老者继续说:“城外襄阳大炮,城内粮草紧缺,就连那棵祈福的相思树,树皮都被人扒光吃了,成了一棵死树。枯枝上绑着祈福的红丝带,也都风化腐蚀,没甚么作用了,反倒衬了城内凄凄惨惨,冷冷清清。郭谢二位大侠自知襄阳迟早攻破,当即便让张君宝胡悬壶领陆无双母子,一干爱国志士出城避难,自己却誓死不离此地。郭大侠黄蓉女侠夫妻情深,本想自刎殉国,却被谢大侠拦下,说甚么:‘就算要死,也是战死!’,因此三人又经厉大大小小几场战事,筋疲力竭,油尽灯枯,郭黄二人身披大旗而死,谢大侠却苦苦挨到黎明之前最后一场战事……”   “谢大侠……他……他怎么死的?”   白须老者摇了摇头:“不知。在下虽是说书人,却也实事求是,当日恐怕除了蒙军,无人知晓当时景象。只听后来人说,谢大侠手握那屠龙刀,一人当关,万夫莫开;襄阳城前尸堆成山,血流成河,地下的泥土都浸染成了紫色。但在下肯定,凭谢大侠一身肝胆,纵然自知身死,也绝不会向敌军低头,当真是应了那句‘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语毕狠狠一拍醒木,众人无不高声叫好,一派热血。   披着狐裘的男子调转马头,双唇嗫嚅的喃喃自语:“男儿到死心如铁……到死心如铁……”不经意低头,竟已泪流满面。   谁说他惺惺假意?谁说他心狠手辣?只是在恩师和国家的面前,他选择的后者。   庆功宴上,他是立下大元朝的第一功臣,却哭的像个三岁儿童,嚎啕大哭,捶胸顿足。都以为他是为元朝的建立而喜悦,却不知是因为恩师的恩德,手足的情谊。这么多年,他其实早就将恩师当作了自己的父亲,换而言之,襄阳城破那日,是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太子?”侍臣杨吉丁打马上前,担忧之际,“此乃天山界地,那神雕侠若是……”   “不必说了。”他再抬起头,眼中清然,胸腔里似乎又变成了一颗跳动的石头。   一片雪花忽而落在眼皮上,凉的他打了个哆嗦。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细细的白雪,四处飞舞,纷纷然然。双眼隔着白雪,望向白茫茫的天山,在云雾中若影若现。   他面无波澜的说道:“这是最后一次来到此地,今后再不涉足!”   骏马溅起飞雪,哒哒的马蹄声中,只听远处传来一声醒木,说书人高声唱道:“正所谓‘江湖路尽英雄冢,荣辱嗟叹,气凌霄汉’,这江湖几多英雄儿女事,且听我,一一道来!” 书香门第【岁梦半尺见゜ 】整理 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