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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冷小扇惊奇的很。   传说红参千年成精,万年化形,化形之后方能口吐人言,兜里这只凭她怎么看,都不过百十余岁,居然就会说人话啦?!   别是冻太久,出现幻觉了吧?   冷小扇拍了拍脸,一手将网兜举高了些,眯起眼细细打量:“小家伙,你会说话?!”   小红参赶紧摇头:“我不会说话,你听错了!”   说完,又惶惶然的捂住嘴,一脸沮丧。   “哈哈,看来捡到宝了,且先留你一条小命!”冷小扇喜不自禁,再不管它央求,将兜子紧了紧,再将怀里的储物袋拿出来,打算拾掇个空地装进去。   脑袋却突然被硬物砸了一下,疼的她一呲牙。   不远处,三个少年正大摇大摆的向她走来,为首那人估摸着十六七岁,在她面前抱臂而立,冷笑道:“还当是谁呢,原来又是你这婊、子生的。”   冷小扇浑身一哆嗦,暗暗将储物袋压低了些。   “呦,又抓了一只红云参啊!”另一名少年眼尖,指头一动,轻松将网兜取过手中,“你说你这么卖命干嘛呢,你娘裙下之臣那么多,还会缺你灵石花?”   “就是呀,我都恨不得生为女子,只需卖弄风骚,灵石就能大把大把钻进口袋。”最后那名少年接上口,不怀好意的打量着她,“小扇妹子,你说是不是呢?”   冷小扇又羞又怕,战战兢兢将小手摊开:“求求你们了,把东西还给我吧。”   少年嘻嘻一笑,半蹲□子,将脸凑上去:“来亲一下,哥哥就还给你。”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了!”   “欺你又怎样?”   “你!”   忍无可忍,冷小扇一咬牙甩了他一巴掌,趁他发愣的间隙,抢过红云参就跑。   郑家三兄弟都在练气九层,不是自己练气二层修为惹得起的。况且为首那人名叫郑匡,另外两个是他庶出弟弟郑隆和郑昌,郑家与主家沾亲带故,如若得罪他们,便是死了也没人敢给她收尸。   “大哥,就这么让她跑了?”挨了一巴掌的郑隆蹙起眉头。   “不然怎样?九岁大的娃娃,你还能就地办了?”郑匡嗤笑一声。   “嘿嘿。”郑隆摸摸脸,一脸淫邪地笑了笑,“真不愧是母女,小丫头生的真美,同冷四娘似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不不,待她大些,定比冷四娘更美!”   郑匡横他一眼:“我劝你还是别动什么歪心思,不知道他是冷不凡打算送给三少的炉鼎么?”   陡然听见“三少”二字,郑隆和郑昌同时打了个寒噤,再不敢做声。   冷小扇见他们不曾追来,心里着实松了口气,却不敢放松脚程,继续朝家狂奔。   其实她们冷家也是洛月城内的修仙家族,同郑家一样,依附于北麓七大修仙世家中的夏家。   只可惜近年来家族人才凋零,只有一个二舅冷不凡勉强筑基,冷家的地位便在主家一落千丈,日子也愈见窘迫。   而最令家族蒙羞的,却是冷小扇的生母冷四娘。   冷家素来出美人,哪怕灵根资质不佳,单凭借美貌嫁进大族为妾,四娘修个筑基小成想来不难。哪知几十年前莫名其妙失了踪,再回来时,已经大了肚子,并对孩子的生父三缄其口。   冷家人死说活劝,四娘依旧无动于衷,沉默着将小扇生了下来。   之后便如郑匡他们口中所言,四娘凭借美貌四处招摇,入幕之宾甚多,其中不乏在主家有些权势的管事,反倒令冷家人从中受益颇多,待她母女二人便不比从前。   尽管衣食无忧,但这一切,并非冷小扇想要的生活。   六岁那年,当她进阶练气一层成为修士之后,便常常跑去宝善堂接些小任务,以此换些灵石丹药,只为告诉冷四娘,她完全可以依靠自己修行。但冷四娘却对此非常愤怒,总斥她不务正业,日积月累的,两人之间嫌隙丛生,动辄争吵不休。   一跃而起跳过矮小的篱笆,冷小扇在自家门外徘徊许久。   之前和娘亲赌气,说了不少重话,大半个月不曾回来,也不知道娘亲消气了没。   低头望一眼储物袋,她哀哀叹了口气。   曲起指节正打算叩门,卧房的灯突然亮起,冷小扇条件反射的闪身躲在篱笆后。不一会儿,木门“咯吱”一声被人从内拉开,露出半张脸来的美艳女子正是冷四娘。   “瞧你紧张的,哪有什么人。”冷四娘裹了裹斗篷,嗔笑着朝身后剜了一眼。   “不可能。”脑满肠肥的刘管事后脚迈出门槛,视线便阴鸷鸷向篱笆扫去,他已是筑基大圆满修为,释放出的威压足令冷小扇心神激荡。   冷四娘这才瞧见冷小扇,目色一紧,忽又笑开:“原是我家姑娘回来了,估摸着里头有人,不好意思进屋。”见刘管事面露不悦,便啐道,“你不是有能耐么?有本事就别回这个家,还不滚远点!”   语毕,又上前挽住刘管事的胳膊,风情万种地抛了个媚眼:“瞧这雪大的,走走走,咱进屋去,别让她搅了您的雅兴。”   涂着蔻丹的长指甲不着痕迹的在刘管事腰间一抹,刘管事便浑身一激灵,蹙在一起的面部横肉渐渐散开,伸手揽过冷四娘,两人亲昵着一同进了屋。   冷小扇躲在篱笆后,至始至终都不敢抬头。   手心早被指甲划的鲜血淋淋,一滴一滴印在满地落雪上。   麻木良久,她终究双手抱头小声呜咽起来。   不管郑家三兄弟说的有多难听,她从不曾真正放在心上过,因为她从不曾嫌弃过自己的娘亲,因为她心里清楚,娘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因为了解,所以心疼;因为心疼,所以痛恨。   痛恨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痛恨自己年纪太小,痛恨自己资质不高,痛恨自己不够强大,痛恨这以强为尊的修仙界……   修仙?这个世上真有神仙吗?   如果真的有,那她多么希望神明能够开眼,她愿不惜任何代价来换取力量,来扭转乾坤。   但,这可能吗?   不知哭了多久,再抬头,已是月上中天。   她颤巍巍的扶着篱笆站起身,漫无目的的朝着某个方向走去,直到走进一片针叶林,她的意识依然十分模糊。   脚下一个磕绊,终是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大半夜的,你跑来我家后林子干嘛?”   一个略带熟悉的声音劈头砸下,待冷小扇抬起一双无焦的眸子,一瞧见那人模样,登时清醒过来,爬起身便跑,却被一个法诀再次绊住。   来人正是她避之不及的郑隆。   郑家三个魔头,郑匡虽是老大但性子偏冷,偶尔遇见顶多嘲讽自己两句,郑昌则毫无主见,只是郑匡身后一只跟屁虫。   冷小扇最怕郑隆,没有第二。   偏这郑隆打小便是个色胚子,垂涎冷四娘许久却不得手,早将主意打在冷小扇身上。   傍晚方才见过面,瞧她出落的越发标志,心里越发欢喜,睡不着来后林子里走走,不曾想竟又遇上了,怎不叫他想入非非?   “我……我迷路了,这就回去。”冷小扇强打起精神,小声回了话,挣扎着想要起身。   “你哭了?”郑隆毫不费力又将她按下,见她小脸红扑扑,说不上来的可爱,又挂着几条泪痕,   更是说不出的诱人,内心开始有了一些骚动,眼神也渐渐迷离起来。   冷小扇年纪虽小,却是看惯风月,瞧见郑隆这副模样,一股从未有过的惊恐袭上心头。   “我娘……我娘就快来了,让、让小扇走吧。”不知是冷的,还是心头那股寒意作梗,她的声音开始打颤,“郑隆哥,小、小扇想回家。”   她尽量表现出稚气的一面,以此提醒郑隆,她不过是个孩子。   结果却适得其反,愈发撩动郑隆身体里那根紧绷的弦。   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一冲动便什么都顾不得,郑隆一把将小扇圈在怀里,颤着声音道:“好小扇,你就从了我吧,你放心,我一定会娶你的!”   “啊!你放开我!”   小扇惊得一声大叫,恐慌之下,冒着会激怒他的风险,使出最后一招杀手锏,“你放开我!如若教二舅知道,他断不会放过你,我可是他培养来打算送给三少做炉鼎的!”   乍听“三少”的名号,郑隆心神一个激荡,手臂的力道果然轻了些。   冷小扇鼓足吃奶的劲儿,趁机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上一口,听他疼的一吸溜,待手一松,她便一拍储物袋,从内摸出一张黄级下品定身符箓,转身一甩。   见郑隆果真被定住,她心下一喜,施展轻身术纵身便跑。   “好你个臭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老子就要将你办了,我看冷家能耐我何?!”   郑隆气急败坏,暗自运气汇聚全身灵力一举冲开禁止,只见手指白光一现,不分轻重的朝冷小扇后背丢去,一道不够,又接着第二道、第三道……   练气二层与七层之间天差地别,冷小扇根本不敌,身上也没有防御法器,结结实实挨了几下,便猛地向前一倾,人还未曾倒地,已然喷了一大口血,五脏六腑俱裂,很快昏死过去。   “跑啊,”郑隆冷哼一声,悠闲的走上前,抬脚在她后脑勺一踢,“爬起来继续跑啊!”   冷小扇身体痉挛的抽搐两下,竟不动了。   “喂,别装死,老子不吃这套。”   郑隆再踢两脚,见她还是没有反应,忙聚气在她头顶绕了绕,发现她体内灵力正在迅速流失,气息也越来越微弱,心下不免慌张起来。   他不是不曾杀过人,但冷小扇好歹也是同一家族庇荫下的人,麻烦可就大了。   郑隆急惶惶的将她扶起来,一掌抚在她的天灵盖,想要渡气给她。   下一秒,他却停住了。   倘若今日救活了她,往后真成为三少的炉鼎,那他的麻烦岂不更大?   还不如……   抚在她天灵盖上的手掌逐渐下移,指节划过她惨白细嫩的脸颊,郑隆情不自禁,低头吻上她柔软殷红的唇畔,一股血腥迅速在口腔里融化,心头那把火一瞬燃爆。   再也无暇思考,一把扯掉她的小棉袄,手亦朝下探去。   一滴眼泪才从眼角滑下已然结冰,唇畔的血液却因滚烫而流入脖颈中,渐渐染红了冷小扇颈上带的那棵乌木珠。似是感应到主人此刻的绝望与恨意,漆黑的珠子蓦地闪动几下,骤然释放出万道惊人华光。   只见华光结成光束冲天而起,瞬间将那郑隆击飞,并在静谧的夜空中绚烂而爆。   因位于郑家的领地,郑家人自然最先感应到。   而最先赶到的人竟是郑匡。   一瞧见躺在地上衣衫不整的冷小扇,他额头青筋突突一跳,再瞧见不远处横挂在树杈上的郑隆,眉头立马紧紧皱起。   不一会儿,郑家的人陆续赶到。   郑昌和一个中年妇人见到树上已经死去的郑隆,立即放声大哭。   “这、这是怎么回事?”问话的是郑家现任家主郑斌,瞧见小儿子惨死,并不曾表现出悲伤的神情,反而好奇方才那声巨爆,他分明感应到,有一股震人心髓的威压,比之元婴修士有过之而无不及。   “肯定是她,是她杀了隆弟!”郑昌已从悲痛中缓过神来,手中幻了把剑,怒滔滔的砍向冷小扇。   “胡闹。”郑斌挥袖挡开,蹙眉道,“还未清楚始末,怎可随意伤人。”   “可是父亲……”郑昌正想分辨,瞧见郑匡冰冷的眼神,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将后面的话咽下,悻悻退回众人身后。   郑斌瞥了冷小扇一眼:“她是谁?”   郑匡沉声道:“冷四娘的女儿。”   “冷家那个四灵根女娃?”郑斌眯起狭长双目,神情微微变了变,“匡儿,你去看看她情况如何,可还有救。”   以他筑基期初期修为,完全可以用神识感应冷小扇的伤势,但一般修士皆有几分傲气,断不肯大材小用,为一些虾兵蟹将耗费心神。   “是。”郑匡面无表情的应了声,其实他早用神识检查过冷小扇的身体,并且一直留心观察,因他发现冷小扇体内的灵气在不断汇聚,好像是在自我调息。   既然还有意识,那就证明死不掉。但他还是装模作样的蹲□子,抬手聚气,朝她灵台探去。   便在此时,冷小扇突然睁开双眼。   骤然四目相接,两人都被彼此惊了一跳。   这一次,却是冷小扇最先缓过神,疾如闪电般抓住他的手腕,语气平静却寒意森然地吐出四个字,“你找死么。”   (下篇):   夏家的外院执事堂,已经许久不曾如此热闹了。   冷小扇独自站在大堂中央,以郑斌为首的郑家人密密麻麻的立在左侧,以冷不凡为首的冷家人三三两两聚在右侧,堂上端坐的,正是接到消息才从冷四娘床上爬下来的刘管事。   刘管事听郑斌禀告完毕,颇有些不解的望向冷小扇,未曾张口,冷四娘已然哭道:“管事大人明鉴啊,我家小扇只有九岁,修为也不过练气二层,一直未有精进,如何能杀死郑修士?”   冷不凡也哼道:“只因小扇在场,便要将这屎盆子随便扣么?你郑家莫要欺人太甚。”   郑斌倒是笑了:“谁知晓她使了什么阴招,要不然,大半夜的跑来我家后院做什么?”   “你……”   你来我往间,两家人再次打起了口水战,直到刘管事筑基大圆满修士的威压施放出来,才都愤愤不平的禁了言。   堂上霎时安静下来,刘管事的脑袋却越来越痛。   其实这案子非常明显,必是郑隆小子欲行那禽兽之事,恰被途径的高阶修士撞见,一招给取了性命,与那冷家丫头何干?   然而郑斌既然告到夏家执事堂来,估摸着是想要小扇给郑隆陪葬,从而杀鸡给猴看。   原也不难,郑斌乃是大少爷手下的得力助手,长女又在前些年嫁与大少做妾,他冷不凡比不起。可偏偏冷小扇又是冷四娘的命根子,对于此女,他尚未腻烦。   不如,重重罚上一罚,留她一条小命算了。   暗暗思忖一番,刘管事心里渐渐有了计较,正打算宣布结果,陡然发觉冷小扇正望着自己微笑,那笑容,说不来的磕碜。   想他刘三思堂堂一筑基大圆满修士,居然被一个屁大点的孩子笑的心里发毛,一个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不知轻重。”   “你、大胆!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冷小扇扁了扁眼睛,瞥一瞥地上的尸体:“管事大人,敢问在您心里,究竟是三少爷的尊严尊贵,还是郑家这庶子的性命尊贵。”   刘管事一愣,随口答道:“自然是三少爷的尊严。”   冷小扇又道:“众所周知,三少乃冰系单灵根,小扇不才,虽是四灵根,但独缺与水系相克的土灵根,加之体质又较寻常女子阴柔,正好与三少做炉鼎。不知是与不是?”   刘管事点点头:“没错,三少乃得天独厚之异灵根,放眼整个北麓修仙界,也不过区区四人。”   若非如此,一个庶出的儿子,如何能被夏家家主捧到天上去?   冷小扇一挑眉毛:“二舅父一直引以为傲,时常劝我尽心修炼,而我也以日后能够侍奉三少为目标,从不敢怠慢,打从练气一层,便开始在宝善堂接任务,以此磨练自己。若说外人不清楚,郑家人不可能不知道吧?郑隆不会不知道吧?却不知今日这事儿,应当如何解释?”   说完,大眼睛又瞥过郑斌。   郑斌一开始还没回过味儿来,直到郑匡寒着脸附耳小声说了些什么,才恍然大悟,旋即冷汗出了一身,指着冷小扇扬声道:“休得血口喷人!定是你勾引我家隆儿,如今却来倒打一耙!”   “呵。”冷小扇不紧不慢的理了理棉袄袖子,蓝底碎花的布料上,点点血迹触目惊心,“倘若小扇稍一勾引,令子便可置三少的尊严于不顾,那我也不说什么了。”   若非刘管事在场,冷不凡几乎就要拍掌大笑。   从来不知道素来怯弱的外甥女竟有这般口才,死的也要说成活的,忙附和着道:“哪怕我冷家没地位,你郑斌又算什么东西,也敢如此轻看三少?!”   郑斌恼的浑身发抖,原想借儿子的死打击一下冷不凡,断了他巴结三少的念头,没想到居然被反咬一口!正想破口大骂,却被郑匡扯了扯衣袖,听他道:“父亲,管事大人自有定夺。”   于是,堂上几百只眼睛齐刷刷望向刘管事。   刘管事头痛的直想撞墙!   这下好了,从两个附属小家族之间的矛盾,直接上升为大少与三少的斗争。   而无论哪一边,他都得罪不起啊!   冷小扇根本不容他思考,上前一步,笑眯眯地道:“素闻三少十分爱护自己的东西,哪怕是即将属于自己的东西,倘若此事被他知道了,您说,他会如何?”   刘管事倒吸一口冷气。   亏她说的好听,什么叫十分爱护自己的东西,那个偏执狂根本就是一疯子!   先不说三少日后会不会收下这个炉鼎,此事若是被他知晓了,以他多疑善妒的性子,必然觉得有人当众给他难堪,以他的性格,我的乖乖……   鸡皮疙瘩浮了一身,刘管事最后竟是无奈地一摊手:“人都已经死了,你还想怎样?”   冷小扇深鞠一躬,惶恐道:“管事大人,自然是您说了算啊!”   “你!”刘管事气的直磨牙,权衡许久,终将大掌一拍,“来人啊,将郑隆的尸体拖出去,以断魂鞭抽他二十鞭子,以儆效尤!”   “管事大人!”郑斌脸色骤变,这抽的不是尸体,这是再抽郑家的脸面呀!   “怎么,你不满本管事的决定?!”   威压骤然而放,郑斌脸色一暗,只得转眸瞪着冷小扇。   冷小扇不甘示弱的瞪回去,嘴角不咸不淡的扯出一丝笑容来,双瞳里弥漫出的杀气活生生将那郑斌逼退。敏锐察觉一道略带审视的视线凝在她身上,她转眸,再度与郑匡的视线对上。   凉凉睇他一眼,冷小扇云淡风轻的掉过头。   “小扇,可是伤着哪了?”见堂上人散了,冷四娘才敢冲上来抱住冷小扇,泪珠止不住的掉,“都怪娘不好,娘不该骂你,娘……”   冷小扇半响不曾有所反应,眼神呆滞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伸出手反抱住冷四娘,言语也不似先前顺畅:“咳,娘,您别哭了,我不是好好的么。”   冷四娘哭了一阵,扯过她上上下下检视一番,见她虽然面色不佳,但体内灵气不弱,而且精神状态也还好,才放下心来。   忽地又想起什么,不安地问:“郑隆的死?”   “实乃咎由自取。”撂下几个字,冷小扇一手负于身后,目光投在虚空处,“娘,咱们回家吧。”   “好,回家。”   冷四娘心中虽有疑惑,但见冷小扇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也就把话咽下了。之前因为太过担心,自然而然便忽视了她的反常,甚至于想,经历了天大的事儿,这孩子肯定吓着了。   根本不曾怀疑,眼前的小姑娘,早已不是真正的冷小扇。   她叫夙冰。   是从冷小扇颈间这颗乌木珠中释放出来的一道元神。   她来自距今二十万年前的上古纪年,以魔道为尊,用了一千二百年时间修到化神境界,后来不知怎么竟陨落了,魂魄一直藏在乌木珠内,混混沌沌不知过了多少岁月。   兴许时间太久,她的记忆出现严重缺失,许多事情只能想起一部分,另一部分却怎么也拼凑不出来。   比如,她是怎么死的。   比如,她的元神又是如何封印这颗珠子内的。   漫长而浩瀚的岁月中,她的神识早已一片混沌,也就是近百年,才开始显现复苏迹象,直到今晚冷小扇临死前用强大的心魔之力将那封印桎梏打开,将其彻底唤醒,她怕是还要继续沉睡下去,不知人间是何年月。   说起来,也不知是她夺了冷小扇的舍,还是冷小扇召唤了她来。   随着冷四娘走出执事堂,久违的阳光分外刺眼,夙冰缓缓伸出小手,搁在额前遮了遮。   细碎的光线穿透指尖洒在长睫上,她微阖双目,轻轻嗅着空气中淡淡紫熏花的香气,餍足的微微一笑:   这个世间,我夙冰,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内个某些架构:纪年:远古-莽古-太古-上古-现今修为:练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合虚-大乘-飞升 ☆、2狼窝   (上篇):   再世为人,夙冰遇到一个大难题。   起初,她以为冷小扇既然可以召唤心魔,必定是有魔根的,哪知不管她怎样试探,体内依旧半分魔性也无。对于一般修士而言,上至单灵根乃至异灵根,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隐藏魔属性,灵根越杂魔性越强越不容易得道飞升,这是修仙界众所周知的道理。   而这具身体虽是四灵杂根,确是纯正无比,根本没有修魔的潜质。   这下她犯愁了,自己所能记得的,可都是些魔修之法。   无奈的在房内打坐半晌,夙冰最终还是决定放弃,摸出储物袋来,她一手托着腮,有一搭没一搭的从里面掏东西:紫苏草、百叶草、玉湖草、蜈蚣脚、蓝蜂翅、云珠草、定身符、红云参、传音符、红云参、红云参……   “哎呀,臭死啦!”一只红云参才从储物袋里出来,就开始大声嚷嚷。   夙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在记忆中搜索片刻,瞄一眼另外两株已然死掉的红云参,才淡然道:“想来,应是得了机缘,才比同类灵智早开。”   似是自言自语,说完便不再理会它,继续从储物袋里掏东西。   红云参见状,颇有些恼怒:“喂,你不好奇吗?!”   夙冰稍怔片刻,蹙眉道:“机缘此物,乃需随缘,有何奇哉?”   这下轮到红云参傻眼儿了,前几日见她,明明还是一副讨人厌的死小孩儿模样,怎地一眨眼,就如那些高深莫测的大能修士一般了?   哪怕说话腔调怪了些,分明还是这张脸嘛!   “三株红云参,共能换得二十七块下品灵石,或培元聚气丹一枚。咦,灵石为何物?培元聚气丹又是何物?”夙冰搜索下冷小扇的记忆,寻到一些相关信息,顺口念了出来,“还是换灵石罢,所谓丹药冲级,实乃投机,吾暂无需。”   听了她的话,红云参终于放下被人忽视的不满,想起自己的处境,吓的胡须抖三抖:“仙……仙人,您别将我卖了啊,九块下品灵石,实在是太掉价了!不如……不如您将我收为灵宠吧!小的愿做您的灵宠!”   “除却灵智早开,你与其它并无差别。”夙冰一面整理储物袋,一面闲闲道,“何况你本属精灵一类,兽、妖、精之最下品,我要你何用?”   “这……这……”红云参认真想了想,它除了炖汤补气之外,似乎真没啥用,绞尽脑汁之下,它忽然灵光一闪,一拍脑袋,“我可以拿一样宝物交换呀!价值肯定超过九块灵石!”   夙冰终于停下手里的活计:“哦?是何宝物?”   “自然是令我灵智早开的宝物啊,就在你抓我的溪涧后面,走,我带你去。”红云参嘿嘿一笑,“如果你还满意,便放了我如何?”   倘若其他修士听了,必定欢天喜地,不过夙冰本是魔修,对宝物之流并不在意,然现下这身子不能修魔,弃魔从道的话……   夙冰略一思量,道:“成交。”   将桌上其它物什一一收回储物袋,夙冰拎着红云参打算出门寻宝。   还没走到门口就被冷四娘唤住:“小扇,大晌午的,你要去哪里?”   自从出了郑隆那档子事儿,冷四娘近日来总是心神不宁,瞧见夙冰出门就惊慌。   夙冰一个头两个大,除却被封印的二十万年时光,她算是真真正正活了一千二百多岁,自问看尽世间炎凉冷暖,却因是个孤儿出身,还真不知如何与其相处。   幸好冷小扇与冷四娘之间并不如寻常母女那般亲昵,否则真是要了老命。   “那个……我闷得慌,想出去走走。”   “娘煮了甜汤,吃过再出去吧。”说着,冷四娘端出一个白瓷盅,放在堂屋里的矮桌上,冲她眨眨眼,“娘还特意放了你最爱吃的小南瓜哦。”   这种逗小孩儿专用语气令夙冰额角不住抽搐,却也不好拒绝,只得乖乖坐在矮桌前。   才掀开盖子,窗外突然一道白光掠过,打开门一瞧,原来是冷不凡送来的传音符。   冷四娘与夙冰俱是一愣,只见四娘指尖一挥,传音符渐渐燃烧,符箓内有声音传出:“小扇,速来镜花别院,大少爷召见。”   “大少爷怎会突然召见?”冷四娘心头咯噔一声,“莫非郑家那边告了状?!”   夙冰倒是一脸平静:“看来娘亲煮的汤,只能先放一放了。”   冷四娘哪还在意什么汤:“我同你一起去。”   夙冰摇了摇头,安抚道:“莫要太过忧心,就算郑家告状又如何,毕竟他们理亏在先。况且执事堂已经判了是非,倘若此人公然对我下手,无异于从正面向三少宣战,此乃蠢事,他断不会做。”   冷四娘一寻思,似乎有些道理,却还是叮嘱道:“万事小心。”   夙冰淡淡一笑:“娘亲安心便是。”   冷四娘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怎能安心?   这孩子近日来颇为怪异,与自己也生分的紧,一言一行均透着一股洞察世情的精明,这般沉稳淡然,倒是像极了那个人。   也罢,终归是那人的血脉,历经一番磨难,秉性日渐显现也不足为奇……   其实她不知道,夙冰心内根本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淡定。   她一边闷头走路,一边搜索夏家大少爷夏轻寒的所有信息,时隔二十多万年,世间斗转星移,生存法则已不是她所能了解拿捏,何况自己现下修为不济,根本没有自保能力,只能步步为营,小心谨慎。   见走远了,红云参从她怀里探出头,悄声道:“你也不必怕,说起夏轻寒,绝对是夏家子弟中脾性最好的一个,待人也温和。偏他那个三弟夏重(chong)霜,乖戾残暴,喜怒无常,绝非什么好人。”   夙冰微微颔首,此话倒与识海中的记忆相似:“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多着呢,夏氏家族独占无极宗玉屏一峰,峰主正是夏氏家主的胞弟夏廖,嘿,无极宗知道吧?那可是北麓独大的修仙大宗门,七大修仙世家无极宗就占了五个,五个啊!”   红云参伸出五条长须,在夙冰脸前晃悠,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   夙冰皱眉:“说重点。”   红云参一哆嗦,嘿嘿笑道:“夏轻寒本是嫡系一脉的长子,单一火灵根,十八岁筑基,八十一岁便已结成金丹,在族内别提多受重视了。只可惜天妒英才啊,就在他结丹那年,身怀异灵根的夏重霜横空出世,九岁筑基,刷新了北麓修仙界有史以来最年轻纪录,如今不过十五岁,便已经修到筑基初期顶峰,夏家自然倾全力培养,溺爱的不像话。”   说到此处,它竟叹了口气,“唉,嫉妒不来啊,变异灵根实在太过逆天,近百年来,整个北麓只有四人……”   夙冰仔细听着,眉头越皱越深,人类繁衍至今,可供修行的辅助杂物越来越多,怎么灵根传承反倒越来越弱了?反观上古,虽然灵药短缺,但每千名修士之中就有一人身具单灵根,至于风雷毒冰四大变异灵根,同样屡见不鲜,至少他们师兄妹七人每个都是,也没见逆天逆到哪里去。   不知不觉走到镜花别院,一瞧见她,冷不凡立刻沉下脸:“怎么来的这般迟,大少爷已从宗门回来许久了。”   夙冰对他没有一丝好感,回的十分讥诮:“您似乎记性不甚好,忘记三日前我才受过重伤。”   冷不凡没料到她会顶嘴,噎了一噎。   沉下脸正欲训斥几句,打拱门内走出一位紫衣少女,筑基初期修为,面上颇有几分傲气。   冷不凡同样也是筑基初期,见着此女,却上前毕恭毕敬的鞠了一礼,笑道:“紫凝姑娘,怎劳烦您亲自来了。”   女子看也不看冷不凡一眼,只对夙冰道:“你便是冷家九姑娘?”   夙冰低垂着脑袋,默默点了点头,同时感受到一股陌生神识在自己身上打了几转,却并不是来自面前的女子,因为这道神识明显属于金丹期修士。   紫凝打量她一番,转身回了拱门:“随我进来吧。”   “是是是。”   冷不凡笑着应承,脚还不曾抬起,紫凝忽然厉声喝道:“大少爷只召见你家九姑娘,你跟着作甚?!镜花别院也是你这种身份能来的地方?!”   冷不凡的笑容凝在脸上,周身有轻微煞气浮动了下,很快便隐匿干净:“是老夫僭越了。”继而垂目嘱咐夙冰,“进去之后,记得留心答话,莫要冲撞了大少爷,知道吗?”   “小扇明白。”夙冰小声回话,乖巧的跟随紫凝走进拱门。   她自然明白冷不凡话中有话,是教自己切莫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毕竟他们冷氏一族,想拉拢的是三爷一脉,而非早已失宠的大少爷。   夙冰实在无语得很,现今修仙界,怎么搞的像俗世一样到处拉帮结派,大道难行,不去沉心修炼,反将时间浪费在争名夺利之上,岂非本末倒置?   怪不得灵根传承越来越差……   跟着紫凝穿过一片植满珍惜灵草的花圃,再走过一处雕梁画栋的白玉回廊,曲径通幽,草木蓊蔚,处处精心雅致。然而,夙冰见过的莽古太古仙府洞府何止百万,奇珍异宝更是数不胜数,此地说句不中听的,也就那么回事。   因此夙冰兴趣缺缺,一面亦步亦趋,一面揣测方才那道神识的意图。   紫凝虽在前头带路,但夙冰的一举一动皆落在她的识海中,不禁微微惊诧。   镜花别院这样的地方,竟勾不起她一丝情绪波动,此女若非瞎子,就一定是不识货。想来也是,一个没落小家族的丫头,能见过什么世面,怎值得大少爷挂心?   紫凝唇角轻勾,满是鄙夷。   待穿过一道月亮拱门,一阵寒风骤然虐过,夙冰察觉怀里那珠红云参不可抑止的颤抖起来。心下觉得奇怪,但紫凝在前,传音之术又不能用。   再走几步,连夙冰都能感觉到一股森然寒意环伺于周,便加快速度,紧紧跟在紫凝身后。   偏在此时,一名黄衫女子步伐慌乱的从对面走来,附在紫凝耳边悄声低语,还未讲完始末,紫凝的脸色也越来越差。夙冰仔细盯着二人,虽然心生疑惑,却不敢贸然将神识放出,只能暗自观察。   待听完黄衫女子的禀告,紫凝犹豫了下,转身对夙冰道:“冷小友,府里出了点儿乱子,需要我过去处理一下,你在此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夙冰故作乖巧的点点头:“姐姐您快去吧。”   紫凝便心急火燎的原路折返回,那名赶来报信的黄衫女子本欲追上去,走过夙冰身畔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提醒道:“小妹子,咱们镜花别院景致甚好,你若等着无趣,可随意闲逛,但那一处,万不可去。”   夙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瞧见一片白雾茫茫,路都找不到,谁会无聊过去?   但还是甜甜扯出一个笑容:“多谢姐姐提点。”   那黄衫女子方才追着紫凝而去。   一张笑脸瞬间垮下,凤眸微微眯了眯,夙冰呵呵一笑。   “喂,你笑什么?”红云参见人走了,才敢传音给她,“笑的真恐怖。”   “恐怖?”夙冰紧了紧衣领,拍掉肩头的雪,“接下来发生的,指不定更恐怖。”   (下篇):   红云参抖抖胡须:“你注意到啦?”   夙冰瞥它一眼:“瞧着紫凝去向,定是咱们途径之地闹出事端,那黄衫女子如若真来报信,理应从身后追上,怎会是打对面而来?分明早以埋伏多时。”   “那她为什么要支走紫凝呢?”   “我怎么会知道?”夙冰寒着一张脸,再望一眼方才黄衫女子手指的方向,没好气的说,“兴许是想利用稚子的好奇之心,引我前去白雾之地一探究竟吧。”   “真是奇怪。”红云参小眼珠转了转,明显脑子不太够用,“倘若夏轻寒真有害你之心,以他的身份地位,干嘛兜那么大个圈子?更何况,还是让你死在镜花别院,他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   夙冰没吭声,提步便朝那团白雾走去。   红云参纳闷道:“喂喂,明知有诈你还过去干嘛?!”   “诚如你所言,夏轻寒既然召我前来,必不会教我死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兴许只为试探。”夙冰暗自运气,蓦地想起那道似有还无的神识,便又不着痕迹的收起灵力,继续传音道,“有位高阶修士一直在暗中窥伺于我,我不可表现的太过精明,要不然,可不像个孩童。”   红云参更纳闷了,她不就是个孩童么她?   不过它并没能问出口,因为靠近白雾之后,气温几乎降到参体所不能承受的极限,它才张开嘴,舌头就被冻成冰条,只能呜咽着躲回夙冰怀里。   如今不过练气二层修为护身,夙冰也冷的牙齿打颤,想来好奇心也表现的差不多了,倘若在此情况下还要进去一探究竟,那才真是有问题。   正想转身,眼前突然白光一现,刺的她眼睛生疼。   不妙!大不妙!   夙冰心下一悚,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就被一道不容抗拒的力量强行吸入白雾之中,其内好像有个巨大漩涡,数道气流将她左摇右摆上抛下送,力道十分强横。   她尝试运气,却发现这里好似虚空,使不得半分灵力,无奈之下,只得紧抱双膝,尽量随着漩涡内的气流起伏,从而少承受些痛苦。   也不知过了过久,终于重重摔在地上。   身体如遭凌迟,夙冰却顾不得痛楚,警觉的打量四周。   虽然两眼一抹黑,但听气流在墙壁间的回声,估摸着是一处山洞。   还真奇怪,外头风刀雪剑,里面倒是一派平和,竟连一丝风都没有。咦,好像有水流的声响,水流的源头,会不会就是出口?   夙冰支撑着站起身,沿着墙壁向前摸索而去,身体忽然一滞,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软软的,难道是……动物尸体?   她没有修过火系法术,凭空变不出火把来,摸了摸腰间,心念一动,火折子便从储物袋里自己冒出来,夙冰掐了个诀,一道火舌“劈啪”燃起。   火光十分微弱,但也足够用了,夙冰弯下腰,只瞧一眼,便将她惊呆了。   地上哪里是什么动物尸体,分明是个昏过去的少年!   小模样瞧上去不过十四五岁,却已是筑基初期顶峰修为,许是闭关冲级时受到外力干扰不敌心魔乱了灵气,现正半死不活干干吊着。夙冰瞧他眼角眉梢结了一层厚厚的霜,忽地忆起路上红云参口中那些信息,心头暗惊,便放出神识在他体内探上一探。   果然,变异冰灵根!   此人竟是三少夏重霜!   原来如此……   夙冰冷哼一声,传闻中与世无争的大少爷,还真是阴险深沉的很呢。既想害自家兄弟进阶失败废了修为,又让得罪过他的自己死无全尸。   敛下心神,夙冰继续用神识探究他的伤势。   片刻后,她将红云参从怀里取出:“借你长须一用。”   不等它反应,就用手连拔两根下来,揉了揉,一股脑全塞进夏重霜嘴里。   红云参舌头才解冻,胡须就少了两根,疼的直叫唤,叫唤半天见没人理它,只好嚷嚷道:“喂,我可是木土属性的人参精啊!你看不出来他是冰灵根吗!你有没有常识啊,土克水你知不知道啊!”   “你懂什么,他体内现下气息紊乱,随时皆有撑爆经脉的可能,土属性之物恰能压制逆脉。”   夙冰说完,将夏重霜放平了来,手指现出一道白光,指向他眉心,奈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自身灵力实在太弱,白光只在夏轻寒眉心一闪即逝,根本无法突破他的护体灵壁。   红云参两爪一摊:“完了。”   夙冰那个愁啊,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道理她算是明白了。   夏重霜绝不能在此时散功,她究竟要怎么做,才能突破……   有了!   夙冰双眸一亮,但又很快沉寂下去,这是一招险棋,不仅耗损极大,更有可能为日后招来祸端。但眼见夏重霜的状况越来越差,夙冰将心一横,罢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盘膝而坐,手捏莲华,待体内灵力稳固后便紧阖双目。   红云参不明所以的看着她,正欲说话,忽见一抹刺眼白光从她的体内抽离而出,那白光速度极快,宛若一只冰凤,直直钻入夏重霜的眉心,如入无人之境般闯进他的识海深处。   夙冰施展的乃是上古秘法,分离出一半元神,同时操控两具身体。   红云参仔细揉了揉眼睛,它好歹活过百年,不是没见过元神,却从来没见过谁的元神如此强大,仅是外泄而出的少许元神之力,便教它胆颤心惊。   夙冰蓦地睁开双眼,朗声念道:“小子,吾乃汝等口中所言上古化神修士,合该汝与吾有缘,吾亦为冰灵魔根,虽然法力尽失,但这套冰心诀自可助你引导体内灵气。小子,想活命的话莫要抗拒,仔细听好了,大道之行,心必冰清,天地有生,同归于……”   倘若之前看到她强大的元神之力,红云参还无法理解,听到这段通天达地的冰心诀,分明便是上古口诀心法,红云参的目光骤然发亮!   此女子体内的灵魂,必定不是凡人!   “等等,你是魔修?!”怕扰了夏重霜修炼,红云参传音给夙冰,“他可是道修呀!”   “怕什么,只是一套低阶冰系调息口诀,死不了人,”   低阶!!   红云参简直就要大吼出声,现今修士打破头的去寻机缘,她可知道,她方才念的一小段口诀,便是天大的机缘啊!   红云参兴奋的摩拳擦掌,它一定要做她的灵兽!   肯定能捞不少好处!   再说夏重霜正处于混沌之际,依稀看到一位身穿白纱的女子盘膝坐在自己识海之中,容颜清冷,红唇艳艳,修为明显高于自己数百倍,修仙界自古强者为尊,身体便不由自主听从冰心诀的引导,渐渐调息体内混乱的灵气。   夙冰听他呼吸逐渐趋于平稳,体内灵力也开始正常运转,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收回自己的元神,她拾袖擦了擦头上的汗。   没有本体强大的能量蕴养,她的元神之力只能发挥极其微弱的力量,而且每用一次,恐怕就得修养半年以上。更纠结的是,她有些担心夏重霜醒来后会不会怀疑自己,方才自报家门实属无奈之举,此人神识异常强大,若非如此,他的元神断不肯轻易顺从。   忽地想起什么,她将红云参拎出来,冷冷望着它。   红云参丝毫不觉危险,脸上布满崇拜与自得,依旧兴奋的哈哈大笑。   瞧见夙冰看着自己,煞气极重,它也不觉奇怪或害怕,反将一只爪子点在自己眉心,再点向夙冰眉心,传音道:“主人,我叫阿呆,这是精灵族的单方契约咒,从此我就是您的宠物,一生一世都不能背叛或伤害您。”   夙冰微微愕然,她当然知道单方契约咒意味着什么,虽说红云参此物她实在瞧不上眼,但眼下却能帮上自己许多,也就默认了。   一人一参坐了很久,夙冰亦听它讲了不少夏重霜的传说,越听冷汗流的越多。   什么残暴不仁、嗜杀成性、乖戾嚣张、荒淫无道,喜怒无常,言谈妖里妖气,长相其丑无比,阿呆说的口沫横飞,夙冰却是越来越不信了。   虽说现在他脸上覆了一层霜,看不真切面容,但以五官来论,应该丑不到哪里去。   阿呆见她不信有些急了:“主人您不知道,无极宗位于天枢山,天枢山共七座峰,皆是全北麓灵力最充裕的地方,夏重霜同他哥哥一样,都是无极宗内门精英弟子,然而夏重霜却从不愿回宗门,宁可放弃充裕的灵气,终年窝在自己的水月别院独自修炼,就是因为他长相忒惊悚忒难看,出门总被旁人指指点点,憋屈憋的太久,人格自然就扭曲了哇!”   听它口沫横飞,说的煞有介事,夙冰笑的肚子都快疼了。   也不知道是谁在瞎编乱造,且不说修行者自有灵气护体断不会奇丑,就算相貌生的丑陋又如何,修行界皆以实力说话,如此在意相貌之人,怎能成功筑基?   闲聊间,她察觉洞中陡然升起一股强大的灵力,正在由上向下密集笼罩。   再看夏重霜周身漫起一层白色光壁,光壁上有来回游走的灵气,将他整个包裹起来,看上去就像一只即将破茧而出的冰蝶。   清楚他是要进阶筑基中期了,夙冰立刻将阿呆塞进储物袋,自己则躲在距离他最远的地方。   进阶那一刻的灵气波动,绝不是她练气二层修为承受得起的。   半刻钟后,只听“呯”的一声响,夏重霜身上的光壁整个儿爆开,四散的灵气在山洞内如弹球一般滚来滚去,尽管夙冰躲在一块岩石后面,还是被几道不长眼的灵球打中,若非事先早以全部灵力在周身下了禁制,怕是要横死当场了。   这便是力量的可怕之处啊!   曾经她为刀俎,旁人为鱼肉,生灵不过捻指即灭的蝼蚁,而如今她却成为一只待宰羔羊,任谁嘴馋了都能咬上两口,这种感觉真是令她十分难受。   她发誓,一定要改变这种状况!    ☆、3夺宝初作战(上)     灵力在体内运行过一个小周天,待气息稳固,夏重霜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山洞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他轻吁一口气,随手捏了个明光诀,继而侧目瞥向夙冰藏身的石头,冷冷一哼:“出来。”   不一会儿,那石头微微颤了下,夙冰打左边露出半个脑袋,如只受惊小鹿,一脸惊慌无助的表情,双瞳在眼眶里骨碌来骨碌去,就是不敢抬起。   夏重霜只瞧她一眼便不耐道:“出来!我会吃人吗?!”   “不……不、不是的……”   你不会吃人,但你会杀人,夙冰在心里腹诽道,听了那么多关于他的传言,就算不可尽信,也需提防着点儿,想了想,还是伪装懦弱罢了。   夏重霜的心情越来越糟糕:“你是什么人?如何闯入虚境中来的?”   夙冰揪着衣摆,嗫嚅道:“回前辈的话,晚辈名叫冷小扇,冷不凡是晚辈的二舅,今日本是大少爷召晚辈来的,那位紫凝姐姐临时有事,便着晚辈在此地等她回来,晚辈百无聊赖,见前方雾气蒙蒙,一时好奇……”   “冷小扇?夏轻寒召你来的?”   眸子陡然一沉,夏重霜猛地放出一道神识,霸道的在夙冰体内检视一圈,四系缺土杂灵根,盛阴炉鼎体质,确实没错……   收回神识,许是体内灵力有异,夏重霜再次阖紧双目,静默打坐。   耗费了太多元神之力,夙冰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兀自缩回石头后面休憩。   密闭的山洞里很快升腾起一阵灵雾,她忽觉纳闷,修士大多警惕性极强,鲜少在人前调息,若说方才他是逼于无奈,现下完全可以在四周设下禁制,但他什么也没做,就这样大咧咧的卸下周身灵力护壁,将自己最脆弱的部分完全暴露给一个外人。   此人不是太过无知,就是极端狂妄自负。   很明显,他属于后者。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呆从储物袋探出头,悄悄拽了拽夙冰的袖子,夙冰垂下脑袋,见它正指着夏重霜的方向挤眉弄眼,一副“信我的没错吧”的神情。   横竖无聊,便向前一倾身,视线不偏不倚的落在夏重霜脸上。   这一眼瞅的,真把夙冰给唬了一跳,退去霜痂后的一张小脸,还真是惨不忍睹。   天庭饱满,鼻梁高挺,此人的脸部线条尚算不错,只是眉毛疏而寡淡,双眸凹陷无神,皮肤过度惨白,唇畔毫无血色,以至于整个人看上去十足诡异,活像躺在墓陵里几万年没见过光的阴鸷鬼修。   难怪方才进入他识海内时,总感觉一股怪异的气息,看来是修炼的主流功法所致。   天生还能治,倘若真受功法影响,那除了散功之外别无他法,如今只是筑基中期修为,以他的资质,随着功力日深,这张脸怕是越来越不能看。   夙冰开始有些相信外界关于他性格的传言了,虽说修仙界除了一些年轻女修外,在意容貌的并不多,但这并不代表修士们美丑不分,毕竟大家都是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大抵没人会觉得丑陋的东西更加赏心悦目。倘若身为散休,这副尊荣也就罢了,偏偏夏重霜系出名门,还是备受万千瞩目的北麓第一天才,容貌带给他的压力,真是可想而知。   正感慨着,夏重霜忽然问道:“你一直守在此地?”   夙冰恍然回神,心里一咯噔,点了点头。   “除了你,可还有旁人来过。”他睁开眼睛,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子,修为甚高,相貌……极美。”   “不曾!”   夙冰坚定的摇了摇头,一面暗暗心惊,这小孩儿只不过十五岁,还是筑基修为,神识究竟强大到何种地步?亦或是自己的元神之力没有本体供养后,弱到什么程度?   她原本以为,夏重霜能在混沌中感应到她的存在,已是最坏结果,根本不曾想到,他居然会将自己的本体虚像看个一清二楚!   留他活在世上,绝对是个祸害!   不如再施展一次元神之力,在这密闭空间内,宰了他?   反正他已经进阶,陨落也不关自己的事……   不行不行,元神之力太过强横,杀郑隆时已经惹人揣测,此刻他若死了,自己又在身旁,必定逃不开关系。如若闹到高阶修士那里,以她目前的能耐,想要安然逃脱谈何容易。就算侥幸逃脱了,上哪再找一具契合度足够高的身体?   嗯,还是出去之后,再寻机会宰!   夏重霜并没有感受到她识海内涌动的漫天杀意,神思全然不知飘去了哪里,隔了许久,才恍惚问道:“之前我昏迷时,你曾给我渡过气?”   “晚辈灵力太弱,无法为前辈渡气,只好斗胆喂了前辈两条参须,”夙冰不着痕迹地收起眼底杀意,抖抖索索的将阿呆从储物袋里拽出来:“前辈请看,这便是晚辈饲养的灵兽。”   “吧唧吧唧。”阿呆很配合的眨巴眨巴眼,一脸懵懂可爱。   骤然瞧见一根红萝卜,夏重霜微不可擦的皱几下眉头。   居然有人会收一只红云参精做灵兽,还用储物袋装着?再瞧红云参一边少掉的胡须,心知她并未说慌,才冷冷道:“冷小扇。”   夙冰惶步上前:“晚辈在。”   “今日之事,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夏重霜站起身来,慢条斯理的抚了抚长袍下摆,微挑唇角,“倘若让我听到半点儿闲言碎语,我便叫你冷氏一族九代之内,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晚辈绝不会对任何人说起!”夙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其实心里纳闷的紧,既然怕她说出去,为什么不干脆杀了她,岂非一了百了?   此人的心思,实在是不好琢磨。   “哼,瞧你那点儿出息,我看冷不凡一把年纪全活在狗身上了,竟连个炉鼎都调~教不好!”夏重霜冷哼一声,再不看她一眼,捻指掐了个诀,两人置身的山洞仿佛眨眼即逝,夙冰眼前的石头瞬间变成满地花草。   “三、三少爷?!”   紫凝回来找不到夙冰,便去回大少爷的话,哪知道才进拱门,就瞧见夏重霜一脸愠怒的站在院子里,后头还跟着灰头土脸的夙冰,着实吓了一大跳。   这小祖宗昨日不是闭关冲级了么?怎会突然出现在大少爷门外?   “镜花与水月本是一脉,虚境大门每隔两个时辰便会在两处自行游走,紫凝难倒不知?”夏重霜微微一笑,笑意未达眼底便以消散,继而狠戾道,“难倒算不出来?!”   威势陡然释放,境界虽然未稳,但紫凝依旧受到波动,身体一个不支便跪倒在地,心里实在憋屈的很,虚境乃是夏家镇族之宝,她不过小小一名管事,怎么会知道?   再说夙冰被这股威压逼退几步,本想凝神抵抗,转念一思量干脆趴在地上不起来了,只做痛苦状,反正仅靠威压也弄不死自己,凭他们干嘛去。   见一个两个都不吭声,夏重霜甚无趣的收回威压,心头莫名一股烦躁,一拂袖御风而起,稳稳落在飞行法器上。   本打算再说些什么,余光瞥见滚在墙角缩成一团的夙冰,更觉厌恶异常,头也不回的走了。   此时,紧闭的房门缓缓被人推开。   夏轻寒踱着步子走了出来,望着夏重霜远去的方向,有些不辨神色。   紫凝沉声道:“大少爷,方才奴婢领路时……”   “不必说了,此事我已知晓。”夏轻寒淡淡一笑,果真是翩翩公子,温文无害的模样,丝毫没有金丹期修士的威势,更不见世家大族嫡长子的高傲。   夙冰偷眼看过,忽地想起夏重霜那张脸,与他真不像一个爹生的。   夏轻寒终于将目光投在夙冰身上:“冷小友受伤了?”   夙冰忙从地上爬起来,诚惶诚恐的道:“前些日子受过些伤,眼下已经无碍了,多谢大少爷关心,只是不知大少爷着小人前来所为何事?”   夏轻寒笑道:“冷小友何必明知顾问,我召你来,自然是为郑隆之事。”   听他主动提起郑家,夙冰不由得拧起眉头:“大少爷,那日我昏了过去,当真不知郑道友是怎么死的……”   “无妨。他乃死有余辜。”夏轻寒打断她的话,摆摆手道,“我也是被郑家缠的有些烦,不得以才叫你跑这一趟,做做样子罢了。”   夙冰有点儿无语,来时路上,她在脑子里琢磨很久,倘若夏轻寒兴师问罪,那她自有办法应对,现如今人家一针见血的指出只是做个样子,她倒真不好开脱了。   见她一副深思状,夏轻寒竟是莞尔一笑,转眸望向一旁惊魂未定的紫凝,嘱咐道:“紫丫头,你且去账房支出十块中品灵石赏与她,再叫冷不凡送她回家吧。”   紫凝愣了半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正打算询问,夏轻寒却一副困乏的样子,扬了扬手示意她们退下。   连道谢的话都没顾上说一句,夙冰就被紫凝带出了院子,领过十块中品灵石之后,又被一个丫鬟领着出了别院偏门。果不其然,冷不凡还在外头等着,见着夙冰免不了询问一番,夙冰挑三捡四的说个大概,只将夏重霜骂他狗都不如那一段无限放大,冷不凡便神色凝重的一个人飞走了,压根没有送她回家的意思。   夙冰浑不在意,反正她也没打算回家。   闷头走出夏家的禁制范围,夙冰再次确定没有神识在暗中窥伺,才将阿呆放了出来:“天色尚早,走,带我寻宝去。”   因为签了契约,她们主仆间的传音,除非金丹期以上的修士锁定窃听才会泄露,所以哪怕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她也肆无忌惮照说不误。   阿呆连打了几个喷嚏,颇不乐意的抱怨道:“喂,储物袋臭死啦,您就不能给人家买个灵兽袋吗!”   夙冰眉梢一挑:“将你卖掉换些灵石去买?”   “老妖婆,一个黄级下品灵兽袋最多不过二十块下品灵石啊!”阿呆挥舞着小拳头大声嚷道,“别以为人家不知道,夏轻寒可是赏了十块中品灵石给你!一块中品灵石等于一千块下品灵石啊!还上古时期的化神大修士,也忒抠门了吧!”   听见老妖婆三个字,夙冰额角忍不住抽了一抽。   不过说她是老妖婆,倒也名副其实,于是夙冰只是呵呵一笑,并不理它。   阿呆见她笑的阴阳怪气,心头无端发寒,急忙转移话题:“你说,夏轻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计谋没能得逞,怎地还赏你灵石呢?”   “兴许是开心吧。”   “开心?没能害死夏重霜,他有什么好开心的?”阿呆撇撇嘴,鄙夷道,“还当他真如传言一般和善可亲,没想到同样一肚子坏水,爷爷说的对,人类果然特别虚伪,没有一个好东西!”   忽然意识到夙冰也是人类,阿呆眼角偷瞄她一下,见她并不在意,才了舌头。   其实夙冰的思绪早就飘远了,一开始,她也认为筹谋一切的人是夏轻寒,但在看到两人的反应后,夙冰忽然大胆揣测,今日之事,兴许全是夏重霜的苦肉计,此人明知身体出了状况,临死也要拉上亲哥哥做垫背。   不过夙冰并不打算为夏轻寒辨解什么,因为她从心底百分之百认同阿呆的评价,试问世家大族出身的公子哥,能有几个干净的?更何况孰是孰非,皆是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斗争,只要不再牵扯自己,凭他们闹去。   半个时辰后,终于入了溪山涧地界。   阿呆指着一个山涧内的甬道,说道:“主人,从这里穿过去,有一片灌木林,灌木林旁边有一处山壁,宝贝就在山壁下。”   夙冰眉头一皱,根据身体内的记忆,溪山涧山前尚还安全,山后的林子似乎并不太平,常有恶兽出没,以现下的修为,硬闯进去之后,能不能活着出来可是个大问题。   阿呆明白她的顾虑,一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吧,里面我熟悉的很,咱们只要绕过妖兽巢穴,保管没事!”   她与阿呆只相处了不到半日,对它可以说完全不了解,不过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夙冰也不再犹豫,顺着它指的方向就朝内走去。   穿过甬道,七拐八拐的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到一处花岗石壁。   阿呆从她肩头跳下,指着石壁下的土坑,喜道:“就是这个。”   夙冰蹲□子,仔细一瞧,这片泥地只有巴掌大小,泥坑内的土粒微微泛着紫光,肉眼看来,平凡无奇,神识探去,灵力稀疏。   伸出手指捻了些土粒,放在鼻下嗅了嗅,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味道。   “你说的宝物,就是此土?”夙冰不确定的再问一次。   “你别看它貌不惊人,但用此土种出来的植物,却是与别不同。”阿呆见她不识货,急了,“老妖婆,看看我就知道了!二十年就能开口说话的参精,只此一家!”   “能令植物灵智早开的泥土……”   夙冰凝眉思索,双瞳蓦地发亮:“莫非是万土之母——息壤?”   阿呆眼睛也一亮:“息壤,大禹治水所用的神土吗?”   “我不敢确定,息壤之说,也是从师父那里听来的,从未亲眼见过。”夙冰摇摇头,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只玉盒,小心翼翼的将土壤收入其内,“倘若真是息壤,用来炼制土系法宝再好不过,只可惜我五灵根独缺土系,也就废了。不过宝物总归宝物,断没有弃之不顾的道理,留着种些灵草倒也不错。”   愣了下,又为难起来,“如今连个私人洞府也没有,种在何处是好呢?”   阿呆认真想了想,忽地喜笑颜开:“这有何难,买个芥子空间便是了。”   夙冰嘴角一抽:“你以为芥子空间是猪肉,想买就能买得到?”   “天际城内、杂物店里多的像米一样,样式大小随便你挑。”阿呆像看老古董一样看着夙冰,一脸不可置信,“全是炼器师纯手工制作,你手上的十块中品灵石,能买整整一兽车。”   “什、什么?”   夙冰相当震惊,在她那个年代,芥子空间乃是天地灵宝,得之一块便是天大机缘,想当初,多少修士为此争个血流成河,更有多少门派因此遭受灭门之灾。   如今,如今竟然真像猪肉一样满大街都是,这也太……   正惊诧着,突然察觉一道贪婪而凌厉的目光凝在自己身上。   脊背隐隐发凉,夙冰不自觉的紧了紧拳头,不顾阿呆的挣扎,将它与玉盒一起塞进储物袋。   灌木丛梭梭作响,夙冰一动也不敢动,警戒的注意周遭环境,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那道目光的主人显然已经失去耐性,伴随一声低吼,一只狮子状的怪物立时横在眼前。   瞧它绿色的眼珠突暴而出,模样狰狞可怕,夙冰浑身一个激灵,竟是二阶狮子兽。   二阶妖兽,相当于人类练气后期,这狮子兽尚在幼年,个头不大,动作却十分迅猛,尤其是后肢特别粗壮有力,不过一个跳跃,一只前掌便将夙冰拍翻在地,继而留着粘稠口水,冲她得意的摇着尾巴。   夙冰摔的头昏脑胀,两肋生疼。   挣扎着爬起来,一手拍了拍储物袋,想要祭出法器来用,哪知道跳出来的,竟是一把两尺来长的黑色叉子。   夙冰头大如斗,要法力没法力,要法器没法器,为了猎杀一头二阶妖兽,难倒非要施展元神之力不成?不行,两个时辰之前才用过,倘若再用,怕是几年都难以复原。   怎么办?   狮子兽盯着即将入腹的食物,似乎觉得她的举动十分可笑,嘶吼一声便再次扑了上去。夙冰灵力没了,但应变能力还有,在狮子兽腾空逼近的空档,一个驴打滚从它身下逃开,顺势将叉子向上一举,拼劲灵力刺进狮子兽腹下最柔软之处,登时一股腥臭扑鼻而来。   狮子兽明显被激怒了,一声怒吼之下,只见锋利五爪划过,夙冰握着叉子的手臂即时鲜血淋漓,倘若再深一分,怕是连骨头都被扯裂掉。   狮子兽高昂着胸脯向她逼近几步,发出愤怒的嚎叫。   见对方不是善茬,它也不再含糊,张开血盆大口就想咬碎她的头骨。   保命要紧,再顾不得其他,夙冰沉下眸子,暗自提气,欲放出元神之力一举将之击毙,却陡然察觉三道神识正向此处逼近,心下一悚,忙将溢出的力量尽数收回。   果不其然,命悬一线之际,陡然一道利箭伴着流火划破雪雾,直直射入狮子兽的右眼眶内,这利箭乃是萃过灵气的,绝非寻常兵刃可比,狮子兽痛苦的长吼一声,丢开夙冰便向灌木丛逃窜。   将将跑了两步,又见一面闪着金光的捕兽网凭空出现,将它牢牢缚住,不一会儿就断了气。   “我还当什么高阶灵物,原来只是一头飞狮幼兽。”一名蓝衣男子踏剑而来,筑基初期修为,居高临下巡视一圈,模样甚是不解,“既然如此,五行盘何以震动的如此厉害?”   “小小城郊沼泽,岂会有什么灵物?”又一名男子乘着祥云蹁跹而落,与他穿着同样的蓝色衣裳,只是年纪看上去小了许多,“君悦师兄,任务已经完成,咱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秦君悦并没有答话,缓缓落地后,手掌一翻,便将金网收回乾坤袋中。   待瞧见妖兽眼中的利箭,脸色瞬时阴沉下来,嘴角轻漫一扯,连语气都寒上三分:“拓跋隐,看来,我又慢你一步。”   “呵,救人要紧……”   从远处渐渐又飞来一名蓝衣男子,估摸着二十来岁,侧坐在一柄通体碧绿的玉如意上,同样是筑基初期修为,相貌虽不及秦君悦英俊,却胜在柔美,使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停稳后,这名唤作拓跋隐的男子垂目一瞥,从妖兽略过夙冰,再从夙冰略回妖兽,“咦,确实有些奇怪,五行盘乃是鉴宝名器,天级法宝面前,也不曾如此失态过。”   语毕,又将目光移至夙冰身上:“小道友,此地方才可还有其他修士经过?”   问了半天,夙冰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举着一对儿大眼睛将他望着。他当然不知道,从他三人飘然而至,夙冰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不为别的,只为他体内霸道强横的魔息。   此人是个魔修!    ☆、4夺宝初作战(下)     当真太奇怪了,既然身为魔修,为何不在陇西魔域桃源修炼,而是在北麓道修的地盘上横行,居然还和道修互称师兄弟?   拓跋隐只当她是吓傻了,便转眸对秦君悦道:“师兄,许是方才有高阶修士途径,留下些气息也说不定。”   秦君悦此刻的心绪,早已不在什么灵物法宝上。   目色深邃的盯着那道利箭,恨不得一掌将之化为灰烬。   对于这番露骨敌意,拓跋隐早已见怪不怪,谦恭的垂了垂目,泰然提醒道:“君悦师兄,师父过几日便要回山,咱们还有许多杂事未做。”   林间不知何处又传来一身嘶吼,年纪最小的少年浑身抖了抖,急慌慌地附和:“是啊是啊,君悦师兄,咱们还是快回山吧!”   “真没出息。”   秦君悦这才将视线收了回来,冷着脸一甩长袖,脚下瞬间腾起一柄金光闪耀的长剑。   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秦君悦一飞冲天,很快没了踪影。   小少年驱着云随之跟上,只留下拓跋隐一人。   夙冰心里的警戒立时提高几分,眯起一对眸子,直勾勾盯着他。   拓跋隐倒是淡定的很,托着腮打量她许久,瞧她一条胳膊被狮子兽咬的都快折了,血泥泛着肉白,竟然一声也没吭过。   从储物袋中摸出一瓶丹药来,随手扔在她面前,拓跋隐笑道:“小道友,惊蛰过罢,此地甚不太平,吃下它,速速离开吧。”   说罢,口中念了两句诀,玉如意慢慢腾空,追着秦君悦二人而去。   等他飞远后,夙冰整个人才松垮下来,胳膊钻心一般的痛。她伸出另一只手,将拓跋隐丢下的药瓶子捡过来,用小嘴将瓶塞咬掉,望着瓶中那颗黑乎乎的小丸子凝眉思索。   不知他们是些什么人,也不知瓶子里装的什么药,但总归无冤无仇的,想他堂堂一名筑基修士,若真想取她性命,亦不过举手之间,犯不着整颗毒药这么无聊吧?   夙冰不再多想,一扬脑袋,将那颗药丸吞了下去。   丹药顺势而下,并没有停留在胃中,而是直入腹内。   这种感觉很奇怪,夙冰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腹,只觉得里面有一股奇怪的漩涡,发狂般吞噬自己的五脏六腑,不一会,便汇成一道道热流,自行顺着经脉游走全身。   触电似的,身体开始奇痒难忍。   活了一千二百多岁,从练气到化神,她从未服食过任何道家丹药,但她很快明白过来,这恐怕就是冷小扇一直想买的培元聚气丹。   她怕是要被迫晋级了。   疼的坐不住,索性躺下。   此时,从甬道里又钻出两个人来,一人道士打扮,四十多岁模样,生的慈眉善目,另一位则是女子,大抵二十来岁的模样,极是娇俏可人。   两人直奔死去的妖兽而去,经过夙冰时,完全当她不存在,连眼角都不曾斜过一下。   “竟是飞狮兽!”中年道人一声惊呼。   “还是死的!”妙龄女子也极惊讶。   两人围着妖兽尸体琢磨半响,才将目光移向已经半死不活的夙冰,发现她不过练气二层修为,才将目光又移了回来。   妙龄女子啧啧笑道:“道长,看来咱们捡个大便宜,这妖兽已经修到二阶,若是将翅膀摘下,卖给宝善斋,估摸着能得几十块下品灵石呢。”   中年道人抚着短须,连连点头:“确实。”   “见者有份,咱们一人一只如何?”妙龄少女试探着一问,她尚在练气七层,而中年道人已修至练气九层,两层次的差别,如山高似海深,若他起了贪念想独吞,她还真没什么办法。   果不其然,那中年道人眉梢一挑,鄙夷道:“明明是成双成对的东西,分开来,怕是卖不出什么好价钱。”   妙龄女子轻哼一声:“咱们组队前来,不是说好所得平分么?堂堂玄音门内门弟子,何苦与我这一介散修争一点儿蝇头小利?也不怕传进师门,丢了祖师的脸?”   中年道人阴森森一笑,“我若在此杀了你,谁人知道?”   “你图的,恐怕还有我储物袋里的东西吧!”妙龄女子脸色一沉,感受到自他身上散发出的威压,知他真心动了杀机,心下一片慌乱,暗暗祭出护身法器来。   “本想再留你两日,看来是不行了。”中年道人双手一伸,一柄柳琴现在手上,“是你自找的,休怪我无情!”   说着,两指一捻琴弦,一道音波便朝妙龄女子飞去。   两人斗法的间隙,夙冰体内的真气已在慢慢聚拢,最后汇于丹田处,才稍缓了运转速度。   急促的喘上几口气,她缓缓睁开眼睛,不出她所料,果真是晋级了。低头瞧了瞧胳膊,除了衣服上还挂着触目血迹,丝毫看不出哪里受过伤。   保持蜷缩的姿势不变,她放出神识,浮于半空观看两人打斗。   看了一阵儿,她传音给阿呆:“玄音门是什么门派?”   “仅次于无极宗的大门派,门下弟子修的全是音波功。”虽然知道夙冰的能耐,阿呆还是抖的厉害,“躺着装晕,千万别起来。”   “此人的音波功才入门,只能攻击直线。”夙冰琢磨了下,说道,“耳朵是他的命门,阿呆,等下见机行事,攻击他双耳,逼他挪移护体灵璧。”   “什么?”   阿呆正懵着,夙冰已经收回神识,站了起来。   弯腰将药瓶子捡在手中,她才掉脸去看那二人。   妙龄女子自然不是道人的对手,早已化成一具焦尸,中年道人正将抢来的储物袋挂在腰间,察觉到夙冰的目光,略略一偏头,竟吃了一惊。   刚才明明是练气二层,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已经进阶到三层了?   中年道人讶异极了,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待瞧见她手中青底蓝花的药瓶子,脸上的表情似乎无比震惊:“小道友,你是无极宗弟子?   夙冰一愣神。   他又问:“绝情剑尊是你什么人?”   夙冰垂了垂眼睫,传音给阿呆:“绝情剑尊是谁?”   阿呆不假思索地道:“就是秦清止呗,这还用问吗?”   中年道人见她不答,微微眯了眯眼,神识掠过她体内,终于如获大赦的舒了口气,继而阴冷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绝情剑尊岂会收你这般四灵杂根弟子,许是得了什么机缘。只可惜,机缘来的也忒不是时候!”   语毕,指腹再次一拨琴弦,随意便朝夙冰丢去。   夙冰双目微眯,以极快的速度侧身闪过,脚下移动的同时,小手不断拍着储物袋,无论摸出什么东西,一股脑全朝中年道人砸去。   修为差距之下,打在对方身上如同搔痒痒一般。   中年道人忍不住讥诮的牵起唇角,玩味的用手拨开。   说起冷小扇的储物袋,虽然没有什么值钱物什,杂物倒真不少,不一会儿就扔了满地。一只红云参的尸体扑面而来,他挥手挡掉,又是一只红云参尸体,他再次挥手挡掉。   中年道人十分不耐,本想再次出招结果了她,却发现对方一直在以十分奇怪的步伐来回跑动,看似简单却包罗万象,似乎蕴含着某种阵法,而自己的音波功火候不到,根本无法瞄准锁定。   心内对她的敏捷暗暗惊讶,此人说不定大有来头!   只可惜如今骑虎难下,必须将她除掉以绝后患!   再不管扑面而来的红云参,中年道人暗自运气,将神识注进灵力内,以便一击即中。他还不信了,自己堂堂练气后期的修为,还弄不死一个小丫头!   待灵力蓄满,他双眸一沉,正想出手,砸过来的红云参突然四肢大开,如海星一般横拍在脸上,并用那长长的指节根须,直戳进他的双耳内。   他痛的大吼一声,本能的将护体灵璧集中在头部。   时机到了!   夙冰眼底掠过一丝狠戾,施展轻身术一跃而起,拔下狮子兽眼内那支利箭,不用半点灵力,朝着对方护体灵璧最弱的地方狠狠一扎。   完全是俗世才用的招式,中年道人逸在体外的神识根本无法察觉,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他的护体灵璧便“砰”一声碎成残渣。   发狂似的将阿呆甩掉,他垂下眼,只见胸口处赫然插着一支蕴满流火的利箭,灵力正裹着火苗在血肉中“咝咝”作响。他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瞧见夙冰半眯半冷的双眼,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只能一头栽倒在地。   阿呆虚脱的坐在地上,两条细腿不住哆嗦。   精灵一类本来胆子就小,云参更是小上加小,遇事除了逃避就是躲藏,今天可是它第一次对修士使用灵力呀!刚才夙冰传音给它时,它完全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胆子做,但它居然真就做了,还做的十分漂亮!   但是但是,万一夙冰估算错误,那人岂不是一巴掌就能拍死自己吗?!   有些事情当真不能回想,越想越后怕,阿呆吞了几口唾沫,不住的抹冷汗。   “赶快起来捡东西。”   凡事都有第一次,夙冰可没闲工夫安慰它,将空掉的储物袋朝地上一扔,顺手拿了块儿石头砸在它脑袋上,“天色已晚,再不回去,四娘要担心了。”   阿呆疼的吸溜一声,气鼓鼓的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的拾掇着满地垃圾,不满道:“明明躺在地上装死就好,你干嘛非要站起来?那牛鼻子捡完东西,自己就会走的嘛!”   “你懂什么。”   夙冰弯下腰,伸出小手在尸体腰间一抹,将他二人的储物袋一起取下,别在自己腰间。又从中寻了把短刃,将狮子兽的翅膀完整取下,囫囵丢进储物袋里,“没听他们说么,翅膀能换得不少灵石,况且那道士出身大宗门,身上的好东西肯定不少,岂能放过?”   阿呆一琢磨,难得没有回嘴。   *   等回到家中,天已经黑透了。   见夙冰推门进屋,冷四娘慌忙拭干眼泪,笑着迎上去:“怎么才回来?”   “您哭了?”夙冰蹙了蹙眉,话是对四娘说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瞄向冷不凡。还在门外时,她就感受到屋内飘来筑基修士的气息,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   “好端端的,我哭个什么,只不过风大迷了眼睛而已。”冷四娘嘻嘻一笑,还俏皮的眨了眨眼,好像真没什么事儿一样。   夙冰岂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冷不凡,似乎要将他看穿一般。在记忆里,冷四娘虽然言行放荡,骨子里却是十分刚强,若非事关女儿,怎会轻易掉眼泪?   看来,冷不凡是冲着自己来的。   冷不凡被她看得发毛,不禁皱起两道浓眉,正想训斥她没大没小,突然察觉到什么,双目一亮:“才一会儿的功夫,你居然晋级了!”   经他一嚷,冷四娘也注意到了,忍不住惊呼一声:“丫头,你居然这么快就晋级了!”   “恩,碰巧得了些机缘。”夙冰回的漫不经心,却没有放过冷四娘欣喜下闪过的一丝担忧,便顺势问道,“舅舅有事儿怎么不传音,亲自跑上一趟?”   “你二舅是来给咱们报喜呢。”   “哦,不知喜从何来?”   “过几日,无极宗玉屏峰招收外门弟子,咱们冷家也有一个名额,”冷四娘笑道,“在咱家众多小辈中,数你年岁最小,资质也最差,不过你四位舅舅商议过罢,最终还是选了你。”   外门弟子?夙冰微微愕然。   虽说外门弟子根本不在宗门编制,不过是各峰招来跑腿做杂工的佣人,但佣人和佣人之间也是有区别的,北麓第一宗门的外门弟子,无论待遇和名声皆比其他门派好上太多,如果表现优异,很有可能会被宗师看上,因此无极宗每次招收外门弟子,各大家族总是挤破头的朝里面送人。   思忖半响,她疑道:“莫非,夏三少要回无极宗了?”   冷不凡刚喝下口茶,被她一句话问的差点喷出来:“你已经知道了?”   夙冰牵了牵唇角,她猜的果真没错。   之前,夏重霜之所以终日躲在别院内,并非相貌原因,而是他在功法修炼上出了岔子,不想被旁人发现,败坏了他北麓第一天才的名头。现下晋级成功,又有冰心诀傍身,自然要回无极宗潜心修炼,毕竟无极宗所占的天枢山,乃北麓灵气最为充裕的山脉,修炼起来事半功倍,绝非小小别院可比。   再者,玉屏峰归属夏家,已有十几年不曾招过外门弟子了,如今突然打开山门,八成是为了夏重霜的重磅回归做准备。   什么招收外门弟子,说白了,无非是给夏三少招几个使唤奴才罢了。   而且她估摸着,原本冷不凡并没打算考虑自己,因为夏重霜那句“不会调~教”,才想着将她送去无极宗,交给夏重霜亲自调~教去。   见夙冰低头不语,冷不凡也没什么耐性,直接将一包灵石撂在桌面上:“拿去置办些行李,机会千载难逢,你可要仔细把握。”   “二哥!”   冷四娘终于忍无可忍的大喊一声,她为家族牺牲再多她都认了,因为这是她生为冷家人的使命,但有哪个做娘亲的,能够眼睁睁看着女儿朝火坑里跳?   更何况夏重霜是个什么样的人?   绝不能让女儿走上自己的老路,大不了将她送回生父身边去,总好过留在北麓生死难测。原本以为女儿还小,时间还多,自己实在舍不得,眼下看来,却是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她这边将将拿定主意,夙冰却将桌上的灵石袋拎起来,玩味的掂了掂,半眯着双眸道:“二舅说的极是,只可惜进了门派,需要打点的人和事儿想必很多,这点儿灵石怕是不够。”   冷不凡素知她性格倔强,以为她必不肯轻易屈服,才亲自跑这一趟,实在没料到她竟应的如此爽快,心里欢喜,也不管她狮子大开口,又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大包灵石,豪气干云的朝桌上一扔。   “该打点的,自有家族为你打点,你且安心,倘若真缺灵石,便去找你三表哥和四表姐拿,他们去年才被收为内门弟子,现也在玉屏峰修行。咱们家族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他们在玉屏风无权无势,平日里受尽郑家的气,倘若你能攀上三少,去他洞府修行……”   “我懂了。”   夙冰也不含糊,一拂袖,将两包灵石扫进自己的储物袋里。   冷不凡见她如此上道,一颗心又定了几分,交代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送走了冷不凡,冷四娘忧心忡忡的道:“小扇,娘仔细想了想,娘觉得……”   “娘,无极宗是个修行的好地方,虽说只是外门弟子,但只要女儿做得好,一样有机会入门深造。”   “问题是,夏重霜那人……”   “今日女儿曾在别院见过夏三少爷,其实他人还不错,并不似外界相传的那么不堪,”夙冰兀自在矮桌前坐下,将中午没吃上一口的甜汤挪到眼前,扬眉笑道,“更何况,女儿看他眼界高的很,未必就能瞧得上我这半炉鼎体质呢。”   冷四娘不妨她一针见血的指出炉鼎一事,心头一阵悲戚,但见她神色自若,胸有成足的模样,也不愿泼她冷水,便决定将之前的计划暂时搁浅。   唉,不到万不得已,她还真不愿将女儿送到那人身边去。   两人又说了会儿子话,夙冰借口伤势未愈,晚饭都没吃,早早回屋休息去了。只怕说的越多越容易露出破绽,这也是她同意拜入无极宗的一个重要原因。眼下,四娘只当她之前受了刺激,并不曾细想,等过去一阵子,那可不好说了。   关上门,她将收刮来的两个储物袋取下,认真翻了翻。   阿呆蹲在一旁看她拾掇,时不时的说:“散修就是穷啊,瞧瞧这法器,都破成什么样了。”“大门派里的小弟子,日子就是不好过啊,看看这法衣,还有补丁呐!”   夙冰被它吵得心烦,挥手将它弹的老远。   阿呆在地上滚了几圈,又灰头土脸的跑回来坐下,憋了半天才敢说:“老妖婆,你真要去玉屏峰做外门弟子吗?”   “有何不可?”   “无极宗内藏龙卧虎,七大长老皆是如假包换的元婴修士,其中夜来峰清止道君和云舒峰凌夷道君,据说一只脚已经踩进了化神!”   “化神怎么了?谁没化过神?”   “英雄莫提当年勇,你也不想想,你现在是什么身份?”阿呆真是无语了,它到底跟了个什么主人啊,“万一被那些老不死的瞧出来,你有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凭他们?”夙冰轻蔑一笑,将身上所有灵石集中装进最大的那只灵石袋里,妥帖的放进储物袋,才缓缓道,“小扇已经死了,而且我的魂魄在这颗乌木珠内,被她以灵气蕴养了九年,气息早已相互渗透,想要勘破谈何容易。”   “话是这么说没错,万一……”   “还没发生的事情,想它作甚?”   夙冰撂下一句话后倒头就睡,今时不同往日,没有本体供养,她和无根浮萍差不了多少,元神耗损一分便是一分,若不及时调整休养,很难再继续控制躯体。   想要改变现状,想要得心应手的使用元神之力,唯有身体足够强大,既然修魔之路已经断了,修道的话,哪里比得上无极宗呢?   至于夏重霜么……   想起那张阴森可怖的脸,夙冰眉头微微有些拧,最后直接拧成一股绳。    ☆、5寻仙之路   呼呼大睡三日之后,夙冰终于带着冷四娘准备的超级储物袋出发了。   其实无极宗所在的天枢山,和自己居住的洛月城相隔并不远,甚至可以说非常近,仅有一城之隔,徒步两天足矣。但是临行前冷不凡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在天黑之前赶到天枢山,于是夙冰决定忍痛割灵石   ——乘兽车去!   北麓的兽车大致分为三种:一属私人所有,用于大家族或者有钱修士出行;二属商户所有,专供出门在外的有钱修士和即将出门在外、颇有钱的修士租用,租金价格十分高昂,绝非一般穷修士承担的起;三属城主所有、广大修士群众共有,用于还未筑基且出身寒门的小修士和筑基了却没灵石购买飞行法器的修士出行,这种兽车通常比较大型和简陋,容纳的修士较多,路线和出车时间比较固定,价钱也相对便宜。   当然,无论出于各方面原因,夙冰选择了也只能选择了最后一种。   早早赶到御风居,她花费一块下品灵石买了一张前去天际城的车票,看了看时间表,这趟兽车辰时初刻出发,巳时二刻到达。倘若途中没有延误,抵达之后时候尚早,还可以在城里逛上一逛,顺道将储物袋内的杂物全都换成灵石,哦,千万记得购买一个芥子空间和灵兽袋……   默默在心里盘算半天,夙冰终于颇无奈的苦笑一声。   遥想当年,夙冰大魔君威震陇西十二部,纵横魔域那是何等风光,现如今,竟然沦落到和一群小修士们排队等兽车,真真是将师门的脸面全给丢尽了,不知道被师傅看见,会不会气的吐血?!   想到师傅,夙冰微微一愕。   在自己最后的记忆里,师傅似乎已经修至大乘期大圆满,只差一步便可飞升天魔界,也不晓得师傅是不是已经飞升了?   还是像自己一样,进阶失败……   呸呸呸!怎么可能,师傅他老人家魔功深厚,肯定早就修成不灭魔身!   夙冰十分确定以及肯定的点了点头,只可惜年代已经太过遥远,能从上古纪年活到今天的修士,大都迈进了大乘期,不知道窝在哪些犄角旮旯里躲天罚呢,想找他们问一问当年的情况,简直是天方夜谭。   “前往天际城的兽车来了!”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瞧见一小波人举着车票朝右边走,她立马起身跟着走。走近一片空草地时,人潮停住了,抬起眼,只见一头独眼老牛慢吞吞的朝这边飞来,身后拉着一辆比它身体大上数十倍的四轱辘木头棚子。   “快上车!”   打棚子里豁然跳出一个女修士来,四十多岁的年纪,虎背熊腰,只有练气二层修为,脸上的表情十分不耐烦,“全都排着队,一个一个来。”   排了大概二十几个人,才轮到夙冰。   交了车票,她正准备爬上兽车,忽听见女修士惊天动地的一声咆哮:“瞧着是个人样,怎么连一块下品灵石都舍不得掏?!竟想在老娘眼皮子底下浑水摸鱼,还真打错了算盘!”   这一嗓子吼的,上车没上车的修士们齐齐掉脸,连正吃草的老牛都斜了斜眼珠。   夙冰自然也掉了掉脸,原来自己身后站的是位年轻男子,修为估摸着练气五层,面目清秀,一身月白长袍虽不出众,却是件连夙冰都看不出级别的法衣,眼下,他正神情呆滞的立着,似乎太久没有遭遇过此等难堪处境,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许久之后,他才弯了弯眉,颇不悦的道:“我身上没有灵石,回头差人给你送来便是。”   夙冰竟是一愣,声音的主人明明不满,音色却如珠玉落盘一般悦耳,放佛一片羽毛轻轻挠进耳朵里,搔的连骨头都快酥了。   不过这种美妙享受,很快便被女修士的咆哮所取代:“差人送来?!你当你是七大家族的公子哥啊!没钱就给老娘滚!别耽误老娘行程!”   经她一说,小修士们立刻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就是就是,明明一副穷酸样,还装什么有钱人,有钱人哪会和咱们挤兽车?”“咳,随口说说的话你也信?”“这位道友啊,你若真没带灵石,回家取了再来就是,别耽误我们的时间好不好!”“我瞧他跟在前头那小丫头身后很久了,说不定图谋不轨呢。”   ……   表情挡在阴影下,也不知他现在的想法,夙冰再次默默叹了口气。   看来,又是一只落在平阳被犬欺的虎。   大概是在英雄惜英雄的心理作用下,平生不爱多管闲事的夙冰老道友,竟从储物袋里摸出两块灵石来,笑嘻嘻的递给那位女修士:“票钱,我替这位道友付了便是,您就别再难为他了罢。”   女修士本就认钱不认人,立马笑道:“那是自然,你们赶快上车吧。”   见没热闹看了,众人便各自坐好,呈现一派清修淡定状,其中不乏有人恶狠狠的瞪了夙冰几眼,责怪她多管闲事,她也只当没看见。   白衣男子垂下双眸,眼神漫过夙冰,淡淡道:“多谢。”   瞧他得了别人恩惠,还装一脸清高的标准道修做派,夙冰平生最不待见,无所谓的摆摆手,掉回脸继续爬兽车。这才注意到棚子搭的是有多高,以她九岁之躯,练气三层轻身术,横跳竖跳竟连蹬子都踩不上。   正尴尬着,一双手从她两腋之下轻轻滑过,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提起。   只见那白衣男子纵身一跃,提着夙冰就上了兽车,稳稳落地后又将她缓缓放下,面对夙冰传来的感谢之意,也只是点头示意了下,便兀自朝棚内走去,寻了处安静的位置盘膝坐下。   看来,人家是真清高。   夙冰默默然的随他走进车棚,在他对面入座。   随着老牛一声闷吼,兽车缓缓开动,别看票价不贵,行的还算稳妥。一路上,车内鲜少有人说话,一两个时辰后,就在一片昏昏欲睡中,独眼老牛精携着众人抵达了天际城。   下了车,众人又再次排起长队等待城检。   天际城位于天枢山下,乃是北麓三大主城之一,不比云霄城的繁荣商业,丰乐城的四通八达,天际城因为无极宗和五大家族的关系,政治色彩颇为厚重,因此进出城皆有严格的把控。   进城之后,众人呈鸟兽散。   夙冰站在四平八阔的长街上,忽然感觉有些压抑。   举目四望,才发现不论从哪个方向望去,两眼一抹黑全是连绵不绝的翠色山峰,仙雾缭绕,几乎将整个将城市包围起来,只能看到脑袋上的一方天空。   “天际城乃是天枢山七大主峰内的一片凹地,我们方才通过的城门,是唯一一处缺口。”   不用回头,夙冰也知道是谁的声音,便满头黑线的问道:“道友,我若想去玉屏峰,不知该朝哪个方向走?”   白衣男子指了指南面的山峰:“那里便是玉屏峰,但你却不能直走。”   夙冰微一怔愣,听他续道,“倘若你是第一次入山,必须从宗门正门通过,沿着此路直面向西,便可看到山门。”   “多谢道友相告。”夙冰咧开小嘴一笑,然后沉默了。   白衣男子忽然问道:“小道友,你可是此次玉屏峰新收的外门弟子?”   夙冰嗯了一声:“莫非道友也是?”   白衣男子微微摇头,然后看也不看夙冰一眼,一甩袖子走了。   夙冰嘴角抽了半天,她早知道道修喜欢装清高,但还真没见过这么爱装的,明明是你来找我搭话,又欠了我的钱,怎么搞得像我倒贴我荣幸一样?   淡定,淡定,一把年纪了,何苦跟个后生晚辈的计较。   挑了挑眉毛,夙冰沿着他指的路一直向西走,眼睛睁的溜圆,打量着一街两行所有商铺,终于瞧见一家宝善斋分号。   将储物袋里的杂货统共卖了一百九十六块下品灵石,加上之前夏轻寒打赏的十块中品灵石,以及冷不凡给的一百五十块下品灵石,她现在的总资产,一共是十块中品灵石零三百四十六下品灵石。   这段日子以来,她对货币有了初步概念,但是物价什么的,依然一窍不通。   于是她逛了许多灵器店,货比三家,最后选择了一处新开张的小店。   大掌柜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唯有小伙计一瞧见夙冰进门,立刻笑眯眯的迎上来,双瞳似黑曜石般明亮:“不知小道友想要买些什么?咱们万象居应有尽有,包您满意。”   夙冰瞄了一圈:“芥子空间有么?”   “有有有,小道友您这边请咧!”小伙计点头哈腰的带路,原本十二三岁的年纪,却瞧着一派圆滑世故,“您看看,架子上一排全是。”   夙冰放眼一望,从左至右,从大到小,全是奇形怪状的物什。   对比完价格后,夙冰指了指最大的洗澡盆子,又指了指最小的玛瑙戒指,疑惑道:“为什么越小的越贵,越大的越便宜呢?”   小伙计解释道:“小道友,您别看它们个头不一,其实内里空间都是差不多的,当然是体积越小越容易携带,售价也就高呗。”   “既然如此,为何不都做成戒指大小的?”   “造价不同呗,越小材料越精贵,炼制时,所耗费的真火更多。”   夙冰微微颔首,想了想,再次指着戒指,颇不满的说道:“即便如此,七百下品灵石也忒贵了,我看别家只卖四百灵石。”   小伙计狡黠一笑:“小道友您没看外面的告示牌么?咱家小店新开张,正在招募会员呢。”   “怎么说?”   “入会费仅仅十块下品灵石,便可得到本店一枚专属玉简,有了此枚象征身份与地位的玉简之后,您可以参与预存灵石送灵石活动,存一百送一百五,存二百送二百五,存三百送三百五,以此类推,存的越多送的越多!”   “哎呦,竟有此等好事?”   见她动心,小伙计推销的越加卖力:“以此枚芥子空间为例,您只需花上十块灵石入会,然后预存三百灵石,小店就送你三百五,您在补个五十块灵石,就能买到手啦!”   “如此一来,是比别家便宜。”夙冰思量过罢,壮士断腕的拿出三百一十块灵石来,“好吧,我入会!”   “好咧!”小伙计收下灵石,笑的合不拢嘴,取出一枚空白玉简,对着夙冰脑门轻轻一绕,“您在拿五十块灵石吧,戒指就是您的了。”   夙冰接过玉简,奇道:“咦,难道不是你再找我五十块灵石吗?”   小伙计一愣:“预存三百送三百五,一共才六百五啊?”   夙冰摇摇头:“谁同你说存三百了?我要存一百那种,共存三个一百,每个一百返还一百五,一共是七百五呢。”   小伙计嘴巴张了张,似乎在心里合计些什么,半响没吭声。   大掌柜竖着耳朵听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抖抖胡子,叱道:“好你个刁钻古怪的丫头片子,不许分开存,只能预存三百的!”   夙冰冷哼一声:“你们自己出门看看,告示上可有说过不许分开预存了?难道看我是个孩子,就想坑我不成?”   “小道友您别生气,您爱怎么存就怎么存,小的这就找您钱。”   小伙计嘻嘻一笑,将五十下品灵石和芥子空间一齐递给夙冰,“咱们万象居打开门做生意,自然童叟无欺,断不会毁了商誉。”   夙冰毫不客气的收进囊中,挑眉一笑,大摇大摆的走出店门。   “老妖婆就是老妖婆!”阿呆笑的都快岔气了,从储物袋里跳至夙冰肩头,揪起她的小辫子道,“先前我还怕你跟不上时代变迁,会被奸商坑死,真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啊!”   “那是自然。”夙冰难得露出舒心笑意,脑海里闪过什么,令她颇为疑惑,“阿呆,你有没有发觉,方才那家店铺有些奇怪?”   阿呆愣了愣:“是有些奇怪,做生意就做生意,还搞那么多花名堂。”   “我指的不是这些。”夙冰摇摇头,“而是铺子里那对小伙计和老掌柜,你难道不曾发现,老掌柜似乎很怕小伙计吗?”   经她提醒,阿呆稍一思索:“好像是哦。”   夙冰沉吟道:“掌柜的都说不卖,小伙计居然熟视无睹,而且等他发过话,当家掌柜竟然丝毫不敢拂逆……”   “哎呀,想那么多干嘛,反正都是一些路人甲。”阿呆很不耐烦,在它看来,根本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儿,不值得耗费精力,“咱们还是快些赶路要紧。”   夙冰噎了一噎,想想它说的不无道理,便将此事暂且放下,闷头直向山门走去。   再看万象居内,待夙冰前脚离开,后脚便从地下钻出一位耄耋老者。   此人已是金丹中期修为,白发美髯,宽袍儒袖,一派仙风道骨,却十分无奈的对那小伙计深鞠一礼:“小少爷,您也瞧见了,天际城小修士们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天色不早了,您还是速速……”   “本少爷打开门做生意,怎地是糊弄?”   小伙计打断他的话,收起方才那副奴才样,懒洋洋的抄起手来,倚着台架淡淡道,“徐伯,任何一项制度都同稚子一般,需在磨砺中不断成长,尔等且将告示收回,补充一点,会员每日只能预存一次,且余出不退,寄存于玉简之中,以供来日使用。”   老者愕然半响,正打算说话,铺子门外又出现两位客人。   “呦,两位仙师里面请,里面请嘞!”   小伙计点头哈腰的再次迎了上去,变脸之快简直令人叹为观止拍案叫绝,老者望着打小经商成狂的小少爷,简直要为自家老爷鞠一把辛酸泪。   哎,真是糟蹋了如此逆天的灵根啊!    ☆、6组队   马不停蹄狂奔近两个时辰,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山门脚下。   夙冰举目一望,心中不禁慷慨万千,无极宗真不愧为北麓第一大宗门,且看那巨石山门高余百十丈,凭你眼力惊人,也甭想看清楚楹联抒写的究竟是些什么字。   看来道修的世界,永远都是华而不实,只讲排场。   还没等她感慨完,眼前忽然冒出来一名中年值守,一挥手将她推开,不耐烦的道:“挡什么道!先去那边等着!”   不知自己是不是犯了忌讳,夙冰也没敢回嘴,灰溜溜的夹着尾巴朝一旁走去,那里已经站了十来个修士,三三两两聚做一堆儿,时不时交头接耳一番。   一名六七岁的小女孩见她走近,急忙朝前挤了挤,好奇的问:“姐姐,你是不是玉屏峰新收的外门弟子?”   夙冰点点头:“你呢?”   “是啊是啊,我也是!”小女孩兴高采烈的拍着小手,“哈哈,终于有位姐姐啦!”   夙冰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只尴尬的看着她笑。   “玉儿,同你说过多少次了,怎还如此浮躁。”一名练气十层修为的中年男子摇了摇头,将那唤作玉儿的孩子拎了回来,“今后一入宗门,不比家中……”   “知道啦知道啦!”   玉儿挣脱开来,撅着小嘴嚷嚷道,“爹爹,您都说过八百遍啦!都不嫌烦的嘛?!”   中年男子再次无奈的摇了摇头,转眸望一眼夙冰,奇道:“小道友,你竟是一个人来的?”   夙冰没有否认:“我家住在洛月城,离此地较近。”   “小道友莫非出自洛月城夏氏一族旁系?”   “不是,我族姓冷,只是洛月城内的小家族而已。”   中年男子略一思量,放出神识在她身上绕了绕,见她只是四灵杂根,越发觉得好奇。众所周知,无极宗七大峰,除却清止道君坐镇的夜来峰,就数玉屏峰招收弟子最为严苛,哪怕小小外门,也必须身怀三系灵根以上,除非与七大家族沾亲带故。   心下笃定此女有所隐瞒,也没立场多问,思量着女儿与她多亲近亲近也好,便呵呵笑道:“鄙人姓佟名鹏,此乃鄙人幺女,年方七岁,乳名玉儿,今后与你同处修炼,还望小道友多多指点一二。”   夙冰默然无语,觉得佟鹏这番客套话说的实在太假。   佟玉儿虽然年方七岁,却是先天纯净的三系根骨,修为也以达到练气六层境界,想必悟性奇佳,她老爹明面上是往谦虚里说,话外之音却是□裸的挑衅啊!   佟鹏见她不搭话,反而耷拉下脸来,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一时有些无措。想他们佟家无权无势,为了玉儿能入无极宗,几乎倾尽家财才能买到一个名额,千万不可随便得罪人。   佟玉儿倒没顾虑,上前拉住夙冰的小手就朝人群里钻:“冷姐姐,这是贾贵、郑明磊,苏庆东……他们和咱们一样,都是此次入选的弟子。”   连珠炮似的念了一大串名字,夙冰一个也没记住。   那些被点名的修士,本来正与家人依依惜别,听见自己的名字,只能无奈的对夙冰点头示意,夙冰也只好一一还礼,终于明白为什么佟玉儿看见自己是女孩儿时,竟会如此激动了,原来在他们这批外门弟子中,除却她与佟玉儿不满十岁外,其余清一色,皆为十二三岁的清秀少男。   脑海里倏地浮出一个猥琐念头,难道……莫非……   夏重霜好这口   鸡皮疙瘩浮了一身,夙冰冷不丁吞下几口唾沫,便在此时,忽地察觉一道迫人威压陡然释放,由远至近火速逼近,速度之快,力量之强,绝不亚于化神境界,不由心中一凛。   不是说北麓界因为一千年前那场混战,陨落了许多元婴修士,以至于人才凋零,高阶修士出现严重断层,眼下,除却几只早已闭关近千年的合虚期老怪,尚没有化神修士吗?   难道是合虚老怪出关了?   那股威压虽在逼近,气势上却越来越弱,然而周遭修士只不过练气期修为,神识根本探查不了太远,直到那股威压停在头顶半空时,方才渐渐感应到。   大伙抬起头,茫茫然的盯着那架白鹭仙车,尚未有所反应,便看到原本嚣张至极的十二名守山修士齐齐跪倒在地,口中震声高呼:“弟子恭迎道君回山!”   众人虽不见车内是谁,但听“道君”二字,便知头顶上乃是位元婴修士!   小修士们少不更事也就罢了,送行的长辈们个个激动的老泪横流,惶然拜倒在地。   元婴道君,竟然在山门前偶遇元婴道君!他们连金丹道长还没见过,居然就见着元婴道君了?!看来下血本将孩子送来无极宗,实在是物超所值!   且说夙冰跟着屈膝跪下,心里奇怪的紧,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她明明嗅到化神修士的气势,难道自己的神识因为禁闭太久,出现问题了?   半空中的白鹭仙车停下好一阵子,车内的元婴道君并未露面,仅仅放出神识在人群里微一扫过,便渐渐腾空,直奔仙山而去。   自他走后许久,众人还未从激动中平复情绪。   夙冰轻叹一声,修仙界日新月异,看来唯一不变的,就是对力量的绝对崇拜!   又过了一会儿,从山上飞下一名女修士,身后跟着一只硕大秃鹰,只见她与守山修士谈笑许久,才慢吞吞的朝夙冰等人飞来。   虽然对方不过筑基初期修为,也是众人仰之弥高的境界,一行人慌忙作揖行礼,惶恐万分。   女修士面无表情的道:“哪些是玉屏峰新来的弟子,自己站出来。”   小修士们快步上前,诚惶诚恐的将身份玉牒双手奉出。   女修士放出神识,一一核对过罢,转身命令大秃鹰倾□子,招呼小修士们呈两竖排列坐在秃鹰背上,自己则御风而起,准备原路返回。   秃鹰忽闪几下翅膀,正准备起飞之际,突听有人在背后大喊大叫:“老肥鹰,等等,还有我!等等我呐!”   众人循声望去,只瞧见一名小小少年正打不远处飞奔而来,边跑边挥舞着手中身份玉牒,最后竟连招呼也不打,直接一跃而起跳在秃鹰背上,气喘吁吁的拍着胸脯道:“万幸万幸,还好赶上了。”   女修士面露不悦,却也懒得与他计较,确认过身份无误后,便再次命令秃鹰起飞。   小修士们大都第一次离家,望着下方越来越遥远的亲人,有几人竟红了眼眶。   但随着秃鹰不断攀高,天枢山冷峻雄阔的姿态渐露于目中,在夕阳的映衬下,灵气与霞光相互交织,如烟波似云浪,掩映着连绵不绝密匝匝的群峰各有千秋,或巍峨、或毓秀、或峥嵘、或清逸,或高耸入云、或逶迤伸展,彷佛天地乾坤尽藏于此山,怎不叫人心头热血激昂澎湃!   小修士们眼中泪珠早已悄悄拭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满心憧憬斗志昂扬!   如此励志的时刻,那名迟到的小小少年突然一巴掌拍在夙冰背上,十分激动的吼道:“哎呀,我说看着怎么眼熟呢,原来是你!”   夙冰正在闭目养神,被他一巴掌拍的心头一跳,差点没从鹰背上摔下去。   颇愠怒的瞪他一眼,却发现此人确有几分眼熟。   稍一回想,终于恍然大悟,原来竟是万象居内那名小伙计。   小伙计大咧咧的在她身畔坐下,他乡遇故知似地挽住她左胳膊:“早知道你是我未来师妹,就再给你打些折扣啦,嘿,我叫元宝,你呢?”   夙冰还没来得急说话,右胳膊竟也被人拽住,耳畔响起一个比元宝还要激动三分的声音:“原来你和冷姐姐认识啊,我是她妹妹,我叫佟玉儿!”   “原来是玉儿妹妹啊,久仰久仰!”   “客气客气,元宝哥哥,失敬失敬啊!”   夙冰彻底无语了,本想闪人,无奈两条胳膊被四只爪子扣的严严实实,便将屁股向后面稍微欠了欠,腾出些位置,给这两只自来熟的家伙聊天。   谁知他二人一聊就聊了整整一路,从赵钱孙李一直聊到盘古开天地,不只夙冰,人人都觉得脑袋四周像是飘满了无数只苍蝇,嗡嗡嗡响个不停。   话茬子直到下了鹰背才止住,筑基女修士将他们带到一处洞府前,说道:“从今日起,你们暂时住在此处,接受为期半年的入门指导,半年后将会举行一次考核,届时,则会根据你们的成绩以及日常表现重新分配。明白吗?”   “明白!”小修士们腰板直挺,异口同声。   “恩,”筑基女修士满意颔首,又道,“洞府分为左右两边,一边五间房屋。你们共有十人,为了日后方便,需要将你们分为两组,每组五人。现在,给你们一刻钟时间商议。”   小修士们面面相觑,在修仙界,谁都明白队友的意义,然而他们彼此互不相识,根本不知底细,实在不好挑选。   而夙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不与那两人一组,跟谁都无所谓!   哪知,元宝和玉儿一高一低不约而同的将她架起,齐刷刷向前一步走,异口同声的道:“师姐,我们三人愿在一组!”   “我不同意!”   夙冰满头黑线,想死的心都有了,拜托,她和他们很熟吗?!   可惜筑基女修士对她的抗议充耳不闻,只对余下七人道:“再来两人。”   余下七人再次面面相觑,暗暗揣测夙冰三人的实力。   先说佟玉儿吧,修为和灵根皆是他们十人之中拔尖的,无奈年纪太小,怕是经验不够;再说夙冰,修为和年纪都不行,除了相貌较为出众,横看竖看都是会拖后腿的那种。至于元宝更不必提,五灵杂根练气一层修为外加讨人厌的嘴脸,多看一眼都觉恶心。   竞相摇头之际,一名素衫少年快步上前,与夙冰三人比肩而立:“师姐,我愿意。”   “郑明磊?”筑基女修士颇有些意外的瞄他一眼,再转眸瞄向夙冰,忍不住拧起秀眉,“姓郑,莫非你是洛月城郑家的人?”   郑明磊微微颔首:“师姐好记性,我只是郑家旁支。”   “是谁举荐你来的?”   “表兄,郑匡。”   原本夙冰的一张脸一直呈现僵硬状,直到听见“郑匡”二字,才微微有些动容,脑海中渐渐浮出一对儿洞察世事的眸子来。打从堂审过罢,夙冰一直不曾见过此人,却对此人印象极为深刻。   那般深邃精明的目光,绝不该出现自一个练气期少年的双眸。   千年历练告诉她,此人是个极度危险人物,绝不容小觑,他将郑明磊送入玉屏峰,莫非是冲着自己来的?   思忖间,又有一名少年上前一步,揪着衣角嗫嚅道:“师、师姐,我也愿意。”   筑基女修士看他的神情颇有几分怪异:“韩旭?灵兽阁记事韩春的胞弟?”   韩旭恩了一声,脸上绯红一片,几乎将脑袋垂进领口里。   筑基女修士不自然的清咳两声,举目对他五人道:“从今后,你们乃是一组,一人一间,住在右手边的房内。余下五人则为二组,住在左手边的房内。好了,今日且先说到此处,休息去罢。”   语毕,她在每人的玉简之内注入一丝灵力,便骑着秃鹰飞走了。   两拨人则各分左右,朝房间走去。   “嘿,兄弟,你叫郑明磊是吧,”元宝终于松开夙冰,上前勾住郑明磊的肩膀,一脸赞许地套近乎,“你小子真是好眼力啊,竟能看出我三人绝非等闲之辈!”   郑明磊一猫腰躲开他的魔爪,不着痕迹的抚去肩头爪痕,一面拾步向一号房走去,一面嗤笑道:“尔等是龙是猫,我可没兴趣,我只是偏爱与废物同处,方能凸显出我的能力。”   说完,房门被他“砰”一声甩上。   元宝举在半空的胳膊一直没能放下,愣神半响才哭丧着脸转搭韩旭的肩膀。   哪知韩旭躲得更快,反而红着脸劝道:“元宝师兄,男男授受不亲,还请自重。”   说完,鹌鹑似的闷头回房。   等元宝再次愣神,因自尊心严重受挫,打算找夙冰妹子哭诉一番时,才恍然发觉,偌大的洞府内院,除却佟玉儿之外,哪里还有夙冰的影子?   奇怪了,一眨眼的功夫,人呢? ☆、7宗门八卦事   “芥子空间是个好东西呀,老妖婆,今后咱们遇到危险,直接躲进来不就行了?”   阿呆背着手走来走去,啧啧称奇,总算明白何为“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没想到小小一枚戒指,所容纳的空间居然如此之大。   夙冰捏了捏太阳穴,好笑道:“它的用途,无非是一块儿随身净土,躲躲苍蝇种种灵草养养灵兽什么的,若真遇到危险,藏进来无异于瓮中之鳖。”   阿呆有些不解:“方才咱们不就凭空消失了吗?你看,元宝他们根本找不到呢。”   “咱们虽然进入芥子空间内,但空间的载体——那枚戒指还在。”避开两只麻烦鬼后,夙冰心情明显大好,懒洋洋的躺在一块儿大石头上,翘起二郎腿,耐心解释道,“只要载体还在五行之内,高阶修士的神识便能探出你我灵息,即使看不到你我本相,一样可以杀之于无形。”   “原来如此!”阿呆倒吸一口冷气,“看来芥子空间也没吹的那么厉害嘛。”   “也不尽然,真正的须弥芥子,乃是经过天地精华数百万年孕育,自然而成的神器,后人能以纯手工制出如此一方乾坤,相当不错了。”   “那你见过真正的芥子空间没?”   “在我那个时代,闻于世间的须弥芥子共有三块,我师傅机缘巧合之下,曾在莽古战场遗址得过一块,我也有幸见识过它的神奇之处。”   阿呆激动的跳上她胸脯:“有多神奇,比这里大很多吗?”   夙冰一巴掌将它拍翻在地,旋身席地而坐,笑道:“大小不是重点,我师傅那方须弥芥子,人体一旦入内,载体便会一同消失于五行之内,任你施展神通,也奈何不得。更神奇的是,空间之内灵气浓郁,四季如春,道修静坐一日,可抵数年苦修。只可惜我们皆是魔修,此一点也就废了。”   “哇。”阿呆从地上爬起来,扶了扶歪掉的脑袋,双目放光,“咱师父那块宝贝如今在哪呢?”   “谁知道呢,许是随师傅一起去了天魔界吧。”   提及师傅,夙冰原本飞扬的神采渐渐黯淡下来。   随着时间推移,她的识海也日趋清明,关于自己、关于师傅、关于千年修行,无不历历在目。然而,自己进阶化神后期大圆满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好像是被高人下了禁制,完全没有一丝印象。   每当想起这种可能,她便如坐针毡。   能在堂堂大魔君识海内设下禁制的高人,唯有合虚期与大乘期修士才能办的到,而这两类修士,从远古至莽古再到太古上古,无论哪个时代,皆为凤毛麟角的人物,能考虑的范围实在太小,只可能是师傅白夜魔帝以及寥寥几名道修宿敌。   倘若是敌人,只需取她性命便是,何苦还要多此一举?   除非是将自己一手养大的师傅……   不敢去想,无论如何都不敢去想,稍一揣度,便是冷汗淋漓。   轻吁一口气,夙冰拾手揉了揉太阳穴,静心过罢,冷不丁一拍储物袋,从内取出一把铲子,跳起来便在地上使劲儿刨。   阿呆被她唬了一跳,瞧她神色不对,也不敢多问,将两爪化为小铲,学着她刨土。   不一会儿,原本平整的地上出现一深一浅两个坑,夙冰将玉盒里那点儿可怜兮兮的紫土取出,瞧一眼自己刨出的大坑,二话不说,一股脑全都倒进阿呆挖的坑里。   撒下几粒云珠草的种子后,夙冰退出芥子空间,留下阿呆浇水施肥。   *   是夜,大雪。   新来的小修士们或许太过激动,修炼了整整一晚上,洞府内到处四溢着灵气。夙冰同样睡不着,却苦于没有功法可修,只能睁眼到天明。   一大早,昨日领他们上山的女修士便来了。   从她口中,夙冰得知此女名叫向菱,是玉屏峰一名结丹修士的关门弟子。   修行第一课,向菱什么功法也没教,只是领着他们前往无极宗各处认门。她认为,身为一名优秀的外门弟子,你可以不知道灵根是什么,法器为何物,但你必须知道哪座峰里住着谁,那个谁又有几名关门弟子,他们喜欢飞禽还是走兽,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只有熟知一切,日后跑腿办事才能干净利索。   “此峰名叫云舒峰,弟子一千六百人,峰主乃是凌夷道君。凌夷师叔祖已经修至元婴大圆满,距离化神大境界仅有一步之遥,名下弟子四十六人,其中关门弟子一十九人……”   向菱的神情恭敬无比,众人端坐在秃鹰背上,亦是满目崇拜。   唯有元宝像是屁股上扎了钉子,左边蹭蹭,右边挠挠,不小心碰着郑明磊,挨了不少白眼。最后穷极无聊,悄声传音给夙冰:“冷师妹,陪我说说话吧,闷死了。”   夙冰装作没听见,双目炯炯的仰望云舒峰。   “我说你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元宝撇着嘴,传音道,“赵凌夷那老东西之所以终年苦修,完全是在和清止道君较劲儿,因为他的道侣紫薇道君,打小就十分迷恋自个儿的师兄秦清止,若不是一千年前妖界祸乱,赵凌夷为救她舍了一条胳膊,她才不会嫁给他呢。”   额角青筋跳的乱七八糟,夙冰终于斜过眸子,充满警告意味的瞪他一眼。   秃鹰又飞过一峰,向菱的脸色由恭敬变得有些难看:“此峰名叫美人峰,弟子六百三十人,峰主乃是紫薇道君,元婴中期修为,名下共有弟子二十八人,其中关门弟子十一人……”   说到最后,竟有些咬牙切齿,“此峰全是……全是女人!”   “其实她想说,峰里头住着一窝狐狸精。”元宝捂着小嘴偷笑,“紫薇道君极为爱美,因此门下只收美人,于是美人峰传至她手实乃实至名归,渐渐成为无极宗所有男弟子的梦想,女弟子的噩梦。尤其这两年,美人峰出了一位降雪仙子,初初长成,便已经跻身北麓美人榜前三,追求者能从无极宗排到玄音门,更是时下女修士们修容的典型范本。”   想起什么,他又补充一句,“其实,我瞅她长的也就那样,等到冷师妹你再大些,一定比她还要祸国殃民人神共愤……”   夙冰盘膝闭目,犹自深吸吐纳。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夙冰,你可是一把年纪了,什么奇葩不曾见过,你一定要淡定,一定要淡定……   秃鹰没在美人峰外停留太久,便向东飞去。   向菱的脸色终于渐渐和缓,饶有兴致的一座峰连着一座峰介绍,直到行至整座天枢山脉最为孤绝的那座山峰时,她豁然起身,激动万分的道:“此峰名为夜来峰!弟子一百九十人,峰主正是绝情剑尊清止道君,元婴大圆满修为,蝉联数十届北麓英雄榜首位,名下共有弟子六人,其中关门弟子……空缺!”   习惯性的等待元宝说东道西,谁知元宝竟然沉默了。   夙冰奇道:“莫非夜来峰没有什么八卦轶闻?”   元宝摇了摇头:“正好相反,夜来峰人数最少,但秘密实在太多,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那就从清止道君的出身说起。”夙冰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才会问。   “秦清止,系出北麓七大家族之首的秦家直系长房,师承无极宗首座太上长老熙和圣君,仪表出众,气质不凡,内修剑心,外塑剑意,虚怀若谷,通天达地,‘一见君子终身误,’‘一见君子误终身’,说的正是君子剑秦清止。”   元宝目色沉静,背书似的念道,“北麓历一千七百九十六万年,南疆万妖国联合魔域作乱,百年不熄,秦清止以剑卫道,最终丹碎灵散。后一百年间面壁于悔过崖,以风为刃,化血为招,共创绝情剑一百零六式,自此杀伐决断,震慑四方,终成一代绝情剑尊!”   元宝背的字字铿锵,夙冰听得血脉喷张。   碎丹重修,从君子剑到绝情剑,那需要多么顽强的毅力才能做到?怪不得以法为尊的的道修界,居然会对一个剑修评价如此之高,秦清止简直就像神一般的存在!   反观自己,难道还要输给一个后生晚辈不成?   忽地想起那日在溪山涧遇到的三名男子,夙冰趁机问道:“清止道君的六名徒弟中,是不是有两人唤作秦君悦与拓跋隐?”   元宝点头:“秦君悦是他同宗后人,双系灵根,资质并不出色,却是这一代小辈中鲜少有霸气的。至于拓跋隐,出身丰乐城拓跋一族嫡系,也是家族送来无极宗的人质。”   夙冰愕然:“人质?”   元宝眸中闪过一丝无奈:“七大家族雄踞北麓数十万年,随着高阶老祖不断陨落,小辈青黄不接,哪还像表面看上去那么风光,尤其是拓跋家族,因为血统的关系,一直遭受其他家族排挤。”   夙冰十分肯定的接过话:“他们有魔族血统。”   元宝不置可否:“上古时期,拓跋家族曾是魔修一脉,后来魔域大乱,才举族迁徙来北麓,历经十几万年,拓跋族后人早就没了魔性,但仍被各大宗门所忌惮,五万年前,终究寻个机会,将他们驱赶到与陇西魔域、南疆万妖国相毗邻的一片不毛之地。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不久之后,拓跋一族居然出了一个雷灵根后辈,此人天纵奇才,福缘深厚,一件莽古神器——雷音轰神锏,几乎打遍各界无敌手,一跃成为天下第一人,并在那块不毛之地上,建立起北麓三大主城之一的丰乐城,拓跋家族也因此跻身七大家族之首,一度统治了整个北麓。”   对此,夙冰很是理解,比俗世相比,修仙界才真是一人得道,全族升天。   至于下面的故事,夙冰用猜的都能猜出来,这位天才前辈的结局无非两种,不是飞升就是陨落,拓跋一族便渐渐败下势来,只因根基还算稳固,其余六大家族不敢太过嚣张,便学起俗世皇族扣留藩王世子为质子那一套。   但有一点她想不明白,拓跋隐一个金火木三灵根废材,留下做人质能顶什么用?   不过话又说回来,秦清止挑徒弟的口味还真奇怪,放着一山头单灵根异灵根的天才少年不收,偏爱那些杂灵根废灵根……   那,自己是不是也有机会?   他曾重修过,若是能得他指点一二,或许……   夙冰沉吟半响,问道:“元宝师兄,你知不知道清止道君为什么不收关门弟子了?”   “根据我家典藏记载,秦清止原是有关门弟子的。”元宝曲起指节,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鹰背,不太肯定的说道,“大抵是在千年之前,那时他尚未结婴,曾经收过一名关门女弟子,生的极美,还夺过那年的美人榜榜首。传说秦清止对她疼爱有加,走哪都带着,后来妖界祸乱,那名女弟子……不见了。”   “死了?”   “不知道,反正就是没了下文。”   “没下文了?”夙冰讶异,比起之前的刨祖挖坟,这也太笼统了吧。   “没办法,我家典藏只写这么多啊。”元宝双手一摊,耸了耸肩,“或许此女是个太光彩的存在,便被宗门高层刻意遮掩了吧,反正打那以后,秦清止颓丧许久,性情大变,再也没有收过关门弟子,甚至十分厌恶女人,于是夜来峰上一名女弟子也没有。”   听他言罢,夙冰紧拢双眉。   如果真如他所说,正面无法突围,那就得从旁门入手。   思虑一番后,她定了定心,瞟了元宝一眼:“那你呢?”   元宝正举目望风景,听她问话,禁不住微微一怔:“我怎么了?”   “元婴祖师爷上千年的丑闻秘事,你家典藏怎会记得如此清楚?”   “嘿嘿,这俗话说的好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家世代经商,消息灵通也不足为奇嘛。”元宝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神采飞扬的指着一处殿堂,高声喊道,“向师姐,那里是不是食所啊?”   听见“食所”二字,早已饥肠辘辘的小修士们都将脖子伸的极长。   修士练至筑基方能辟谷,他们还是要吃饭的。   向菱许久不带徒弟,险些忘了这茬,望了望日头,无奈道:“临近午时,你们先去食所用餐也好,我先回玉屏峰了。”想起什么,又板起脸嘱咐道,“切记诸事小心,莫要多惹事端。”   众人心下即生不悦,他们又非三岁孩童,用餐而已,能惹什么事端?   只有元宝点头哈腰的应承道:“嘿,向师姐您就放心吧,咱们一定比灵兽还乖!”   于是众人看他的目光又添了几分鄙夷。   夙冰默默瞧着,但笑不语,她敢笃定元宝绝非常人,混进无极宗内估计另有所图。至于所图为何,她并不想知道,谁人没有秘密,有时候知道太多秘密,反而是种负担。   还是那句老话,只要没有妨碍自己,她统统选择视而不见。    ☆、8食所斗殴事件(上)     在无极宗的日子过的飞快,一眨眼五月有余。   五个月内,小修士们实实在在学到不少本事,修为提升多少暂且不提,至少在人情世故上越发得心应手。夙冰不得不承认,向菱在这方面的确是有两把刷子,怪不得以她的家世和资质,居然能得金丹修士青睐,收为关门弟子。   再说玉屏峰上灵气充裕,他们就算修炼时间比在家时少了许多,境界却都有小幅提升。尤其是佟玉儿,已经进阶练气七层,以她的悟性,想必不出三十岁便能筑基,在不久之后的门派比试上,被收为内门弟子的可能性极大。   大伙儿嘴上不说,心里也都在暗暗较劲儿,由此,越发显得有两摊烂泥实在是扶不上墙。   首当其冲就是夙冰。   此人每日完成向菱布置的任务后,唯一的兴趣就是躺在石头上边晒太阳边睡觉,一开始,大伙还以为她在修炼某种独特功法,竟至废寝忘食,无不感觉压力山大,每日愈加苦修。后来发现她的境界半点儿也没提升后,终于大彻大悟,原来此人真的只是在睡觉。   于是一群小修士们每每经过洞府门外那块儿大石头,都要愤愤然的剜她几眼。   夙冰真是哭笑不得,她也想勤学苦修,但她不是还没找到适合的方向嘛!   之前冷小扇修的功法,据说是冷不凡送的水系入门篇,但夙冰修炼几天之后赫然发现,这套功法,除了能将体质越练越阴柔,更适合成为采补炉鼎外,一点用处也没有。   事实上,以她四灵杂根的底子,倘若走正统法修路线,无论什么先天功法,基本都是无望筑基的,所以她不止一次陷入深深的迷惘之中,不明白自己这条修道之路,究竟应该怎么走下去。   制符?炼器?养灵兽?   终究不是正途,很难在大道上行走多远。   或许,她需要再等等,等一个时机。反正都已经等了二十万年,还有什么是她不能等的?至于一个月之后的试炼,不过是些刁难练气弟子的玩意儿,她并不太担心,还不如仔细想想怎样接近秦清止。   她始终相信,机会绝不会自己送上门,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但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外门弟子,除非修到金丹或是门派大比,想见到一派宗师,让他注意到自己,简直是痴人说梦,反复思量过罢,只有一条路行得通,那就是攀上夏重霜这根高枝。   反正她现下年纪尚小,修为也不够,没有养肥筑基之前,夏重霜肯定不会找她采补。只是,她往后漫长的人生里,怕都要被贴上“炉鼎“标签了。   怎不叫她头痛。   除了夙冰,第二个不务正业的则是元宝。   如果说夙冰是让同伴们生了一场闷气,那元宝简直是叫全宗门穷修们恨的牙痒痒。   在宗门内有一处置物阁,专为宗门各峰各处置办所需物什,因为物什实在太杂,常常做成悬赏任务发放给穷修。但自从元宝来了之后,便每日都在置物阁蹲点,每次一发悬赏立马全部包揽,逼得穷修们只能从他那里领取悬赏,所得奖赏自然也要分他一半。   如此一来,他几乎连山门都不必出,直接大赚一笔。   穷修们心里不爽,但也不可能像他一样耗费修炼时间,整天守在置物阁门口吧?   后来他们一合计,决定戮力同心,再也不接任何悬赏。因为置物阁有项成文规定,接下的悬赏,倘若三日内超过三项无法按时完成,将会取消一年领取任务的资格。他们偏不信了,一次接下几百个任务,他能全部完成!   可事实偏就邪门儿,人家元宝小修士不但完成了,且完成的非常出色。   穷修们与之耗上一段时间,无奈一分钱逼死英雄汉,最终还是屈服在灵石的淫威之下,渐渐选择妥协。   所以,元宝的大名便在无极宗各个犄角旮旯被穷修们口诛笔伐。   傍晚在食所内,佟玉儿咬下一口肉包子,十分不解:“元宝师兄,我也没见你整日蹲在置物阁墙角,怎么每次过去,都恰恰赶上悬赏发布呢?”   他们三人坐的偏远,元宝一瞥四周无人,嘿嘿一笑:“因为哥哥事先联络过置物阁小管事,答应赚来的灵石分他一成,他自然愿意与我互通消息咯。”   对于元宝的经商能力,夙冰一点也不奇怪,想了想,问道:“那你怎么保证手里的悬赏,能够全部倒卖出去?倘若有三项烂在手里……”   “冷师妹有所不知,无极宗虽然贵为第一宗门,却也是北麓贫富差距最大之地,有钱的极有钱,穷修穷的,那是连条裤衩都买不起。除了夜来峰和美人峰富裕点儿,其余各峰的穷修弟子,估摸着四五千人还要多,置物阁的悬赏才有多少,根本就是僧多粥少,供不应求。”   元宝扒拉两口稀饭,又塞下整块儿馒头,头也不抬的继续道,“如果当真倒卖不出去,也没关系,附近城郭所有店铺各种玩意儿的价位,我都了若指掌,需要什么物品,交换什么东西,低价收回来交差就是,无非少赚一点,同样一本万利。”   夙冰默默思量着,她不是不信,而是一再审视元宝此人。   经过五个月的观察,她发觉元宝当真是一经商奇才,甚至于想,如果他将经商的心思分一半放在修行上,或是谋算人心……   “砰!”   菜盘子上突然出现一把长剑,将三人唬了一跳。   “谁让你们坐在这里的!”   夙冰抬起头,瞧见七八名练气期少年正将他们围在中间,每人皆是一身蓝色弟子服,发髻上斜插一根长约一尺的仙鹤白尾翎,身背一柄没有剑鞘、长近三尺的黑铜古剑。   乍看之下,好像一群上古剑修,实际却是时下世族少年们最新潮的装扮。   而带动这种风潮的,自然是夙冰心心念念想见到的清止道君。   据说上个月,他老人家开坛讲道,一身白衣头插白羽身背古剑,只开口讲了一句道理,直接将最前排一名美人峰结丹女弟子迷晕过去。   于是乎,无极宗乃至方圆百里之内的仙鹤一夜之间全都成了秃毛鸡。   “本公子跟你们说话,发什么傻!”   那名世族少年明显恼了,一巴掌拍在桌上,“不知道这是本公子常坐的桌子吗,还不滚开!”   佟玉儿也恼了:“什么本公子笨公子,周围那么多张桌子,干嘛非坐这里?!”   夙冰暗暗一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少说两句:“玉儿,咱们让让就是!   “是啊是啊,反正咱们也快吃完了。”   元宝笑嘻嘻的将那柄碍眼长剑小心推开,抱起两只盘子,正打算放在另外一张桌子上,却被人一剑划伤手臂,菜汤顿时泼了一身。   “赵公子喜欢安静,你们滚远点!”   “元宝哥哥,你没事吧?”佟玉儿瞧见元宝胳膊血流不止,慌忙扑过去,一张小脸气的通红,“你们……你们太过分了!”   “没事没事,只是小伤。”元宝忙不迭从储物袋中摸出一瓶伤药来,一面涂在伤口上,一面谄媚轻笑,“佟师妹,冷师妹,咱们还是走远点儿吧,不要妨碍到师兄们用膳。”   夙冰真是不得不佩服他了,这些人分明就在无理取闹,自己都快看不下去了,他竟然还能保持这幅嘴脸不变,难道她之前的猜想,全都错了?   正迷茫着,小手突然被人拉住。   元宝传音道:“此人是赵氏家族旁支赵无极的六公子赵展,咱们得罪不起,先走吧,我保证,以后有机会收拾他们。”   夙冰恩了一声,不着痕迹挣脱他的手,转身拉住佟玉儿:“咱们走。”   “可是……”佟玉儿实在气得不轻,但夙冰和元宝都不吭声,她也只能忍住。   哪知三人正打算离开时,突然又是一把焦黑长剑劈头砸下,正砸在他们刚才坐的那张桌子上,惊得赵姓公子等人一声惊呼。   只听一个怒滔滔的童声从房梁爆喝而出:“你们坐在这里,经过老子批准了吗?!”   “谁?!”   赵展等人抬起头,发现房梁上根本没人。   “往哪瞧,老子在这!”   赵展等人又垂下头,终于看到说话之人,原来只是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儿,梳着冲天辫,身穿红夹袄,五官生的极为精致,小脸蛋红扑扑圆滚滚的,实在讨喜的紧。   但夙冰却冷冷打了个寒颤,放出神识一觑,此子竟以修至练气十层!   好奇之下,再一探他的资质。   怪不得,竟是变异雷属性灵根……   “你是谁家的奶娃娃,跑来捣乱?赶紧一边玩儿去。”赵展身边的一名少年走上前,忍不住想要摸摸他的小辫子。   小男孩儿一猫腰躲开,翻身跳上桌子,脚尖一抬,将剑握在手里,嚣张至极的指着他们骂道:“老子最爱在这张桌子吃饭,你们快给老子滚蛋!要不然,老子就让你们这辈子再也吃不成饭!”   别看他年纪小,嗓门可不小,加上修士五识异于常人,食所上千名练气弟子,几乎全都听见了。   虽然好奇,但身为大宗门弟子,该有的修养还是有的,没有你也得会装,于是大家竖耳朵的竖耳朵,斜眼珠的斜眼珠,却没有出现群起而围观的现象。   赵展气得鼻子都快歪了,见对方只是一个垂髫孩童,压根儿没想过试探他的灵根,直接骂道:“!屁大点的小子,居然还一口一个老子,知道老子两个字怎么写吗?!”   说着,祭出法器,直接冲他发招。   “小心啊!”佟玉儿在旁紧张的捏起小拳头,想帮忙又不敢出手。   小男孩儿轻蔑一笑,居高临下睥睨着众人,完全没有施展任何防护,那法器发出的光波打在他身上,好似泥牛入海,不见半分损伤。   赵展诧异的紧,挥动法器又甩了几道光波出去,效果还是一样。   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他冲同伴吼道:“你们都是瞎子吗,还不赶紧动手!”   同伴们慌忙挥剑而上,一起向小男孩儿攻击,原以为合伙欺负一个小娃娃不太光彩,动过手才知道,丫的,这小孩儿绝对是个狠角色!于是纷纷丢了剑,祭出各自的法器。   一时间,整个食所灵气四射,光波乱窜,汤菜横飞。   装淡定的小修士们再也憋不住了,纷纷布下防护罩,凑上来围观。   原本以一敌七,小男孩儿犹自进退有据,不落下风,后来围观的修士们越来越多,云舒峰的弟子中有认识赵展的,也加入斗法行列,小男孩终于渐渐不支。   “真是太欺负人了!”佟玉儿原本就对赵展他们不满,现在眼见小男孩被打,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祭出法器直接冲进战圈。   夙冰拉她不住,忍不住扶了扶额。   现在的年轻人,咋都这么沉不住气呢?   此时,元宝抄着手,用胳膊肘捣她一下:“冷师妹,食所大门的禁制,还要一炷香才能开,咱们走也走不掉,就这样干干看着?”   “不然呢?”夙冰无奈一摊手。   他俩一人练气三层,一人练气一层,一进战圈必定会被法器重创。好在他们身在师门,谁都不敢痛下杀手,等两人灵力耗尽,这场恶斗也该结束了。   人多的地方是非多,无极宗内,这种斗殴群殴事件每天不知发生多少,只要不出人命,一般没人会管,所以食所掌事一直没有露面,反正砸掉的桌椅板凳碗筷杯碟什么的,肯定有人赔偿,若是碰上大肥羊,说不准还能趁机捞上一笔。   夙冰是这么琢磨的,元宝却不以为然。   “我得想办法帮帮他们。”   撂下一句话,他便拉着夙冰凑进右侧一波围观修士里,装作看热闹的模样。   夙冰纳闷极了,眸光扫过去,发现这波围观修士也是身背长剑,只是发髻上没有插羽毛,同样一身蓝色弟子服,看上去却比其他弟子平添几分飘逸。   只见元宝冲她眨眨眼,低声叹道:“哎呦,我说那位小师弟怎么瞧着眼熟呢,原来竟是夜来峰拓跋隐师叔的弟弟,拓跋战呢!”   声音虽然经过刻意压低,但修士们耳朵贼灵,一圈少年们倏地脸色大变。   元宝又叹道:“早前,我曾听闻凌夷师叔祖和清止师叔祖素有过节,虽然清止师叔祖在外名声比较大,但无奈门下弟子太少,经常遭受云舒峰的欺负,今日一见,果然所言不虚。拓跋家族好歹也是七大家族之一,都遭如此对待,其他弟子的处境,可想而知咯。”   少年们一张张俊脸已经涨成猪肝色。   元宝再叹:“真是看不下去了呢,你快瞅瞅,十几个大老爷们,联手欺负两个小娃娃,竟没一个帮忙的,冷师妹啊,还好咱们没有拜入夜来峰,否则真是凄……”   “尔等真当我夜来峰无人?!”   没等他叹完,周遭少年们爆喝一声,纷纷祭出法剑,飞身冲进战圈。   剑修原本就重实战,斗法能力要比法修强上一些,十几名剑修弟子一起冲,场面很快发生逆转,赵展他们几乎人人挂了彩。   云舒峰弟子一瞧情况不对,不知在谁的怂恿下,也前赴后继的冲了上去。   既然要来食所吃饭,说明大家的修为都在伯仲之间,打起群架来,完全就是比拼人数,所以场面再次发生逆转,剑修弟子们同样人人挂了彩。   此刻的食所,已是满目狼藉,若不是有禁制在,怕是连屋顶都给掀翻了。   被四窜的剑气在胳膊上划出好几道大血口子,夙冰咒骂着躲在一处禁制后头,眸子一瞥,居然瞧见元宝这厮正口沫横飞的向周遭低阶小修兜售防御符箓?!   那一瞬间,夙冰真想冲上去一拳捶爆他的头!   原本只是一桩小事,等拓跋战的灵力耗尽,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如今闹成这样,必定惊动上面的修士,到时候刨根问底,两山头为了不伤和气,肯定会拿她们三人来当替罪羊。   既然如此,那她就把事情闹大,死一个罢了!    ☆、9食所斗殴事件(下)     夙冰悄悄将手伸进储物袋,摸出一张在天际城闲逛时买下的下品爆炸符,暗暗揣在手心里。   场面乱的好似一锅粥,近千人的灵气在食所之内相互交织,想来,应该不会有人特别注意到自己。她放出神识,逐渐锁定拓跋战与赵展二人。   此时,赵展正全心对付一名剑修弟子,而拓跋战则护住佟玉儿,与两名同为练气十层的少年修士恶斗。看上去拼劲全力,但夙冰很快察觉,他的实力远不止这些,体内似乎藏着什么大神通,一直在兴奋的摩拳擦掌,但拓跋战有心收敛,那股力量便在破体而出的边缘不断放放收收。   夙冰没工夫好奇,只觉得此乃天赐良机。   她躲避着漫天剑气,如蜗牛一般匍匐移动,最终停在赵展身后不远处的一个死角。她默默念了几句上古咒语,将爆炸符化于地下,却是锁定了佟玉儿打去。   爆炸符在接近佟玉儿之际,便被四散的灵力引爆,瞬间将周遭五六人炸飞!   小修士们开了防护罩,爆炸符的威力并不能伤到他们,但每个人或多或少都被符咒释放出的古怪烟雾熏的头昏脑胀。佟玉儿趔趄着从地上爬起来,本想揉一揉脑袋,却在看到自己一双焦黑猪手之后,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拓跋战也被爆炸符甩出去十几米远,听见佟玉儿的哭声,慌忙回过头,瞧见原本水灵灵的姑娘,此刻肿的像只黑炭猪,再看赵展这厮笑的前俯后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打不过就使出这种卑鄙手段,赵氏一族真是好人才!”   拓跋战齿寒一笑,双目陡然睁大,一柄金色三棱锏乍现于眼前。   “你不是爱爆么,老子就让你爆个够!”三棱锏像是蓄满了雷电之力,在锏身来回游走,不断发出“咝咝”锐鸣之声,“老子这柄雷音轰神锏,早就饿了许久,今日,便拿你来开荤!”   说罢,他飞身而起,手持重锏就朝赵展的脑袋砸去。   众人只觉得快被金光闪瞎一双狗眼,等云舒峰弟子缓过神来,想要去救已经来不及,拓跋战只用一招,就将赵展的护体灵璧轰个粉碎,继而头骨爆裂,血溅三尺,颓然倒地。   原本人声鼎沸的食所,几乎在一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练气期小修士们纷纷掉过脸,惶然的望着拓跋战,无不双腿颤抖,满脸震撼。   别说他们,连夙冰都吃了一惊,纵然神器在手,可此子的力量以练气期来说,确实强的惊人。也不知修的何种功法,似道非道,似魔非魔,霸道异常。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竟是拓跋战回身而立,将雷音轰神锏朝向地面重重一插。   小小的人儿满身桀骜,一手掐腰,一手指着云舒峰众弟子喝道:“还有谁不服?!”   ……   众目睽睽之下出了人命,不一会儿,两峰的管理层赶来不少人。云舒峰飞来两名筑基期管事,而夜来峰派来的,则是秦君悦。   在食所坐了半响,秦君悦一句话都不说。   两名云舒峰管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声道:“师叔,您看……”   其实,压根儿没什么好看的,打从拓跋战一进无极宗,不知打死过多少人,哪一次不是随便拉个替罪羊就掀过去了?外有拓跋家族依傍,内有清止道君撑腰,谁能治得了他?   要不然,云舒峰也不会派他们两个和稀泥的家伙来。   “拓跋战,你且与我说说,此番你又是因何事动手?”秦君悦正身端坐,面无表情。   这两兄弟,就没一个让他省心的,尤其是拓跋战,有时候真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偏师傅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生照顾,当亲弟弟般照顾。   拓跋战脑袋一扬,嗤道:“他欺负人!”   “人都给你打死了?还说人家欺负人?!”秦君悦一张俊脸比锅底还黑,险些就要绷不住,“他欺负得了你吗?就算当真欺负你了,又怎能对同门下此狠手?!”   “谁让他先无理取闹……”   待拓跋战将事情始末和盘托出,两名管事再次互望一眼,连连点头:“看来,是赵展此子先同别的弟子发生冲突,拓跋师弟才会出手相助,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听了这话,夙冰心下一紧,看来,死一个赵姓旁支还是不够分量。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自己肯定会被逐出师门。   果不其然,秦君悦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慢条斯理地说道:“原来是有弟子惹事在前,是谁,自己站出来。”   佟玉儿本就受了伤,又一路连惊带吓,等秦君悦话音一落,直接瘫在地上,昏了过去。元宝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跪在玉儿身边,肩膀抖瑟不歇。   夙冰垂下脑袋,蹒跚着走上前,在他二人侧边跪下:“回师叔,是我们师兄妹三人。”   秦君悦看她一眼,忽觉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只冷冷道:“是你们怂恿拓跋战的?”   拓跋战一看情况不对,忙道:“师叔,没有人怂恿我,是……”   “弟子不曾!”夙冰抢过话茬,伏地重重一叩首,再抬起眼时,双眸已经蓄满泪水,“我们原不知那是赵师兄的位置,后来知道了,本想走的,无奈元宝师兄不小心蹭到剑上,受了些伤,赵师兄好心,便让我们一同坐下吃饭,哪知……哪知道拓跋师弟忽然出现,嚷着他偏爱这张桌子,倘若我们再不离开,就要打爆我们的头!赵师兄气不过……才、才……是我们害了赵师兄……”   说着,伏地嘶声痛哭,活像死了爹一样。   赵展身边的少年一个个目瞪口呆,拓跋战更是气的七窍生烟,直接冲上前去,在她肩胛窝狠踹一脚:“好你个卑鄙小人!老子为你出头,你居然颠倒是非黑白!”   夙冰疼的厉害,也不忍住,直接仰天开始喷血。   明明一口可以喷完的,她分三次喷,明明一个方向可以喷完的,她偏摇头晃脑的喷。   直到在地上喷出一个“冤”字,她才双目无神的趴在地上,她摸索着、摸索着,终于抱住拓跋战的大腿,嚎啕道:“拓跋师弟啊……我、我错了啊,你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求求你,千万不要打爆我的头啊……”   他们坐的远,知道开始那段的人并不多,但拓跋战说的话,大伙可都听得清清楚楚。   眼见赵展惨死,拓跋战的暴戾性格早已深入人心,这会儿子,听见夙冰声泪俱下的控诉,几乎是无人不信,人人都为这位可怜少女鞠一把同情泪。   就连先前帮忙的夜来峰剑修弟子们,也纷纷倒戈,指责起拓跋战来。   “拓跋师弟啊,你错了就错了,怎还将责任推在别人身上?”   “拓跋师弟啊,她也只是一个孩子,你何苦下手如此重!”   “拓跋师弟啊,……”   “老子没有!老子没有!老子让你胡说!”   拓跋战简直就是百口莫辩,他平素霸道惯了,还从来不曾见过如此无耻之人!滔天怒气直直冲上天灵盖,他一脚将夙冰踢开,拔起雷音轰神锏,就朝她头上抡去。   众人再次觉得快被金光闪瞎狗眼,却并没有听见夙冰的惨叫声。   拓跋战再强,也只是练气修为,三位筑基修士在前,怎可能由得他狂妄撒野?   “放肆!”秦君悦一挥手,收了他的兵刃,“当着我的面,你竟也敢!”   “还给老子!”拓跋战气急,早已失去理智,出招就要攻向秦君悦,“姓秦的,我哥怕你,老子可不怕!我们拓跋一族,断不是好惹的!”   “好好好,好得很!”   秦君悦恼得不轻,一拍储物袋,挥手放出捆仙绳,将那拓跋战牢牢束住,继而铁青着脸对云舒峰两位管事吼道:“此子你们带回云舒峰去吧!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我夜来峰绝不过问!”   说完,一拂长袖,踏剑而去。   两名管事一脸哭丧的表情,彼此第三次对望一眼,无奈的招出飞行法器,将赵展的尸体与拓跋战一起扔上去。   “放开老子!老子没错!”   “拓跋师弟,您老就安静会儿吧,有什么冤屈,等去云舒峰再说。”   两人抹了一把又一把的冷汗,飞身上了法器,心急火燎的朝外飞去。   拓跋战在法器上来回打滚,虽然行动受限,嘴巴可没封住,双目喷火一般瞪着夙冰,声嘶力竭的大喊大叫:“臭娘们,你叫什么名字!你给老子等着!你给老子等着!老子一定会打爆你的头!一定打爆你的头!老子发誓!老子发……”   飞得太远,后头的话渐渐听不清晰了。   耽搁太多时间,不一会儿的功夫,小修士们全都各自散去。   夙冰坐起身,皱起眉头揉着肩胛骨,嗓子眼儿堵得难受,便朝地啐出一口血痰,心里暗暗地骂:这死小孩,下手真重。   回头瞧见元宝双肩抖的比之前还厉害,禁不住问道:“人都走了,你怕什么?”   “我……我没怕啊!哈哈哈!”元宝抬起头,捂住肚子,笑的流泪直流,传音道,“我只是没有想到,冷师妹平时看上去一脸严肃,演起戏来,竟是如此逼真呢。”   夙冰懒得理他,翻了个白眼,侧身去检视佟玉儿的伤势。   元宝弯腰将佟玉儿抱在怀里:“咱们还是快走吧,这里人多口杂。”   夙冰“嗯”了一声,扯住他的衣摆,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回玉屏峰的路上,她捂住胸口不断咳嗽,想来是被拓跋战那一脚踢伤了心肺,思来想去,终于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如今,竟还得罪了拓跋世家,往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   自打重生之后,就一直霉运连连,难道,真是天要亡她?   ……   将近一个月,害怕会遇见拓跋战,夙冰都没敢去食所吃饭,因为活动的圈子太小,也打探不到他的情况。但夙冰猜测,云舒峰绝不敢重罚,顶多罚他面壁思过或是下药田劳作。   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另一件事情所吸引。   原以为他们的入门考核,只是玉屏峰私设下的小考,谁曾想,居然是叫他们参加门派三年一度的铜门山试炼。   这下,夙冰有些坐不住了。   她曾听向菱提起过,铜门位于天枢山西北角,那里是个死角,终年不见半点阳光,因此猛兽横生,毒物遍地。更惨淡的是,全门派练气弟子以及筑基弟子都必须参加,那就意味着你不仅要和天斗,还要和人斗。有点儿常识的都知道,他们有仇报仇、有怨抱怨的时刻来了。   尤其是她和郑明磊还在一个队伍里,郑家人想杀她,早已不是一天半天的了。   试炼前一晚,冷不凡托人送来信,叮嘱她小心提防,还说她的三表哥四表姐届时会好生照拂她。夙冰看完,只觉得好笑,他二人怕是自身都难保,哪还有闲工夫照顾自己。   夙冰琢磨半晌,最后一咬牙,将压箱底的灵石全部掏出来。   踟蹰许久,终于还是敲了敲元宝的门:“元宝师兄,你在不在?”   “在呢。”门被从内拉开,元宝笑道,“冷师妹,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儿么?”   夙冰深吸一口气:“我想找你买点东西。”   元宝一愣,侧开身子,让出些位置:“外头冷,进来再说吧。”   夙冰也不客气,走进去坐下,说道:“我需要一些防身和攻击用的符箓,还需要一些可以在短时间内具有爆发性的灵器,你有现货么?”   元宝才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他绞着巾子,抹了把脸,又在脑袋上胡乱抓了两把,水珠贱了夙冰一身:“有,不过可不便宜。”   夙冰将灵石袋取出,朝桌上一搁:“我只有这些,你看着给吧。”   元宝掂量了下,笑道:“师妹,莫非你很害怕明天的铜门山试炼?”   夙冰默然,害怕倒是说不上,只是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不过她嘴上却问:“难道你不怕?”   “怕,怕的要死呢。”元宝嘿嘿一笑,将灵石袋收起来,再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堆符箓灵器,递给夙冰,颇有些意外地说道,“其实,你原本没必要来这一趟,明日咱们横竖都在同一队伍,遇到危险时,我的不就是你的?”   夙冰没有回话,微微扯了扯唇角,将符箓灵器妥帖收好,便退了出去。   当然不一样,不握在自己手里,终究谁也信不过。   更何况是一个来历不明之人。    ☆、10铜门山之谜(一)   第二日卯时初刻,夙冰一行人就被带去了铜门山。   秃鹰沿着广场盘旋两圈,才在最外围寻着一片空地降落。他们一行十人跳下鹰背后,立时就被眼前的场景给震住了。都说无极宗弟子人数之多,乃北麓众仙门之最,许是分散在各峰的缘故,平时并不觉得,今日在这广场上,放眼一望,足足得有上万名练气弟子。   试想一下,在这上万名练气弟子中,能筑基的不足五百;五百中能结丹的,不足五十;五十中能结婴的,不足五人;五人中能修到化神大境界的,说不定一个也没有,更休提什么合虚大乘飞升……   修道成仙,原本就是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的一场残酷战争,稍不留神,便会尸骨无存。   因此,望着如海浪般攒动的人头,夙冰眼里的迷惘越来越深。   上一世,她尚在襁褓之中,便被早已进阶大乘境界的魔帝萧白夜养在膝下,呵护备至,宠爱有加。再难闯的魔洞仙府,有师傅带着;再难求的魔草仙药,有师傅供着;再难突破的瓶颈,有师傅帮着;再强大的对手,有师傅顶着。   功法、机缘、荣耀,无不伸手即来。   美貌,力量,地位,足以傲视群魔。   便是那样顺风顺水,她夙冰一路修到化神大圆满,最终还是莫名其妙的陨落了。   而今,她凭借一身废灵根,在这修道界的最底层苦苦挣扎,功法无门,依傍无处,过完了今天,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   想要长生,想要力量,是不是痴人说梦?   “冷师妹,想什么想这么出神?”元宝看她迷迷瞪瞪的模样,忍不住拿手肘捣鼓她一下。   “什、什么?”夙冰惶然回魂,禁不住惊出一身冷汗,实在是太诡异了,为何一来到铜门山,她近来刻意压制住的恐惧,突然就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几近化成魔障?   以她的意志,不应该啊……   “元宝师兄,玉儿师妹,你们有没有感应到……”夙冰不知如何形容方才那种感受,只能似是而非地说道,“一股很悲凉的气息?”   “悲凉气息?”   元宝和佟玉儿对望一眼,齐齐摇了摇头。   郑明磊哼笑道:“我看你是害怕了吧。”   “只要你不暗中下绊子,咱们这一组肯定没事。”佟玉儿一点儿情面也不留,警告道,“别欺负我年纪小,论修为,你可不如我,要是你敢伤害冷师姐,我绝不饶你!”   “我凭什么要害她?”郑明磊继续冷笑,“还是她做过什么亏心事,害怕了?”   “都别吵了……”一向安静的韩旭突然开口,着实令众人稀罕一番,“咱们这些外门弟子,法力原本就低,再不同心的话,别说拿到奖赏了,怕是谁都不能活着走出来。”   这倒是实话,一时间谁都不再吭声。   默默走到自己所在山峰的方阵,估摸等了一刻钟左右,那些筑基前辈才乘着飞行法器陆续赶来,其中包括已经进阶筑基中期的秦君悦和拓跋隐。   夙冰忐忑不安的瞄上好几圈,确信拓跋战没来,才暗暗舒了口气。   见人到的差不多了,一名金丹长老浮于半空中,朗声念道:“今日铜门山试炼,共分为两组,一为练气弟子,活动范围在山底,一为筑基期弟子,活动范围在山腰。有关筑基弟子的奖惩事宜,昨日在朝课上已经讲明,此刻,咱们只说练气弟子。”   佟玉儿低声嘟囔:“试炼已经够危险了,居然还有惩罚……”   夙冰伸出食指,在唇畔比划了下,示意她安静。   金丹长老清清嗓子,拉着一张褶子脸,继续道:“你们的目标,是采集一种名叫梦魇花的毒草,以两日为限,采集最多的前五十名弟子,将奖励筑基丹与通络丹各一枚。”   话音一落,广场上的练气弟子顿时发出阵阵欢呼。   佟玉儿激动地扯住夙冰:“冷师姐,你听见了没,奖品居然是筑基丹和通络丹啊,有了它们,等于一只脚迈进了筑基门槛呢!”   看她雀跃的模样,夙冰真不忍心打击她。   上万名弟子,只有五十个名额,你当那些练气十一级的家伙们都是吃素的?   郑明磊可没夙冰那么好心,直接一盆冷水泼下去:“你还高兴?到时候无论采集多少,怕都是为旁人做嫁衣裳。”   佟玉儿吸了口冷气,一张小脸登时暗淡无光。   金丹长老似乎很满意弟子们的反应,锊了锊长须,笑道:“至于第五十至第一百名,可以获得典藏楼的三日阅览权,期间,叁仟万卷藏书,可供尔等恣意翻阅。”   听他言罢,夙冰双眸倏地一亮。   什么筑基丹通络丹,她一点儿也不稀罕,在她看来,所谓丹药冲级皆为旁门左道,即便筑基成功,没有实打实的根基,一样是个绣花枕头空架子。   可典藏楼,藏的全都是各类功法口诀,不正是她所缺的吗?   叁仟万卷藏书,难道还找不出一本适合自己的吗?   夙冰突觉沉海遇浮木,喜不自禁。前五十名没指望,前一百名倒有机会拼一拼。   金丹长老絮絮叨叨又说了一大通规则,夙冰认真听着,不敢错过一丝一毫信息,结果听来听去,发现他几乎一直都在重复,翻过来倒过去,就那么几句。   广场上的弟子们全听腻歪了,但金丹长老在上,谁也不敢表现出丝毫不耐。   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夙冰听的昏昏欲睡,终于无奈的传音给元宝:“怎么还不开始?到底什么时候开始?”   元宝正盯着拓跋隐的方向,目色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见夙冰传音给他,方才愣愣回神,笑道:“还有两人没到,那老头是在等人呢。”   夙冰奇道:“是谁那么大架子,居然能让金丹长老苦等?”   “还能有谁,夏重霜和蓝少卿呗。”   “夏重霜我知道,蓝少卿又是谁?”   “北麓四大异灵根奇才,夏重霜是冰,拓跋战是雷,蓝少卿是……”元宝掰开手指头,一根一根数起来,“哦,他是风灵根,赵凌夷和蓝紫薇的儿子。”   夙冰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四大异灵根她已经见着两个,而且两个都是奇葩。   想起什么,她问:“风雷毒冰,只剩下一个毒灵根,是男是女,也在无极宗么?”   元宝摇摇头:“男的,在玄音门呢。”   闲得无聊,夙冰难道八卦起来:“毒灵根和雷灵根一样,皆为罕见之变异,不知玄音门那位毒公子唤作什么?是个什么出身?”   元宝认真想了想,最后搔着脑袋,茫然道:“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夙冰这才真真好奇,在她眼中,元宝简直就是一部移动百科全书外加藏宝阁,在修仙界,居然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忽地,她听到人群中隐隐有女子的欢呼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抬起头,只见两人至西面火速飞来,左边那人夙冰一眼就认出是夏重霜,毕竟那张可爱的脸,不是想忘就能忘得掉的。至于右边那人,在夏重霜的衬托下,也不是想忽视就能忽视的。   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国色天香。   夏重霜没有招呼飞行法器,侧骑在一匹风声兽宽而敦实的后背上,单薄的身子骨完全被风声兽硕大的脑袋挡得严严实实。而蓝少卿的飞行坐骑则是一柄玉骨伞,落地时,即刻化为一柄玉骨扇,由他搁在胸前款款的摇。   夏重霜面无表情的收了风声兽,理都不理金丹长老,直接走去阵营。   蓝少卿则眉目含笑,伸出两根长指捋顺一缕长发,翩翩侧身,恭敬道:“徐长老,少卿与重霜师弟路上遇到一桩小意外,来的迟了,请您莫要见怪。”   金丹长老之前为了撑场子,早已说的口干舌燥,干瘪着嘎嘎一笑:“没关系,没关系,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其实他心里清楚的很,他二人肯定是在来的路上打了一架,所以干脆不问。   蓝少卿微微躬身致歉,这才回去自己方阵。   “好俊俏的师叔啊!”佟玉儿的口水简直是飞流直下三千尺,扒拉着元宝,脖子伸的极长,“我长这么大,还从不曾见过如此俊俏的男人呢!”   在场的弟子们,除却美人峰与云舒峰对蓝少卿此人较为熟悉,其余大都第一次见,男弟子且不提,女弟子几乎都与佟玉儿的表情差不多。   也不怪她们犯花痴,连夙冰这等阅人无数的老妖婆,都忍不住多瞅上几眼。   但她更愿意相信,这完全是因为夏重霜的衬托。想想他也真够苦逼的,明明大家都是异灵根,明明他才是北麓第一天才,却因为蓝少卿的容貌,竟然完全被众人忽视掉。   于是,她忍不住向夏重霜投去同情一瞥。   哪知道夏重霜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也稍稍侧了侧脸,与她对个正着。   像是跌进一片彻骨寒潭,夙冰心头陡然一悚,慌忙收回视线,垂下脑袋再也不敢抬起。   不一会儿,金丹长老发令,命筑基弟子先行进山,几百名筑基弟子便纷纷招出飞行法器,朝向铜门山上行飞去。   等筑基修士走的差不多了,练气弟子才开始出发。   因为队伍太过庞大,便以峰为区分,一峰一峰的进。轮到玉屏峰时,蓝少卿突然走上前,款款摇着扇子道:“重霜师弟,我想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   夏重霜才将招出风声兽,见他挡在前头,寒声道:“滚开。”   蓝少卿也不恼,反露一脸无奈:“重霜师弟,我不希望因为儿女私情,影响到你我之间的师门之谊,铜门山内凶险异常,你我搭个伴如何?”   夏重霜一扬手,风声兽极听话的俯□。   他一撩衣摆坐上去,再次寒声道:“滚开。”   玉屏峰方阵内的修士们,但凡长耳朵的,皆可听见他们这番对话,关注点共同集中在“儿女私情”四个字上。夙冰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望向元宝,看到元宝耸了耸肩,才将脑袋转了回来。   蓝少卿见他态度强硬,知道多说无益,便叹了口气,化扇为伞,先他一步向上行飞去。   夏重霜却半响没动,只伸手抚着风声兽的脑袋。   他不动,玉屏峰的练气弟子也不敢动,夏重霜的性子旁人不知,他们玉屏峰比谁都明白,于是各个敛声屏息,生怕他突然发难。   这时,突然有人打破沉默:“呦,这不是重霜师弟吗?居然回来了?”   夏重霜本就烦躁极了,这会儿子只想杀人。   掉过脸,原来是卧龙峰的几位慕容少爷。   慕容靖挑了挑眉毛,说道:“方才有蓝师弟与你同行,我当真没能瞧见你,近了仔细看,咱们三年没见,你竟是一点儿没变。”   一看对方是来找茬的,夏重霜沉下眸子:“趁我还有理智,赶快滚。”   慕容世家的几位少爷,人人都是筑基后期修为,哪里会怕他,听了这话,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瞧着重霜师弟生气的小模样,倘若放在与妖魔的战场上,怕是连一招都不必出,直接便能将妖魔吓破胆啊!”   等他说罢,几位慕容少爷也跟着笑起来。   玉屏峰众人脸上无不现出愠色,当着他们的面讽刺自家少主,好似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但对方是什么身份,再怎么气恼也只能忍住。   夏重霜的拳头在不知不觉中攥的死紧,隐隐泛着凛冽寒光。   夙冰垂下眼睫,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中飞速盘旋,在夏重霜临近爆发之际,她正想要提步上前,却被元宝拽住。   夙冰讶异的望向他。   元宝轻轻摇头:“冷师妹,有时候走错一步,就是一生。”   夙冰心头一震,但时机往往稍纵即逝,根本容不得过多思考,她挣开元宝的手,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道:“弟子倒是觉得,慕容师叔比我家师叔更厉害呢。”   众人都将目光移到她身上,慕容靖纳闷道:“什么意思?”   夙冰咬了咬下唇,笑道:“慕容师叔您的口才如此了得,倘若放在与妖魔的战场上,怕是连一招都不必出,单用说的,便能将妖魔说破胆呢!”   一语闭,有不少人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夏重霜面色稍霁,终于将攥紧的拳头渐渐松开。   慕容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半响才怒而震身,放出半数威压攻向夙冰:“小小练气弟子,居然胆敢藐视本少爷!简直是不知死活!”   夏重霜几乎在同一时间瞬移至夙冰身前,双手结印,画出一道防护罩,以他筑基中期修为,硬生生将慕容靖筑基后期的威压挡了回去。   “打狗还需看主人,慕容靖,你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你,你居然……”   慕容靖顾不上吃惊,再是一震,释放出全部威压。   尽管夏重霜抵挡的依旧轻松,但防护罩能保护的范围毕竟极小,周遭一些练气弟子都被波及,纷纷吐起血来。   夙冰惶然跪下:“慕容师叔,都是弟子的错,弟子说话不经斟酌,原本以为您那是句赞美的话,没想到居然惹您生气……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与弟子计较……”   她边道歉边磕头,算是给足了慕容靖面子。   还有铜门山试炼在前,慕容靖也不想耗费太多灵力,实际上他也耗费不起了,在同夏重霜僵持下去根本讨不到便宜。瞧见夙冰认错,便收回威压,哼了一声,带着几兄弟飞进山门。   夏重霜收回防护罩,重新回到风声兽背上,一跃而至半空。   夙冰始终跪着,不敢抬头。   一块玉简蓦地砸在她面前,只听夏重霜不咸不淡地喊道:   “冷小扇。”   “弟子在。”   “若你能从铜门山活着出来,便执此玉简,来我洞府修行吧。”    ☆、11铜门山之谜(二)   夙冰双手将玉简高高捧起,伏地一叩,大喜道:“多谢师叔!”   夏重霜没再多言,一拍风声兽的脑袋,便飞的无影无踪。   佟玉儿上前将她扶起,竖起大拇指赞道:“冷师姐,你可真勇敢!这么多人干干看着,独独你不怕!”   夙冰拍拍膝盖上的灰,禁不住苦涩一笑。   她怎么可能不怕,如若她估算错误,夏重霜这厮不肯出手或是实力不够,她一条小命,怕是就没了。   佟玉儿没在意她的反常,只盯着玉简,双目放光:“真羡慕呀,往后跟着重霜师叔修行,冷师姐,你必定是能成功筑基的。”   “呵,成功筑基又如何?”   郑明磊抱臂而立,讥讽道,“佟师妹,你许是还不知道吧,她可是冷氏一族送给重霜师叔的炉鼎,无论日后修到何种境界,也不过是个采补工具而已。”   乍听“炉鼎”二字,那些原本对夙冰艳羡有加的众弟子忽就变了脸色。   默默鄙夷许久,终于有人阴阳怪气的笑出声来:“先前我还奇怪,小小一个外门弟子向天借的胆子么,居然敢和慕容师叔呛声,不曾想,人家有肆无恐呢。”   偏佟玉儿年纪小,好奇地问:“炉鼎?炉鼎是什么?”   郑明磊瞥了夙冰一眼:“俗世间有娼妓,以出卖肉体专供男人取乐,换取钱财。修仙界有炉鼎,不只出卖肉体,还奉献元气,以供男修采补修行,换取利益……”   佟玉儿一听,难以置信的睁大双眸,傻愣愣望着夙冰。   原先攀她胳膊上的小手,也不自觉缩了回来。   自从踏进无极宗的山门,夙冰早料到会有今天,浑不在意的将玉简收进储物袋中,笑眯眯地说道:“诸位师兄,咱们是时候进山了,倘若被人抢了先机,拿不到奖励,可真不妙。”   元宝立马接口:“是啊是啊,还是快些走吧,你们瞧瞧,只剩下咱们了。”   玉屏峰众人这才发现,原先拥堵的广场,果真只剩下他们这队了,便开始争先恐后的朝山门奔去。夙冰五人几乎等人全部消失之后,才慢吞吞的挪了进去。   铜门山周遭是有阵法的,一迈进山门,眼前除了山壁,再也看不到外面的景色。越朝内行,岔路犹如迷宫数之不尽,众弟子们三五成组,越走越分散。而他们五人虽还抱团,一路上气氛却异常诡异,彼此之间好像从不曾认识一般,一句话也不说。   对于佟玉儿和元宝的态度,多少令夙冰心头有些发酸。   后来一想,道修不比他们魔人,原本就寡情淡薄,自己又何苦计较,也就释怀了。   为了不与别的同门遇上,他们一行人但凡遇到岔路专挑偏的走,七拐八拐的,最后竟连他们自己都记不住来时路,想折返都难。   迷茫中,韩旭突然指着一处地方,喜道:“快看,那有一株梦魇花!”   夙冰抬眼一望,立马皱起眉头。   他所指的方向,乃是一片荒坡,正中间立着一棵早已枯死的千年槐树,梦魇花哪里不长,偏长在槐树焦黑枯杈上,这也太奇怪了吧?   见韩旭想要提步上前,夙冰快手将他拉住:“先别过去。”   “是啊,梦魇花一处只有一株,咱们是不是先商量一下归属问题?”郑明磊此刻考量的和夙冰完全不一样,虽说他们玉屏峰入门试炼是按组评分,但门派的奖赏却是单人行赏,分配的问题,提前说清楚总是好的。   佟玉儿觉得这个提议傻极了:“咱们既然组队,自然平分。”   郑明磊错愕的看向她:“咱们五个人中,以你修为最高,自然出力最多,与我们平分,你难道不会觉得吃亏吗?”   佟玉儿也极为错愕的回看他:“平时冷师姐和元宝师兄烤野味,从没因为我年纪小,就少给我吃啊?郑师兄,你若是觉得我太吃亏,就将你那份儿让给我好了,我反正不会介意。”   郑明磊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能出来。   修为最高的两人争执过罢,其他三人自然没意见,于是分配的问题,就这样敲定了。   韩旭再次提步上前,又被夙冰拉住:“韩师兄,我总感觉不太对劲儿,向师姐之前常说此地凶险异常,可咱们一路走下来,连只兔子都不曾见过,实在是不合常理。”   韩旭先前也是激动坏了,经夙冰一提醒,顿觉事有蹊跷。   但梦魇花就在眼前,断没有不采的道理,他将腰间的灵兽袋取下,轻轻一拍,放出三只三阶金毛鼠出来:“小七小八小九,你们过去转转。”   三只小鼠吱吱吱叫了一阵,便一路朝向枯树嗅去。   三阶灵兽,相当于人修筑基初期,见韩旭不过练气四层修为,竟然养了那么多筑基期灵兽,他们几人多少有些奇怪,但想起入门那天,向菱似乎说过韩旭的胞兄在灵兽阁做事,也就见怪不怪了。   三只金毛鼠嗅了许久,回来后跳在韩旭肩头,吱吱吱又叫了一阵。   见韩旭脸色凝重,郑明磊迫不及待地问:“结果如何?”   “它们说感受不到任何异常。”   “没有异常不正好,你干嘛这副表情?”   “你是猪脑子么?”沉默一路,元宝终于开了口,“梦魇花,乃是一种剧毒之物,喜死气,好白骨,一般生在阴气或是煞气横生之地,而此处,竟连筑基期的灵兽都嗅不到异常,岂不是说,阴气与煞气极重?”   郑明磊一怔,背后竟是微微渗出些冷汗来。   “以我猜测,秘密应该就在焦土与枯树之中,可惜我没有木土属性的灵兽。”韩旭忍不住摇头叹息,“看来这株梦魇花,咱们是无缘得到了。”   木土属性么?   夙冰一挑眉梢,微闭双眸,以神识在芥子空间内暴喝一声:“你睡够了没?”   打从将紫土移进芥子空间,阿呆就再也没有出来过,每日每夜的将脑袋栽进土坑里,也不知道大半年过去,到底吸收了多少灵气。   自美梦中被人惊扰,阿呆心下十分不爽:“老妖婆,找我干嘛。”   “快出来,看看此地土质有何不同。”   夙冰拍了拍储物袋,那枚状似玛瑙戒指的芥子空间凭空现于眼前,一阵红光过后,一根一人多高两人多胖的红萝卜便将众人视线挡的严严实实。   元宝简直瞠目结舌:“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别说他们,连夙冰都被吓了一大跳,怎么灵力半点没涨,个头长得这么大?!   阿呆一直缩在芥子空间里,偶尔和夙冰聊天也是传音,今个儿一对比,才发现自己的脑袋确实大得出奇,禁不住哭丧着脸,传音给夙冰:“完了完了,在溪山涧时不是这样啊,怎么换个地方睡觉,一切都不同了?!”   夙冰平复过罢,安慰它道:“没事没事,许是你总将脑袋倒着,暂时憋肿了。”   “是这样吗?以前我也是将脑袋倒着的啊?”   “芥子空间不比外头,空气不流通,待你出来伸展伸展,便会好了。”   夙冰说起瞎话来眼都不眨,阿呆哪里是她对手,瞧她一脸高阶大能的模样,就将一颗悬着的小心脏收了回去,撒丫子向枯树跑去。   只见它一跺脚,整个人渐渐化进土里。   过了一会儿,听它传音道:“老妖婆,下面果真有东西,好像是十二块玄石。”   夙冰诧异:“十二块玄石?”   “恩,歪歪扭扭的呈蛇形摆设,上面还有字,似乎是符咒之类。”   “十二玄石,蛇形,符咒……”夙冰默念几遍,骤然一凛,“四象镇妖阵!”   怪不得附近半只妖兽也见不着,原来此地竟是四象镇妖阵的阵眼之一。如此一来,却是自己多虑了,整座铜门山,怕是再也没有比阵眼更安全的地方了吧?   不对!还是不对!   夙冰才将悬着的心放回胸腔,突然想起一件大事。   四象镇妖阵从太古道门流传至今,多用于镇压化形后的逆天妖物,便是无极宗颠鸾峰上镇压无数妖精的镇妖塔,都只是以符咒封印,小小一个铜门山,满山跑的妖兽最高不过四阶,何以用此大阵?   最恐怖的,阵眼上居然长出一株梦魇花?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合理,此妖物的妖力,已经逐渐渗进阵眼……   夙冰的视线不由自主移向那株梦魇花,眸子里充满疑惑,望着望着,神思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抽离,整个人开始恍恍惚惚起来。   元宝忍不住拍她一下:“又怎么了?”   夙冰倏地警醒过来,再次惊出一身冷汗,终于明白之前那股悲凉由何而来了。   铜门山中,必定镇着一只拥有大神通的化神妖物,因为被镇压太久,妖力外泄的极少,因此寻常修士感应不到,而她因为神识较为强大的缘故,才会被它干扰。   浑身浮起层层栗粒,夙冰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天啊,仅用散漫出的些许妖力,便能扰乱自己的神识,这这这,到底是个什么妖物?   “冷师妹,查出什么了没?”韩旭见她面部表情如此丰富,忍不住问道。   “没、没有。”夙冰摇摇头。   这恐怕是无极宗内一等机密大事,断不可由自己口中泄露出去。   韩旭叹道:“既然如此,咱们走吧。”   “好不容易遇到一株,岂能空手而归?”郑明磊被他二人的谨慎搞的有些烦,实在觉得没必要,飞身上前,一把将那株梦魇花折了下来,“我倒想看看,拔根草而已,能翻出什么浪来。”    ☆、12铜门山之迷(三)   出手实在太快,夙冰想拦都拦不住。   几人顾不上责怪郑明磊,警觉的放出神识,凝聚体内灵力,以防周遭会有突变。谁知等上大半天,始终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郑明磊折返回来,当着夙冰等人的面,将梦魇花装进玉盒,得意洋洋:“既然你们选择放弃,这株就算我一个人的,莫要说我霸道。”   “谁同你抢了。”佟玉儿剜他一眼,撇撇嘴。   “郑师兄。”夙冰面露忧色,思量许久,才道,“咱们还要同行两日,如果你总违背大家的意愿,不仅会害了你自己,更会连累我们。”   郑明磊霎时恼了:“冷小扇,怎么,我不嫌你碍事,你反嫌起我来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夙冰正打算与之解释,余光不经意间扫过方才那棵枯树,脊梁骨立时紧紧绷起,眼珠一转也不敢转,只颤颤指了过去,“看,快看!”   几人原是背对古树站着,瞧见夙冰惊惧之态,都不禁捏把冷汗。   再次凝聚灵力,他们缓缓回过头。   片刻后,佟玉儿眼睛睁得老大:“冷师姐,你让我们看什么啊?”   夙冰讶异万分:“难道你没看见吗?”   元宝伸出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冷师妹,打从靠近铜门山,你怎么变得神神叨叨的?不过一棵死树,有什么好看的?”   怎么连元宝都这么说?   夙冰又将目光投向韩旭和郑明磊。   看他二人一脸“你中邪了?”的表情,夙冰额头冷汗终于开始大滴大滴滚落下来。   那树上明明蹲着一只人形怪物,长及腰的白发,浑身长满白色绒毛,脸是虚无的,好似幻象,却又能看到碧绿的眼珠与尖长獠牙,倘若她没猜错,定是那只神秘妖物的分、身。   瞧这分、身的模样,本体应该没有完全达到化神大境界,否则不该时隐时现,虚实参半。   但它的力量,绝对超越化神!   因为夙冰完全无法探知他的修为……   再说那白毛怪原本正悠闲的摇晃双腿,发现夙冰神情不对,先是一怔,再是一喜,直接从树上一跃而下,飞奔上前:“小姑娘,你能看到我是不是?”   一张鬼脸几乎贴在夙冰脸上,放大数倍后恐怖异常。   指甲使劲儿剜在手心,夙冰深吸吐纳,甚至可以听到心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的声响。没错,她觉得恐惧,这是修行者对于高阶力量的恐惧,莫说现在,哪怕是曾经的大魔君,面对如此强大的力量压迫,一样会恐惧。   然而,最最令她恐惧的,是她居然是用肉眼看到的,而非使用神识?!   白毛怪学着元宝先前的动作,伸出五根尖长利爪,在她眼前轻轻晃悠,斜风细雨地问:“小姑娘,你不要害怕,告诉叔叔,是不是能够看到我?你再仔细瞧瞧,若你真能看到,便是你的大机缘……”   一席话里饱含三分憧憬,七分诱惑。   但夙冰又不是傻子,一只被四象镇妖阵囚禁不知多少年的奇异妖物,就怕她有命得机缘,没命享机缘,到时候好处没捞到,反惹下一身骚。   恩,还是装作看不见的好。   夙冰暗下决心,一眨不眨的盯着古树,恍惚半响之后,方才仔细揉着双眼:“哎呀,原来是我看花了,还以为树上又长出一株梦魇呢。”   “行了行了,赶紧走吧,三个多时辰,才采到一株。”郑明磊大抵觉得夙冰脑子不太正常,也懒得与她计较先前的事儿,收起玉盒就要离开。   于是,他们一行五人继续上路。   白毛怪似乎并不死心,一路跟在夙冰身后,时不时从背后冒出来,张开血盆大口恐吓她。   起初,夙冰还对他心存畏惧,后来渐渐也就麻木了,瞧他这张苦逼脸,本体不知道被四象镇妖阵锁在哪里,遭受着怎样惨无人道的酷刑,估摸着也翻不出什么幺蛾子。   要不然,宗门怎会放心将小辈弟子全都放进铜门山来?   白毛怪跟过十几条岔路,见夙冰没有丝毫异常,才叹了口气,黯然离去。   感应不到他的气息之后,夙冰终于将绷紧的五官稍稍移了移位,这时,识海内突然响起阿呆的声音:“等等我啊,怎么走了也不叫我,害我找了大半天!”   夙冰一讷,刚才一吓,竟把阿呆给忘了。   掉过脸,就瞧见它抱着一块焦黑石头,呼哧呼哧的跑过来。   待看清它怀里的东西,夙冰右眼皮儿蹭赠直跳,暴喝道:“你怎么把它挖出来了?!”   “吼什么吼,反正有十二块呢,我挖一块儿出来也没人知道,”阿呆朝储物袋里一跳,敲着石头,美滋滋的道,“老妖婆,这可是东海千年玄石精,灵力十足呢。”   “灵你个头啊!”   夙冰仰天长叹,简直是欲哭无泪,真想一叉子戳死自己算了,头一次觉得,自己已经够苦逼了,还养了一只比她更苦逼的傻玩意儿,“你知不知道,十二灵蛇,乃是四象镇妖阵的尾部,专以消减妖物的本命妖力,也就是妖异大神通,若是缺了一块儿,妖力说不定会外泄……”   后面的话,她实在说不下去了,事已至此,说也没用。   只希望主阵眼灵力足够充沛,能将妖力压下。   阿呆听的云里雾里,但从夙冰的语气和表情中大概明白,自己此番必定闯了大祸,吓的不轻:“要不,我再给放回去?”   放回去?还能放回去?!   它当这是种萝卜吗?!   夙冰还没来得急抓狂,忽然几道光波刷刷飞过头顶。   “呀,前面有人打起来了!”   郑明磊兴奋的吆喝一声,便躲在岩石后面偷看。见元宝三人也跟了上去,夙冰只好跟上前,大眼一瞧,原来是几名卧龙峰弟子和神农峰弟子,因为一株梦魇花大打出手。   神农峰弟专司炼丹,斗法能力显然不如卧龙峰,但你扛不住人家队伍庞大丹药足,才斗了几十回合,卧龙峰便渐渐败下阵来。   一名卧龙峰弟子无奈道:“宗门的丹药,多半出自你们神农峰之手,何苦要来与我们争抢筑基丹和通络丹呢?”   一名神农峰弟子比他还要无奈:“神农峰丹药再多,筑基丹也并非人人都有,况且,这株梦魇花原本就是我们先发现的,尔等趁我们与妖兽缠斗之际,坐收渔翁之利,怕是不好吧?”   “既然如此,还给你们便是了。”   “如此甚好,我等便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日后诸位师兄弟若是需要丹药,尽可来我神农峰,我等定当相助。”   于是,两方代表上前握手言和,上演一番同门情深的戏码。   见大戏散场,元宝他们便将脑袋缩了回来,敛声屏息,静静等待那些人离去。自己也在琢磨着,看来这条岔路,应是没有梦魇花了。   不知因何缘故,夙冰隐隐觉得有些心慌。   知道此山被阵法所困,外界无法感知,她微微阖目,大胆放出神识探查四周。这不查不当紧,一查吓一跳,只见那灵蛇阵眼处的老树已经碎裂成渣,根部汩汩冒着白雾,向四面八方扩散着,所经之处,弟子们好似发了魔障,各个猩红血目,逢人便抢!   糟糕,妖力外泄了!   夙冰拧起眉头,从储物袋里摸出四张闭气符,将手一摊:“一人贴一张!”   佟玉儿和韩旭虽然不解,但都乖乖取过一张。元宝要拿,却被夙冰死瞪一眼,只能缩回小手,愤愤不平的从自己储物袋中抽出一张。   郑明磊极为不耐:“冷小扇,你又搞什么鬼名堂!”   时间紧迫,夙冰本想开骂,可转念一想,郑明磊此人留着,迟早是个祸害,死了倒也省心。于是眸光一沉,反手将符箓收回,笑道:“没什么。”   神识依旧在上空飘着,感应妖力逼近的速度。   近了……   神农峰和卧龙峰的弟子们演完戏,正打算离开,双目突被雾气灼的生疼,那名怀抱梦魇花的少年,正想伸手去揉眼睛,忽被一杀招击飞出去,还没搞懂出了何事,他的神识也开始混混沌沌起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梦魇花是自己的!筑基丹是自己的!荣耀是自己的!   杀光他们!   很快,他们再度杀成一片,与之前不同,此番出手绝不留半分情面。   饶是郑明磊再愚蠢,也发现情况不对,一回头,却见夙冰竟在周身筑起一层巨型防护罩,将元宝他们牢牢护在其中。   “你干什么?!”   “我方才给你,是你不要的,”夙冰勾唇一笑,在防护罩内层“啪啪啪”贴上三张地级中品防御符箓,“我知道郑师兄骨头硬,断不肯受我这炉鼎之恩,只能成全你。”   “常听表兄说你歹毒狠辣,终究是我大意了!”   郑明磊咬碎了牙,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伸手去摸储物袋,抓出大把大把的下品符箓来,学着夙冰的模样,凝结周身灵力护壁筑起一层防护罩,并将能用的符箓全都贴上去。   元宝默默摇头:“郑师兄,你那些没用的。”   眼看白雾以肉眼能见的速度朝向这边漫来,郑明磊惶然伸手,却在碰触到防护罩后,又被反弹回去:“元宝师弟,我知道你肯定有,多少钱?多少钱我都买!”   “元宝师兄,你若有的话,卖给他吧?”   佟玉儿虽然不喜欢郑明磊,但也不至于看着他死。韩旭也将目光投向元宝,但他一句话也没说,夙冰能将自己救下,已是超出他预料之外了。   元宝面露难色,踟蹰着望向夙冰。   夙冰眯起眼:“来不及了。”   话音才落,漫天雾气便涌了过来,郑明磊的防护罩在妖力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呯”一声就爆成碎片,他想要凝神抵抗,尚未运气,双瞳便以猩红一片。   元宝三人眼睁睁看着他陷入魔障,一时间,惊得谁都说不出话来。   不多时,郑明磊从地上缓慢爬起,眼中澎湃着滔天欲望,无焦距的眸子扫过夙冰等人,一扬手祭出法器,却掉头扑向身后的战圈。   韩旭奇道:“他看不到咱们?”   夙冰点点头:“陷入魔障之后,他们五识皆空,只能凭借气息寻找对手,除非死去,或是宗门施法营救,才有可能清醒过来。但此地设有阵法,宗门一时半会儿根本察觉不到,而这个防护罩,我想撑不了多久。”   佟玉儿肩膀抖瑟不歇,颤声道:“那咱们,咱们怎么办?”   夙冰正想回话,元宝定定道:“上山,据我观察,这雾气只能横散,不能上移。”   “可上行全是四阶凶兽,咱们上去岂非找死?”韩旭皱起眉头。   “虽有猛兽,但也有筑基修士。他们之中,宗门精英比比皆是,必有办法联系宗门高层,师兄弟们才能获救。再不济,有重霜师叔在,总能顾着咱们周全。”   元宝说的,也正是夙冰所考虑的,她禁不住投去赞许一瞥。   两人四目相接,元宝下意识的避了避,闷头将储物袋解开,边掏边说:“这些闭气符,能让咱们不受雾气侵蚀。这些隐身符,可保咱们不被迷失本性的同门追杀,至于轻身符……”   他一样一样掏着,三个人的下巴快要掉到地上去。   夙冰知道他有钱,但真不知道他如此有钱。须知道,地级中品符箓此物,至少得是元婴初期的制符宗师才能制出,她用了十块中品灵石,才买了区区四张。   人家元宝一口气拿出好几百张,怕是连一个二等宗门,一时间都凑不出吧?!   佟玉儿更觉诧异,比起夙冰的一知半解,她甚至觉得元宝此人穷困潦倒,平时啃馒头就像啃鸡腿一样,也不知道打小吃什么长大的。   元宝无视她们的表情,将符箓分为四份,搁在地上:“咱们得分四路上山。”   佟玉儿紧张的攥起小拳头:“我不要和你们分开!”   夙冰一拂袖,将自己面前那份符箓收起:“隐身之后,咱们谁都看不到谁,根本无法组队。况且前途凶险,若是能跑掉一个上去报信,其他人,便还有希望。”   “没错。”韩旭也收起符箓,苍白的脸颊现出一丝红晕,“元宝师弟,冷师妹,今日承你二人大恩,若我能活着出去,他朝必定奉还。”   元宝将小手一摆:“别说什么恩不恩,若是活着出去,这些符箓可都是要还的,如果不幸死了,我也会找你们家族讨债。”   说着,又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张玉简,“来,按个手印吧。”    ☆、13铜门山之迷(四)   元宝将小手一摆:“别说什么恩不恩,若是活着出去,这些符箓可都是要还的,如果不幸死了,我也会找你们家族讨债。”   说着,又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张玉简,“来,按个手印吧。”   韩旭嘴角抽搐半天,颤抖着去摸玉简,元宝突然收了回去,哈哈大笑起来:“同你开玩笑呢,还真信了,我虽享受赚钱的乐趣,并不代表我贪财,也不代表我没人性。”   韩旭讪讪笑了笑,不好意思的垂下脑袋。   夙冰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我很没人性?”   元宝站起身,在背上拍了几道符箓,没回夙冰的话:“我走东面,韩师兄走西面,玉儿走北面,冷师妹,你就走南面吧。”   四人说定后,夙冰解开防护罩,便各自出发了。   一路上,到处都是杀红眼的各峰弟子,大家实力相当,也没有明确目标,机械的见人就打,虽有死伤,但并没有预想中惨烈。   当然,必须以夙冰的标准作为评价。   修罗场炼狱道,她自是见过血流成河,浮尸百万。估摸着一算,一千多年间,单是死在自己手上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今天,只是借机除掉一个对自己有威胁的人,错了吗?   “冷师妹,我没说你错。”   夙冰刚躲过几道剑气,正打算攀山,耳畔突然传来元宝的声音,唬了她一跳。虽然大家都用了隐身符,但夙冰早将神识散在方圆,身畔若是有人,她不可能察觉不到。   稍一思量,她取出元宝给的一沓符箓,果然寻出一张连音符。   “你想吓死我?”   “我想解释,我没说你错,只说你太狠。”   “我狠?”夙冰施展轻身术,纵身跳过一处嶙峋石壁,冷笑,“难道你不狠?赵展不过伤你一条胳膊,你就算计着要了他的命。”   先前只当他多事,尔后渐渐回过味来,恍然醒悟,元宝才真是扮猪吃老虎。   阴谋被戳穿,元宝不见半分尴尬,继续淳淳教诲:“大道荆棘丛生,排除异己固然没错,但人可以狠,心却不能太过麻木,刚才郑明磊堕入魔障,我在冷师妹的眼睛里,竟看不到一丝波澜……”   夙冰简直膜拜他的神逻辑:“照你的意思,我在一刀捅死他的同时,必须一直提醒自己,我冷小扇本是良善之人,都是被大道给逼的,郑师兄你真可怜,但你必须要死?请问,这与婊、子立牌坊究竟有何区别?”   听她说的难堪,元宝微微有些恼:“冷小扇,你少歪曲我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一个小姑娘,就算再多理由,怎能害了人还一派心安理得?”   “难道小姑娘就该像玉儿一样,一派天真无邪?”   “难道不应该吗?”   “那真抱歉,你看得惯也罢,看不惯也罢,我就是蛇蝎心肠。”   “你这脾性,日后谁娶了你,真是倒八辈子霉!”   “又没让你娶,你操哪门子闲心?!”   夙冰也恼了,抓紧一条藤蔓,一旋身跃过险谷。   立在一处山洞前,垂眸望向山下厮杀的众弟子们,她齿寒道,“更何况,小扇此生早已注定,只是重霜师叔的炉鼎,何谈嫁人?”   说完,她拳头一紧,将连音符捏爆。   上行的妖气果然极低,看来阿呆刨出来的那块儿东海玄石,并非阵法基石,没有完全破坏灵蛇阵眼。察觉洞内有筑基修士的气息,夙冰小心翼翼的走进去。   山洞空间狭小,偶有毒蝠成群飞过,一名蓝衣少女凄凄艾艾的贴在墙角,一手捂着衣襟,一手握着团扇,恐慌的望着前方。   瞧她修为只有练气十一层,手中团扇竟是件玄级上品法宝,夙冰不由多看两眼。   怪不得,明眸皓齿瓜子脸,原来是位大美人。   “蝶衣,别在反抗了。”一名筑基后期的男修士,摸着下巴从阴暗处步步逼近,“我寻此良机,寻了很久。”   夙冰一愕,真是冤家路窄,竟会碰上慕容靖。   蓝蝶衣垂死挣扎:“你若是敢碰我,哥哥断不会饶过你!”   慕容靖忽地笑出声:“等你成了我的人,你蓝家还不得求着我娶你?”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蓝蝶衣一张小脸煞白一片,已经退无可退,如果真的难保贞洁,大不了一死了之!   夙冰看到这,捋了捋袖子上的符箓,转身就走。   阿呆正看得起劲儿,急了:“你怎么走了?”   “双修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你没看见吗,那女人是被逼的,赶紧救她啊!”   夙冰奇道:“我与她非亲非故,她情愿不情愿,关我什么事情,我为什么要救她?”   更何况慕容靖的修为,早已接近筑基大圆满,自己在他面前卑微如蝼蚁,之前为了讨好夏重霜,她可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才敢顶撞他,梁子已经结下,往后能躲多远,就得躲多远。   不过下一秒,她却停住了脚步。   因为她听见蓝蝶衣说:“就算你不怕我哥,你也不怕夏重霜吗?我与他可是有婚约在身的,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只因几句闲言碎语,便能与我哥拼命!”   夙冰和阿呆对望一眼。   阿呆慌忙道:“咱们快走,让这女人被人双修,往后就没人同你争宠了!”   面部抽搐成极为诡异的形状,夙冰平息好久才说道:“要救她。”   若是夏重霜喜欢这个女人,知道她失了元阴,搞不好会将无极宗掀翻天,那自己好不容易攀上的前途,不是又完了?   再者,若是能和此女搞好关系,往后日子也会舒坦很多。   问题是,该怎么救?   慕容靖看上去纨绔,但根基笃实,是个狠角色,除了施放元神之力,她完全没有赢面可言。经过半年休养,元神之力可以再用,但此地太过狭小,她又无法准确操控灵力,大神通一出,势必伤到蓝蝶衣。   一不小心搞死她,自己可赔不起。   蹲在墙角拔了百十来根头发,夙冰灵光一闪,有了!   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张变身符,她默念咒语,忽地变成一个丑女。再摸出一张蓄力符,将自己的修为假提升为筑基大圆满,闷着头冲进山洞,大声嚷着:“不好啦!不好啦!”   此地甚为偏僻,慕容靖不曾放出神识查探,这会儿子猛然听见有人叫喊,心下不免一悚。还没缓过来神,就瞧见一个奇丑无比的女人狂奔于眼前。   蓝蝶衣大喜道:“这位师姐,快救……啊!”   我字还没说出口,只见夙冰一拳打在她脸上:“居然让我在这遇到你!狐媚子,仗着几分姿色,勾引我道侣,看我不打的你娘都……”   后面的话,完全湮没在一阵拳打脚踢之中。   蓝蝶衣受了重伤,根本蓄不起灵力,而夙冰施展的全是俗世泼妇那套,她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嗷嗷惨叫几声,就被打昏过去。   慕容靖整个人都傻了。   夙冰踹爽之后,一掳袖子,抹了把汗。   慕容靖愕然回神,用神识扫过她,发现她竟是筑基大圆满修为,不禁极度纳闷。在无极宗内,大圆满修士一共不过六十几人,何时多出一名如此丑陋粗鄙的女子?   “哎呀,原来是慕容师弟!”   夙冰没给他时间思考,扶了扶散乱鬓钗,凑上前道,“慕容师弟,你怎么会在此处?”   慕容靖毕竟出身世族,被她口中异味熏的一阵恶心,但对方距离结成金丹只有一步之遥,又不知出自谁的门下,实在不敢太过无理,便拱手笑道,“我只是路过。”   “这里也能路过?”   夙冰狐疑的望他一眼,又望了望地上的女人,“你该不是,也和她……”   慕容靖脸色一变:“那师姐怎么会来?”   “我是被逼进来的,前面那条岔路口,重霜师弟与少卿师弟不知因何缘故,打的昏天暗地,你们同为家族子弟,也不过去劝劝?”   一听这两人的名字,慕容靖才平静些的思绪再次乱成一锅粥。   虽不怕蓝蝶衣醒来之后告状,但他寻这良机寻了许久,眼看就要得手,怎能轻易放弃?日后蓝蝶衣有了防备,再下手便难了。   不如杀了此丑女,强上……   眼角瞄向蓝蝶衣,慕容靖吓了一跳,差点儿没把肠胃都给吐出来,好歹也是名练气顶峰修士,竟被人赤手空拳揍成这样,难道此女是名体修?!   算了算了,反正他也没了兴致,摇摇头,他道:“师姐,我这就去阻止他二人。”   说罢,看也不看蓝蝶衣一眼,拂袖去了。   静待许久,夙冰终于大喘一口气,真是吓死她了,只要慕容靖一出手,必然露馅。   此地不宜久留,夙冰弯下腰,抓起蓝蝶衣的双脚就朝山洞外面拖,丝毫不见半分怜香惜玉。瞧瞧蓝蝶衣,再瞧瞧自己,想想真是不公平。   呼哧呼哧拖到洞门口,蓝蝶衣脑袋上早已磕了不少包。   擦擦汗,夙冰正寻思着走哪条路,慕容靖突然从天而降,居高临下,冷冷将她望着。   夙冰脊背一僵,脱口而出:“你怎么又回来了?”   慕容靖却咧开唇角,淡笑道:“小姑娘,你果然能够看到我。”    ☆、14铜门山之谜(五)     云舒峰上,无极宗宗主赵松柏来回踱着步子,数次想要叩门,却又踟蹰着缩了回来。   几名侍女垂首立在两畔,见他神情凝重,均大气也不敢出。   凌夷道君本在大殿打坐,被他闹的心烦意乱,没等他拿定主意叩是不叩,一甩袖子将石门冲开,怒骂道:“有事儿便说,没用的东西,执掌宗门也有四百年了,怎还一派窝囊样!”   赵松柏被他威压震吐一口血,仓惶进门跪下:“师傅,弟子确有要事禀告!”   “说。”凌夷道君平息过罢,微微阖上双目,元婴修士的气度表露无遗。   “据翼宿阁报,此番铜门山试炼,三个时辰之内,约近七百名内门弟子的本命元灯熄灭……”赵松柏擦擦额角的汗,压低了些声音,“其中,不乏许多世族子弟。”   “哪一次试炼不死人,这也值得来报?!”   凌夷道君本以为出了何等大事,值得一派宗主焦虑至此,眼下一听,越发觉得宗主之位是该换人坐了,“所谓试炼,原本便是大浪淘沙,我宗从不留吃闲饭者,世族子弟亦然!”   赵松柏犹豫了下,硬着头皮道:“师傅,以往铜门山试炼,弟子们的本命元灯,一般集中在第二日起灭,今次却十分诡异,才进去三个时辰不到,便开始出现大批量熄灭。”   凌夷道君神情一滞:“竟有此事?”   赵松柏连连点头:“翼宿阁发觉事态有异,立时上报。”   凌夷道君沉思片刻,问道:“少卿等人的本命元灯,可有异动?”   “少卿没有。”赵松柏摇头,“不过重霜师弟的本命元灯,不断发出嗡鸣之声,也不知是不是遭受重创,弟子尚未将消息传去玉屏峰无念师叔那里。”   “蠢货!你怎么不早说!”凌夷道君听罢,愤然起身,真想一脚踹死他,“本座告诉你,死多少弟子都无所谓,少卿和重霜绝对不能出事!”   “师傅……”   赵松柏纳闷不已,各族明争暗斗数十万年,拓跋战暂且不提,若是夏重霜陨落了,便再也无人堪与少卿比肩,数百年后,无极宗不就是赵家的天下了?   “亏你身为本座大弟子,目光竟是如此短浅!”   凌夷道君猜到他的意图,厉声叱道:“先有宗门,而后有家,家门的荣耀,始终建立在宗门强盛之上,本座再痛恨秦清止,也明白我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且说四大异灵根,除去拓跋战,我宗占两人,玄音门占一人。玄音门那毒灵根,打从他一出生,我宗派去多少细作,你心里亦是有数的,多少年了,连那厮长什么样子都摸不清,你说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   “这、”   “近十年来,玄音门大刀阔斧进行革新,大开山门,广纳弟子,大家有目共睹,相信宣于世家早已不甘屈居第二。数百年后,等本座与秦清止进阶合虚大乘,便要离宗躲避天劫,届时,宗门只靠少卿一人撑得起吗?!怎么和玄音门那毒公子斗?!”   字字铿锵,赵松柏脊背发凉,羞愧的垂着脑袋,不敢抬头。   便在此时,翼宿阁阁主惶然赶来,几乎是从灵兽背上滚落在地,顾不得请安问好,颤声道:“尊上,大事不妙啊!少卿师弟、重霜师弟、君悦师弟、隐师弟、靖师弟五人的本命元灯同时发出嗡鸣之声,像是联手释放出的求救信号,铜门山内,怕是出现变数!”   “什么!”凌夷道君大惊失色,“还不速速命人撤去山门阵法!”   “撤不掉了……”翼宿阁阁主冷汗淋漓,“不知为何,似有一股神秘力量反噬!”   听他言罢,凌夷道君目色一沉:“你速速上报各峰峰主,半个时辰后,铜门山外见。”   翼宿阁阁主得了令,匆匆而去。   凌夷道君侧目,望着自己空空荡荡的左袖管,喃喃自语:”难道,他醒了?”   赵松柏跟在凌夷道君身边一千多年,当年的事情,虽然年纪小,也是知道一二的,瞧着师傅神色,也隐隐猜出一些,小心翼翼地问:“师傅,不知铜门山里那只妖物,真身究竟是什么?”   “我他妈也想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   凌夷道君暴跳如雷,“都是秦清止这只扫把精惹的祸!”   *   彼时,铜门山上。   白毛怪正捧着一盒万年灵草,笑眯眯地引诱:“小姑娘,你若肯帮叔叔这个忙,叔叔便将此株灵草赠与你,用它可炼制千息丹,能够大大提升结丹成功率呢。”   夙冰一屁股坐在地上,没好气地道:“妖怪叔叔,我能不能筑基都是个问题,这株灵草,您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白毛怪想想也是,便将灵草收起,又变出一块晶石。   夙冰大眼一瞧,竟是块儿太古冰晶,着实惊了一惊。曾经为得此物炼制本命法宝,她曾闯过上百古洞,始终不得机缘,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   只可惜,自己早就不是冰灵根,要之无用。   白毛怪显然也发现了,将晶石收回,蹲在一边思考。思来考去,他苦逼的发现,自己一身宝物,居然找不出一样对低阶修士具有吸引力的。   但这小猴精真是低阶修士吗?!   只不过阴她一把而已,要不要这么记仇?!   极度抓狂,他指着夙冰吼道:“你信不信,本王会杀了你!”   夙冰斜他一眼:“杀了我,谁能帮你?更何况,你杀得了我么?”   她早发现,此怪无法伤人,只能通过一种奇特手段操控对方神识,然而想夺她的舍,以他半残之身,根本不可能。于是,此怪便想要她协助,希望暂时进入蓝蝶衣的躯体。   夙冰知道他没有说谎,只能是暂时。   因为四象镇妖阵未破,一旦宗门高层赶来施法,他这缕分|身就得重新回归地下。现在,就算让他进入蓝蝶衣的躯体,他也一无所用。   再者,此妖极为诡异,夙冰看不清他的底牌,还真怕他一恼之下,来个玉石俱焚。   帮便帮,只是必须狠宰一顿,以报此次老马失蹄之仇!   白毛怪都快哭了,将身上的东西呼啦啦倒出一地:“姑奶奶,您就随便挑一样吧,不管多珍贵,叔叔都会送给你!”   满地宝物、魔物、妖物流光溢彩,险些闪瞎夙冰的眼睛。   饶是上辈子见惯这些,她都忍不住张大嘴巴。   视线移来移去,夙冰捡起一块儿最不起眼的岩石,纳闷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看上去一点儿灵力也没有?”   白毛怪微不可查的挑了挑眉梢,平静道:“确实只是一块儿垃圾。”   “那我就要这个。”夙冰收了回来。   “不行不行!”白毛怪慌着去抢,“那么多宝贝,你什么都能拿,偏此物不行。”   夙冰一闪身躲过:“那你告诉我,此物到底是什么?”   白毛怪一咬牙:“阴阳五行石。”   平生闻所未闻,夙冰奇道:“做什么用的?”   白毛怪许久不曾言语,尔后苦笑道:“其实本王没骗你,此物源于莽古,虽然稀罕,但确实没甚用处,因它只能炼制五行本命法宝。”   夙冰一愣,若真如他所言,确实无用。话说只有结丹修士才能拥有本命法宝,而五灵根修士,那是废柴中的废材王,筑基都不可能。   “那你宝贝什么?”   “没什么,你想要,便送你罢了。”   毕竟是块儿莽古宝物,夙冰毫不客气的塞进储物袋,又从宝物堆中挑挑拣拣,抓出一本《太古偏锋炼器攻略》和一本《太古奇门阵法大全》:“一块没用的石头,加上这两本破书,妖怪叔叔,你爽快点儿,行不行?”   白毛怪呲了呲牙,尖长獠牙闪过几瞬寒光。   夙冰将石头又掏出来:“好吧,我什么都不要了。”   “别别别。”白毛无奈割肉,痛道,“送你送你。”   “如此,我便帮你。”   夙冰一扬眉,从地上爬起来,摸出一道分神符,化在手上,继而在白毛怪头顶一绕。白毛怪的身体逐渐透明,最后化为一缕青烟,被她握在手心。   眸光渐渐沉下,心道不如趁此时机灭了他?   不妥,此怪本体不知衍生出多少分|身,灭了一只,怕是再生一只,没个穷尽。横竖他也不会伤害自己,且看他究竟所图为何。   于是夙冰小手一挥,施法将他打进蓝蝶衣的体内。   不一会儿,蓝蝶衣长如蝶翼般的睫毛扇动几下,缓缓睁开眼睛。   坐起身,她欣喜的捏了捏指节,再掐一掐脸,下一刻,颇不满的皱起眉:“如此美丽的容颜,竟被你打成猪头,实在折煞美观。”   夙冰嘴角一抽:“你一男妖,讲什么美观。”   白毛甚君子的将一手负于身后,淡淡道:“小姑娘,本王本体被缚,无法将你看透,但本王猜你绝非常人。这般毅力与手腕,实乃适修霸之一道。”   “霸道?”夙冰微愕,奇道,“霸道是什么?”   “霸欺的霸,道貌岸然的道。若你有机缘,可以去向清止道君讨教。”   夙冰眼皮儿跳了跳,看来此妖似乎对秦清止怨愤颇深。   “有人来了。”   白毛抿了抿唇,“终于来了。”   夙冰怔愣了下,放出神识,感应到四道气息正向此地靠近,一道练气一层,剩下三道全是筑基中期。看来,是元宝最先搬到救兵。   想到什么,她心下不禁悚然,幸好方才不曾出手,白毛的道行,真比自己高出太多。   没被镇压化功之前,许是已达大乘大圆满也说不定。   “妹妹,你没事吧?”   且说一行人火速赶来,蓝少卿一瞧见蓝蝶衣,先是一喜,再是一惊,若不是修为灵根放在那,几乎不敢相认,“是谁把你打成这样?!”   白毛眉毛一挑,轻飘飘的瞄向夙冰。   夙冰额头冷汗狂飙,这妖孽,还真是睚眦必报。   除了元宝和夏重霜,蓝少卿和拓跋隐这会儿才注意到夙冰。   拓跋隐歪头想了许久,终于勾起唇角。   原来是她……   蓝少卿素来如玉的脸上,此刻现出些许愠色,但一探知她的灵根和修为,尽数化为惊诧:“妹妹,你不是开玩笑吧,这怎么可能?”   正想上前,夏重霜倏地伸手拦住:“莫要过去,她不是蝶衣。”   白毛甚是赞赏的将目光投向夏重霜,上下打量一番,哈哈笑道:“不愧是秦清止最看好之人,帝君星命格,天资出众,聪慧过人,只可惜执念太过,放不下,便难得自在。”   夏重霜不由蹙起两弯淡眉:“你是何人?”   “不管你是谁,将我妹妹还来。”蓝少卿祭出法器,面色冷凝。   “风灵根……”白毛浑不在意,咂咂嘴,指着自己道,“年轻人,你同我的命格倒是极为相似,自命风流数百载,弱水三千偏一瓢,一生一世为情所困,为情所苦,终究害人害己。”   蓝少卿瞬间怔住。   夙冰立在一旁,实在纳闷的紧,白毛费尽心思,难道只为给他几人批命?   他的目光掠过拓跋隐,最后停在元宝身上,先是一讷,继而笑道:“天狼,天狼,猛如虎,贪如狼,天枢北斗第一位,只叹……”   蓝少卿哪有心思听他胡诌:“休在妖言惑众,快将妹妹还我!”   “年轻人,有点儿耐性,你妹妹在这里,又跑不掉。”被人打断,白毛心情郁结,“只要尔等通过考验,我自当消失。”   夏重霜探究着望他一眼:“不知是何考验?”   “此物名曰乾坤万象图,能令你们看到未来中的某些场景。”   白毛摊开一手,现出一幅画卷,笑意盈盈,“本王穷极无聊,就是想看看,你们这些无极宗未来的精英们,若是知道既定结局,是顺天,是逆天,是接受,是反抗,究竟还能在大道上坚持多久。”   蓝少卿迷茫着与夏重霜对望一眼,“世上竟有此种物什?”   白毛哈哈大笑:“大道无情,最恐惧的不是未知,而是已知,你们可有胆量一试?”   瞧着几人忌惮中隐隐透着好奇之意,夙冰想,她有些明白白毛的意图了。   力量虽被封印,但他最擅长的,却是诛心,那乾坤万象图即便真能显示未来,也肯定是些悲惨画面,一旦看罢,想必日日忧思恐惧,早晚化成心魔。   如此一来,简直不费一兵一卒,便将无极宗的未来给腰斩了。   夙冰赞叹不已,抬眸道:“我先试,可以么?”   五双眼睛齐齐望向她,白毛挑眉道:“你想好了?”   “想好了。”   夙冰上前一步,伸出小手放在乾坤万象图上方,深吸一口气,“开始吧。”   她本是死过一次的人,未来,何惧之有?    ☆、15铜门山试炼(终)     白毛牵唇一笑,以食指敲了敲卷轴,乾坤万象图便缓缓向两侧展开,平铺近百尺,密密麻麻皆是些看不懂的文字,似萤火虫般荧荧闪耀。   “丫头,你且将手伸进去。”   夙冰微一颔首,正照他吩咐去做,胳膊陡然被人攥住。   掉过脸,竟是夏重霜。“我先。”   白毛“咦”了声,颇感兴趣地将他望着:“小子,难道你不怕我搞鬼么,说不定,此物藏着一头恶兽,能一口将你吞了呢。”   “正是怕你搞鬼,我才先来试上一试,身为长辈,岂有教小辈以身犯险的道理?”夏重霜理了理宽袍儒袖,漫不经心地道,“至于恶兽,谁将谁吞了,还真不好说。”   白毛一讷:“好狂妄的小子!”   夏重霜斜睨他一眼:“便是狂妄了,如何?”   白毛额角抽搐再抽搐,冷笑道:“现如今的小辈们,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不知天高地厚,待你入了乾坤万象图,我且看你还能否笑得出来!”   夏重霜不屑一顾:“就算知晓未来又如何,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更何况我辈本是修道之人,仙途渺渺,劫难无非一场历练,早知晚知,有何区别?”   说罢,毫不犹豫的将右手探进画卷之中。   那画卷感知灵力涌动,竟真从内窜出一条吞天巨蟒,一口将他吞入腹内。   在场的人,除了白毛,基本都呈呆滞状,连夙冰都半响没有反应,等回过神来,一张小脸倏地煞白一片。   “你这妖物,果然搞鬼!”   蓝少卿恨得牙痒痒,法器早已蓄满灵力,但又不敢发招,这打下去,承受的人可是蓝蝶衣。他要怎么做,才能将此妖孽从妹妹体内逼出?!   白毛摆摆手:“有点儿耐性,等着便是。”   拿他根本没办法,大伙也只能干干等着。   一对儿眸子紧紧盯着乾坤万象图,夙冰以神识不断探究,发现此物周身宣泄而出的并非灵力,若是没有猜错,应与拓跋战手中那柄雷音轰神锏相似,乃是件莽古神器。   自父神创世以来,历经远古众神时代,再到神族血脉凋零,进入莽古真仙时代,能从真仙修炼成神者,方可炼制神器。传至太古,天道与人道彻底分离,天仙与天魔便在神界之下、人界之上,另辟一方界域,此后纷纷飞升,确有不少神器遗落人界。   但从太古至上古、再到今天,历经沧海桑田之变,现世的神器屈指可数,而且历经辗转,神力早已十分稀薄,比如那柄雷音轰神锏。但白毛手中此器,动静之间,神力四溢,至于那条巨蛇,估摸着便是师傅口中说言,乃神器之灵。   如此一想,夙冰越发觉得白毛深不可测,至少也得是从太古时代存活下来的。   不对啊,若是源于太古,理应早已飞升或是陨落,怎会一直活到今天?   她将探究的目光投向白毛怪,见他正席地而坐,微闭双眸,捻起一朵灵花置于鼻下,如个孩子一般,露出惬意自得的笑意。   虽顶着一副猪头,但夙冰一颗心却猛跳几下。   奇怪,她为何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白毛察觉到她的目光,偏过头来,风情万种的冲她一眨眼:“你看我做什么?”   夙冰心下纠结成一团乱麻,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若白毛真是太古之物,必然经历过上古变迁,兴许能从他口中,问出自己当年陨落之谜,毕竟在彼时妖魔界,她也曾叱咤风云,一手遮天。   但蓝少卿他们在场,修为又比自己高出太多,不能传音。   心猿意马之际,乾坤万象图蓦地剧烈震动起来。   卷册上的奇怪字符不断破碎重组,逐渐摆成长蛇状,一阵耀眼银光过罢,吞天巨蟒再次出现,张开血喷大口,竟真把夏重霜毫发无伤的吐了出来。   夏重霜落地便是一个趔趄,直到单膝跪地方才忍住。   蓝少卿快步上前:“重霜师弟,你可还好?”   夏重霜一直垂首而跪,一张脸挡在阴影之下,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鬓边滚落的汗珠来看,夙冰觉得,他大抵不是很好。   此时此刻,身为一个炉鼎,她是不是应该上前为他擦擦汗?   历经一番思想斗争过罢,夙冰攥起衣袖,正打算提步,夏重霜却猛地抬起头来。   双目直勾勾盯着白毛,眼神之凌厉,活像与他有夺妻之恨杀父之仇。   脊背隐隐发凉,夙冰怔怔立着,不知动还是不动。以他的心智,到底在乾坤万象图中看到了什么,居然能沾染一身煞气回来?   “无知者无畏,自是年少轻狂啊!”   白毛击着掌,笑的好不得意,“小子,虽不知你在未来看到什么,不过你现下的表情,着实令我开心。”   嘲讽在耳,夏重霜神色复杂难辨,早已紧握的拳头青筋毕现。   夙冰犹豫再三,胆颤心惊的走上前,用攥起的袖角,沾了沾他的双鬓。夏重霜没有躲开,也没有呵斥,就那样沉沉跪着,不知想些什么。   夙冰为他擦完汗,便朝乾坤万象图走去。   “不要进去!”夏重霜突然开口。   “为什么?”夙冰一愣。   喉结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夏重霜终于缓缓站起,摇了摇头:“你进去吧,只是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当真,因为,我绝不会让它成真……”   说着说着,只见他怔愣了下,继而背过身去,不再言语。   夙冰满头雾水,难不成他在未来看到自己了?   那画中灵蛇早已等得不耐烦,不待她伸手,直接一吐信子,将她凌空卷起,“咕噜咕噜”吞入腹中。夙冰并未闻到任何腥味儿,只觉神识内一阵绞痛,身体好似被千刀万剐一般。   眼前光影斑驳,混沌中,终于落在地上。   日头极为毒辣,刺的眼疼,夙冰慌忙以手作扇,搁在额前遮了遮。心下十分奇怪,北麓终年苦寒,怎会有如此毒的日头?   正纳闷着,耳畔好似响起阵阵笛音,如泣如诉。   她本想放出神识,稍一运气,才发现完全凝不起半点儿灵力。只能循着笛音传来的方向摸索前行,不多时,便看到一名红衫女子立在湖畔,凝望一汪瀑布。   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到自己,夙冰不敢靠的太近。   那女子一直不曾回头,夙冰也瞧不清楚她的模样,更不知她的修为,只听她哀婉说道:“多少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痛恨,为何当年不再勇敢一些,那么十五年间伴你身侧之人,便是我,被你放在心尖之人,也会是我……”   夙冰越听越觉得莫名其妙,这不是自己的未来吗?   但瞧此女痴情的模样,分明不是她,莫非神器之灵搞错了?   这也太扯了吧?!   “你说够没有。”   就在夙冰以为女人是在自言自语之际,一个略带低沉的声音从瀑布内传来,夙冰伸长脖子,只见一名男子赤|裸着上身,从瀑布下缓缓走出,浓黑长发湿漉漉的散在紧实肌肉上,却能将面貌瞧个一清二楚。   夙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这是拓跋隐?   不对,相比拓跋隐的柔和,此人棱角更为分明,而且,略有几分眼熟……   是……成年后的拓跋战!   夙冰差点儿没被一口唾沫活活呛死,看来神器之灵当真搞错了!   只见他若有似无的勾了勾唇角,冷笑道:“十五年陪伴,说的轻巧。你可知道十五年寄人篱下,我与夙师姐相依为命的日子,是如何度过的?若非夙师姐庇护,我拓跋战岂会有今天?”   夙师姐?   夙冰心头又是一个咯噔,他口中所指之人,难道是自己?   “单为那十五年庇护,你便连命都不顾的要去救她?”女人的声音渐渐发了些颤意,哽咽道,“现下,不单是无极宗,便是宣于逸都以玄音门的名义,对她下了天级格杀令,盗走流光盒之后,她不知逃往何处,你要去哪里寻她?”   “不劳你费心。”拓跋战披上斗篷,闷声道,“师姐的性格,我最清楚不过,没有什么风浪能够阻止她结婴,她不会躲太远……”   “既然你清楚,你也该明白,无论你二人一起经历再多,她心里只有她的道!”女子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几近声嘶力竭,“如她这般阴狠毒辣,断不肯为任何人停下脚步,瞧瞧重霜师叔的下场,不正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住口!”   拓跋战一扬手,便将女人打出十几米远,散出的威压,夙冰虽然感受不到,亦不由心下一颤,以周遭水面波动的情况来看,至少元婴中期以上,“你尽管放心,我拓跋战不是夏重霜,若是有朝一日,她当真挡着我的道,我一样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与记忆中的张扬跋扈不同,拓跋战脸上的嗜杀与冷漠,实在令夙冰不寒而栗。   到底发生何事,竟会令一个原本傲气至极的孩子变成这副摸样?   此时,乾坤万象图发出阵阵嗡鸣之声,灵蛇小心翼翼的从卷册内伸出半个脑袋,两只圆遛遛的大眼睛望着白毛,饱含惊恐,“叽叽咕咕”说了些什么。   白毛听罢,先是愕然半响,继而一巴掌拍在它脑袋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元宝忍不住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没事,送错地方而已。”白毛嘴上说的轻松,心里却极为纳闷,神器虽然懒惰十足,但从未出过岔子,看来,是那小姑娘自身有问题。   再在灵蛇脑袋上爆揍一记,他伸出手来,敲了敲卷轴。   夙冰还没来得及看清女人长什么模样,眼前的世界轰然坍塌,自己也被一股力量搅进虚无混沌之中,再是历经一番折腾,夙冰只觉魂魄与肉身几近分离,招架不住,直接晕了过去。   ……   铜门山外,无极宗弟子们一脸迷茫兼疲惫的陆续走出,闷声不响的回到各自阵营所预备的兽车之上,各个垂头丧气,再也不见来时的斗志昂扬。   各峰清点完人数,便由管事领着返回宗门了。   偌大的广场上,只余下各峰峰主苦苦等候,因为最受宗门重视的两名异灵根弟子,直到现在,还没见着影子。   紫薇道君爱子心切,多番想要闯入,都被凌夷道君拦下:“师妹,咱们的神识能够被它感应,便能被它所操控,难道你忘了吗?”   “蝶衣被打成那副样子,少卿还在里面,也不知是不是出了意外……”紫薇道君坐在兽车内,简直如坐针毡,一张美丽的脸皱成苦瓜状,想到什么,转眸望向右侧那架白鹭仙车,“清止师兄,我知你不怕那妖物,能不能进去瞧瞧?”   “哼。”凌夷道君一拂袖,将头转去一边。   剑灵伺在一侧,将车帘缓缓拉开,只见清止道君一身月白长袍,怀抱一只毛绒绒的小兽,神色淡然地泯了泯唇,并没有回话。   拓跋战坐不住了,嚷嚷道:“师尊,我哥也没出来,您不进去,我进去!”   清止道君眼尾一扫,半响才叹道:“看来,战儿还是不曾关够禁闭。”   音色明明如丝竹般悦耳,却透着一股子凉意,直直寒进心头,拓跋战浑身不可抑制的抖了抖,撅起粉嘟嘟的小嘴儿重新坐下。心里实在恨的不行,都是那臭娘们,要不是她,自己怎么会被罚关禁闭,连门派试炼都不准参加!   也不知她是哪峰弟子,会不会已经死在铜门山里了?   不会的,那臭娘们一定不能死,要死,也必须死在他手上!   “出来了。”   清止道君凝眸一望,笑道,“看来,此行收获颇丰。”   几位道君比他略晚一步感应到气息,齐齐举目向山门望去,估摸着半刻钟之后,才看到夏重霜三人御着灵兽法器从内飞出。   数道神识将他们一一检视个遍,瞧着确实毫发无伤,才安下一颗心来。   但等他们行至面前,几位道君才将放下的一颗心,又再次高高悬起。夏重霜也就罢了,万年半死不活的一派僵尸脸,他们早已习惯,怎地连蓝少卿和拓跋隐都是面如死灰,失魂落魄?   三人落了地,行罢礼,便呆呆立着。   凌夷道君本想询问,清止道君忽然打了个哈欠:“隐儿,为师累了,回山。”   拓跋隐怔愣了下,便轻轻一跃,飞上那架白鹭仙车,躬身坐了进去。剑灵半跪在前,垂首放下帘子,驱着车便飞的无影无踪。   凌夷道君颤颤指向半空,气的吹胡子瞪眼,这个秦清止,到底还有没有把他这个大长老放在眼里!真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其他几位道君,大抵早就习以为常,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   瞧着夏重霜和蓝少卿的神情,估摸着也问不出什么来,便各自命侍者返回宗门。   玉屏峰无念道君眼睛尖,看到风声兽上驮着一名昏过去的小弟子,不禁有些纳闷,神识探过,发现她只有练气三层,也就没有多问。   “重霜,走吧。”   “是,师傅。”   对着凌夷道君与紫薇道君各鞠一礼,夏重霜飞身上了风声兽,将夙冰轻轻扶起,靠在自个儿胸前,一手拍了拍风声兽的脑袋,默默跟着无念道君离去。   这一场试炼,无极宗共折损练气弟子三千九百六十名,一度动摇其霸主根基。   但北麓大地真正开始皲裂,却是从那几名少年的心底开始。   ……   夙冰整整昏睡半个多月,才渐渐从混沌中醒来。   她揉了揉太阳穴,发现衣裳似乎被人换过,眼前也是一处陌生洞府,环境和灵气都比之前好上不知多少倍,心里隐隐猜出身在何处。   推开石门走出去,果真瞧见夏重霜盘膝坐在一块儿巨石之上。   夙冰愣了片刻,立即上前行礼:“重霜师叔……”   夏重霜并没看她,只淡淡问道:“那日在乾坤万象中,你看到了什么?”   夙冰猜到他必定会问,但实在没想到他居然如此直接了当,才刚刚苏醒,她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弯儿,于是支吾了两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什么好遮掩的,莫不是看到自己筑基失败?”夏重霜微微拢起两道淡眉。   “师叔怎么知道?”夙冰佯作惊讶的抬眸望着他。   “这也值得吓昏过去?!”   夏重霜不可思议的转过脸,与她四目相对,越发觉得乾坤万象不靠谱,但当时的一切,明明那么逼真,逼真到令他刻骨铭心,“冷小扇,你就这么大点儿胆子?”   夙冰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师叔,您是天才,自然不明白……”   夏重霜烦躁的一扬手:“行了,往后跟着我修炼,你不必担心筑基。”   夙冰心下一喜,趁机道:“其实,弟子并不想要筑基丹,只想去典藏楼。弟子本想在试炼中努力拿到前一百名,但谁知道,竟出了这档子事儿……”   “这有何难。”夏重霜一拍储物袋,丢出一块玉简,“用我的便是。”   “多谢师叔!”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果然背靠大树好乘凉啊,先前那一把,实在是赌得太对了!夙冰喜滋滋的将玉简接过手中,开始憧憬自己的美好未来。   便在此时,夏重霜一盆冷水泼下来:“哦,对了,先前与你一起修行的那名小弟子,叫……叫元宝来着……”   夙冰心头一跳:“他怎么了?”   夏重霜波澜不惊的道,“半壁山崩之时,我只护住你,他掉下去了。”   “死了?”   “不知道,许是死了吧。”夏重霜阖上目,继续打坐。   夙冰握着玉简的手微微一颤,隔了许久才试探着问:“师叔,弟子今后在此修行,能否先行下山一趟,置办些物什?”   “可以,持我玉简,日落前回山便是。”   夙冰当真不曾想到,夏重霜看着冷冰冰的,原来这么好说话,慌忙谢过。正打算退出之时,一名练气顶峰女子缓步上前,恭敬道:“重霜师叔,执事堂那边前来问话,不知冷师妹的玉简应该怎么写……”   听见自己的名字,夙冰脚步一顿。   夏重霜思索良久,淡淡道:“今后,她是我玉屏峰内门弟子,专职照顾多多。”   那名女子讶异了下,默默应了声“是”,便又退了出去。   “多多大半年没下山,也该闷坏了。”夏重霜摆摆手,将风声兽招了过来,对夙冰道,“你不是要下山么?顺道带它出去转一转。”   “弟子遵命。”   夙冰躬身上前牵过风声兽,想了想,又低低补充一句:“多谢师叔。”   瞧见夏重霜一脸疲惫的模样,夙冰不再多言,牵着风声兽向外走去。出了洞门,旋即一翻身上了兽背,毫不客气的拍拍它的脑袋:“走,下山!”   风声兽不情不愿的驮着她,一路行至天际城,直到一家小铺门外停稳。   城内多半是些低阶修士,乍一见四阶风声兽,纷纷惶恐着退避一侧,夙冰头一次体验到,什么叫做狐假虎威。   朝万象居内瞟上一眼,依然还是那般摆设,但小伙计已经换了人。   在店门外徘徊许久,她叹了口气,正欲转身,一名练气老者忽然将她叫住:“小道友,你可是来寻我家公子的?”   夙冰放出神识一瞧,此人竟是金丹修为,既然他刻意隐藏,她也装作不知,只欠身鞠了一礼:“道友口中公子,是否唤作元宝?不知他现下还好?”   “受了些许轻伤,并无大碍。”金丹老者捋须一笑,打量夙冰一番,“老朽奉我家公子之命,已在此地恭候小道友多时。公子吩咐,若是小道友果真前来寻他,便叫老朽转告道友三桩事。”   “道友请讲。”   “第一桩事,若是小道友想在无极宗内平静修行,今后,还请远离拓跋一族。”   夙冰一愣,又是拓跋一族,她和姓拓跋的,能有什么牵扯?   “第二桩事,小道友上次曾问过我家公子一个问题,我家公子摔了一跤之后,忽然想起来了。还请道友切记,玄音门那名毒灵根公子,复姓宣于,单名一个逸字。”   夙冰嘴角一抽,她当时只是随口问问,至于当个事儿?   “至于最后一桩。”老者摸出一枚玉简,递予夙冰:“此乃我家公子最新研制出的‘白金威哎皮会员卡’,您是第一位会员。”   “白金威哎皮会员卡’?”   夙冰瞠目结舌的接过手中,“什么玩意儿?”   老者颇无奈地道:“我家公子说,执此玉简,不但可以享受半价优惠,还可以透支……额,透支的意思,大抵就是身无灵石亦可赊账,尔后待手头宽裕,还上便是。哦,我家公子还说,现下规模太小,看不出它的好处,不出五十年,他定将万象居开遍北麓每一个角落,并研制出、什么全球定位什么统的……”   夙冰忍不住“噗嗤”一笑:“你家公子还真是个怪人。”   “可不是么?”老者尴尬着道,“打一出生,言行举止皆与常人不同,也不知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思想,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   “总之,替我多谢你家公子。”   本想询问一下他的身份,思量再三,还是罢了。   夙冰与老者道过别,随便采买几件物什,便骑着风声兽返回无极宗。   仙道茫茫,天机难测,浮云似白衣,骤变如苍狗,任谁都是长生路上的匆匆过客,得知他无碍便罢了,又何必在乎太多。    ☆、16典藏楼遇故人     往后一年半时光,夙冰几乎都在典藏楼内度过,若不是受到开放时间限制,她恨不得直接住在里面不出来了。叁仟万卷藏书,不管有用没用,几乎都要翻阅一遍。   毕竟二十万年过去,有太多搞不懂的新奇东西。   杂闻轶事,人物传记,修仙攻略,统统瞄过一遍,但适合自己的功法,依然没有任何头绪。   她倒是不急不躁,每日典藏楼临近开门,便准时骑着风声兽前去排队,以至于值守每每看到她,连身份玉简都不必检视,直接放行。   昨日看过某不知名人士所着的《五行要术》,夙冰颇有些不解,便想去拿注释本。只可惜书籍搁在书架最上层,典藏楼内又有合虚祖师设下的禁制,用不了神识,使不得法术,只能踩着墩子去取。   如今,她已经年满十一岁,修为只涨两层,个头倒是长高不少,但距离书籍还有一定距离,爪子挥舞好半响,连边都摸不到。   正郁闷着,那本《五行要术注释本》却被人从对面取了下来。   夙冰一伸脑袋,透过书籍之间的缝隙,瞧见一抹月牙白。典藏楼平素阅者极少,因它内藏之书皆为手写而成,只开放给宗门高层或是世族弟子,连宗门精英弟子,亦不是想进便能进的,想来,对面之人来头不小。   于是夙冰甜甜一笑,恭敬道:“师叔,那本书能借我先看么?”   对面之人好似一愕,将面前的三本卷宗取下,腾出空隙,觑她一眼。   夙冰踩在一尺高的墩子上,才能与他平视,原来竟是洛月城乘兽车时,遇到的那名男子。犹记当时,他还只是练气修为,现在想想,估摸着做了假。   然以她的神识,居然勘他不透,此人要么身怀异宝,要么修为极高。   白衣男子淡淡一笑,并没有说话,透过空隙将《五行要术注释本》递给她。   夙冰双手接过,本想返回座位翻看,见他拧着眉头环顾四里,又不去询问书伺,不由奇道:“师叔,不知您想寻找哪一本书籍?”   白衣男子随口道:“《云仙门七寡妇爬墙记》。”   头顶一片乌鸦飞过,夙冰抽搐许久,才指着第十八排的书柜道:“三层靠右第十五本。”   白衣男子愣了下,经她指的方向一寻,果真挑了出来。   夙冰摇摇头,回去位置上坐好,白衣男子又挑了两本书,便在夙冰对面坐下。   夙冰余光一瞥,只见他一手托腮,懒洋洋的拿着那本《云仙门七寡妇爬墙记》,看的津津有味。余光再一瞥,桌面上还搁着两本书,一本名叫《傍个师傅好修仙》,一本名叫《嫁个仙夫好乘凉》,登时觉得脑子懵上几懵。   瞧着此人一派君子模样,怎么品位……   清了清嗓子,她沉下心,专注阅览自己的书,才将有所感悟,白衣男子忽然一拍桌子,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也把夙冰吓的连连哆嗦。   “对不起。”白衣男子憋住笑,抱歉地道,“没忍住。”   “没关系,您继续……”   夙冰咬咬牙,硬生生扯出一丝笑来,继续闷头看书。没看一炷香的时间,白衣男子又是一阵大笑,这一次,几乎将桌子都给锤出一个坑。   夙冰忍无可忍:“典藏阁来之不易,我辈修道之人,怎能将神思浪费在闲书之上?”   白衣男子敛下些许笑意,颇讶异地道:“谁说修道者不能看闲书了?万物既然存在,便有它的道理,便有它的道,你当我看闲书,又岂知我从中究竟看出什么?”   夙冰无语,真是强词夺理:“那不知师叔您看到了什么?”   “看到我偷得浮生半日闲,好不惬意。”白衣男子曲起指节,叩了叩桌面,又一指夙冰,“也看到你伪装在平静之下,那颗浮躁的心。”   夙冰心头突突一跳:“我一心钻研,哪里浮躁了?”   白衣男子笑着摇头:“小道友,你知不知道,魔人与道修区别在哪儿?”   夙冰信手拈来:“道修惧怕心魔,因此修身同时兼修道心,魔人则百无禁忌,只要资质上佳,修炼上乘功法,便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突破本我极限,重塑魔身,得到无穷魔力。”   白衣男子扫她一眼,略带审视:“小道友年纪不大,懂得可真不少。但你所说无穷魔力,我却不敢苟同。且说树木有根方能枝繁叶茂,魔人不修心,仅靠功法之强横,只能一时位于上风,根本经不起虚耗。”   夙冰听罢,反唇相讥:“现下,道修斗法多半依靠灵石灵药,便能经得起虚耗了?”   “所以,升级虽快,根基却不稳。”白衣男子牵唇一笑,洋洋得意,“待他们爬的越高,越经不起消耗,比如赵凌夷,打坐参悟的时间都不够,哪能如我这般穷极无聊,终日不是四处瞎逛,便是睡觉看闲书。”   此话一出,夙冰隐隐可察,他必然是位元婴道君。   虽然不知眼前的怪人是哪一峰峰主,夙冰还是忍不住雀跃一番,虚心求教:“弟子知道根基重要,但无奈灵根资质太差,实在不懂修行何种功法,不知师尊可否指点一二?”   白衣男子咂咂嘴:“灵根,确为一大问题。”   说着,他站起身,将一排书架上的书籍全部搬来桌上。管事眼睛尖,一眼瞧见书架子空了一截,怒滔滔的冲过来,但一瞧见犯案者的模样,立马一脸惶恐,蹑手蹑脚的滚了回去。   夙冰不明所以的看着,只见白衣男子拿起一本书籍,竖着立起来,又拿起一本书籍,平铺在其旁边:“眼下,是竖者占尽先机。”   他又拿起两本书,分别铺在先前两本书上:“现在,还是竖者一柱擎天。”   紧接着,他不再言语,一本一本的增加高度,原本竖着的那本书籍只承重不到六本,便摇摇欲坠,无法增加。但一直平铺的书籍,加了四十本之后,终于与之平行,继而稳稳增加到五十本,六十本……   “懂了么?”白衣男子一拍手上的灰。   “这和灵根有什么关系?”夙冰莫名其妙。   白衣男子曲起指节,淡笑着弹了弹她的额头,挟着那本《云仙门七寡妇爬墙记》,转身向大门走去,谈笑风生地道:“五灵相生相克,有生有灭,既然妖族血统可以提纯、变异、弱化,那修士的灵根为何不能再生、融合、消亡?若有苦中作乐的恒心,百折不挠的毅力,强纳五行归于一体,身承千钧之重,万物何惧之有?”   放佛一句咒语,瞬间在夙冰脑中燃爆。   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书堆,她整个人放佛坐化进去。   白衣男子一走出典藏楼大门,剑灵即刻牵来象征其身份的白鹭仙车,几名值守纷纷惶恐而跪。清止道君将闲书夹在咯吱窝下,双手拢进袖筒,抬眸望了望天。   “尔等告知管事一声,这几日,典藏楼莫要清人了。”   “领尊上之令。”值守惶惶道。   清止道君进了香车,半躺在卧榻之上,继续翻看那本寡妇爬墙记,不时弯起唇角。   剑灵恭敬道:“主人,今日看上去心情不错。”   “是啊,本座匿名写的那本《五行要术注释本》,放了几百年,居然有人翻看。”清止道君一目十行的瞄着杂记,笑道,“再生灵根本是一种学术理论,而将五条灵根融为一体,成为新的变异灵根,更是一种大胆设想,自古以来从未有修士成功过,连本座当年重修,都不敢轻易尝试。因为它不仅需要超乎常人的毅力和悟性,更需要机缘,说不定,还会崩坏……”   “主人,您这不是误人子弟么……”剑灵无语,敢情是拿人家小弟子试水。   “反正以她的资质,顶多依靠丹药勉强筑基,试一试,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清止道君狡黠一笑,撩开帘子,再望一眼典藏楼。   “看来,您对那名小弟子十分感兴趣呢。”   “我对她另一桩事更加感兴趣。”清止道君面上笑意尽收,沉沉道,“还记得咱们在洛月城见到的小姑娘么?”   “可是您敛下修为,尾随的那位?”剑灵一怔愣。   “当时在她身上,本座便已嗅到极为熟悉的味道……”清止道君放下帘子,语气轻飘飘的,却藏不住眸中丝丝落寞,“而今日,我观她顾盼神飞之间,宛然便是当年的鹊儿。”   听见鹊儿二字,剑灵的轻扯兽缰的小手微微一抖。   “主人,有句话,奴婢知道您不爱听。”   “恩,你说。”   “鹊儿早在一千年前,便没了。”   “恩,我知道。”   ……   且说夙冰这一坐,整整坐了三天,双眼里布满红血丝,整个人像是入了魔障。   典藏阁管事得了令,也不敢上前打搅,只能日日耗在此地陪她,等到第三日傍晚,只见她豁然起身,一拍桌子,哈哈大笑起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桌上的书山顷刻崩塌,散的满地都是,管事瞧见眼里,肉疼的紧。   夙冰更是一脚从书上踩过,奔去书架前挑挑拣拣,从不同位置取出几本书来,转身对管事道:“我可以带回去看么?”   典藏阁之所以设下禁制,就是防止藏书外泄,自然不能带出。   但清止道君次次违反规定,这小弟子又是他钦点的……   管事为难的瞄一眼,发现她手中的几本书皆是一些修体和行气的入门篇,便点头道:“早借早还,莫要让人知道。”   夙冰道过谢,抱着书册跑出典藏楼,然后一股脑丢进储物袋中。   阿呆啃着云珠草,跳至她肩头:“老妖婆,你在高兴什么?”   夙冰飞身上了风声兽背,激动不已:“这本《五行要术注释本》实在是个好东西,我因对道修懵懵懂懂,一直不得要领,经那道君一番连比带划,实在是醍醐灌顶!”   “哦?说来听听?”   “只可意味,不可言传啊,总之,我要先修体魄!”   夙冰口中的先修体魄,就是先吃饭。   三天粒米未尽,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回到洞府,便躲在一处花圃后生起一堆火。她曾经尝过在芥子空间里盖间小厨房,但无奈空气不流通,才煮过一次,烟味整整散了大半年。   后来,她发现夏重霜是个修炼狂人,两三个月见不着人那是常事儿,索性就在园子里搭伙做饭。至于食材,因为门禁森严,买不来蔬菜,她就骑着多多飞去铜门山附近,猎杀低阶妖兽烤来吃。   顿顿糊肉吃到吐的时候,夙冰总会无比想念元宝。   曾经的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懂得煮饭。那一阵子,为了躲避拓跋战,她不敢去食所,元宝便日日搭小灶偷偷煮饭给她吃,什么烤肉涮肉,什么素三鲜拼三色……   有时候香味飘出去,玉儿和韩旭也会凑上几筷子。   现下,不知元宝去了哪里,玉儿和韩旭也被派在不同洞府任职,想见上一面难如登天,能陪她吃肉的人,只剩下多多一个。   想着想着,她撕下一块八宝鸡胸脯递给风声兽:“乖,跳个舞,有肉吃。”   于是夏重霜闭关半年,甫一出门,眼前这一幕着实令他惊了一悚。    ☆、17寿宴风波(上)     只见风声兽仰面站起,两爪作揖,大屁股扭来扭去,平日里狰狞的嘴脸尽显谄媚。夙冰瞧的正乐呵着,倏地察觉背后有灵气波动,急忙将八宝鸡胸脯一股脑塞进多多嘴里。   小心翼翼的回过头,只见夏重霜气得不轻:“闭关之前,我曾说过什么?”   夙冰懵懵懂懂地站起身,一拍多多的肚子,邀功道:“师叔,您让弟子好生照顾多多,弟子每日尽心竭力,从未懈怠,您看,它如今很是健壮呢。”   夏重霜额角青筋突突一跳,铁青着脸,实在不忍心再看多多一眼。   这只四阶风声神兽,是他筑基时夏氏族长赐予的座驾,全北麓仅此一只,一直被他视若珍宝,若非情况特殊,断不肯闷在灵兽袋中。   现如今……现如今却吃的一身肥肉,连眼睛都被挤的看不见了。   说来也真奇怪,他用了整整五年,才将此兽驯服,岂料跟在她身边才多久,便整日唯唯诺诺,全然不见一丝丝神兽气派……   沉默的感觉委实不妙,夙冰忙问:“师叔,您不是要闭关一年么?为何提前出来了?”   夏重霜此次闭关,是为了参加三年后的北麓名仙堂大会。   据夙冰所知,那什么英雄榜、美人榜、财富榜之流,便是出自于此。   名仙堂大会每十二年举办一次,上一届,夏重霜年仅八岁,就一举夺得练气组的头名,今次再去,便是筑基组,虽然压力较大,但夙冰觉得,头名亦是他的囊中之物。   倒不是灵根出众,夏重霜实在勤勉刻苦,真是当代优质少年的杰出典范。   类似这种本不入流,却莫名其妙成为一种实力风向标的虚名大会,各门各派也从不屑一顾到格外重视。临近大会三四年,便开始举行各种内门选拔赛,发放参与资格。无极宗自然也不例外,但其凭借第一宗门的地位,相比其他门派,实在不甚在意。   偏偏此届,玄音门放出消息,宣于世家那名毒公子也会参加。   无极宗高层这才坐不住了,一连数日将夏重霜和蓝少卿召去云舒峰,轮番灌输宗门荣誉思想,叮嘱他们放下一切琐事,全心备战。   也难怪他们紧张,就连夙冰这等消息闭塞之人,也常常能在各处听到宣于逸的大名。   蛰伏许久,此人甫一出手,便叫整个北麓为之震惊。   短短一年内,仅凭他一人之力,鲸吞、覆灭、整合玄音门周边大大小小十六七个门派,而这些门派在遭受巨变之前,平静的宛如一潭死水,全然不透半点迹象,放佛所有崩塌,皆在一夕之间完成。   行事之诡异,手段之残忍,作风之狠辣,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和他一比,夙冰觉得,夏重霜无非就是性格阴沉一些,只要捋顺了毛,其实甚好相处。   就拿眼下来说吧,只要你一派天真无邪的望着他傻笑,不惊惧,不畏缩,便是动了些脾气,他也会渐渐消减下去,一派无奈的道:“今日是四伯父寿辰,我得去贺寿。”   话音还未落,一名男弟子在洞府外恭敬道:“重霜师叔,弟子是玄机洞冷明。”   听到这个名字,夙冰一愕,竟是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三表哥。   夏重霜拢了拢眉:“进来。”   冷明躬身推开洞府石门,缓步上前,垂首道:“玄机长老特命弟子前来相问,今晚寿宴,不知重霜师叔想要品何佳肴美酒……”   “不必了,我辟谷多年,闭关在即,沾不得俗物。”   夏重霜最是头疼这等麻烦事,不耐的打断他,侧目对夙冰道,“我去趟师傅洞府,你兄妹二人想必多时未见,一处说说话吧。”   语毕,习惯性的招手呼唤风声兽,眼角一斜,恰瞧见此货正缩在墙角流着哈喇啃骨头,立马嫌弃的掉过脸,祭出飞行法器。   才腾空数尺,终于忍不住道:“冷小扇,我寻思着你干脆改个名,叫冷团扇罢了。”   说完,一甩袖子走了。   夙冰瞬间石化,这、这是在变相说她胖吗?   “没想到重霜师叔如此幽默。”冷明噗嗤一笑,“不过两年未见,九妹确实圆润不少。”   夙冰抽抽嘴角,打量冷明一眼:“找我何事,说吧。”   不防她开门见山,冷明不由呆了一呆,与记忆中的小丫头,实在大相径庭,不过想想也就明白了,两年来跟在重霜师叔身边,焉能不生出几分傲气来。   思忖一番,他苦道:“九妹,哥哥还真有事儿请你帮忙。”   夙冰眯了眯眸子,在识海内搜索下此人信息,得知他对冷小扇尚算不错,方才笑道:“都是自家兄妹,三哥有何难事,直说便是。”   见冷明环顾四周,又补充道,“洞府设有禁制,你大可放心。”   冷明不好意思的搔搔脑袋,白皙的双颊浮上一抹嫣红:“九妹,我看重霜师叔待你很是不同,你能不能在他老人家面前美言几句,将我调去别处修行……哪里都可以……”   夙冰奇了:“在金丹长老洞府内修行,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差事,为何要调?”   冷明尴尬着躲开她的目光:“我、我得罪了一些人,所以……”   “三哥,重霜师叔的性子,你也该有所耳闻吧?”夙冰哼了一声,颇不满地道,“莫说妹妹能力不足,就算有,你这般遮遮掩掩,教妹妹如何暗中活动?   冷明愈加尴尬,踟蹰半响,一咬牙道:“实话同你说了吧,夏玄机那老东西是个龙阳断袖,专吸取二八年华美貌男子的元阳,用以修炼他那见不得人的功法,而我今年已满十五,再不离开,怕是这辈子都离不开了!”   夙冰明显惊了一惊,忽地想起韩旭和几名同时进山的美貌少年,似乎都被分派去了玄机洞,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些外门弟子,并非是为夏重霜回归无极宗而储备。   不对啊,她狐疑地望着冷明:“俗世虽有娈童一说,但在修仙界,唯有异性方能成为彼此炉鼎,否则将与体内阴阳之息相互排斥,他要元阳何用?”   见夙冰不信,冷明有些慌不择言:“此贼手上有个灵犀炉,是夏氏家主赏赐下来的,据说,能在修炼之时将灵气转化,再进行吸纳!”   乍听“灵犀炉”三字,夙冰一对儿眸子隐隐亮了亮。   对于杂灵根而言,每次吸纳灵气,大部分都集中在最纯净的一条灵根上,久而久之,其他灵根便越来越废。依照那本《五行要术注释本》所说,若想将灵根凝为一体,必须将吸纳来的灵力,由丹田平均注入各灵根,虽然短时期内成长变低,但妙在海纳百川、循序稳固,正是典藏楼高人以书作喻的精髓。   她正犯愁如何平均灵力,线索就自己送上门。   咦,莫非她夙冰要时来运转了?   但有线索又如何,想从金丹长老牙缝里抢东西,还是在宗门内,凭她小小一名练气弟子,简直是自寻死路。   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抱着臂,她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冷明现虽不敢小觑她,但还是暗示道:“九妹,咱们同属一族,你也知道,家族的希望都在我一人身上,叔叔将你送来重霜师叔身边,目的就是……”   “我又没说不帮,你着什么急?”夙冰剜他一眼,“我只是再想,怎么帮。”   冷明大喜:“只要你在重霜师叔……”   夙冰扬手打断他:“绝非长久之计,整个玉屏峰都是夏家的,无论将你调往何处,夏玄机堂堂一名金丹长老,想动你都是易如反掌。”   冷明浑身一哆嗦,哀声道:“那、那怎么办?”   “你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除了龙阳之癖,可还发现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夙冰琢磨了下,低声询问,“比如,足以触犯宗门律法的?”   “这还不算?”冷明一怔。   “当然。”夙冰翻了个白眼。   吸纳几名男弟子的元阳,实在不算什么,想来夏家家主也是知道他的癖好,才送一灵犀炉给他,若是传了出去,挺多面子上挂不住而已。   冷明沉思片刻,疑惑地道:“那、他命关门弟子从周边城镇抓来数百名少年散修,关在府内地牢中,是不是也……不算?”   夙冰睁大双眼:“确有此事?”   冷明点点头:“已经好几年了,因为无极宗收徒编制严格,根本不够元阳供给,他便命人隔三差五的去抓一些散修少年回来。不过,押人的地牢具体在何处,我就不知道了。”   “三哥,你先回去吧,稍后我自会联系你。”夙冰咧开小嘴一笑。   “知道这些真的有用么?”冷明觉得莫名其妙,但看夙冰胸有成足的模样,原本忐忑的一颗心竟稍稍安稳了些,“那我先回去了。”   夙冰目送他离开后,再次抄着手,闷头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一个周详计划在她心底逐渐构架完成,不过,她绝不能亲自动手。玄机长老毕竟是夏重霜的亲伯父,若是被夏重霜发现,自己铁定没命。他这个人,虽然不喜争名夺利,但家族荣誉感极强,亲缘就是他的逆鳞,触之即死,没得商量。   既然如此,就得找杆枪使。   寻思了一阵儿,夏重霜慢悠悠的回来了,夙冰一瞧见他,立刻躬身上前行礼,恭敬道:“重霜师叔,今个儿实在太热了,您出行归来,热不热?”   夏重霜望一眼被挡在禁制外的鹅毛大雪,平静道:“还好。”   “那您累不累,要不要弟子为您捶背?”   “不必。”   夏重霜落地后,收了飞行法器,直直向房间走去,在夙冰一脸殷切的目光下,推门、进门、关门,从头到尾目不斜视,面无表情。   夙冰真是无语到极点,她都表现的那么明显了,他是个傻子么?   机不可失,她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反手轻轻叩门:“师叔,您还在么?”   许久,里面飘来夏重霜凉凉的声音:“我想我应该还在,你有事儿么?”   “晚上您去赴宴,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夙冰可怜兮兮地叹了口气,“哎,您虽辟谷多年,弟子可是许久不曾吃过美味佳肴了。”   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   “师叔……”   房内还是一片死寂。   “师叔……”夙冰咬了咬牙,“您能不能,捎带弟子前去见识见识……”   越说越小声,就在夙冰觉得此路不通之际,房门被他从内拉开。   只见夏重霜换了一身崭新的湖蓝长袍,勾了勾唇角,恍然大悟地道:“闹了半天,原来你也想去,你早说呀,你不早说,我怎么知道你想去呢!”    ☆、18寿宴风波(下)   玄机长老的洞府,位于玉屏峰最为偏僻的西北峭壁之上,背靠素有鬼蜮之称的溟空海,因此距离目的地尚远,便能听见海浪敲击石壁的声响,与身下连绵数万里的天枢山,可说相得益彰。   若非知道那老东西的底牌,连夙冰都忍不住想要赞叹他的品味。   “待会儿,你吃你的便好,莫要惹事。”临近洞府,夏重霜放慢了些速度,转头嘱咐道。   “师叔您就放心吧,弟子只负责吃,不该说的话,半个字也不会说。”   夙冰有些不耐烦,不就一场生辰宴吗,竟然嘱咐了十几遍,活像自己是个闯祸精一样。   但一进入玄机长老府内,夙冰就明白夏重霜的顾忌不无道理了,五百岁的生日宴,在北麓修仙界似乎非常隆重,除了无极宗各峰代表,各大家族代表,竟然还有许多金丹期散修,略略望过去,足足得有好几百,无一不是身份显赫之人。   夏重霜才落地,随着门徒一声吆喝,在场众修士齐齐将目光投在他身上。   夙冰躬身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大气都不敢出,尽量减少存在感,却仍然感觉近百修士饱含揣测的目光凝在自己身上。   也不知是谁暗暗说了句“炉鼎”,众修士才各具神色的将目光移开。   夏重霜走去寿星面前,深鞠一礼:“侄儿恭祝伯父大道得成,早日结婴。”   玄机长老摸着山羊胡,笑眯眯地道:“好好,没想到霜儿闭关苦修中,竟还记得伯父寿辰,伯父甚感欣慰,来,快见过几位前辈……”   随着他所指的方向,夏重霜一一鞠过礼。   “三少九岁筑基,素有北麓第一灵才之名,今日一见,果真前途无量。”几名与他交好的金丹散修,纷纷赞叹道。   “前辈客气了,重霜但凭侥幸,修行之路迷障重重,往后还望诸位前辈指点一二。”   夏重霜一派谦逊,多少令夙冰有些意外,一窝修士们整整寒暄半个多时辰,直到蓝少卿和蓝蝶衣代表云舒峰前来贺寿,众修士才放过了夏重霜。   入了座,夙冰垂首立在他身后,眼尾斜挑,暗暗打量玄机长老。   此人金丹中期修为,瞧上去如俗世老人六七十岁的模样,虽然精神尚算矍铄,但明显元气不足,能在有生之年迈进元婴大道,以他所剩寿元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那真奇怪,冷明说他广集炉鼎,可夙冰横看竖看,此人完全没有采补元阳的痕迹,难道冷明另有原由,编个谎话诓骗自己?   心头疑惑丛生,夙冰还是将阿呆偷偷放出,凭它哧溜融入地下。   修士众多的缘故,府内灵息混杂,想来没人会特别注意一只灵宠,但她很快发现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因为一道狐疑目光几乎同时向她投来,似乎对她的行为颇为不解。   夙冰一悚,循着视线望去,竟是拓跋隐。   拓跋隐眸中的狐疑转瞬消逝,莞尔一笑,便将目光投向他处。   对于此人,夙冰只见过两面,总觉得他人如其名,将自己隐藏的极深。但两人的生活并无交集,更没有利益冲突,她从不曾在意过。尤其那日在乾坤万象中看到拓跋战的未来,夙冰更将他们复姓拓跋的列为洪水猛兽,绝对敬而远之。   此时,一个身影再次令她惊了一悚,只见拓跋战不知从哪个旮旯里钻出来,头顶一簇花环,扑去拓跋隐怀里,凑在他耳边嘻嘻笑着,不知道说些什么。   夙冰连忙将脑袋垂进衣领里,不自觉的朝夏重霜背后躲了躲。   真是冤家路窄,枉她千算万算,竟算露了拓跋战。   身为拓跋家族留在无极宗的人质,为表尊重,拓跋战年龄再小也得来。果不其然,那些个金丹散修很快发现了他。   “咦,此子便是拓跋世族那雷灵根孩子?”一名金丹散修惊奇道。   “老朽瞧他不过六七岁,怎么,竟已修至练气十一层?”又一名金丹散修奇中带诧,略略望了夏重霜一眼,不知是心直口快还是别有用心地叹道,“依着这般神速,怕是要将重霜贤侄九岁筑基的记录比下去了吧?”   此一言出,席上原本喧闹的气氛霎那有些诡异。   拓跋隐神色微动,偏拓跋战少不更事,不屑一顾地道:“九岁筑基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超过他,那是早晚的事儿!”   说着,挑衅的剜了夏重霜一眼。   夏重霜不甚在意的一笑了之,端起面前一盘灵果,随手递给身后的夙冰。   夙冰千躲万躲,没想到居然被夏重霜一个动作给卖干卖净,大伙儿的视线,再次顺着那盘灵果转移到她身上,其中包括慕容靖怨毒的目光,蓝蝶衣探究的目光,以及……   拓跋战先是一楞,再是暴跳如雷,最后竟然没有反应。   夙冰讶异的紧,以这小霸王的脾气,难道不该大骂一声“臭娘们,老子终于逮着你了!”,然后祭出雷音轰神锏,完全当席上一众金丹长老为空气,飞身冲上来一锏打爆她的头吗?   奇怪,难道因为拓跋隐在场?   横竖瞧他也不是心有忌惮的主吧?   心思全在此事上,夙冰木讷着伸手接过那碟灵果,连道谢都给忘了。   一段小插曲不知被谁揭了过去,奏乐罢,宴席终于开始。   夏重霜果真辟谷辟的干净,一道道灵气浓郁的仙品佳肴被他一碟碟的向身后递去,以至于引得众人纷纷侧目,知道他和蓝家有婚约的修士,更是将揣测的目光向蓝蝶衣投去。   蓝蝶衣终于坐不住了,轻身上前,她笑靥如花:“重霜师兄,我当真以为你要闭关备战,半年之后才会出关呢。”   话是对夏重霜说的,小眼神儿却若有似无瞄向夙冰。   “这丫头嘴馋,非要凑热闹。”夏重霜并未起身,淡淡一笑。   “不知她是……”蓝蝶衣脸色有些难看。   “下属小家族送予我的炉鼎。”当着未婚妻和一众人的面,夏重霜不仅说话没有一丝顾忌,反而扬手揉了揉夙冰的脑袋,“年纪还小,得好生养着呢。”   蓝蝶衣一张美丽的脸登时黑如锅底。。   夙冰比她好不到哪去,终于明白,夏重霜这厮为何轻易便答应带她来了。   话说,蓝蝶衣并非紫薇道君的亲生女儿,于是她与蓝少卿的关系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估计曾给夏重霜带来过什么难堪,今日,他便是寻个机会前来报仇的!   只是可怜了自己,一下子成为别人眼里的小狐媚子。   眼看蓝少卿颇不满的向这边走来,夙冰一捂肚子:“师叔,我许是吃坏了,想出去一下。”   夏重霜也没拦她:“去吧。”   夙冰得了令,闷头便向后院走去,察觉席位上并没有元婴修士,她边走边将神识放出,传音道:“阿呆,找到了么?”   隔了一会儿,阿呆才道:“找到地牢了,但我不敢进去。”   “怎么了?下方禁制很强?”禁制一般不会渗入地下,阿呆本是木土属性,出入最为方便,连它都不敢进,那……   “不是。”阿呆声音有些颤抖,“老妖婆,我的直觉告诉我,里面可能有只高阶妖兽,释放出的气息十分恐怖,我……我害怕……”   夙冰知道它胆子小,此番能摸到门已算不错:“你且在那等着。”   躲在顽石后面,装作调息的模样,夙冰凝聚灵力,几乎放出全部神识,追着阿呆的灵息而去,终于在紧邻溟空海的一处宅子寻到它。   彼此存在契约,阿呆虽然看不见,却能感应到。   指着地下,它道:“就在这里,你试试看,能不能突破禁制进去瞧瞧。依我的感觉,估摸着不是灵兽,而是妖兽。”   妖兽?   夙冰微微皱眉,将神识渐渐逼近,宅子下方果然别有洞天,乃是一处石牢,里面尽是一些十六七岁的少年,精神萎靡的缩在一起。   再逼近一些,只见石牢正中,以四条锁妖链困着一只六阶三眼毒蟾蜍,正懒洋洋的拨弄一方紫金小炉,好似在吸取内里的气息。   夙冰恍然大悟,原来吸取元阳的并非玄机真人,而是这只三眼毒蟾蜍。   六阶妖兽,相当于人类金丹后期,它掌下的东西,必然就是至宝灵犀炉,能将少年的元阳转化为特殊气息,以供它修炼至七阶结婴。至于玄机真人所能得到的好处,估摸着是三眼毒蟾蜍的毒液,据说以此而成的某种丹药,可以为修士增加五十年寿元。   这下麻烦大了,有只金丹妖兽在,自己根本不可能盗取灵犀炉。   “喂!老子跟你说话,你倒是听见没有!”   拓跋战的声音突兀入耳,惊得夙冰慌忙收回神识,顾不得识海吃痛,一轱辘从地上爬起,连连后退:“你想做什么?”   拓跋战叉腰道:“老子说,你以后见着老子不必再躲了!”   夙冰莫名其妙的望着他,满脸狐疑。   扶了扶脑袋上那扎眼的花环,他冷哼一声:“老子已经答应玉儿,原谅你了,那天在食所……老子权当没有发生过!”   说完,拽拽的转身就走。   夙冰哭笑不得,敢情是玉儿给求的情,看来这俩小孩儿处的还不错。   “老妖婆,快快,拦住他!”阿呆从石头后露出脸,兴奋大吼,“咱们不是要找杆枪使么,哪有比拓跋战更好用的炮筒子!”   “拿他做枪?”夙冰一愕。   转念一寻思,她眸光一亮,立刻冲着拓跋战的背影笑道:“拓跋师弟,谁稀罕你原谅了,那天在食所,我就是故意害你的,你奈我何?!”   拓跋战原本正想去找玉儿邀功,听见这话,登时火冒三丈。   转过身,怒滔滔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夙冰暗暗一拍储物袋,摸出最后一张高阶防御符箓,攥在手心里:“谁叫你自作聪明多管闲事,赶明儿我便告诉玉儿去,教她往后离你远远的!”   “老子一再同她说,你这臭娘们绝非什么好鸟!”   拓跋战银牙一咬,眉心忽地一闪,祭出那柄雷音轰神锏,“老子今天不将你打成肉酱,老子就不姓拓跋!”   夙冰哈哈一笑,迅速将防御符化于掌心,施展轻身术便向地牢方向逃去。   “臭小子,牙还没长齐,可别说大话,抓到我再说!”   “跑,看你能跑去哪?!”   拓跋战随后跟上,两人一攻一躲,不一会儿,防御符的威力渐渐抵挡不住,有几道余威打在夙冰身上,痛的肝胆俱裂。   终于临近地牢,夙冰回头大笑:“还说超越重霜师叔呢,就你这点本事,连我都抓不住,难怪拓跋家族越来越没落……”   “老子、老子要你好看!”   拓跋战胸腔一股怒气郁结到极点,倏地停住脚步,双手结印,神器渐渐悬于半空,瞬间膨胀数十倍,以刀劈万山之态,猛地向夙冰砸去。   夙冰早有准备,抛出那枚玛瑙戒指,意动神思,跐溜钻进芥子空间里。   消失的刹那,那枚戒指乍一失去重力,滚落在地上,一瞬间的功夫,阿呆陡然从地下冒出,双爪将戒指套在脖子上,一个猛子扎进地底。   紧接着,只听“嘭”一声巨爆,雷音轰神锏竟将半壁山巅轰的颤三颤。   前院正喝酒的修士们只觉一阵地动山摇,还以为发生了山崩,慌忙放出神识,察觉到源头后,纷纷向后山飞去。   远远望去,拓跋战正灰头土脸的站在残垣瓦砾之间,指着地下骂骂咧咧。   玄机长老脸色骤变,尚来不及阻止,拓跋战已经再次抡起变异后的神器,又是一锤子重重砸下去,这一次,彻底将地牢禁制砸到崩坏,完完整整的暴露于空气当中。   众人落地后,拓跋隐正打算训斥于他,却突然愣住。   蓝少卿惊讶道:“玄机长老,这是怎么回事?!”   拓跋战正窝了满肚子火,这会儿才瞧见脚下的情形,不禁惊得一哆嗦。   乍见阳光的少年们,感觉到众多修士在上,纷纷大喊起来,而那只三眼毒蟾蜍身上的锁妖链早已脱落,抬眼瞧见拓跋战,一个猛子从地牢窜出来,一掌向他拍去。   拓跋隐和蓝少卿急忙祭出法器,冲上前替他抵挡。   宗门内事,散修们自然不会插手,更何况他们都是玄机长老的朋友,这会儿子若是帮忙,说不定还会被牵连其中,因此全都作壁上观。   玄机长老懊丧万分,真恨不得将拓跋战碎尸万段,哪里还会管他死活。   “伯父,此事你做的甚是愚蠢。”   夏重霜冷冷望他一眼,祭出长离剑,也踏云而上,与三眼蟾蜍缠斗起来。   便在此时,上下乱成一团,趁人不备,夙冰从芥子空间里爬出来,伸手将灵犀炉捡起,吹了吹上头的石渣,小心翼翼装进储物袋里。   正打算从后围跳上去,忽然发现脚下情况不对。   未等低头,只听头顶有人大喊一声:“速速后退!溟空海穴崩了!”   夙冰一惊,溟空海穴是什么?   下一秒,脚下的地面“咝咝”开裂,半壁山峰像被平削一般,以极快的速度下陷。   拓跋战就在夙冰上方,山体下陷,他也一个趔趄摔了下来,地晃山摇间,一准砸在夙冰脑袋上,两人牵扯着滚了几圈,似被一股强大力量所吸引,一起向溟空海方向滚去。   临山的海域至下而上,渐渐涌出一个漩涡,呼啸着向上奔涌。   峰上的修士全都退的老远,只有夏重霜三人还在半空缠住三眼蟾蜍,且全都挂了彩,低头一瞧,皆是大吃一惊。   一柄长离幻出凛冽寒光,夏重霜法力最强,自然吸引了三眼蟾蜍大部分火力,眼睁睁看着夙冰两人被漩涡吸走,却分|身乏术。   拓跋隐与他对望一眼,在得到对方肯定之后,迅速退出战圈。   飞身向下,竟比残峰下陷的速度更快,只见他从袖中抽出数条赤红软鞭,分别捆住夙冰和拓跋战的腰肢,带着他们贴近另一面未曾陷落的山壁。   “哥,你快松手,你会死的!”   拓跋战焦急大喊,瞧见与自己吊在一处的夙冰,气不打一处来,凌空一脚踹过去,“都是你!老子只要遇到你,准没好事!”   这一脚,夙冰生生受下也不觉得冤枉,她实在不曾料到,雷音轰神锏神力之所以消减,竟是被人人为封印的!   早知道神器威力这么大,她找谁也不会找他下手!   “闹够了没!”试着拖他二人向上,但实在难敌漩涡吸附之力,拓跋隐恼的不轻,“还不都是你自己惹得祸端!”   “现在怎么办?”夙冰忍不住开口问。   “等元婴道君前来搭救。”拓跋隐语气和缓了些。   “不可能。”夙冰摇了摇头,沉沉道,“漩涡速度太快,已经在上围罩下水壁,再过一会儿,怕是连清止道君都无法感应咱们的气息。”   拓拔隐陷入沉默。   夙冰不信他不明白,她想,他只是在犹豫。   眼下水璧的力量并不强,他只要以灵力在水璧上方破开一道口子,拼劲全部灵力将拓跋战扔上去,然后自己上去便会容易许多。   夙冰的死活,本就不该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倘若换了夙冰,她根本不会犹豫。   果然,拓跋隐微一阖目,凝聚周身灵力于左臂,从袖中射出一道流火短箭,只听“噼啪”两声,生生在水璧上射出一个大洞。再一甩另一条赤红长鞭,缠住拓跋战的双脚,借力将他抛出水璧之外。峰上的金丹修士一直注视此处,感应到有灵息冲出屏障,立即放出法宝,将拓跋战捞了上来。   拓跋战才在山崖站稳,立马便想朝下跳:“哥!你快松开她!上来啊!”   “你快上去,我自有办法!”   知道他灵力已经耗尽,眼看漩涡如兽口,咆哮着不断向上翻涌,夙冰眸中精光毕现,早已做好施放大神通的准备。   哪知道拓跋隐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赤红绳以灵力戳进石缝内,自己则顺着绳子缓缓下滑,直到与夙冰脸贴着脸。   夙冰心下一沉,他想干什么?   拓跋隐低头一笑,云淡风轻:“丫头,你怕不怕?”   这种情况下,哪怕她有大神通在身,说不怕都是骗人的,但瞧见拓跋隐温如春风般的笑脸,仿佛天地乾坤皆不过尔尔,便也意气风发的挑了挑眉:“生死而已,何惧之有?”   “好!”拓跋隐忘形大笑,一扬手丢开软鞭,将夙冰紧紧捞进怀里,翻了个身,背向漩涡沉沉下坠,“今日救不了你,但不管身下刀山火海,我拓跋隐都先替你挡着!”   脑袋撞在他胸膛上,撞的“噗通”一声,虽不疼,但夙冰当真有点儿懵。    ☆、19修行在海穴(一)     眼看就要跌进漩涡,拓跋隐凝起护体灵璧,在两人周身设下一层防护罩,用以抵挡水璧内的涡刃袭击,随着下坠速度越来越快,眼前的世界,变得有些光怪陆离。   估摸着大半个时辰后,才最终摔进漩涡的底部。   夙冰倒地便吐了一口鲜血,拽了拽拓跋隐:“师叔,您怎么样?”   一张口,呛的连连咳嗽。   “屏住呼吸,用丹田灵力补给。”拓跋隐收了防护罩,凝力在夙冰背上一拍,“这里到处都是瘴气,万万不可入体。”   夙冰闭目稍整,依他说的做。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才赫然发现拓跋隐一身蓝色弟子服破破烂烂,到处都是大血口子,肯定是在抵挡涡刃时落下的。   可看他神情自若,打量着周遭环境,还在连连赞叹:“原来海穴竟是这样的。”   回头瞧见夙冰狐疑的眼神,又纳闷道,“你看我做什么?”   夙冰指了指他的伤口:“不疼?”   “疼,不过早已麻木了。”拓拔隐笑,“我修的霸之一道,介于魔修与道修之间,皮糙肉厚,这点儿皮外伤算不得什么。”   “霸道?”   夙冰皱了皱眉,原来白毛怪不是开玩笑,北麓真有霸道体系,她竟完全没有听过。不过,眼下不是好奇的时候,她打量着四周,别看上方如风卷残云,海穴之内,其实平静的一丝波澜也没有,外侧水流奔涌而过,根本无法靠近洞口。   练气期的修士,丹田内存储的灵力极少,不一会儿,夙冰就觉得有点儿窒息。   盘膝坐在土堆上,望着头顶游来游去的鱼群,她忍不住问道:“隐师叔,海穴到底是什么地方,咱们还能不能出去了?”   “出去是一定的。”拓跋隐遭受重创,又没有灵气补给,也只能盘膝坐下,“只是要等翼宿阁将护山大阵彻底修补好,海涡平静后。”   “那要多久。”   “根据损坏的程度来看,估摸着两三年吧。”   “两三年?!”   夙冰激动睁开眼,丹田里这点儿灵力,怕是两三天都撑不住。正想再问,却见拓跋隐将眼睛闭了起来,周身灵力缓缓波动,想必是在疗伤。   夙冰默默不语,转身走进一处背靠他的小洞内,将灵犀炉从储物袋中掏出来,盘膝坐下。施展引气术,令丹田灵力沿着经脉循序游走,可惜手上没有灵石,海穴内完全不见灵气,灵力在体内根本无法运转太久。   她惆怅着端起灵犀炉,拼了老命才拿到的宝贝,竟只能干干看着。   “炉子里不是还有些元阳之气吗?”拓跋隐比她修为高出太多,她的一举一动,自然逃不开他的注视,“怎么说也是经过金丹修士淬炼的,你何不将它吸纳?”   “这不是给毒蟾蜍准备的么?”夙冰转过头,很是疑惑,“弟子怎么能吸?”   “你莫不是将此物的神通忘记了?”拓跋隐斟酌了下,“灵犀炉的妙用,正是在于控制和转换灵气,既然能为妖用,便也能为人用。只是,你一个小丫头,根基未稳,便以男子的元阳作为……”   夙冰猜到他想表达什么,若是吸了男子元阳,哪怕经过转化,也能被其他修士看出来。知道的也就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修炼了哪门子邪功,这么小就出来采补男人。   更可怕的,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但拓跋隐却道:“阳气太盛,我怕你的体质会发生改变,盛阴成为足阳,重霜师弟怕是不会再要你这个炉鼎了。”   夙冰嘴角一抽,她接近夏重霜原本只是为了得好处,现在有了《五行要术》和灵犀炉,她自然要潜心修行,谁管他做什么?   最后悔的,就是之前不曾像元宝一样大肆敛财,搞的现在连块儿灵石都没有。   沉下心,她仔细研究只有巴掌大小的灵犀炉,   此物与炼丹炉子差不多形状,只是个头稍小许多,棱上共有四个角,分别雕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她放出灵识,感应它的内里,发觉浓郁的元阳之气,正是锁在青龙一隅。   纠结大半个时辰,她还是决定试一试。   倘若一直没有灵力供给,待体内那点儿耗尽,她就完了。   放松身体,夙冰再一次凝神静气,将灵犀炉中的元阳之气通过青龙导入朱雀,再从朱雀渐渐导入体内,默念《五行要术》中的心法,令元阳之气在丹田内平均转化为四系灵力,逐一灌入经脉之中。   这一打坐,便是三天。   《五行要术》早已烂熟于心,管中窥豹,她也能渐渐窥得灵犀炉的某些玄妙,吐纳之间,元阳之气在身体流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她觉得,自己离练气六层仅有一步之遥。   又是三天,她突然发觉情况不对。   元阳之气太盛,且分四路,开始不受控制,四处在经脉内流窜,毫无章法可言。退无可退,她只能饮鸩止渴,从灵犀炉中吸纳更多进入丹田,分化金、木、水、火四脉洪流,推动先前逆转的灵气继续运转。   小腹一股热浪不断翻滚,脸颊也烧的通红,她双耳渐有鲜血流出。   不行,不能放弃,绝不能放弃!   化神她都闯过去了,区区一个练气还能难倒她?!   “不要分心!”拓跋隐的声音在头顶炸开。   一道灵力陡然从识海灌下,夙冰本能的想去抵抗,但心知他在为自己疏通闭塞,便强收了回来。拓跋隐的灵力带着魔修的气息,与他温润的性格截然不同,霸道而强横,压制着她体内混乱的灵力,渐渐趋于平稳。   元阳之气终于散为灵力,如一汪小溪,浅静的在她丹田之内流转。   缓缓睁开眼睛,夙冰酣畅淋漓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这具躯体的力量更上一层楼。   “多谢师叔出手相助。”一举突破练气六层,夙冰喜不自禁,   “你真是胆大包天。”拓跋隐抹了把汗,余惊未定,“我让你吸纳炉子里的元阳之气,是让你拿来应应急,你竟然将它全部导入丹田?”   “两眼一抹黑的修炼,谁顾得了这么多。”   夙冰呵呵笑着,与前两次依靠充裕灵气突破修为不同,此番当真令她欢喜。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摸到道修的门径,彷佛迷雾中乍现一道曙光,更加坚定她得道大乘的决心。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被困在海穴内,似乎也没那么苦逼了。   收起灵犀炉,她拾袖擦干净耳朵外的血,才发现肚子咕噜噜一直叫唤。   拓跋隐早已筑基,自能辟谷,她可不行,眼下呼吸问题解决了,温饱问题怎么办?再次惆怅着向海穴外望去,海底风光一览无余,各色鱼类姿态蹁跹,在珊瑚丛内逍遥游弋,看的她胃口大开。   哪知拓跋隐一盆冷水泼下来:“四处都有海怪,以你的修为,啧啧。”   夙冰阴着脸转过头:“要不师叔您去?”   “我本就受了重创,刚才又为你耗费那么多灵力。”拓跋隐摇摇头,“是你要吃,又不是我要吃,自己想办法。”   “……”   夙冰揉了揉眉心,从储物袋里摸出那本《太古奇门阵法大全》,坐在地上翻看:“既然没法出去,就将它们吸引过来,一起宰了。”   拓跋隐在她对面坐下:“此书是你从铜门山得来的?”   “是。”夙冰毫不遮掩,从她拿出灵犀炉之时,她便知道,此人将她看透了,根本无需遮掩,“师叔,弟子能问您件事儿么?”   “你想问我,地陷之时,为何要救你?”   “恩。”夙冰暗暗瞥他一眼,“别说因为拓跋战连累了我,师叔您心里过意不去,其实您早就猜到,这是弟子挖的坑吧?”   拓跋隐摸着下巴,连连点头:“没错,我注意你,不是一天两天了。”   夙冰心尖一颤,沉沉道:“弟子何德何能,竟得师叔如此青睐?”   “因为那日在铜门山,我在乾坤万象里看到……”拓跋隐琢磨着怎么说,最后眯起狭长双眸,“看到我拓跋一族落难之时,你救了我弟弟一命,不管是真是假,终归一线希望,所以我不能任由你死。”   夙冰愣怔住,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直接。   “只是一个幻象,您便能为拓跋战豁出命去?”这在自私自利的修道界,不太现实。   “战儿是我族复兴的希望。”拓跋隐笑道,“你不会理解。”   “弟子的确不能理解。”   夙冰也懒得与他闲扯,还有一件事情,令她颇为好奇,“师叔,我明明感觉您体内有魔息,为何您却能修道,还将灵力控制自如?”   拓跋隐直言不讳:“近似魔息,却非魔息,因为灵根资质太差,师傅看我心志尚算坚定,便教我修行霸道。所谓霸道,原本就似魔似妖,练到高阶,能将自身修成法宝,且欲强则强,并在在毁坏中不断成长。”   “这、有些类似体修。”夙冰喃喃自语,“终究太过被动。”   饿的有些难受,她也没精力再同拓跋隐讨论,专心致志翻看起阵法书。查询了三个多时辰,才找到一条用以捕杀妖兽的空灵阵。   此阵仅是三十六阵之最下品,但眼下材料紧缺,只能随便摆摆。   在海穴洞口走来走去,她踩好位置,将阿呆从储物袋里放出来,一起拿着铲子开始卖力刨土。拓跋隐坐远了一些,边看边笑:“吸了那么多弱冠男子的元阳,果真不同凡响。”   夙冰本想驳他两句,却发现他说的确实不错。   虽然腹中饥饿,但她耳聪目明,丹田灵力充裕。怪不得高阶女修常找男子用来采补,确是有些用处的,只是人家自身阴气盛,取男子阳气以至阴阳调和,自己这突兀的将那么多元阳之气消化成灵气,会不会出问题啊?   停下手里的动作,她再次运转丹田灵力。   除了比平时有劲儿些,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定了定心,继续闷头刨土,挖到阵眼时,需在内蕴下法术,她灵息一动,本想施展控水术,哪知指尖突然冒出一团火球,烈光艳艳,惊了她一跳。   因为火系灵根最差,她似乎不曾修过火系法术吧?   惊异过罢,还是迷瞪着将火球丢进阵眼,布好了简易阵法,她跑去拓跋隐身后蹲着,静静观察周遭的环境。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海穴周遭成群结队的小鱼大虾游过,丝毫没有被阵法缚住的迹象。   也不知过了多久,夙冰趴在地上,竟在饥饿中渐渐睡着了。   梦里,她好似看到许多许多面貌清秀的少年,赤条条的在海里游来游去,身上散发出诱人的气息,而她则流着口水,特别想要逮着几只咬上两口。    ☆、20修行在海穴(二)     溟空海上域浪翻石滚,海穴之内依旧静谧如夜,溢出在外的神识察觉到异象,夙冰从酣梦中陡然惊醒。   “有海兽!”   拓跋隐凝神打坐,正以灵力修补全身受损的经脉,经她一说,才暂且收回内息,放出神识。感应方圆过罢,正纳闷着,亦是神色一凛,的确有海兽在渐渐靠近。   很快,他惊异的便不是海兽,而是夙冰。   就算自己神识损伤严重,感知窥探能力大不如前,但他怎么说也是筑基中期顶峰修为,这小丫头不过刚刚突破练气六层而已,神识竟能探的那么远,且完全是在休憩的情况下?   视线不自觉瞄向夙冰,拓跋隐的目光里饱含审视。   夙冰眨眨眼:“师叔,不过是只二阶海兽而已,您害怕?”   拓跋隐微微一笑,沉默不语。   夙冰心里清楚他的怀疑,丝毫没有想要收敛的意思,换句话说,她有些故意显露出自己的与众不同出来,令他陷入更深的迷惑之中。   此人心思深沉,谨慎入微,一时她也摸不透。两人在海穴内不知还要待上多久,日积月耗的,难保出现什么变故,既然他以为自己是拓跋战的一线希望,那不妨露两手给他瞧瞧,坚定坚定他的信念,自己的处境也会更加主动些。   两人各怀鬼胎的对望良久,拓跋隐倏地一挑眉毛:”你流鼻血了。“   夙冰一愣,拾手搁在鼻下一抹,黏黏稠稠的果真是鼻血,怪不得睡梦中总觉得燥热异常,看来是境界未稳,元阳之气在体内作怪。   垂目不轻易的一瞥,才发现自己与拓跋隐几乎前胸贴后背,不禁猛地向后一缩。   莫说修仙界并无男女之妨,在拓跋隐眼睛里,夙冰不过是个孩子,自然不知道她在尴尬些什么,反而伸出手,凝聚灵力在她小腹一探:“贪多果然嚼不烂,啧啧,你要闭关了。”   “不牢师叔费心。”   夙冰嘿嘿一笑,躲开他的手,从地上爬起来,“弟子有比闭关更好的法子。”   话音一落,海穴外的水域开始出现小幅波动,最后愈震愈烈,原本游弋的鱼群察觉危险,纷纷四窜。不多时,一只豹子大的铁甲虎头鱼浮于头顶,居高临下,瞪着铜铃大眼打量着穴底两人。   二阶海兽,灵智未开,根本无法分辨两人的修为,直觉告诉它,拓跋隐似乎更好吃一些,便不知死活的将目标锁定为他。   拓跋隐实在很无语,灵力一直得不到补充便罢了,还一而再再而三的耗损,如此下去,说不定会亏及元气,那麻烦可就大了。   就在他踉跄起身之时,夙冰忽然按住他的肩膀:“师叔,区区小兽,还是让弟子来吧。”   说完,她两手反推,将护体灵璧集中护住脖颈,并凝聚全身灵力在体外筑起一层防护罩,飞身便向海穴上方跳去,挡在铁甲虎头鱼面前。   拓跋隐撑地起身,皱眉道:“此兽虽然未开灵智,修为总是比你高出一大截,你将灵力完全用于防守,怕是撑不了多久。”   夙冰哈哈一笑:“谁说我只守不攻了?”   足尖在防护罩上用力一点,她借水波之力向铁甲虎头鱼扑去,那海兽身宽嘴细,见有猎物自动送上门,歪着头就朝夙冰细嫩的小脖子咬去。   拓跋隐心头一惊,些许灵力在指尖意动了下。   只见海兽被夙冰颈间的护体灵璧微一反震,略有些趔趄,趁此罅隙,夙冰翻身一跃,爬上它的背。铁甲虎头鱼能修到二阶也不是吃素的,鱼头瞬间暴涨数尺,反嘴再次向夙冰咬去。   夙冰躲也不躲,狠狠掰住它的上下獠牙,大喝一声,硬生生将其连根拔下。   那海兽痛的上翻下滚,惊惶着想将背上的怪物甩出去,只一刹,夙冰再是大喝一声,高高扬起手中两颗尖利獠牙,重重插|进海兽的双目中,同时俯身咬住它的腮片,绷紧全身每一根神经,用两片红艳艳的薄唇将鳃片活活撕扯下来。   浓稠血水喷涌而出,瞬间染红周遭海域,夙冰丢掉獠牙,闪电般将手伸进腮内,胡乱一摸,抓出鸽子蛋大小的内丹,伴着乳白色的兽首浆液,张嘴吞了下去。   随后,她抹去一脸血,抱着那只铁甲虎头鱼跳下海穴:“师叔,咱们有吃的了,瞧,多肥!”   拓跋隐目不转睛的看着,嘴唇阖动几番,突然有些难以抑制的想要大吐一场。   他这辈子杀的妖兽加起来,怕也没有这只死的那么惨!   当然,如果他有幸见过这一年半死在铜门山周遭的妖兽,他就会明白,这只铁甲虎头鱼死的实在是安全无痛苦。   夙冰瞧他面如土色,也懒得与他作假,便道:“您先歇着吧,弟子烹给您吃。”   将尸体朝旁边土坑一扔,她一拍储物袋,从内摸出黑色长叉、炼丹炉以及一些简单调味品,便开始引丹田之火烹肉。   “你用炼丹炉烧肉吃?”拓跋隐恶心过罢,讶异道。   “是啊。”夙冰将兽肉撕成片,串在叉子上,烤得不亦乐乎,“只是平日弟子舍不得用真火。”   拓跋隐掩袖轻咳,颇为无语的摇了摇头。   肉香渐渐四溢开来,却也压不住漫在水域里的血腥味,阿呆终于忍无可忍,捂住鼻子传音道:“老妖婆,你这般毫无掩饰,也不怕拓跋隐发现你的秘密么?”   夙冰撒了点儿胡椒上去,笑道:“心思再重,修为放在哪里,怕什么?”   “就怕万一,若是他起了什么歹心……“   “管他有什么心思。”夙冰撕下一块儿肉,尝了尝,含糊道,“反正一时半会也出不去,且慢慢观察好了,若是他当真别有所图,待护山阵修好,上域平静之后,宰掉他就是。”   一拳将阿呆打进储物袋中,夙冰将叉子一举:“师叔,您尝尝?”   莫说拓跋隐早已辟谷,就算尚会饥饿,见过方才那一幕,他也着实吃不下。但他还是礼貌的接过叉子,在撕肉的同时,灵力已经在内晃了几圈。   夙冰漫不经心的瞧着,嘴角轻轻一扯,故作不知。   “咦?”拓跋隐露出疑惑的表情,“你这柄黑叉是何材质?丹火炙烤之下,竟还温凉如玉?”   “不知道。”夙冰很是欣赏他的谨慎,抱臂一笑,“弟子在铜门山捡来的。”   听见铜门山,拓跋隐垂了垂眼睫,不再多问,见识过白毛怪,铜门山对他来说,委实是个迷。颇优雅的稍稍尝了两口,算是给足夙冰面子,便将黑叉递还回去:“你慢慢吃,我且先行调息。”   说完,走去一处小坑,背对夙冰而坐,并在周身设下层层禁止。   夙冰翘起二郎腿,懒洋洋地半躺在土坑里,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望着黑叉思索。   溪山涧初见这柄黑叉,只因感受不到灵气,她并不在意,之后用它烤肉时,才赫然发觉此物竟然毫不惧火。当时她便好奇的紧,以神识探究许久才闹明白,原来此物内含死气,根本不属五行,若是她没猜错,理应从冥界而来,与鬼宗大有关联。   搜索冷小扇的记忆,似乎从她有意识起,此物便同封印自己的乌木珠一起,跟在她身边。   如此说来,理应是冷家相传下来的,一直想找机会问一问冷四娘,又担心露出什么破绽来。如今已经过去两年,等从海穴出去,不知道又是多久,待到那时,自己无论变成什么模样,相信冷四娘都不会起疑心了罢?   吃饱喝足,夙冰拾掇下残局,也开始打坐。   催动丹田内尚未化为灵力的元阳之气,在周身经脉内再度流转,没有上次的急功近利,她每一步都行的十分沉稳,一旦触近道宗的门径,练气期修行对于她来说,几乎是水到渠成。   运行数十圈过罢,夙冰将灵力重新收回丹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来。   她感觉,那股燥热越来越盛,几乎要将身体撑爆。   若将身体比作一个容器,筑基是口锅的话,那练气顶多是只碗,能够容纳的灵力实在有限,且不能自行游走,只能靠意识推动。她的意识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将锅里的东西全部丢进碗里,根本无法全部吸收元阳之气。   为今之计,唯有换一种方式,将它们通过肌肉骨骼,要么吸收,要么散出体表。   至于换什么方式……   燥热的难受,夙冰下意识的侧目望了拓跋隐一眼,哪怕设下禁止,一股熟悉的元阳香气还是不断飘进神识,她鼻下又是一热,喉咙紧了紧,忍不住吞了几口口水。   凝神压下心头那股邪念,她站起身,走去阵眼处,再次施下法术。   这一回并没有隔太久,便又有一只海兽寻气而来,她捏了个避水诀,浮在海穴附近的水域里,来一只宰一只,以此消耗自己过剩的精力和几乎按捺不住的躁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除了猎杀妖兽,就是练气打坐,修为早已达到练气七层顶峰,怕拓跋隐生疑,便被她刻意压制住。   憋得难受,只能没日没夜的屠杀妖兽。   于是,海穴周遭的二阶妖兽几乎绝了种。   因为阵法太过粗鄙,无法吸引太远的妖兽,夙冰便撑开防护罩从海穴飞出,小心翼翼避开上域混沌漩涡和高阶海兽,去稍远一些的海域寻找二阶或是三阶海兽。   偶尔遇到四阶,勉强也能杀掉,不过弄得一身伤罢了。   因为猎杀太多,总有吃不完的妖丹,拓跋隐就拿来炼丹制药,身体恢复的速度也是极快,而且只差临门一脚,便可突破筑基后期。   “隐师叔,我看这几日上域的漩涡似乎小了许多。”   夙冰拖着一头七尺多长的巨尾海豹,从海穴口跳下,三年过去,十四岁的小身板瞧上去清瘦,却如铁打一般结实,撸起袖子来,隐隐能看到手臂上的肌肉线条。   拓跋隐抬起头,拿一对儿凤眸瞧她:“怎么,想出去了?”   “师叔难道不想出去?”夙冰将胳膊一伸,从海豹腹部精准无误的掏出妖丹,“算算日子,很快就到宗门小比、选拔弟子参加名仙堂大会的时候了,难道您不代表拓跋世家出战么?”   “是你想参加吧。”拓跋隐一手接过妖丹,睇她一眼。   夙冰凉凉一笑,不置可否。   名仙堂大会十二年一次,机会难得,她确实很想参加。妖兽未达七阶,终究是些不长脑子的蠢物,杀再多权当锻炼身体,但和修士同台竞技,却是提升斗法能力的绝佳途径,面对形形色|色的同级高手,方能找出自己的不足,方能愈战愈勇。   对于长生之事,她向来看得极淡,但一颗追求力量的心,从来不曾停止跳动过。    ☆、21名仙堂大会资格赛(一)   往后的七八天,上域漩涡越来越小,最后逐渐趋于平静。   看来,崩塌的禁止已被翼宿阁修补完毕。   夙冰原本以为,拓跋隐会在此地突破筑基后期之后,才会带她离开海穴,谁知道他同自己一样,将修为刻意压在中期顶峰,就再也不思进取,每日逗鱼弄乐,一派闲适自得。   “准备好了么?”   拓跋隐祭出玉如意,旋身侧坐,“上来吧。”   那柄玉如意通体碧绿,不足四尺,拓跋隐坐的偏后,只余下前端一段位置。夙冰垂了垂眼睫,沉默着缓步上前,将屁股稍稍挪了点儿上去。   十四岁的身体骨,与三年前不同,恰恰初具小女儿姿态。   奈何拓跋隐见惯她捕杀妖兽时的凶猛彪悍,早不将她当成女娃儿来看,瞧她坐的不稳,便大咧咧地伸出一条胳膊,圈在她胸前,继而一撑防护罩:“走了。”   没等夙冰反抗,信手掐了个诀,催动玉如意由海穴呼啸而上。   上域漩涡虽已平静,但水压极高,灵气带来的震动依旧不小,拓跋隐下意识的将胳膊越箍越紧,夙冰一张小脸也是越来越红。   倒不是她故作姿态矫情害羞,老脸没皮的,她早就忘记羞耻为何物,只是与他贴的太近,拓跋隐身上那股元阳香气,实在是……   心底邪念又在蠢蠢欲动,夙冰不禁皱起眉。   只不过多吸了一些元阳之气罢了,早已消耗了三年,至于么?   “师尊果然没骗我,哥还活着!”   眼瞧着两人破水而出,断崖上的拓跋战心下狂喜,使劲儿挥舞着小手臂,大声喊道:“哥,我在这,我在这呢!”   两人落了地,拓跋隐笑着摸摸他的脑袋:“你一直守在这儿?”   “我以为哥死了呢,还好师尊说你本命元灯未灭,待护山大阵修好,便能回来,但我沉不下心闭关,只好天天等着……”拓跋战激动过罢,终于瞧见夙冰,立马变了脸色,“你怎么也没死?!”   夙冰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耷拉着肩膀,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唇角。   观察拓跋隐此刻的反应,她心中透亮,原来这厮跳下海穴,是为了拖住拓跋战冲击筑基。   拓跋战最是恶心她这股子阴阳怪气,恼的不行,正想出手,却被拓跋隐拦住:“此番在海穴,多亏你冷师姐为我猎取妖丹,元气才能复原那么快,你莫不是想要恩将仇报?”   “可是……”   拓跋战本想扬眉辩解,却被拓跋隐一眼珠子瞪的偃旗息鼓,只得忿闷着将脸转去一边。   拓跋隐也不管他高兴与否,极为客气地对夙冰道:“三年相伴,你我也算患难相交,往后若有难处,不妨前来夜来峰,若能相帮,我拓跋隐断不会推辞。”   夙冰敛着眉眼轻鞠一礼:“其实是弟子多多感谢隐师叔照佛有加才对。”   两人好似完全不熟的寒暄几句,拓跋隐便带着拓跋战飞上玉如意,正待走,又犹豫了下,俯身道:“你不是打算参加此次门派大比么?现下正值报名期,不妨先去一趟修武堂。”   说完,不等夙冰作答,长袖一拂,腾空而去。   虽然两人渐行渐远,夙冰稍稍溢出在外的神识,依旧感觉到拓跋战身上弥漫出的铮铮杀气,这小霸王听见自己也要参加名仙堂大会,没准儿正在心头盘算,稍后在擂台上,如何惨无人道地弄死自己。   三年前,他已是练气十一层顶峰修为,大家都在暗自揣测,此子能否成为北麓第一灵才。   事实上以他的天资悟性,若是步步稳扎稳打,一年之内,刷新夏重霜九岁筑基的记录,几乎是必然的。可不巧的很,偏偏拓跋隐值此节骨眼儿上掉入海穴,生生打乱他冲击筑基的步伐。   小小的年纪,不懂世道人心险恶,不懂周遭狼环虎伺,只想为家族争一口气。   如今良机已失,他焉能不将这笔烂账,全数算在自己头上?   却不知拓跋隐为保全残喘于权力漩涡内的拓跋家族,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良苦用心……   裙裾翻飞,夙冰仰目而望,只见千尺绝壁,浩渺孤立,茫茫飞雪落花,飒飒飘风骤雨。虽被他将计就计的盘算在内,也不觉得有何气恼,毕竟他曾说的明白,救与不救,皆是为了拓跋战。   捏了捏眉心,夙冰忍不住摇头,可惜了这般心志,却不用来修炼。   跑神跑了半响,她这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没有代步工具,怎么去修武堂报名啊?   此处位于玄机洞后山,瞧着眼下的光景,估摸着已经荒废了,那就意味着,连个代步仙鹤都找不来。身上没有神行符,缩地术筑基之后才能修行,仅靠轻身术,怕是十来天也走不到吧?   纠结归纠结,她还是放出神识窥探周遭,倏地发现风生兽的气息,心中纳闷,一溜小跑冲去玄机洞府内,果然瞧见它正懒洋洋地窝在院中打盹。   嗅到的夙冰的味道,风声兽方才睁开一对儿暗沉双眸。   瞧它脏兮兮的模样,想来已在此地待了许久,夙冰不禁奇道:“你怎么在这?”   风声兽长吼一声,似乎满腔怨愤,只可惜心有忌惮,也不敢太过放肆。   夙冰哈哈一笑,也不管它炸毛,走上前在它脑袋上弹了一记,翻身跳上兽背:“走,快驮我去修武堂。”   抖落身上的雪,风声兽又是一声长吼,微震双翅,一跃而起。   根据布告上说,修武堂开放报名仅有十日之期,今日恰恰正是最后一日。看来,拓跋隐早就算好了日子,难怪一副不急不躁的模样。   为了避嫌,夙冰将风声兽停的老远,徒步走上半个多时辰,才瞧见练气组排起的长队。   真是奇怪了,明明已是最后一天,为何还有那么多人报名?   “小师妹新入门不久吧?”排在她前面的矮胖男子嘿嘿一笑,看准她不解,好心提醒道,“咱们宗门的选拔赛,是按照报名顺序排号的,一号对战二号,三号对战四号,以此类推,根据以往的惯例,越靠前的越是厉害人物,所以嘛……”   “所以越往后面,水平越是参差不齐,晋级的可能性越大?”   夙冰一挑眉毛,怪不得一瞧见自己跟队,此胖子心情大好,而她才将将站定,身后立马跟上一名练气九层的弟子,敢情是看准她无能,想要踩着她的肩膀上位。   胖子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没办法,名额太少,竞争残酷。”   夙冰默然,问道:“不知此次名仙堂大会,我宗预备选出多少名练气弟子参加?”   胖子伸出四根手指:“不多不少,四百人,不过其中有两百名额基本都已经留给世族子弟,剩下的两百名额,才轮到咱们这些小弟子公平竞争。”   “咱们也不指望能在名仙堂拿名次,只要赢取一个资格,便足以荣耀家门。”身后那名弟子听了许久,忍不住道,“至于榜单前百,根本不是你我能想的。”   “是啊!”胖子将脑袋伸的极长,绕过夙冰,与那人攀谈起来,“不久之后,名仙楼即将开盘下注,这位师弟,你打算买两股不?”   “要买要买,练气组自然是买拓跋世家那位雷灵根师弟,听说他神勇过人,小小年纪已经修至练气顶峰,赢得头名那是毫无悬念的。但是筑基组,今年真是不好说啊,重霜师叔和少卿师叔,两人之间本就难分伯仲,又加上玄音门宣于逸……”   “确实如此,不过越是难以下注,赢的也就越多。”   “输的还惨呢,也不知道宣于逸除了玩弄权术阴谋,斗法的本事到底如何。”   “呵,斗法的本事我是不知,只晓得此人哄美人的手段着实一流,听说前些日子,才在名仙楼掷下万块灵石,于洞天福地起了一座湖心岛,只为博嫣泪妆一笑。”   “嫣泪妆,莫非是居于美人榜榜首的那个嫣泪妆?”   “可不是么,我看他啊,顶多就一纨绔弟子,根本不足为虑。”   两人越聊越热火,从而带动一伙人加入其中,夙冰听的风中凌乱,真想一走了之。   参加大会原是为了提升斗法能力,如此看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同这群人一处比试,实在是无所裨益。也不知道此种排名方式是谁想出来的,真是朵奇葩。   几人正聊得热络,突然身后有个童声喝道:“全都散开,成何体统!”   夙冰眼皮儿一跳,斜过眸子,说话的果然是拓跋战。   几人一愣,只见拓跋战一手掐腰,指着那胖子傲慢道:“你,排后面去,老子要站那!”   胖子嘴角一抽,正想叫他一边玩去,忽然听见有人低声提醒“快让快让,他是拓跋战。”,立马嬉皮笑脸的奔出队伍,离他要多远有多远。   拓跋战扬着脑袋,一脸不屑的插|进队伍。   原本排在胖子前面之人,顿时惊的面如土色,头场的对手不是前排就是后排,若是不小心碰上这瘟神,别说出线,怕是连命都没了,慌忙装作有事儿,退出队伍。   再前面的人也不是傻子,他能想到的,人家同样想得到,也惊惶着退出队伍。   于是,原来七八百人长队,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竟然走的走散的散,很快轮到拓跋战。   将玉牒一丢,他对执事吼道:“将老子之前的号码消掉,老子要重新取号!”   那执事已是筑基修为,自认有几分底气,便蹙眉道:“拓跋师弟,我宗尚无此例……”   “那就给老子破例!”拓跋战一锤石桌,震得满桌玉牒纷纷落地,“听不懂吗?!”   “这……”   执事脸都绿了,管事闻言,从后堂露出半个头来,微微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照做便是。”   说完,再度钻了回去。   转眸那一瞬,夙冰没有错过他脸上的阴狠,不免为拓跋隐默哀片刻。摊上这么个不懂事的小霸王,拓跋家族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最怕复兴无望,反遭其牵累。   拓跋战领完号码牌,并没有离去,抱起小手臂,挑衅的盯着夙冰。   夙冰自知躲不过,唯有大大方方上前,递上自己的身份玉牒。   执事木着一张脸,放出神识稍稍一探,起先并没有什么反应,随后似是想起什么来,极为吃惊的抬眸望向夙冰,活像见到什么不明生物一样。   夙冰纳闷极了,反望回去:“师兄,有什么问题么?”   执事错愕过罢,摇了摇头,将号码牌连同玉牒递给她。   夙冰莫名其妙的接过手,道了声谢,看也不看,一并放入储物袋中。   拓跋战这才安心的招出飞行法器,哈哈大笑:“喂,老子可没有故意生事,你这毒妇,休要去玉儿和我老哥那里告状。门派比试而已,你若害怕,大可弃权!”   说完,洋洋得意的扬长而去。   胖子等人在一旁瞧着,都不免投来同情一瞥,似乎在询问自己怎会得罪这厮。   夙冰一脸血的仰头望天,真是一言难尽。   眼见日薄西山,她暂且放下比试之事,骑着风声兽返回夏重霜的洞府。隔得老远,就能感觉洞府上方灵气涌动,看来这三年来,夏重霜一直在闭关冲击筑基后期,而且以至紧要关头。   敛声屏气的走回自己房间,她略略收拾了下,打算偷偷下山一趟。   一是将心中疑惑向冷四娘问个明白,二是采买一些比试要用的物品,毕竟她勉强才到练气八层,比起拓跋战练气十一层顶峰修为,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就算这一局她已经打算输掉,但也不能输的太过难看。   可是,她很快想起一件大事,她身上连一块灵石也没有……   上辈子从来不曾愁过钱的事儿,她对钱根本没有很深刻的认识,眼下去接任务赚钱也来不及了,也不好没脸没皮的去找冷四娘伸手吧?   琢磨半天,她狐疑着从储物袋摸出那张白金威哎皮会员卡。   据那金丹老头说,此卡似乎能……   “透支”?    ☆、22名仙堂大会资格赛(二)     天色晦暗不明,陡然有几道炸雷落下。   比起来时,如今她有风生兽,不过眨眼的功夫,便以抵达洛月城。夙冰落在城门外的一处空地上,牵着风声兽缓步上前,将身份户牒递给守城修士。   从她行至上空,守城修士们便已感应到一股高阶灵兽的威压,这会子一瞧,皆是心下惶惶。洛月城本是夏家族地,他们自然知道风声兽的来历,不免多打量了夙冰几眼。   夙冰寒着脸道:“验够没有,耽误本姑娘的大事,你们如何担待?!”   守城修士原也不过练气六层修为,被她一吓,哆嗦着将户牒双手奉上:“姑娘请过。”   夙冰抖着眉梢,目不斜视的走进城门,牵着风生兽招摇过市。   越往城中腹地走,听到的惊讶之声越多,纷纷揣测起夙冰的身份。被人指指点点的感觉十分不爽,风生兽恼了,一甩脑袋,朝着两侧行人呲牙低吼。   城中之人,凡人所占比例虽少,但大都是些练气修士,哪里经得住筑基神兽的怒意,顿觉五识剧痛,更有甚者,直接倒地吐出血来。   夙冰以手作刀,劈在它脑门上:“给我老实点!”   风声兽嗷的一声,低着脑袋不敢吭声。   “这不是冷家那个小扇丫头吗?”人群里忽然有个声音传出。   “咦,还真有点儿像,小时候挺水灵个丫头,怎么才几年,变得瘦巴巴的?”   “我早前听说,她跟了夏三少爷,这么小……哎,估计是被采补的,怕是无法再修行了。”   “姑娘家修什么行,能攀上三少这根高枝,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快瞧瞧,回趟娘家都要三少的坐骑亲送,看来,咱们三少很是宠爱她呢。”   夙冰肆无忌惮地放出神识,默默听着人群中的议论。   这番狐假虎威过罢,也算给冷家长个脸。她时间不多,便不再耽搁,跨骑上风生兽,寻着记忆朝家中奔去。   在距离家门数百尺之际,夙冰忽然察觉不太对。   凝起神识向前方探去,方圆百尺之内,除了冷四娘练气十层的灵息以外,似乎还有一人存在,修为不低于元婴初期,而且并非灵息,乃是妖气!   夙冰心下一凛,不免一拍风生兽的屁股,加快速度。   越逼越近,那人似乎感觉有道神识在暗中窥探,挑衅的放出威压,想要重创夙冰的神识。奈何元婴期的威压,再强大也不可能超越化神,那人惊疑了下,瞬间隐去气息,消失的无影无踪。   夙冰沉下眸子,本欲放出全部神识追去,却被冷四娘隔老远的叫住。   按捺下心头那股疑惑,夙冰驱着风声兽稳稳降落。   笑眯眯地道:“娘,我回来了!”   “前两年听说你出了事儿,可把娘吓坏了,还好你舅舅探来消息,说你只是被困住,并无大碍。”瞧见女儿安然无恙的出现在眼前,冷四娘欣喜之余,忍不住心头泛酸,上前将夙冰抱住。   “恩,和一位师叔被困海穴三年,女儿也算因祸得福,经他指点,修为增长不少。”   经她一说,冷四娘才注意到,夙冰已是练气七层顶峰修为。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拉着夙冰返回小屋,关上门,一处谈天说地。离家五年,夙冰也不怕她瞧出什么,宽心与她闲聊。   提及海穴三年,冷四娘忽然问道:“你是同拓跋家的隐少爷一起掉下去的?”   夙冰点点头:“是,幸亏他保住女儿一命,否则以女儿的能力,说不定会死在漩涡里。”   冷四娘骤然陷入沉默,指节攥的发白,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夙冰故作不知,垂下眼睫,喝了口茶:“娘,女儿有件事儿,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我母女二人,还有什么顾忌?”冷四娘回神,笑着道。   “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夙冰一拍储物袋,将黑色长叉放置于桌面,又指了指自己脖颈间的乌木珠,“还有此物,又是哪里来的?”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些?”冷四娘神色乍变,唰地起身。   “随口问问呗。”夙冰曲起指节,叩了叩叉子,笑道,“该不是父亲留给我的吧?”   “你……”   冷四娘倒吸一口凉气,一股陌生从心底油然升起,但以她的修为,根本分辨不出。更何况她们母女关系素来不好,又分别五年,在无极宗那样的地方,改变几乎是必然的。   放下戒心,冷四娘重新坐下,踌躇道:“是也不是,的确是你父亲心爱之物,却不是送给你的。我带你离开之时,你父亲并不知道你的存在……”   夙冰本想听她继续说下去,奈何冷四娘完全陷入回忆难以自拔。   她极想了解这颗乌木珠的来历,为什么自己的元神会被封印在内,又辗转落在冷小扇父亲手中?但观其神色,那段回忆似乎并不怎么美好,也不忍继续揭她伤疤。   两人心不在焉的又聊一会儿,夙冰便离开了。   才将将飞离家门,那道元婴威压突然再次出现,极为霸道的向夙冰扫去。夙冰看准他雷声大雨点小,只为试探,便将自己的神识尽数收回,装作被波及的摸样,一头从兽背上栽下去。   风声兽浑身毛发倒竖,警觉的向四周发出阵阵低吼。   夙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抹干净嘴角腥血,哼了一声,颇不满地道:“不知哪位前辈如此无聊,竟拿小弟子的性命戏耍?”   山野间乱石林立,一阵细碎的声响窸窣过罢,从半空渐渐落下一名男子。   红衣灼灼,金眸灿灿,几欲闪瞎人的双眼,那人二十六七岁的模样,妖里妖气地道:“小姑娘,方才以神识窥探本座之人,是不是你?”   夙冰倒真一愣。   好一只幽水赤狐,元婴初期就能化形化的如此漂亮!   妖修是一种很奇特的存在,统分两种:一是普通妖兽,天性不开灵智,必须稳扎稳打一步一步修炼进阶,历经千灾万劫,最后才得以脱胎化形。所耗年月十分漫长,且化成的模样大都似人非人,其丑无比。   二是妖中贵族,父母一方若是血统纯正,修为极高,他们的孩儿生来便具人形,只是相貌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所以妖物的容貌,一般是和修为对等,不分雌雄,越美越可怕。   以这只狐妖的年岁和修为来看,必然是妖中贵族无疑。   想的出神,一时也没回答狐妖的问题。狐妖也不着急,飘飘然的悬于半空,任凭宽袍广袖于风中猎猎作响,居高临下,细细打量起夙冰来。   其实他也只是一问,刚才那道神识,少说也是元后修为,估摸着与她无关。   但狐狸天性狡诈,心下既然生疑,必然要试她一试。   夙冰敛思过罢,不卑不亢地道:“我若有此神通,岂能任由你这妖物在我无极宗周遭横行?”   尽管她眼中极尽鄙夷之能事,狐妖并没有因此恼怒,反而颇欣赏地赞许一笑。一转眼,忽觉自己有些杯弓蛇影,不过一个黄毛丫头,岂能放出那等霸道凌厉的力量?   “你走吧。”狐妖落了地,似笑非笑,“等你有能耐了,再抓本座不迟。”   “你肯放我走?”   面上满满都是疑惑,但夙冰心里并不奇怪,上一世,几乎和这群贵族妖物打了半辈子交道,清楚他们根本不屑出手伤害一名低阶修士,对他们而言,是对身份的一种侮辱。   狐妖一撩袍摆,风情万种地抛了个媚眼:“怎么,莫不是贪恋本座美色?”   夙冰立马翻身爬上兽背,驱着多多一溜烟跑的无影无踪。   “我找你来,正是要同你说说此女。”   就在夙冰离开的方向,从暗处悄然浮出一抹身影,“她在铜门山曾经见过邪阙大人,若是我没有猜错,她可以看到邪阙大人的分|身。”   狐妖大惊:“此话当真?!”   来人放下斗篷连帽,赫然便是郑匡:“骗你作甚,我在郑明磊体内种有观心镜,他们在铜门山的一举一动,全都瞧的一清二楚。我早发现,自从那日郑隆死后,此女甚是古怪。我怀疑,她身上可能有些大神通宝物。”   “不行,我要将她抓回来!”狐妖一咬牙,转身欲飞。   “抓她又能怎样?”郑匡挥袖将其拦住,寒声道,“上有秦清止坐镇无极宗,四象镇妖阵稳如磐石,牢不可破!下有拓跋世家坐镇西南疆域,魔族惧怕的紧,断不肯相助!凭借你我之力,根本不可能救出大人,不如想想,怎么在北麓内部突破防线,才是当务之急……”   “来的路上,我被人截住了。”   “恩?”   狐妖手中现出一方玉简:“你瞧瞧。”   郑匡接过手中,以神识探入其内,半响,皱眉道:“宣于世家想同咱们合作?”   狐妖席地而坐,眉梢轻挑,笑的颇为无奈:“老东西,告诉你你都不信,我他妈还真是长见识了,就宣于世家那只小毒物,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竟敢在老子面前指手画脚谈条件,还搞得老子无言以对……”   ……   风声兽脚程极快,驮着夙冰撒丫子一阵狂飙,喘气的功夫,就回到天际城。   兽类对高阶妖物的惧怕始于天性,夙冰知道它吓的不轻,其实她心下亦是有些惶惶然。再世为人,除了铜门山里那只不具有杀伤性的妖物,这还是她头一次见着化了形的活妖。   据说,自千年前那场动乱过罢,南疆万妖国一直将疆域入口紧紧封闭,妖物极少跑来人界作乱,怎会突然冒出来一头大狐狸?   还是在自家门口出没?   此事要不要上报给宗门知道?   不知不觉,已经飞到万象居门外,夙冰暂将此事放下,抬头一瞧,额角不禁一抽。   只不过四五年的功夫,原本小而质朴的店面,竟将左邻右舍尽数吞并,门口两根廊柱皆由古玉雕琢而制,正上方牌匾,则直接用上品灵石拼凑而成。   这……炫富炫的也太不像话了吧?   正感概着,一名练气三层的小伙计迎了出来,堆满笑容:“这位道友,有需要不妨进来瞧瞧。”   夙冰微微颔首,随他走进万象居。   许是宗门大比将至,偌大的店铺原本极为宽敞,现下挤满了不少前来采买的修士,但更多的还是店铺伙计,几乎每位客人身畔都站了一位。夙冰还发现,男修士身边站着的,皆是些漂亮女伙计,而女修士身边,则是一些漂亮男伙计。   “不知道友想要买些什么?”跟在夙冰旁边的小伙计低声询问。   夙冰点点头:“想买一些符箓,以及布阵用的材料……”   思量了下,补充道,“还有便宜些的法器。”   小伙计一听,面上并无半分鄙夷,利落爽快的领她前去一边角落:“道友可随意挑选,全是我店挥泪大甩卖的法器,价格绝对低廉。”   夙冰一一扫过,都是一些黄级最下品法器,偶有一两件黄级中上的,也是瑕疵品。   皱起眉,她问:“有没有稍稍好一些的?”   小伙计在墙体一拍,盛法器的架子滚了一圈,现出另一批来:“那这些呢?”   夙冰以神识略一探过,目光凝在一个手环之上,此物乃是件玄级上品法器,灵力充裕,而且制的十分完美,没有一丝瑕疵。取过手上,她抚上一圈,再问:“此物什么价钱?”   “只卖四百下品灵石。”小伙计见她有意,解释道,“道友,此物是件赃货。”   “脏货?”   “就是来源不明,是从贩子手里淘来的,咱们童叟无欺,卖的极为便宜,倘若日后碰上原物主,惹出麻烦来,本店概不负责。”   “这样也行?”   夙冰怔愣了下,但转念一想,法器法宝这类东西不同寻常,修士若是不死,岂有被人抢走的道理,便放下心来,“没关系,我就要这件吧。”   又挑了几张符箓和阵法材料,等到结账时,她一拍储物袋,将会员卡取出。   小伙计取过手中,以神识探过,客气道:“道友,您总共购买六百块下品灵石的物品,但您这张会员卡,透支额度只有五百,您还得再拿一百出来。”   夙冰身上一块儿灵石也没有,死皮赖脸地道:“我同你们店家少主是朋友,但凭交情,还抵不上一百下品灵石么?况且只是赊账,又不是不还了?”   小伙计眉梢一挑,打量她一圈:“你认识我家少主?”   夙冰也不知道元宝到底是什么身份,但她确实没钱,只能打肿脸充胖子,重重一点头:“当然,我同你家少主交情匪浅,同吃同睡了大半年,不信你把他叫出来,看他认不认识我。”   瞧着模样,估摸着是间分号,主人哪可能天天闲在店里。   谁知道,她这厢话音刚落,倏地听到二楼有人爽朗一笑,抬起眼,只瞧见一根碧玉箫在他两指间滴溜溜打着转:“哦?我怎么不知道,竟还与你同睡过?”    ☆、23名仙堂大会资格赛(三)   夙冰横看竖看,好半响才敢认他:“元宝……师兄?”   “上来说话吧。”元宝趴在栏杆上,冲她一笑,再对小伙计道,“这位姑娘的确是我朋友,且把她今日之账免除,再将她的透支额度调整到一千灵石。”   “是,少主。”   夙冰接过会员卡,默不作声的从楼梯上楼。   元宝瞧她一眼:“你发什么傻?”   “早知道你在的话,我就该多买些东西,专挑最贵的拿!”   夙冰仰头望天,总觉得亏的慌,类似元宝这种极品奸商,真是犯不着客气,想了想,双目炯炯地望向他,不死心地道,“为什么只能多透支五百,以咱俩的交情,就值五百下品灵石?”   “你还真是得寸进尺啊!”   元宝眉梢微挑,淡淡瞥她几眼,哼道,“干脆我将铺子一并送你得了,省得你惦记。”   夙冰哈哈大笑一番,本想像以前那样,上前揽住他的脖子,在他胸口锤上一记,却蓦地发现自己矮得出奇,踮着脚也攀不上他。区区四五年,在修仙界犹如白驹过隙,但偏偏四五年,足够他由一枚小小少年,长成现在这般丰神俊秀。   若不是眉眼间的戏谑犹存,夙冰一时半会儿,还真认不出来。   两人说说笑笑,全无半点隔阂,直到雅间里有人重重咳嗽一声,元宝才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哎呀,冷师妹,见着你实在意外,竟因此怠慢了贵客。”   没等夙冰说话,他转动手中碧玉箫,撑开帘子,“一同进去坐坐吧。”   夙冰放出神识一觑,探出里面之人乃是筑基大圆满修为,心里好奇,便走了进去。元宝跟在她身后进门,对那人道:“名道友,我来给你介绍,她是我朋友冷小扇。”   夙冰站定后,慌忙鞠礼:“方才不知前辈在内,小扇失礼了。”   那人稳稳坐着,姿态甚雅的端起茶盅,浅啜轻尝,一身华贵逼人,却不说话。   原本身为筑基修士,完全可以不必理会练气修士示好,但毕竟是被元宝以朋友身份介绍给对方,就算你是朵白莲花,瞧不起庶民,至少也该点头示意下吧?   夙冰一直弯着腰,不知起是不起,颇为尴尬。   “冷师妹,这位是名仙堂七公子之一的名扬公子。”郑重其事地介绍完毕,元宝凑在夙冰耳边低声道,“你甭理他,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特爱装。”   名扬一口好茶差点喷出来,玉面憋得通红:“你、你一日不损我,会死么?”   元宝挑眉一笑:“那你一日不装,会死么?”   “行,你毒,你厉害。”名扬敛着眉眼,知道在言语上占不得便宜,便不情愿的望向夙冰,寒声道,“冷小友不必客气,坐下一同说话吧。”   “多谢前辈。”夙冰这才喘上口气,在元宝身畔坐下。   元宝斟了杯茶给她,掉脸对名扬说道:“我的提议,你考虑的如何了?”   “榜单排名之事,终究不是我一人说了算。”名扬的眼神漫过夙冰,既然元宝不避讳,他便安心道,“名仙堂自有名仙堂的规矩……”   “规矩是死物,人却是活的,有我在,你怕什么?”   元宝从袖中摸出一枚储物戒,丢在桌上,“只要私下操作得当,没有什么搞不定。”   名扬拂袖扫过,轻叹:“你胃口也未免太大了些,如此急功近利,小心贪多嚼不烂。”   “哈,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没有风险哪有收益?”元宝满不在乎的扬了扬手,“你先回去吧,详细计划,稍后我会传信于你。”   “你不走?嫣姑娘还在……”   “我与师妹多年未见,聊会儿再走。”   元宝截住话茬,信手抓起一把葵瓜子,阴测测地睇他一眼。   名扬自知失言,也不再多说,提步离去。   屋内的气氛瞬间冷到极点,夙冰品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道:“不知元宝师兄想同我聊些什么?小女子一没钱二没势,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让你坑的?”   “哎哟哟,说这话,真真教人难过。”   元宝捧心蹙眉,委屈抱怨,“当年山崩,若非我有家传法宝傍身,早就一命呜呼了。即是如此,依然深受重伤,在家修养半年才能勉强下地。便在浑浑噩噩间,还不忘嘱咐家奴,想办法送出消息,令你宽心。”   “以你的修为,不过山崩而已,也会受伤?”   观他神色,并不像说谎,夙冰有些纳闷。   她一直知道,元宝身上有件天级法宝,不但可以防身,还能遮掩资质修为,连她都看不透。所以她从不认为元宝的修为会在筑基以下,否则向天借的胆子,竟敢只身混进无极宗。   但怪就怪在,若已筑基,怎么可能会在铜门山受伤?   碧玉箫在两指间旋转出各种花式,元宝嘿嘿一笑:“修行什么的,既苦且累,我实在没兴趣。且说进阶练气,每一层,都是我家老头以真气强灌的。再说进阶筑基,更是被逼着吞下二十八颗筑基丹,失败二十七次,最后被那几个老不死的锤晕后拖进洞府,趁我不省人事,硬生生打通周身经脉,才得以成功……”   夙冰手中茶盅“砰”地落地,惊诧半响,最终无语的摇了摇头。   “如此进阶,毫无根基,就算给你冲到元婴大能境界,也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你以为我想啊?”   元宝将玉箫朝桌上一摔,忿然道,“他们这种行为,和强|暴有何区别!”   饶是夙冰再怎么淡定,听了这话,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来。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多少修士生来为修行穷尽一生,也未能在大道上行走多远,他坐享其成便罢了,竟还出言不逊!   哎,人各有命,和元宝这种富家少爷比不起!   胡乱塞了几口饭菜,又将余下的粮食全都扫进储物袋,包括元宝盘子里的几块儿糕点,夙冰起身道:“我得回山了,十日后宗门大比,虽不知道排期有没有我的场次,总要做些准备。”   元宝也不拦她,嗑着瓜子,一手摸出一方玉盒来:“喏,拿着吧,说不准用得上。”   “这是什么?”夙冰接过,狐疑的打开,盒子里只有一根亮闪闪的回形针。   “经我数次改良后的超级避雷针,使用说明搁在玉盒底层,你且回去自行研究吧。”   “超级避雷针?!”   夙冰讶异的捻在指间,发现内里薄有灵力,除此之外,便再也找不出一丝亮点,正想询问此针有何用处,忽地想起拓跋战恰恰正是雷灵根,不免略一失神。   阖上玉盒,她道:“多谢。”   说完,转身出了雅间。   直到夙冰远离天际城,金丹老者方才走进屋内,深鞠一礼,恭敬道:“小少爷,有句话,老朽不知当讲不当讲,冷家此女颇为古怪,老朽以为,您莫要与她太过亲近才好。”   元宝挤开一粒葵瓜子,偏头望他,微笑:“有我古怪么?”   金丹老者嘴角一抽:“老朽的意思是,此女年纪小小,行事却如此老练……”   元宝继续偏头望他,再笑:“有我老练么?”   被他笑的心里发毛,金丹老者颤抖着张了张嘴,只得无奈地转移话题:“少爷,家主命老朽询问,您是否已有万全对策,无极宗那些道君们,可没一个省油的灯……”   “那老头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元宝敛起笑意,甫一起身,几名侍女鱼贯而入,为他重整装束。   片刻之后,不明不灭的光线下,他一抚腰间玉带,恼道,“别以为活上千年就是人精,一个人聪明与否,与他活了多久,成个屁的比例,我偏不信,生就一个糊涂蛋,还他妈能越活越明白了!我爱财怎样,是个绣花枕头又怎样,也比你们这些修仙之人强的多,整天叽歪着大道大道,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本事,瞧上去无欲无求、四大皆空,其实骨子里一个比一个怕死,一个比一个贪心!”   一竿子打翻一船人,金丹老者顿觉中枪。   实在不知素来死皮赖脸的少主哪里来的脾气,便心有怯意地噤了声。   ……   往后十日内,夙冰一直窝在洞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冲击练气八层。   没有灵石补给,她便将灵犀炉取出,吸收边边角角挤出来的最后几丝元阳之气,骨骼经脉经过三年淬炼,早已不再排斥,甚至可以不经转化,直接在经脉内流转。   抱元守中,神气合一,心物一源,物我一体,她心静如水,于灵息奔涌中逐渐归入大自在。   元阳之气在流转中尽数化为数十霸道灵力,并没有在虚耗中消散,反而凝结在丹田之内,如一方沃土,均匀滋润着四条灵根,洗涤其杂质,充裕其内息。   待灵息归于平静,境界无固自稳,她两掌于腹部缓缓上升,逼出一口浊气。   根据《五行要术注释本》所说,原以为灌溉四条灵根,会是极为漫长的过程,说不定未到筑基便会耗尽寿元。没想到被迫吸了那么多元阳之气,反而阴错阳差重塑了泥丸宫,也算喜事一桩。   站起来活动活动早已僵直的身体,她开始思量明日的大比。   对上拓跋战的几率是一半,赢他的几率为零。   那小霸王虽然不长脑子,但修为却是实打实的,可见平日里没少刻苦。雷属性本就属于暴力流,他手上还有神器,练气修为内,想要胜过他比登天还难。   夙冰想想都觉得辛酸,现如今的修仙界,简直就是贵族公子的天下。   一出生,他们的起点便高人一等,各种变异灵根,各种家族供养,各种灵石丹药,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得不到,再也不是上古纪年,人人稳扎稳打的时代了。   更有元宝之流,整日醉心敛财,不思进取,亦能轻而易举的筑基。   以他的家世,怕是强行令他结丹也是指日可待,这、完全颠覆了她对修行的绝对认知。   不过那些都是别人的,羡慕不来,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用百倍努力去追赶他们,甚至超越他们,才能不被他们踩在脚底下……   是夜,月明如霜,天凉如水。   沉了沉心,她微微一笑,拂去一身尘埃,安安稳稳睡至天明。   翌日,迎着微光,当她赶到修武场时,才得知一个好也不好的消息,此次选拔赛的对战规则改了,由首位对战末尾,以此类推。说它好,是她不用担心第一场会碰上拓跋战,说它不好,自己的排号特别靠后,对上的,肯定是拔尖之人。   无极宗高层真是老奸巨猾,分明是想保留更多的精英弟子出战。   广场上大半的小修士们都在愤愤不平,但哪天排号是他们自己选的,怨得了谁?   等了半个多时辰,还不见修武堂管事出面,人群之间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各峰弟子从各自聊天到互有口角,险些动起手来。人声鼎沸,乱糟糟的堪比俗世市集,夙冰神识听得远,愈发烦躁。   正打算走去一边坐着,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大喊:“冷姐姐!”   寻着声源望去,恰见一名灵动少女正向自己飞奔而来,单调的弟子服被她绣满花式,眉目间顾盼神飞,俨然便是佟玉儿。   夙冰讶然,同是几年未见,玉儿变化才是最大的。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原本挤在一处的五官长开后,竟美得宛如画中仙子,并且已经薄有婀娜曲线,和自己前后不分的铜板身材,真是……   很快,她看到玉儿身后的拓跋战,一张笑脸立马转黑。   “冷姐姐,咱们好久没见了!”玉儿开心的挽住她的胳膊,嘻嘻笑道。   “是啊,好久了。”被拓跋战恶狠狠一瞪,夙冰如芒在背,讪笑着打起哈哈。   “我就知道今天会遇到你,特意早早来呢。”玉儿眯着一对儿桃花水眸,将拓跋战向前一推,“多亏了小战,要不,我还得找好久。”   拓跋战嗤之以鼻,哼了一声,扬着脑袋转去一边。   玉儿一扯他的袖子,气鼓鼓地道:“不许对冷姐姐这样!小心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老子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你干嘛总爱护着她?”拓跋战急了,使劲儿一跺脚,“她和你根本不是一路人,早晚都会害了你!”   “你再说!”   “我偏说!”   两只小鬼吵吵嚷嚷,一个跑一个追,不一会儿便离夙冰越来越远,淹没在推推搡搡地人群中。   夙冰竟觉得这幅场景很是温馨,不自觉的弯了弯唇角。   恰在此时,修武场上平地一声惊雷,在内心以红光圈出数百道警戒线。吓的众人一个激灵,纷纷向红线外退离,不一会儿,警戒线内升起上百个高台。   选拔赛,终于开始了。   盯着缓缓从天而落的对战名单,夙冰暗暗攥起拳头来。   既然对手不是拓跋战,那不管是谁,她都要赢。不管付出任何代价,哪怕耍些阴招,也要拿到名仙堂大会的参赛资格,只有这样,才能令宗门高层注意到自己。   要拜清止道君为师,这是第一步。    ☆、24名仙堂大会资格赛(四)   夙冰排在今日八十六号台第九场,对手是朝阳峰云松道君门下弟子陆佰。   据她所知,朝阳峰在天枢七峰中并不出众,因为云松道君虽然位列一峰之主,却出身寒门,背后没有庞大的家族势力撑腰。夙冰很是佩服,一个资质并不算出众的人,不经扶持,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因此,他收徒偏爱道心坚定,焚膏继晷之辈。   只是这陆佰,估摸着太过闭门苦修,她连听都没听过。   “莫要小瞧了此人,他可是云松师叔最疼爱的关门弟子。”   修武场上灵气杂乱,夙冰早将神识封闭,竟不知拓跋隐何时站在自己身侧,似笑非笑地说道,“此人金木二灵根,二十一岁才被云松师叔带上朝阳峰,花费整整十六年,修到练气十一层,其根基之稳,可想而知。”   夙冰忙问:“不知他最擅长如何斗法?”   拓跋隐伸出纤纤一指,瞄向夙冰:“同你一样,不善法器,爱用蛮力。”   夙冰略嫌不满的斜他一眼,瞧他这话说的吧,她是不善用法器吗,她是太穷,没钱购买法器好不好?“隐师叔,你们筑基组的很闲么,不用比试么?莫非,你是专程跑来看我比赛的?”   拓跋隐摸摸鼻子,莞尔一笑,并没说话。   两人挑挑拣拣,看了大半晌的比赛,夙冰知道他是有心为自己解惑,便任由他拉着四处闲逛,表面上漫不经心,实则将他所说每一句话牢牢记在心中。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总归没有坏处。   下午申时初刻,八十六号台第七场比试完毕,一名修武堂裁判者飞在擂台上方,神识扫过名单,大声喝道:“第八场,云舒峰赵子涵,对战夜来峰拓跋战!”   话音落了好半天,擂台上一个人也没有。   裁判者不悦皱眉:“赵子涵,你躲在周荣背后做什么,怎么还不上来?”   “来……来了。”   赵子涵硬着头皮,磨磨蹭蹭地飞上擂台,又是好半天,还是不见拓跋战。   裁判者以神识扫视一圈,大声喝道:“拓跋战人呢?!再不出现,取消资格!”   围观的弟子们议论纷纷,唯有赵子涵站在台上一点儿都不急,巴不得拓跋战一辈子都别出现。他也真够倒霉的,高层之所以变换对决方式,就是保证他们这些世族子弟人人都能晋级,怎么偏偏让他遇见拓跋战!   他靠丹药好不容易冲到练气十一层,他容易嘛他!   “吼什么吼,老子来了!”   话音一落,小霸王从人堆里跳上擂台,一脸不耐烦,“赶紧,速战速决!”   那赵子涵本是赵展的堂兄,赵展当年惨死在雷音轰神锏下,死的有多惨,他再清楚不过,一瞧见拓跋战双手结印,立马道:“拓跋师弟,你且等等!”   拓跋战一愣:“干嘛?!”   赵子涵吞了口唾沫:“拓跋师弟,你来评评理,你我同为练气十一层,原本势均力敌,但你有家传神器,我可没有,这不公平!”   夙冰和拓跋隐对望一眼,默契一笑。   果然,小霸王不屑地收回神器,凝起灵力:“行,老子不用兵刃,这总行了吧?”   哪知道赵子涵得寸进尺:“你是变异雷灵根,我只是水木二灵根,雷系法术太过强横,这不公平!”   “你怎么跟个娘们似得!”小霸王竖起双眉,不耐烦地吼道,“行行,老子不用雷系法术!”   就在围观弟子纷纷倒抽冷气,将鄙视的目光投向赵子涵时,那厮竟然恬不知耻地继续说道:“你年纪比我小,对你来说,这不公平!我不能变小,你也不能瞬间变大,赢你怕是胜之不武,好吧,今日我且饶过你,算你赢了。”   继而清了清嗓子,对裁判者深鞠一礼:“师叔,这局我弃权。”   说完,整了整衣冠,仪态万千的飞下擂台。   别说围观弟子各个目瞪口呆,就连裁判者都瞠目结舌了大半天,方才摇了摇头,在他名字上勾出一枚红色大叉:“赵氏家族这群后生晚辈,一个个的,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且说赵子涵想走,也得问问拓跋战同意不同意,被人像猴子一样戏耍了大半天,等他回过来味儿,顿时恼的不轻:“好你个混球,老子哪里要你来饶!”   凝在手中的灵息勾动天雷之力,没轻没重的便向赵子涵砸去。   赵子涵可不是个傻子,飞下擂台时,早料到会激怒拓跋战,惹来一场横祸,于是直勾勾地向拓跋隐狂奔而去。转念一思量,倘若他兄弟二人沆瀣一气该怎么办,便多留了个心眼儿,转身躲在夙冰背后。   夙冰不妨他突然来此一招,虽是一惊,但很快平静,动也不动。   不管出于什么考量,拓跋隐绝对不可能让拓跋战在大庭广众之下残害同门。但拓跋隐未曾出手,一人比他更快,随手抛出一把种子,在夙冰周身种满碧绿藤蔓,织成一张盘根错节的网。天雷轰在网上,只发出“咝咝”怪叫,便被一朵留着口水的喇叭花一口吞入腹中。   围观的弟子们惊的仓惶后退,就连其他擂台的弟子也不免侧目而望。   夙冰纳了闷,掉脸瞧过去,竟是元宝抱着臂,大摇大摆的走上前来。身畔还陪着好几个她熟悉或不熟悉的人,除了无极宗那几位精英贵胄,还有十日前在万象居见到的名扬公子。   夙冰终于可以确定,元宝就是毒公子宣于逸。   她曾经因为好奇,不止一次的猜测过他的身份,觉得最有可能的便是宣于逸。不过他是谁,同自己的关系并不大,所以也从未想过佐证。   元宝并没多看她一眼,站定后,对裁判者点头以示歉意,温文有礼:“晚辈僭越了。”   拓跋战从台上跳下来,指着他怒道:“你是何人?!”   “战儿,不可对宣于公子无礼。”拓跋隐轻斥一声。   “我管他什么宣于还是咸鱼,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拓跋战才不吃这套,继续指着他道。   听见“咸鱼”二字,陪在身边的精英们都忍不住偷笑。   历年各宗门的选拔赛,名仙堂都要派人前来监督,以保证榜单的公平公正,往年都是分堂管事到场,今次竟然劳驾七公子之一的名扬亲自前来,宗门自然要好好招待。   更夸张的,早前接到拜帖,说宣于逸居然也要一同前来观摩。   虽然玄音门和无极宗为了第一宗门之称,相争数万年,但面子上从来都是亲睦友好。宣于世家的心头肉要来,无极宗自然给足面子,提前七八天,便要他们这些精英弟子下山迎接。   偏这宣于逸脑子不太正常,一会儿嫌冷,一会儿嫌臭,一会儿要去爬山,一会儿要去听曲儿,折腾的他们怨声载道、叫苦不迭。   眼下,谁都不支声,瞧他怎么过招同样教人头疼的小霸王。   哪知道,面对拓跋战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元宝只当做没听见,连连打着哈欠,死活不搭理他。最后倒是搞得拓跋战无聊的紧,一摆手道:“算了,老子今天心情好,不同你计较!”   场面冷到结冰,名扬站出来道:“不知,下面这场该谁了?”   裁判者瞧一眼名册,镇声念道:“第九场,朝阳峰陆佰,对战玉屏峰冷小扇。”   夙冰眉头紧紧皱起,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原本此擂台因为拓跋战太过出名的缘故,早已围了许多观战者,这会儿子更是水泄不通,众目睽睽之下,她怎么耍阴招?!   眼神凉凉向元宝睇去,夙冰暗骂,这小子决计是故意的!   避无可避,只能施展轻身术,跃上擂台。   陆佰几乎与她同时落地,站在擂台另一端,仔细审视她。   他不动,夙冰也不好动,此人比自己高上两头,体重几乎是她的三倍,哪怕隐在宽大的门派弟子服下,依然可见突暴而出的块块儿肌肉。   这种人倘若无脑,其实最好对付,但夙冰从他眼中看到太多算计,便不好说了。   两人默默站了很久,谁都没有率先发招。   天枢山常年飘雪,便是有禁止,依然冷的不行,宣于逸将裘皮狐狸毛斗篷连帽带上,再将两手拢在毛茸茸地袖口中,懒洋洋地道:“我说你俩还打不打,有完没完了?”   陆佰瞥他一眼,拱手对夙冰道:“多有得罪。”   话音一落,连防护罩都没开,直接祭出一柄灿金长刀,劈头就朝夙冰脑袋上砸去。金刀发出的灵波霸道之极,夙冰只能将全部灵力用在防护上,左闪右避,丝毫还不了手。   练气八层和练气十一层之间的差距不言而喻,她强攻不得,便想智取,凭借身体轻盈,几次三番想要绕其后背,却不料他反应机敏,次次将夙冰逼入死角。   夙冰心下一沉,果然是个狠角色,既霸道又不失洞察,规矩中时刻改变战术。   既然如此,那就硬碰硬罢了!    ☆、25画中人     咬紧牙关,夙冰祭出之前在万象居淘来的手环,撤回防护罩,转将灵力全部注入其内。只见手环瞬间套在腕上,一条胳膊渐渐化为兽爪。   陆佰不屑的挥刀直砍,只用七分灵力。   刀刃即将劈在脑袋上时,夙冰用那只化形的铁爪,紧紧掰住。   一个以灵力猛压,一个以蛮力死抗,就这样僵持不下。   夙冰这只手环,是件玄级上品法器,只能抵挡玄级以下的灵力冲击,而陆佰手中的灿金长刀,却是一件地级中品法器,加上陆佰本身修为高于夙冰,理论上,她根本支撑不了太久。   “哼,真是以卵击石。”拓跋战鄙夷的将脸转去一边。   “那可未必。”见识过夙冰猎杀猛兽的手法,拓跋隐将略皱的眉头渐渐舒展,目不转睛地道,“陆佰出招虽然霸道,可惜灵力消耗的也快,这一点,他比不过小扇。”   元宝默默听着,忽地问:“隐师兄,你同这名小辈弟子很熟么?”   拓跋隐原本全神贯注地盯着擂台,经他一问,微微笑道:“相处三年,也算熟吧。”   元宝望一眼擂台,吹去帽檐毛边沾着的雪片,随他笑笑,便不再说话。倒是名扬盯着夙冰那只化了形的爪子,传音道:“咦,她手上那枚手环,我许是哪里见过。”   “我店里卖出去的。”元宝不假思索地回道,“据贩子说,是从一具筑基女修士的尸首上找到的。看她穿戴,应是出身名门,身上的储物袋已经没了,只有手环套在手臂上取不下来,就被贩子一刀砍断。”   “却又害怕被其家族发现,便宜出手了?”   “恩。”元宝点点头,望他一眼,“你确定见过此物?”   名扬皱眉:“我确实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能让我有印象的法器,其主人想必也是了不得的出身,她若真是你朋友,还是劝她莫要再用此物于人前。”   元宝打了个哈欠:“朋友,有时候是用来出卖的……”   两人说话的空隙,周围观战的弟子们一个个瞪大双眼,几乎不敢相信。   陆佰也有些难以置信,他修法术之际,兼修体魄,与人斗法,对方常常补充三次灵力,他也未必补充一次。可今日,他的对手只是一个小姑娘,灵力虽然不强,却那么扎实,好像源源不断……   渐渐觉得丹田有些空,陆佰想要抽刀,却被夙冰牢牢攥在铁爪内,动弹不得。   擂台上不允许补充灵力,再这样下去,他必输无疑,便当机立断,弃了金刀,直接将余下所有灵力汇在掌上,以掌作刀,向夙冰脑门劈去。   夙冰早猜如此,银牙咬碎,硬生生挨下他这一掌。   五官渐渐渗出血水来,夙冰痛得撕心裂肺。   一扬手,用铁爪扣住他的手臂,再一个翻身,直接卸掉他一条胳膊!   随着陆佰一声惨叫,围观的人群几乎鸦雀无声,先前是为小姑娘捏一把冷汗,现在是被小姑娘吓出一身冷汗,虽然他们在报名之时,早已立下了生死状,但她这种以命搏命地凶残打法,实在是……   陆佰抽搐着倒地,夙冰捂住胸口,猛地吐出几口血水。   裁判者瞪圆了双眼,隔许久,才在陆佰的名字画上一笔:“玉屏峰冷小扇晋级。”   惨白着一张脸,夙冰鞠了一礼,踉跄着走下台,暗暗催动丹田内的元阳之气,修补受损的经脉。幸好陆佰所剩下的灵力不足三层,否则,她不死也去半条命。   “至于这么拼么?”   拓跋隐上前扶住她,从储物袋里摸出一瓶丹药,“终究一场比试,输赢不过虚名而已。”   夙冰痛得难受,实在是懒得与他说话,   如他这种生来好命,又得良师栽培的家伙,哪里懂得底层小弟子的辛酸。往事不堪回首,想当年她春风得意时,一直觉得自己的一切,皆是刻苦得来的,却不知,拜得一个好师傅的意义。   风声兽有眼色的很,见她体力不支,立刻撒丫子跑上前,俯□去。   夙冰有气无力地爬到兽背上,眼皮儿沉沉的,顾不上告别,驱着风声兽返回玉屏峰。   伤的实在不轻,刚一进洞府,就滚落在地。   吞下那颗疗伤丹药,她盘膝而坐,加快元阳之气的运转速度。奈何一场比试下来,灵力耗损太多,阴气不足,阳气太盛,又开始在经脉内横冲直撞。   丹田内好似着了大火,烧的灵根快要枯竭。   夙冰放出部分元神,探进丹田之内,只见原本灵气充裕的泥丸宫,此刻如久旱的稻田,层层皲裂。她站在干枯的土地上,心里渐渐产生疑惑,是不是她太大胆,太急功近利了?   正想办法调息内力,丹田内温度骤降,紧接着,一股沁人心脾地雨水从头顶浇灌而下。   借着这股润泽之息,她的元神盘膝坐在丹田内,迅速将其与炽热的元阳之气糅杂在一起,两股力量纠缠许久,渐渐融为一体,滋润周身骨骼经络。   半个时辰过去,丹田再次盈润起来,四条灵根犹如枯木逢春,长势喜人。   夙冰收回元神,大呼一口气,睁开眼睛便道:“谢谢重霜师叔。”   背后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夙冰回过头,瞧见他脸色难看至极,心头一悚。三年未见,肯定被他发现,自己的体质发生变化,无法再做炉鼎了吧?   “我听说,你卸去陆佰一条手臂?”夏重霜双眸一沉。   “当时此人下了狠手,弟子为求自保……”   夙冰低下头,才将发生的事情,他怎么知道的那么快?陆佰是云松道君的关门弟子,难道云松道君已经找上门了?这种技不如人又失气度的事儿,堂堂一峰之主做不出来吧?   谁知道,夏重霜竟然冷嗤一声:“既然他下狠手,你就该直接取他性命。”   说完,转身回去院中的凉亭。   夙冰怔愣片刻,提步跟上:“师叔,此人好歹是云松道君的徒儿。”   “那又如何?”夏重霜端坐在石桌前,捻起画笔,稍一沾墨,唇畔微微扬起一个轻蔑的弧度,“修仙界以强者为尊,莫说是关门弟子,便是亲生儿子,败了就是败了。”   “师叔教训的是。”夙冰垂首立在一侧。   夏重霜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在宣纸上写写画画,时而凝眉,时而侧目。夙冰早已习惯,此人的脑子和元宝的脑子构造虽然不同,但殊途同归,全都是奇异物种。   百无聊赖,她稍稍斜些眼尾,瞧他究竟在捣鼓些什么。   只见宣纸上画的竟是一名女子,靥笑春桃,唇绽樱颗,容色绝美。夙冰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忽觉有些眼熟,再瞥一眼,倏地一头冷汗。   怪不得眼熟,分明就是上辈子的自己啊!   “前辈,你画的这是……”意识到失态,夙冰按捺一下情绪,好奇道,“画的谁啊?”   “我也不知道。”夏重霜一手支着头,眼里满是茫然,“自我修至筑基中期以后,每次闭关,识海内总是出现她的模样,而且一次比一次清晰。”   夙冰暗惊,莫非是上次分出元神,进入他识海惹的祸?   不知怎地,夏重霜忽就烦了,将画卷揉成团,扔在地上,起身进了屋。   夙冰上前将画卷捡起来,小心翼翼地展开,望着画中之人,真是觉得恍如隔世。心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混的不是滋味,便深吸一口气,将画卷折叠好,铺在书中,塞进储物袋。   正打算回房间,忽然一张传音符迎面扑来。   夙冰奇怪的很,打开一听,竟是典藏楼寄来的催还欠书警告信,估摸是今日一战过罢,典藏楼管事知道自己活着回来了。   无奈之下,夙冰只能拖着病体,向典藏楼飞去。   骑在风声兽背上,她老远便瞧见一架白鹭仙车停在山巅,略略有些眼熟,再一想,原来初入无极宗那天,在山门曾经见过的。   落了地,她忍不住多看几眼。   车上的剑灵盘膝而坐,察觉到她的气息,缓缓睁开眼睛。   观他模样,应是剑修的本命法宝化形而生,夙冰禁不住大喜。古剑生灵,乃是逆天之举,况且此灵已经修至金丹大圆满,愈加证明其主人力量之强大。   放眼无极宗,乃至整个北麓,拥有这等实力的剑修,只有清止道君一人……   见剑灵一直瞧着自己,她也一直瞧着他,灵物在修仙界地位并不高,哪怕修到元婴,人修也不必行礼。就这样与他对看着走进典藏楼,夙冰才将目光收了回来。   知道秦清止可能在内,她屏住呼吸,一边走,一边瞄向两侧。   眼睛一眨不眨,大能没见着一个,却瞄见了那名嗜好奇特的白衣男子。夙冰嘴角忍不住抽搐,心里知道他是位道君,但她从来不曾将其与绝情剑尊联想到一起。   剑修素修剑道,大多古板,怎么瞧,他都太过轻浮。   典藏楼用不得法术,但被如此灼热的目光盯着,秦清止打了个寒噤,掉过脸来,见是熟人,便轻声一笑:“小友,许久不见,你长大不少。”   一瞧他手上的八卦杂书,夙冰的嘴角再次抽搐。   但心知与他拉近距离的重要性,便也笑道:“许久不见,您风采依旧。”   秦清止招招手:“过来坐。”   夙冰求之不得,略一点头,走去他对面坐下。   “小道友好些日子没来了。”秦清止眯着眼,打量她一圈。   “前阵子出些意外,耽搁了。”夙冰表现的不卑不亢,只做不知他的身份。   “不知近来修为可有提升?”   “多亏您那日金玉良言,弟子现已突破练气八层。”   “哦?”秦清止倒真有些惊讶,若是依他指的方法修炼,虽然稳固,速度却是极慢的,她竟然能在短短三年内,突破练气八层,莫非是在海穴得了什么际遇?   正想询问,典藏楼一名典藏员走上前,恶狠狠地道:“你就是冷小扇吧!”   夙冰连忙起身,点头道:“弟子正是。”   “上次容你带走典籍,已是破例,你居然三年不还?!”这名典藏员年纪尚轻,一看就是新来的,竟连清止道君都不认识,“知不知道,这是违反门规之举!”   “弟子这就还……”夙冰点头哈腰的赔不是,将那几本书从储物袋中取出,反正书里的内容早已烂熟于心,留在手里也没甚用途。   典藏员竖着眉头一一检验,翻到那本《五行要术注释本》时,忽然从内掉出一张宣纸来。   “这是什么?”他好奇道。   “这是我的东西。”夙冰弯腰捡起,抚了抚上面的灰尘。   “不行,要检验。”典藏员一把抢过手中,还没等夙冰说话,直接铺展开来,瞧一眼画中人,双目瞬间睁大,半响合不拢嘴,“这、这是仙女?”   夙冰一头汗,又抢回来:“总之,与典藏楼无关。”   就在她重新折起画卷之时,秦清止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忽然神色一凝,豁然起身,霸道的抢过,寒声道:“这幅画,你是从何处得来的?画中人,你可认识?”   夙冰被他唬了一跳:“是重霜师叔画的,画中人我没见过。”   “夏重霜画的?”   秦清止眸中闪过一丝狐疑,将画卷收入袖中,匆匆向大门走去。   夙冰讶异的紧,瞧他模样,分明认识画中的自己,但她从来不曾与他打过交道,怎么可能呢?不管怎样,既然和自己有关,她总要弄个明白,便追着秦清止而去。   出了大门,果见那架白鹭仙车正向玉屏峰方向火速前行。   她翻身骑上风生兽,一拍它的脑袋:“跟上去!”    ☆、26拓跋族灭门始末(一)   风生兽原本脚程极快,但前方毕竟是位元婴道君,它心生胆怯,因此不敢追的太紧。等夙冰靠近洞府时,白鹭仙车上只留下剑灵独坐。   不曾落地,剑灵捻指一弹,一道光波横过夙冰面前。   “我家主人现在府内,你且在外稍作等候。”   “弟子遵命。”   夙冰面上一派诚惶诚恐,嗫喏应是,牵起风生兽,躬身退去一处墙角蹲下,装作打坐的模样。洞府内的禁止她了如指掌,自然知道破绽,只是不知会不会被秦清止察觉。   思忖半响,她微一凝眉,放出全部神识,寻着破绽钻了进去。   此刻,清止道君负手而立,面沉如水:“你的意思是,当你重伤之际,此女曾经在你识海之内出现,授你一套冰系心法口诀?”   “回师伯,确实如此。”   “那你且念来听听。”   夏重霜垂首立在一侧,为难道:“这……”   清止道君反笑:“怎么,你还怕本座偷学不成?”   “弟子不敢。”夏重霜沉默片刻,毕恭毕敬地道,“只是那名前辈在传授弟子心法时,曾告诫弟子,莫要将此心法透露给旁人知道,弟子也是答应了的,不可言而无信。”   夙冰眉梢一挑,这谎话说的真利索。   清止道君冷哼一声,正欲再问,瞳孔骤然一缩,白衣微微一震,倏地放出威压,凛声道:“好大的胆子,竟敢暗中窥伺本座!”   夙冰识海一阵剧痛,即刻将神识收回,心下不禁悚然。   担心被他发觉,自己冒着损伤元神的风险,将神识力量逼于最大化。按理说,秦清止只是元婴大圆满修为,就算神识力量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伤到自己才对啊?   忽地想起初入山门,她曾感受到化神大能的气息……   原来此人早就进阶化神,只是不知因何缘故,一直敛着修为。   实在令人费解,北麓除了几只合虚期老怪,尚无化神大能,若是秦清止早已迈进大道君的门槛,那无极宗在北麓的地位必然更加稳固,他何苦要隐瞒呢?   百思不得其解之中,秦清止忽然凌波一闪,御风立于洞府上空。   玉屏之巅,云蒸霞蔚,灵波涌动,他一袭月白长袍飘渺,唇角微微向上扬起,气定神闲地道:“妖将大人既然大驾光临我无极宗,何不现身与本座一叙?”   夙冰稍稍怔愣,难道还有人在暗中窥探?   方才将注意力尽数用在秦清止身上,还当真不曾注意,此刻秦清止在上,修为也不晓得臻至化神哪一阶段,她不敢有何异动,只能蹲在地上眼巴巴瞧着。   不一会儿,果听有人低低一笑,声音虚虚实实:“千年未见,没想到清止道君竟还记得在下。”   同样凌波一闪,那人一身黑袍,展臂浮在半空。   此人虽然头戴斗笠,夙冰依旧一眼认出乃是郑匡,此刻的他,并没有施展大神通遮掩修为,任凭妖气四溢,逼得灵气纷纷退散。   竟是一只八阶黑蛟兽,怪不得。   随着神识逐渐恢复,她很快嗅到,还有一股子狐臊味散在空气中。   如她所料,正是洛月城中那只赤狐妖,只见他凭空出现在郑匡背后,狐狸眼儿中满是戏谑:“敢问清止道君,还记不记得我呢?”   秦清止倒真是凝眉思索了下,许久,连连苦笑起来:“岁月真是不饶人,转眼间,当年鹊儿怀中的小狐狸,竟已修至元婴境界。”   狐妖神色瞬变:“你还有脸提及主人!”   秦清止默默摇头,眸中闪过一丝无奈,继而道:“若你们此行意图,是想救那只老妖怪的话,本座劝你们最好死心,看在鹊儿面上,本座暂不想与你们为敌,速速离开无极宗吧。”   郑匡冷冷一哼:“你也未免自视甚高,我们既然敢来,自然是有万全把握。”   秦清止眼里尽是笑意:“哦?不妨说来听听。”   “你且看,这是什么?”郑匡手中白光一现,浮出一柄白玉琴。   “这……”秦清止讶然道,“当年不是毁了?!”   “我家主上妖力无边,拥有不灭之躯,生死人,肉白骨,皆是信手拈来。”郑匡高深莫测地一笑,“此琴,曾得主上妖力蕴养,千年自可再生琴魄……”   “那又如何?”秦清止笑不出来了。   “莫非你忘了,金鹊也是被主上以神识蕴养出来的……”   “她果然没死!”秦清止原本平静的神色逐渐皲裂,寒声道:“人在哪儿?!”   “剑尊大人真的想知道么?”狐妖撩起宽大的红衣长袖,掩唇娇媚轻笑,足尖一点,转身向天际飞去,“想知道的话,跟来吧……”   秦清止双目赤红,施法便要跟上去。   剑灵急道:“主人,莫要中他诡计!”   秦清止冷嗤:“诡计又如何,本座倒要看看,在本座面前,这群妖物究竟能翻出什么浪来!”   话音一落,人就飞的无影无踪,剑灵无可奈何,只能跟了上去。   夙冰皱起眉头,连瞎子都能看出来,这其中分明有诈,以她了解的秦清止,并不是一个没脑子的蠢货,为何被两只妖物言语一激,就大乱方寸?   等洞府周围灵波平复之后,夏重霜方才走出洞门。   抬眸瞧了瞧天际,他掉脸看向夙冰。   夙冰从墙角爬出来,她又不是瞎子,也不可能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只好低声询问:“师叔,师尊这样跟出去会不会有危险,咱们要不要上报宗门?”   “秦师伯能有什么危险?”   夏重霜面不改色地道,“若是连他都镇不住那两只妖物,便是倾尽整个无极宗之力,也是无用,何必多此一举,引来宗门上下惊惶?”   “可是……”   夙冰知道说给他听也是白搭,但经验告诉她,对方的目标,绝对不是秦清止。他们的目的,兴许只是将其支开,调虎离山,最终想要对付的是谁?   转念一想,对付谁又与她何干?   偌大的无极宗,哪怕天塌下来也砸不到自己头上。   只要秦清止死不了,她就得埋头继续向上爬,爬到一个足以令他侧目的位置。   尤其是知道他已经进阶化神,更坚定她要拜其为师的决心。   背靠大树好乘凉,自己往后的修行之路才能走的顺畅。至于画中人的事情,她略微一琢磨,猜想许是有人与自己生的略有几分相像。   这也是唯一能说通的解释。   前身已经作古二十几万年了,他顶多千把来岁,怎可能相识?   明日还有一场比试,夙冰随着夏重霜返回洞府,静静调息一整夜,将状态调整到最佳。   第二场比试同样是在下午申时左右,她早上小憩了会儿,临近午时才出门。   修武场上明显比昨日少了许多人,她默默站在擂台前,一连观摩数十场比试,旁边有弟子不住拍掌叫好,其中一个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她偏了偏头,原是报名之时,前排那位胖子师兄。   那胖子也恰好看到了她,兴奋的扒开人群,凑上来吼道:“师妹,我听说,你昨个儿卸了陆佰师叔一条胳膊?!”   于是,围观的弟子们都将注意力转移到夙冰身上。   夙冰额角青筋霍霍一跳,尴尬着笑了笑。   胖子竖起大拇指:“当时是我看走眼了,没想到你年纪小小,性子如此凶猛!现在整个宗门上下,谁都知道有个铁爪小妹,专爱卸人胳膊!”   “呵呵。”夙冰抽搐着唇角,面部僵硬继续笑。   “我们法修比试,讲究的是灵力对决,你那种方式,与妖兽有何区别?”围观众弟子中,有人不满插话。   “哎,说起陆佰师叔,我听说当年凌夷道君的胳膊,就是被谁生生扯断的。”   “嘘,这种事也能拿来乱说……”   很快,又变成各种八卦大会,夙冰皱着眉头,默默退出人堆儿。   估摸着时辰,她本想走去自己那方擂台,溢出在外的神识却陡然察觉一声巨爆,似从铜门山方向传来。不一会儿,脚底的地面也开始剧烈震动,稍一窥探,竟是整座天枢山的山脉都在咆哮颤抖。   与此同时,原本澄澈的天空,渐被层层黑气所绕。   山脉颤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如海浪般绵延起伏,终于波及到修武场。擂台本是用灵力化成,眼下崩塌殆尽,弟子们头晕目眩,一个个站立不稳,摔得摔,倒的倒,五识渐渐渗出血水来。   夙冰勉强抱住一颗古树,才没从倾塌的山峦滑下。   她怔忪了会儿,肯定是铜门山那只白毛怪突破了化神或是合虚大境界。因为本体被四象镇妖阵所缚,天道无法感应,所以还不曾降下天劫。   这,仅仅是它进阶所产生的异像?   夙冰惊诧交加,她曾经见过上古万妖国主进阶大乘境,也未曾出现这般强烈异动。   白毛怪的本体究竟为何物,也太夸张了吧?!   “弟子们莫要惊慌,速速坐下。”片刻后,数十名金丹长老飞来修武场上空,联手稳住山峦异动,“宗门已经开启护山大阵,请大家安心!”   在练气期小弟子的眼睛里,金丹长老绝对是神一样的存在,见他们赶来,一颗颗惊惶不定的心立刻安分不少,纷纷席地而坐,各自在周身设下防护罩。   夙冰盘膝坐在密密麻麻的人堆里,仰头观望天象。   妖兽但凡进阶大境界,天象总是与他们的本体有关,若是狐狸,天象极有可能是只狐狸,但白毛的天象瞬息万变,包罗万象,简直令人看花了眼。   莫非,它本体并不归属妖类?   护山大阵开启后,天枢山的灵脉依旧颤动不止,直到第三天,才慢慢平息。   弟子们在猜测纷纭中,纷纷返回各自的洞府。   夙冰回去时,发现夏重霜竟然不在,紧接着半个月,宗门上下一直雾霾压顶,名仙门选拔赛也不得不耽搁下来。又过了半个月,才终于听到风声,南疆万妖国大举进攻北麓。   首当其冲的,便是镇守丰乐城的拓跋家族。   事关整个北麓,无极宗和玄音门两大巨头纷纷作出表率,各派三名元婴道君,外加数百名结丹长老,赶去丰乐城支援,其他门派则从旁协助。   夙冰十分不解,四象镇妖阵未破,白毛根本出不来,妖兽怎会突然毫无征兆的进攻?   但她更不解另一件事情,那就是夏重霜一直没有回来。   甚至还抽空寄来一张传音符,命令她今后待在洞府哪都别去。   他再怎样能力超群,毕竟只是筑基中期修为,宗门为了保护他和蓝少卿,就算死光所有弟子,也不会轻易派出他俩前去丰乐城参与战事。   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在周边清理一些小怪小兽。   但无极宗周边,哪里来的妖兽?   将近来发生的事情逐一串联,夙冰抽丝剥茧,终于恍然大悟。   什么妖兽作乱,全是彰显给世人的幌子!无极宗和玄音门联起手来,真正对付的,根本就是拓跋世家!知道秦清止必然会持反对意见,而他的意见,在宗门影响颇大,便先行将他支开,来个先斩后奏。   届时米已成炊,他也无可奈何。   再者,拓跋家族既敢将两个儿子送来,肯定会在无极宗周边设下重重保障,以备不时之需,说不定就是身边某个不起眼的小家族,或是天际城内某个不起眼的小店铺。   这便就是夏重霜他们要做的事。   无极宗忌惮拓跋世家多年,尤其是拓跋战横空出世,更让高层们坐卧不安,生怕历史重演。偏他不知收敛,张扬跋扈,如今也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只是可惜了拓跋隐……   想起拓跋隐,夙冰忍不住默默叹气。   家族和宗门的荣耀,是修士们获得修炼物资的保障,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诸如此类的斗争,上辈子早已司空见惯,着实没有什么怜悯和同情。   想明白一切,她心里反而踏实许多。   宗门封了山门,她便在洞府闭关修炼。   直到肚子饿的咕噜咕噜叫唤,才打算去食所寻些吃的,甫一出洞门,却瞧见冷明站在洞门右侧的灵松下,一脸惶恐。   自打玄机道长阴沟翻船,冷明就被派去别的长老洞府任职,两人根本没有任何交集。夙冰眼皮儿一跳,总觉得此人一出现,必定没好事儿。   果不其然,冷明见她出来,沉着脸走上前:“九妹,我等你很久了。”   “又怎么了?”夙冰皱眉。   “二叔他……”冷明犹豫了下,道,“二叔他想见你。”   “我出不去。”夙冰一口回绝。   “二叔就在宗门内藏着,你不必出去。”冷明咬了咬牙,低声道,“家里出事了,你也不管吗?三哥知道你现在长能耐了,难道连姑妈的性命都不在乎吗?”   听他愤恨的指责,夙冰略有些惊疑。   再一想那日说起拓跋隐,冷四娘脸上浮现出的一丝惊慌,莫非,冷家同拓跋家也有什么关联不成?若是如此,夏重霜首先不是应该杀掉她么?   不如去问问冷不凡,她也好及早防范。   心里略一合计,她本想招手唤来风声兽,却又停住。   这家伙是夏重霜的坐骑,靠不住。   冷明骑上代步仙鹤,向夙冰伸出手:“上来吧。”   夙冰没接他的手,麻溜地翻在仙鹤背上,却瞥见冷明掌心尽是冷汗。   心头升起一丝狐疑,凝神一观,发现他元阳以失,且被采补的迹象十分严重,夙冰立刻跳下地来,厉声喝道:“你在骗我!”    ☆、27拓跋族灭门始末(二)     冷明不可抑制的猛一抽搐,苍白着脸色道:“我……我骗你做什么?”   夙冰没功夫同他理论,拔腿就朝洞府跑去,夏重霜离开前,在洞府内以法宝设下阵法,只要躲进去不出来,除却元婴道君,谁也奈何不了她。   冷明见事以败露,胆子反而大了些,面上浮出一丝阴狠,双手结印,祭出一条缚仙绳,朝着夙冰背后一指,大喝一声:“束!”   缚仙绳急如闪电,只一瞬,便将夙冰牢牢捆住。   夙冰双眸一沉,暗暗运了几次气,依旧动弹不得。此物并非法器,乃地级上品法宝,哪怕用来对付元婴初期修士,都是绰绰有余的。看来玄机道人真是对她恨之入骨啊,竟连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了。   思量罢,她不免嗤笑:“好你个冷明,我本救你出苦海,你却反过来出卖我!”   “分明是你贪图宝物,说什么救我!”   冷明原本还心有不忍,如今听见夙冰这话,发疯似地冲她吼道,“说我出卖你?你为一人活命,出卖整个家族,我难道不能为了留条性命,出卖你吗!”   夙冰怔住,双瞳倏的一缩:“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难道不清楚?!”猩红着双目,冷明整个人几乎陷入魔障,“若不是你告的密,夏重霜清理拓跋家臣,怎会第一个灭掉咱们姓冷的?!若不是你告的密,为何他会独独将你留在洞府,还警告玄机长老不准动你?!”   “夏重霜杀了二舅?”夙冰迷瞪一下,皱眉问。   “不止二叔……”   “四……我娘也死了?”   “是,全都死了!”冷明大吼一声,继而无力地滑跪在地,双手捧住脸,低声呜咽,“咱们冷家上上下下六十几人,全都死在他手上,如今,只剩下你和我……”   夙冰心尖一颤,身体本能的反应令她鼻子微微一酸。   想起那些日子冷四娘的苛护备至,她脸色越来越沉,没想到上次一别,竟成了永别。再者,真是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卑如蝼蚁的冷家,居然会和拓跋一族扯上关系。   怪不得拓跋隐总对自己另眼相看。   冷明从悲伤中逐渐清醒过来,瞧见夙冰一脸平静的模样,越发认定她就是出卖家族的元凶,更觉得自己今天所做的一切并无过错。   站起身,他一手锁住夙冰的肩胛骨,直接甩去仙鹤背上。   那仙鹤被施了法咒,背上立刻现出一道光壁,将她牢牢围在其中。   越是挣扎,缚仙绳捆的越紧,夙冰一头汗,恼道:“你以为将我绑了去,玄机老头就会放过你么?别太天真了,眼下放开我,咱俩还有一条活路!”   冷明根本不会再信她,自己已经失了元气,止步于大道。   现如今,只要能够保住一条小命,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情势紧迫,夙冰逼于无奈,只能将神识散出,不断冲击洞府的禁止。   正在里面打盹的风声兽察觉有异,忽地一个翻身,蹿了出来。筑基期的神兽,威压便是遮也遮掩不住,只听它闷着嗓子一声低吼,就将冷明吓的再度瘫倒在地。   不过风声兽有些疑惑,冷明它是认得的,不明白这兄妹俩唱的是哪出。   “杀了他!”   夙冰不假思索地冲它说道,本是冷家最后一点儿血脉,原想留他一条性命,但看他不成材的模样,活下来也只能是家门耻辱。   风声兽举着迷惘的大眼睛望向夙冰。   夙冰怒瞪双眼,骂道:“看什么看,蠢货,来不及了,快杀了他!”   头次瞧见夙冰发火,风声兽浑身一个激灵。   大吼一声,张口咬断冷明的脖颈,再仰起前爪狠狠一拍。   冷明修为原就不高,又被采补亏空,哪里经得住它的力道,直接横飞在山壁上,摔的脑浆迸裂,惨不忍睹。   夙冰目瞪口呆:“我只是让你弄死他,你下这么重的手干嘛?!”   风声兽也恼了,呲牙咧嘴的冲她大嚎起来。   杀人不下重手怎么杀?!这人类也太奇怪了吧?   况且,你丫每次宰妖兽,不都如此!   且说那仙鹤被风声兽一吓,惊得忽闪翅膀,一飞冲天。风声兽眼睁睁瞧着夙冰一张窝火的小脸越来越远,半响才反应过来,急匆匆地追上去。   仙鹤区区一阶灵兽,灵智未开,对风声兽乃是出于本能的恐惧。   感觉它穷追不舍,哪里还顾得上玄机长老的交代,慌不择路一心只想着逃命。夙冰趴在仙鹤背上,被它颠的胃里一阵恶心。   一道缚仙绳,一道禁制,她想传音都做不到。   因为下了门禁,宗门弟子们大都窝在洞府修炼,在外游荡的极少,偶尔几对儿私下约会的,瞧见高空一头风声兽紧紧追着一只仙鹤,都连连摇头:“修仙之路,真是弱肉强食啊……”   再说仙鹤一路朝着铜门山方向飞去,夙冰暗一想,那里四周处处禁止,兴许能困住它也不一定。谁知道风声兽竟然追了上来,张开血盆大口,吐出熊熊烈火,直接将仙鹤整个点着。   它原以为,用自己的丹火破了禁止,夙冰就能掉下来,自己再冲上去将其接住。   但它不知道,那禁止是金丹长老设下的,凭它内丹真火,根本无法破解,于是它再次傻眼了。   火势越来越猛,仙鹤发出阵阵惨叫声,虽然禁止能够隔绝真火,但夙冰依然烫的快要窒息,悲愤的望一眼风声兽,她简直无语问苍天。   她怎么尽养一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啊!   顷刻间,仙鹤一身毛烧的干干净净,一头从空中栽下地去。   而夙冰法力被缚,掉下去不死也残废。   风声兽吓的不轻,俯身直下,本想接住,却被自己的丹火烧了毛,疼的唧唧哇哇,漫天打滚。夙冰指望它是指望不上了,眼下的办法只有一个……   她放出神识,层层越过禁止障碍,吃力的探查一下方圆有无灵气波动。   随后,微一阖目,元神骤然出窍,周身逸出一团白色轻烟,将仙鹤与躯体包裹在内。只见丹火瞬间熄灭,她寒着脸,托着一坨焦黑之物稳稳落地。   被冷明绑架之时,情况如此危急,都没舍得施展元神之力。   这下舒服了,又得好几年蕴养。   无奈的叹了口气,夙冰将冷小扇的躯体放平在地,默念口诀,破开禁止,再凝神一抓,解开缚仙绳。不过做了几件小事,她已经有些虚脱,看来元神的力量,随着离开本体越来越久,变得越来越弱。   捻指一转,元神重新进入躯体。   夙冰从地上爬起来,将缚仙绳卷了卷,塞进储物袋。   赚得一件地级法宝,也不亏。   抬眼一瞧,风声兽还在半空翻滚着,满嘴都是咬下的焦毛,她也懒得管,席地而坐,信手扯下一条喷香鹤腿,三下五除二啃个干净。   才将去撕另一条腿时,神识陡然受到波动。   虽然气息很浅,但她还是察觉,周围有修士使用上品敛息符箓。   “谁?!”   夙冰猛地惊起,糟糕,方才一片混乱,又有禁止在,神识探查力太弱,竟不知有人。那自己方才元神出窍,岂不是被其瞧个一清二楚?   既然如此,夙冰轻挑嘴角:“出来,你该知道,你逃不出我的手心。”   背后五十尺之外的灵息瞬间浓郁,夙冰回过头。   只见拓跋隐紧紧锁着眉头,缓步走上前,盯她看了良久,却不说话。   夙冰眉梢颤动几下,原本想趁元神之力尚有余威,诛灭窥伺之人,却没想到竟然会是拓跋隐,如此,杀是不杀?   “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   拓跋隐微微颔首,并无恐惧,“前辈的修为,想必已经超越元婴吧?”   夙冰眯了眯眼:“既然如此,你想得到什么?本君自上古而来,原身寂灭许久,又属魔修,实在没甚好处可以赏你。”   拓跋隐默默一笑:“您有。”   夙冰乌眸一黯,原来,他也不过如此。   拓跋隐往日如春风般的笑靥,现下平添几分疲惫与沧桑,自嘲道:“我拓跋一族,终如先祖预言,遭逢大难。”   “本君没有本事救你二人离开。”   夙冰漠然道,“哪怕冷家是你族家臣,也与本君无关。”   别说她现在确实没能耐,就算有,她也不想趟这场浑水,既然夏重霜没杀她,必然有本事留住她的性命,她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安安静静的等待这场暴风雨过去便罢。   拓跋隐忽就笑了:“前辈,您知道晚辈为何会带着愚弟躲在此处么?”   没等夙冰张口,他又道:“因为乾坤万象图。”   夙冰一滞:“你看到我了?”   拓跋隐起先点头,复而摇头:“准确来说,是看到您的元神,晚辈起初并不相信,尔后竟真在铜门山外围找到此处……只是镜像中十分模糊,一会儿是您的元神,一会儿是冷小扇,晚辈一直以为,是两个人……您还亲口向晚辈承诺,会守护战儿十五年。”   夙冰倒吸一口冷气,难道乾坤万象并不是白毛拿来诛心用的诡计?   竟真可预见未来?!   那,自己在未来看到关于拓跋战的事情,全部都是真的?   他口中的夙师姐,十五年,全都是真的?!   太不可思议了,夙冰脑子有点儿乱,她在上古活了一千多年,只听说有神器能够穿梭回过去,毕竟已经发生的事,皆能在五行之内留下灵息,但未来本是虚无,怎能捕捉?   便是天神界神力无边的先知,也只能掐算其一窥探其二。   所以,她从未将乾坤万象放在心上。   稍稍一琢磨,她竟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自己被仙鹤带来此处,皆为偶然,而拓跋隐逃来此处,却是因为预见未来,那往后一十五年,自己当真要和拓跋战那小霸王绑在一起?   开什么玩笑,夙冰暴躁万分。   天命,什么是天命?!   她死而夺舍,本就是逆天之举,谈何天命?   世间能够主宰命运的,永远只有自己。   夙冰冷冷一笑:“简直是无稽之谈,本君凭什么要向你承诺?就凭你知道本君的秘密?你该知道,本君有的是办法令你闭嘴!”   正预备出手,拓跋隐忽然道:“夙前辈。”   夙冰讶异:“你……你怎么知道?”   拓跋隐一拍储物袋,从内摸出一块儿上古玄玉。   “弟子能说,曾在族中典籍内,见过您的画像么?”   拓跋隐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敲了敲手中玄玉,“此乃我拓跋家祖传之物,据说是开启一处上古战场的钥匙,内有珍奇无数,传说上古纪年,某为高阶魔修便是陨落在内,但我族流传至今,从未有人参透出其中奥秘。”   “什么意思?”夙冰眸色一沉。   “据说,这位陨落的高阶魔修,极有可能是上古陇西魔域谛听城白夜魔帝。”   “你说谁?!”   “谛听城主,萧白夜。”   夙冰如遭雷击,半响回不过来神。   师傅他……   当真陨落了?   “您莫要向晚辈询问什么,因为晚辈知道的也不多,我拓跋家本是魔修一脉,只是手札上略有记载。”拓跋隐观她模样,淡淡道,“至于地图,则被先祖封印在雷音轰神锏之内,破解的咒法,也只有愚弟一人知道。”   “你敢要挟我?”   听到师傅陨落的消息,夙冰的理智已在崩塌边缘,这会儿子,竟连一个后生晚辈都敢要挟自己,莫不是欺她身陨无力!   拓跋隐微微摇头,面色柔和不少:“我是将战儿,托付给朋友。”   夙冰身上的煞气稍稍消减,他说,朋友?   朋友是什么,她还真不知道,不过那钥匙和地图,不管是真是假,为了师傅,她都志在必得。不如先答应下来,反正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做不得,他又能怎么着?   “哥,原来你在这。”   正纠结着,只见拓跋战贴着神行符冲过来,“害我担心死了!”   拓跋隐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笑笑:“只是同你冷师姐聊几句。”   “她怎么会来?!”拓跋战简直就像看见杀父仇人一样,两只大眼睛几乎喷出火,“连自己族人都出卖,留她何用!”   说着,就要朝夙冰脑袋上招呼。   拓跋隐一伸手将他拎回来,语重心长地道:“战儿,答应我,从今后无论发生何事,都要听你冷师姐的话,见她如见哥哥,知道么?”   “哥,你说什么胡话!”拓跋战急了,“等咱们逃出去,就回丰乐,父君会保护咱们,会替咱们报仇的!让我先杀了她!”   “别再闹了!”   拓跋隐再好的脾气,也要被他逼疯,“父君自身都难保,如何顾得上你我!”   拓跋战陡然一愣。   夙冰阴着脸,正在脑子里琢磨计策,神识忽然一震:“有几名金丹修士朝这边来了,随行的,还有十几名筑基修士。”   拓跋隐虽然不曾感应到,但他绝对相信夙冰的判断。   将玄玉塞进夙冰手中,他道:“带着战儿先走,我拖住他们。”   “凭你一个?”   夙冰皱眉,看来,他早已做好以命换命的准备。   “哥,要死咱们一起死,男子汉大丈夫,躲躲藏藏做什么!”   “你!”   拓跋隐深吸一口气,扬手给他一巴掌,恨道,“你当我愿意为你死么?!你当我愿意陪你来无极宗么?!还不是兄弟几人中,属我的资质最差!”   拓跋战惊的一颤,小声嗫嚅:“哥……”   “若不是你继承了雷灵根,无极宗怎会如此忌惮?若不是你不知收敛四处惹祸,无极宗怎会如此迫不及待?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恨你,偏你还是家族的希望!”   拓跋隐的情绪好似完全失控,猩红着眼道,“你想死,我偏不叫你死!我要你活着,眼睁睁看着父亲、哥哥们是个什么下场!要你一生一世记着,拓跋一族之所以走向灭亡,全都是被你害的!”   “哥……”   拓跋战颤抖不已,恐惧着向前伸出手,却被拓跋隐嫌恶的甩掉。   背过身,他冰冷的吐出一个字:“滚!”   夙冰默默摇头,收好碧玉的同时,从储物袋中抽出缚仙绳,趁着拓跋战失魂落魄,将他五花大绑,封住音识,直接丢在风声兽背上。   望着拓跋隐决绝的背影,夙冰动了动唇,又咽下。   翻身上了风声兽,她喝道:“走!”   风声兽毫不迟疑地一掠而起,忽闪着一对儿焦翅向铜门山方向飞去。   那里是无极宗护山大阵最薄弱的环节,而且地势险要,妖气弥漫,最容易藏身。哼,若是将她逼急了,就把四象镇妖阵毁掉,放出白毛怪来!   管他天翻地覆!   飞了好一阵子,夙冰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儿,她如今可是在叛逃宗门啊,这蠢货怎么跟着自己跑了?   摸摸它的大脑袋,夙冰叹道:“跟着我这穷修,可没有灵石给你吸。”   风声兽哼哧哼哧喘着气,心里道:“灵石哪有烤肉好吃。”    ☆、28拓跋族灭门始末(三)   气息越来越远,直到一丝不见。   拓跋隐攥紧的拳头方才慢慢舒展开来,心头一阵百感交集。自上次在乾坤万象中看到夙冰真身,他便遣人前去陇西魔域调查许久,才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当然,还有一些关于她的隐秘,出于自己的私心,他不能说。   他相信,夙冰一定可以自己寻到答案。   背后一阵猛兽的嘶鸣声,几名金丹长老乘着兽车最先赶到。   “拓跋战呢?”一名云舒峰长老怒道。   拓跋隐无动于衷,好像根本不曾听见此人问话。   那名长老本是姓赵的,之前孙子死在拓跋战手下,早就对其恨之入骨,眼下瞧见拓跋隐轻蔑的模样,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祭出法宝就要冲上去。   另一名金丹长老立即制止:“万万不可,再没寻到拓跋战之前,绝不能杀他!”   赵姓长老火了:“为什么不能杀?!”   “我们在拜师之时,都曾留下一缕神识在师傅识海之内,倘若弟子死了,师傅立时便知。”秦君悦等人驱着飞行法器追了上来,解释道。   赵姓长老立马噤若寒蝉,一时恨意上脑,竟将这茬给忘了。   那名先前制止他的金丹长老再道:“拓跋战一人肯定跑不远,我们继续追!”   说完,几名金丹长老奔着铜门山的方向飞去,只留下了一众筑基修士。   慕容靖冷哼一声:“隐师弟,同门师兄弟一场,我劝你还是乖乖跟咱们回去,也省的大家动起手来,伤了和气。”   拓跋隐微微一笑,浅眯长眸,在人群中扫视许久,最后将目光锁在筑基修士堆儿里最不起眼的一人身上:“宣于公子,可否上前聊上几句?”   众人一愣,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果见一人十分眼生。   明明眉目俊朗,相貌堂堂,但给人的感觉似乎没什么存在感,颇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气息。慕容靖自是见过他的,诧异道:“宣于贤弟,你怎会在这?”   元宝见躲不住了,排众而出,嘿嘿一笑:“我只是穷极无聊,凑个热闹。”   慕容靖拢起双眉,嘴唇阖动了下,又生生忍住。   宗门内部事,倘若外派修士参合进来,一般皆以细作论,但此次诛灭拓跋族,是两大宗门联手,宣于世家所起作用极大,便也无所谓了。   “不知隐师兄想要同我聊什么?”元宝搔着脑袋走上前,一脸懵懂。   “我只是好奇。”拓跋隐道,“你似乎对我心怀恨意。”   “恨?”元宝展颜一笑,颇为古怪,“我因何恨你?”   “所以我才好奇的紧。”拓跋隐打量他一圈,却是单独传音给他,“你就是在铜门山妖气外泄时,赶来报信的元宝师弟吧?”   元宝没有否认。   “那个时候,你曾想杀我,后来山崩,你遁回玄音门,之后好似变了一个人,开始大肆杀戮,最终将枪头指向我拓跋族。”   元宝双眸一沉,冷冷道:“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拓跋隐微微滞愣:“我不懂,我与你宣于世家有何仇怨?”   “有何仇怨?”元宝一拍储物袋,祭出一支流火短箭,“你可还记得此物?”   “是我的随身兵刃。”拓跋隐点点头,狐疑道,“当时一共锻造二十九支,用掉十支,还余下一十九支,不知你这支从何处得来?”   “五年前,洛月城,溪山涧,中年模样的练气期道人,想起来了吗?”   元宝双拳攥的咯吱咯吱响,“我自小不服管教,忤逆犯上,时常为宗门家族所罚,只有小叔叔与我感情甚好,从不将我看做异类,反而鼓励我遵从本心,做回真我。哪知,一次外出试炼,竟惨死于歹人手中,我依据本命元灯所指示的方向,寻入溪山涧,查到无极宗,因为不敢确定,所以乔装混进玉屏峰,成为一名外门弟子……”   拓跋隐听他说着,脸上一片茫然。   如果他没记错,当时是为了救下夙冰,才用那只流火箭射杀飞狮兽,什么中年模样的练气期道人,他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但稍一思量,他便恍然大悟。   “所以,你认为,你叔叔是我杀的?”   “难道不是?”   拓跋隐呵呵一笑,终于悟出先祖留下“败也一人,兴也一人”八字箴言的真正寓意,侧目望一眼夙冰逃离的方向,他淡然道:“没错,的确是我杀的。”   就算没有此事,无极宗早晚都会灭掉拓跋氏一族,毋庸置疑。   而元宝,只是将时间提前了而已。   在场的修士都是筑基修为,无法探听他们的谈话,十分不解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慕容靖不耐烦地道:“你们聊完没有?”   拓跋隐置若罔闻的沉思良久,缓缓抬起头,望着秦君悦:“君悦师兄,你我相处二十几年,有几句话,待师傅回山,希望你能代为转告。”   “你说。”   秦君悦避开他的目光,自己虽然不喜欢拓跋两兄弟,但总归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如今看着他们落到如斯田地,心头亦有几分酸涩。   拓跋隐撩起长袍一角,面向夜来峰方向跪下,恭敬道:   “廿载深恩,劬劳未报,若有来世,必当结草衔环,以谢恩师眷顾之情。”   语毕,重重叩下三个响头。   听了这话,秦君悦心头愈发酸涩,他资质不佳,在家族又属旁系并不受宠,若非师傅器重,哪能有他今日。他素来一心苦修,从未将争名逐利之事放于心上,然而事关家族兴衰,他也不可能忤逆族长。   阖上双目,他默默道:“我记下了。”   “如此,我便再无顾虑。”   拓跋隐坦然一笑,暗自运气于掌心。   秦君悦猜到他想用性命,触动师傅识海中的牵引,本想聚气阻止,却又忍了下来,眼睁睁瞧着他自断经脉,缓缓倒在自己面前……   ……   飞了大半盏茶的时间,夙冰终于瞧见铜门山的山头。   周遭那些一二阶小兽,一瞧见她,像是见了鬼似的撒丫子狂奔回巢,一时间妖气散漫。身后金丹修士的气息越来越浓烈,夙冰琢磨良久,拍着风声兽的大脑袋道:“不走山门,咱们直接去上行。   上行全是三四阶猛兽,风声兽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但还是乖乖听话照做。   金丹长老们反而在山门外犹豫起来。   “宗门有令,除了平素试炼,均不得踏进铜门山半步啊。”   “都这个节骨眼儿了,还讲这些?”   “就是,万一出了事儿,尚有凌夷道君顶着!”   几名长老一合计,纷纷追了上去。   害怕白毛怪的妖力影响自己,夙冰将神识全部封闭,专挑妖兽多的地方钻,不一会儿,身后除了几只金丹长老,还引了无数只飞行妖兽。   风声兽的屁股被翼龙用尖嘴戳了好几个洞,汩汩朝外冒着血。   夙冰见时机差不多了,便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大串当时在海穴猎来的妖丹。   一颗一颗掰开,然后驱动手环,化为利爪,一咬牙便在胳膊上划出一道大血口子,将妖丹粉末全部撒在伤口上。妖气在皮肉中“咝咝”作响,很快散漫周身。三四阶的妖兽虽然灵智略开,但终究比不得灵兽,嗅到浓郁的妖气,立刻狐疑的将夙冰当成同类,夙冰指挥着风声兽,突然调转枪头,向金丹长老的兽车冲去。   高阶长老大都去了丰乐城,前来追捕拓跋战的这几名,皆是才将结丹。   但怎么说也是活了几百岁的人精,哪个不曾经过千般历练,一瞧见夙冰的架势,就知道她想干什么,顿有长老怒道:“刁钻!”   硬碰硬地好处,就是明知对方的意图,你也没办法破解。   几名长老唯有在兽车周围布下防护罩,硬扛着抵御妖兽的袭击。四阶妖兽,对于金丹修士来说,几乎是两三招解决一个,但你架不住数量多。   夙冰要争取的,也只有这么点儿时间。   眼见他们被围住,立即抽身,向西面飞去。   那里靠近天际城,一旦飞进天际城的区域,城内人多灵杂,一时半会想要找到她们,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至于是躲是走,届时在想办法。   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有一处栖身之所吗?!   然而,事情的走向,永远都不可能尽如人意。   估摸着半个时辰后,就在夙冰即将一头扎进天际城的怀抱中时,忽然嗅到一股子元婴修士的气息扑面而来。夙冰脊背绷紧,秦清止竟然回来了。   就在夙冰发现他的同时,他也发现了夙冰。   根本没有思考的空隙,清止道君已经瞬移到夙冰面前,长袖一甩,风声兽四只蹄子像是灌了铅,再也动弹不得。正恼着,抬眼瞧见来人,即刻吓的夹起尾巴。   夙冰急忙滚下兽背,跪地颤声道:“弟子拜见尊上!”   秦清止瞥见昏过去的拓跋战,寒着脸道:“这是怎么回事?”   “尊上……”夙冰伏地一叩,咬着唇不说话。   “本座问你,到底发生何事?”秦清止一字一顿,语气极为森寒。   夙冰还是不开口,她现在的身份十分尴尬,秦清止能保住拓跋战,却不一定会保下自己,毕竟拓跋战那叫树大招风,而自己却真真是在叛逃宗门。   那几名金丹长老终于追了上来,看见清止道君,亦是一惊,慌忙跪地行礼。   “趁本座不在,你们到底做了些什么?”   秦清止合衣一震,陡然一释威压,冷道,“哪个杀了我徒儿,自己站出来。”   金丹长老吐血之余纷纷叩首道:“尊上饶命啊,弟子皆是奉命行事,要不然,凭给天大的胆子,也万万不敢!”   “奉谁之命?”   “他们是奉我之命。”   得到拓跋隐自尽身亡的消息,凌夷道君猜到秦清止定会出面阻扰,立刻就朝此地赶。隐隐有些吃惊,距离无极宗那么远,他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秦清止瞥一眼凌夷道君,目光极为冷凝。   凌夷道君心头一阵泛寒:“师弟,先回宗门在说。”   这一说,就整整说了七天七夜。   整个无极宗高层全员到会,包括长老院的十几位挂名长老以及各大家主。所讨论的话题,无非也就是拓跋战的性命,是杀还是留。   不只因为清止道君反对,各大家族也都有自己的顾虑。   丰乐城有大量的灵石矿脉,说好是由无极宗和玄音门共享,但拓跋一族在此地根基极深,短时间内,他们谁都不可能夺得一城所有权,留下拓跋战,对于名正言顺接手丰乐城,决计是有好处的。   但他们实在惧怕此子……   这些老头们讨论的热火朝天,夙冰和拓跋战则被关在长老院外的玄铁笼子里。   风声兽叼着一篮子刚猎来的兽肉,透过间隙递给夙冰,夙冰淡定的拿起长叉将兽肉串成丸子状,拍拍它的脑袋。   它立刻口吐真火,流着哈喇烤起肉来。   将烤熟的兽肉分成三份,夙冰将其中一份放在拓跋战面前。   “吃点儿吧?”   “……”拓跋战死人一样蜷缩成一团。   “我劝你多少吃点儿,他们还没讨论出个所以然,你别先饿死了。”   “滚开!”   拓跋战一手将烤肉打翻,一跃而起,抓住铁栏杆吼道,“你们这群混蛋给老子听好了!有种就将老子宰了,否则老子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夙冰伸手将那串烤肉拎回来,直接甩给垂涎已久的风声兽,冷哼一声:“我若是你,便该想着如何苟且偷生,而不是这般自找死路。”   “男子汉大丈夫,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拓跋战回头瞪着她,凛然决绝,“家族都没了,老子岂能独活!”   便在此时,上空数道彩云飞过,竟是美人峰众仙子外出试炼归来。   行至最后面那一位,低头瞧见他们,驱着祥云的小手微微一哆嗦。拓跋战仰起头,与她对望一眼,眸子里的煞气顿时消减不少,取而代之的,则是屈辱不堪。   夙冰咬下一丝肉来,默默摇了摇头。   “玉儿师妹,你怎么停下了?”   前方一名妙龄女子缓下脚程,侧目询问。   佟玉儿慌乱回神:“没事,师姐,咱们走吧。”   眼见一行人远的瞧不见了,拓跋战的视线也未曾收回来,晶莹的小泪珠在眼眶里不停打转,可始终逼着自己忍了下去。   便在此时,长老院紧闭的大门被人从内拉开。   一名金丹长老缓步而出,对两侧守卫的弟子道:“将此二贼押进殿中。”    ☆、29地狱岩     夙冰进入长老院内殿时,殿里面只剩下七峰峰主和无极宗宗主赵松柏,既然其他长老和家主已经离开,那想必已经商讨出了结果。   弓着脊背行至殿中,夙冰垂首跪下,叩地不起。   前去押解的金丹长老,许是受了谁的意,早早便将拓跋战以法咒束住,眼下他就算把眼珠子瞪出来,也是无可奈何。   凌夷道君盘膝端坐在长老席首位,瞥了赵松柏一眼。   赵松柏得了令,立刻转向大殿九龙阶下,中规中矩地镇声道:“拓跋战,你拓跋一族临阵倒戈,与南疆妖物沆瀣一气,失败后尽数伏诛,依北麓惯例,本该将你一同诛灭,然,众长老念你年幼,姑且留你一命,还不速速跪下谢恩。”   拓跋战法力被缚,又不能说话,但脊梁骨硬得很,挣扎着朝他啐了一口。   赵松柏气的不轻,正想出手教训,却被清止道君挥袖拦住。   秦清止脸色极为阴郁,起身缓缓走下九龙阶,立在拓跋战面前。   拾手抚了抚他的脑袋,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拓跋战自小就被送来无极宗,与清止道君感情甚笃,见他如见亲人,压抑太久的情绪瞬间崩塌殆尽,眼泪默默流的止也止不住。   “清止师弟,该动手了,几位家主还在等待结果。”   凌夷道君最是看不惯这副父慈子孝的场面,凉嗖嗖地说道,“莫要忘记,这提议本是你提出来的,若是师弟下不得手,师兄我可以代劳。”   夙冰伏地默默听着,一颗心暗暗沉了下去。   看来她猜的没错,拓跋战决计不会被处死,但蜕层皮是少不了的。   废修为、断筋脉、永无止境地关押囚禁……从古至今,独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道修一派,最是道貌岸然,台面上说的好听,留他一条性命,耍的手段,却比杀了他还要残酷无情。   一时间,夙冰连带着对秦清止也生出几分鄙夷。   大智慧大能耐又如何,同样不敢拂逆什么祖宗族规。   见秦清止默不作声,紫薇道君蹙眉道:“师兄,事已至此,你又何苦咄咄相逼?”   凌夷道君恼了:“我哪里哆哆相逼,师弟要做圣君,坏人由我来做还不行吗?况且,他做这种事情,也不是头一遭了吧,当年……”   “够了,”秦清止侧目瞥他一眼,“不牢师兄费心。”   语毕,他微一皱眉,凝力于掌心,只见刺目白光倾泻而出,从拓跋战的头顶笼下,如一只蝉蛹,将他整个包裹住。蝉蛹内部生出千万条尖细触手,抽丝剥茧地渗入拓跋战的体内,眨眼间的功夫,便将他体内灵力吮吸一空。   蝉蛹渐渐膨胀,秦清止反手一抓,收了回来。   拓跋战小小的身体,如同被榨干水分的橘子,烂泥般瘫倒在地。   殿上几位道君眼皮儿都没眨过一下,想必都是司空见惯了的,偏偏朝阳峰云松道君有意无意扫了夙冰几眼,佯装疑惑道:“此女可是名唤冷小扇,乃拓跋家臣之后?”   夙冰一挑眉毛,这是要公报私仇了么。   紧了紧嗓子,她颤声道:“回尊上的话,弟子名叫夙冰,并不姓冷。”   “不是?”云松道君眯起双眸,冷笑一声。   “确实不是。”   玉屏峰主无念道君浮尘一甩,淡淡道,“云松师兄,冷家那小丫头时常跟在霜儿身边,师弟自是见过的,眼前这小弟子虽同她大致轮廓有些相像,但细细一看,差别甚大。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此女更像清止师兄膝下一名小弟子。”   云松道君胡子一抖,这不是睁着俩眼说瞎话吗?   谁不知道秦清止的夜来峰,连只母仙鹤都没有,哪里来的女弟子?   偏他还不能反驳,为了爱徒一条胳膊,得罪了夏氏一族太不值得,只能忍住。   夙冰舒了口气,她既然敢回来,早料定无念道君会替自己说好话,要不然,夏重霜就得落下一条包庇之罪。几名道君谁都不曾见过她,一名小弟子的死活,也不看在眼里,眼下,就看秦清止找个什么说辞把自己圆过去。   倒不是她对两人之间的交情有什么信心,拓跋战落得如此下场,总得有个人看护吧,这活计若是落在别人手上,拓跋战算是完了。   有了之前宁死不屈带着拓跋战叛逃前科,秦清止能放心的,唯她一人。   果然,秦清止顺着无念道君的话细细说道:“无念师弟真是好记性,此女的确是我之前游历时,心血来潮带回宗门的记名弟子,因时间仓促,还不曾来得及登记。先前,我忧心身处太远,无法赶回来救下战儿,便传音给她,命她带着战儿前往天际城与我汇合。”   只一席话,便将夙冰洗的干干净净。   无念道君莞尔一笑,锊着长须,颇赞赏地道:“有勇有谋,清止师兄挑徒弟果真独具慧眼,佩服,佩服。”   秦清止也笑:“确是个好孩子,可惜灵根差些,成不了气候,不值一提。”   两位道君你来我往间,便叫其他道君无话可说。   更何况,本来就是一名可有可无的小弟子,是与不是在他们眼中,根本无伤大雅,更没人傻到会去刨根问底,非得和秦夏两家对着干。   秦清止轻望夙冰一眼:“冰儿,眼下为师有件大事,交予你去执行。”   夙冰忙叩首道:“请师傅示下。”   “长老院决定,将战儿送去地狱岩思过修行,你晏缪师兄年事已高,怕是需要个帮手,你可愿代为师前去监察?”秦清止缓步走回位置上,盘膝坐下,笑道,“那里虽苦,却是个清修的好地方。”   “弟子愿去。”   夙冰再是一叩,眼下拜师的心也淡了,去哪里都是一样。   “那即刻启程吧,你少卿师兄正在门外等着你们。”秦清止挥挥手,“路上,他会告知你应注意的一切。”   “是,徒儿拜别师傅,各位师伯师叔。”   夙冰凝力于手臂,垂着脑袋将昏过去的拓跋战抱起来,躬身退出大殿。   殿外西北角的孤峦上,蓝少卿已经接到了传音指示,见小小的丫头抱着比她更小的人儿,一脸苍白的模样,心下生出几分不忍,上前接过拓跋战,柔声道:“夙师妹,你可还好?”   在铜门山,他们是见过面的,蓝少卿自然认得她。   此次诛灭拓跋一族,在蓝少卿看来,无极宗的所作所为十分不光彩,因此理所当然的为夙冰感到庆幸,并没有想要揭穿她的意思。   夙冰招呼来风声兽,询问道:“少卿师兄,我能带它去么?”   “自然可以。”蓝少卿点点头,“师妹的身份是去监察,并非受过。”   “那咱们启程吧。”夙冰半句废话也没有,翻身上了兽背。   蓝少卿微微有些惊愕,经受一连串的变故,便是自己也不可能完全平复,她怎会如此镇定,莫不是惊着了?心下琢磨着,将手中玉扇一抛,化为伞状,足尖一点,抱着拓跋战稳稳落于其上。   正打算离开,元宝的声音突然传来:“蓝师兄,还请稍等片刻。”   两人循着声音望去,好久才瞧见他乘着兽车款款而来,蓝少卿滞楞了下,客气道:“宣于师弟,不知你有何事?”   元宝欠身下了兽车,笑道:“我想同她聊上几句。”   蓝少卿并不知他曾混入无极宗过,纳闷的很,但依旧客气一笑:“我先去前面等着。”   “多谢。”   瞧着蓝少卿飞离,元宝在两人周围以法宝设下禁制,沉着脸对夙冰道,“要不要离开无极宗?我有法子带你离开。”   夙冰哈哈一笑:“我为什么要离开?”   “难道你想去地狱岩?”   “为什么不去?”   元宝无语,半响才道:“我知道,你怪我连累了冷氏家族,但这件事,确实超出我的预知范围,而且,当我知道以后,头件事就去搭救你娘。”   夙冰蹙眉:“你救了我娘?”   “没有,你娘不肯跟我走。”元宝摇摇头,“她只让转告你,好好活着。”   “……”   夙冰沉默了会儿,道:“你能有这份心,我记下了。”   元宝叹了口气,颇无奈的笑道:“说句心里话,在这个时空,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与我磁场相似的人,我还真舍不得和你分开。”   “磁场?什么意思?”   “我散漫洒脱,你桀骜不羁,都与这个沉闷的修仙界格格不入,就叫做磁场相似。”   “这样啊,”夙冰了悟地点头,“你的意思是,你老谋深算,而我阴险歹毒,我俩乃天造一对儿,地设一双,是也不是?”   “你这家伙,又在曲解我的意思!”元宝曲起指节,在她额头弹了一记,言笑过罢,忽地叹道,“也是,就算日后你我做不得朋友,也莫要成为敌人,否则,我一定会很头疼。”   夙冰一扬手:“你放心,若是真有那天,我不会让你头疼太久。”   元宝一愣。   夙冰以手做刀,在他脖子劈了一记:“因为我会砍了你的头!”   语毕,两人对看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又聊了几句,夙冰抬眼瞧了瞧蓝少卿:“好了,元宝师兄,我该走了。”   “嗯,”元宝也转身上了兽车,“有缘再会。”   夙冰点点头,驱使着风声兽一跃而起,向蓝少卿飞去。   一路向北,夙冰跟在他身侧,始终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她发现蓝少卿真是一名谦谦君子,不论各种姿态,都可以看出其良好的品行教养。   许久,她才放心问道:“少卿师兄,地狱岩是个什么地方?”   单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   难得她肯主动开口,蓝少卿出于怜惜,和颜悦色地道:“地狱岩位于极北之地,原本遍地冰川,可数万年前,不知因何缘故,冰川在一夜之间尽数消融,地下生满火脉,山巅动辄有火浆喷涌而出。”   夙冰额角青筋一抽:“那岂不是会将人烫死?”   “半山腰有处窄谷,内里地势险要,火浆无法进入。”蓝少卿微微一笑,示意她休要惊慌,“只是环境比较恶劣,气候闷热,灵气稀薄,而且距离铜门山比较近,时常有妖兽出没。”   “果然是一处静心思过的好地方。”   夙冰牵起唇角,忍不住讥讽一笑。   无极宗高层真是殚精竭虑,为拓跋战绸缪的实在周到。修士在结丹之后,方能冷热不侵,结丹以下,皆要使用法力抵抗,如若不然,热毒就会侵体。   而拓跋战本是雷灵根,雷属性乃是金属性的一种变异,炎火克金雷,日积月累下去,他那条雷灵根迟早成为一条废灵根,便再也不具任何威胁。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堂堂北麓第一宗门,竟惧一子惧到如斯境界,真是贻笑大方。   夙冰越来越觉得,留在无极宗实在没有什么前途可言,家族压制太过严重,根本不可能留给小弟子出头的机会。   但说离开宗门,眼下还不是时候。   她现在羽翼未丰,躲在宗门内尚有庇护,否则外面的世界,怕是更加残酷。况且拓跋战留有一道神识在翼宿阁,不取回来,无论躲去哪里,都会被逮住。   雷音轰神锏又被凌夷道君扣下,她想要的上古战场地图,还在里面。   在长能耐之前,她唯一能做的,除了忍,只能是忍。   飞了大概一个多时辰,灵气充裕的天枢山脉渐行渐远,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偏荒蛮之地,再行半个时辰,地狱岩的冰山一角渐渐显露于眼前。   山脉并不高,如一团红蛟丑陋的交织盘桓,每块儿岩石放佛都被注入了火浆,清晰可见石内的细纹脉络,有一股说不来的诡异。   双目被火气熏的泛酸,夙冰定了定神,牢牢跟在蓝少卿身后。   临近地狱岩,上空时不时的掉下数十块火石,蓝少卿一拍储物袋,又祭出一柄白色玉伞,凌空一指,在头顶上撑起一层防护罩:“夙师妹,跟紧一些,咱们要进山谷了。”   “嗯。”性命攸关,夙冰老实点头。   横飞竖飞了大半响,最后停在一处巨石前,蓝少卿再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块儿八卦石,抛于半空,默默念咒。巨石上渐渐现出一个八卦影像,从阴阳两极裂开一道门来。   待进入洞内腹地,巨石迅速阖上。   落了地,夙冰见风声兽不能适应,急忙将其收回储物袋中。   蓝少卿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回头正想对夙冰说些什么,却十分讶然的顿住。   夙冰知道他在奇怪什么,蓝少卿已是筑基中期的修为,亦会觉得热燥,而她仅仅只是感觉有些发烫,并没有出现其他不适的情况。   开始她也纳闷,但很快就明白过来。   自己都被元阳之气烧了三年还要多,五脏六腑几乎烧成三分熟,对火毒的抵抗能力,焉能不有所提高?   “少卿少爷,您来了。”   一名耄耋老者幽灵似的突然冒出头来,佝偻着脊背,嘶哑笑道,“老奴方才接到长老院的谕令,特地前来迎接。”   蓝少卿被他唬了一跳,抚着胸口道:“晏缪师兄,你想吓死我啊。”   晏缪呵呵一笑,脊背佝偻的更深。   夙冰暗暗打量此人,心里说不出的奇怪,竟是无比精纯的单系火灵根,一把年纪了,居然只修到练气大圆满,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若说此地艰苦,但却是火脉,之于火系灵根来说,不该是一片福地么?   “晏缪师兄,既然你已经接到谕令,那少卿便无需赘言。”蓝少卿将拓跋战递给他,然后指着夙冰道,“夙师妹是来照顾拓跋师弟的,还请晏缪师兄多多照佛。”   “自然。”晏缪伸出颤抖的双手,将拓跋战接过。   “如此,少卿便先行离开了。”   蓝少卿微微一笑,转眸对夙冰道,“夙师妹,适逢每月初一和十五,你可以返回宗门领取供给,当然,你是前来地狱岩任职的,若是遇到什么难处,也可以返回宗门,若不方便告知清止师叔的话,可以前去云舒峰找我,或是去寻重霜师弟。”   夙冰一怔,鞠礼道:“多谢少卿师兄。”   这番话,明显是说给晏缪听的,看来这个晏缪绝非善茬。   只是她与蓝少卿不过一面之缘,他没必要将麻烦朝自己身上揽吧?   蓝少卿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将之前用来遮挡烈阳火石的玉伞塞进她手中:“此物名曰敛霜,便送于你,地狱岩日头毒辣,拿来遮一遮也好。”   夙冰再是一怔,这柄玉伞是件玄级上品法宝,蓝少卿竟然如此大方?   呵,人家阔少既然出手,总不能不给面子,微一思量,夙冰清了清嗓子,双手接过:“多谢师兄美意,夙冰便不客气了。”   蓝少卿笑了笑,转身打开巨石,飞了出去。   夙冰眼看着巨石阖上,脊梁骨蓦地一阵泛寒。   将敛霜伞收进储物袋,她毕恭毕敬地对晏缪道:“师兄,不知我与拓跋师弟今后在何处栖身?”   晏缪瞥她一眼:“且随我来。”   说完,转身向山谷内走去,一步一蹒跚,果真如秦清止口中说言年事已高。肉眼看不出什么,夙冰也不敢随便放出神识,一颗心始终高高悬着,不敢落下。   穿过一片熔岩隧道,他指着一片茅草屋道:“你与他,一人挑一间。”   “多谢师兄。”   夙冰上前将拓跋战抱回,退后一步,恭敬而立。   晏缪斜了斜眸子,见她还算识相,缓缓道:“夙冰师妹,你虽是清止道君的记名弟子,奉他之名前来协助我打理地狱岩,但你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你心里应该有数。”   夙冰讪讪一笑:“自然清楚。”   晏缪有意无意地望向对面的溶洞,原本浑浊的眼球倏地闪现一道精光。   “莫看此地狭小,却是藏龙卧虎,关押的修士各个来头不小,平日里,若是无事莫要四处走动,出了禁制范围,若是缺条胳膊少条腿,可莫要跑去清止道君跟前儿抱怨。”   “多谢师兄提点。”   “且先歇着吧,明日晨起,我再教你如何打理地狱岩。”   “是。”   晏缪略一点头,蹒跚着走回隧道。   目送他离开,夙冰站在院子里,举目打量四周的环境,想起晏缪方才的反应,她微一凝神,放出神识向对面的溶洞窥探而去,还未曾触及边角,识海陡然一阵吃痛,急忙收了回来。   好厉害的禁制啊!   也不知道里面押着何方高人?   夙冰啧啧一叹,耸耸肩,抱着拓跋战走进一间茅草屋。   屋子从外看来及其简陋,内里条件却还不错,日常所用一应俱全,可见晏缪是个极细心之人,她将拓跋战放在石床上,以神识探进他体内。   秦清止下手快且准,只是废了他一身修为,并没有伤及根骨筋脉。   从头再来并非难事,但日后必须想办法驱除火毒,夙冰咬着指甲思量了会儿,继而忽一皱眉,他修炼不修炼,干自己何事?   虚掩上门,她走去隔壁的房间盘膝坐下。   空气中灵气稀薄,还参杂着火毒之息,但总比海穴强得多,况且她有灵犀炉,可以驱除灵气中的杂质,修炼起来不会有太大影响。   思忖了下,她尝试着调动丹田灵力,在经脉内运行。   地狱岩烧的厉害,丹田内霸道的元阳之气,似乎都被压制的没有先前那般强横了。   因为一直不曾完全消化掉那些元阳之气,夙冰从未吸纳过灵气,今日一番试水,令她惊奇的发现,新吸纳的灵气,居然能够和元阳之气融合,如一团火种,在体内迅猛燃烧。   难道是火脉的缘故?   一坐便坐了大半夜,正当她打算冲击练气第九层时,隔壁突然“嘎嘣”一声脆响。   夙冰犹豫了下,还是反手收回真气,解除禁止。   推开隔壁的门,只见拓跋战坐在地上,双目无神的盯着自己。   遭受灭门打击已是悲惨,现下发现灵力也没了,这小霸王肯定得疯。夙冰思量再三,还是走上前半蹲□子,表现出一派感同身受地模样,大叹一口气:“小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想哭就哭出来吧。”   拓跋战还是死死盯着她,动也不动,似是在努力思考些什么。   夙冰再劝两句,隐隐察觉不对。。   莫非……秦清止将他的……   踟蹰半响,她小心翼翼地问:“小子,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吗?”   拓跋战茫然的伸出手来,搔了搔一头乱发。   夙冰嘴角一抽,果然被她猜中了。   哪知拓跋战忽然咧开小嘴,一派天真懵懂的扑进她怀里,扬着红扑扑的小脸,脆生生地撒娇道:“娘亲,孩儿饿了!”    ☆、30从零开始   这一声“娘亲”,喊得夙冰几乎石化。   直到拓跋战的小手在胸前试探着摸了几把,她才回过神,豁然起身,一脚将他踢开:“臭小子,你想干嘛?!”   “孩儿饿……”   拓跋战揉着屁股,委屈的撅起小嘴,一对儿眸子却牢牢盯在夙冰胸部。   夙冰双手捂住,后来觉得胸前平坦一片,又无语松开。   微一凝气,她放出神识探进拓跋战的识海深处,果然嗅到秦清止的灵息,不仅灵力强大,所用的手法也十分奇特,应是什么秘法。   秦清止的出发点是好的,忘却前尘,总好过日日受它折磨。   但夙冰难免有些暴躁,对付一个小霸王她有经验,但照顾一个白痴她可没耐心。更何况,他现在这副模样,怎么解开雷音轰神锏的封印?!   “娘亲……”   拓跋战又爬了过去,扯住她的裙摆轻轻摇晃,“孩儿真的饿。”   瞧他这副天真脸,夙冰真想一脚把他踹墙上去,弯腰将他拎起来,骂道:“你都已经九岁了,又不是婴孩儿,吃什么奶?再说我也没奶给你吃!”   拓跋战一哆嗦,对着手指,小声嘟囔:“饿……”   “我找找看。”   真是郁闷到极点,夙冰将储物袋翻了个底朝天,什么粮食都没有,就连之前存的一点儿兽肉干,也被风声兽个孽畜拱没了。   双手一摊,她无奈道:“真抱歉,都被吃光了。”   拓跋战瞧她不像撒谎,鼻翼一皱,哇呜哇呜大哭起来。   地狱岩原本就静的可怕,更可况还是后半夜,他这一哭,说不定会把晏缪引来,夙冰慌忙捂住他的小嘴,投降道,“行了行了,我想办法。”   拓跋战这才破涕为笑,攀着她的胳膊,笑的眉眼弯弯:“娘亲真好。”   “虽然我做你奶奶你都不吃亏,但我真心不是你娘。”   夙冰一面无力解释着,一面放出神识向四周扫去,除了一处瀑布浅潭里有些低阶鱼精之外,一只妖兽也见不着。唉,也不知道挑剔什么,这鬼地方,能有鱼精活着已算万幸了。   夙冰收好储物袋,本打算一个人过去,想了想,将拓跋战也一并带走。   随着神识走到瀑布前,她将拓跋战放在水潭边的大石头上,嘱咐道:“我下去捕鱼,你不准乱跑,乖乖待在这,听到没?”   “嗯。”拓跋战乖乖坐下,“孩儿什么都听娘亲的!”   “听话最好,否则老娘饿死你!”   夙冰恶狠狠的瞪他一眼,转身跳下水潭,皮肤甫一接触泉水,她陡然打了个寒颤。   不对啊,地下既然布满火脉,此潭理应是一处温泉,为什么水会是凉的?她心思一转,向潭中心走了几步,发现越是靠近瀑布,越是觉得寒凉。   冷的刺骨,她连连哆嗦,又退了回来。   还是抓鱼要紧,她收回好奇心,祭出黑叉,专心致志的念出一连串法咒。   小鱼精虽然法力不强,但身躯十分灵便,更何况,除却水系的法术之外,其余法术入水,力量皆会被消减大半,夙冰忙活到清晨,才抓了不到三条。   这时,拓跋战在脑袋上方喊道:“娘亲,我想撒尿。”   “你自己不会脱裤子撒吗?”   夙冰正烦着,头也不抬的吼道,“难道还要我把你撒尿?!”   “哦。”   “真是麻烦。”   一波鱼精终于意识到有入侵者,开始集结成一团,准备向夙冰发动攻击。夙冰真是求之不得,一拍储物袋,想要祭出捕兽网将其一网打尽之际,忽然察觉头顶有些异样。   她举起眸子,见拓跋战正站在自己上方的石头上,脱的精光,打算朝下撒尿。   几乎不假思索,她改祭捕兽网为敛霜伞,眼疾手快的在脑袋上撑开。   不一会儿,几股透明液体从敛霜六角缓缓流下。   夙冰站在伞下,一手捂住鼻子,一手弹了弹伞柄,无可奈何地大叹一口气:“蓝少卿啊蓝少卿,我真是对不住你……”   ……   天际城珍馐楼上,蓝少卿毫无征兆的打了个喷嚏。   泼墨的扇子搁在唇畔稍稍一遮,他略有些赧然:“失礼了。”   “少卿师叔早已筑基多年,竟也会感染风寒么?”几名美人峰练气小弟子掩着唇,咯咯轻笑,“还是哪里惹下风流债,招了人家姑娘背后嚼您舌根?”   “牙尖嘴利,竟拿师叔打趣。”   蓝少卿佯怒着收拢折扇,以扇柄各敲几人一记,“账已经结过,你们慢慢品尝,我尚有任务在身,先走一步。”   一名小弟子撅起嘴道:“好不容易遇到,这么快便走?”   “要去瞧一位被罚思过的朋友。”撩摆起身,蓝少卿拎起两壶醉仙酿,曲起指节敲了敲,“此番,正是特意买酒来的。”   “据闻醉仙酿一年不过两壶,师叔您这位朋友,定是位大美人吧?”   “他若是听了这话,怕是不太高兴。”   蓝少卿一挑两弯秀眉,想起什么,忽地莞尔一笑。不再与她们闲聊,抬步向楼下走去,还未曾出门,却被一名小丫头撞个满怀。   倒不是躲不开,但他一躲,小丫头就得一头撞墙上去。   小二哥火气正大,瞧见蓝少卿,立刻堆满一脸媚笑:“仙士,您吃好了?”   蓝少卿天生一副怜香惜玉的性子,瞧见小丫头一脸怯懦的模样,一面小心安抚,一面沉着脸问道:“怎么回事儿?”   小二哥只是凡人,尽管对方一点儿威压也没显露,但抑制不住内心恐惧,结结巴巴地道:“她、她偷东西。”   “不过一些吃食而已,至于你下此狠手?”   蓝少卿略嫌不满的瞥他一眼,低头打量一眼小女孩儿。同样是个凡人,不过四五岁大,衣衫褴褛,满身的伤,头发乱蓬蓬一团,分明是个小乞丐。   他微愕,天际城中凡人并不多,且大多安居乐业,哪里会有乞丐?   缓缓蹲下,他和煦地问:“小妹妹,你从哪里来的?”   许久,小女孩儿才收回些微胆怯,抬起眸子望他一眼,许是不曾见过这般俊俏的男子,瞳孔骤然一缩,随即自惭形秽将小脸扭去一边。   蓝少卿这才瞧见,此女脸上,竟有碗口大的疤。   如此一来,愈加怜惜的紧,摸出一块儿中品灵石砸在伙计身上,怒斥道:“也不知她偷了你什么,这些可够?”   瞧着是发了一笔横财,但伙计立时瘫倒在地:“仙士息怒,息怒啊……”   话还没说完,蓝少卿已经抱起小丫头,大步走出珍馐楼的大门,丝毫不怕她沾满污秽的衣服弄脏自己一身华贵长袍。   “小妹妹,你家住在哪里?”   “……”小女孩儿摇了摇头。   “你父母呢?”   “……”小女孩儿还是摇头。   原来是个父母双亡的哑巴,蓝少卿叹口气。   正惆怅着,小女孩儿拽一下他的衣袖,遥遥指向西面。顺着她所指的方向,蓝少卿一眼望去,壁立千仞之处,正是玉屏峰。   迷瞪了下,他猜度道:“你想拜入无极宗?”   小女孩儿点点头。   蓝少卿微微皱眉,放出神识观测她的灵根,不由一愣,竟然是极为干净的水木二灵根,而且筋骨奇佳,实乃修仙的良才。   倘若放在其他小门小派,必然是被哄抢的对象,可在无极宗……   异灵根单灵根虽少,二灵根却是一大抓一大把,何况她身为女子,身份不明,即丑且哑,又不知悟性如何,冒然带回宗门,谁会瞧得上?   小女孩儿紧张地注视着他,见他面露犹豫,立刻挣扎落地,伏地磕头。   蓝少卿一愣,伸手将她扶起,琢磨了下,忽地灵光一闪:“瞧你模样,也是个不怕吃苦的,既然如此,我先带你去处地方,暂时待上些日子,成也不成,只看你的造化。”   说完,一抛扇子,化为玉伞,抱着小女孩儿飞身而上,向宗门飞去。   一路飞上悔过崖,他尚未落地,便将手中醉仙酿向断崖上打坐之人丢去,哈哈笑道:“重霜师弟,我探你来了。”   夏重霜伸手接过,蹙起淡眉:“她是谁?”   “我新收的徒弟。”蓝少卿将小女孩儿稳妥的放下地,自己则施施然飞上断崖,在夏重霜对面盘膝坐下,“水木二灵根呢,资质还不错。”   “筑基期能收徒弟么?”夏重霜瞥他一眼,“你还真是老少咸宜。”   “瞧你这话说的。”   蓝少卿摸摸鼻子,笑道,“我是真觉得与她有缘,想要收她为徒,不过眼下还未结丹,恐怕要麻烦你一段日子。”   夏重霜冷道:“这里是思过崖,你想养徒弟,带回云舒峰去。”   蓝少卿苦着脸道:“我父亲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要来挖苦我呢,反正你现在被罚面壁思过,闲着也是闲着。”   “你觉得,”夏重霜轻飘飘斜他一眼,“我很闲么?”   “那多个人照顾你也好啊。”蓝少卿不死心,继续道,“反正那丫头被罚去了地狱岩,你身边正好缺个人,你喜欢安静,她又是个哑巴,看我多贴心。”   夏重霜眼皮儿一沉,没搭话,仰头喝上一口酒。   蓝少卿叹道:“无念师叔还真是狠,不过饶了冷小扇一条小命,居然罚你面壁悔过崖,非结丹不得出。说起来你更奇怪,以你的个性,居然宁肯忤逆家族,也偏要护住她……”   随意一想,他脱口问道,“喂,你该不是喜欢上她了吧?”   夏重霜横他一眼:“你以为我是你么?”   “那我真是想不明白,你护她一命也就算了,竟还主动找我帮忙关照她。”蓝少卿正色道,“难不成,是和乾坤万象图有关?”   出乎意料的,夏重霜竟然点点头:“我要改变自己的未来,就必须改变她的人生。”   瞧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蓝少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还真信啊?!”   “你不信?”   “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   蓝少卿指着自己,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我看到我在自己的结丹大典上,当着北麓各门各派宾客的面,亲手杀了我爹!我爹是谁?堂堂无极宗大长老啊,你说荒谬不荒谬,好笑不好笑?”   夏重霜脸色倏变:“你看到你杀了凌夷师伯?”   “是啊,起初我几乎陷入魔障中无法自拔,后来渐渐想通了。”蓝少卿言笑过罢,云淡风轻地摆摆手,“什么预见未来,根本就是妖物的诡计,如今瞧见你这模样,更加坚定我的想法。”   夏重霜垂下眼睑,难道,真是自己多虑了?   “行了行了,我看无念师叔罚你思过真是英明神武,那妖怪有一句话真没说错,你这人,就是执念太重,放不下,注定难得自在。”蓝少卿撑地起身,笑道,“总之,我帮你关照冷小扇,你帮我照顾我徒弟,这交易公平吧?”   没等夏重霜点头,他凌空一跃,跳下断崖。   躬□子,笑眯眯地对小女孩儿道,“丫头,你先跟着我师弟修行,你别看他长的丑,脾气烂,但心地还是不错的,待我结丹之后,便正式收你为徒。”   小女孩儿默默点头。   “哥哥会常来探望你的哦。”   蓝少卿将一瓶辟谷丹塞进她手中,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着御风而起,向云舒峰飞去。见他走远了,小姑娘才抬起头,向断崖望去。   察觉她的目光,夏重霜也望她一眼。   小女孩非但不觉恐惧,瞳仁里反而有一簇光,忽隐忽现。   “你过来。”心头莫名一跳,夏重霜淡淡开口。   小女孩儿躬身上前,跪在断崖下。   “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儿摇头。   夏重霜才想起她是哑巴,收回视线,转向一侧杳霭祥云,轻飘飘地道:“既然如此,今后,就唤你作云扇吧。”   小女孩儿瘦削的双肩微微一颤,良久,才伏地叩首。   ……   瀑布边上凉爽的很,夙冰一面控制住炼丹炉的火候,一面麻溜的将小鱼精开膛破肚,顺手就着泉水洗的一干二净,施法剔除鱼刺,再丢进炼丹炉里。   细细的尾巴一甩一甩,风声兽卧在石头旁,眯着眼睛惬意打盹。   梦中,堆积成山的烤肉纷纷飞进嘴巴里,它一口一个吞的正香,忽然感觉腹部一痛。惊醒一看,拓跋战正趴在地上,小手在它腹下摸的有来有去,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   风声兽一个翻身站起来,鼻翼下呼哧呼哧冒着热气。   冲他大嚎:你丫的,我是公的!   拓跋战显然也发现了,咂咂嘴,又向夙冰爬去。   夙冰皱眉,将烤好的鱼片递给他,“你又不是妖兽,总在地上爬来爬去的做什么,以后记得用两条腿走路,知道么?”   “唔……”   只顾着吃,拓跋战睁着大眼睛望她一眼,点点头。   比起之前那会儿,此刻的夙冰已经相当淡定,甚至多了几分感同身受。   虽然并不能真正确定原因,但她心里清楚,自己的记忆也被封印一部分,可至少她还是她自己,而拓跋战,已经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在秦清止看来,这是令他解脱的法子。   但以夙冰观之,日后拓跋战一旦清醒,铮铮傲骨如他,这一段懵懂岁月,必将成为他此生最大耻辱。但届时他灵根已废,除却自我了断之外,还会有什么结局?   就因为先辈流着魔人之血,便要被迫害至此吗?   夙冰越想越觉得气愤,对道修天生的敌意再一次被勾了出来,不管是为魔人争一口气也罢,还是为了早日解开雷音轰神锏的封印,她决定,绝不能任由拓跋战就这么毁了。   心头这么想,手下便这么干。   她拎住拓跋战的衣襟,一把将他丢进寒潭里去。   拓跋战如今只是凡胎,哪里经得住寒潭刺骨凉意,当下颤声道:“娘亲,好冷!”   “听话,走到瀑布底下去。”   夙冰抓起新烤好的鱼片,在手里晃悠一番,“多站一会儿,就多吃一些。”   拓跋战早已吃饱了,又不像风声兽一样,是个天生的吃货,但脑子里有个声音不断告诫自己,她说什么,自己就要做什么,便抖抖索索的向寒潭中心走去。   潭里的水并不深,却能淹到他的脖子,听见瀑布倾泻的声音越来越响,他胆怯地回过头,嗫嚅道:“娘亲,孩儿害怕……”   “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怕?”   夙冰瞪他一眼,指尖凝出一道灵力,直接将他打去瀑布正下方,“沉下心,以意念操控你的身体,去抵御冲击和严寒。”   被瀑布拍的睁不开眼睛,拓跋战东摇西摆,好半天才站稳。   声音里隐隐有些哭腔:“娘亲,真的好冷……”   夙冰背对而坐,只当听不见。   炎火克金雷,但水亦能克火,而且此潭颇为古怪,说不定内里大有乾坤,每天在水里泡一泡,不仅能够保持灵根的纯净,还能锻炼体魄。   至于功法么?   夙冰沉思片刻,自己的大师兄就是雷灵根,只可惜功法记得不全,先挑一些入门篇章给他修行,能练成什么样,全凭他自己的造化和悟性了。   思虑过罢,她也盘膝坐下,开始打坐修炼。   彼时,对面溶洞之内。   一名紫袍男子关闭玄天镜,微微笑道:“这臭丫头,果真不简单。”   晏缪皱眉道:“主人,她想重新栽培拓跋战,咱们要不要阻止?”   “为何要阻止?”   那名紫袍男子和衣半躺,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秦清止将他送来地狱岩,原意不就是想借我之手栽培他么?”   晏缪踟蹰了下,道:“他可是雷属性……”   “无碍,由着他们去吧。”   紫袍男子无所谓的一笑,摆摆手,再度沉沉睡去。    ☆、31放虎归山(一)   地狱岩的日子,真是及其枯燥。   听从晏缪吩咐,夙冰每天的工作除了采玉髓种灵草照顾拓跋战,就只剩下打坐修炼。   短短半年的时间里,她不仅突破了练气九层的屏障,而且距离十层只差临门一脚,照此速度修炼下去,估摸着不出两年便能筑基。   以现今修仙界筑基的基准线来看,撇开变异灵根不说,单灵根平均在二十岁左右筑基,双灵根是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三灵根则在三十岁之后,还得是有名师指导的情况下。   夙冰这具身体只是四灵根,筑基时年龄不过十六,怎不惹人怀疑?   所以她很惆怅,然,就算刻意放缓脚步,也拖不了太久。   一般来说,修士直到成功筑基,才算真正迈进修真的大门,丹田内的灵气方可不经催动,兀自在经脉流转。而练气期则不一样,只有在修炼的情况下,灵气才会游走周身。   因此,若想控制筑基时间实则不难,只需疏于修炼便是了。   可奇就奇在,自从她进入地狱岩后,丹田内的元阳之气再也不依自己的意愿行事,就如潮汐一般,随着日落朝升缓慢流转。   而当她潜心修炼时,亦能感觉灵气的运转速度一日快过一日。   夙冰琢磨良久,最终将目光锁定在落脚的山谷。   她发现此地颇为古怪,身为火山内的一处罅隙,怎会一丝火苗都瞧不见,而且两个月内,朝阳固定在卯初刻冉起,戌时初刻落下,隅中烈阳,日昳大风,几乎雷打不动。   便是夜间天幕上的星子,每晚的排列组合皆是一分不差。   夙冰越来越疑心,此地根本不是什么山谷罅隙,而是某件法宝或是芥子空间内部,再不济,也得是由合虚期大能设下的幻阵。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晏缪在药田踱着步子,正悉心讲解灵草采集窍门,回头发觉夙冰又在跑神,黑着脸道,“不会种植灵草,不会淬炼玉髓,日后如何炼丹制器?”   夙冰倏然回神,摸着脑袋笑道:“我不会,别人会就成了。”   晏缪冷瞥她一眼:“清止道君的眼光,还真是越来越不济。”   说完,一拂袖转身离去。   夙冰望着他的背影,逐渐敛起笑容。   要说此地奇怪,晏缪更奇怪,也不知是什么身份,每每提及无极宗高层,虽然口称道君,但神情并无半分尊敬,反而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说是小小执事,谁信?   拎着花洒玉锄,她开始漫不经心的站在药田里浇浇砍砍。   察觉晏缪走远了,便将阿呆放出来接班,自己则走去外沿坐下休息。   伺候花花草草,夙冰当真一点儿耐性也没有,魔道素以斗法为尊,除却闷头使自己变的更强之外,其它杂学一向敬而远之。上辈子,她除了修过一些邪门阵法之外,几乎不曾涉猎过别的,反正谛听城里豢养杂修上千人,何曾轮得到她亲自动手。   自小师傅便耳提面命地教导,要善于利他为己用。   打了个哈欠,她问道:“芥子里的灵草长势如何?”   “息壤里的长势极缓,普通土壤倒是稍稍快一些。”阿呆认真修剪着一片千叶灵草,道,“不过还是没有药田里的快。”   “药田最快?”   夙冰蹙眉,为了验证她的猜想,她将同一品种的灵草种子,同时种在三处。   自己那枚芥子空间只是一个普通储物空间,虽然灵力稀薄,但好在未经浊物侵染,两相抵消之下,生长速度应是最接近外界的。   阿呆点点头,有些不解地道:“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息壤的速度最慢?”   明明他就比其他灵物生长的快呀?!   “息壤只会令你灵智早开,对于增长灵力一点儿作用也没有。”夙冰瞥他一眼,“你以为天天在息壤里躺着,不经修炼便能进阶么?芥子里没有灵气,你脑子进化的再聪明,手无缚鸡之力,也是废物。”   意图被看穿,阿呆嘿嘿一笑,心里却在琢磨着夙冰的话。   “那药田是怎么回事儿,莫非土壤有问题?”   “应该不是土壤的缘故……”   夙冰略一思量,命令道,“阿呆,你下土底去看看,切记,莫要……”   夙冰话还没说完,阿呆已经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尔后硬生生又被弹了上来,四仰八叉的摔在药田间,摔的头晕眼花,好半响才吼道:“下面有禁止啊……”   “我正想告诉你,浅浅试探,莫要急躁。”   夙冰摇摇头,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想八|九不离十了。   留下阿呆继续打理药田,她起身向瀑布走去,今日是初一,又该返回宗门领取补给了,虽然那一点儿补给实在少的可怜,但苍蝇再小也是块儿肉,不要白不要。   拓跋战老远瞧见她来了,立刻跐溜下水,奔去瀑布底下站着。   他这点儿小伎俩,哪里逃得过夙冰的眼睛,脸一沉,她站在石头上叉腰怒道:“拓跋战,每天只让你修炼两个时辰,也算多吗?非得让我时时守在这里,你才肯老实?”   拓跋战羞愧的垂下脑袋:“娘……”   “喊什么?!”   “师……师姐……”   拓跋战小声嗫嚅道,“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大半年里,这话不知听了多少遍,夙冰信他才怪,却也懒得同他闲扯,摆摆手道:“你所付出多少,受益于你,与我何干,自己好生想清楚吧。”   拓跋战低垂着眉眼,许久才道:“师姐,你又要出去么?”   “嗯,我回宗门领些东西。”   夙冰淡淡说着,心头不免有些惊讶。   拓跋战虽然记忆被封,脾性大变,但祛除一身骄傲之后,谨慎细心之面渐渐显露出来,不管修习什么,悟性之高速度之快,实在令人咋舌。   而且自打进了地狱岩,她总共才回宗门几次,他竟能推敲出自己回去的规律。   拓跋战对着手指,嘀咕道:“我、我能不能一起去?”   夙冰一挑眉,只笑笑看着他,不言语。   “我、我不去了。”拓跋战战战兢兢的摇晃小手,边说边朝外吐着潭水,模样滑稽而搞笑,“师姐快去快回,我会好好修炼的。”   “明白就好。”   夙冰忍不住暗暗唏嘘,比起现在的软包子,还是更喜欢之前的小霸王。不过如此也好,总归大家相处在同一屋檐下,他听话些,自己便能省点儿心。   正打算招呼风声兽离开,突听背后有人凉凉道:“一看便知,不曾给人家当过师傅。”   夙冰唬了一跳,转过身,瞧见一抹紫色正惬意悠然的朝向这边移来,乌发似墨染而成,仅用一根白玉簪轻绾成髻,脸上覆有面纱,瞧不真切模样,却能从蛾眉凤眼之间,观其绝代风姿。   而且,距离如此之近,夙冰逸出在外的神识竟然没有一丝预警。   一股无形的压迫力在空气中逐渐蔓延,夙冰心下凛然,不敢去探究此人,只垂目恭敬道:“竟不知高人在此,晚辈失敬了……”   “他想出去,便带他去好了。”   紫袍男子一手负于身后,淡淡道,“孩子天性使然,何苦扼杀?”   夙冰颇无语:“前辈,您岂会不知,他可是代罪之身,来地狱岩被罚思过……”   紫袍男子撩袍坐在水潭一畔,除去鞋袜,将双脚至于水中,似是海棠春睡醒,倚着石头慵懒道:“谁说思过便不能出去了?”   招招手,示意拓跋战上前。   拓跋战小心翼翼的抬了抬眼角,瞧见夙冰点头,才欢快的淌着水走去他身边。   只见此人从袖中抽出一条白菱纱,轻飘飘地系在拓跋战手腕上。   夙冰一愣,那白菱纱竟是一件地级法宝,内含隐遁之息,只要略微施法,即有变身的效果,除非元婴以上的大神通者,否则难以勘破。   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真碰上元婴道君的话……   紫袍男子微微眯了眯眸:“行了,出去吧,回来时记得将宝贝还我。如若碰上秦清止或是赵凌夷,就说是我邪阙应允的,不满意的话,找我便是。”   邪阙?   夙冰拢起眉头,她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一时间又有些想不起来。   拓跋战一听说自己也能出去,脸上止不住的兴奋,爬上岸来跑去夙冰面前,黑曜石般的眸子熠熠生辉。夙冰根本不想带上一只拖油瓶,但邪阙此人瞧上去大有来头,若是驳了他的好意,惹他不高兴的话,自己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无奈,她施施然道:“多谢前辈。”   随后牵着拓跋战向甬道走去,一面走一面琢磨,总感觉在哪里见过此人,无论行事作风,还是那一股子趾高气扬,令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想着想着,忽就大惊失色。   什么前辈高人,分明就是铜门山里那只白毛怪啊!   夙冰一头冷汗,难怪那些妖物想了一千多年的法子,也救不出白毛怪。原来铜门山仅是镇压他的妖力和妖魂,而他的本体,则被困在此处。   怪不得方才瞧他一派虚弱的模样,竟只是一个空壳子。   想到这里,夙冰脊梁骨禁不住紧紧绷直,妖物的妖魂一旦离开妖体,就如同被打回原形,但邪阙为何还是人的模样?   想起不久之前天枢山山脉震动的场景,夙冰暗暗估算,他的本体应是一直处于沉睡状态,直到进阶方才转醒……   但这简直闻所未闻,哪有谁魂魄本体都被分离镇压了,还能进阶的?   夙冰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最近脑子不大够用。   走出甬道后,她一拍石壁,八卦门再次缓缓打开。   “待会儿乖乖跟着,不准乱跑知道么?”夙冰低头嘱咐拓跋战,“要是你敢不听话,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带你出去。”   “嗯嗯嗯。”拓跋战大气也不敢出,一个劲儿点头。   夙冰指尖凝起一团灵气,凭心所想,朝拓跋战额头一指,将他变成一只兔子。   弯腰拎住兔子两只大肥耳朵,她翻身上了风声兽背,学着蓝少卿的模样,将敛霜伞撑在脑袋上方,便向无极宗的方向飞去。   领取补给的聚物堂,位于云舒峰侧的一个小山头上。   老规矩,将风声兽扔在一处山坳里,她怀抱兔子徒步走去聚物堂,因为各峰各处的弟子补给,一般是由管事代领,所以并不会出现排队的情况。   夙冰走进堂内,将身份玉牒双手递上。   小执事像是新来的,漫不经心的接过,放出神识一觑,忽地脸色一变,笑眯眯地道:“原来是夙师妹,怠慢了,怠慢了。”   夙冰还真不习惯这副嘴脸,但不管眼下真实处境如何,玉牒上身份确实够亮眼。   “麻烦这位师兄了。”她微一鞠礼,谦逊道。   “分内之事,哪里会麻烦。”小执事嘿嘿一笑,按着身份将补给配足,递给夙冰,“都说清止师伯收了一名女弟子,起初大伙还不信呢。”   “呵呵。”   夙冰闷着头笑,心道,自己不过是个记名弟子,有这么出名么?   双手接过储物袋,夙冰道过谢,退出大堂。   正打算离开,神识再一次嗅到佟玉儿的气息,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玉儿师妹,你既然来了,为什么每一次都躲着呢?”   过了一会儿,佟玉儿才揭开隐身符箓,缓步上前:“冷……夙师姐。”   夙冰打量她一眼,自从被紫薇道君看中,收为记名弟子之后,佟玉儿整个人的气质,都放佛提升到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度,越发衬托出自己现如今的粗俗不堪。   “有事儿么?”   “没,知道夙师姐今日会来,便想看看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夙冰沉默了下,道:“你是想问我,拓跋战过得如何吧?”   心思被一语道破,佟玉儿贝齿轻咬朱唇,泪珠扑簌簌地落:“他一定讨厌我了吧?那天他来找我,让我跟他一起回丰乐,我……我不肯……,后来你们出了事,我甚至不敢……”   “你并没错。”   夙冰一拍她的肩膀,叹道,“不管换做是谁,在当时那种情形下,皆会如此。”   佟玉儿举起一双泪目,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真的么?”   夙冰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是真的,况且你也别把自己想的太过重要,拓跋战早就将你忘得一干二净了,你也尽快将他忘了吧,机遇难求,潜心修行才是正道。”   “他……他把我忘了?”佟玉儿一脸不可置信。   “嗯。”夙冰也懒得解释太多,五根尖长的手指抓了抓怀中兔子,笑道,“他现在过得非常好,你莫要挂心,天色已晚,我得回去了。”   佟玉儿还在怔愣中没有醒过神,夙冰已经转身离开。   对于小儿女之间的感情,她有些理解无能,两个屁大点儿的孩子,说好听一些叫做青梅竹马,说难听一些,不过是年少无知时的玩伴,能有多深刻?   抓了抓兔子脑袋,她传音:“小兔崽子,刚才那姐姐漂亮不?”   “漂亮。”拓跋战才将摸到练气一层的门径,传音本领极差,好半天才憋出下一句话,“不过没有夙师姐娘亲漂亮!”   “好的不学,先学会油腔滑调啦?!”   夙冰哈哈笑着,手指在他背上搔痒痒,“只可惜,我可不吃这套!”   小兔子在肘弯里扭来扭去,求饶道:“别,别,我错了错了!”   两人闹的正乐呵,忽听一人恼道:“谁打我!”   夙冰一愣,忙将拓跋战收进袖筒。   一名练气九层弟子从林子里冒出头来,捂住受伤的肩胛骨,冷哼道,“臭丫头,是不是你暗算老子?”   “我没有。”   夙冰沉下脸,她一早察觉林子里有几名练气弟子的灵息,不过无极宗到处都是小弟子,也不曾在意,现在才回过味儿来,原是冲着自己来的。   果然,又有几名练气弟子蹿出来:“还想狡辩,我们都看见了,就是你!”   瞥见他们储物袋上的旭日图腾,夙冰一挑眉毛,原来是朝阳峰弟子。   看来,是替陆佰报仇来的。   因为冷小扇的大名,早已在宗门名册除去,他们不能光明正大的喊打喊杀,便想出这么个孬主意。而且背后明显有人指使,否则几名小弟子,如何知道自己还活着,每月此时会来领取补给?   思量罢,夙冰轻蔑的勾了勾唇角:“那你们想怎样?”    ☆、32放虎归山(二)     谁知那名受伤弟子将下巴一扬,指了指夙冰腰间新领来的储物袋:“念在大家同门师兄妹一场,就不同你计较太多,赔偿二十块灵石以及三颗凝灵丹,老子就当啥事都没有发生过。”   夙冰忽地一愣,原来竟是自己多疑了。   这几人特意堵在聚物堂周遭,敢情是来敲诈的。   夙冰不想徒惹是非,也不可能将补给让出去,为了日后离开无极宗,她现在必须开始大力攒钱,于是决定快刀斩乱麻,将身份玉牒亮出来,笑眯眯地道:“这位师兄,瞧瞧你伤的那么重,赔偿二十块灵石实在太少了,这样吧,你随我去夜来峰,找我师父清止道君,他一定会重重赔偿你的。”   几人一听清止道君四个大字,起初皆是一懵。   其中一人稳重些,以神识探过夙冰手中玉牒,脸色霎时苍白:“大大大哥,是是是真的,她她她师父,真是尊尊尊上……”   不过一些小弟子,哪里经得住吓,立时便瘫倒在地。   夙冰走上前,半蹲在受伤之人面前,竖起一根手指,戳了戳他受伤的肩胛骨,正打算趁机敲诈一笔,一人在半空呵呵笑道:“夙师妹,穷修混口饭吃实在不易,就饶了他们吧。”   几名弟子抬头瞧见此人,张了张嘴,脚底抹油一溜烟跑的无影无踪。   夙冰在识海里搜索半响,才想起来此人名叫赵子涵,正是那日同拓跋战同台打擂之人。虽然出身赵氏家族旁支,却也是极重要的一脉。   赵子涵只有练气圆满修为,根基不稳,操控起飞行法器十分吃力。   落地时,险些摔个狗啃泥,站起身后,他扶正歪掉的发髻,才笑呵呵地道:“最近山上风大,惹师妹笑话了……”   夙冰也随他笑呵呵:“是啊,所以没事还是待在洞府为妙。”   赵子涵摆摆手:“总待着也不好,咱们修道之人,除了清修之外,还是得多出去历练历练,机缘这种东西,可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夙冰暗暗瞥他一眼,笑了笑,保持沉默。   赵子涵也不觉尴尬,开始东扯西扯,最后放出神识审视夙冰一圈,奇道:“夙师妹已是九层顶峰修为,为何不一鼓作气冲击十层?”   “不得机缘。”   “甚巧,眼下恰一机缘,不知师妹可有兴趣?”   终于说到正题了。   夙冰佯装好奇:“不知是何机缘?”   赵子涵见她有兴趣,忙凑上去道:“我有三位散修道友,报名参加此次云溯城赏金大赛,还余下两个位置,便想邀我一同加入。”   “赏金大赛?”   “没错,赏金大赛采用分组制,一组五人,最是考验团队协作能力。”   夙冰呵呵呵地笑着:“那你们理应再拉一熟人入伙,彼此间才会默契十足,更何况我法力低微,怕是会拖你们后腿。”   赵子涵再次摆手,叹息道:“夙师妹实在太过谦虚,上次你与陆佰师兄那一战,我可是瞧得清清楚楚,相反,我有几斤几两重,师妹心里也该有谱。再者,他们三人皆为散修,只有我一人出身宗门世家……”   夙冰明白他的意思,那三名散修估计实力较强,约上赵子涵,只是看中他的出身。   一个团队,有人出智谋,有人出力气,有人出钱,才堪称完美。赵子涵的进阶虽然依靠灵药堆砌,实力不济,但毕竟出身不凡,储物袋里各项法器灵石应有尽有,方能支撑团队走到最后。   但隐患颇大,万一他们三人心术不正,赵子涵的处境便十分危险。   夙冰奇怪的是,如他这般惜命之人,怎会愿意冒险?   似是猜到夙冰起疑,赵子涵无奈道:“夙师妹,不瞒你说,我已经吞下两颗筑基丹了,始终无法成功筑基,若是再失败,真将父亲的脸面丢尽了……”   夙冰无语,传音给拓跋战:“臭小子,听到了么,这便是不好好修炼的下场。”   “夙师妹,你可愿意一同前往?”赵子涵盛情邀约,“且不说能否借机突破屏障,单是取得名次之后的奖励,最差也有将近五百下品灵石。”   夙冰眉毛颤了颤:“若是取不得名次,我岂不是白忙活了?”   赵子涵极为上道,立刻指天誓日地道:“若是取得名次,我那份灵石将全部赠与师妹,若是取不得名次,这一千灵石由我来出,总而言之,绝不会令夙师妹白走一趟。”   有钱人就是爽快,夙冰也不含糊:“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赵子涵喜不自禁:“下个月初一,日出时分,我在山门等你。”   ……   夙冰回去地狱岩之后,就开始闷头突破练气十层。其实现下境界低,哪里会有什么瓶颈,根本无需寻找什么机缘,但为了一千块灵石,她也要努力拿个名次。   想想真是觉得悲哀,拼命修炼的动力,竟是为了赚钱。   唉……   大半个月后的夜里,当她稳固好十层境界,伸着懒腰走出自己的茅草屋时,习惯性的将神识探去隔壁,窥探到拓跋战已将根基扎的极稳,才微不可擦的勾了勾唇角。   上辈子从未收过徒弟,如今终于知道做师傅的感觉。   走到寒潭边,她伴着月色盘膝坐下,正哈欠连天之际,突然一条亮银色鱼尾从水中横扫而过,溅她一头一脸的水渍,因为猜到是谁,她连躲都没躲。   抹干净脸上的水珠,她怒道:“麻烦您下次冒出来,能不能事先吱个声?”   “吱——”   邪阙懒洋洋的趴在潭沿,歪着头,大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   夙冰居高临下,狠狠瞪他一眼,自从知道他是白毛怪,对他的畏惧心反而减少许多:“妖怪叔叔,您真是好雅兴,前天变石头,昨天变乌鸦,今天变美男鱼,不知道明天又打算变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她白日修炼,晚上出来透气,每一次皆被它捉弄到炸毛。   偏偏此妖一点儿妖息都没有,神识完全捕捉不到。   邪阙眉梢一挑:“告诉你,便没趣儿了。”   这种被妖当猴子戏耍的感觉实在很不爽,但实力悬殊太大,哪怕他现在法力尽失,仅凭一身无需催动自可防御的宝物,她就知道,自己除了忍气吞声再无他法。   只能投降道:“妖怪叔叔,您现在已经苏醒了,而且早已突破合虚大境界,为什么不离开无极宗呢?”   邪阙摸摸鱼尾上亮闪闪的鳞片,啧啧笑道:“一千年了,四象镇妖阵早已不复当年威力,想要召回我的妖魂确实不难,但离开地狱岩之后,因为妖力虚弱,我极有可能会被天罚劈死,所以现在还不是时候。”   “因为地狱岩的炎火可以抵挡天雷么?”   “当然。”   邪阙点点头,“除非辟雷珠重新回到我手中,或是想到其他办法,否则,不如留在此处安稳,所以秦清止从不封印地狱岩,就是知道我不敢出去。”   夙冰一想,的确如此。   化神期以下,修炼是和自己的极限斗争,再牛也还算个人。但迈进合虚境界之后,等于一只脚迈进了天道大门,成就半仙之体,灵息通天达地,不管行至何处,皆能被天道所感应。   因此自古以来,无论各宗各派,声名在外的只能是元婴化神期修士。   因为那些合虚期大能们,早已超然于物外,不再需要什么供给和历练,他们只要默默躲过天劫,进阶大乘,再默默渡劫,等待飞升或是陨落。   说来奇怪,当年师傅身处大乘期时,一千二百年,竟从没见他躲过天劫。   记得师傅曾经提过,他身上似乎有件宝物……   想起什么,她问:“妖怪叔叔,不知辟雷珠为何物?”   “一件神器。”邪阙眉眼一弯,凤目凝光,“是我师傅羽琰真君亲手打造而成,能令修士不惧天劫的神器。”   夙冰不可抑止的微微一震,倒不是因为宝物,而是震惊白毛口中的师傅。   羽琰这名字她闻所未闻,但“真君”二字的分量她一清二楚,那可是神界对高阶神祗的尊称,邪阙一只妖怪,师傅竟然是位神君?   难怪手里那么多神器啊……   夙冰忍不住眼红:“妖怪叔叔,您到底是何方神圣?”   “嗯?”   “您的一切,完全超出晚辈的理解范围。”   “嗬,有那么夸张么,不过一只孤孤单单活了很久的妖怪而已。”邪阙忽然有些意兴阑珊,无聊的摆摆手,“我累了,你走远点儿,别妨碍我。”   夙冰早已了解他喜怒无常的性子,应了声是,转身离开。   她对邪阙确实好奇,但也明白,自己不过是他拿来消遣的对象,喜欢就戏耍一番,不喜欢便丢去一边。没办法,修为摆在眼前,她没有抗争的余地,只能趁他高兴时多问几句,不高兴就离他远远的。   也难怪无极宗那些道君们奈何不了他,丢在此处眼不见为净。   轻轻揉了揉眉心,夙冰返回屋内继续修炼。   一眨眼,到了与赵子涵约定的日子,夙冰一大早就离开地狱岩,先去聚物堂领过补给,然后骑着代步仙鹤飞去山门处。   风声兽太过招风,低调起见,她特意买了一只灵兽袋,装了进去。   赵子涵早在此地等了许久,看见夙冰来的迟也没有心生不满,反而微微一笑:“夙师妹来的真巧,我也才将到呢。”   夙冰也微微抿了抿嘴儿:“赵师兄,咱们怎么去?”   “乘我的飞行法器吧。”   赵子涵一拍储物袋,祭出一只玉葫芦,“师妹想坐前面,还是后面?”   夙冰尚未选择,他自顾自地道:“师妹你还是坐后面吧,后面比较宽敞,坐起来比较舒服。”   “多谢赵师兄。”夙冰象征性客气了下,足下一点,施展轻身术飞上葫芦后端。   “那咱们出发了。”   赵子涵爬上前端,盘膝而坐,双手合十,十指交错,噼里啪啦念起了控物咒语。念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玉葫芦动也不动一下。   “这葫芦可能吃撑了。”   赵子涵一头汗,笑嘻嘻地掉过脸,“要不,咱们还是去天际城中坐兽车吧。”   夙冰皮笑肉不笑地道:“赵师兄,能否让我试试?”   赵子涵一愣,点点头。   夙冰双手结印,默念几句口诀,玉葫芦缓缓离地,升入半空。   赵子涵双眼大放异彩,一手扣住她的肩膀,笑道:“我就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夙师妹,你可真是厉害啊!”   夙冰嘴角一抽,真想说,是你太差劲儿了行不行?   修士一般筑基后才能自由控制飞行法器,是因为控物术所消耗的灵力、以及要求的精准度十分之高。贵族少年尚在练气期时,除了个别根基好的,一般都会选择以飞行兽代步。   但步入练气大圆满境界之后,控物术差到如斯地步的,夙冰还真是头一次见识到。   以至于她开始揪心,这一千块儿灵石,自己究竟能不能赚到手。    ☆、33放虎归山(三)     云溯城位于北麓较为中心的位置,虽然比不得三大主城,却也是极为繁华之地,城主姓韩,据说三个月前才将进阶元婴初期,一时风头正劲。   韩家有处秘境,名曰浮屠塔,分九层,内藏乾坤,拥宝无数。   每逢喜事,城主便会打开塔门,举办赏金大赛,根据出塔顺序以灵石作为奖励。既能寻宝,又可赚取灵石,瞧上去好像占了人家大便宜,实际内里门道颇多。   塔中既然蕴藏灵物,那必然伴有煞气,城主只开放第一层,令练气弟子进塔扫清障碍,然后开放二层,再由筑基修士顶上,反正一二层的宝物,他也瞧不上眼儿。   说白了,这些满怀憧憬的底层修士,不过是拿着人头钱,干着苦力活。   还凭白为云溯城增加不少知名度。   横竖夙冰是来赚钱的,因此倒也十分坦然,驱着玉葫芦,整整花了一天时间方才抵达云溯城。在城门验过身份后,赵子涵带着夙冰前去一家客栈。   “师妹,你使用那么久控物术,不需要补充灵力么?”   夙冰正想说无碍,一眼瞥见他将一只手伸进储物袋中,急忙扶着额,佯装晕倒:“唉哟,师兄不说,我还不觉得,果真消耗的厉害。”   赵子涵大方的摸出一包灵石,递在夙冰手中:“回房后补充一下灵力吧。”   夙冰粗略一算,估摸着得有一百下品灵石,双目不禁放光。   她真是越来越喜欢赵子涵了,虽然有点儿装腔作势,但力所能及之事,毫不含糊。   随他走去一处角落,赵子涵拱起手来,对两人略略施礼,笑道:“宋道友,岑道友,许久不见,两位的修为愈发精进了。”   此二人一男一女,皆为练气十一层修为。   左侧的女子吐出一片瓜子皮儿,托腮只笑不语。   男子则立即起身,也拱手道:“赵道友,彼此彼此。”   夙冰躲在赵子涵身后,大眼一瞄,这男人瞧上去颇为贵气,并不像赵子涵口中的散修,而那女子生的薄有几分姿色,杏眼香腮,樱唇齿白,就是下巴尖了些,显得刻薄。   赵子涵一闪身,将夙冰向前一推:“她便是我夙师妹。”   两人不约而同的打量起夙冰来,虽然修为差了些,年龄也不大,但赵子涵素以谨慎怕死出名,竟敢带她前来,估摸着亦有几分能耐。   女子掩着唇咯咯笑道:“夙道友,我叫宋丝丝,他是岑峰。”   “原来是宋道友和岑道友。”出门在外,夙冰也算代表无极宗的脸面,便学着赵子涵模样,拱手施礼,“在下夙冰,初次下山,还请多多关照。”   听见“初次下山”四个字,宋丝丝和岑峰的面色略微一凝。   尤其是宋丝丝,眼尾一扫,斜了赵子涵一眼。   赵子涵只做没看见,左右一瞟,纳闷道:“柳道友怎地还没到?”   “正要同你说。”岑峰拧起眉头,一脸无奈,“柳道友前几日冲击筑基不成,遭了丹毒反噬,眼下大伤元气,怕是来不了了。”   “那咱们不是缺少一人?”   赵子涵也微微蹙起眉,“明日一早,浮屠塔的大门便要开了,这个节骨眼上,去哪儿找一个知根知底的同伴?”   宋丝丝咬了咬唇:“我倒是有一人选。”   岑峰俏脸一黑:“咱们与他不过一面之缘,凭何信他?”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奇妙的很,有些人认识一辈子也不可信,有些人只需一眼,便知是个靠得住的。”宋丝丝哼道,“嫉妒也没法子,人家修为低是低了些,胜在长了脑子。”   岑峰一张脸直接黑如锅贴。   听他俩一人一句,夙冰渐渐听出些门道,原来两人来的路上曾遇到某位“高人”沿街卖“宝”,险些上当,幸而一位道友出言相助,才免受无妄之灾。   “赵道友,事已至此,你说如何吧。”   两人争吵不休,最后将球踢给赵子涵。   赵子涵掏掏耳朵,思量了下,道:“不知那位道友现在何处,引见引见如何?”   宋丝丝指了指斜对面临窗户的桌子:“喏。”   正值晚饭时分,客栈一楼挤满了练气修士,花费好一番功夫,几人才从食客中斜穿过去,宋丝丝甫一站定,贝齿轻启,艳如桃李:“琴道友,一个人么?”   话音落,那人微微一笑:“目前还是。”   一听见此人极为特殊的腔调,还被挤在修士堆儿里的夙冰倏地一震,扬着脑袋望过去,那正与宋丝丝谈笑风生之人,可不正是秦清止。   “琴道友,我来介绍,这位是赵子涵赵道友,他可是出身无极宗云舒峰门下哦。”   宋丝丝洋洋自得,仿佛能够结识无极宗贵族子弟,是一件颇有面子的事儿,想起夙冰,才问道,“哦,对了,只知夙道友同样来自无极宗,还未请教,现□在哪一峰修行?”   夙冰只觉头皮一阵发麻,有种被抓包的感觉。   自己虽然不是面壁思过,但也没说能够四处乱跑吧?   秦清止难道是特意前来抓她回去的?   他没那么闲吧?   见她纠结成一团的小脸,赵子涵以为她是怕生,不善言辞,便慷慨解围道:“夙师妹出自夜来峰,师傅正是我无极宗绝情剑尊清止道君。”   此话放在无极宗,都能秒杀一片,更何况小小云溯城。   虽然修士们用餐时,习惯在身畔设下隔音禁制,但总有没设的,听了这话,大都倒吸一口冷气,包括宋丝丝和岑峰。早知道她能与赵子涵一起,来头必然不小,但实在想象不出,竟会是绝情剑尊的徒弟。   众目睽睽之下,夙冰垂着脑袋,真心只剩下呵呵呵。   原本便是有苦说不出,现下更是丢脸丢到秦清止面前儿了。   但她心里也明白,赵子涵之所以高调行事,仅是为了让别人知道,他二人来头不小,明日进了浮屠塔,想拿他们下手的人,便会减少许多。   当然也有弊端,若是碰上胆子大的,率先会将目光锁定在他二人身上。   “琴道友,不知你可愿加入我们的队伍?”   赵子涵年纪尚小,从来不曾见过秦清止,眼下正与他把盏言欢,“我们一组四人,绝对强力,再加上琴道友,便是如虎添翼。”   秦清止笑意吟吟地道:“可是,琴某实在不习惯与人同行。”   宋丝丝诧异道:“琴道友真预备参加单人组赛,独闯浮屠塔?”   “确有此意。”秦清止点点头,曲起指节,有一搭没一搭的叩在竹简上,微微一笑,“天性使然,琴某习惯独来独往。”   赵子涵又欲张口,夙冰抢道:“既然琴道友不愿意,师兄你何苦勉强?”   此话一出,场面变得有些冷。   秦清止敲着竹简的指节一顿,忽地笑开:“此言差矣,既然各位盛情邀约,那琴某不妨破例一次,陪你们走一遭便是。”   夙冰垂着头,以眼角狠狠斜他一记。   吃罢饭,大伙各自回房。   夙冰盘膝修炼至子时,思忖一番过罢,还是走去隔壁房间门口,徘徊许久,终于轻轻叩门,传音道:“尊上,您休息了么?”   不管他是来干嘛的,自己总不可能当做没看见他。   “进来吧。”   夙冰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房间的陈设与自己那间完全相同,只有简单的几件家具,秦清止和衣半躺,拎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夙冰几乎不用去看书名,也能猜到里面的内容。   关好房门,她屈膝跪下:“尊上,弟子前来领罚。”   秦清止翻过一页,目不转睛地道:“是该罚。”   夙冰一咬下唇,正欲辩解,又听他道:“你可是对本座怨愤颇深?”   夙冰一愣:“弟子不敢。”   “那为何连声师傅都不肯喊呢,本座既然当着众长老之面,收你为记名弟子,无论出于何种缘故,皆是米已成炊的事儿,可懂?”   “弟子懂了。”   “起来吧。”   “多谢尊……多谢师傅。”   夙冰站起身,垂首立在一侧,斟酌许久,依旧不知该不该问。   秦清止睨她一眼,勾起唇角道:“虽说是师徒,你也不必太过生分拘礼,如同之前在典藏楼一般相处便好。”   “是。”夙冰垂了垂眼睫,“师傅,您明日真要与我们同行?”   “既然应下,自然会去。”   “浮屠塔只开放一层,皆是些练气弟子,您去……”   秦清止阖上书,莞尔道:“瞧你这模样,似乎并不希望为师跟着?”   夙冰摇摇脑袋,有他跟着,一路必然畅通无阻,但她心中疑惑,秦清止再无聊,也不至于参与练气期弟子的试炼,只怕会横生变故。   “师傅,您是别有所图吧?”   “嗯,浮屠塔第九层,有一块儿万年焚火玉。”秦清止毫不隐瞒,“近来,为师正在锻造一件极品法宝,恰好缺些火玉髓。”   夙冰愕然,浮屠塔第九层,那可是天人之境,他想凭一己之力硬闯上去?   “那您怎么不直接向城主开口呢?”凭他的身份,还怕借不来?   “韩通自己也才闯到第六层,何况……”秦清止摸摸下巴,白皙的脸上诡异的氤出一抹红晕,“何况为师没有向人张口借东西的习惯……”   却有偷的习惯?   夙冰汗颜,看来这一千灵石确实不好赚,干脆提早回去算了,免得遭受连累。   “你且安心,为师会送你们几人安全出塔之后,再做自己的事。”秦清止脱了月白长衫,随手丢去一侧的椅子上,“对了,战儿近来可好?”   “……”   夙冰摸不透他的心思,他是希望拓跋战好呢,还是不好呢?   秦清止捏了捏眉心,重新翻开书简,淡淡一笑:“行了,你且先回房休息吧,待回山之后,为师再同你好生沟通一下感情,若是能将法宝炼成,为师真有一件机密要事,交予你去处理。“   夙冰微一怔然,恭敬道:“弟子遵命。”   退出房间后,夙冰一直在琢磨秦清止最后那句话,什么叫做法宝炼成之后,将会交给自己一件机密任务,他锻造法宝,和自己又什么关系,莫非是送给徒弟的见面礼?   做梦吧。   剑灵自她离开后,从虚空中显现出来,低声道:“您明日真同他们一起?”   秦清止茫然侧目,奇道:“怎么连你也来问?”   剑灵躬身拾起早已滑落在地的长袍,兀自叠放整齐,颇无奈地道,“不过小弟们的历练,您何苦跟着瞎凑热闹。”   “你是说本座老了?”   “不敢,”剑灵摇头叹息,“您老骥伏枥,壮志不减当年。”   话音一落,脑袋就被书简重重砸上一记。   秦清止单手支头,缓缓闭上眼睛,神色间略显疲惫:“你说的没错,本座的确是老了,不过才寻几件材料,便折腾出一身伤来,明日能不能闯过浮屠塔,当真不好说。”   剑灵将书简阖上,放在床榻一侧,双手一摊,现出一条白狐裘。   躬身上前,轻轻为秦清止披上。   “主人,有些话,知道您不爱听。”   “嗯,你说。”   “为了那几件东西,短短半年时间,您只身闯魔域、入妖境、劈断苍茫山、横渡归墟海,仅仅为了一个渺茫希望,又要去闯浮屠塔,真的值得么?”   “那要不,本座便将自己的本命真元剑毁了,代替火玉髓?”   “当我没说。”   ……   第二日一早,城中人头攒动,锣鼓喧嚣,颇有几分俗世中过大年的气氛。   城主身为大人物,自然不会轻易现身,仅是金丹初期大管事气定神闲的居于高台淡淡喝茶,极是享受万民朝拜的感觉。   在修仙界,没有帝王,每个城自成一国,主人世袭,城主便类似于王。   夙冰他们一行人挤在人堆儿里,被人潮冲散了许多次,周遭吵闹声振聋发聩,夙冰将神识尽数封闭,紧紧跟在秦清止身畔。   赵子涵虽然不知秦清止身份,却是十分信任夙冰,便牢牢跟着她二人。   口中一直念道:“师妹,这里鱼龙混杂,你慢些走,我会保护你的。”   秦清止侧目望了赵子涵一眼,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赵子涵不解:“琴道友,你为何总是走来走去的,莫非你在担心待会儿的比赛么?”   秦清止真是哭笑不得:“赵道友,不是我要来回走动,是你总是踩到我的脚。”   赵子涵低头一瞧,人家白锦缎面靴子上,果然被自己踩了无数鞋印,眉头一皱,即刻道:“琴道友,您这靴子多少灵石买的,我赔。”   说罢,一只手已经伸进储物袋。   夙冰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一把将他拉回:“赵师兄,比赛就快开始了。”   赵子涵立时紧张的向台上望去,双手合十,虔诚念道:“赵家列祖列宗在上,请保佑子涵此番能够平安无事,有所顿悟,成功筑基……”   夙冰彻底无语,掉脸望向一边。   “此子倒甚是有趣。”秦清止传音给夙冰,“你不妨与他多多接触。”   “师傅不会瞧不起他么?”夙冰举目,望他一眼。   “怎么会。”秦清止略施一法,抹去鞋面上的痕迹,“小辈中,为师以前倒是忽略了他,不曾想,赵家竟出个有前途的。”   夙冰牵了牵唇角,心里明白他的意思。   她早就看出,此人的气运极好。   系出旁支,身怀二灵根,看似被同属一族的蓝少卿压在脚下,但比自己走的快,未必就能比自己走的远,某一样做到出类拔萃一点儿都不难,难就难在样样居于二等,上不顶风,比下足余,方为大福气。   且心态如他这般平和,真真极少。   两人正闲闲说着话,随着云溯城大管事一声令下,浮屠塔厚重的铜门终于缓缓开启,参与比赛的队伍开始分批进入。   他们三人在门侧等了会儿,才与宋丝丝岑峰两人汇合,一同迈进门内。   大门似乎有两层,一为实体,一为禁止,跨过禁止之后,眼前出现的场景与在门外看到的完全不同,到处皆是小门与岔路。   “九宫八门阵?”岑峰神色一紧,“咱们走生门吧?”   “岑道友对阵法颇有些研究,咱们便依他所说?”赵子涵自己也不确定,只能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夙冰。   夙冰并不精于阵法,也能瞧出生门绝非一条好路,但连秦清止都点了头,哪还有自己插嘴的份儿,反正有尊大神跟着,走哪儿都一样,便不吭声。   宋丝丝打量过各人神色,道:“既然大家都没意见,就走生门吧。”   于是岑峰打头阵,几人一前一后,先后跨了过去。   ☆、34放虎归山(四)   跨进生门之后,放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天际云卷云舒,溪涧流水淙淙,脚下碧草如茵,花间蜂舞蝶喧,一派春意盎然。   只可惜原本一行五人,仅剩下夙冰和岑峰。   没有秦清止在背后盯梢,前途虽然凶险了些,但夙冰委实松了一口气。   岑峰却略显慌张,不住询问:“夙道友,咱们还在浮屠塔内么?”   夙冰弯腰拔下一株灵草,置于鼻下一嗅:“当然,这只是九宫八门阵的一处幻景。”   “夙道友可有破解之法?”岑峰无心美景,考虑的比较实际。   “进来之前,大管事不是说过了么,浮屠内的阵法一经启动,三日后便会自动解除,无需人为破解。”夙冰望一眼前方一条小径,“我说岑道友,咱们既然是来历练的,不妨四处走上一走,此地灵气充裕,想必灵草不少,采摘一些拿出去卖掉,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岑峰蹙起两弯秀眉:“既然是幻阵,灵草不应该是假的么?”   夙冰解释道:“普通的幻阵,内里之物自然也是虚幻,但浮屠塔本身便是一件天地灵宝,每个幻阵,等同于一个须弥芥子……须弥芥子,你知道的吧?”   岑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眼神漫过夙冰,好奇道:“夙道友系出名门,师傅乃是高高在上的清止道君,这些低阶灵草,竟也瞧得上眼?”   夙冰呵呵一笑:“咱们还是走吧,若是被人捷足先登,那可不秒。”   两人顺着小径一直向前走,不同于赵子涵的一步三粘,岑峰始终与夙冰保持一定的距离。同样的,夙冰对他也持有一定戒心,虽不怕他背后捅刀子,但不知根底的情况下,总难让人安心。   也不知秦清止在不在附近,夙冰思量过罢,只将神识散在方圆五十丈内。   路上遇到不少三三两两的修士,因与同伴失散的缘故,彼此间采摘灵草,提取石髓玉髓,皆不敢轻举妄动。但如此渡过大半日,此地的灵草晶石越来越少,彼此口角不断,众修士之间的摩擦开始逐渐升级。   夙冰将神识再多放宽一二十丈,一旦发现有打斗的修士,便诓骗岑峰绕行。   于是他二人这一路,走的还算顺畅,不过临近傍晚之际,一名陡然闯进两人视野的小修士,着实惊了夙冰一跳。   此人瞧上去同拓跋战差不多年纪,身穿一件中规中矩的小版黑袍,长发结成一条鞭子垂在后背,眉目间异常凌厉。只瞥过两人一眼,便继续行走,才行几步,又掉过脸,沉声问道:“你们俩,可曾见过一名俊俏男子,二十七八岁的年纪?”   小孩儿一派趾高气扬,令岑峰颇为不忿:“小道友,你口中所描绘之人,一路上所见,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教我等如何区分?”   小孩儿哼道:“此人气质自是与你们不同,且相貌极为出众。”   岑峰听了这话更是窝火,正欲出言讥讽,夙冰接口道:“道友口中那人,是不是身穿月白长衫,笑起来眉眼俱弯,颇为狡黠,且嗓音脆如珠玉,清扬悦耳?”   小孩儿双眸一亮:“正是此人,快说,他在何处?”   听夙冰稍一描述,岑峰立时便知道是谁了,正想开口,又被夙冰抢先一步:“说来真是巧的很呢,我二人不久前还见过他,喏,就在前面的山涧内。”   小孩儿顺着她手指方向轻望一眼,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岑峰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一阵凉风飕飕刮过,才狠狠打了个寒颤,惊道:“夙道友!他他他……好厉害的身法,绝不可能是练气期啊……”   夙冰面沉如水,打从秦清止一出现,她就知道此行必然不顺。   这小孩儿瞧上去年纪虽小,却已是元婴中期修为,粗粗一算,至少也已上千岁。且身为魔修,实力强劲,才能完全躲过自己放出去探查的神识。   昨日便发现秦清止有伤在身,而此子魔息略有不稳,似被剑气伤了魔元,看来两人早已交过手,而且一路追着秦清止而来。   最可怕的,不知道魔人究竟被他引来多少。   以秦清止的修为,一两个元婴魔修决计伤不了他,哪怕魔人的力量,永远会比同一基准线上的其他修士高出许多,但秦清止身为道修中最重力量的剑修一脉,与他们抗衡绝对绰绰有余。   这足以说明,浮屠塔内,肯定潜入不少魔人。   夙冰抹了把冷汗,这厮消失大半年,究竟跑去陇西魔域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竟然逼得众魔头不顾千年前签下的禁足协议,潜入北麓对其群起而攻之。   “夙道友!”   岑峰同她说了好半响,见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只得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   “嗯?”夙冰一愣。   “那小孩儿修为不低,观面不善,而且是冲着琴道友来的。”岑峰甚为焦虑,“糟糕的很,也不知道丝丝是不是同他传去了一处?”   “你且放心好了,若是传去一处,宋道友定会平安无事。”   “你何以如此肯定?”   “你何以那么多问题?”   夙冰微微拢了拢眉,继续朝前走。   日落西沉之后,月亮一直不见踪影,整个幻阵之内漆黑一片,时不时传来野兽的嘶吼声,气氛凝重而诡异,使人莫名心惊。   褪去耐性的修士们,在夜间愈加没有遮掩,相互厮杀的起劲儿。   夙冰也不再像白天一样绕道而行,探查哪里有灵气波动,就直奔哪里去。瞧见两方厮杀完毕,一方倒下,趁着对方还没去摸储物袋,她便抢先一步窜出来。   还存活的一方虽然得胜,但灵力耗损严重,尚来不及补充,根本不敢贸然出手,只能猩红着双目,恶狠狠瞪着这只吸血鬼。   万幸夙冰只是抢了死人的储物袋,并没有向活人出手的打算。   只拿灵石,其余的东西自己没有门路出手,全部丢给岑峰,毕竟有他一份功劳。   岑峰常年四处历练,此等事情早已司空见惯,但他依旧稀罕的不行,北麓人尽皆知,无极宗宗侓森严,更何况清止道君声名显赫,怎么教出来的徒弟也会趁火打劫?   夙冰很无奈,若非岑峰在侧,需要顾忌秦清止的名声,她早就冲上去各补一刀。   甚至有一瞬间,想着直接将岑峰干掉拉到,省的麻烦。但不知因何缘故,体内蠢蠢欲动的魔性竟然又被压制住,莫非转修道宗之后,真能修身养性?   搞笑。   便是如此渡过大半夜,临近黎明之际,夙冰收获颇丰,不过亦有些疲惫,正打算席地而坐休息时,神识察觉到有几人放出灵兽,朝向此处寻来,忙对岑峰道:“快走,有人来了。”   “咱们灵力充沛,怕他们作甚?”   走的太久,岑峰实在累了,而且一路上太过顺畅,难免心生懈怠。   夙冰瞪他一眼:“八成是之前那些人,恢复灵力之后前来寻仇的,你若是觉得自己能够以一敌十,那你留下。”   说着,就朝反方向走去。   岑峰瞧她说的严重,心下也是一悚,急忙跟上前。   两人选的皆是僻静之所,南北直路,夙冰走着走着,识海忽然受到一连串波动,似有两个高阶魔修在斗法。   一时间有些犹豫,贸贸然上前,万一被波及,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正在犹豫中,后方那些人追了上来,一瞧见夙冰两人便怒道:“识相的,快将储物袋交出来,老子还可以给你们个痛快!”   果然是寻仇来的,而且还是三拨人组成一队。   岑峰想了想,传音给夙冰:“他们有六人,一人同我一样练气十一层,三人练气十层,两人练气九层。夙道友,你牵住那名练气十一层的,其他全部交给我。”   夙冰眉梢一挑,看不出来,此人倒是个行家。   “想拿回去,可得凭真本事。”   岑峰轻蔑一笑,一拍储物袋,祭出法器来,随后双肩一震,灵气便向那五人缠去。对方那名练气十一层的男子见状,阴冷的牵了牵唇角,办法是好,只可惜妄想用个练气十层小丫头牵绊自己,也未免太小看他了。   于是祭出法器,便朝夙冰挥去。   曾经对付陆佰时,夙冰还只是练气八层,现在都已经十层顶峰,对付他自然轻松,一拍手臂,手环乍现光芒,半条手臂渐渐生出厚实鳞片,五指亦是化为利爪,飞身向他扑去。   此人暗自心惊,急忙在周身凝起防护罩,却被夙冰一爪击破。   自从上次斗法过罢,这还是夙冰头次以手环迎敌,半年时间内,随着境界提高,此环的力量似乎也不容小觑,而且明显感受自身火系法术在不断增强。   心下不免欢喜,正打算再出一击,体内灵力在魔气影响下,有些不受控制。   其他人自然也能感觉不妥,不得不停止斗法。   岑峰防备着退回来,询问道:“夙道友,你没事吧?”   夙冰摇了摇头,神识探不到秦清止的气息,看来是两魔修之间闹出矛盾,虽然动了手,但各有顾忌,仅仅点到为止,否则以他们的力量,足以毁掉整个幻阵。   “两位道友,修行不易,那些东西原本便是咱们兄弟用命博来的,不如各退一步,平分如何?”有些忌惮夙冰,对面那名练气十一层修士略一思量,客气道。   “大哥,你怎么……”其中一名修士极为讶异。   察觉魔息不断靠近,夙冰脊背一阵凉。   不一会儿,方才那名魔修孩童再次途经,臭着脸,心情瞧上去极不爽。   这厢几人大眼瞪小眼,似乎都曾见过此名黑衣魔童,神色格外忌惮,大气也不敢出,等待这位幽灵般的小老头赶紧离开。   场面一时静的有些诡异。   直到那名魔童走远之后,才有人清了清嗓子,哼道:“跟他们客气什么,咱们六个人,难道还杀不了他们两个,传出去,以后哪还有脸在修仙界混?”   岑峰哈哈大笑:“拿到手的东西,岂能吐出来,再说,我父亲乃是无双城主,谁若杀我,那人的相貌便会出现在我父亲识海之中,你们敢么?”   那几人果真一惊,略有些踟蹰。   观岑峰的穿着气质,夙冰早明白他不是寻常散修,先给对方点儿厉害瞧瞧,再自报家门,岑峰年纪不大,还真是个老江湖。   谁知道,这厮居然又指着夙冰:“她更厉害,她师傅可是无极宗绝情……”   乍然,夙冰惊出一身冷汗,抬腿踹他一脚。   岑峰支吾一声,莫名其妙地低头看她:“夙道友,怎么了?”   怎么了?!   那魔修虽已走远,但神识窥探范围极大,他们无论说什么,无需刻意锁定,便会传入他的识海之内。但夙冰哪里还有时间解释,直接凝气施展轻身术,闷头向前狂奔,无奈动作再快,在元后魔修的威压之下,根本不堪一击。   一口血喷出来,光壁已将她牢牢缚住。   黑衣魔童几乎是瞬移至众人眼前,一把掐出岑峰的脖颈:“你方才说什么?”   岑峰虽然知道他要找的人是谁,但他并不知道那人便是秦清止,憋红了脸道:“我说,我爹……我爹是无双城主……岑天南……”   “不是这句。”   “她……师傅是……是清止……道君……”   黑衣魔童松开他,一挥袖,便将众人打出十几米开外,却仅是放出些许威压,并未伤及他们的性命。缓缓转过头,他冷冷看着夙冰:“小丫头,你当真是秦清止的徒弟?”    ☆、35放虎归山(五)   夙冰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拼命摇头。   黑衣魔童再是一挥袖,威压横扫而过,夙冰嗓子一阵腥甜,伏地喷出一口血。   “说!”   “……”夙冰一咬牙,重重点头。   应下了,顶多是被拿来当人质,若不应下,没准儿被他直接整死。   黑衣魔童侧目对那几人道:“滚!”   虽然他使出的力量,尚不足一层,但足以令众人胆颤心惊,保命要紧,谁还顾得上讨要赃物,爬起来跑的一个赛过一个。   岑峰久经历练,自然明白此人的修为比他爹还要高出几个段数。   轻望夙冰一眼,动了动唇,也爬起来跑的无影无踪。   “带我去找你师傅。”黑衣魔童撤回屏障,扬眉笑道,“找到他,自会放了你。”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夙冰苦着脸摇头,“进来之后,走散了。”   “你们无极宗师徒之间,不是有自己独特的传音方式么?”   “我才拜师,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黑衣魔童恼了,凌空一巴掌甩过去:“说!”   换了旁人也就罢了,偏偏又被一小孩儿欺负,夙冰心里憋着一口气,抹干净唇角的血,低声道:“此阵并不算高明,前辈您神通广大,一招破了便是。”   “魔道气息相冲,我们一旦动手破阵,哪怕如此小阵,守护浮屠塔的高阶修士必将有所警觉,而且保不准会有死伤。”黑衣魔童冷哼道,“魔煞十二城应允过,千年内不会进犯北麓,不会斩杀道修一人,还有十年之期,我们魔人说到做到。此番,若不是秦清止抢了我族宝物,我们也不会穷追不舍。”   “追上又如何,你们杀的了我师傅?”   “没想杀他,只想取回宝物。”   夙冰扶额,原来时隔二十万年,不只道修的世界变了,连魔修都变得如此天真可爱,秦清止吞下的东西,居然指望他吐出来,他是疯了么?   黑衣魔童从她的表情,猜出她心中所想,眼尾一挑,笑道:“原本,咱们只是面子上挂不住,想着出口恶气,恶心恶心他,不过现在抓到你,则另当别论。”   夙冰真心头疼:“前辈,恐怕教您失望了,我不过是个记名弟子。”   话音一落,两人的脸色皆是一变,因为察觉到此阵的阵眼已被破除,阵法中央开始凝起一股强大吸力,黑衣魔童只手一旋,打算将夙冰收进储物戒中,却被一股凌厉剑气劈开数丈。   场景扭曲之时,从虚空现出一人,五指扣住夙冰肩膀,猛地一拽。   嗅到熟悉的气息,夙冰毫不反抗,再次睁开眼睛时,走散的几人已经全都出现在眼前。赵子涵看她脸色不佳,皱眉问:“师妹,你独自一人,是否遇到坏人了?”   一听这话,夙冰瞥一眼躲在宋丝丝背后的岑峰,呵呵笑道:“小麻烦而已。”   “不管怎样,平安无事便好,这一天一夜过得真是惊险啊,万幸有琴道友在。”赵子涵似乎领悟不少,感慨道,“琴道友学识渊博,见解独特,与他同行,实在受益良多。”   “赵道友客气了。”   秦清止微微一笑,轻望夙冰一眼,放出神识检视她的伤势。   陌生神识入体,令夙冰极不舒服,但也必须装作不知情的模样。原本阵法是要维持三日之久,看来是被秦清止提前破掉,而且破阵时做了改动,元神出窍将他们几人全都拉了回来。   此举同时惊动守塔修士,不一会儿,浮屠塔内便传来大管事驱赶众人的命令。   众人并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等到大门一开,便争先恐后的向外冲去,比赛规则尚在,谁先挤出去,谁就是第一,场面一时间十分混乱。   “咱们也出去吧?”宋丝丝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顺着胸脯道。   “嗯。”   岑峰面对夙冰尴尬的紧,直接拉着宋丝丝朝门外走,赵子涵也跟在后面,等他们随着人潮挤出大门的时候,才发现夙冰和秦清止并没有跟出来。   又等了大半天,还是不见两人踪影。   “师傅,守塔修士已经察觉有变,您现在硬闯浮屠塔,会不会……”   忧心夙冰再被魔人抓住,秦清止还是觉得,将她放在自己身边比较稳妥。而夙冰跟在秦清止身后,看着他写写画画,敲敲打打,轻而易举便闯过第八层,深觉此人深不可测,几乎什么杂修都有涉猎,且造诣颇高。   打通第九层的门禁,秦清止微微一笑:“察觉也无妨,韩通只破解到第六层,再高一些,他们根本上不来。”   夙冰便不再多嘴,躲在秦清止设下的防护罩内,继续看他闯关破阵。   心下好奇的紧,他这般不辞劳苦,到底是在锻造什么法宝?   越向浮屠塔上层行走,内里空间越是狭小。   第九层的守阵仙灵居然是位小姑娘,年纪不过十二三岁,身穿一袭水绿衣裳,梳着双鬟髻,背着小手,渐渐浮于半空。   见着两人先是惊讶的“咦”了声,继而笑道:“秦小友,一别千年,你修为精进不少。”   秦清止略施一礼,莞尔道:“碧音前辈还是一样美貌动人。”   碧音扁扁嘴儿,横他一眼:“我记得,从前是个端正之人,如今怎地变得轻浮了?”   “从前端正的是人,轻浮的是心。”秦清止也不恼,一本正经地道,“现如今恰好相反,轻浮的是人,一颗心倒是极为端正。”   “哦?”碧音饶有兴味,“先前你止步于此,今时今日,可是胸有成竹了?”   “胸有成竹不敢说,秦某尽力一试吧。”   说完,秦清止一撩衣摆,盘膝坐在蒲团上。   碧音也不啰嗦,将手摊开,现出一柄古琴,小指轻轻一勾,音色倾泻而出。撩拨几个音符过罢,她轻启朱唇,缓缓哼起小曲。   不一会儿,秦清止脸上的表情开始有些诡异。   “此阵名曰幻心。”碧音哼唱一曲过罢,望向夙冰,“小姑娘,你可想一试?”   “晚辈不想。”夙冰兴趣缺缺,极为肯定的摇头。   她才不要没事找事,幻心阵极为玄妙,能将世人心头那份希冀无限放大,梦魇中,那些你渴望而不可得的东西将会一一成真,令人醉生梦死,难以自拔。   最可怕的,道行越高,出现的幻象越是真实,越是难以勘破。   碧音继续看她:“修士常言试炼以破瓶颈,如今赐你机缘,何故怯步?”   夙冰还是摇头:“机缘需随缘,自找的那是麻烦。”   碧音稍稍愣了片刻,继而呵呵笑道:“怪不得,你与千年前秦清止带来的金鹊姑娘,脾性上,倒真有几分相似。”   这是夙冰第二次听见金鹊的名字,回想那日巡山时,元宝透露的信息,秦清止当年膝下的女徒弟,应该就是此人无疑。   正琢磨着,八层与九层之间的门禁突然出现细微波动。   一阵水雾过罢,先前那名黑衣魔童骤然落地,灰头土脸的掉在夙冰面前。   “魔人?”碧音抖了抖眉毛,“居然有胆子闯进浮屠塔。”   “秦清止,快将火元精魄交出来!”那黑衣墨童压根没将碧音放在眼里,掌心凝出一团黑气,便向秦清止攻去。   只听“叮”一声,碧音小指再是一勾琴弦,便将黑气挡了回去。   黑衣魔童怒道:“小小塔灵,竟敢阻拦本君!”   碧音轻飘飘地一笑:“老身能耐虽小,但你身在浮屠塔内,也敢猖狂么?”   说完,瞳孔骤然一缩,十指在琴弦间翩跹翻绕,激荡出阵阵带有法咒的妙音,结成一张网,将黑衣魔童紧紧裹入其内。   黑衣魔童起先奋力挣扎,尔后便渐渐安静下来,同秦清止一样,进入幻心阵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滴大滴的汗珠开始从两人额头滚落,黑衣魔童入阵虽晚,却比秦清止清醒的早,甫一破阵而出,竟脸色苍白的大喊一声:“我一定会变成真男人的!阿月,你等我!你等我!”   “噗——”   一直百无聊赖的夙冰,听了这话,很不厚道的笑出声来。   黑衣魔童喘息过罢,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张小脸先是微微泛红,再是由红转黑,冷冽道:“杀不了秦清止,就杀你罢了。”   说着,再次聚起一团魔气向夙冰攻去。   浮屠塔内灵气充裕,魔息在此之下力量有所消弱,加上有秦清止以法宝设下的防护罩在,碧音并没有出手阻拦,夙冰对此也很淡定。   但她有些忧心秦清止,连魔修都能突破心魔,他却迟迟不见动静。   思忖一番,夙冰忽地传音给他:“师傅,救命!”   瞧见秦清止睫毛轻轻颤动几下,夙冰心道,有门!   于是再接再励:“师傅,有魔人要杀徒儿,您快清醒清醒啊!”   浮屠塔内,众生万象,碧音身为护塔之灵,夙冰的举动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乍瞧上去,此女与当年的小姑娘性子略有几分相似,但人家小姑娘单纯多了,绝没她这么多鬼心眼。   黑衣魔童也不是省油的灯,几番强攻之下,竟真将防护罩撕裂开一道缝隙。   仅凭那一道缝隙,元婴中期修士的魔功便足以震断夙冰的心脉。   一道剑气肃杀掠过,将黑衣魔童逼开,秦清止反手祭出自己的本命真元剑,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却硬生生扯出一抹无奈笑意:“老东西,不过拿你一件无用玩物,至于漂洋过海的追着本座不放么?”   “少说废话。”黑衣魔童这才祭出一柄弯刀。   “如此,那接招吧。”   秦清止稍一闭目,本命真元剑忽地分裂为成千上万把,如剑雨般聚集在对方头顶。魔修最喜欢强敌,于酣战中方能提升自己的斗法本领,黑衣魔童见他终肯出杀招,心下热血沸腾,大大方方的跳进剑阵之内。   但他抵挡一阵之后,蓦然发觉此剑阵空有架势,完全不见威力。   寻思良久,才意识到分明是缓兵之计!   眼下作茧自缚,根本无力完全挣脱,只能一面抵抗,一面眼睁睁看着秦清止从碧音手中取过万年火石,然后带着徒弟大摇大摆的离开。   飞出浮屠塔,夙冰坐在云上,忍不住仰天长叹。   “你叹什么气?”一番消耗下来,秦清止面色愈加苍白。   “没。”夙冰急忙垂下头,“以师傅您的修为,竟也会受伤。”   秦清止将火石装进玉盒,再放入储物戒:“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也会伤会死,更何况咱们这些修道的凡夫俗子。”   想了想,又温言嘱咐,“今后遇见他,记得躲远点儿,那老东西十分记仇。”   夙冰哈哈一笑:“徒儿同他遇上的机会,怕是不多。”   “身在宗门,自然机会不多,但离开宗门乃至离开北麓之后,千万躲着些。”   “弟子横竖躲在地狱岩,怕他作甚?”   “你很快便会离开宗门。”   夙冰一愣:“师傅,您的意思,是要将徒儿逐出师门?”   秦清止摇头道:“为师之前告诉过你,若是此番顺利拿到火石,炼成法宝,需要你替为师完成一件任务。”   夙冰斟酌片刻,垂目道:“还请师傅示下。”   秦清止盘膝而坐,驱着祥云一路向无极宗奔去,隔了许久,才在周遭设下禁制,镇声道:“为师希望你能将邪阙那只大妖怪,放出地狱岩。”   夙冰吃了一惊:“师傅,莫非您是想引天雷劈死他?”   秦清止轻轻抚着储物戒,哑然失笑:“天雷劈不死他,顶多将他劈成重伤,打回原形而已。”   “弟子能不能多嘴一问,邪阙到底是何妖物?”   “心魔兽。”   “心魔兽为何物,怎么弟子从来不曾听过?”   夙冰面上一派茫然无知状,心头简直是有一万头风声兽呼啸而过!她曾经只是想想,但她真的不敢相信,心魔兽,白毛竟然真是一只心魔兽!   心魔兽是什么?   那可是众生心魔衍化而成的一股怨气,因无实体,故而不死不灭,但成长极缓,数百万年方可凝聚成形,再经数百万年修成妖体,然后如同妖兽一般缓慢进阶。   而且因为戾气过重,为天道所不容,需经二十八次转生,方可飞升。   她也只是听师傅粗略提及,从未亲眼见过,也或许在她活着一千年间,白毛正处于转生状态,照他现如今的情况来看,实体已经塑造的相当完美,至少转生过二十次以上。   怪不得他不肯离开地狱岩,天罚一旦降下,他保不准又得再次转生。   秦清止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道:“为师忙活了大半年,才凑集五种上古火物……说与你听,你也不懂,总之,稍后为师会将三味伏火种入你的体内,邪阙离开地狱岩后,再没有寻到辟雷珠之前,为了抵抗天罚,不得不带上你……”   夙冰听的云里雾里,敢情秦清止是想要白毛安然无恙,既然如此,直接将那什么伏火送给白毛不就是了,为什么要让自己去分担天罚?   秦清止淡淡道:“为师希望,你能替我从他身上,查出一个人的下落。”   夙冰隐隐猜出他想寻的是谁,依旧问道:   “不知师傅要寻何人?”   “你师姐,金鹊。”   果真是她,夙冰蹙眉:“师傅,师姐怎么会和白毛怪扯上关系呢?”   许是经过幻心阵一番折腾,秦清止整个人略有几分恍惚,娓娓道:“此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为师也解释不清,总之,那老妖怪一旦离开地狱岩,必定会去找寻鹊儿,你可愿助为师一臂之力?”   夙冰为难道:“师傅,他知道我是您的徒弟,这……”   秦清止稍稍偏过头,笑道:“你且安心,为师若没有万全的把握,断不会贸然令你涉险。更何况,那妖怪神通广大,跟在他身边,对你的修行大有裨益。等你回来之后,不管结果如何,为师都会将你收为入室弟子。”   夙冰不动声色,敛目沉思。   秦清止睨她一眼:“你若是不稀罕,那便赏你一万中品灵石。”   “一万中品灵石?!师傅您不是开玩笑吧?”   “嗬,有什么玩笑好开,你师傅我也算出身七大世家,又做了几百年无极宗长老,手里还是薄有些积蓄的,莫非你怀疑为师赏不起?”   “哪怕完不成任务,也赏?”   “赏。”   夙冰杏眼圆睁,一万中品灵石是个什么概念,在北麓,足够买下一座小城,自己围起来当城主,安安稳稳的修炼。   极度怀疑,定是赵子涵那厮说了她敛财之事,秦清止才会想出第二套方案。   不管怎么样,说不心动那是假的,但同他这笔交易非同小可,等于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她必须仔细权衡权衡。   “师傅,能给徒儿些时间考虑考虑么?”   “可以。”秦清止微微一笑,“反正法宝炼成,尚需要半年。”   一路上两人都没在说话,比来时将近缩短一半的时间,秦清止将夙冰送去地狱岩之后,才返回自己的夜来峰。   夙冰打开八卦门,满脑子都在斗争。   甫一穿过甬道,就瞧见拓跋战迎面扑了上来,抱住她大哭起来:“冷师姐,你总算回来了,呜呜……”   夙冰奇的很,蹲□子摸摸他的脑袋:“怎么了?”   “妖怪叔叔欺负我,”拓跋战揉着眼睛,扑进夙冰怀里,一直拿脑袋去蹭夙冰的脸,“冷师姐快为我报仇!”   就在他仰起下巴,打算在夙冰脸颊亲上一口时,猛地被夙冰暴起狠敲一记。   疼的吸溜一声,拓跋战恼道:“你打我做什么?”   夙冰哈哈大笑:“妖怪叔叔,这次您露馅了!”   邪阙一怔,忽地一扯唇角,摇身变回自己的模样,一对儿眸子顾盼生辉,凑上去懒洋洋地道:“臭丫头,你怎么发现的?”   夙冰洋洋得意:“他从来叫我夙师姐,可不是冷师姐。”   邪阙一咬小指:“咦,你不是唤作冷小扇么?”   夙冰啧啧道:“妖怪叔叔真是好记性,不过冷氏一族被灭门后,冷小扇便不存在了,我现在的名字,是夙冰。”   “夙冰?”   邪阙木讷着念了两声,双瞳霎时一紧,“谁给你取的名字?!”    ☆、36放虎归山(六)   夙冰看他神色异变,也不禁敛下笑意,斟酌道:“是师傅给取的。”   面纱下的一张脸瞧不真切,但夙冰分明听见,邪阙将指骨捏的咯吱作响,许久才自言自语的吐出几个字:“他想起来了?”   夙冰不明所以,只灼灼盯着他。   心魔兽修炼起来十分不易,爱恨嗔痴欲,每一样都比常人强烈,性子易怒易喜易悲易躁,最是容易走火入魔。   邪阙垂着眼睫,沉默许久才瞄向夙冰,轻漫一哼:“臭丫头,往后阿猫阿狗随便你叫,就是不准叫这个名字,听见没?!”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说不准便不准!”   “凭什么?!”   夙冰终于恼了,她用这名字用了一千年,哪里碍着他了?“晚辈叫什么是晚辈的事儿,跟您有什么关系?您爱听就听,不爱听拉到!”   邪阙一对儿凤眸瞪的溜圆,怒道:“本王面前,你竟敢如此放肆!”   “晚辈还真放肆了,您又奈我何?”   夙冰掐腰扬眉,惊觉居然矮他一个头,便挺胸踮脚,鄙夷道,“本王本王,多少年了,您真以为您还是南疆霸主么?嗬,有本事您就杀了我,没本事少说废话,依靠一身法宝撑腰,妖怪叔叔,您究竟算什么大妖怪?”   邪阙血气不大顺畅,颤颤指着她:“你、你……”   “若您没有其他事儿的话,晚辈要回房休息了。”夙冰伸出一只手,淡淡将他拨去一边,目不斜视的走出甬道,“最后,晚辈奉劝您一句,与其整天游手好闲的作弄别人,不如仔细想想,怎么恢复妖力吧。”   “臭、臭丫头!”   邪阙着实气的不轻,两袖一拢,欲要召唤法宝,但想起夙冰先前那句讥讽,咬咬牙又忍住,“你给本王……你给老子等着,等老子恢复妖力,头一个弄死你!”   夙冰背对着他,并没有停下脚步,只偏了偏脸,露齿森森一笑。   俗话说得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白毛自大狂妄,却非冷酷弑杀之辈。   事实上,一个人若是活的太久,看的太多,再纯净柔软的一颗心也会渐渐变得冷硬麻木,但心魔兽永远不会,所以这厮有时候瞧上去一派高深莫测,有时候却又幼稚的令人哭笑不得。   凭着多年同妖怪打交道的经验,夙冰是可以拿捏一二,但并不代表她能完全驾驭一只已经活了上千万年、经历过二十多次转生的妖界霸主。   所以,对于秦清止的提议,她必须谨慎考量。   连着几日奔波劳累,夙冰精神尚好,但身子骨疲乏的紧,本打算回房睡上几日,才将穿过甬道,却发现拓跋战正盘膝坐在自己门前的台阶上修炼。   夙冰停下脚步,放出神识入他体内一觑,颇感讶异。   这小子初窥练气门径耗费了整整半年,但其后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便轻轻松松突破练气二层,现如今,自己离开不过三四天,竟然又突破一层境界……   抽抽唇角,她控制着神识,继续查探。   此番重修之后,拓跋战的基础甚至比先前更加牢固,看起来雷灵根非但没有遭受火脉侵蚀,反而被寒潭之水雕琢的愈加精纯。照此速度下去,这厮估摸着比自己还要更快一步迈进筑基大门。   实在是太惊人了,夙冰简直无语凝噎。   这究竟是个什么世道,逆天的逆天,变态的变态,还给不给人留条活路了?!   “师姐,你回来啦!”   拓跋战调息过罢,欣喜的奔上前,“这几日你去了哪里啊?”   夙冰那日离开的早,并没有告诉拓跋战,修士出门历练,实在太过寻常,但转念一想,自从来了地狱岩,似乎从未和这厮分别超过一天。   “你这几日,不会一直守在门口吧?”   “没有。”拓跋战很认真的摇头,“夙师姐离开的几日,我每日起床后先去寒潭侵泡两个时辰,然后去帮阿呆打理药田缓和身子,之后才在门口守着。”   夙冰伸出手,揉揉他的一头短发,微微一笑:“乖。”   其实拓跋战说的字,她一个字也不相信,这家伙虽然勤于修炼,但十分厌恶寒潭,若是不被自己逼着,断不肯跳下去。不过白毛说的对,褪去光环之后,他不过是个孩子,慢慢教便是了,无需苛刻太多。   拓跋战忽然对着手指,红着脸道:“师姐,我饿……”   胳膊一滞,夙冰指着他的储物袋道:“不是给你留了辟谷丹么?”   “丹药不好吃,而且会不舒服。”拓跋战充满希冀地望着夙冰,“夙师姐,我想吃涅狐肉。”   “现在?”   修为越低,越是挨不得饿,大半年过去,地狱岩的灵鱼早就被宰杀干净,夙冰便在药田和芥子空间内栽种了许多蔬菜,每日闲了,随便摘下几片菜叶给他熬汤喝。   而且拓跋战也不挑食,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搞的风声兽和阿呆齐齐看不下去,说她存心虐待。起初,夙冰并不予理会,后来眼睁睁瞧着人家胖嘟嘟的小脸日益凹陷,自己也觉得有些惨无人道,便趁着每逢初一十五出门时,顺道去一趟铜门山,猎杀几头妖兽扛回来。   养着养着,就同风声兽一样,拓跋战的胃口开始变得有些刁。   肚子咕噜噜叫了几声,拓跋战小脸愈发红的厉害:“师姐才回来,肯定很累,先休息休息吧,等闲了再去也不迟,我还忍得住。”   “算了,我先去给你猎头狐狸再休息。”   夙冰捏了捏眉心,果真每个人皆有弱点,比如白毛受不得激将,而自己则是见不得人卖乖。身为魔修,还是略有些出身的魔修,曾经的她,从来一副生人勿进的状态,唯一养过的一头魔兽,因为太过傲娇,还被自己亲手宰了,以至于从来没人敢在自己面前卖乖。   所以,这个弱点她直到近来才恍然发现。   正欲转身,袖子又被小鬼揪住。   “我能不能一起去?”拓跋战一边小声问着,一边从储物袋中摸出那方白菱纱,“妖怪叔叔说,此物先借我用段时间,所以不用怕被旁人瞧见。”   拓跋战虽然并不清楚自己是代罪之人,但也隐约明白,自己与旁人不同,好像阴沟里的老鼠,根本见不得光。但小孩儿心性始终占据上风,尤其是上回出去过一次,对外面的世界愈发好奇。   夙冰蹙眉,现下天色已晚,铜门山又人迹罕至,只要路上不被发现,应无大碍。   “行,走吧。”   “谢谢师姐!”   拓跋战喜不自禁,攥她袖子的小爪子向下一滑,挤进夙冰的手掌心。夙冰早就习以为常,反手牵住他,大步退回甬道,举目一望,那老妖怪已经离开了,才不紧不慢的打开大门。   将风声兽从灵兽袋放出来,再把拓跋战变成兔子,两人一兽一个猛子朝铜门山扎去。   自从白毛的本体苏醒后,铜门山内的妖气愈加浓重,夙冰越来越不喜欢靠近此处,每次只能将神识完全封闭住,才能免受其害,如此一来,她也无法保证拓跋战的安全。   外围不过一些一阶小兽,以他现如今的能耐,对付起来并不难。   探查过周遭无人,夙冰将他丢在门外的一处高坡上,捏了个诀,将他变回原状。又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张下品隐身符箓,以及一张施过法术的传音符递给他,嘱咐道:“你就在附近十尺内活动,若是遇到妖兽,打得过就打,打不过隐身,我很快回来。”   “嗯。”拓跋战接过手,“师姐你快些。”   “多多,你也留下吧。”   夙冰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放心,便将风声兽丢下陪他,自己则施展轻身术,去山内找寻二阶涅狐小兽。狐狸幼兽肉质鲜美,也难怪拓跋战和风声兽都爱吃。   拓跋战目望着夙冰渐行渐远,才开始好奇的东张西望。   这山头光秃秃的,和宗门内完全不一样,不一会便兴味索然,想要偷偷离远一些瞧瞧。   月色如水,风声兽打了个哈欠,卧下闭目休息,但同时感受着周遭,一旦拓跋战离的稍远一些,便扑过去将他叼回来。如此有个七八次,拓跋战便彻底老实了。   风声兽得瑟的抖抖毛,小样儿,才练气初期,跟他斗。   正得意着,猛地修到筑基大圆满修士的灵息,空气中,还散漫几名练气弟子的味道。   风声兽心头一紧,一骨碌爬起来,将拓跋战叼起,一转头甩上后背,想要藏进山里去。但它忘记了,对方的修为比自己高出一层,在它发现筑基修士之时,对方早就发现了它。   一道灵气从天迫下,立时堵住他的去路。   慕容靖瞬息而至,居高临下瞥它一眼,再冷冷望向拓跋战:“谁让你出来的?”   拓跋战胆战心惊的望着他,不敢说话。   慕容靖出身慕容世家嫡系一脉,在族中最受器重,宗门一些秘而不宣之事,他自然了然于胸,当下便知,那名叫做冷小扇的丫头,此刻就在铜门山内。   修士的记性大都极好,何况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慕容少爷,他当然不会忘记,几年前那小丫头的出言不逊,害他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以及后来那名破坏自己好事的丑女修士……   若是事后他还想不明白,他倒真成了傻子。   说来也巧,原本被逼着带家族小弟子前来讲习,居然让他瞧见此二人。   “靖师叔,这不是拓跋战吗?”   几名练气弟子许久才大汗淋淋的跟了上来,同为世家子弟,又差不多同一辈分,这几名小弟子没一个不认识拓跋战的,也没一个不曾受过他的欺辱,如今一瞧见他,简直是往事不堪回首。   慕容靖扬了扬眉:“那不可是。”   其实慕容靖比拓跋隐还要大上一轮,拓跋战在无极宗横行之时,他早已筑基大圆满,两人之间并无交集。但家族间的斗争使然,他对其他家族的人,总是心怀敌意。   风声兽心感不妙,但它和夙冰之间并无契约,想通知她都办不到。   几名弟子也都明白慕容靖的性子,见他云淡风轻拢起手,便明白他是打算袖手旁观,便冲拓跋战笑道:“拓跋师弟,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啊。”   “你们是谁?”拓跋战下意识的靠近风声兽,声音有些发颤,“我又不认识你们。”   “您贵人多往事,怎会记得咱们?”   这些家族子弟们,无人不知拓跋战早被废去一身修为,但并不清楚他被秦清止封印了记忆,听他说了这话,愈发窝火的很,敢情被人欺辱过罢,人家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一名弟子哼道:“如此,你该记得了吧。”   说着,祭出法器就朝拓跋战招呼。   风声兽一呲牙,便想要扑上去咬他,只可惜慕容靖在场,怎容它放肆,又是一道灵气迫下,将它劈的向后一个趔趄,风声兽恼了,脖子上的毛发根根抖起,直接向慕容靖扑去。   拓跋战没有斗法经验,甚至连防护罩都不懂的用,直接被那名小弟子的灵气击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几骨碌,嗓子眼一阵腥甜。   心头恐惧的很,便暗暗捏着传音符,想要捏爆它。   但脑海忽地闪出一个念头,又停下手。   来人那么厉害,连风声兽都吃了大亏,夙师姐还是不要出现的好。    ☆、37放虎归山(七)   才将思量完,又是一道灵力似刀迫下,来不及躲,几乎将肩胛骨整个穿透。   拓跋战疼的厉害,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却紧紧泯着唇,不让自己喊出声。   那几人心中原本尚有几分畏惧,尔后看他这副模样,才真正卸下防备,哈哈大笑:“拓跋师弟,你不是雷灵根吗,你不是厉害吗,快快拿出你的雷音轰神锏,继续嚣张啊!”   拓跋战下唇都快咬出血来,挣扎着想要抬起头,却被一只脚重重踩住脖子。   “拓跋一族勾结魔人,你这余孽早就该死了!”那人加了几分力道,阴鸷鸷地说,“隐师叔性子温吞,但却一身铮铮傲骨,反观你,苟延残喘的活着,像条狗一样,真将拓跋族的脸丢尽了!”   另一人摸着下巴,啧啧道:“拓跋师弟,你落得今天这般下场,实在可怜。咱们也不是落井下石之人,这样吧,老老实实跪下,给咱们磕几个头认错,咱们便饶了你。”   拓跋战一张口,血便顺着嘴角流出:“我做错什么了?我根本不认识你们!”   “都已是砧板上的肉了,还敢嘴硬!”那人抬脚在他后背一踹,然后再是一脚,将其踢飞出去,“既然如此,过去你怎么对咱们的,今日,咱们便一五一十的还回来!”   话音一落,几个人一锊袖子齐上阵。   他们彼此之间默契十足,不使用任何法力,只是一阵拳打脚踢。   风声兽的修为虽然不及慕容靖,但身为神兽,威力同样不容小觑,慕容靖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了它。但一瞧见拓跋战被揍的抱头缩成一团,风声兽心下一悚,亟不可待的想要脱身冲下去救他。   这一分神,便被慕容靖钻了空子,一道灵力劈下,直接从半空跌落在地。   风声兽自幼被夏家捕获,一直好吃好喝的养在夏家灵兽园中,尔后被送去夏重霜身边,夏重霜待它亦是如珠似宝,自是从未受过这般对待。于是也火了,从坑里翻身而起,毛发根根直竖,嗓子里“咕噜咕噜”,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不一会儿,山林一阵飞沙走石,妖气弥漫。   那几人正踹的起劲儿,察觉不对,蓦地一惊,赶紧跑回慕容靖身后。   慕容靖也是一愣,警觉的放出神识窥伺四周。   便在此时,从铜门山传来一人的声音:“谁在此地吵吵嚷嚷,速给本王滚开!”   自从上次试炼过罢,慕容靖自然知道铜门山里关了一只神秘妖物,如今乍听他说话,心下不免一阵慌乱,忙恭敬道:“是晚辈的错,打扰前辈清修了,晚辈这便带人离开。”   前脚抬起,却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   于是指尖凝聚起一道灵力,直接朝拓跋战丢去。   慕容靖这一击,明显属于试探性行为,仅仅放出两分灵力,但拓跋战早被打的奄奄一息,极有可能被他伤断经脉。夙冰见瞒不住了,只能揭开隐身符,双手结印,在拓跋战周身设下防护罩。   灵力冲击在防护罩上,大多反噬在夙冰身上。   筑基大圆满的力量,哪怕只有两分,一样威力惊人。   夙冰连连向后趔趄,好不容易才能站稳,歪着脑袋吐出一口血来。   “夙师姐!”拓跋战一瞧见她,心里欢喜的紧,随即却惊惧万分,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扑过去她身边,颤着声音道,“师姐你怎么样?”   “没事。”   夙冰安抚着拍拍他的肩膀,见他灰头土脸,血污满身,双眸不禁微微一眯。敛起袖角,抹干净唇畔的血,她望向慕容靖,冷冷笑道:“慕容师兄,留下拓跋战的性命,那可是长老院的决定,莫非,您想忤逆长老院?”   慕容靖寒下脸:“我的意图,你清楚的很。”   “我可一点也不明白。”夙冰踉跄着一拍储物袋,摸出之前拓跋隐赠与的疗伤丹药,倒出一颗塞进拓跋战的嘴巴里,“慕容师兄有话不妨直说,何必吞吞吐吐。”   “你……”   慕容靖身为慕容世家的大少爷,小辈面前,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记仇吧,更何况她现在身为清止道君的徒弟,连长老院都默认了她的新身份,自己再将从前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扒出来,岂不是打了长老院的嘴?   但转念一想,这里荒无人烟的,只要弄不死她,谁能拿他怎么样?   更何况,原本便是她有错在先,难道还敢去清止道君面前告状不成?   想明白了其中弯弯绕绕,慕容靖放宽了心,出手便向夙冰攻去,一有风声兽的牵绊,二又不敢伤及夙冰的性命,灵力氤在掌心,先被自己化去一大半。   便是如此,夙冰依然抵挡不住,三两招的功夫,已被灵刀剐的遍体鳞伤。   事实上,夙冰也没打算怎么反抗,受些皮肉之苦,让慕容靖消下心头一口气,这事儿也就揭过去了,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有所不同,他也不是不知轻重之人,反正自己皮糙肉厚,也无碍。   但看着夙冰被打的东躲西藏,身上被划出一道又一道血口子,拓跋战眼睁睁瞧着,眼泪终于止不住扑簌簌的落。这种无能无力的感觉并不陌生,甚至熟悉到渗入骨髓之中。   防护罩整个破裂,夙冰吃了他重重一记,索性倒在地上不起来了。   慕容靖知道她花样繁多,再是一挥袖子,准备来招狠的,折腾她个三年五载,也算出了这口恶气。哪知道灵力还未凝聚成形,忽然被一些奇怪的力量驳了回来,如泥牛入海,消散的无影无踪。   慕容靖大吃一惊,想要放出神识,却又被那股强力压下。   夙冰惧怕白毛的妖力,一直封闭着神识,这会儿发觉慕容靖的神色剧变,不免稍稍打开些识海,立时一股魔气扑天盖地席卷而来。   她的脸色比慕容靖还要难看,完蛋,黑衣魔童追来了!   看来秦清止还是低估了他,没想到这厮居然如此锲而不舍。   再也顾不得装模作样,她冲着慕容靖大喊一声:“慕容师兄,赶快返回宗门报信啊,有位魔君正在突破山门禁制,就快闯进来了!”   慕容靖浑身一震,凝眉道:“少耍花样,宗门禁制重重,他怎么可能闯的进来?更何况,禁制一旦受到波动,便会触发护山大阵,翼宿阁即刻便知,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无知!铜门山这里原本就是死角,禁制最为薄弱!”   夙冰调动体内灵力,不断修复受损的筋脉,奔过去抱起拓跋战,朝风声兽背上一丢,“我师傅今早还曾与他交过手,此人已是元婴中期修为,且魔力极为强横,想要突破禁制又不触发护山阵,有的是办法!”   其他几名小弟子面面相觑,他们神识力量薄弱,根本感觉不到。   但慕容靖怎么说也是筑基大圆满修为,虽不知道真假,但自己的力量受到魔气影响,却是千真万确的事情,而且清止道君下午回山便宣布闭关,并对宗门弟子下了禁足令,听父亲说,好像是受了重创……   前后一琢磨,慕容靖不禁慌了:“咱们快走!”   双手结印,他祭出飞行法器,将几名小弟子打捆扔上去,头也不回的驱着法器折返。   夙冰也爬上风声兽背,正打算走,身后的禁制已经轰然塌下半壁。   禁制甫一坍塌,黑衣魔童几乎在第一时间嗅到几人的灵息,心头又恨又喜,本是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从此处偷偷潜上夜来峰,杀他个措手不及,但没想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竟会有人。   以他的修为,追上慕容靖并不难,但当他一瞧见夙冰,立刻转了念头。   夙冰沉下眸子,趁他还没完全突破禁制,决定先下手为强,一拍储物袋,祭出那条缚仙绳,默念法咒,大喝一声:“收!”   缚仙声凛着寒光,倏地离手,将黑衣魔童牢牢困住。   “自不量力!”   “擅闯我无极宗,你才是自不量力!”   知道宝物撑不了多久便会被他损毁,夙冰肉疼的紧,但眼下也不是可惜的时候,匆忙道,“多多,以你最快的速度,咱们返回地狱岩!”   风声兽一声低吼,如离弦之箭,一跃而上半空。   “师姐,他是什么人?”拓跋战大气也不敢出,仰起脑袋问。   “很厉害的家伙。”夙冰回的不假思索,低头瞧见拓跋战一张白净小脸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额角一跳,温言道,“放心吧,有师姐在,你不必怕。”   “嗯,有师姐在,我什么都不怕。”   拓跋战将脑袋抵在夙冰胸口上,小胳膊攀住她的脖子,“师姐,其实战儿之前骗了你,你离开的那几天,战儿每天都在偷懒,根本没去寒潭侵泡,也没去帮阿呆打理药田……”   夙冰将神识散在周遭,专注观察黑衣魔童的动向,压根儿不曾注意他在说些什么。   拓跋战也不在乎她听还是没听,自言自语地轻声呢喃:“他们说我是罪人,说我不该活着,原本,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为什么师姐总是叫我修炼……但我现在明白了,我要好好活着,好好修炼,变得强大,变的比任何人都强大,才能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好师姐……”   “你说什么?”   “没,”拓跋战再次扬起小脸,眯着眼睛甜甜一笑,“总之,我才不管别人说什么,只要和夙师姐在一起,战儿就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   夙冰微微一怔,眉头渐渐蹙起。   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对他太好了点儿,照顾他乃不得已而为之,一是情势所迫,二是为了保住他的灵根和修为,日后才能解开雷音轰神锏的秘密。   他被秦清止封印的记忆,迟早是会恢复的,到时候想起今日说的这番话,他不得疯?   夙冰默默叹气,看看来以后对他差点儿罢了,省的日后尴尬。   临近门口时,黑衣魔童已经摆脱缚仙绳的束缚,紧紧追在屁股后面,她将玉环向上一抛,打开八卦门,嗖一声飞进了去,即刻关上洞门。   黑衣魔童浮在洞门前,神识感知她就在门内贴着,不由哈哈大笑:“不去夜来峰向你师傅求救,居然跑来山谷里藏着,你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有本事你进来啊。”夙冰也挑眉大笑,“站在门外说大话,算什么大能。”   分别时,秦清止告诉过她将闭关半年,道君闭关之时,且不说闭关之所十分隐秘,单是设下的禁制,便不是修为比他低者能勘破的,此刻逃去夜来峰,根本毫无意义,还不如留在地狱岩,反而能暂时保证安全。   只是不清楚,白毛的能耐还剩下几分。   果不其然,黑衣魔童尝试着破开大门,一连几次皆是失败。   他心下不由一惊,恐怕这不是普通岩石吧?!   虽然大门打不开,但元婴魔修的威力,还是令山谷震动不已。   “怎么回事儿?”   邪阙正美美睡着觉,忽然一阵地动山摇,禁不住恼了,“那臭丫头又在干嘛?!”   晏缪骤然现身,脸色有些惨白,跪下道:“主人,山外有位魔修者,元婴中期修为,正在以魔力攻击水境本体……主人,水境为您抵抗焚火上千年,早已残破不堪,您看……”   “魔修?”   邪阙一愣,“当年不是签了协议,还未到十年,他擅闯无极宗做什么?”   话音一落,人也隐匿无踪。   黑衣魔童简直就是疯牛一般的性子,一次打不开,就连连冲击,宝物一样样的向外掏出,怒道:“以为小小一道破门,便想拦住本君,做你的春秋大梦!”   夙冰被魔力波及,摇晃的东倒西歪,索性抱住拓跋战蹲在墙角。   瞧着一袭紫衣遮了双眸,急道:“妖怪叔叔,您快看啊,有魔修要来害您!”   邪阙狠狠瞪她一眼,才转向门外:“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那黑衣魔童倏地一怔,门后又出现一人么,怎么神识完全感知不到?   “你又是谁,本君的大名,你也配知道!”   “邪阙。”   “邪阙又如何!”   黑衣魔童一面攻击,一面冷笑,笑着笑着,忽就笑不出来了,张圆了嘴巴讶异道,“邪……邪阙?!你……你是千年前,南……南疆妖主邪阙……王……”   邪阙冷冷道:“正是本王,怎样,配知道您的大名么?”   黑衣魔童惊讶半响,怔然道:“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你才死了。”邪阙眯缝着眼,哼道,“趁着本王心情好,给我马上滚。”   黑衣魔童动也不动,依旧不敢相信,他从未见过邪阙,这老妖怪叱咤风云时,自己还未结丹,但此妖的大名,在当年的陇西魔域,绝对是街知巷闻。   一时间,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里面的神秘妖物,若真是邪阙的话,他肯定毫无胜算可言。   他在门外纠结,邪阙和夙冰同时在门内皱眉。   如今他妖力尽失,黑衣魔童若是不顾一切继续进攻,他还当真没有什么好办法,这水境万一被他将灵璧破开一道口子,哪怕只有一点点,天道便能感应他的存在,天罚一旦降下,他根本抵挡不了。   夙冰同样明白此刻的处境,只希望慕容靖尽快将消息传到无极宗高层去。   以几位道君的修为,必然能搜寻到他的踪影。   如若不然,白毛的天罚落下来,自己也得跟着遭殃啊!    ☆、38放虎归山(八)     万幸的是,黑衣魔童虽然好战,却也明白有些东西自己碰不得,里面之人就算不是邪阙,修为也一定远远高于自己,否则,他不可能完全感知不到一丝气息。   于是,他只能道:“前辈,在下乃陇西魔域修罗城城主,溯夜。”   “知道了。”   邪阙牵起唇角,“你可以滚了。”   溯夜魔君嘴唇张阖半响,又忍住,转身欲走,双眸却猛地圆睁。   隔老远的,四架兽车以极快的速度在向他逼近,凌夷道君行在最前,叱道:“大胆魔人,莫非向天借的胆子,竟敢擅闯我无极宗!”   溯夜魔君耸耸肩:“没办法,本君也没想到,禁制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凌夷道君被噎了一噎,怒道:“陇西十二城主联名签下的协议,难道不算数了?”   提起当年他老爹签下的一纸鬼协议,溯夜魔君就忍不住暴躁:“协议只说魔域不进犯你北麓,不杀你道修,现如今,本君是以个人名义,前来找秦清止算账的,关你这残废何事?!”   凌夷道君嘴都快被气歪了,原本便不善言辞,此刻更是颤颤说不出话来。   倒是紫薇道君忿忿问道:“清止师兄已经闭关,不知魔君找他何事?”   “关你什么事儿?”   “可是你将他打伤的?”   “说笑吧,本君怎么可能伤得了他?”溯夜魔君性子直,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是他偷偷潜入我魔族禁地,被五毒魔龙精火所伤,关本君何事?好吧,既然诸位长老都来了,那还请给本君一个交代,秦清止盗取我族宝物,怎么说?”   原本他并不屑告状,眼下事关魔人信誉,不得不说。   紫薇道君蹙起两弯秀眉,不再言语。   凌夷道君沉着脸,正想说话,山壁内忽然传来一阵轻笑:“赵凌夷,你胳膊长好了没?”   听见这个声音,凌夷道君脸色骤变,惊惧道:“你……你醒了?!”   紫薇道君和无念道君亦是大惊,倏然起身,异口同声:“邪阙醒了?!”   不比他们出身世家,千年前,云松道君不过是名普普通通的内门弟子,根本接触不到宗门核心机密,邪阙的事情,也是后来成为一峰之主以后才知道。   当下乍听此名号,起初并无反应,好一会儿才惊讶:“那只不死妖兽?!”   邪阙笑的好不得意:“怎样,怕了?”   说完,还斜斜挑着眉,朝向夙冰扁了扁他那已经很扁的丹凤眼,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赶紧滚出来看看,就算老子没有妖力,仅凭余威,就能把这些老东西吓的屁滚尿流,更何况你!   瞧他得瑟的模样,夙冰忍不住一阵扶额。   “不,这绝无可能!”   凌夷道君不住的蹙眉摇头,当年集三位合虚祖师之力,也没能杀掉他,只是将其魂体分离,分别以四象镇妖阵弱化他的妖力,以地狱岩火脉封印他的本体。   哪知在他沉睡之际,体内法宝居然自行化为一方天地,将他护在其中。   即便如此,据祖师所说,也只能放缓他被焚毁的步伐,迟早有一天,他将会消散于天地之间。前一阵子天枢山地脉震动,凌夷道君当时正在闭关,出关后也曾将怀疑的目光抛向此妖物,但后来经过探查,发现并无异动。   秦清止回来也说,是前来挑衅的蛟龙进阶化神,才导致异象发生。   如今看来,莫非是此妖物进阶了?   同夙冰知道后的反应一模一样,凌夷道君双目圆睁,一脸不可置信。   瞧他这副表情,溯夜魔君在一旁搓着手,暗自庆幸不已。看来,山谷里头当真是邪阙那只老妖怪,还好自己留了个心眼儿啊,方才若是擅闯进去,说不定会被他剁成渣渣。   地狱岩外静的出奇,一时间没有一个人说话。   原本酣梦中被人吵醒,现下困得厉害,邪阙连连打着哈欠,烦闷地道:“行了,不管你们要打还是要杀,全都给本王退去一百丈之外。”   四位元婴道君在场,溯夜讨不得便宜,黑袍一忽闪,便想离开。   凌夷道君一道灵气劈去,怒道:“无极宗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   “本君已经说过,是以个人名义前来找秦清止的,既然他闭关了,本君离开还不行?”若不是顾忌着魔人声誉,溯夜魔君何至于如此忍气吞声,偏这老头一再挑衅,不免火大,“尔等莫要欺人太甚!”   “大师兄,既然他肯走偏门,证明并无恶意,这次便算了吧。”   无念道君站出来和稀泥,其实大家心里清楚的很,魔人能修到元婴中期,力量相当于道修的元后或是大圆满,况且他们四人全是纯法修,没有秦清止在,也留不住此魔人。   再说了,留下又能如何,北麓同陇西和平相处近千年,何必多生事端?   紫薇道君和云松道君也在一旁附和,凌夷道君紧紧绷起的一张脸,开始出现松动。   眼见事态渐渐趋于平稳,夙冰抚着胸口长长舒了口气。   邪阙满是警告意味的瞟她一眼,一拂袖,翩然转身,打算继续回山洞休息。没走几步,他神情一愕之后,幽幽侧目,皮笑肉不笑地道:“这群蠢货,居然找来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听的夙冰心下又是一凛。   外面全是元婴大能,她不敢放出神识,只能竖起两只耳朵细细的听。即便如此,那股子散在空气中的龙腥味和狐臊味,单用鼻子都能闻得见。   “王,原来您一直被关在此地,是属下无用。”   听着声音,应是那条蛟龙,他与狐妖不同,并非出身贵族,需要不断修炼才能进阶。上次见他,还只有八阶,现下竟已修到九阶。而九阶,已经相当于人修的化神大境界,只不过察他妖息,境界还未稳便是了。   狐妖也兴奋道:“终于寻到您了!”   夙冰眉头几乎拧成一股绳,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将探究的目光投向白毛,发现他两只细长的眼睛微微敛着,瞧上去也不太高兴。   凌夷道君更是怒极:“前脚闯进魔人,后脚便来妖物,你们是串通好的吧!”   溯夜知道与他说不通,索性不解释,反正若真动起手来,只要秦清止不出现,谁占便宜还真不好说。这两只妖怪选择此刻现身,想必也是希望自己能够搭把手。   若是真能将邪阙救出来,说不定……   哪知邪阙怒道:“谁让你们来的,给我滚!”   狐妖面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略一想,颇为感动的抖了抖耳朵,豪迈的一拍胸脯:“王,您不必忧心属下们的安危,属下们寻您千年,便是豁出性命,也一定会救您出去!”   “谁需要你们救?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邪阙简直快要炸毛,他若想出去,早在苏醒那日便能出去了,自己还没想到办法抵抗天罚,救他出去被雷劈吗?真是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偏偏外面那么多人,又不能明说自己畏惧天罚!   “救他出去?简直是痴心妄想!”   凌夷道君铁青着脸,再也坐不住了,凌空而起,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以其大神通在谷中设下封闭禁制。继而祭出本命法宝,直接向狐妖攻去,狐妖侧身一躲,霸道的灵气便全部冲击在山壁之上,狐妖一飞冲天,凌夷道君担心波及到禁制,没有再出手,足尖一点,追了上去。   其余几人见状,也纷纷飞出,三三两两的打成一团。   整个地狱岩上空绚烂多姿,道君妖君魔君,灵气妖气魔气,五颜六色的光波灵气几乎照亮天枢半边天,力量之强,波动之大,便是远在宗门内的众弟子们,都纷纷从梦里或是修炼中乍然惊醒。   夙冰蜷缩着蹲在角落,虽然有禁制护住此处,依然听见一浪高过一浪的爆炸声。   头昏眼花之际,忽地感觉拓跋战在怀里微微有些发颤。夙冰低头一瞧,发现他的小耳朵已经渗出血水来,心头一惊,急忙在汇聚一道灵气于指尖,朝他耳垂一点,封闭住他的耳识。   “妖怪叔叔,凌夷师伯的禁制能护住这里么?”   “应该可以。”   邪阙双手掐腰,在甬道来回踱步,许久才郁闷道,“但我委实担心,这群混蛋再打下去,地狱岩内的火浆将会再次爆发,彻底融掉水镜……届时,天罚一样会落下……”   夙冰头一次听见“水镜”二字,但用屁股想想,也知道正是他们栖身之所。   夙冰正欲再问,脚下像是燃了火,烫的她一个激灵。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整个水镜开始扭曲变形,岩石纷纷滚落,寒潭里内的水中,正汩汩向上冒着岩浆。   再是一阵“轰隆隆”的声响,自头顶不断向下笼罩。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终究……”   邪阙嗤笑一声,反而没了之前的焦躁,他缓缓仰起头来,微微眯起细长双眸,似在自嘲,似在讥讽,“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么?每一次苦修至此,便急着将我打回原形?”   水镜上空像是被撕开一道口子,火浆如海浪般倾泻而下。   天际乌云压顶,电闪雷鸣,凭谁都能发现气氛不对,酣战中的几位大能纷纷停手。   “这是……这是天罚?!”   无念道君踟蹰了下,继而大惊,“师兄,看这天罚的阵势,怕是要殃及宗门啊!”   “师妹,速速通知翼宿阁,命他们启动护山大阵!”凌夷道君亦是一震,立刻传音给紫薇道君。他对邪阙一知半解,甚至不知道他的真身为何物,头一个反应,只能猜测是不是秦清止突破了化神境界。   但他闭关不过半日,怎么可能?   且说秦清止并非闭关,只是寻个说辞窝在洞府内,兢兢业业的以真火锻造法宝。他此番设下的禁制并不算高明,只将几人交火的波动阻挡下来,却无法隔绝天象异变,诧异之下,放出神识稍稍一觑,脸色唰的惨白。   收了真火,他破空而出,匆忙向地狱岩赶去。   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眼下法宝还未炼成,居然就引得天罚降下,那自己所做的一切,岂不是毫无意义?   战儿倒是无碍,自己那名小徒弟,难免受到殃及……   脊背一阵凉,秦清止凝力屏息,不由加快几分速度。   眼看岩浆从地底渐渐漫上来,夙冰一拍储物袋,将敛霜伞祭出,默默念咒,在周围设下防护罩:“妖怪叔叔,您还是进来躲一躲吧?”   “没用的。”   邪阙盘膝坐下,双手结印,冷道,“待会儿若有一线生机,记得有多远,滚多远。”   话音一落,他紧阖双目。   “师姐,是不是要下雨了?”拓跋战扬起脑袋,好奇的问。   “是要打雷了。”夙冰也仰起头,“等会儿,记得凝聚灵气保护自己,知道吗?”   其实她并不担心拓跋战,这小子本是雷灵根,与天雷一脉相承,被劈死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倒是自己,这一次,恐怕九死一生。   这柄敛霜是件五行防御法宝,应该能够阻挡一些天罚。   若是能在添些……   识海翻涌一阵儿,夙冰倏地想起什么,怔愣了下,将手探进储物袋中,摸了许久,终于摸出一方玉盒。这是大半年前在万象居时,元宝特意送给自己的玩意儿。   好像叫做……叫做超级避雷针?   记得元宝当时还说,使用说明书在盒子最底层,夙冰伸出两指,将回形状的避雷针取出,然后认真研究一番所谓的使用说明。她心里还是有些没谱,此物灵力如此稀薄,能顶什么作用?   眼下也没有其他好办法,能多一分保障便是一分。   她略一施法,将灵力注入其内,回形针渐渐舒展开来,成为绣花针状。   然后再将此针插在敛霜伞上,曲起指节弹了弹,还没来得及检视,一道闪电陡然划过,如一只张牙舞爪狰狞的兽,放佛要将整个夜空撕成碎片。   一声巨响过罢,第一道天雷直直轰下。   邪阙早已算准时间,口中默念一句法咒,一件流火神器从他体内浮出,玉石俱焚似的向天雷冲撞而去,硬生生将天雷截住,改劈向铜门山。又是一连串的剧爆,守护无极宗近千年的四象镇妖阵彻底崩塌,妖雾从四面八方升腾而起,逐渐汇聚在半空,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邪阙陡然吐出一口血来,双臂一震,将妖力尽数吸回体内。   夙冰叹为观止,果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   妖力在体内渐渐稳固,邪阙掐腰望天,轻蔑一笑:“来吧,继续!”   天道似乎感应到他的张狂,震怒不已,便将第二道第三道天雷一起劈下。整个地狱岩都在震动,火浆喷发,山石滚落,原先酣战的几人,或多或少都被天雷威力波及,冲的老远。   邪阙双手撑起,虚空一划,以防护罩将天雷反弹回去。   夙冰抱着拓跋战,躲在他的防护罩下,无不揪心。   但随着天雷越聚越多,他开始渐渐不敌,嘴角溢出的鲜血,几乎染红整张面纱,终于在第十二道天罚落下时,防护罩整个碎掉,反噬在他身上。   邪阙向后一个趔趄,支撑着单膝跪地。   一侧面纱从耳畔缓缓滑下,这回,夙冰终于瞧见了他的庐山真面目。    ☆、39放虎归山(九)     师……师傅?!   丢下拓跋战,夙冰恍恍惚惚的从角落爬起来,缓步上前,目不转睛的盯着邪阙那张惨白的脸,几乎要将他看进眼睛里去。这张脸,同记忆中的师傅极像,一样明艳动人、不可方物。   但是……   此刻防护罩以破,第十三十四道天雷趁势落下。   “起来作甚?还不快趴下!”   邪阙强撑着站起身,冲夙冰怒道,眉心朱砂妖印忽隐忽现,双手结印,打算再次筑起防护罩。但妖力才将恢复,他原本便虚弱的紧,大神通又被天雷之威彻底压制住,根本无力护住其他人。   略一思量,他凌空跃起,打算向上行飞去。   令他没想到的是,只有极小部分的雷力冲击在防护罩上,其余绝大部分,竟然劈头盖脸的向夙冰砸去。夙冰的视线一直追随着邪阙,眼前数道金光乍现,刺得双目豁然一痛。   怔忪着回神,不由大吃一惊。   别无他法,只能飞快的转动敛霜伞,默念法咒,在周身设下防护罩。   天道究竟在搞什么啊,周遭那么多元婴大能不去劈,干嘛要来劈她一名小弟子?!   奇的是,天威并不似先前攻击邪阙时那般霸道蛮横,反而略带惊恐着想要逃避,却全被吸进避雷针之内,顺着敛霜伞旋转一圈,最后才落在夙冰身上。   夙冰全身一阵酥麻,双耳嗡嗡作响,却能清晰听见骨骼错位发出咯吱的声响。   邪阙浮在半空,低头瞧着,心下疑惑丛生。   天际爆发出几声闷响,金雷在黑压压的云层中不断翻滚跌宕,但好似有所忌惮,一直不敢再落下。夙冰被雷劈的脑袋发懵,额角青筋凸爆,浑身焦黑如碳,冒着滚滚浓烟,整个人看上去狰狞又可怕。   丹田内的灵气经此一震,如开闸之水,不断向上蒸腾。   知道自己是要突破境界了,她满心无奈,只能定下神来,紧紧闭上眼睛,默念《五行要术注释本》中的口诀,试图引导体内奔涌的灵气。一切放佛水到渠成,几轮简单的深吸吐纳过罢,灵气的运转便渐渐纳入轨道,最后统归于丹田,继续滋润灵根。   如此轻易便达到练气十一层,距离筑基终于只有一步之遥,本该是件大喜事,但嗅着自己满身满脸的焦糊味,夙冰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你身上藏了何物?”   邪阙落地后,万分讶异的打量起她,“竟然能够抵挡天罚?”   夙冰指着伞尖道:“此物名叫超级避雷针,出自宣于世家小公子之手。”   “超级、避雷针?”邪阙闻所未闻,释放出妖力探了探,发现并无奇特之处,不由啧啧连叹几声,一摊手,贼兮兮地道,“乖,能不能借叔叔瞧瞧?”   “嗯。”   知道此番有借无还,夙冰还是将伞递给他。   邪阙小心翼翼的取过手中,上看下看,左摸右摸,时而皱眉,时而咬唇,一派专注的模样。夙冰与他面对面站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一颗心在胸腔噗通噗通跳的厉害。   放佛就在昨天,却已经相隔二十几万年,她做梦也想不到,竟还能看见这张脸。   终是按耐不住,夙冰试探着,低低喊了一声:“师傅?”   邪阙正闷头研究避雷针,听她一喊,便稍稍侧目。   心尖一颤,夙冰暗道自己莽撞。   哪知邪阙冷哼一声:“你那个师傅,还真是阴魂不散。”   夙冰一愣,仰目望去,果然瞧见一抹月牙白在不远处飘飘落下。   他们身在水镜之中,水镜虽然被毁,但神力散在外,外人根本无法靠近,秦清止与四位道君会合之后,放出神识向水镜觑去。   “师兄,你不是闭关了么?”紫薇道君担忧询问,“伤势要不要紧?”   “出此大事,我怎能袖手旁观。”秦清止轻轻摇头,“你们早该通知我。”   凌夷道君冷道,“秦师弟,你一早知道它醒了是不是?!”   秦清止挑眉反问:“嗬,当初蛟龙将我引走,师兄难道不清楚么?那段时间,我又不在宗门,他醒是没醒,我怎么会知道?”   “你……”   “两位师兄,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咱们还是商量商量,眼下如何是好。”   无念道君无奈上前继续和稀泥,几百年了,这两人但凡见面,每一次皆是针尖对麦芒,从没好好说过一句话。赵凌夷也就罢了,秦清止明明待谁皆留三分客气,偏处处与他过不去。   云松道君疑惑开口:“天雷才劈了十四道,便不劈了?”   劈死那妖物,岂非一了百了?   秦清止抬眸望天,同样一脸困惑,一路观天异象,这场天罚至少七八十道,怎么只落下十四道?如此也好,不管出于什么缘故,只要邪阙没有再次转生,他便能落下心头一块儿大石。   只是,眼下该怎么办?   左右为难,秦清止一时也没了主意。   无念道君锊了锊胡须,定定道:“既然清止师兄也来了,咱们五人便布五行阵吧,先收了此妖再说,绝不能放任他离开,否则,北麓危矣。”   “那还等什么,速速布阵。”凌夷道君瞬移至半空,冲他们四人喝道。   邪阙岂是省油的灯,自打秦清止出现,他就猜到这群小家伙想要怎么对付他。先下手为强,只听他冷哼一声,一甩长袍宽袖,蓦地将夙冰和拓跋战一起收了进去,自己则化为一团白雾,电光石火般的由北面突围而出。   一施展神通,天道立时感应到他的妖息,酝酿已久的天罚再次劈下。   如他所料,打在身上时,早已被散去了一半之多。   另一半天罚的威慑,虽能暂缓他的脚步,但身为合虚境界的大妖怪,再怎么不济,也比一群元婴道修的速度快上许多,只要一鼓作气,必能逃出生天。   “不好,邪阙逃了!”   “快追!”   除了秦清止,几人皆向北追去,却被蛟龙和妖狐拦下脚步。狐妖一撩长袖,掩着唇呵呵一笑:“老东西,想要困住我王,也要问问咱们答应不答应。”   别管拦不拦的住,经他们一搅合,邪阙早已逃出无极宗范围极远。   他原本是奔着铜门山方向去的,但突破禁制之后却又绕了一圈,掉头转向西面的溟空海。妖息所到之处,天罚紧随劈下,海域掀起滔天巨浪,一波盖过一波。   不少海兽遭到殃及,浮尸在海面上。   “出什么事儿了?!”   “出大事了!”一只蚝精滚进殿中,颤声道,“大大大人,有大大大妖怪!”   “胡说!”溟空海的海主,乃是一只万年锯齿龟妖,同蛟龙一样,修至九阶,“整个海域,还有比本大人更大的妖怪吗?”   蚝精一缩,战战兢兢地道:“千真万确啊,小的不敢说谎!”   龟妖遂将大掌一拍:“岂有此理,何方妖怪,竟敢在本大人的地盘撒野!”   话音一落,立时被一股蛮横妖力击飞出去。   殿内众妖吓的双腿发颤,谁也顾不上去扶起自家大人,惊惧的望着一团白雾冲进殿中,瞧上去好似一团棉花糖,黏黏软软,不见边角。   却从内骤然发出一声怒喝:“滚!”   妖物脑子构造最是简单,对强者的恐惧源于天生,但眼前这团东西,丝毫瞧不出来是个什么玩意儿,隔了好半响,这群小妖怪们才纷纷回过神来,慌着丢盔弃甲,连滚带爬的逃出海宫。   那龟妖只挨他一记,便清楚自己的修为与来者天壤之别,惊惶跪下,伏地磕头。   “大人,小的知罪啊!”   “我问你,冥界的生死玄门何时开启?”   龟妖微微愕然,慌忙敛声道:“回大人,溟空海确是通往冥界的一道偏门,但五十年前,冥界曾爆发一场内乱,之后生死玄门便关闭了。”   “门关了?”   “是的,若是大人要去冥界,现下只有一条路可行。”   “说!”   “从北麓前去初云大陆,然后直走酆都。”   见对方陷入沉默,龟妖又补充道,“大人,溟空海内有直通初云大陆的海阵,小的愿意为您耗损千年修为,启动阵法送您过去。”   许久,邪阙终于道:“你先出去。”   龟妖松了一口气,伏地叩罢,躬身退出宫殿。   白雾甫一落地,邪阙顿时化成人形,再是一挥长袖,将夙冰和拓跋战放了出来,自己则席地而坐,开始催动体内妖力进行调息。   方才一阵雷劈海啸,拓跋战早已体力不支昏了过去,莫说他,连夙冰都是奄奄一息,一落地,便掉脸吐出一大口血:“妖怪叔叔,敛霜都已经给您了,你逃走不就成了,何苦还要带上我二人?!”   邪阙睨她一眼,轻飘飘地道:“一根小小雷针,断没有如此大的能耐,你与拓跋战,必有一人身怀奇宝,可以抵御天雷。本王现□受重伤,妖力只余下不到两层,无法辨别。”   夙冰怔愣住,狐疑的望向拓跋战。   邪阙森森一笑:“而且天道恨本王入骨,随时窥探于本王,此番,不可再使用神通,这一路,总要有个人使唤。”   夙冰纳闷:“那您为何不回南疆,去冥界做什么。”   “不用你管。”邪阙阖上眼,“只要乖乖听话,本王断不会亏待你二人。”   “您真要去初云大陆么?”   “嗯。”   “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一早。”   “为何今天不走?”   “因为我累了。”邪阙再度睁开眼睛,剜她一眼,“你何时变得那么多话?”   “呵呵,呵呵。”   夙冰赔着笑脸,抱起拓跋战走去一边坐下。   看着邪阙重新阖目,看着他时而紧蹙的眉头,心神不由一阵恍惚。   一时间,那些早已尘封多年的记忆,亟不可待的在识海翻涌。   世间绝大多数孩子,学会的第一句话大都是爹娘,而夙冰最先喊出声的,却是一声“师傅”。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自懂事那天起,她的生命中便只有一个师傅。   萧白夜门下七名徒儿,夙冰是最小的一个。   入门时,她的那些师兄师姐,早已结婴多年,各霸一方。   身为谛听城世袭城主,萧白夜出身陇西贵族,在那个时代,不仅是陇西境修为最高之人,更享有魔族第一美男子的美誉。夙冰自小承欢膝下,除却萧白夜闭关,几乎很少离他左右,可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许是娇惯的厉害,直到一十七八岁,才将将修到练气九层,以她天纵之资来看,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反正天塌下来尚有师傅顶着,师傅又不嫌她愚钝,她也不甚在意。   说出去恐怕没人相信,直到三百七十岁结成魔婴,夙冰从未单独离开过谛听城。哪怕金丹期为锻造本命法宝寻找材料,走南闯北,上天下海,也是萧白夜一路陪着。   莫说魔修喜欢独来独往,便是放在道修境,也没有谁家师傅凡事皆会亲力亲为。   不久之后,谛听城乃至整个魔域一夜之间谣言四起,一说她是白夜魔帝与北麓某位高阶女道修的私生女,若不然,以萧白夜孤傲至极的性子,怎会在大乘期临近飞升天魔界的节骨眼上,不去闭关躲避天罚,反而抱个婴孩儿回来抚养,还手把手的悉心栽培?   二说她同萧白夜之间,其实早已生出禁断之情,否则,哪有宠徒弟宠成他这样的?   不比现今,在上古时期,师徒恋绝对是禁忌。幸而魔人并不在意什么礼教,萧白夜又是站在金字塔尖、令人仰之弥高的人物,谣言听罢,仅仅一笑而过。   他说清者自清,但夙冰并不清。   从她牙牙学语再到春心萌动,身边的异性生物,只有萧白夜一个,睁开眼睛是他,闭上眼睛还是他。随着年龄渐长,她多少也能揣摩出,萧白夜对自己的呵护,委实有些超出师傅应有的范畴。   私心以为,他也是喜欢自己的。   于是在她二十六岁那一年,百无禁忌的夙冰,闷头灌了一大坛老酒之后,直接冲去自家师傅洞府告白了。撇开师徒关系不说,初初筑基的小弟子,胆敢向早已进阶大乘期的堂堂魔帝告白,在她看来,是件了不得的事情,以至于告白之时,脸上的骄傲甚至多过羞涩。   然而,对方的态度却令她大受打击。   一辈子她都忘不掉,萧白夜在听她表明心迹之后,那种惊诧复杂、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往后的岁月中,每每忆起当年那段荒唐事儿,夙冰更多的是忍俊不禁。年少时,谁没干过一两件蠢事儿,哪怕年纪越来越大,七情六欲驱使之下,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再犯同样的愚蠢。   修行的世界,没有谁生来便能超然于物外。   若是不曾经历过,又何谈看破?   总而言之,爱情的种子尚未萌芽,便遭对方无情扼杀,幸而夙冰天性洒脱,也没太过在意,继续跟在萧白夜身边修炼。直到结婴后谣言乍起,她像是被人抓到痛脚,怒及之下,竟将以讹传讹者大卸八块,直接丢去闹市投喂守城魔兽,以至于整个谛听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不过至此之后,果真没人敢在背后乱嚼舌根。   但那些流言蜚语,却好似在她心头扎进一根刺,令她开始有意无意的躲避自家师傅。从趁他闭关偷偷外出历练,再到明目张胆的顶撞他,两人之间渐生嫌隙。   从元中至步入化神,她独自在外闯荡,将女魔煞之名传遍整个魔域。   再后来,她为了寻找机缘突破化神大圆满,辗转去了南疆,同一群妖怪厮混了近百年。最后横渡归墟海,闯入冥界一处秘境,然后,再然后……   她的记忆,便是从那里开始出现缺失。   她甚至怀疑,之前那些看似完整的记忆,说不定也被谁篡改了一些什么。   从回忆中渐渐脱出,夙冰侧目深望邪阙一眼,心头五味杂陈。这张脸虽与师傅极为相似,却分明有所不同,师傅举手投足间尽显风华绝代,不似他这般魅惑众生。   倏地想起先前提及自己名字时,白毛怪奇怪的表现。   当时并未觉得有何不妥,还以为此妖穷极无聊,又在变着方式戏耍自己。现下看到他这张脸,方才肯定,他认识的那个“夙冰”,必然是自己无疑。   揉了揉太阳穴,夙冰头疼的厉害。   她觉得自己好似跌进一片泥沼,拼命想要向上爬,反而越陷越深。   偏又不能开口询问,若不然,将会彻底暴露自己的底牌。在一切尘埃落地之前,除却自己,她谁都不敢相信,哪怕对方当真是师傅。   那些湮没在上古年间的秘密,她只能依靠自己去慢慢揭开。    ☆、40太平镇(一)     五六个时辰过后,邪阙调息够了,又美美睡上一觉,龟妖才带着他们走到宫殿后的一条甬道,指向一排坑坑洼洼的石头说:“大人,从此阵过去,便能抵达初云大陆。”   邪阙撑着伞,许是对阵法心生厌恶,凝眉问道:“具体会被送往何处?”   龟妖拨了拨龟壳,不安道:“初云大陆上,现今共有九个国家,距离酆都最近的,应是陈国,小的会将您送去陈国版图,但具体落在何处,小的……小的也不敢保证,只能尽力靠近酆都。”   邪阙微挑凤眸,斜斜睨他一眼:“当真?”   “小的向天借的胆子,岂敢欺瞒大人。”龟妖唬了一跳,颤颤抹了把汗。   “那行,”邪阙转眸望向夙冰,“走吧。”   “还是您先请。” 夙冰躬身垂目,故作卑微。   邪阙翘起一边唇角,也懒得同她计较,大步流星的跨进阵法之中。   拓跋战紧紧攥住夙冰的手:“师姐,妖怪叔叔这是要去哪里啊?”   夙冰拍拍他的手背:“凡人界。”   初云大陆位于整个地界正中心,北麓以南,南疆以北,土地最为广袤,但几乎没有什么灵气,因此为凡人聚集之地,故被称为凡人界。   而冥界,就在初云大陆正下方。   两界的交汇点,则为酆都。   夙冰牵着拓跋战,随着邪阙进入阵法,看着龟妖现出原形,在地上不断打滚,脑袋一阵眩晕,等一切平息,却又觉得耳膜一阵刺痛。   睁开眼睛,只见里三层外三层的全是人,将他们结结实实裹在当中。   夙冰一阵无语,什么鬼阵法,竟把他们三个传来闹市区,就这样凭空冒出来,怪不得惹人瞩目。邪阙也是一滞,被镇压了一千年,头一次瞧见那么多人,一时有些不太适应。   人群中一位老者排众而出,哑声道:“你们从哪里来的,何故突然出现?”   “他们肯定是妖怪!”   “对对,隔壁太平镇最近不太平,时常有妖怪出没,他们肯定是妖怪!”   “打死他们!”   瞧见邪阙快要炸毛,夙冰抢道:“各位莫要误会,我们绝非妖怪,而是变戏法的。原本要去太平镇寻亲,无奈盘缠用尽,大人能饿,孩子可忍不得,固来街头卖艺。”   一面说,一面暗暗捏了捏拓跋战的手。   拓跋战立即捧起小腹,蹙起眉头,可怜兮兮的望向众人。   “变戏法的?”围观者面面相觑,还是有些不太相信,“那再变一个看看?”   “这有何难。”   夙冰微微一笑,竖起右手食指,轻飘飘的吹了口灵气,只见指尖立刻燃起一团小火,火苗渐渐化为美人形状,在指尖翩翩起舞。众人讶异之余,纷纷鼓起掌来,已经完全相信他们真是变戏法的。   又表演了几个小把戏,众人才渐渐散去,还打赏了十几枚铜钱。   夙冰笑眯眯的将铜钱掂量在手,揉着拓跋战的脑袋道:“想吃包子么,师姐的一个朋友说,人间界的大肉包子,可是鲜嫩的很。”   “好啊好啊!”拓跋战拍着小手,口水直流。   “你说的朋友,是不是宣于世家那名毒灵根,这一套,也是他教给你的?”青天白日,邪阙一手撑着伞,一手负于身后,颇正经地道,“莫说本王不曾提醒于你,那小子本是贪狼星命格,绝非善类,今后若无事,最好离他远一些。”   夙冰保持沉默,眼下最该远离的,是他才对吧?   现下白毛妖力不济,无法发现自己的秘密,但等他恢复之后,以他合虚境的修为,若是哪天心血来潮认真窥探一番,便会察觉自己乃夺舍之魂……   于是,必须趁他妖力恢复之前离开。   但看他如今模样,估摸着没个百十来年,妖力连一半也恢复不了。恢复了又如何,除非他能找到那什么神器辟雷珠,否则天罚之下,他也只能夹着尾巴四处躲避。   秦清止也是算准此妖在短时间内翻不出什么大浪,才肯放他离开的吧。再说,甫一逃离无极宗,他连南疆都顾不得回,便急着前往冥界,说不定和秦清止交代的事情有关。   若能趁机查探到金鹊的线索,回山之后,还可捞上一大笔灵石……   正合计着,忽有一人凑上来道:“三位可是要去太平镇?”   夙冰根本不知此地是哪儿,听见有人提及太平镇,才顺口一说,眼下迫于无奈,只能硬着头皮道:“不错,我三人正要前去太平镇,不知道友有事儿么?”   问话之人一身男装,但大眼一瞧就是一位姑娘。   哪怕穿着粗布道袍,嘴角还粘着一颗长了毛的黑痣。在她后背,背着一个大竹篓子,篓子里插着一面幡旗,鬼画符似的写着:谷氏降魔捉妖收鬼镇宅世家第一千三百九十八代传人。   夙冰嘴角一抽,稍稍放出一些神识一觑。此女果是有些灵根的,只可惜乃五灵伪根,又被人间界的浊气侵染的厉害,这一世,怕是连练气的门径都踩不上。   不过这样的资质,虽修不得仙,放在人间界做一名除魔师,也算不错。   “三位恐怕还不知道,太平镇近来十分不太平。”女道士揪着黑痣上的毛,高深莫测地道,“三位若无急事,还是莫要过去的好,倘若真有急事,不得不去,不妨购买几道灵符防身。”   说着,从口袋里摸出几道最下品的灵符,“此乃我师傅重阳道人亲手所制,无论何方妖魔鬼怪,近身则死。呵呵,小道与三位颇有些缘分,可以便宜些卖给你们。”   夙冰还未回话,邪阙哈哈一笑,将那几道符箓取过手中:“降魔诛妖,近身则死?”   女道士小脸一板:“公子莫非不信?”   邪阙一挑眉,云淡风轻的吹了口气,手中符箓渐渐成为一坨黑色渣渣。   夙冰一时有些无语,都一把年纪了,修炼到这份上,居然还同一名凡人计较。   掂掂才暖热乎的铜钱,正打算赔给对方息事宁人,哪知那女道士愣了片刻之后,倏地大喜道:“果真!果真!打从你们一出现,我就知道你们绝非常人,修仙者,你们一定是父亲口中的修仙者对不对?!”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邪阙拾手紧了紧面纱链子,“到底有何事,快说。”   女道士的面部表情忽地由喜转悲,连个过渡都没有,眼泪便哗哗地落:“仙士,还请仙士救命啊!小道名叫谷月娴,自小跟着师傅行走江湖,降妖除魔。半个月前,我师傅和其他一些除魔师受太平镇祝家妇人所托,前去镇外的万壑谷寻她丈夫,结果师傅与同行者皆是一去不返……”   邪阙听得百无聊赖,打断她道:“身为除魔师,技不如人,死也活该。”   “不不不,万壑谷中绝非寻常妖魔!”   谷月娴连连摆手,“那里是太平镇通往官道的一条捷径,虽然路险难行,但不乏常有人途径,但三个月前,不知因何缘故,谷下突然裂开一道罅隙,散发出阵阵恶臭,从那里途径的人,十有八|九失了踪。报去官府之后,官府也曾派人前去探查,但派去的官差同样没了踪影,县老爷又怕事情宣扬出去丢了官位,便下令封山。”   夙冰听罢,揣测道:“于是祝家便以重金请来除魔师,进谷寻找失踪之人?”   “恩,的确如此。”谷月娴咬了咬唇,羞赧道,“今次,祝家又召集了一批除魔师,但我本领太低,又没什么名气,他们不肯带上我。”   “所以,你希望我们帮你?”   “师傅常说,修仙者法术高强,且乐于助人,喜欢冒险。”   乐于助人也就罢了,不过喜欢冒险倒是真的,夙冰当真有些好奇,听谷月娴所言,万壑谷下必有什么蹊跷。凡人界一向是高阶大能躲避天罚的好去处,因为凡人聚集之处,天道就算有所感应,也不会擅自在人堆儿里降下天罚,因此不少大能在突破合虚境界之后,便将洞府建在凡人境。   她是很想前去一探,但她也知道,邪阙肯定没兴趣,何况他还急着赶往酆都。   果然,邪阙阴沉沉地道:“我们没空,找别人去。”   说完一甩袖子欲走,天际却陡然打了一个闷雷,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夙冰心里乐呵着,嘴上却好意提醒:“叔叔,咱们还是在此地歇一歇,躲躲雨吧?”   邪阙仰头望一眼天际,咬着牙道:“最近的客栈在哪里?!”   谷月娴忙道:“拐个弯便有一家,三位请随我来。”   灵石在凡人界没有一点用处,住店的钱全是谷月娴掏的,但她也穷的厉害,身上的钱只够租下两间。外头电闪雷鸣的,邪阙从迈进客栈大门,就一直撑着那柄敛霜伞,哪怕轻纱遮面,也难掩其风姿。   以至于女客官们不住的将目光投来,满是惊艳。   小二哥问道:“两间房,不知四位怎么分?”   邪阙指着谷月娴道:“她自己住一间,我们三人一间。”   这话一出,许多注视此处的人皆是一愣,小二哥看了拓跋战一眼,又看了夙冰一眼,嘿嘿笑道:“夫人保养的可真好,一点儿都瞧不出来啊。”   夙冰稍稍一愕然,什么意思?   谷月娴惊奇指着白毛,也看看拓跋战,对夙冰道:“他不是你叔叔吗?”   这话再一出,吸引了更多人朝他们望来,夙冰回过味儿之后,额角抽了一抽,还没来得及说话,邪阙先开了口:“惊讶什么,有什么好惊讶的,我们什么关系,与你们何干。”   便在此时,一个微微诧异的声音从二楼传来:“夙师妹,你怎么会在这?”   夙冰待在邪阙身边,心有畏惧,一直不敢放出神识,眼下听见熟悉的声音,也不由微微一滞:“少卿师兄,你又怎么会在此地出现?”   折扇撩开帘子,蓝少卿探出头来,瞧见邪阙,再是一诧。   且说客栈里的女客官,原本全将目光锁在邪阙身上,这会儿子瞧见蓝少卿,两只眼珠都快从眼眶里蹦出来,尤其是谷月娴,简直像被勾了魂,傻呆呆的站着一动不动。   蓝少卿施施然走下楼梯:“师妹,许久未见,一同坐坐吧?”   夙冰稍稍抬了抬眼,询问邪阙。   破天荒的,邪阙翘了翘唇角,弯腰将拓跋战抱在臂弯:“我们先回房。”   说完,煞是优雅的转身离去。   蓝少卿望着他的背影,摸了摸鼻子,总感觉在哪里见过此人。但将神识探去,察觉此人灵息全无,分明是个凡人,又打消了自己的疑惑,侧目对夙冰道:“咱们上楼吧。”   招呼两人进了二楼雅间,蓝少卿笑道:“真没想到,出门历练还能碰上熟人。”   夙冰随他一笑:“不知少卿师兄离开宗门多久了?”   “大半年了吧。”蓝少卿歪着脑袋想了想,“自上次送你和拓跋师弟前去地狱岩,没多久便出来了,前段日子一直在姜国,途中遇到几名同样出门历练的朋友,听说陈国太平镇有怪诞发生,便相约过去瞧瞧。”   “公子要去太平镇?!”   谷月娴激动了下,又垂着眼睫道,“原来公子也是修仙者,怪不得生的那么好看。”   蓝少卿举盏的手一抖:“这位是……”   见谷月娴再度丢了魂儿,夙冰便将来龙去脉粗粗一说。   “夙师妹也打算过去么?”蓝少卿听罢,温声询问,“不如加入我们?”   “若是不嫌弃我修为低微,真是求之不得。”夙冰呵呵一笑,“有少卿师兄陪伴,此行想必顺畅不少。”   “夙师妹先别高兴的太早。”蓝少卿蹙起眉头,“听那几位朋友说,有位金丹初期的前辈曾单独进去查探,也一样没能活着出来。”   听他这么一说,夙冰的好奇心反而愈重。   蓝少卿忽地传音给她:“师妹,拓跋师弟不是被罚思过么,你怎么将他带来凡间界了?”   夙冰忙道:“是师傅教我带他出门历练的。”   “清止师叔的命令?”蓝少卿颇有些不解,不过也没在意,又问道,“方才同你一起的紫衣男子是谁,我看同你交情匪浅,但从未在北麓见过呢。”   “哦,他是我先前历练时,认识的一位朋友。”   夙冰能扯就扯,短时间内,无极宗的消息也传不到他耳中,他又不是邪阙的对手,知道也没有什么意义,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蓝少卿心有疑虑,但他并非多事之人,便不再多问,只道:“那咱们明日一早出发,先去太平镇祝家了解情况,待那几位朋友到了,再一同前往。”   夙冰点点头:“那好。”   两人又聊了几句,便各自回房了。   夙冰才将推开房门,进入邪阙设下的禁制内,便瞥见一大一小盘膝于榻上打坐,还颇有一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模样。只可惜,很快听见邪阙怒道:“这一段引气之法,我都告诉你多少次了,你是猪脑子吗,怎么总也记不住?”   拓跋战委屈的撅起小嘴:“可您每次念给我听的,都是不一样的啊。”   “还敢顶嘴!”邪阙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继续练!”   “师姐……”   一瞧见夙冰,拓跋战捧着脑袋扑上来,哼哧道,“你快看啊,妖怪叔叔又打我!”   昨日便被那几名练气弟子狠揍了一顿,脑袋上已经冒出成排的包,老妖怪下手又没个轻重,夙冰颇好笑地道:“您还说晚辈不懂教徒弟,晚辈看您也好不到哪里去啊。”   邪阙睇她一眼,哼道:“怎么,同你家少卿哥哥聊完了?”   听他阴阳怪气的强调,夙冰一愣,笑道:“您是嫉妒他抢了您的风头吧?其实您也不必如此,您比他好看多了,只可惜总是蒙着面纱,别人瞧不真切。”   “你觉得我这张脸好看么?”邪阙凤眸微眯,凉凉睇她一眼。   “当然。”夙冰实话实说。   “女人果真肤浅。”   邪阙阖上眼睛,道,“这两日都要下雨,本王不便出门,你若想去太平镇就去吧,但拓拔战必须留下。而且,本王只给你两天时间,不管结果如何,两日后必须回来。本王的时间不多,必须尽快赶往酆都。”    ☆、41太平镇(二)     第二日一早,三个人便朝太平镇出发,修仙界有个不成文规矩,非情况特殊,不得在凡人界展现神通。又因是在闹市区,不可能堂而皇之的使用飞行法器,三人只好租下一架马车。   幸好太平镇距离此地并不远,不出两三个时辰,便能抵达。   马车颠簸的很,三人都没怎么说话,临近时,蓝少卿忽然传音道:“夙师妹,我记得送你前去地狱岩时,你只有练气八层、还是九层来着,怎么短短半年时间,竟就大圆满了?”   夙冰正靠着车窗小憩,经他一问,心头倏然一滞。   果然,蓝少卿又叹道:“真是不可思议,你今年才十五吧,算一算,估摸着十六七岁便能筑基,只比我晚了两年而已呀。唉,看来我果然如父亲说的一样,不求上进啊……”   “少卿师兄过谦了,夙冰能有今日,实乃师傅所赐。”夙冰实在没办法,只能再度将秦清止搬上台面,“前段日子,子涵师兄约我前去浮屠塔历练,恰好师傅也在。当时落在一名魔人手上,身受重伤,师傅便赏赐了许多丹药。”   “如此说来,师妹也算因祸得福了。”蓝少卿稍稍泯唇,不再多言。   马车一行进太平镇,几乎不用放出神识,即可嗅到浓重的死气,镇上萧条的紧,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符箓贴了满墙。风乍起,吹的柳絮伴着纸钱四散翻飞。   马夫“咻”的一勒马缰,颤声道:“对不住啊,只能送各位到此了。”   蓝少卿躬身下了马车,递上一锭银子:“多谢。”   “唉,若不是家中老父病重,急需银子,万万不敢接您这单生意。”待夙冰和谷月娴也下了马车,马夫再是一勒马缰,掉转马头,大叹一声,“几位道爷,自求多福吧。”   说完,哒哒哒的飞奔离去。   夙冰同蓝少卿面面相觑,不由一笑。   谷月娴跟在两人身后,抱着双臂,颤颤道:“两位仙师,你们有没有听见女人的哭声啊?”   蓝少卿好笑道:“谷姑娘,你不是除魔师么?”   “但我本事差,从来都是给师傅打下手的啊。”谷月娴快走几步,跟在蓝少卿身后,“蓝仙师,你们修仙之人,难道都不是人了么?”   “此话怎讲?”   “阴森恐怖的,你们怎么一点儿都不害怕?”   “倘若连我们都怕,妖魔邪道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蓝少卿安慰着拍拍她的肩膀,“谷姑娘大可不必太过忧心,此次前来太平镇的修士,绝非泛泛之辈,定能查出你师傅的下落。”   谷月娴红着脸,不着痕迹的躲开他的手:“多谢蓝仙师。”   “谷姑娘客气了,叫我少卿便好。”   “您可是仙师,怎么能够?”   “先前你不是也说了,仙师也是人,况且我也不比你年长几岁。”   “那,少卿哥哥,月娴失礼了。”   夙冰默默跟在一旁,瞧着两人腻腻歪歪,觉得自己挺多余的。不得不说,蓝少卿除却一张国色天香美人脸,还真有一颗温柔多情美人心,但凡对方是个雌性生物,无论好坏美丑,皆能平添三分怜爱。   不过,举止倒不轻浮,并不惹人讨厌。   蓦地想起几年前,白毛曾批命于他,说什么自命风流过罢,终取一瓢饮,一生一世为情所苦。嗬,也不知谁家姑娘,会有这个荣幸。   夙冰抄着手,颇好奇的瞄他一眼。   自从在铜门山外第一次见到他,就已是筑基中期修为,以他风灵根的资质,几年过去了,竟连一丝长进也没有,怪不得会被凌夷道君轰出宗门四处历练。不过观他这般态度,怕是再有个十年八年,也不一定修到中期顶峰。   他老爹说的真对,果真不求上进。   探查着走到祝家庄外,已有管家守候多时。   看到谷月娴,他眉头一皱,但见夙冰和蓝少卿,气度明显异于常人,年过半百的老者快步上前,万分惶恐地道:“两位仙师,老朽在此恭候多时了,快快请进。”   蓝少卿施施然欠身:“劳烦了。”   几人随老者进入庄内,院中凉亭已经聚集了五名修士,原本正有说有笑的把盏言欢,瞧见蓝少卿,纷纷起身:“蓝道友,明明是你最先离开姜国,为何来的比我们还迟?”   “路上遇到些麻烦,耽搁了。”   蓝少卿拱手寥寥一笑,再侧了侧身子,露出夙冰的脸来,“向各位道友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清止师叔座下弟子,蓝某的同门师妹,夙冰。”   夙冰放眼一望,这五名修士中,只有一名同蓝少卿一样是筑基中期修为,其他皆为筑基初期,而且灵气明显不足,多半是依靠筑基丹强行筑基的。但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大都同蓝少卿类似,锦衣华服,环佩叮咚,妥妥出身名门世家的一票纨绔弟子。   夙冰脑子里,忽然升起一团不祥的预感,与他们同行,估计还不如独身一人。   但她还是上前一步,施礼道:“夙冰见过各位前辈。”   这五人原本见她只是练气修为,并没有放在眼里,但同样来自北麓,自是无人不知无极宗秦清止的大名,这才认真将她审视一番。   蓝少卿一一介绍过罢,奇道:“岳道友呢?”   “他一早进了堂屋,不知在和祝家老夫人聊些什么。”   “那咱们也去瞧瞧。”   一名锦袍修士笑着说道:“有什么好聊的,你快将他叫出来,是时候出发了。”   这厢话音一落,一个声音沉沉传来:“以岳某拙见,大家还是莫要去了,万壑谷内的修士,修为恐怕以达金丹期以上。”   夙冰回过头,只见一名青衣男子深锁眉头,缓步上前。   竟是单火灵根,修为已达筑基圆满,想必此番出门历练,是为了寻找机缘结丹。   蓝少卿琢磨了下,问道:“岳道友何出此言?”   “岳某问过府中老人,说三十年前,此地曾经连降半个月暴雨,以至山体滑坡,上行一个村落整个陷落,近两百多人遇难,才形成现如今的万壑谷。而就在三个月前某一夜,平静了近三十年的山谷,忽然又是一阵电闪雷鸣,但仅仅持续一夜,清晨即平静下来。”   青衣男子垂了垂眼睫,续道,“再然后,此地开始频频有人失踪。”   “这能代表什么?”   “代表,藏在万壑谷内的,不是妖,亦不是魔,极有可能会是鬼修。”蓝少卿寻思了阵儿,蹙眉道,“三月前那夜暴雨,许是他结丹引发的天劫。”   几名锦袍修士倒吸一口凉气,纷纷摇头:“鬼修之说,纯属无稽之谈,两位也信?”   “无稽之谈?”青衣男子扯唇一笑,“你们许是不知,此地靠近酆都吧?”   “竟真有酆都?!”   “那也不对啊,短短三十年,怎么可能结丹?”   “这便是关键所在,谷内必有蹊跷。然而,就算藏有宝物,也不是我等能够轻易染指。”   同谷月娴站在一处,夙冰默默听他们交谈,倒是对这姓岳的心生几分好感,瞧他模样,也该出身名门,但并没有染上家族子弟的习性,而且冷静睿智,头脑清晰。   场面沉寂了会儿,一人斟酌道:“咱们既然来了,岂有临阵退缩的道理,一个三十年便能结丹的鬼修,想来根基不稳,咱们有七个人,还怕他不成?”   余下四人面面相觑,连连点头:“什么龙潭虎穴不曾闯过,小小一个鬼修,怕他作甚!”   青衣男子望向蓝少卿:“不知蓝道友意下如何?”   “既然诸位道友都同意,蓝某自然没意见。”   蓝少卿偏了偏头,对夙冰道,“夙师妹,我觉得你和谷姑娘还是不要去了吧?”   夙冰一直在琢磨此事,倘若万壑谷内真有金丹境界的鬼修,自己一个人过去,危急时刻还能使用一次元神之力,但若是一群人跟着,等同于找死。哪怕真有什么宝物,这么多人,也轮不到自己,还巴巴跟过去干嘛?   正打算点头,只听谷月娴道:“我必须去!”   蓝少卿为难起来:“谷姑娘,对付金丹期的鬼修,我等自身难保,怕是无暇看顾你。”   “月娴不用你们保护。”谷月娴定定道,“诸位仙师,就算你们不带我,我一个人也是要去的。师傅待我恩重如山,就算是死,我也要同师傅死在一处!”   蓝少卿一愣,踟蹰着望向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淡淡一笑:“姑娘好志气,如此,带你也无妨。”   继而转眸去看夙冰,“你呢?”   “我就不去了,家师还盼着我能活着回去呢。”夙冰嘎嘎一笑,丝毫不顾众人鄙夷的眼神儿,“前辈们分心照顾一人便罢,我就不拖诸位后腿了。”   “不去最好,你若有个意外,我还真不知如何向清止师叔交代呢。”   蓝少卿抚着胸口,长长舒了口气的模样。   那青衣男子听罢这话,好奇问道:“怎么,夙道友竟是清止道君的徒弟?”   夙冰无奈,看来秦清止的名声彻底要被自己毁了:“呵呵,晚辈只是记名弟子而已。”   “岳某略有耳闻,清止道君座下早已不收女弟子,看来夙道友必有过人之处,才得他老人家另眼相看。”青衣男子微微莞尔,相貌虽不及蓝少卿,却也是极出众的。   “瞧我,忘记同你说。”   蓝少卿指了指青衣男子,“夙师妹,这位道友名叫岳笙,出身东海九麟岛岳氏家族。”   听见“东海九麟岛”五个大字,夙冰倒真微微一滞。   不比北麓、南疆和陇西,那里可说是地界最为神秘的地方,在上古之前,几乎同大陆处于分离状态,无人知晓它的具体位置。   此次重生,倒从元宝口中听说过,九麟岛虽然难进难出,却也不是完全无法沟通。那里的面积同北麓差不多大小,但当地的修仙水平明显高于北麓。夙冰之前甚至考虑过,他日离开无极宗后,躲去东海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正打算同他寒暄几句,一名妇人从堂屋走出,五十多岁的年纪,一身缟素,形容憔悴。   瞧她模样,应是这庄子的当家主母,但修士自诩高贵,自然是看不起凡人的,因此其他五人不由板起来脸,似乎对其不召即来心生不满。   岳笙先前与她聊过,倒有几分熟:“祝夫人,我等这就出发。”   祝夫人微微鞠礼,进退有据:“不知,老妇人能否一同前往?”   “你当我等是去郊游踏青么?”原本带上谷月娴,已让几人不大乐意,但岳笙和蓝少卿点了头,他们也无话可说,现在怎么还能带上一个老太婆?   岳笙凝眉道:“祝夫人,恐怕不妥。”   祝夫人面如死寂,凄然道:“我丈夫、儿子、儿媳,还有我那未出世的孙子,全都在万壑谷没了踪影,便如这位姑娘所言,老妇人哪怕死,也要同他们葬在一处。”   蓝少卿老毛病发作,同岳笙道:“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是带,一同去吧。”   岳笙微微颔首:“走吧。”   于是几人纷纷祭出法器,打算从祝家庄上行飞去万壑谷,岳笙带着祝夫人,蓝少卿将谷月娴抱上玉伞,垂目对夙冰道:“夙师妹,你是留在此地,还是回宁安镇同你朋友汇合?”   “我回……”   “吱——”   夙冰话还不曾说完,只见柳树梢上,一只白色小兽冲她一呲牙,眼皮儿不由一跳。此兽如同一团棉花糖,圆滚滚的,眼睛嘴巴全都挤成一团,忽地从树梢跳进她怀里。   岳笙奇道:“这是夙道友的灵兽,怎么毫无灵力?”   蓝少卿俯身抓一把它的毛,惊讶道:“何处得来的,好生奇特的相貌。”   白色小兽极不耐烦,瞪了蓝少卿一眼,传音给夙冰道:“你也跟着一同过去。”   夙冰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硬生生扯出一丝笑意,不温不火地道:“是师傅赠来玩的,并非什么稀罕物。蓝师兄,我方才想了想,你们还要探查,照顾她二人多有不便,不如我也一同去吧,多个人,多个帮手。”   蓝少卿沉吟片刻,想她说的不无道理,便道:“那你多加小心。”   “自然。”   夙冰一拍宠物袋,将风声兽放了出来,圈着白毛翻身而上,“走吧。”   几人出身不凡,也都是有些见识的,乍一瞧风声兽,皆是一愕,愈发不敢小看夙冰。再次打量她一番,才纷纷施展控物术,不断升空,直到确定下方肉眼瞧不见了,才向万壑谷飞去。   风声兽战战兢兢,夹着尾巴缓缓地飞。   “妖怪叔叔,您不是不屑什么机缘么,跟来作甚?”   “本王闲着无聊,不行么?”   “您不怕雷劈?”   “不过一缕分|身,劈了再生,有何可怕。”邪阙缩成一团,懒洋洋地道,“若真如那姓岳的所说,万壑谷内的东西,极可能是万灵血渡,我要你帮我拿到手。”   “万灵血渡,什么东西?”   “吸纳活人精气,以渡自身的太古邪宝。”   夙冰一挑眉:“您手上什么宝物没有,还觊觎它作甚?”   邪阙滚上她肩头,哼道:“谁会嫌自己宝贝多?”   “我怕我没有那个能耐。”   “你有。”邪阙一呲牙,阴测测地道,“收拾金丹鬼修,其实你一人足矣。”   听到邪阙斩钉截铁的回答,夙冰心尖一颤,他这话什么意思,莫非被他察觉出了什么?不应该啊,他现在妖力所剩不多,而且自己一直被冷小扇贴身暖着,魂魄同这具身体的契合度极高,怎么可能轻易就被发觉?   一路疑心着飞到万壑谷,随众人在一块儿岩石上落下。   谷中一片乌烟瘴气,死气森森,如同一片乱葬岗,处处可见白骨,看来先前失踪之人,大都见了阎王。众人纷纷祭出法器法宝,在周身结下防护罩,开始向内探去。   山谷并不大,只有一条直通南北的泥道。   岳笙从储物袋中摸出火把,指尖红光一闪,点燃了来。   “太白天的,为何要点火?”谷月娴轻声问。   “火光可以驱死气。”夙冰低声回。   “死气?”谷月娴肩膀抖瑟了下,颤声道,“我师傅,是不是已经死了?”   “死没死不敢肯定,但八成凶多吉少。”夙冰觉得这个时候再说安慰的话,对谷月娴并无好处,想起自己知道师傅死讯时的心情,她不由生出几分同情,安慰道,“谷姑娘,其实人自脱胎母体,便注定一生孤寂,没有谁能一直陪伴在侧,你师傅有他的命,你也有你的命,他死了对你而言,反倒是件好事,你才能……”   “夙师妹,莫要再说了。”瞧见谷月娴两眼泪汪汪,蓝少卿回头无奈道,“凡人与咱们不同,脆弱些也正常,你又何苦嘲讽她。”   夙冰才真无语,破天荒头次安慰人,结果被人当成落井下石。   邪阙一个没忍住,笑的花枝乱颤。   夙冰面上挂着不咸不淡的笑意,两指使力,暗暗在他毛茸茸的背上狠掐一把。原以为他不会疼,却听他嗷嗷直叫唤,惊的一群秃鹫从山谷上方掠过。   “好浓的死气。”岳笙皱起眉头,“当心。”   话音才落,只见从一侧的山洞里,渐渐走出一个人来,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道袍,脸色惨白,双眼呆滞,机械的一步一步走成直线。   谷月娴一瞧见他,立刻欢喜大喊:“师傅!”   正要奔上前,却被蓝少卿拦住:“不要过去,他不是人。”   谷月娴正诧异,山洞里又走出一个,接着两个,三个……不一会儿的功夫,足足涌出好几百具尸体,将前路堵的水泄不通,并向他们几人袭来。    ☆、42太平镇(三)   一名锦衣修士同样讶异:“真没想到,这名鬼修竟然可以操控腐尸!”   “管他什么,咱们杀便是了。”蓝少卿将手中折扇一抛,化为一层防护罩,将谷月娴和祝夫人牢牢护在其中,“夙师妹,你照看好她们。”   “嗯。”夙冰一撩袖子,以灵气催动手环,化为利爪。   腐尸渐渐靠近,众人纷纷祭出法宝法器,不遗余力的他们攻去。但对方乃是一群无知无感的腐尸,即便被灵力击到破碎,亦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重组,白白虚耗了大半天灵力,扑上来的腐尸却越来越多。   祝夫人许是看到自己的亲人也在其中,哭喊许久,又无法突破防护罩,只能同谷月娴一样,无力的捂住眼睛,缓缓滑跪在地上。   好在腐尸的攻击力并不强,众人灵石充裕,补充起来极快。   一人不屑道:“嗬,什么金丹鬼修,也不过这点儿能耐。”   岳笙沉沉道:“诸位切记不可轻敌,他是在消耗咱们的灵力。”   蓝少卿凝起两弯秀眉:“岳道友可有办法?”   岳笙摇摇头:“原本以我火系之真火,灭掉他们身上的邪术并不难,但我尚未结丹,腐尸数量又太多,丹田内那一点儿真火不过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那怎么办?”   “不知道。”   几人再度陷入沉默,只能闷头继续剿杀腐尸,虽然明知是计,却也没有解决的办法。但终究是些出身名门世家的筑基期修士,哪怕法力不济,身上的法宝和灵石一茬接一茬,暂时也无碍。   腐尸在灵气冲击之下,渐渐成为骷髅。   夙冰无奈道:“妖怪叔叔,现在该怎么办,您到是吱个声啊?”   瞧见夙冰一爪子拧下骷髅的头,邪阙嫌弃着向后缩了缩,哼道:“关本王何事,你们这些虚伪人修,死光死绝了才好。”   夙冰一挑眉:“其实是您被关太久,脑子退化了吧?”   “你脑子才退化了,不过一点儿破事儿而已,岂能难倒本王?”   “哎呦,那您到是说啊!”   “有什么好说的,你家少卿哥哥不是风灵根么,难道不曾学过入门心法风神诀,一身法术学来皆是用来骗姑娘的吗?!”邪阙暴躁道,“还有那姓岳的,瞧着挺聪明,其实自负的很,一点儿协作思想都没有,既然如此,干嘛还要与人结伴,队友皆有用来给自己壮胆儿的吗?!”   夙冰狡黠一笑:“哦,原来如此,多谢妖怪叔叔提点!”   其实夙冰早已想好对策,但白毛在侧,心下顾忌太多,经他开了口,便扬声道:“少卿师兄,真火可借灵风燎原,不知你可还有余力?”   蓝少卿和岳笙俱是一怔,不过一瞬,即明白她话中之意。   岳笙赞道:“好主意。”   说罢退出战圈,一跃而起,施展火元术。蓝少卿随之跟上,双手掐印,在周身一划,谷内平地掀起阵阵狂风,催动着真火,以燎原之势向腐尸席卷而去。   火非凡火,风亦灵风,鲸吞蚕食过罢,腐尸枯骨立时成灰,飘散于天地。   岳笙翩然落地后,不免将审视的目光投向夙冰,莞尔一笑。夙冰淡淡回之一笑,心想自己修为不济,但好歹顶着秦大神高徒名声,有些机敏之处,想来也不足为奇。   蓝少卿同样竖起大拇指:“夙师妹,若非你提醒,我真真忘了这茬。”   “哼,”邪阙掉转过头,用屁股对着他们,“明明是本王的主意,白白让你成了英雄。”   夙冰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没搭理他。   瞧见满天灰渣,谷月娴跪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师傅……”   “谷姑娘,祝夫人,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蓝少卿无奈摇头,温声询问,“既然已经亲眼看到,心愿已了,不如我用法器先送你们离开?”   “不,我不走。”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算了,随她们去吧。”岳笙道,“不看到元凶伏诛,她们怕是解不开心结。”   蓝少卿轻轻一叹,伸手解开防护罩,一行十人继续向前探。   走到腐尸涌出的矮洞门前,岳笙再度燃起火把,打头阵钻了进去。洞内是个斜坡,越走越深入山谷底部,奇怪的是,死气反而少了许多,静的诡异,流水滴在岩石上,滴滴答答惹人心慌。   走了大半个时辰后,众人再度回到原点。   “此阵好生玄妙。”岳笙双目大放异彩,“看样子,绝非今人所设!”   “莫非,这里乃是古洞?”   “是不是古洞不敢说,但设下此阵之人,若非古修,也是精于古阵法的高阶修士,修为至少在化神期之上。”岳笙对法阵颇有造诣,研究一番后,连连赞叹道,“幸好此阵已被人破解了大半,否则咱们必被困死其中。再说破阵之人,亦是奇才啊……”   其他人不懂阵法,但听岳笙一说,心下纷纷雀跃起来。倘若此地真是一方古合虚修士所住的洞府,那里面除却金丹鬼修之外,肯定藏有不少奇珍异宝,得之一件,对他们而言,便是天大机缘。   “岳道友,你能将此阵余下的部分破解开么?”   “此阵早被毁之八|九,应该可以。”   五名修士一听,愈发欢喜,无不瞪大双眼瞧着岳笙破解法阵。   夙冰百无聊赖,一面听着水滴声响,趁着火光环顾四周,心头渐渐涌起一股异样。她总觉得此地熟悉的很,但无论怎样搜索识海,都没有寻到相关信息。   邪阙忽然“咦”了一声:“呀,这不是老子以前刨的窝吗?”   夙冰奇道:“您刨的?”   “没错,虽然这窝早已面目全非,但阵法的确是本王所设。”邪阙怔愣了半响,才郁闷道,“两千年前,当本王第二十六次修炼至合虚境,便躲来凡间界,挑了一处暗含火脉可辟天雷的风水宝地,刨出一个窝,并在外围设下七曜九灵阵,豢养许多恶兽看门。”   “然后呢?”   “然后正如今天,平平静静过了五百年,就在本王修炼到合虚期大圆满,只差临门一脚,便可突破大乘境之际,忽然闯进一群筑基道修,寻什么狗屁机缘。本王当时正修炼至紧要关头,又惧怕天道感应到我的妖息,不能出手阻止。心想着不过一群小娃娃,能翻出什么浪来,便没有理会他们。”   记忆乍现,恍若昨天,邪阙恨的咬牙切齿,“但本王做梦也没想到,这群小修士中,有个王八蛋年纪最小,却精通破阵之法,虽然能力有限,并没有损及我所布之阵,却阴差阳错捣毁地下火脉,引得天罚降下,直接将老子劈回原形!”   “噗……”   虽然听上去惨无人道,但夙冰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个王八蛋,可是唤作秦清止?”   听见此名,邪阙周身白毛根根竖起,咆哮道:“本王六千年道行毁于一旦,无奈再次转生!因为初初恢复原形,不留半分法力,且不开灵智,只一心修炼,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岂料六十年后,才将迈进结丹境界的秦清止……他娘的,他个王八蛋又来了!这一次,居然带了七八名精通古阵法的化神期修士,直接将老子的小窝给洗劫一空!若非如此,无极宗上一代的几名太上长老,岂能进阶合虚进阶的那么顺畅?!”   夙冰一愕:“那您呢,没被他们发现么?”   “自然发现了。”邪阙目露凶光,一呲牙,怒道,“但本王当时连一阶还没修炼到,身上全无妖气,他们只顾着分赃,根本不屑看我一眼。”   “其实,您的宝物那么多,被拿走一些也不算什么吧?”   夙冰实话实说,以她所了解,但凡真正的神器之流,早与邪阙的本体融合,至于其他一些宝物,对他而言,那是真真切切的身外之物。   原以为听了这话,邪阙又要暴躁,谁知他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沉沉道:“他们偷走什么都行,但秦清止不该好奇,取走本王的魂皿。”   “魂皿?”   “不关你事,无需多问。”   邪阙一字一顿,声音越来越低沉,夙冰清楚,这是他动怒的表现,便不再多问。   说起魂皿,夙冰也是知道的,此物并非宝物,而是使用一种太古秘法,分出自己的一缕魂魄,辅之以心头之血铸造而成的一方容器,用以蕴养法宝或是灵物。其实,同神识蕴养本命法宝是一样的道理,却比神识蕴养损耗得多,想来邪阙也是忧虑自己哪天又被天雷劈回原形,才会选择豢养魂皿。   夙冰这才明白,老妖怪之所以设下阵法,一半为了防人,一半是在防己。   万一自己再度转生,头一百年不开灵智,一旦跑了出去,等一百年后清醒了回来,人间沧海桑田的,说不定窝就没了,上哪儿去找魂皿去。   夙冰暗暗揣测,这魂皿里头到底养了什么东西,竟能让他如此宝贝?    ☆、43太平镇(四)     北麓,无极宗。   溟空海啸持续三天过后,才终于渐渐平息下来。龟大人因为启动传送阵的缘故,消耗过多妖力,当即缩在壳里调息,才不过一日,小蚝精忽然来报:“大大大人,又有人闯进来了!”   “什么?!”龟大人唬了一跳,“那只大妖怪又回来了?!”   “不不不。”小蚝精拼命甩头,“是一名道修,好像来自无极宗。”   “啥,道修?”龟大人转动龟壳,化为人形,狐疑道,“咱们同无极宗处邻居处了上万年,素来井水不犯河水,道修来咱北溟海宫做什么?”   “小的也不知啊,您还是过去瞧瞧吧,不过,那名道修挺客气的,应该没有恶意。”   “道修自命清高,最是看不起咱们妖族,还能跟咱们客气?”龟大人鼻孔朝天哼哼两声,拍拍衣服上的灰,散作一阵青烟,向宫殿飞去。   甫一进门,便看到一名白衣男子立在殿内一侧。   瞧见龟大人,他敛目拱手道:“海主大人,秦某实在叨扰了。”   “秦……清止?”龟大人足不出海,但同无极宗好歹也是邻居,多少有些耳闻。   “正是在下。”秦清止淡淡抿唇,“此番冒昧前来,是有一件要事相问。”   龟大人虽然天性迟钝,但终究活了上万年,不过略一思量,便明白过来:“道君特意前来,莫非想要询问那名妖修前辈的去向?”   秦清止微微颔首,“不知海主大人可愿提点一二?”   龟大人冷哼道:“无可奉告。”   秦清并不恼,微勾起唇角,一字一顿地道:“没得商量?”   “没得商量。”   “当真,没得商量么?”   见他镇定自若,轻轻摩挲小指上的储物戒,龟大人心道他怕是要出招了,便好整以暇的向后退了几步,暗自运气,打算先下手为强。   谁知秦清止竟从储物戒中取出半截龙角,凉凉一笑:“在下听闻,海主大人为了进阶一事,似乎有心寻找此物,巧的很,秦某身上恰有一只。”   “翼火龙角?!”龟大人停下手中动作,两眼发直,“你从何处得来?!”   “哦,前段时间秦某去了趟归墟海,恰好碰上一尾不听话的翼火龙,顺手宰了。”   说这话时,秦清止脸上一派轻描淡写,如同顺手掐了朵野花似的轻松愉快。但龟大人脑门冷汗直飙,且不说归墟海巨浪滔天,非大乘境不可横渡,再说归墟翼火龙,那是出了名的凶猛彪悍,他怎么可能顺手宰了?   很明显,他这是在半威逼半利诱,但委实有效,龟大人当真陷入犹豫之中。   秦清止把玩着翼火龙角,淡淡睨他一眼,也不着急。   “其实,那名妖修前辈是想从海内偏门前往冥界。”僵持许久之后,龟大人最终妥协,无奈道,“但偏门早已封闭多年,根本无法通过,因此他便要挟本大人,启动海门传送阵,将他送去凡人界。”   “去了凡人界?”秦清止喃喃念着,凝眉思忖片刻,“莫非,他打算直走酆都?”   龟大人点头:“不错。”   “不知海主大人将他送去凡人界哪一处?”   “应是落在陈国版图之内吧,具体位置,我也不太清楚。”龟大人叹气,“秦道君,我昨日为送他离开,整整消耗数百年妖力,短时间内,无法再次驾驭传送阵,你若寻他,只能另想办法。”   “在下明白,断不会强人所难。”   秦清止双手将翼火龙角递上,“多谢大人相告,此物,便赠于大人吧。”   言罢,顿时在周身筑起一道灵波,向海域上行飞去。出了海面,剑灵即刻驾着白鹭仙车上前,见他坐稳之后,放下珠玉锦帘,方才缓缓问道:“主人,您要去哪儿?”   “凡人界。”   “遵命。”   剑灵一手掐印,以灵力驱动仙车渐渐腾空。秦清止摩挲着储物戒,心念一动,一方赤色木盒渐渐浮于眼前,他将一掌摊平,瞧着木盒缓缓落于掌心。   仙车行的平稳,秦清止亦望的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将木盒收回,盘膝而坐,微一阖目,祭出自己的本命真元剑来。心念再是一动,周身灵息波动,本命真火剑倏地腾空,划出一道火光,冲去仙车前端引路。   霎时,仙车的速度加快不只数十倍。   剑灵无奈道:“主人,您旧伤未愈,如此耗损,不怕伤及元气么?”   秦清止轻轻摇头:“无碍,从北麓前去凡人界,至少半个月,本座忧心来不及。”   “您真的相信,金鹊还活着?”   “是。”   “若真教您寻到她,您打算如何?”   “现如今,本座以有能力独当一面,自是履行当年的承诺,娶她为本座道侣。”   “主人,有些话,知道您不爱听。”   “你说。”   “这恐怕是您一厢情愿的想法。”剑灵稍稍侧目,嘴唇阖动几番,还是忍不住道:“当年您金丹,她筑基,郎才女貌,合该一对儿璧人。但今时今日,您已修至化神中期顶峰,她现在说不定又在魂皿里养着,醒来后估摸着和以前一样,还得您手把手的重新教导。更何况,千年鸿沟横在当中,她会怎么看待您,世人又会怎么看待你们?”   “他人的看法,不重要。”   “阿灵只是觉得,此一时彼一时,念念不忘的从头至尾只是您一人,又何苦太过执着,不如尽快突破境界,早日飞升方为正道。”   秦清止操纵着本命真元剑,面色微露出苍白。   许久才缓缓道:“阿灵。”   “嗯?”   “往后有些话,你若知道本座不爱听,能不能不要再说了?”   ……   估摸着大半个时辰过去,岳笙才将法阵稍稍解开一处边角,却也足够他们通过了。再度点燃火把,一行人继续朝内探去,果然一路通畅,不再像之前那样原地绕圈。   只是越走岔路越多,既深且远。   渐渐的,几名修士开始动起念头,虽然洞内可能有名金丹鬼修,但也仅仅只是推测,并不一定作准。然而洞中藏着宝物,却是八|九不离十的,倘若大家一直走同一条路,遇到宝物该如何分配?   阵法可是人家岳笙破解的,到时候他若以此作为说辞,给还是不给?   各怀心思的一同走过十几条岔路,终于在一条岔路前,有一人犹犹豫豫地道:“这样走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大家分开寻找吧?”   此言一出,立马有人附和:“不错,倘若遇到麻烦,咱们再以传音符联系。”   岳笙修为最高,也不是第一天出来历练,自然明白他们几人盘算些什么,原本想要阻止,但转过几个念头之后,只笑笑道:“如此也好。”   他二人一听,当下选择另一条岔路行走。   又拐过几个弯后,余下三名修士也以同样的借口离开,原本浩浩荡荡地一行人,只余下蓝少卿他们五个。岳笙嘲讽着牵起唇角,一拍储物袋,从内摸出一只鉴宝五行盘。   邪阙咂咂嘴:“臭丫头,姓岳的不简单,今后少同他来往。”   夙冰笑:“倘若只和蓝师兄这样的修士交往,您觉得历练还有意义么?”   邪阙趴在夙冰肩头,伸出舌头舔了舔毛,一本正经地道:“自然有意义,对你们道修而言,抵御美色|诱惑,不也是一种修行么?”   “真可惜,他在我眼中,尚算不得美色。”   “莫非,你喜欢秦清止那种假正经的?”   “当然不是。”   “那你喜欢谁?”   “我喜欢谁,关您怎么事儿?”   “本王只是好奇,身为秦清止的徒弟,怎会不喜欢他?”   夙冰真心服了:“是他徒弟就得喜欢他么?”   邪阙难得一阵唉声叹气:“因你不知,天道气运,是有多不公平。秦清止那厮,可说是本王见过气运最好之人,无论哪一世,出身、天赋、悟性、机缘皆是唾手可得,方圆十里但凡是个雌的,全像中了咒术一样爱上他。反观本王,简直就是为衬托他而生的倒霉鬼,无论本王掏心掏肺做些什么,最后不过白白便宜了他,哪怕钻进地洞,都能被他挖出来鞭尸。”   夙冰听罢,一面走一面反驳:“天道气运,原本便是实力的一部分。更何况,您只看到我师傅的好气运,他背后所付出的努力,您又看到几分?自古以来,多少好资质好气运之人,不成材的多了,毁掉的也多了。你且看蓝少卿,气运并比我师傅差吧,您再看看我,气运指不定不如您呢,我也没怨天尤人,去记恨谁。再说,您都转生二十几次了,为何心胸还是如此狭隘?”   教训的特别顺嘴,等夙冰说完,走着走着,蓦地有些怔忪。   完了,她是不是摸了老虎屁股?   眼睛稍稍斜了斜,瞧见邪阙缩成一团白毛球,根本瞧不见脸,更是忧心。正打算说两句转圜的话,忽然嗅到一股浓烈死气,不由停下脚步。   不一会儿,从幽暗处飘出一个声音:“没想到,尔等居然能够活着来到此地。”   抬起头,只见一团黑色泡沫渐渐组成一名男子的形状,挡在几人前面。   夙冰仔细嗅了嗅,发现这团死气之中,还包裹着几分尚未完全吸收的灵息,看来,方才那几名修士,已经被他吸干了精气。   “果然是万灵血渡!”邪阙兴奋道,“丫头,快抢!”   “先看看再说。”夙冰真无语。   岳笙不过微微一怔,便反应过来,怕其会耍诡计,根本不与之废话,直接凝气向他攻去。蓝少卿也不含糊,再次将防护罩护住那两名凡人,也纵身一跃,加入战圈。   夙冰干干看着,根本没打算帮忙。   看了一阵儿,发现形势越来越不对,对方只是金丹初期鬼修,但看得出根基极差。岳笙又是火灵根,鬼修天生惧火,再加上蓝少卿,两人联手,制服他合该轻松加愉快才对。但眼下的情形并非如此,两人的灵气流逝极快,不一会儿,竟有些招架不住。   “万灵血渡,果真是个好东西。”夙冰啧啧叹道,“妖怪叔叔,是您留下来的么?”   “估计是某只邪修发现了这窝,精心修缮一番,用以自己躲避天罚,才留下的东西。”邪阙摇头,嘱咐道,“他二人撑不了太久,你快去帮忙。”   “我凭什么帮忙?”夙冰抽抽嘴角,“别忘了,我还没筑基呢。”   “你在地狱岩烤肉吃时,不是有柄黑色长叉么?”   夙冰稍一怔愣,顺手一拍储物袋,将叉子取在手上:“能做什么?”   “本王不知此物你从何处得来,但你真是捡到宝了还不自知,铸造这件兵刃的材料,乃是取之诛邪石精髓。此石甚少,能成髓者更是万里挑一,专供于幽冥王室贵胄,以控制界内鬼修。”   “您的意思是说,这柄叉子,是从幽冥王室传出来的?”   “当然,冥界霸权甚重,等级分明,贱民倘若私藏此物,是会再死一次的。”   上古纪年,各界之间十分封闭,夙冰对冥界知之甚少,只猜到此物来自冥界,却不曾想,竟会是王室之物。看来冷小扇的亲生父亲,来历不容小觑啊。   不知因何缘故,夙冰莫名觉得有些心慌。   邪阙不耐烦地道:“别胡思乱想了,你这宝贝除了诛杀见不得光的鬼修,搁在别处就一废铁,还不快上,将万灵血渡给本王抢来!”   夙冰回过神,暗暗催动灵力,筑起防护罩,便举着叉子朝那团黑色泡沫扑去。   那鬼修自死后一直呆在万壑谷,从未去过冥界,自然对此物没有畏惧,也没将夙冰瞧在眼里,只顾着同岳笙两人周旋。夙冰掐准时机,奋力一击,狠狠将叉子刺进鬼修胸膛。   鬼修浑身一震,周身涌入汩汩黑气,将三人冲了出去。   夙冰跌撞在石壁上,又被反弹回来,摔的头晕眼花,手里的叉子也被甩出去老远。   “快爬起来,趁他死气外泄,再一次他就完了!”   邪阙跳在夙冰脑袋上,使劲儿踢了两脚。但夙冰伤的实在不轻,胳膊都快咯断了,一时半会儿的,根本爬不起来,不由恼道:“想要自己去抢!”    ☆、44太平镇(终)     “老子若能出手,还要你作甚?”邪阙也恼了,眼巴巴瞧着却无能为力,已经够让他窝火了,居然还敢讥讽他,“鬼修的重聚能力极强,再不出手,等他喘口气,你们谁都别想逃!”   夙冰知道他绝非危言耸听,但体内灵气流泻极快,她根本无能为力,别说她了,蓝少卿和岳笙同样伤势不轻,设在谷月娴和祝夫人身上的防护罩没有灵力支撑,不多时便自行碎裂。   “蓝仙师,您没事吧?”谷月娴一得自由,赶紧向蓝少卿奔过去。   倒是年过半百的祝夫人,出乎众人预料,竟向夙冰这边冲来,附身拾起地上的叉子,一个猛子向鬼修冲去,几乎是学着夙冰先前模样,打算再次将叉尖刺进鬼修的胸膛。   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几人都不由一怔。   “祝夫人,别……”   那鬼修死气外泄的厉害,正处于暴怒中,这回瞧见扑上来的竟是一名凡人,愈发狂躁,一挥袖子,正打算直接拍死她,却在看到什么之后,忽然陷入怔愣。   便是这一怔愣,在所有人的诧异中,那柄长叉再度没入他的心口。   紧接着,那团黑色泡沫瞬间散去,一名蓝袍公子的模样渐渐清晰,只见他年约二十一二岁,眉目娟秀,却是满面惊喜,颤声道:“阿绣,是……是不是你?”   祝夫人冷冷地回:“是。”   “你……”   “死在你手中的太平镇祝家庄主,是我丈夫。”   “他……他是你丈夫?”只一句话,便将鬼修的狂喜尽数浇灭,他捧住心口,凄然道:“阿绣,你知不知道,三十年,整整三十年,我做了那么多,只为离开这鬼地方,只为能再见你一面,但我没想到……他若是你丈夫,那我是你什么人?”   “仇人。”祝夫人依旧面无表情。   在场的几人都有些迷瞪,夙冰默默听了许久才渐渐听出些许门道。   原来这鬼修名叫陆谦之,出身陈国商贾之家,三十年前途径此地时,突遭暴雨,便在上行的村落借宿,结果暴雨久下不歇,无端酿成灾劫,整条村子两百余口无一生还。然而,陆谦之因记挂情人苏锦绣,由一股强大意念支撑,魂魄一直未能散去,渐渐吸收掉其他尸体的死气,得入鬼道,成为一名鬼修。   两百余口的死气,足够供养陆谦之修到金丹,可是金丹过罢,死气对他而言已是杯水车薪,他需要更多活人精气,才能修成元婴,才能不再惧怕天道,才能如凡人一般,活在阳光雨露之下。   人生如白驹过隙,七十古来稀,一晃三十年过去,他等得起,他的情人万万等不起。于是陆谦之将目标锁定在过往行人身上,并铤而走险,趁夜间潜入太平镇,以万灵血渡吸纳成年男子精气。   他所做的一切,如他所说,只为再见苏锦绣一面。   告诉她,自己从未失信。   原以为两人情深似海,自己莫名失踪,情人必会伤心欲绝,如当山盟海誓所言,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却不想,人家早已将其抛诸脑后,风风光光嫁为他人妇,且就安安乐乐的住在太平镇中,与自己比邻而居。   邪阙倒是感慨的很:“真真可怜他这一片痴心了。”   胳膊脱了臼,剜心似的疼,夙冰冷汗淋漓,咬着牙道:“我原以为,这等蠢事只有女人会做,竟不知道,男人也有犯傻的时候。”   “谁说不是呢,男人傻起来,有时候比女人还要命。”   邪阙微微叹了口气,许是感同身受的缘故,在陆谦之消亡之前,他竟倏地化为人形,虚空一抓,将万灵血渡从陆谦之体内取出,并祭出一方瓷瓶,默念两声口诀。   现如今的邪阙只是一缕分|身,妖力从本体移来之后,剩下一层还不到,但此刻的陆谦之早已心如死灰,根本不做抵抗,嗖地被他吸入瓶中。   蓝少卿等人瞧见乍然而现的邪阙,皆是一愣。   还未等蓝少卿开口询问,邪阙已经一手扣住夙冰的肩膀,将她整个儿提起,再度化为一道白光,以极快的速度冲出暗道,飞去万壑谷上行。   夙冰眼前昏花一片,落地后稳了稳才道:“你干嘛?”   话音一落,便听见山谷内轰隆隆的几声巨响,不一会儿,眼睁睁瞧着半壁山谷开始崩塌,逐渐向下凹陷。夙冰怔愣了下,很快明白过来,这山谷一直依靠死气支撑,如今陆谦之死气散尽,山谷自然也保不住。   “少卿师兄还在里面。”   “与我何干?”邪阙摩挲着万灵血渡,斜挑眉梢,“你若想救他,没人拦你。”   “我……”   夙冰同蓝少卿并不算熟,算起来,仅仅几面之缘,虽然对他的印象尚算不错,但还不足以令她出手相助。况且,她也没有那个能耐,就算有,也绝不可在邪阙面前使出。   日头毒辣,夙冰以手遮额,眺望过去,目色沉沉。   灵力虽被万灵血渡抽空,但他身上法宝不少,估计没那么容易死。   思忖过罢,她转眸道:“咱们走。”   “本王早就瞧出,你这丫头无情无义。”邪阙冷嘲热讽地哼哼两声,将万灵血渡收入体内,微一掐指,变成一团白毛球,“不过身为道修,如此甚好,不易滋生心魔。”   夙冰骑上风声兽,一把将他从地上抄起来,向原先落脚的客栈飞去。   一路上,邪阙沉默的厉害,夙冰知道他是在想陆谦之的事儿,话说儿女间那些缠绵悱恻,夙冰实在无感,但邪阙身为心魔兽,爱恨嗔痴皆比凡人强烈数百倍,自然感受良多。   心中生了疑问,她好奇道:“妖怪叔叔,不知您是修妖仙,还是妖魔?”   “本王恩师乃是上神,本王自要修成妖仙,日后方可成为妖神。”   “既为妖仙,也是不能滋生心魔的,但您原本就是心魔化兽,如何修炼?”   “你如何知道本王真身?”邪阙轻飘飘漫她一眼。   “呵呵,师傅告诉我的。”夙冰打着哈哈。   邪阙眯起眼:“你师傅难道不曾告诉过你,何为道心?”   夙冰摇摇头:“我只是挂名徒弟。”   “那在你的理解中,道心为何物?”   “道心是名,并无其实,于修仙者,则体现在自我约束……”   “错,大错特错。”邪阙慵懒道,“道心,乃天地之道之于人的体现。贪杯有贪杯的道,好色有好色的道,强有强的道,弱有弱的道,你有你的道,他有他的道,万般恣意是道,修身养性亦是道。道是随心所求,遵从天性,而非禁锢,歪曲,克制……”   夙冰凝眉:“这同修魔有何区别?”   邪阙哈哈一笑:“所以,魔道也是道的一种,本就没有什么实质区别,其中界限也十分模糊,说白了,只是大家修炼的功法体系不同罢了。好比凡人界的江湖,江中有名门正派,湖里有邪门歪道,一样都是人,一样拥有七情六欲,一样遭受生老病死的折磨。”   夙冰修了大半辈子的魔,对道心之流知之甚少,只知道他们道貌岸然、装腔作势。邪阙虽然是妖,却是一只见多识广久经沙场的大妖怪,这番话,听上去颇有几分道理。   “道是随心所求,遵从天性。而非禁锢,歪曲,克制……”   夙冰喃喃念着,心头像是扎了根刺,丹田内的灵力不断奔涌,开始逆着经脉而上。她微微阖上眼,以当年修魔时百无禁忌的心态,渐渐疏导着体内灵力,不多时,竟觉得无比平静。   她的动作,自然逃不开邪阙的目光。   先前那番话,不过是从秦清止处听来的,没想到自己有样学样显摆显摆,竟无意中帮她一把。想了想,便再度化为人形,冒险催动灵力,在四周筑起一层防护罩,再一弹风声兽的脑门,低声道:“飞稳点儿,你家主子怕要筑基了。”   说完,他一阵咬牙切齿,自己干嘛要替秦清止教徒弟啊?!   咬过牙,他不由抬眸望向夙冰,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对她太好了一点儿,奇怪的很,自己为什么对她那么好?眼下从外在来看,夙冰整个人已经失去意识,只有眉头时而拢起,时而微舒,胸口不断起起伏伏……   邪阙怔忪半响,心口忽然微微一滞。   许是心魔兽的本性,无论转生多少此,他生性跳脱浮躁,直到今时今日才发现,除却一张陌生脸孔,夙冰给他的感觉竟是如此熟悉,难怪自己总是不轻易的想要同她亲近,总是忍不住想要帮她一把。   邪阙沉下意念,本欲进入她识海中窥探一番,却想起自己妖力太弱,暂时做不到。   夙冰又在进阶筑基的紧要关头,容不得打扰,方才忍下作罢。   静下心来,他细细回想与她从相识到现在的情景,越是回想越是心惊,越是看她越是熟悉,若非她现下完全放松,不自觉露出本色来,以他的性格,也不知多久之后才会发现蹊跷。   难道亦是同样的缘故,秦清止才会收她为徒?   这不可能,邪阙呆呆摇头,他为了提防秦清止,刨坑都刨到幽冥界去了,绝不可能被他挖出来。那,莫非是她自己跑出来的?   这更不可能吧,就算被谁挖了出来,还有辟雷珠的封印呀!   倏地想起那柄幽冥叉,邪阙愈加揪心,上下打量着夙冰,只恨自己现在妖力不济。若是自己的猜想正确,瞧她现如今的模样,应是将以前的事情全忘记了,所以,他也不好直接开口询问。   邪阙默默将她望着,最终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何苦自寻烦恼呢,一切,等去了幽冥界便知。   飞去客栈许久,夙冰还是没有动静,邪阙便命令风声兽待在半空。直到明月悬空,体内奔涌的灵气才平息下来,夙冰睁开眼睛,顿觉灵息充沛,神清气爽。   四条灵根如今精纯的紧,而且每一根的成长都差不多,丝毫没有出现偏颇。   正盘算着,邪阙的声音突然在脑袋上方炸开:“在没有筑基丹的情况下,你居然只用了三个时辰便突破境界,而且一点儿瓶颈都没遇到,这悟性……”   夙冰心下一悚,遂笑:“妖怪叔叔您那番话,犹如醍醐灌顶,令晚辈茅塞顿开。”   这是实话,先前她怕魔道相冲,一直刻意压制住原先修魔时的顿悟,现在方才醒悟过来,其实魔与道之间虽有差别,相通之处更多。   邪阙掀了掀唇,忍了半响才道:“你……”   “我怎么了?”夙冰茫然地看着他。   “你喜欢吃绿豆糕么?”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   “不喜欢。”夙冰狐疑地望着他,“您想吃就直说,我又不会笑话您。”   “我……”   邪阙蹲在半空,暴躁的扯着头发,扯完了揉,揉完了抓,一头飘逸秀发被他抓的乱七八糟,再加上脸颊透红,好似刚被人凌|辱过的大姑娘一样。有些事情,明明可以旁敲侧击地问一问,但他又不敢问,生怕自己会失望。   倏地站起身,他顶着一头乱发,恼火道:“你才想吃,咱们走!”   夙冰被他搞的莫名其妙,反正早就知道他脑子不太正常,也没太过在意。   因是深夜,街上空荡的紧,他们便直接落在客栈上,然后使用隔空瞬移术,进入房间内。拓跋战依偎着邪阙真身,正睡的口水横流。   夙冰试探着问:“咱们休息一夜再走?”   邪阙斩钉截铁地道:“不,立刻走!马上走!”   于是,夙冰根本来不及巩固筑基境界,便被拖着连夜赶往酆都。   ……   三日后,秦清止赶到万壑谷。   从北麓最北端,赶来凡人界陈国太平镇,原本需要半个月,被他硬生生耗着真元灵气,仅仅用了三天时间,现如今,一张脸可说是惨白如纸。   剑灵在谷下探查片刻,飞上来道:“主人,果真有修士的气息。”   “可还有活口?”   “有一位道修和一名凡人。”剑灵犹豫了下,说道,“死气太重,阿灵无法完全辨别,但那名道修身上的灵息略微熟悉,似乎是紫薇道君之子。”   “少卿?”   秦清止原本正在调息,听了这话,不禁拢起两弯远山眉,一拂袖飞出仙车,飘然浮在半空。微一闭目,忍着疲惫放出神识去,果然窥探到风神诀的灵息。   秦清止睁开双眸,一挥手,本命真元剑“刷”一声膨胀数倍,立于凹陷之上。   随他反掌向下,本命真元剑一点点刺入山石之中,渐渐破开一条通道,循着蓝少卿的灵息而去,不一会儿,便将早已昏过去的一男一女带了上来。   瞧见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人,秦清止眉头皱的更深。   放出神识进入蓝少卿的神识中,万壑谷发生之事,便尽数知悉,秦清止侧目嘱咐道:“阿灵,这姑娘伤的极重,将他们送去镇上休养吧。”   剑灵随即以灵力将两人送进仙车,也顺手窥探一番。   秦清止盘膝坐在剑上,在前引路。   因为感知邪阙已在附近,一主一仆放缓脚步,徐徐地飞,瞧见剑灵一路上欲言又止,秦清止好笑道:“本座只说,莫要说些本座不爱听的话,又不是不准你说话。”   剑灵苦着脸道:“但阿灵一开口,必是您极不爱听的。”   秦清止略略挑眉:“不妨说说看。”   “您说,这陆谦之一片痴心,换来的究竟是什么?”   “因果报应,怨不得人。”   “什么意思?”   “此地原是一处火脉,千年前被本座无意毁坏,转成金脉,历经千年之变,竟蕴出金矿来。这陆谦之当年买通官府,暗暗命人在此地开采金矿,尔后前来查看时遇到暴雨,才会躲在上行村落避雨。但他忘记了,村落下方早被挖空,才会出此事故,害人害己。”   “即便如此,依旧可以说明,世间感情,无非过眼云烟。”   秦清止微微笑道:“在他失踪后,苏锦绣不顾家人反对,千里迢迢赶来此地,昏死在路上,为祝家少庄主所救。后来得知道他以身死,原打算自我了断,却发现有了身孕,为保住陆谦之一脉骨血,才决定嫁给祝家公子。一直以来,外人瞧他二人鸾凤和鸣,殊不知,只是挂名夫妻罢了。”   剑灵再是一愕:“那陆谦之杀的,岂不是自己儿子和孙子?”   “这便是苏锦绣非要杀他的原因。”秦清止轻叹道,“但最终,还是不忍心告诉他实情,所谓天意弄人,大抵便是如此吧。”   说完,秦清止陷入沉默当中。   剑灵见状,习惯性地道:“主人,有句话,知道您不爱听。”   “不是答应过,本座不爱听的,今后不说了?”   “不行,阿灵身为您的本命剑灵,绝不能姑息您的胡作妄为。”   “……”   “主人?”   “本座聋了。”   一路聋到太平镇,将蓝少卿和谷月娴放在祝家庄,秦清止才重新打开耳识:“阿灵,你留下来照顾他二人,本座自己走便是。”   “您要去哪里?”   “酆都。”    ☆、45鬼蜮之行(一)     酆都的大门,每逢初一才会开启,夙冰他们赶到时,恰好初二,如今妖力不济,邪阙再怎样骂骂咧咧也是无济于事,只能窝在上方的人间城镇闲等。   筑基之后不再知饿,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夙冰都在专心致志巩固境界。   解开禁制后,算算日子已是初一,便道:“咱们走吧?”   邪阙摇头:“不急,你去城门附近守着,挑几只低阶鬼修宰了。”   夙冰一愣:“为什么?”   “酆都守城兽是一只梼杌,要想蒙混过去,除了死气之外,黑袍和面具缺一不可。”   “您变出来不就得了?”   “以本王现在的能耐,怕是瞒不住它,稳妥起见,你还是亲自跑一趟吧。更何况,你才筑基,体内灵力不稳,刚好拿他们练练手。”   夙冰额角一抽,也不多话,起身就要出门。   邪阙思忖了下,叮嘱道:“有一点千万记着,鬼修在幽冥界的身份全凭面具。其中,王室中人可以不带面具,倘若戴了,面具的颜色必为黑色。但凡遇到这一类无面或黑面人,哪怕他们的修为仅有练气一层,你也万万不可招惹。”   “还有呢?”   “王室之下则为亲贵,只要不在王室面前,亦可不带面具。若是戴了,则为深褐色,这一类鬼修,最好也别轻易招惹,当然,招惹了顶多麻烦些,无妨。”   “嗯,余下的呢?”   “余下皆是平民和奴隶。这两类必须带面具,平民是浅灰色,奴隶是奶白色。单独遇到奴隶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所以,你还是找些练气平民下手吧。”   “我记着了。”夙冰点点头,再度起身,向门外走去。   两个字在嗓子眼儿中腻了许久,邪阙还是忍不住道:“阿夙。”   夙冰惊讶的转过头:“您在叫我?”   邪阙睫毛颤了颤,将一物从妖识中取出,朝夙冰一扔,并虚空在她眉间一指,别别扭扭地轻声嘱咐道:“鬼修阴邪,你将此宝带着防身,方才印在你识海中的,是操控此宝之咒诀,你……你自己小心一些。”   夙冰将万灵血渡接过手里,遂从惊讶转为怪异,自离开太平镇,她瞧这老妖怪便有些不太对劲儿,有时候如同一只暴躁狮子,有时候又像发了情的猫,莫非,脑袋被天雷劈坏了?   纠结着道了声谢,夙冰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摸出一张隐身符箓拍在裙摆上,她飞去酆都大门不远处的鬼道拐角处蹲下。   据邪阙所言,金丹期以上的鬼修,除了奴隶之外,一般可以直接进入酆都,而不必拘泥于每月初一大开鬼门的规定。如此,便意味着今日通行这条鬼道上的,九成九是些练气期和筑基期修士,非异能者,断不可能察觉到她的灵息。   潜伏了一个多时辰,往来的鬼修非常少,而且大都三五成群,更可疑的是,每两个练气修士组成的队伍里,必然还夹杂有一名筑基期鬼修。   夙冰才将筑基,不敢轻易动手,万一惊动了梼杌,那可不妙。   又过去一个时辰,终于瞧见一个落单男修,黑袍外加浅灰色面具,是个平民。同夙冰一样,筑基初期的修为,夙冰依然不敢草率行事,忧心这家伙万一和元宝一样,身怀什么家传法宝能够遮掩体质和修为,那自己岂不是惨了?可惜梼杌就在一旁,若是将神识放出,估计会被发现。   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落单的,机不可失啊。   斟酌一阵儿,夙冰还是决定出手,她一摸胳膊上的手环,打算化为利爪,又觉得没有什么杀伤性,这才感叹自己连件像样的法器都没有,身在宗门,居然混的比散修还要苦逼。   没办法,只能空手上阵,将周身灵力聚在手臂上,飞身上前,锁住那男修的脖子。   原想拧断他的脑袋,却被他一转身躲了过去。   只一招,夙冰便有些后悔,这家伙胆敢一个人上路,必有两把刷子,不过箭在弦上,也顾不得什么了。夙冰一拍储物袋,祭出一张中品退鬼符,虚空一划,符箓内现出火焰八卦,一张口,吐出一团火焰,向对方喷去。   男修结结实实挨了她一记,连连向后退。   趁着退鬼符尚有余威,夙冰凝神聚气,将火系灵力透过符箓中的八卦,再度向男修发动攻击。这次男修早有防备,同样虚空一划,掌心便冒出腾腾黑气,在前方织起一层防护罩。   两人实力相当,一时间难分伯仲。   酆都属于鬼修地盘,筑基后消耗甚大,夙冰丹田内的灵力流逝极快,而且无法得到任何补充,若非根基扎实,怕是还要被死气反噬。相比她,那男修则轻松的多,释放出的黑气几乎源源不断。   不能再拖了,夙冰毁掉退鬼符,祭出万灵血渡,默默念起那段咒诀。   万灵血渡缓缓离手,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将那男修死气吸纳的一分不剩。   夙冰将法宝收回,再一挥手,摘掉他的面具。   这下,夙冰傻眼了:“秦……师傅?!”   秦清止笑道:“你竟筑基了。”   “您故意装成这样,是为了试探徒儿么?”夙冰一头汗,还好临走时白毛给了她万灵血渡,否则方才那种情况下,她为求自保,怕是要使出元神之力来。   “也不全是,为师本打算前往酆都,察觉到你在附近,才临时兴起。”   “您是来寻邪阙的?”   “嗯,他手中神器果然厉害,为师寻到此地,便失去了你们的气息,猜你们许是藏在附近,等待酆都大开鬼门,便随你们等着。”秦清止望了夙冰手中万灵血渡一眼,轻声道,“是他教你来杀人取物的?”   夙冰暗道不妙,低声道:“师傅,他们是鬼修,难道不能杀么?”   秦清止摇摇头道:“那些平民鬼修,大都是些良善之辈,倘若情势所迫,自然无碍,只是为师劝你,莫要养成习惯。他们妖怪做事不讲章法,切勿轻易学了去。”   夙冰抹了把汗,连连应是:“谨遵师傅教诲。”   其实她心里很想问,你丫手里的面具和黑袍是从哪里来的?   正不知道同他说些什么,秦清止虚空一划,将两人的灵息隐去:“有人来了。”   不一会儿,从远处缓缓驶来一架兽车,车上的鬼修懒洋洋斜躺着,筑基后期修为,且没带面具,几名灰面具女子跪在周围,捏腿的捏腿,揉肩的揉肩。   兽车后,用锁链拴了五十几名白面具奴隶,被皮鞭男驱赶着随车小跑。   夙冰今晚见到的全是平民,乍瞧此人气派,奇道:“师傅,他可是出身王室?”   “此人只是魑魅王家臣之子,顶多称得上半个贵族。”秦清止指着兽车身后的一众奴隶,“那群奴隶中,倒真有一位身份显贵,出身幽冥王室,乃罗刹王嫡子——濂溪。”   夙冰微微一怔:“他藏在奴隶中做什么?”   秦清止淡淡一笑:“不是他要藏,是他脑子不太正常,离家出走时被歹人诓骗,扒光一身衣裳,连着证明其身份的玉令都给弄丢了,还被那歹人封了音识,卖给鬼奴贩子。”   夙冰眉梢一挑,望一眼秦清止身上的黑袍:“您口中那歹人,不会就是您自己吧?”   秦清止摸摸鼻子,呵呵笑道:“哪能呢,为师一把年纪,岂能干出如此无聊之事。”   夙冰也跟着呵呵一笑,他当然不会那么无聊,只是好巧不巧的在他们出现之前出现,还告诉自己那么多事情,显然早有预谋,这老狐狸,瞧着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鬼心眼儿多得很。   便不做声,等着听他吩咐。   果然,秦清止道:“邪阙被关了一千年,不知道现在酆都入口早已改了制度,单是特制面具和衣袍,已经无法瞒过九阶梼杌兽了。所以,你们只能扮作奴隶混入车队,才能顺利进城。以为师揣测,邪阙此行的目的地应是幽冥王都,若是你能同濂溪世子拉近距离,一路必将通畅无阻。”   “拉近距离是什么意思?”夙冰有些纳闷。   “比如你可以英雄救美,之后装作不知他身份,博得他的感激。”秦清止信手拈来,如数家珍,“再比如,你可以故作可怜,令他心生爱慕……”   “师傅……”夙冰打断他的滔滔不绝,额角青筋跳的乱七八糟,郁闷道,“这些烂招,您都从哪里学来的啊?”   秦清止倏地从怀中摸出一本《嫁个仙夫好乘凉》,微微翘起唇角:“所以为师常说,任何事物存在于世间,皆有它的位置,要善于发现它的精华之处,而非只盯着糟粕。”   夙冰无语至极,但也知道秦清止既然不嫌麻烦,搞出那么多事,必有道理。   “现在来不及了吧,他们马上就要进城了。”   “来的及。”秦清止抬头望一眼车队,又从储物戒中摸出一方赤红木盒和一张高阶召唤符箓,“酆都内,为师尚可护你周全,但一进入幽冥王都,那里高阶鬼修比比皆是,尤其是罗刹王,已近化神后期,为师有伤在身不能随意现身。你跟着邪阙,若是见到此物,便将此符捏碎。”   “徒儿记下了。”   夙冰将召唤符接过手中,看了眼那方赤红木盒,已经猜到必然是魂皿无疑。但夙冰瞧见秦清止打算离开,急忙道:“师傅,您等等。”   秦清止疑道:“还有何事不明?”   “那个。”夙冰一咬牙,硬着头皮道,“这一次出门,虽然偏离了您原先计划,但总算殊途同归,不知您答应徒儿的灵石,还作不作数?”   “自然作数。”   秦清止说完,将地上的鬼面具重新带上,化为一道金光,竟向酆都城门飞去,行至一半,蓦地收回周身禁止,漫天金光激现。不一会儿,果然引发一阵骚乱,守城梼杌兽跳出查探,酆都大门被迫关闭。   夙冰见状,赶紧摸出怀里的传音符:“妖怪叔叔,快来!”    ☆、46鬼蜮之行(二)   等邪阙来了之后,变出一套奴隶的行头丢给夙冰,自己则化为一团小小白毛球,躲在夙冰的袖子里。夙冰穿戴完毕,将修为敛在练气一二层的模样,趁乱混进奴隶群中。反正那么多奴隶,多一两个少一两个,根本无法察觉。   骚乱平息后,守城梼杌兽回归原位,贵族公子亮出身份玉令,它稍作检视,便放了行。   两人闷头跟着兽车,夙冰听见邪阙传音道:“刚才门外发生何事?”   “有两位高阶鬼修一言不合打起来了。”   邪阙没有继续追问,夙冰松了口气,开始环顾四周。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冥界,跟她想象中的差距颇大,原以为所谓冥界,应是死气森森,但大眼瞧上去,和人间皇城并无区别。   走着走着,迎头忽地冲来一列黑袍精兵,各个凶神恶煞的模样。   冥兵头子瞧见兽车里的贵族公子,行过礼后,恭敬道:“大人,您回来了。”   那贵族公子淡淡瞥他们一眼,不满道:“这是怎么了?”   “启禀大人,濂溪世子半个月前在酆都失踪,罗刹王盛怒……”   随后,冥兵头子指着手中画像,叽里咕噜说了一些夙冰听不懂的鬼话,透过面具上两个狭小的洞,她暗暗打量这一波奴隶,按照秦清止的话说,那什么濂溪世子,就在奴隶群中。   夙冰懵了一懵,但他似乎忘记说,哪一只才是吧?   不过既然被他封了音识,理应是听不见也说不出,但双眼又没被封,看还是能看到的吧,冥兵手中握有他的画像,他只消走上前,将面具揭开不就完了?思及此,夙冰阖上目,略略凝神,注意每个人的动静,果然发觉奴隶群中有一人,踟蹰着向前走了几步,又退了回去,再挪了挪,又退回去。   开始有些不解,但当她瞄见画像,立刻明白过来。   只见那画像上所绘的世子大人,黑面黑袍,别说相貌了,根本连公的母的都分不清。真是好生奇怪,白毛不是说,王室中人可以不带面具的吗?   “妖怪叔叔,罗刹王是什么人?”想不明白,夙冰只好开口询问。   “冥王第九子,狠戾残暴,贪杯好色。”邪阙啧啧叹了两声,“千年前,便已是元婴后期修为,现如今,估摸着已修至化神中期了。”   “那他儿子呢?”   “罗刹王膝下至少两百多个儿子,不知你指的哪一个?”   “两百多个儿子?”夙冰颇讶异。   “是啊,这还是一千年前呢,现在有多少,本王也不知道。”邪阙朝画像睇了一眼,凉凉道,“不过,冥界和妖界一样,最讲血统,罗刹王妃只能出身王族,生下的儿子才能称之为世子。比如当年的冥王妃,便是幽冥王的亲生女儿。”   “这……这不是乱伦么?”   “所以出身王室的鬼修,脑袋大都怪异,少同他们打交道才妙。”   夙冰忍不住扶额,这一点,他和秦清止的认知出其相似,看来鬼修界王室中人的脑子,的确不太正常,既然如此,同这濂溪攀上关系,难度似乎挺高。   嗳,一路稳稳当当难道不能到达王都么,干嘛非要同他攀上关系?   冥兵象征性的盘查过罢,兽车队继续行驶,两三个时辰之后,停在一处客栈落脚。   五十几名奴隶被分为三拨,分别挤在不同的奴隶舍中,里面空空荡荡,连把椅子都没有,大伙均是习以为常的席地而坐。夙冰瞧见濂溪坐在最角落,思来想去,便挑了与他相邻的位置坐下。   邪阙从她袖子里伸出半只眼睛,不解道:“干嘛非要挤在这?”   “咱们毕竟是假冒的,里头安全。”   “怕什么,酆都这些虾兵蟹将,本王还不放在眼里。”   “请问,您究竟要去哪儿?”   “自然是王都。”   “进个酆都城都那么费劲,何况王都?”夙冰冷笑一声,斜他一眼,“别忘了,您现在妖力越来越弱,我也只不过将将筑基,凭什么同人家化神期大鬼修斗?您还当自己是在千年前吗,可以入幽冥王都如入无人之境,一旦被抓,我死是小,您的内丹还想不想要了?”   “行了行了,我不过顺口一说,你至于冷嘲热讽的么?”   邪阙撇撇嘴,不大高兴地缩起眼睛,夙冰也瞧不见他此刻的表情,不过肯定臭着脸无疑。如今肉在砧板上,懒得理他高兴不高兴,夙冰偏过脸,打量起濂溪来。   这小子只有练气二层修为,透过面具上的小孔,两只眼睛倒是明亮的紧。   大部分鬼修是凡人死后化成的,并无实体,所以不论脸庞还是身躯,都十分可怖,才会统一黑袍面具进行遮盖,若非如此,满大街的蛆虫之体,他们自己瞧着也会恶心。   而贵族和王室不同,繁衍至今,他们大都是些胎生鬼修,相貌也会好看些。   但这濂溪世子出身王室,父亲又是一鬼之下万鬼之上的罗刹王,地位之崇可想而知,却一直带着面具,连罗刹王寻他,都画不出他的样子,会不会奇怪了些?   难道他和夏重霜一样,一张脸生的见不得人?   奴舍里的奴隶一直在三三两两进行交谈,夙冰听了一会儿,便学着他们讲话的语气,抬手碰了碰濂溪,问道:“喂,你是从哪里来的?”   濂溪垂了垂眸子,两只眼睛滴溜溜一转,指着自己的耳朵和喉咙,摇了摇头。   夙冰这才使用秘术传音:“你是哑巴?”   濂溪起先一愣,再是激动万分,倏地扯住夙冰。夙冰缩了缩,缩不回,看着他在自己手心写道:前辈,救救我,我被高人封了音识!   夙冰故作愕然,再道:“你是何人?”   濂溪见有门,激动的痛哭流涕,颤颤着继续写。   话说邪阙正缩在袖子里生闷气,眼角稍稍一斜,恰见夙冰的小手被一恶贼紧紧抓住,还恬不知耻地在她手心写写画画,当即跳起来,一头将此恶贼撞去墙上,怒道:“好大的胆子!”   他连一分妖力都没使,但妖兽天生凶猛,濂溪的脑袋黑血直流,昏了过去。   奴舍内登时陷入一阵慌乱,他们中修为最高者不过练气二层,邪阙不经意间显露出的稍许妖息,令他们胆颤心惊,纷纷抱成一团,不敢擅动。   外头看守的鬼修听见动静,便起身去看究竟。   夙冰简直无语问苍天,她真怀疑,以邪阙这么不靠谱的跳脱性子,到底是怎样一次次修到大境界的,怪不得天道不肯放过他,依她看,天雷还是劈少了,该多劈一劈才是。   无暇多想,收了白毛球,再一把将濂溪抗在肩头,她破窗跳了出去。   一路狂奔许久,她又折返回来,躲在客栈后的一片花丛中。环顾四下无人,从储物袋中取出须弥芥子,默念法诀,缩身进入其内。   邪阙从她袖子里跳出来,一落地即恢复人形,劈头道:“你这芥子真差劲。”   夙冰蹲□子,检视起濂溪的伤势,完全无视他。   “你带上他作甚?”邪阙俯□,伸手取下濂溪脸上的面具,“莫不是瞧上他了?”   夙冰正想说,鬼修长的那个恶心模样,自己脑子有病还是怎样,结果眼尾一扫,还真吃了一惊,这小公子长的也忒英俊了点儿吧?   简直就是一翻版蓝少卿啊!   尴尬着清了清嗓子,她道:“无端端差点儿将人踢死,难道放任不管么?”   “哎呦。”邪阙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我怎么不知道,你何时变得好心了?”   “妖怪叔叔,您再这样下去,我看咱们根本走不到王都。”夙冰微微有些恼,这家伙能不能靠点谱啊,赶紧平安抵达目的地,做完该做的,赚到灵石,这单生意便完了,至于天天玩命吗?   “其实去不去王都,对我来说,已经不太重要了。”   邪阙忽然敛了笑意,目光森冷地望着她,“无论什么证据,都没有感觉来的真切,我几乎可以肯定,藏在王都宫殿下的辟雷珠,已经被人挖了出来。”   夙冰微不可擦地抖了抖,沉下眸子道:“辟雷珠?”   邪阙席地而坐,将面具搁在手中把玩,翘起唇角道:“在很久以前,嗬,当真是很久以前,当我第九次转生后,修到筑基境界时,已经贵为神君的师傅私自下界,送我一颗辟雷珠,告诉我,只要有它傍身,等到合虚大乘境,便不再惧怕天罚,飞升时渡大天劫,再将此神器完全吸纳,即可安然飞升。”   “如此一来,便不必再次历经转生?”   “没错。”邪阙轻轻望她一眼,缓缓道,“于是我满心憧憬,将它贴身藏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千年过去,那颗辟雷珠内的器灵,渐渐苏醒了。”   “器灵?”   夙冰暗暗琢磨,器灵同剑灵相似,皆为一种很逆天的存在,产生的途径无非两种,一为天生,经过日月精华之淬炼,得以成形修炼,比如秦清止的剑灵。   二为活祭,则是锻造神器时,取一命格合适之人,以其魂魄为引,血肉为容,借以提高神器的成功率。日积月累下,神器内的魂魄渐渐复苏,以灵的身份重现世间。   也不知这辟雷珠内的器灵,属于哪一种。   “那灵,是被活祭的。”邪阙咬了咬牙,忍了几番,还是决定和盘托出,“那名女子,乃阳火之命格,被我师傅捉到之后,作了活祭。”   “你师傅堂堂神君,居然能做出这等事情?”   夙冰一时有些接受不能,其实活祭在修仙界并不算个事儿,试问哪样极品法宝成功的背后没有一箩筐的牺牲,凡人么,杀便杀了,他们魔修没少干这种事儿。但从凡人修成上仙,在从上仙修到神,高高在上主宰千万生灵的神君,竟也视凡人性命如蝼蚁草芥?    ☆、47鬼蜮之行(三)     邪阙忽视掉她的提问,自顾自地道:“那一次转生,因为辟雷珠的缘故,我十分顺畅的修到合虚圆满,之后魔族同南疆开战,我输给了当时已近大乘中期顶峰的谛听城主,萧白夜。”   听到这,夙冰猛地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如你所料,辟雷珠也落在他手中。”邪阙苦涩一笑,“而我,无奈遭了天罚再度转生,还被他以魔兽的姿态豢养在身边。再说辟雷珠从外表来看,只是一颗凡品乌色木珠,根本窥探不出丝毫神力,但白夜魔帝是何许人也,渐渐被他瞧出些端倪,于是他将被封印的魂魄引了出来,妄想找寻一具躯体令她重生。”   夙冰越听越心惊:“然后呢?”   “她原是阳火命格,又在辟雷珠内吸收了近千年神火之力,一般的躯体根本容之不下,所以萧白夜花费一番大气力,终于寻到一名冰灵根女婴,令她借宿重生,并将其收为关门弟子,取名夙冰。”   夙冰垂下头,暗暗心惊。   怪不得师傅总说自己是他无意捡来的,不知父母是谁。   “那时候,我浑浑噩噩,灵智未开,被他送给阿夙做了宠物,跟在她身边整整一百二十年。因为冰火不相容的缘故,她修行起来十分困难,身边也没有什么师姐妹,便经常抱着我聊天。尔后我开了灵智,虽痛恨萧白夜,却舍不得离开阿夙。当时,我并不知道她和辟雷珠的关系,只是单纯产生一种极特殊的感情……”   邪阙一咬下唇,凤眸微微眯起,瞧着夙冰道,“你懂么?”   夙冰眉梢轻轻颤了颤,心里回过味来,怪不得总觉得他这臭脾气十分熟悉,竟是当年师傅赠的那只傲娇兽,后来……后来好像因为对师傅不敬还是怎么回事,被自己宰了?   夙冰又是一头汗,曾经竟然把他给宰了?!   她吞了唾沫,继续问:“再然后呢?”   “再然后,我渐渐发现萧白夜十分反常,经常不许阿夙离开他的神识范围,不许她离开谛听城,终于明白过来,他已经完全推敲出这珠子的神奇之处。所以他待阿夙千般宠爱,只是为了躲避天罚,阿夙的修为越高,日后自己飞升时,越能安然无恙……”   “胡说八道!”   夙冰倏地站起身,怒道,“他老人家魔功盖世,一身傲骨,断不可能!”   邪阙冷冷道:“怎么不可能,你知道魔修修到大乘大圆满需要花费多少万年精力么?你又知道魔修飞升天魔界的几率有多低么?但凡修士,穷尽一生,有哪个不想飞升,又有哪个不是无所不用其极?更何况如他这般心志坚定之辈。”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完全陷入暴躁中,夙冰的思绪开始出现混乱,其实一早意识到自己说露了嘴,但这臭妖怪不是已经认定了么,自己又何必装模作样,   “我师傅绝不是你口中那种人!”   “阿夙,你终于肯承认了。”邪阙双眸一亮,“我将拓跋战锁在客栈里,冒险独自一人出来,便是想要证明,辟雷珠在你身上。”   夙冰二话不说,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方玉盒。   打开来,将之前冷小扇颈上的乌木珠取出,随手扔过去,火道:“编了那么多,最终目的,不就是想要这颗珠子吗,直说不就完了?!何苦编出那么不靠谱的故事诓骗我!”   邪阙虚空一抓,将乌木珠取过手中,又反手扔了回去,几乎是暴跳如雷:“我若图你这颗珠子,早几辈子便飞升了,还用等到今天?!”   夙冰再度扔回去,怒道:“谁知道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邪阙本就容易发怒,现下更是火冒三丈,颤颤指着她道:“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亏我当时为了救你一条残命,硬生生剜出心头之血,却养了你这么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说完,坐在地上急急喘气,以面具做扇,不停忽闪着,“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   夙冰胸口起伏了阵儿,瞧他这般模样,心里也明白他可能没有说谎,但教她相信一手将自己养大的师傅,居然怀着其他心思,她断然无法接受。   “那你告诉我,我是怎么死的?还有最后那部分记忆,是不是被你给抹去了?”   “与我无关!”邪阙尚在气头上,怒滔滔地道,“谁知道是不是萧白夜遭了天谴,反正当我寻到你时,你只剩下半条命,整整在魂皿中养了将近二十万年也没见苏醒,直到秦清止……”   说到这,邪阙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立时满面懊丧的捂住嘴。   夙冰也是大半响才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沉着脸道:“你不要告诉我,秦清止膝下那个叫金鹊的徒弟,会是我。”   “是你,也不是你。”邪阙见兜不住了,索性道,“秦清止毕竟只有金丹的能耐,只能唤醒你的肉身,没能唤醒你的魂魄。你的魂魄,至始至终都被封印在这颗辟雷珠中,千年前我化形后,去无极宗找他算账,想要抢回你的肉身,可惜那具肉身可能拥有你残存的意志,逐渐生出新的意识,不愿跟我走,而且神情几乎同你一模一样。其实,我到现在也搞不明白,那个究竟是不是你。”   “反正我不记得了。”夙冰一摞袖子,推得干干净净。   “不记得最好。”邪阙凑上前,细细打量她一眼,背着手,小心翼翼地道,“阿夙啊,你要相信我,秦清止也绝非什么好东西,你今后最好离他要多远有多远,他自己的气运虽好,却煞人煞的紧,谁同他亲近谁就得倒上八辈子血霉,而且他还有前科,当年……”   “邪阙。”夙冰不耐烦地打断他。   “嗯?”他一愣。   “如你所说,我若真是活祭,”从他手中取过那颗乌木珠,夙冰面沉如水,“假使被一些高阶修士发现了,是不是会被他们抓起来,以助他们飞升?”   “当年,辟雷珠的秘密曾被无极宗太上长老发现,后来你的肉身便毁了。”邪阙不忍多说,但有些话,必须要说,她必须意识到,自己往后的路该怎么走,“因此你要格外谨慎,尤其是别让姓秦的发现,他早已进阶化神,却刻意放缓修炼进度,迟迟不肯步入合虚,急着找你不知道图些什么……”   其实他说的这些,夙冰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拳头紧紧攥起,她闭上眼睛,一股前所未有的哀戚渐渐爬上心头。   压制许久,才稍稍偏过头,看他一眼:“那你呢,你不打算将我抓起来么?”   “抓你作甚?”邪阙耸耸肩,牵唇一笑,“老子已经转生过二十七次,不差再多这最后一次,只不过,往后老子不在你身边,你修为又差,千万照顾好自己。”   夙冰微微愕然:“你打算转生?”   邪阙点点头:“心愿已了,耗着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早点儿脱离苦海。”   夙冰默然了会儿,道:“方才是我太激动,对不起。”   “没事没事。”邪阙心情大好,眯起眼睛瞄他一眼,“看在我照顾你那么多年的份上,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说。”   “此番我转生以后,能不能换你来照顾照顾我?”   瞧见夙冰一脸错愕,邪阙不容置喙地道,“老子千年不曾回去南疆,尚有些事情处理,之后便会刨个窝引天罚转生,等回头一开灵智,便去无极宗寻你。”   “多久?”   “不知道呢,快则五六年,慢则五六十年?”   “这么久?”   “是啊,所以老子极为讨厌转生,因为会有很长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哦,还有一事提醒你,到时候,老子不知道化为何种形体,也说不出人语,你可别认不出,反将我烤来吃掉。”   说完,邪阙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愉悦的面庞开始浮出丝丝裂痕。   拉起夙冰的手,他将乌木珠子郑重其事的放在她手心中,本想要摸摸她的头,却又纠结着缩了回去,“收好了,万不可教其他人瞧见,我知道秦清止就在附近,所以你的安全不成问题,我……我先走了。”   夙冰此刻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动了动唇,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邪阙背过身,拳头紧了松,松了紧,最后化作一道白光,钻出了芥子空间,只留下一句话来:“阿夙,这已是我最后一次转生,你等着,这一世,我一定与你一同飞升。”   妖息散去多时,这句话一直在空间里回荡。   夙冰觉得有些心力交瘁,一撩裙摆,坐在地上,心口有些微微的疼。   她并不完全相信邪阙所说的一切,但那些亲身感受告诉她,他的话,大致还是可信的。比起被神君拿去活祭法宝,她更痛心萧白夜的态度,痛心那一千年庇护,竟只为助他飞升。   其实换个角度来看,此事放在任何一位修士身上,若是发现辟雷珠的妙处,必是欣喜若狂的吧。邪阙之所以不在乎,因为他是一只大妖怪,妖怪天性没有人类那么多弯弯绕绕。   捏了捏眉心,夙冰禁不住苦笑连连。   若是连师傅都如此,这世上,看来当真无谁可信。   一个人呆呆坐了许久,竟忘记地上还躺了别人,濂溪摸着脑袋清醒过来,瞧见夙冰在阴暗处坐着,不由一怔:“你是何人?”   夙冰被他唬了一跳:“你能说话了?”   濂溪这才发现,喜不自禁地摸摸脖子,尔后想起什么,激动道:“前辈,是您救了我?”   夙冰望一眼他脑袋上的血渍,呵呵呵地道:“是的。”   濂溪慌忙跪倒在地,连磕三个响头:“多谢前辈搭救,前辈您……”   说着说着,忽然发觉哪里不太对劲儿,一摸脸上的面具没了,吓了一跳,“前辈!我的面具?!我的面具?!我的面具……”   夙冰虚空一抓,将被邪阙扔掉的面具抓了回来,扔给他:“没丢,在这呢。”   濂溪瞅瞅面具,又瞅瞅夙冰:“是您将晚辈的面具摘下的?”   “你额头受了伤,给你治伤需要。”不能将白毛供出来,她随口瞎扯。   “真的是您么?”濂溪试探着再问。   “你烦不烦?”   原本正心烦,现在烦上加烦,反正不必再去幽冥王都,这什么世子也没了用处,犯不着讨好他。夙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将满心郁结压下,说道,“行了,咱们出去。”   濂溪将面具戴上,恭敬询问:“前辈,不知咱们现□在何方?”   夙冰再不想搭理他,直接扣住他的肩膀,默念法诀,正想从芥子空间里钻出去,却忽然听见一声巨响,空间内的水池“嘭嘭嘭”的朝外爆出涡旋。   夙冰心头一震,看来有高阶修士在外施法。   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她只觉身体一轻,便被一对儿铁爪抓了出去。眼前一暗,一股浓烈的死气森森迫近,几乎同死亡仅有一线之隔。   夙冰下意识的想要放出元神抵抗,却听见濂溪急道:“父王,请您手下留情啊!”   那股死气果真在眼前停住,夙冰一怔,竟是罗刹王?   举目一望,只见罗刹王黑袍裹身,黑纱遮面,周身凛着一股肃杀之气,森冷道:“小道修,你可真是胆大包天,混进我幽冥鬼蜮作甚?”   夙冰无端打了个寒颤,生平第一次遇到化神期鬼修,力量丝毫不输同等级魔修,甚至在同等级魔修之上,这罗刹王的实力果真不容小觑,想要捏死自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   斟酌自己该说些什么,濂溪抢过话去:“父王,道修又如何,横竖是他救了孩儿。”   “你还敢多嘴!”罗刹王骤然转眸,冷冷瞪着自家儿子,“多大的人了,不过骂你两句,居然留书出走,修为不长进,怎么脑子也不长进?!”   濂溪一哆嗦,硬着头皮道:“父王,看在孩儿的面上,就饶了她吧。”   “不可能。”罗刹王冷哼一声,再度将目光转向夙冰,“本王最是痛恨道修,落在本王手中,合该你倒霉。”   说着一拂袖,一道黑气朝向夙冰杀去。   化神鬼修在前,夙冰觉得自己哪怕放出元神之力也一样会死,索性不做抵抗,秦清止总不可能看着自己死了。果真,一道剑气拔地而地,在夙冰面前设下一层防护罩。   罗刹王立时警觉:“何方高人?”   秦清止从天缓缓落下,一展长袍,笑道,“罗刹王,许久不见。”   “原来竟是清止道君大驾光临。”罗刹王一声冷笑,“不知来我鬼蜮,有何指教?”   “自是寻我徒儿来的。”秦清止睨了夙冰一眼,“我师徒二人前来人间界历练,不想小徒顽劣,竟被鬼奴贩子抓住,带进酆都来。”   “她是你徒弟?”   “正是。”   “都已是筑基修为,竟还能被鬼奴贩子抓住,你这徒儿好大的本事啊。”罗刹王显然不信,嗤笑道,“清止道君,你不过元婴圆满修为,在北麓称得上一等一的高手,但在我幽冥界,可着实算不得什么。”   秦清止摸摸鼻子,笑道:“所以还请罗刹王高抬贵手,放我师徒一条生路。”   罗刹王眉峰微蹙,跃入半空,双手一合,祭出一柄黑色蛟龙剑:“我幽冥界自不会动你无极宗长老,但本王也是使剑的,素来听闻清止道君的剑术享誉北麓修仙界,心下一直想要讨教讨教,不知道君赏不赏脸?”   口中用着问句,但根本不等秦清止作答,指尖虚空一划,蛟龙剑便倏然进攻。   秦清止的本命真元剑不召自现,化为数道剑光挡在身前。   “既然罗刹王好雅兴,那秦某只好奉陪了。”   秦清止闪身一道金光飞上天空,同罗刹王比划起剑术来。两大剑术高手虽然有所保留,但整个酆都上空一片剑光四射,火花飞溅,众鬼修不知出了何事,纷纷抱头蹲下。有高阶者想要放出神识前去瞧瞧,即刻便被伤了识海。   夙冰暗暗替秦清止捏了把冷汗,两人论修为应是不分伯仲,但他重伤未愈,又接连奔波,现下断然不是罗刹王的对手。但一想到他这番疲于奔命,极有可能是为了得到辟雷珠,心下不免一沉。   濂溪世子见她脸色不好,上前道:“前辈,您放心好了,我不会教父王伤害您的。”   夙冰应付着呵呵一笑,掉脸望向他处。   濂溪以为她不信,又道:“巫族大长老曾经为我批命,说第一个揭开我面具、瞧见我容貌的女子,乃是我生命中的贵人,日后将会成为我的王妃。”   夙冰再是呵呵一笑,正呵呵着,瞳孔骤然一缩:“你说什么?”   濂溪红着脸,又重复一次。   夙冰嘴角一抽:“真抱歉,第一个揭开你面具的并不是我。”   “前辈,您刚才都承认了的。”濂溪以为她是害羞,捏着衣角道,“我今年只有十四,修为也比您低,但您放心,我会努力修炼的,您是无极宗弟子吧,等我长大些,我就去提亲。”   “别别别!”   夙冰哭笑不得,今天这是怎么了,上千年不见桃花开一朵,这一会儿的功夫居然开了俩,邪阙也就罢了,好歹纠缠了大半辈子,但眼下这朵烂桃花算是怎么回事?   “我们女道修一生不嫁的,世子大人您还是省省吧。”   “巫族大长老的预言,不遵守会遭天谴啊。”濂溪极为认真,“不可不听。”   夙冰拢起眉峰,颇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小小的年纪,爱恨情仇什么都不懂,只因为一句批命,便信以为真。   本想教育他一番,趁机断了他的念头,天空中陡然一声巨响。   不一会,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渐渐浮现,等两人落地后,皆是一派淡然。   许久罗刹王才道:“清止道君的绝情剑,果真名不虚传。”   秦清止也虚了一礼:“承让了。”   “你们走吧。”   “多谢。”   秦清止略略颔首,垂目轻望夙冰一眼,“咱们走。”   夙冰敛目恭敬道:“是,师傅。”   随着秦清止飞上他的坐骑,夙冰乖乖坐在后端,两人便向酆都大门飞去,隔老远,还能听见濂溪在身后大喊:“前辈,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夙冰肩膀一抖,忍不住扶额。   秦清止侧目一笑:“你又怎么招惹人家了?”   夙冰无奈道:“只是一场误会。”   秦清止便不再多言,夙冰思忖一番,细声说道:“师傅,邪阙他离开了。”   “我知道。”   “他说,师姐在一千年前,当真已经死了,他折腾这一圈,只为耍着您玩儿。”夙冰斟酌着续道,“他还说,您无非想要辟雷珠进阶合虚,他劝您还是死了这份心,那珠子早就毁了,所以他打算返回南疆转生。”   秦清止陷入沉默中,许久不曾言语。   夙冰胡乱扯着,此刻才渐渐反应过来,原来邪阙决定转生的原因,有一部分竟是为了以实际行动告诉秦清止,别在打辟雷珠的主意。   秦清止终于开口:“他以为,本座是为了辟雷珠?”   “难道师傅您不想得到么?”   “算了,多说无益。”   才出酆都大门,秦清止说完这话,陡然吐出一口血来,原本如玉的面色苍白之极,连带头发都现出不少白色。夙冰并不讶异,方才同罗刹王比剑,他定是开了灵心观妙咒。   这种咒术,可以再最短的时间内,将自己的力量趋于最大化,但耗损之大可想而知。   不闭关个三年五载,他怕是无法复原。   因为蓝少卿伤势不轻,剑灵已经将他同谷月娴带回了宗门,于是秦清止只能亲自上阵,先去落脚的客栈将拓跋战接回来,然后带着两人飞回无极宗。   伤势颇重,这一路走走停停,整整用了四个月时间,几人才回到天际城的怀抱。   望着眼前连绵起伏的天枢山脉,夙冰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其实离开半年还不到,心境却与初时完全不同了。原本她想要离开无极宗,现在反而不怎么想了。   求仙问道,仿佛又多了一重意义,她必须必别人快,比别人更强。   而那些高深本领,并不在界外,而是在这名门正宗的高塔之上。   哦,对了,还得在此地等待那只投奔而来的小妖怪。   于是她扯住秦清止的袖子,细声细语地道:“师傅,弟子现在能不能反悔?”   秦清止倏然一怔:“什么?”   “弟子不想要灵石了,更想做您的入室弟子。”   “何以突然改变主意?”   “弟子觉得,此番历练,令弟子感悟出道的真谛。”   “你当你师傅是傻子么?”   “好吧,弟子觉得作为您的入室弟子,能得到的利益,绝不比那些灵石少。所以眼光要放长远一些,不能只顾眼前这点儿蝇头小利。”   “唔,孺子可教。”   “那师傅您的意思?”   “自然是准了,回去夜来峰后,便举行拜师大典。”    ☆、48重返宗门     从山门一路飞上夜来峰,因为秦清止敛着修为,并没有引起什么骚动,直到落在夜来峰顶清安大殿外的广场上,一众晨修早课的弟子方才纷纷跪下行礼:“弟子拜见尊上。”   秦清止收了坐骑,抬手示意他们起身,神识扫过一圈:“君悦呢?”   “启禀尊上,君悦师叔去了修武堂。”   “君澈也去了?”   “君澈师叔他……他……”回话的小剑修垂着脑袋,为难不已。   便在此时,一名男子急匆匆的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二十岁的年纪,筑基中期修为,睡眼惺忪,满面倦容,剑匣松松垮垮的吊在肩膀上,喘道:“师……师傅,君澈来晚了……”   秦清止似乎习以为常,也不苛责,只吩咐道:“她是你师妹,夙冰,另一个则是你隐师兄的弟弟拓跋战,你也不陌生,今后他们便住在夜来峰,交由你来照顾。”   秦君澈不大高兴的睇了夙冰一眼,夙冰也恰好举目看他。   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原是之前在溪山涧遇到拓跋隐和秦君悦时,随行另一人。   很显然秦君澈早没了印象,只看她一眼,便将目光转去拓跋战身上,为难道:“师傅,长老院不是有令,命拓跋师弟在地狱岩思过么,您这么做,恐怕不妥吧?”   “地狱岩已经没了。”秦清止拾手揉揉拓跋战的头发,“还是留在夜来峰吧,今时不同往日,在本座眼皮子底下,那群老东西若有意见,大可再同本座理论。”   语毕,又侧目对夙冰道,“你且先行安顿,稍后再举行拜师大典。”   夙冰忙道:“师傅,依徒儿愚见,拜师大典能免则免。”   秦清止扬眉:“何故?”   “徒儿同拓跋师弟的身份较为尴尬,凡事低调些总是好的。”夙冰实话实说,虽然一旦举办拜师大典,能令自己的身价在无极宗乃是北麓暴涨数百倍,但随之而来的烦心事儿,恐怕更多。   况且,拓跋战的存在,始终是无极宗高层心尖的一根刺,还是低调点儿好。   秦清止淡淡颔首,颇为赞许道:“看来,本座果真没有挑错人。”   一摊手,于掌心现出一块儿玉牒,他细声道,“你既已筑基,便持本座谕令,前去灵兽阁挑选一只战兽,再去名器堂挑选一样趁手的御敌法器,哦,顺手再挑一件飞行法器吧,有些地方行走,飞行兽并不方便。”   “多谢师傅。”夙冰躬身上前,双手接过,心下一片欢喜。   “为师恐怕得闭关调息一段日子,夜来峰上日常琐事,问你君澈师兄便是,若有什么需要的,也只管同他说。倘若他做不了主,便自己斟酌着拿主意。”   “徒儿明白了。”   “嗯,那先到这吧。”   难掩眉间疲惫之色,秦清止化为一道剑光,向西面的山峦飞去。   许久之后,广场上的众弟子才敢稍稍松口气,纷纷将好奇的目光投向夙冰。也难怪他们会惊讶,整座夜来峰清一色的全是男修,据说连荷花池子里那条锦鲤都是公的,好不容易来一位鲜嫩嫩的大姑娘,怎能不好奇呢。   再说这姑娘的相貌,虽比不得美人峰三美,却也是极标志的。以她四灵根的资质,居然年纪小小便筑了基,悟性定然超乎常人。而且听尊上所言,似乎有意将她收为入室弟子,要知道,她可是第一个啊。   夜来峰上大都是剑修,而剑修的性子大都稳重,他们纯粹好奇,并无鄙夷嫉妒等其他情绪。但夙冰许久不曾受过这等注视,如芒在背,别扭极了,主动道:“君澈师兄,不知我与拓跋师弟日后居于何处?”   秦君澈吊儿郎当地睨她一眼,转过身拔腿便走:“跟我来。”   夙冰急忙牵着拓跋战跟上去,绕了极远的山路,才走到一处僻静的洞府前,四面皆是藤蔓,爬的满墙都是,侧面有一片药田,干涸荒芜,瞧着许久没人打理。   秦君澈指着洞口道:“你们就住这吧,洞府够宽敞。”   夙冰还没说话,拓跋战不高兴地撅起小嘴儿:“师兄,这哪儿是人住的地方呀,师傅不是说要你好生照顾我们嘛,好生照顾就给我们住这种烂洞府?”   秦君澈扯唇轻哼:“老子又不是打杂的,你们有手有脚,还需要人照顾吗,峰上多年不曾扩建,没有多余的洞府了,不爱住不住,牛不喝水,老子也不会强按头。”   拓跋战又要说话,夙冰将他拦下,笑道:“此地环境甚好,多谢师兄美意。”   秦君澈对她的道谢充耳不闻,打着哈欠道:“小丫头,别以为咱们夜来峰没女人,大伙就得把你当菩萨一样供着。告诉你,在咱们无极宗,背后若是没有家族撑腰,入室弟子的名头只能拿来哄哄小辈儿,你最好少给老子惹事,否则,老子有的是办法整死你。”   “多谢师兄提点,夙冰铭记于心。”   “算你识趣。”秦君澈嗤笑着一挑眉,将肩膀上的剑匣绳子松了松,踢着鞋离开。   “这位师兄真是不好相处,虽然脸上一直挂着笑,却很讨厌,不像晏缪师兄,瞧上去凶巴巴的,其实心地很好。”拓跋战吐了吐舌头,推开洞府的石门,立时被一股浊气呛的连连咳嗽,“对了,不提我都忘记问,晏师兄呢?”   “不知道,可能分去他处任职了吧。”   夙冰略一施法,将门两侧的藤蔓清理干净,然后进门打扫新家,这洞府确实简陋的紧,和地狱岩完全没法比。她也不想告诉拓跋战,晏缪八成已经死了,因为他们栖身的那方水镜,极有可能就是他的本体。   思及此,夙冰不由咬了咬下唇,她现在已经脱离了辟雷珠,倘若有朝一日,辟雷珠被谁飞升抵抗大天劫完全吸收掉,自己是不是也会死?   答案几乎是肯定的,否则白毛也用不着转生。   “那妖怪叔叔呢?”拓跋战噼里啪啦念了一大串法诀,变出一条帕子,吃力的爬上矮墩,“你们不是一起去了酆都么,怎么是和师傅一起回来的?”   “他回南疆了。”夙冰再一掐诀,指间闪出一道红光弹向石桌,“估计要七八年才会回来。”   拓跋战若有所思,打算去擦石桌时,才发现桌面早已光如明镜:“哇,师姐你好厉害!越来越厉害了!我什么时候也能像你一样厉害呀?!”   夙冰弹了弹他的脑袋:“好好修炼,你也一样。”   拾掇过洞府过罢,夙冰将其中两个对门的房间作为两人卧房,然后又挑了两间作为修炼室和储物室,还余下一间密不透风的屋子,着实有些犯愁。   只因屋中立着一个巨型三足丹鼎,挪也挪不动,收也收不走。   比起阵法和制符炼器,对于炼丹之道,夙冰才真是一窍不通,因此无法判断此丹鼎的材质如何,不过既被扔在这荒废的石屋中,想必也不是什么稀罕物,遂不再多想。   出了洞府石门,她将阿呆和风声兽从储物袋里放出来,然后交代拓跋战,让他们去将药田松松土,回头也好种点瓜果蔬菜什么的,给拓跋战开开小灶。自己是不用吃饭了,但拓跋战还得吃,又不方便去食所,还是得自力更生。   做完这些工作,她揣着秦清止给的玉牒,御风向灵兽阁飞去。   因为玉屏峰到典藏楼,恰好途径灵兽阁,所以印象深刻,十分好寻。   离的老远,便听见各种灵兽的嘶鸣声,夙冰落了地,缓步走进大门。一名筑基中期的管事瞧见她,放出神识探了探她的灵根修为,讶异了下,遂平静道:“这位师妹,是来领灵兽么?”   夙冰赶忙上前:“正是。”   管事伸出手:“谕令。”   夙冰双手将玉牒奉上,待管事放出神识稍稍一探,差点儿没给摔了,一头汗地道:“竟是尊上谕令,韩某实在怠慢,这便亲自指引师妹前去挑选。”   “师兄哪里话,一切规矩照旧,若不然,回头教师傅知道,定是一番训斥。”   “不愧是尊上高徒,既然如此,就让舍弟带你去吧。”   说完,冲着一名清秀男子招了招手,那男子快步上前,听他吩咐过罢,转身恭敬地对夙冰说道:“师叔,请随弟子来。”   夙冰听着声音略有耳熟,侧目一瞧,竟是初入门时的队友,韩旭。   韩旭亦是认出了她,怔愣片刻,只微微一笑:“夙师叔,这边请。”   夙冰早知他是上道之人,也笑:“麻烦了。”   韩旭再是一笑,恬淡怡人。   当年的青葱少年,现已过双十,模样没怎么变,脸皮儿瞧上去倒是比以前厚实许多,随他一路走,听他问道:“夙师叔,不知您想要那一科系的灵宠?”   “能御敌,不贪吃不爱闹就成,你给看着挑吧。”   “弟子明白了。”   韩旭带她走到一排宠物笼前,指着里面一只三阶花猫道:“这是飞天猫,爪利……”   小花猫瞧见夙冰,立时睁大双眼,双只小爪子作揖,可爱十足,却引得夙冰频频皱眉。韩旭见她无意,便又引她走去别处,指着里面的一只小鹿道:“这是三耳麋鹿,角……”   还没说完,瞧见夙冰皱眉,又只好作罢。   从西走到东,再从东走到西,一排排的灵兽看完,夙冰有些纳闷:“怎么瞧上去全都傻乎乎的,一点儿个性也没有,见人便作揖,一脸可怜状。”   韩旭叹气:“师叔,这些灵兽全都是为筑基师叔们为而准备,品阶以达三阶,自然全是经过专业灵兽师驯化过的,明明乖巧可人,哪里傻乎乎了?”   “不行,我已经养了两只傻灵兽,必须挑一只聪明的。”   “那您得打小训练才行。”韩旭思索片刻,道,“要不然,您瞧上哪一类了,挑只宠物蛋带回去,以灵石和您的灵力孵化,灵兽的天资必然比同类高出许多,而且与您心意相通,不必再订立契约。”   “如此甚好。”   别人驯服的东西,夙冰实在提不起兴趣,便跟着韩旭走去灵兽阁后楼孵化厅。只见里头光线暗淡,一排排木质架子上,全是一枚枚各式花纹的蛋。   韩旭指向各排架子前的标签说道:“师叔,这是分类,您看想要哪一科系。”   夙冰踱着步子,跳过可爱系、飞天系、绒毛系和猛兽系,最后停在未知系前,好奇不已:“未知系是什么系?”   “哦,这一类啊,未孵化出成品前,我们孵化师也摸不准是什么。”韩旭走上前,指着第一枚红白相间的蛋:“比如它吧,是红鸢鸟和野白熊杂交所成……”   “会孵化出什么?”   “不知道。”   韩旭又搬起第二枚黑漆漆看上去好像焦掉的蛋:“方才那一枚,至少还能判断出杂交品种,这一枚更厉害,根本无法判断,是半个月前才采集到的。”   夙冰抱过手中,敲了敲:“还挺沉。”   韩旭见她起了玩心,无奈道:“师叔,您还是去别处挑吧,这里的一排杂交灵兽蛋,等它们孵化出来之后,除非特别优质的,一般作销毁处理。”   “为什么?”   “杂交之兽,样貌奇特,会丢了筑基师叔们的身份。”   韩旭摇摇头,满是爱怜的抚摸蛋壳,“其实它们比同类灵兽,要聪明许多,个性许多。”   夙冰一听这话,当即拍板:“行,也甭浪费时间挑了,就这枚吧。”   韩旭嘴角一抽,摇头道:“师叔,您可是尊上的高徒,这种杂交兽还是算了吧……”   “没关系,就挑这枚,我瞧着中意便是,管他人做什么。”   二话不说,夙冰微一掐指,在灵兽蛋表面敷上一层保护膜,丢进储物袋中。   嗬,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实力才是第一位的行不行,再说了,她素来求己不求人,从不指望斗法时灵兽能够帮上什么忙,只不过宗门制度筑基弟子可以免费领取一只,不要白不要。    ☆、49竞技场     走出灵兽阁,她向名器堂飞去。   行至竞技场上空,倏地想起来,自己压根不知道名器堂的具体位置。放出神识,觑见下方广场人聚集了许多人,便飞身直下,落在一处边角,微笑上前:“请问,名器堂在何处?”   周围尽是练气期弟子,理应能感受到筑基修士的存在,但实际情况却是根本没人搭理她。   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不知在看什么。   夙冰有一大特点,越老好奇心越重,干脆扒开人堆凑上去。   一瞧才知道,原来是些无聊的修士在斗兽,竞技场隶属于修武堂,除了门派大小比之外,平素并不开放。但门派比试十多年才一次,偌大的竞技场地平日里白白闲置,实在有些浪费,管事便将场馆租出去,供富有的弟子押注斗兽。   因为参与者多为世家子弟,无人敢上报宗门高层,宗法堂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快的,便在宗门之内刮起一股赌博之风,并由私下逐渐转为公开。   据说,这股风气是从七八个月前开始的,而且管事的生财之道乃经高人指点。   至于指点他的高人,据夙冰推测,八成是当时前来参观门派大比的元宝。   夙冰放出神识觑了觑,只见百尺高的贵宾席上坐满了人,而且还有不少熟人:慕容靖几兄弟、秦君悦、赵子涵,以及认识不认识的二三十位世家子弟。   没瞧见夏重霜和蓝少卿,夙冰四下环顾,确定两人都不在。   周围爆发出一阵喝彩声,她掏了掏耳朵,才将目光锁定在擂台上,也不由一怔。这些公子哥越来越会玩儿了,哪里是在斗兽,分明是一人一兽,兽是一阶尚未驯化的碧眼金晶虎,而它的对手,只是一名六岁左右的小女娃,练气三层修为,脸上碗口大的疤。   小身板被兽爪抓的鲜血淋淋,却还是紧咬着牙一声不吭,反将那兽活活打死。   夙冰赞许不已,神识不由自主地向她探去,嗬,果真人不可貌相,竟是极纯净的水木二灵根。一拍身边的少年,她抱臂问道:“竞技场不是兽类相斗之所么,怎生变成人兽互殴了?”   少年摆摆手:“你太落伍了,兽兽过时已久,早就开始流行人兽。台上那名小师妹,这一票可真赚大了,至少会有一千下品灵石入账。”   夙冰一听见灵石,罩子立马放亮:“什么人都能参加吗?”   少年摇头:“当然不是,只有练气八层以下的弟子才能参加,而且上场的大都是些穷修,不准使用法器和灵力,一旦输了,小命可就没了。”   “唉,想当年老娘尚在练气期时,咋就没赶上这等好事。”夙冰不由悲愤,倘若这股赌博风早刮两年,凭借自己一手宰野兽的绝技,绝对是一条致富大道啊……   “还想当年……”那少年听着有趣,本想讥讽她两句,神识一探,忽地惶恐道,“弟子……弟子不知,竟是筑基期的师叔……”   经他一嚷,周遭不少人将目光投来,小修士们纷纷屏气。   贵宾高台上的公子哥们虽然距离较远,但都以是筑基修为,耳识过人,立时便听见了,只瞄一眼,见不认识,便又收回目光。慕容靖接过侍女奉上的酒盏,淡泯一口,双眸一眯,若有似无地勾起唇角。   赵子涵举目一望,欣喜不已,遂从贵宾高台飞身直下:“夙师妹,你还活着啊,而且已经筑基了?!”   “子涵师兄,你不是也筑基了么。”夙冰一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一番,“看来浮屠塔一行,的确有所收获。”   “还不多亏那位琴道友。”赵子涵腼腆一笑。   “哦,对了,师兄既已成功筑基,不知道当初答应给我的报酬,还作不作数?”夙冰之所以引人注目,就是为了将赵子涵引下来。步入筑基期后,四条灵根全都需要滋养,从天地间吸取的那点儿灵气,根本不够塞牙缝,而且消耗极大,一套法诀下来,丹田基本就空了。   “当然算数了。”赵子涵伸手去摸储物袋,“从浮屠塔出来后,一直没见着你和琴道友,还以为你们死了,后来……”说着说着,他脸色微微一变,尴尬道,“夙师妹,方才将灵石全都拿去下注,眼下输的血本无归……”   夙冰稍稍牵了牵唇,说实话,她还真是越来越喜欢这小子了。   以他的性子,八成不会喜欢这种赌博活动,然而天子骄子喜欢,他便不惜血本的陪太子读书,哪怕奉承,也做的简单自然,令人舒坦。“子涵师兄,我现今住在夜来峰。”   赵子涵立马道:“你放心,过两日我便亲自将报酬送去。”   “有劳了。”夙冰颔首,想起此行目的,顺口问,“你可知名器堂在哪儿?”   “喏,就在山脊后面。”赵子涵伸出一条胳膊,向斜对面指去。   “尚有要事在身,便不与师兄多聊了,再会。”   夙冰说完,微微欠身拘了一礼,足下一点,跃入半空,御风向名器堂飞去。赵子涵则重新返回高台,慕容靖收回望向夙冰的目光,偏头问道:“怎么,子涵师弟同她很熟么?”   “熟,谈不上,只是一同参与过浮屠塔历练。”赵子涵略有些茫然,似乎不明白慕容靖为何有此一问,搔搔脑袋道,“不过夙师妹有勇有谋,挺讨人喜欢倒是真的。”   慕容靖笑着转过头,不再多问。   且说夙冰落在名器堂门外,走进去向管事递上谕令,管事的脸色,几乎和灵兽阁韩管事一模一样,随即召唤自己的得力助手亲自出马,指引夙冰进内挑选法器。   “夙师叔,您是尊上高徒,据身份等级,可以挑选玄级名器。”   颇有闲情逸致的晃悠一圈,夙冰发现这些所谓名器其实并不怎么样,大眼瞧上去灵力充裕毫无瑕疵,乃玄级上品无疑。但仔细一看,问题大了,全都是些各大主城市面上有卖的大众货,倘若碰上旗鼓相当的对手,将会十分吃亏,因为你一祭出法器,对方便知道如何应对。   放眼各大宗门,几乎都有一堂课业,专门研究各类法器的属性威力以及破解之法。   挑挑拣拣,上千件法器,愣是没有一件夙冰不曾在典藏楼名器谱上见过的,只好问:“有没有什么特别点儿的,哪怕威力不够,略有瑕疵,但世面上没得卖,极少人用?”   执事微微一愣,遂将夙冰引去一排架子,指着其中三件法器道:“请看。”   夙冰一瞧,嘿,还真不曾见过,于是颇欢喜的拿起第一件。这是一把残旧古剑,估摸着有些年头了,内里灵气涌动,可惜她并不打算修剑,只好放下。   第二件是根毛笔,笔杆以天阶玉石构成,毛料则是取自七阶灵兽,材质实属上佳。但明显属于儒修之物,而儒修在北麓修仙界,貌似早已绝了种。   摇摇头,她拿起第三件,乃是一条赤红长鞭,甫一握在手中,便觉浑身灵力激荡。   “我瞧着此器不错。”   “哎呀,夙师叔您可真是有眼光的很,此器名叫痴缠,是以沼蛇皮混合翼龙血制成,属火系法器,乃天级上品,威力十分惊人。”   “那怎么没人要?”   执事无奈道:“并非没人要,从玉屏峰清寒师叔,到卧龙峰流云师叔,再到神农峰沉柯师叔……整整七位师叔,都曾选过此物,只是没多久又给退了回来。”   “哦?何故?”   “不知道,几位师叔身份高贵,他们不说原因,弟子们也不敢多问,只好将此物搁置在一旁。夙师叔,您若是有兴趣的话,不妨拿走一试,日后用着不妥,半年之内,可以来换。”   “竟还能调换?”   “别人兴许不行,但师叔您贵为尊上高徒,自是可以。”   执事年纪不大,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一流,反正对自己有利,夙冰也不嫌恶。将痴缠鞭收进储物袋,又随他挑了件蒲扇当做飞行法器,便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乘着大蒲扇,她舒坦得躺在上面,一直飞到洞府前方才停下。   风声兽懒洋洋的窝在树下乘凉,见她回来,连抬眼皮儿都欠奉。再看药田里,阿呆正抱着一把小铲子,兢兢业业地松土,拓跋战则捋着袖管,浇水浇的起劲儿。   望着他手里的水桶和水瓢,夙冰奇道:“哪来的水?”   “从后峰绕过去,也有一条瀑布呢。”拓跋战笑嘻嘻的放下水桶,跳出药田,一抹额头上的汗,“一来一回,只不过半个时辰,往后我又能去泡水了。”   当初在地狱岩时,夙冰让他泡寒潭,是为了抵御火脉侵袭灵根,现在根本没必要。不过小孩子锻炼锻炼也好,便不纠正他。   进了修炼室,夙冰将那枚黑漆漆的宠物蛋固定在石桌上,盘膝坐在对面。   拓跋战走上前,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夙师姐,这是什么?”   “灵兽蛋。”   “会孵出什么灵兽来?”   “谁知道。”   夙冰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块下品灵石,虚空一指,灵石渐渐腾空,旋转着释放出丝丝灵气。夙冰两手合抱于丹田处,以神识驱动自己体内的灵气渐渐外放,两股灵气在空中逐步混为一股,笼罩在灵兽蛋周围。   一般来说,灵兽蛋虽是一枚蛋,也是拥有灵性的,倘若感应到灵气便会即刻吸收,但眼前这枚黑黢黢的硬皮蛋,却是动也不动一下。   夙冰神色一黯,难道自己挑走了眼,挑了一枚被煮熟的死蛋?   稍一思量,她从丹田内释放出更多灵气,尝试着向灵兽蛋探去,没想到这死蛋倏地一颤,竟然一股脑全部吸收干净,惊得夙冰慌忙关闭丹田。   他娘的,敢情是因为先前灵力太少,此蛋不屑一顾?!   额角青筋跳了几跳,夙冰怒道:“依我看,没有十来年,它是孵化不出来了!”   拓跋战探手敲了敲:“为什么?”   “我自己的灵力都不够用,哪有多余喂它!”夙冰仰天长叹,“秦君澈说的一点儿也没错,入室弟子的名头,顶多欺压欺压小辈儿,没有家族背景,没有灵石撑腰,的确寸步难行啊。”   “师姐很需要灵石么?”   “以前不觉得,筑基后的消耗实在太大,就算稳扎稳打,没有灵石,冲级一样吃力,”   夙冰悲催的摇了摇头,站起身,胡乱抓了抓拓跋战的头发,呲牙道,“穷修的滋味太不爽了,老娘真想去打劫,也尝尝一夜暴富的滋味!”   说完,叉着腰走出储物室。   路过那间废屋时,眼尾一扫,恰好瞥见那方丹鼎,不由顿下脚步。   其实筑基之后赚取灵石的方法并不少,可以去天际城中领取比较高级的悬赏,也可以炼制一些低品级的丹药、法器、符箓卖给练气修士,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其中,法器不是消耗品,需求小,虽然价格较贵却很难出手,排除掉。   余下丹药和符箓作比,夙冰觉得丹药的市场需求量似乎更大一些,而且符箓需要消耗自身太多灵力。思来想去,夙冰下定决心,她要学炼丹。   听元宝说,在北麓修仙界,除却丹鼎门,最好的丹药师全在无极宗神农峰。   秦清止这一闭关养伤,少说得两三年,得他引见怕是行不通。指望蓝少卿么,上次万壑谷崩塌,虽然事发突然,但自己终究没有回去相救,万一他心存芥蒂……   夙冰眉梢颤了颤,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过去三日,赵子涵如约到访。   迈入筑基期以后,他操作玉葫芦的能耐有所提升,至少落在夙冰家门口时,没有摔下来。扶了扶发髻,他笑道:“夙师妹,你住的真偏僻,不好找呢。”   “师兄神通广大,不还是摸来了?”夙冰呵呵一笑,引他进屋。   拓跋战顶着一头乱发,踢着鞋从屋里出来,笑眯眯地道:“师兄好。”   赵子涵一瞧,怔愣了下:“这不是拓跋师弟么……为何……“   往昔嚣张跋扈地人儿,现如今穿的破破烂烂,活像路边乞讨的小乞丐。再环顾两人洞府,寒酸的令人不忍直视,早知她没有背景,但好歹也是尊上之徒,不至于吧?   他当然不会知道,这都是夙冰精心“布置”过的。   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包灵石,他置于桌上,本想再多摸出一包,却又怕伤及夙冰自尊,只好作罢:“夙师妹,你清点一下吧,这是上回的酬劳。”   夙冰看他一只手在储物袋边界踟蹰,心里颇不是味,却还是笑道:“不必了,还能信不过师兄么,只可惜寒舍简陋,没啥可招待的,见笑了。”   唉,对不住了秦师傅,又将您脸上抹黑一笔。   赵子涵笑了笑,不知道说些什么。   此时,拓跋战上前扯出夙冰的衣袖,可怜兮兮地道:“师姐,我饿。”   夙冰一摸储物袋,两手一摊:“辟谷丹吃完了。”   赵子涵忙从自己的储物袋中摸出一个玉瓶:“我这还有,筑基之后再没吃过。”   夙冰双手接过,道了谢,指了指废屋内的丹鼎,无奈道:“说起这辟谷丹,我本想学炼丹来着,你瞧,丹鼎都备下了,无奈同神农峰半点交情也没有……”   “原来夙师妹想学炼丹?”赵子涵接口道,“别的帮不上忙,这倒不成问题,家父同神农峰沉柯真人薄有交情,我与他座下首徒也熟,可以为你引荐。”   “此话当真?”   夙冰欣喜抬眸,倒真有几分惊讶,知道他出身世家,必然认识神农峰高阶修士,但没想到会和沉柯扯上关系。哪怕自己对炼丹之道一窍不通,也曾听闻过沉柯真人的大名,金丹大圆满修为,一手炼丹回春术,比起元婴道君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子涵咂咂嘴:“自然了,今日天清气朗,不如咱们去趟神农峰?”   “行,咱们走!”   于是两人风风火火地走出洞府,各自祭出飞行法器,风风火火地奔向神农峰。自她走后,拓跋战吞下一粒辟谷丹,便独自一人跑去后山瀑布下修炼,无论念罢几回静心诀,识海内纷乱涌动,怎么也静不下来。   他没有告诉夙冰,这条瀑布,并不是他胡乱找来的,而是想到需要水,自然而然的便寻来此地。他也没有告诉夙冰,自从住进夜来峰,他识海中总是莫名其妙的浮出一些画面,却总也抓不住。   至于那名赵师兄,他似乎略有印象,是不是,在哪里见到过?   心烦意乱的,他胡乱洗了个澡,便折返回去。   正打算回房睡觉,却被秦君澈叫住:“停下。”   “师兄有事儿么?”   “夙冰去哪儿了?”   “去赚灵石了。”想起夙冰交代过不许透露她的行踪,拓跋战只好如此敷衍。   “赚灵石?”秦君澈微微愕然,想起她曾是夏重霜的炉鼎,再想起随行的赵子涵……脑子里不由浮出一些龌蹉念头,忍不住讥诮地扬起下巴,“寒门出身的贱民,骨子里就是贱!真不知道师傅为何会收她为徒,丢尽夜来峰的脸!”   “不许侮辱师姐!”拓跋战听了这话,不由恼了:“小心我揍你!”   “哟,拓跋世家早就没了,丧家之犬还敢乱吠,我若是你,就该识趣。”秦君澈冷冷一哼,“真不愧和那贱人混在一处……”   话还没说完,拓跋战的一记拳头已经挥了上来。   秦君澈筑基中期修为,自不将他放在眼里,连防御都懒得动手,但这一拳挨在身上,才令他微微怔愣,这小子不过练气五层的修为,力道为何如此蛮横?   振臂一挥,将拓跋战甩出老远。   拓跋战从地上爬起来,一抹唇角的血,冷笑道:“口口声声贱民贱民,呸!你自己不也是个炉鼎生的!再敢说师姐坏话,有朝一日,老子一定打爆你的头!”   话音一落,别说秦君澈愣住,连拓跋战自己都有些迷瞪。   随即搔了搔脑袋,满心莫名其妙。   秦君澈气急,本想出手好生教训他一顿,却想起更好的方式,不由收了灵力,笑眯眯地道:“拓跋师弟,师兄只是同你开个玩笑罢了。”   “开玩笑也不许说我师姐!”拓跋战回过神,瞪着他,“师姐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呵呵。”秦君澈抱着臂,“既然如此,你忍心看着她劳苦奔波么,你年纪虽小,总归是条男子汉,难道不想着为她分担一些么?”   “我能做什么?”拓跋战一怔。   “修武堂竞技场,打赢妖兽便能赚取灵石,要去么?”   “有很多灵石吗?”   “只要赢的漂亮,灵石自不会少。”   拓跋战心头有些忐忑,但想起最近夙冰为灵石发愁的模样,重重点头:“好,我去!”    ☆、50约斗     飞入神农峰上行,穿透一层禁制,一股浓烈的药草味道扑鼻而来,差点就把夙冰熏晕过去。低头一瞧,只见漫山遍野全是大片大片的药田,底土颜色各不相同,以五行作了划分。   “夙师妹,沉柯师叔性子古怪,在整座神农峰都是出了名的,你若想经他指点一二,怕是要花费一番功夫。”赵子涵说着话,一手从储物袋中摸出几枚灵石,补充一下灵力,加强控物术,才能勉强和夙冰并行。   其实不用他特意提点,夙冰早已做好被人各种苦逼刁难的准备了。   虽说在宗门内部,为了培养复合型人才,并不禁止各峰之间的交流,反而鼓励弟子们修习他峰特长,尤其杂学。为此,宗门还专门设有一项课程,每隔半年,便会派遣一小撮精英弟子前去神农峰,专项研究灵草栽培以及修习炼丹妙术。   但神农峰所授的,大都是些粗浅入门术,真正高深的炼丹本领,当然只授亲传。   幸好夙冰目标不高,只求炼制一些辟谷丹、凝气丹、守元丹之类,需求大、易出手、成本小的低阶药品。至于太高级的,别说无处可学,哪怕学会了也不敢轻易尝试,因为炼制一炉上品丹药,需要上品的丹鼎、材料、丹引以及炉火为基础,一套成本算下来,绝非一般修士能够承担。   所以她一直知道,千万别以为杂修尽是穷修,他们才真是富的流油。   随着赵子涵落在一处山谷,两人收了飞行法器,开始徒步穿越药田小径,向山壁下的一处洞府走去。虽然身处药田,但药味比之前淡了许多,除却灵气以外,放佛还有淡淡的花香隐在其中。   举目一望,果然药田两侧,还有几处花圃。   夙冰微微一笑:“看来这位沉柯师叔,倒是位雅人。”   赵子涵摆摆手:“沉柯师叔一生醉心丹药之道,哪有此等闲情逸致,这些花,估摸着全是沈师姐种下的。只可惜,她这番痴心,终究是要付诸东流了。”   夙冰似乎嗅到了八卦之气:“不知你口中的,是哪位沈师姐?”   “除了美人峰那位沈师姐,还会有谁?”   “北麓美人榜小探花,降雪仙子沈沁眉?”   “可不正是她。”赵子涵奇道,“此事一年前闹的沸沸扬扬,莫非你不知道么?”   语毕,忽地忆起夙冰一年前惨遭家门之变,还被贬去地狱岩,肯定不会知道,便好心解释,“说起这位沈师姐,虽然出身小家族,双系灵根也并不出众,但她勤勉好学,悟性极佳,得紫薇道君青睐,年纪轻轻便已达筑基中期修为。只可惜生的太美,无端惹来一身桃花债,提亲的修士都能组成一个小宗门了,偏她一颗芳心早已许给了沉柯师叔,不肯答应,上有紫薇道君撑腰,也没修士敢来强的,家族便也推却的爽快。”   夙冰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脸,这降雪仙子只不过小探花,金鹊还曾夺过榜首呢,看来自己以前那张脸,也算好看了吧?但为何身在上古时代,从没有一个男修曾向自己表白,甚至从没听谁夸过自己漂亮?   难道,是时代审美观差异?   赵子涵还在絮絮叨叨,男修八卦起来一点也不遑多让:“只可惜,那次门派大比之后,玄音门宣于世家公子亲自前来提亲,之前两宗门曾携手镇压拓跋世家,紫薇道君也不好多讲,沈家更觉千载难逢,便将沈师姐许配给宣于逸为道侣。”   夙冰附和着点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许给了宣于逸?”   赵子涵啧啧道:“是啊,真是可怜了沈师姐。那宣于逸阴险毒辣,终日眠花宿柳,不思进取,偏气运绝佳,走到哪里皆是美人在怀奇遇不断,同重霜师兄一样,于不日前进阶筑基大圆满。”   “呵呵,各有因果,羡慕不来。”   夙冰面上笑着,一派淡然,神识内几乎翻江倒海的在咆哮,这也太逆天了吧!   须知道,一般好资质修士,从筑基初期修到中期,需要的时间最短,估摸着五六年即可。但从中期修到后期,则需要十五六年,而从后期修到大圆满,则需要三十五六年以上,因此结丹的年纪基本是在九十到一百三十岁。   他二人才多大?才多大?!   记得一年前,他二人都才筑基中期吧?!   这样粗略一算,岂不是三十岁出头就能结丹啦?!   自己能将练气到筑基的时间缩短,那是因为熟门熟路,有先前一千年修行的经验傍身,即便如此,筑基之后同样困难重重,想要进阶必须稳扎稳打。他们呢,只不过两只毛头小子,凭借的又是什么,夏重霜她还能理解,元宝呢,所谓气运好当真如此神奇?   实在是不可思议啊……   “夙师妹,咱们到了。   赵子涵停下脚步,喊了两声,见夙冰还在闷头向前走,便上前拉住她的胳膊,颇诧异地道,“想什么呢,想的如此出神,脑袋都快撞墙上了。”   夙冰恍然回神,讪讪一笑:“没事,没事。”   抬起头,只见前方洞府门外立着一名筑基中期女修,身穿美人峰弟子服饰,从背影看来,身姿曼妙,正与一名男修面对面站着。那男修筑基中期修为,腰间系着证明其六品药师身份的玉瓶,瞧上去一脸无奈。   根据夙冰判断,两人只是干干站着,一句话也没说。   女修的情绪似乎异常低落,察觉身后有人,理都不理,足尖一点,似燕而飞。   转身那一刹,夙冰伸长脖子觑过去,终于瞧见她的庐山真面目。啧啧,元宝眼光果真不错,妥妥大美人儿一个,比起蓝蝶衣的我见犹怜,多出几分清冷孤傲,倒也无愧降雪仙子之名。   沈沁眉一走,那名男修松了口气,笑吟吟地道:“子涵师弟,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么。”赵子涵迎上去,与他寒暄了阵儿,将夙冰的情况简明扼要描述一番,顺手将她向前一推,“夙师妹,这位便是沉柯师叔座下首徒,高原高师兄。”   夙冰正要行礼,却被高原拦下:“师妹乃尊上高徒,真论起身份来,反该我行礼才对。只是师妹今日来的不巧,家师半月前出门采摘毒草,归期不定。”   夙冰忙道:“那不知高师兄可愿指点一二?”   此人已是六品丹药师,炼丹制药的本事足以够应付自己所需,况且大家修为差不多,沟通起来也没有那么多拘束。   赵子涵附和道:“是啊,夙师妹悟性极佳,你且教她入门就成。”   高原笑道:“既然师妹不嫌弃,那试试看吧。”   比预想中轻松许多,夙冰就这样留下了,高原也是个痛快人,当即带她参观过药田、丹房,粗略的讲解一些丹道体系。夙冰认真记着,飞速在识海中构出一个大框架,打算慢慢细化,逐渐填充。   两个时辰过去,赵子涵听的直打哈欠:“夙师妹,晚上还有约,便不陪你了。”   “可是要去竞技场?”   “呵呵,就知道瞒不过你。”赵子涵敛着眉眼,遮掩过面颊透露出的一丝不自然,“慕容师兄新抓了一头铁臂悍狒,野性难驯,师妹可有兴趣一同瞧瞧?”   夙冰尚未拒绝,高原锁眉轻叱道:“现在的宗门,一片乌烟瘴气,子涵师弟,我劝你还是少去为妙,有那份闲功夫,不如潜心修炼,早日进阶中期。”   赵子涵以拳掩口,轻咳一声:“师兄教训的是。”   赵子涵走后,又过了几个时辰,有名小辈弟子上前禀告,说丹药房有炉丹药不太正常,高原便送给夙冰一本神农峰人手一册的图鉴,匆匆去了。夙冰拿着《千草图鉴》,一面瞧着,一面在药田里来回踱步,认真记录这些灵草特性,以及组合后的妙用。   “锯齿红叶草,脉络为直线,冰寒,可治头风。脉络为环状,绝迹于上古,属性不明。”   看到这一段话时,夙冰咂咂嘴,这脉络为环状的锯齿红叶草她倒见过,便将一缕神识探入其内,补充道:“脉络为环状,温热,可治寒伤。”   “温热,可治寒伤?”   讷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将夙冰唬了一跳,她满心都在图鉴,不曾放出神识。背过脸一瞧,只见月色之下,一名青衣男子一手负于身后,正缓步向自己走来。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生的端庄清秀,却病态羸弱的紧,脸上毫无血色不说,连发色都已尽苍白,平添几分憔悴。   不敢随意窥探他的修为,但仅凭腰间象征其十一品丹药师身份的羊脂玉瓶,不可能猜不到他的身份。夙冰连忙收起图鉴,理衣敛目,鞠礼道:“夜来峰清止道君座下弟子夙冰,拜见沉柯师叔。”   沉柯真人虚抬了抬手:“你见过脉络为环状的锯齿红叶草?”   “启禀师叔,弟子并没见过。”   “那你如何知道它的属性?”   “因为……”夙冰习惯性的想将秦清止抬出来压场子,但粗粗一想,又觉不妥,经高原言语间透露可知,沉柯性子严谨至极,极有可能会去找秦清止询问,便道,“弟子先前在地狱岩受过时,曾有幸从一位名叫邪阙的前辈处,见过一本上古灵药图鉴。”   果然,如她所料,沉柯是知道邪阙的。   沉柯真人半响没吭声,弯下腰,扶正一株被夙冰不小心踩歪了的灵草,才娓娓道:“怎么,你来神农峰,是想学炼丹之术?”   夙冰点点头:“弟子诚心求教。”   沉柯真人偏过头,以袖掩唇,咳嗽几声:“尊上精于丹道和炼器,我初入门时,他便已是十二品阶大药师,你既是他徒儿,怎么不随他学?”   夙冰知道秦清止懂得炼器,还真不清楚他也会炼丹,不过并不惊讶,“师傅于不日前闭关冲击化神大境界,闭关之前,特意嘱咐弟子前来神农峰,向师叔讨教炼丹之术。”   沉柯真人望她一眼:“可有随身丹炉?”   夙冰摇头:“还未曾备下。”   “意味着,你想学炼丹,只是临时起意?”   “非也,弟子以为,再高阶的功法与巧技,都必须建立在笃实的根基之上,切不可好高骛远,所以并不着急备下丹炉,先知百草、明丹意、懂药理,才是当务之急。”   “嗯,倒有几分悟性。”   瞧见沉柯真人紧绷的面部线条略有一丝和缓,夙冰暗暗舒了口气。   唉,不是她不想备个随身丹炉啊,昨日去了天际城晃悠一圈,发现市面上最便宜最劣质的随身丹炉,也得两百块下品灵石,万一自己没有炼丹的天分,大把灵石不就打水漂了吗?   本想先借神农峰的公共炉子练手,但看沉柯的样子,怕是不好糊弄。   要不,先去二手黑市搞一个回来使唤?   正纠结着,忽地一只绿嘴传音鸟闯入药谷,见有金丹修士在,并不敢靠近。   沉柯真人道:“找你的。”   夙冰微微一滞,在自己眉心一点,划出一道红光,指向那只传音鸟,便听那鸟儿叽叽嘎嘎地道:“夙师妹快来快来,拓跋师弟在……”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夙冰好半响不曾反应过来。   等到琢磨出话中含义,一张小脸登时拉的比驴脸还要长三分,夙冰一拍储物袋,祭出大蒲扇来,正欲飞身跳上去,忽地想起来什么,施礼道:“师叔,弟子有些急事,暂时离开一下。”   沉柯真人一摊手,摸出一瓶丹药,虚空一划:“带上吧,指不定用得着。”   夙冰怔愣片刻,将瓶子妥帖收进储物袋,由衷道:“多谢师叔。”   驱着蒲扇一路向竞技场狂奔,夙冰脸色越来越沉,拓跋战怎么会去竞技场?又怎会知道竞技场?自己从未同他提过,他也不曾下过夜来峰,定是受人教唆!   这小霸王从前没少得罪人,可说处处树敌,现下被人逮住,还不朝死里整?!   整死活该!他是猪吗?   就算没了记忆,难道脑子也没了吗?!   夙冰气得不轻,破天荒头一遭,她从储物袋中摸出几块灵石,吸纳干净,骂骂咧咧着不断加快速度。还没飞入竞技场范围,便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眼皮儿不由重重一跳。   凝神屏息,放出神识觑过去,果真瞧见拓跋战倒在地上,肋骨断了七八根,满头满脸全是血。而那只身长九尺的铁臂悍狒也好不到哪儿去,连眼珠子都被抠出一颗来,血肉模糊地一团,却异常兴奋。   一阶猛兽,虽然力大无穷但并无致命杀招,更何况,经过一年水镜寒潭筑体,拓跋战的体魄早已超过练气五层该有的强度,即便没有什么御敌经验,哪怕硬抗,也不该伤成这样。   夙冰微眯双眸,神识在那只铁臂悍狒身上绕了一圈。   果不其然,此妖兽被谁下了嗜血咒,越是见血,越是亢奋。   眼看拓跋战快要抵挡不住,夙冰默念法诀,驱动丹田之气,如一道火光划破夜空,俯身冲下,挡在拓跋战身前。阴着脸,“刺啦”一声,徒手将冲上来的铁臂悍狒撕成两半。   血飙三尺,脑浆崩裂,围在场下的弟子们纷纷后退,无不骇然。   “好大的胆子,竟敢来竞技场捣乱!”贵宾席上的几名贵族男修正看的兴起,被夙冰一闹,胃里无端一阵恶心,登时兴致全无,“才筑基初期修为,也敢在咱们面前放肆!”   赵子涵躲在众人身后,拾起长袖,悄悄抹了把汗。   夙冰根本不想搭理他们,转过身,冷冷瞪着拓跋战。   “师……师姐……”拓跋战见她脸色似锅底一般黑,明白自己做错了事儿,肩膀抖瑟不歇,啜泣道,“战儿好没用,赚不来灵石,还要麻烦师姐救我……”   夙冰酝酿完情绪,正打算开骂,听他一哭,火气已经消下一半。再听他最后一句,才明白他来竞技场的目的,不由微微一怔,余下一半火气也渐渐没了。   而拓跋战说完之后,浑身肌肉一阵抽搐,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夙冰摸出沉柯真人赠的丹药,喂他服下,抱着他飞上蒲扇。   慕容靖不痛不痒地牵起唇角,挑眉一笑:“夙师妹,搅了咱们的局,打算就这么走了么?虽有尊上撑腰,底气足了不少,也不好太过狗仗人势,你说对不对?”   秦君澈也是一声冷笑:“师傅可没教过咱们,可以目中无人吧?”   “莫非师傅就曾教过,我辈可以陷害同宗了么?”   夙冰缓缓偏过头,望向贵宾台,目光看似无波无澜,却令慕容靖和秦君澈几人心头犯寒。那一瞬间,慕容靖极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放佛那双杏眸背后,有一股蠢蠢欲动的力量,杀气凛然。   他振衣而起,冷冷回望过去:“咱们下注也是有规矩的,大家下注的损失便不同你算了,但竞技场借用一天可不便宜,这个灵石钱,你总得拿出来吧?”   “多少?”   “不多,一百块中品灵石。”   夙冰眉梢一颤,一百块中品灵石,摆明了刁难她是吧?   “我没钱。”   “没钱还敢这么拽?”   其实慕容靖并没有虚报,而且在他看来,一百中品灵石确实不多。初见拓跋战上场,他也有些吃惊,毕竟这股赌博风气不能搬上台面。若非进阶筑基圆满一直失败,他哪会烦躁的跑来参合。拓跋战真出了事儿,一旦被捅去长老院,后果不堪设想。   方才节骨眼儿上,倘若夙冰不曾赶到,他也不会放任不管。   但既然被她搅了局,总得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吧?   不就一百中品灵石么,拿出来不就完了吗?   偏偏夙冰料定他在找茬,反将两手一摊,摆明一副“拽了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态度,彻底将慕容靖激怒。只见他飞身从贵宾台跃下,落在竞技台上,一脚踢开铁臂悍狒的残体:“没钱就来打一场,你若赢了,便不教你赔了!”    ☆、51痴缠鞭     听罢慕容靖的约战,夙冰忍不住一声轻笑:“慕容师兄,请问,您进阶筑基后期多少年了?好意思同我这进阶筑基初期不到半年的人比试么?”   慕容靖嗤道:“当初玉屏峰有位小弟子,尚在练气八层,便能打败练气十一层的朝阳峰陆佰师弟,还当众卸下对方一条胳膊,夙师妹,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您在说笑么,练气期之间的差距,能和筑基期之间相提并论?”   “那我不开防护罩,不催动防护技能,总行了吧?”   夙冰不动声色地睨着他,看来今天不打一场,想走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若是慕容靖乖乖遵守以上承诺,自己想要赢过他,也不是什么难如登天的事儿。然而,此人心胸狭隘小肚鸡肠,当初一点儿芝麻绿豆大的过节,都能记恨至今,若是当众赢了他,令他颜面扫地,日后岂不是更加麻烦?   嗯,最好寻个机会,打成平手罢了。   思忖过后,夙冰也俯身直下,翩翩然地落在竞技台上。   能看到两位筑基前辈同台竞技,且两人各有身份来头,围观下注的小弟子们无不兴致勃勃,但也清楚他们动起手来杀伤性极强,是以各自布下防护罩,退出安全线数百尺之外。   夙冰一贯信奉先下手为强,考虑到慕容靖是较为精纯的火系灵根,暗一凝神,催动自己的水系灵根之力,在周身结下一层防御性水幕。继而转动手环,化作利爪,直接向他攻去。   慕容靖并无躲闪,而是一拍储物袋,祭出一件天级中品法宝,解意铃。   夙冰急忙收手,一跃跳离他的灵力范围,近身战,若是不能一击即中,必须要有妥善的防御,否则无异于送羊入虎口。但解意灵最大的妙用,就是能完全化解对方的防御。   怪不得这家伙竟敢放弃抵抗,原来是身怀灵宝,有恃无恐呀。   瞧见夙冰一脸吃瘪的模样,慕容靖心头无端爽利。惬意地摇了摇手中解意铃,那铃铛发出阵阵脆响,朝外散出数千丝红光,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夙冰布下的水幕破开,听他哈哈大笑道:“怎么样,只说不能使用防御法术,没说不许破坏你的防御吧?”   夙冰挑挑眉,人家法宝多也是实力的一种,气也没办法。   穷,绝对不是你弱的理由。   眼下近身攻击是行不通了,手里可以攻击的法宝也只有万灵血渡,但绝不可以现于人前,毕竟是太古邪物,一旦被发现,无端引人觊觎。   咦,不是还有一件痴缠鞭么?   夙冰怔愣片刻,一拍储物袋,祭出那条曾被多次退货的鞭子。   与在名器堂时不同,痴缠鞭握在手里完全没有之前的灵动,软绵绵的像根面条一样。夙冰尝试着将火系灵力注入其内,这鞭子还是一样萎靡不振。   “可以开始了吗?”   慕容靖觉得自己的修为比夙冰高出两个等级,若是先出杀招,恐怕会招人诟病,但他又是极没耐心之人,瞧见夙冰对着一条鞭子磨磨蹭蹭,便有些烦躁起来。   祭出金火戟,他旋身一甩,接连甩了七八个大火球出去。   就在夙冰觉得这鞭子果真靠不住,打算自力更生之时,痴缠鞭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亢奋起来,“噌”的一伸直,然后张牙舞爪的扭动身躯。   夙冰顺势而起,灵力蓄满鞭子,一打一个准,将那些火球全都送还回去。   慕容靖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也说好只进攻不抵抗,但能修到筑基后期,断然也不是吃素的,立时施展移形换影之术,轻易避开反弹回来的火球。与此同时,蓄灵力于金火戟,弹出一个水滴大的小火球向夙冰砸去。   若非修行者眼力极佳,根本瞧不见火球的位置,别说围观的练气小修士们,就连贵宾台上的筑基修士大都认为慕容靖脑子抽了,刚才七八个火球都被送了回来,这小火球能顶什么用?   但夙冰丝毫不敢松懈,立即放出神识,紧迫盯着此火内部的变化。   果真,火球经过空气中灵力的冲击,在快要接近夙冰时,忽然无限分裂,在头顶上爆炸开来,如同一场火雨,劈头盖脸的砸向夙冰。   夙冰早有防备,调动水灵根之力,撑开一层防护伞,拔地而起。   那铺天盖地的火球像是生了眼睛,紧追不舍。   斗法自然有斗法的规矩,四面不可离开擂台,上行也有一定限度,眼看即将临顶,又甩之不掉,夙冰双眸微微一眯,直接俯身向慕容靖冲去。   慕容靖有些搞不懂她的战术,是以愣了片刻,本能的想要摇晃手中解意铃,化解她的防护伞,但夙冰离他极近,若是防护伞破了,怕是会伤及自身。   稍一寻思,慕容靖明白了她的意图,怒道:“真是刁钻!”   众目睽睽之下承诺过不能抵挡,慕容靖慌忙运气,打算再次施展移形换影之术。夙冰既然决心拉他下水,岂能轻易让他逃脱,横鞭一甩,鞭子瞬间暴涨一丈,死死扣住慕容靖的腰身。   慕容靖默念口诀,想要挣脱,痴缠鞭却越缠越紧。   夙冰落在慕容靖身边,与他背靠着背,想借此逼他违规,以求和局,于是索性敛下灵气,收回防护。没有了阻力,漫天火球噼啪燃着,一股脑砸了下来,完全将两人吞没。   围观的弟子们瞬间震惊了,贵宾台上的筑基修士慌忙放出神识,想要穿透火海瞧瞧情况,试了好半响,竟无一人成功,于是慕容家的几位公子七嘴八舌地道:   “大哥会不会出事儿?”   “应该不会吧,大哥法力高强,就算没有防护,想也无碍。”   又过了一会儿。   “咱们还是出手吧?”   “万万不可,大哥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再看看,再看看。”   他们讨论的如火如荼,火幕内的两人同样在唇枪舌剑,吵的不可开交。   “慕容师兄,赶快撑起防护罩,你这炎火力道实在太强,我破不开!”   “那怎么行,我既然承诺过绝不防御,岂能言而无信?!”   “为了同我这区区贱民怄气,至于把性命修为全都搭上吗?”   “谁同你怄气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这是原则问题!”   夙冰此刻真想一头撞死,她原以为诸如慕容靖这种贵族渣,必然受不得苦且贪生怕死,谁知道被炎火烧成这样,居然还能咬着牙强忍,看来,再渣的人身上,也有其可圈可点的品质。   但,能不能不是在这?!   虽说筑基修士冷热不侵,炎火烧一烧压根死不掉,但一直这样烧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身体尚可耐受,衣袍可真受不住了。   两人身上的门派弟子服皆是以天蚕丝织成,抵御一般的刀枪剑戟绝对牢不可破,但被炎火一烧,已经烂了好几个洞,而且这些洞越来越多。   慕容靖显然也注意到了,因为他的袖子已被烧掉半截。   夙冰更惨,她的弟子服没有慕容靖的高级,肩膀都快露出来了。两人背靠着背,慕容靖稍稍侧目,居高临下,眼尾一扫,心里经不住得意起来,正打算讥讽她几句,忽然脊背一阵僵。   夙冰也察觉他的反常,蹙眉问:“你怎么了?”   慕容靖脸色一沉,话到嘴边,浑身又是一僵,好一会儿才颤颤道:“真是看不出来啊,你这是什么意思?”   “啥?”夙冰莫名其妙,“什么什么意思?”   “你……”   才吐出一个字来,上空倏地传来赵子涵的声音:“靖师兄,夙师妹,你们还好吗?”   说完这话,赵子涵浮在半空,一拍储物袋,祭出自己的防御法宝渡厄莲,莲台若水,旋转在竞技台上空,不一会儿便将炎火尽数熄灭。   趁着慕容靖尚未反应,夙冰一个脚底抹油,管他三七二十一,冲上蒲扇按住拓跋战就跑。   出乎意料的,慕容靖并没有追上去,反而一跃上了贵宾台,还顺手换了套弟子服。   “大哥,她跑了!”   “我长眼了。”   “那就让她跑?”   慕容靖冷冷瞥向她离开的方向,脸上的表情纷繁复杂,片刻之后,他极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恶狠狠地瞪他兄弟一眼:“跑了便跑了,有什么好惊讶的!”   夙冰闷头直向神农峰飞去,瞧见慕容靖没有跟上来,才松了口气。   想起他刚才奇怪的表现,百思不得其解。   落在沉柯真人洞府外的药田里,夙冰收了大蒲扇,将拓跋战抱下来。高原恰好出来寻她,见她拎着血肉模糊的一团,吃了一惊。   “他是?”   “拓跋战,高师兄,你快瞧瞧他怎么样了?”   高原自然听过拓跋战的大名,错愕了下,便上前将他接过来,一手续起灵力,在他周身绕了绕,许久,才蹙眉道:“伤的极重,而且伤及根本,怕是不好调养。”   夙冰只问:“会死不会?”   “那倒不会。”高原抱起他就朝洞府内走去,“先去后院吧,师傅恰好回来了,有他老人家在,拓跋师弟无碍的。”侧目瞥见夙冰手里的痴缠鞭,他稍稍一愣,随即跳开一丈多远,讪讪道,“夙师妹,你这鞭子哪儿得来的?”   “在名器堂拿的,有问题吗?”   夙冰被他的反应唬了一跳,还以为背后怎么了,倏地想起沉柯真人似乎用过此鞭,忙问,“高师兄,你是不是见过这条鞭子?”   高原哭笑不得:“当然见过,还吃过它的亏呢。”   夙冰稍稍一怔:“什么意思?”   “此鞭是以雌性翼龙血淬炼而成的,翼龙生而好淫,尤其是母翼龙。”高原摇摇头,叹息道,“这痴缠极有灵性,威力无穷,但有一特点,偏爱……”   “偏爱什么?”夙冰眉梢一颤,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偏爱调戏男修。”   夙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问:“不知,怎么个调戏法儿?”   高原噗地笑出声:“一逮着机会,便爱摸一摸男修的大腿,捏一捏男修的屁股……”   夙冰敛目沉思,又是好一会儿没有吭声。   高原好心提醒道:“夙师妹,我劝你还是送还名器堂吧,此鞭虽然好用,却也容易招惹是非。你身为女修好说一些,当年不少师叔使唤它,那才叫一个尴尬。”   见夙冰不说话,高原揣测道:“你不是已经用过了吧?”   夙冰摆摆手,无奈道:“算了算了,不提也罢。”    ☆、52误会     因为沉柯真人的洞府四面尽是灵草,神农峰上的夜晚,比起无极宗其他地方,显得格外静谧,当然,也可以说是十分冷清。夙冰侯在一旁,瞧着沉柯真人为拓跋战疗伤。   “他的伤倒无碍,只是……”   “封印出了问题?”   “尊上在他识海中设下的禁制,极是简单,哪怕不轻破解,过了三年五载之后,拓跋战自会清醒。想来尊上的意思,也只是令他缓过先前一段难熬岁月,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   “那他多久会醒?”   “大抵两三个月左右吧。”   沉柯真人站起身,对夙冰道,“你也不必忧心,留在我这,总不会教他死了。倒是你,既然尊上授意你来神农峰修习丹道,便莫要分心,从明日起,且跟着高原打理药田,待熟悉灵草药性过罢,我再教你旁的。”   夙冰大喜过望,忙躬身道:“多谢师叔,弟子谨记。”   看来,秦清止的金字招牌果然很好用,不过,若是被他知道自己整天没事假传尊谕,会不会一怒之下将自己逐出师门?应该不会吧,瞧他也不像迂腐之人。   送走了沉柯真人,夙冰返回房间。   盘膝坐在榻上,她双手掐印,在周身设下一层禁制,继而放出神识,轻而易举的侵入拓跋战体内,检视他经脉骨骼的损伤程度,直到确定一切如沉柯真人所说,才真正懈下一口郁结之气。   但很快,这一口闷气又提了上来。   甫一开始,她对秦清止此种伎俩很是不屑。   然而现下,她扪心自问,似乎并不太愿意拓跋战清醒的那么早,或许因为相处的时间久了,或多或少总会有些感情在,他现在这般模样,虽说傻气了些,却无忧无虑的多。   想到此处,夙冰不由一怔,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竟也有了恻隐之心?   她蹙起眉头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细细翻看一整夜的《千草图鉴》,凭借神识较为强大的储存认知能力,上千种常用灵草毒草的药性基本已是了然无胸,但第二日一早,夙冰还是随着高原前去药田劳作,毕竟眼高手低,凡事唯有经过一双手,才能深刻感知它的内容。   如此过去两个多月,夙冰如同初出茅庐的小修士一般,没日没夜的泡在药田里,足迹几乎遍布神农峰每一个角落,不断填充识海中自己构出的框架。现如今,仅凭着味道,便能分辨不同种类的灵药,并能一字不落的说出它的功效,以及同其他灵草组合之后所产生的变异。   瞧她赤脚站在一处药田里,整个人如同疯魔了似的,高原不禁喟然长叹:“师傅,记得您收徒儿入门时曾说,徒儿并不比其他人聪慧,但胜在丹心坚定,心无旁骛,徒儿一直引以为傲,然而直到遇见夙师妹,徒儿方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先前瞧着夙师妹凭借四灵杂根之天资,年纪轻轻便能成功筑基,必是福缘深厚契机了得,近来终于醒悟,何为真正的脚踏实地。”   “尊上已有千年不曾收过女弟子,既肯破例将她收入门下,自有他老人家的道理。”   对于高原的评价,沉珂真人不置可否,但也一针见血地指出,“不过,此女虽然拼劲儿十足,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子邪气儿,总感觉她背后的用意并不纯粹,颇令人费解。”   高原怔愣过罢,不解道:“师傅您观心之术高深,但以尊上的修为,难道瞧不出来?”   “尊上必然瞧得出来,可那又如何呢?”沉柯真人深望夙冰一眼,罕见的微微勾起唇角来,“道法万象,殊途同归,不管此女动机如何,总归一心向学,而且剑走偏锋,短短两个月,便可超过你们二十年所学,只要她肯坚持,日后的成就超越为师绝对不是痴话,丹道宗便可长盛,有何不可?”   “师傅,您……”   高原微微有些错愕,在他印象中,自家师傅一直是严谨之人,对于丹道之心看的极重,今日说出这番话来,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徒儿不解,倘若动机不纯,心魔与欲望作祟,如何炼出一手好丹?”   沉柯真人淡淡道:“很多时候,走别人走过的路,永远不可能有所突破。心魔与欲望能够毁掉一个人,亦可以成就一个人,区别只在于,究竟是欲望控制你,胁迫了你的心,还是你战胜欲望,将它化作动力。此女虽无一颗赤诚求道之心,但其坚韧不拔无所畏惧的性子,放眼整个无极宗,也难寻出一人与之比肩。”   高原似是有所顿悟,频频点头,虽然沉柯真人的意思非常明显,是打算将衣钵传给夙冰,但他并无半分嫉妒之心,反而暗暗为师傅庆幸,也为自己感到羞愧。   从那一日起,高原拿定主意,戒骄戒躁,重塑道心。   两人虽然离得极远,但夙冰恰好放出神识在寻一株灵草,因此这番对话一字不落的被她偷听了去,不由心尖一颤。先前,她果断小觑了这位沉柯真人,原想他只是个丹道痴人,没想到心思竟也如此细腻,若非痴迷于丹道,加上身体患有隐疾,寿元已然无多,恐怕修为绝不输给秦清止。   看来,以后还是要多多提防一二。   思考完这一茬,夙冰很快考虑起第二个问题,看样子,最迟不会超过七日,沉柯真人便该召自己进丹房启炉了,再不买个随身丹炉,怕是说不过去。   于是夙冰下午便向高原告假,下山前去天际城。   原本她打算购买一个二手丹炉,但听罢沉柯真人对自己的一番评价,夙冰再三琢磨,总觉得有些不妥,毕竟人家都打算将看家本事传授给自己了,咱们也不能太磕碜人了是吧?   夙冰一咬牙,决定斥巨资购买一个原装货。   前去万象居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个以五百年精铁打造的麒麟四足随身炉,贵宾折扣加上死搞活搞,统共支出三百九十块下品灵石,赵子涵给的一千灵石,转眼就去了一半。   夙冰肉疼的紧,殊不知掌柜一张脸臭的更紧。   若非一早知道她同元宝是故友,真恨不得一脚把她踢出去。   出了万象居,又去符箓店购买了几张护身符箓,直到临近傍晚,夙冰才打道回府。夜来峰同卧龙峰相距甚远,秦清止一时半会儿的出不来,她来来回回的也不方便,便先拐回自己的洞府,拾掇了些杂物带走。   其实自己也没有什么杂物,无非就是那枚灵兽蛋。   两个月不见,这枚蛋一点儿变化也没有,依旧黑黢黢的一团,不过端在手中仔细掂量了一掂量,似乎也有些变化,重了不少。   掐个诀,在蛋壳外敷上一层保护膜,小心翼翼的丢进储物袋。   正打算前去卧龙峰,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儿来,一拍储物袋,祭出痴缠鞭,她认真一寻思,决定趁早还回去,再换个正常点儿的法器回来。   但飞去名器堂的路上,那鞭子似乎感受到什么,一直在不停挣扎。   夙冰一面飞,一面陷入巨大的天人交战之中,天级上品的法器生有灵性,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淬炼它的修士,至少得是合虚期以上大能。   但一想起它调戏男修的怪癖,实在令她接受无能,想她夙冰活了一把年纪,虽称不上什么良善之辈,但绝对不是什么色中饿鬼吧,平白无故耍了一回流氓,怎么想都觉得不爽。   满脑子都在交战,以至于途径竞技场的时候,根本没有注意。   “大哥,快看!”   慕容浔豁地起身,指着空中呼啸而过的大蒲扇道,“又是那个臭丫头!”   慕容靖头也不抬,接过侍女送上的糕点,正想咬,却被慕容浔一巴掌拍的差点咬了舌头:“大哥先别吃了,快看快看啊,是那个叫夙冰的!”   慕容靖火了:“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放着比赛不看,看她做什么?!”   慕容浔被他吓的一哆嗦,缩着脑袋不敢再说话。   夙冰落在名器堂外,正打算朝里走,痴缠鞭突然仰起头,幻化出两只小手,对着夙冰作起揖来,虽然瞧不见脸,但小模样楚楚可怜。   夙冰惊讶之余,愈发觉得此物灵气儿重,若是日后央求秦清止代为提炼提炼,说不定可以升级为玄品以上的法宝,没准儿还能生出器灵来……   如此一想,她镇声道:“你能保证,以后不会再给我添麻烦么?”   鞭子翘起来的尖部立刻点头如捣蒜。   夙冰眯起眼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一点儿也不相信。”   说罢,提步便要进门,鞭子忽然暴涨半丈,紧紧缠绕住她,幻化出的两只小手继续作揖,苦苦哀求,若是生了眼睛,眼泪恐怕都快流成河了,夙冰的神识甚至能够感应到一阵哀戚之意。   痴缠自己也明白,若是再回去,怕是又要待上几十年乃是几百年,暗无天日。   灵宝难求,夙冰也着实舍不得,心道之前是自己不知情,如今既然知道了,多加注意些便是了,而且这小东西焉能不长一智,也该有所收敛才是。   于是夙冰道:“我亦是惜才之人,也不忍你继续埋没,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痴缠一听,随即欢喜着点头。   一人一器达成合意,夙冰轻叹一声,飞上自己的大蒲扇,原路返回。痴缠怕她反悔,一直缠在她胳膊上,大气也不敢出,紧迫盯着她的动向。   名器堂外只有一条路,不可避免的,夙冰再次途径竞技场上行。   慕容浔好了伤疤忘记疼,又指着天空道:“大哥大哥,她又飞回来了!”   慕容靖紧了紧拳头,慢腾腾地侧过脸,阴测测的瞪着慕容浔。   他已经尽量克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这家伙能不能不要再没事找事了?他可不敢保证,若是自个儿兄弟再敢多说一个字,自己不会出手扁他!   威压不自觉的释放出来,夙冰在上行自然感受到了。   脊背豁然一紧,夙冰放出神识一觑,慕容靖果然就在下方,心里一寻思,莫不是因为上次被调戏的事儿,这家伙恼羞成怒,打算将自己打落下去,当众羞辱一番?   还是解释一下比较好,若是梁子结大了,以他的性子,别没事儿就给自己使绊子。   但这种事情又不能教别人听见,夙冰只好传音给他:“慕容师兄,我是夙冰。”   慕容靖一听,愣了片刻,沉声道:“做什么?”   “你能不能上来一下,我有事情同你说。”   “好大的面子,凭什么叫我上去,既然有话,你不会下来说吗?”   “此事关于你我,较为隐私,外人恐怕不便知道,您就纡尊降贵,过来下吧。”   慕容靖听罢,心头无端跳了几下,好一会儿才道:“那行。”   站起身,他理了理弟子服,又顺了顺长发,足尖一点,御风向上行飞去,直到和夙冰同一高度,才将停下。看着夙冰灰头土脸,像是从泥坑里爬出来的样子,眼皮儿稍稍跳了跳。   心里暗暗道:虽说这丫头尚有几分姿色,不过同蓝蝶衣比,还是差远了,再说脾性,更是差远了,再说教养,差的更远了……   夙冰见他垂着眼帘,不知在合计什么。   也心道:这贵族渣睚眦必报,该怎么解释才好……   两人各自思索许久之后,还是慕容靖最回过神,阴着脸道:“你想说什么,快点儿说,莫要扫了本少爷看比赛的雅兴。”   “慕容师兄,上次在擂台上……”   夙冰踟蹰了下,硬着头皮道,“非礼你的人,并不是我。”   慕容靖不妨她如此直接,皱着眉头道:“当时火圈之中只有你我,连只灵兽都没有,不是你,莫非还能有鬼不成?”   夙冰指了指胳膊上的痴缠:“其实,是这条鞭子。”   “鞭子?”   “没错,此鞭是以翼龙血制成的,翼龙好淫,所以此鞭灵性……”   “你当我三岁孩童来骗?”   慕容靖嘴角一抽,“这鞭子撑死不过天级法器,又不是法宝,况且法宝有灵性乃是罕见,便是我手中的天级法宝,也没见一个生有灵性的。”   夙冰知他不信,便敲一敲鞭子的尖部:“喂,快动一个给慕容师兄瞧瞧。”   谁知那鞭子开始装死,半点儿也不肯配合。   “行了,原以为你坦坦荡荡,与其他扭捏女修不同,现在看来,是我错了。”慕容靖似乎有些失望的样子,背过身去,打算俯身向下。   说时迟那时快,快到夙冰根本来不及阻止。   手腕上的痴缠突然再次生出小手,“嗖”一下上前,在慕容靖大腿上捏了一把,然后迅速缩回来,老老实实缩在夙冰手腕上。   夙冰简直是目瞪口呆,而且被鞭子的力道冲的向前一趔趄……   于是慕容靖回头之后看到的,便是某个人捏完他的大腿之后,又将毒爪伸向了他的屁股,那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十分有趣……   夙冰知道,这回哪怕跳进天池也洗不干净了。缩了缩手,在裙摆上蹭了蹭,然后踮起脚尖,索性在他肩膀重重一拍,语重心长地道:“慕容师兄,你该勤加锻炼了,你瞧,大腿上全是肥肉……”   说完,默念控物诀,逃命似的驾着大蒲扇冲向神农峰。   慕容靖近来的神经系统总是慢半拍,等到反应过来,额角青筋跳的乱七八糟,腾云便追了上去,怒道:“贱人!我忍你实在很久了!”   夙冰逃命之余,也忍不住瞪着痴缠骂道:“你给我等着!回头就把你砍成一截截!”   痴缠吓的连连哆嗦,摆明一副“再摸剁手”的嘴脸。   夙冰哪还有闲工夫与它闲扯,眼看慕容靖就快追上来了,急忙掏出刚买的中品爆炸符箓,手上写写画画,掐了一套繁复的手势之后,屈指一弹,将一道光束打向慕容靖。   慕容靖掌心蓄力,一道红光掠过,击中夙冰打来的光束。   那光束“轰”的一声巨爆,将慕容靖炸退数百米,头发都给炸断一小撮,于是乎火上加火,快追到沉柯真人洞府门外时,直接祭出常年闲置的极品法宝,劈头向夙冰砸去。   夙冰筑起的防护罩在此宝面前根本没用,一下便被击破,若非痴缠“噌”的暴起,将夙冰扯下蒲扇,怕是心脉都得震碎。   落地后,夙冰彻头彻尾摔了个狗啃泥。   “这是怎么了?”   不远处传来蓝少卿的声音,好奇道,“你怎么和靖师兄打起来了?”   夙冰抬起脸来,瞧见蓝少卿和谷月娴迎面走上来,急忙站起身向他奔去:“少卿师兄,谷姑娘,你们怎么在这?”   蓝少卿还是一派优雅,外表看上去,丝毫没有因为上次的事情心怀芥蒂:“我与月娴的伤,一直是沉柯师叔给治的,现下痊愈了,过来道声谢。”   谷月娴呵呵一笑:“是呢,若不是真人搭救,月娴怕是已经死了。”   夙冰看到他二人平安无事,也是呵呵一笑。   慕容靖落了地,本想再次出招,瞧见蓝少卿之后,讷了下,冷冷道:“少卿师弟,你先让一让,我同她有些过节要清算清算。”   夙冰跐溜躲在蓝少卿背后,装作战战兢兢的模样。   蓝少卿无奈道:“靖师兄,夙师妹年纪尚轻,你又何苦下此重手,若有什么得罪之处,少卿在这里代她给你陪个不是。”   “她……”慕容靖有苦说不出,只瞪着夙冰。   夙冰正想说话,识海突然一阵紧,感应到拓跋战的灵气在波动,便道:“少卿师兄,你们先聊,我有些急事,先走一步。”   说完一掐指,向洞府奔去。   慕容靖正欲追,却被蓝少卿一伸手拦下,他侧目望了谷月娴一眼,细声嘱咐道:“月娴,你先去里面等着,我同靖师兄聊几句。”   “知道了,师叔。”谷月娴微鞠一礼,退了下去。   慕容靖莫名其妙:“你同我聊什么?”   蓝少卿“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款款搁在胸前摇着,笑眯眯地道:“咱们也算一处长大的,我可极少见到靖师兄如此暴躁,唯一一次,便是蝶衣同重霜师弟定下婚约时,也有七八年了吧……”   慕容靖惊异了下,扯了扯唇角:“胡说八道。”   转身就要离开,蓝少卿也不拦他,但没走几步,慕容靖又闷着头走回来:“师弟,你经验丰富,最懂女人,你来分析分析,一个女人若是明面上三番四次同你作对,但私底下又对你动手动脚,你说,这代表什么?”   蓝少卿摇着扇子,狐狸眼儿一转:“动手动脚?”   慕容靖不自然的揉了揉鼻子。   “同你作对,估计是想要引起你的注意,动手动脚,则是传达某种信息。”   “什么信息?”   “还用我说么?”   “那,为什么还要特意跑来解释?”   “女人么,总爱口是心非。”   “……”   经蓝少卿口沫横飞的一通解释,慕容靖一思量,最初见面时,她还只是个小丫头,敢在众弟子面前顶撞自己,原来是想引起自己注意。后来因为气不过,听了慕容浔的主意,想和蓝蝶衣生米煮成熟饭,哪知又被这丫头破坏。   他一直纳闷,夙冰为什么要救蓝蝶衣。现在果断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吃醋啊……   越想越觉得有谱,慕容靖忍不住得意的抖了抖眉毛。   之前夙冰的无礼,现下一想,也变得可爱起来,拍了拍蓝少卿的肩膀,他大笑三声,祭出飞行法器,得意洋洋的走了。   蓝少卿将脑袋掩在扇面儿下,窃窃一笑,心道:真没想到,原来靖师兄这么好骗,夙师妹,你可又欠了我一个人情。    ☆、53觉醒     夙冰推门的时候,稍稍踟蹰片刻,然后一脚将门踢开。   拓跋战半坐在榻上,双手抱住脑袋,神情呆滞的模样。被突兀的响声惊扰,缓缓抬起头来,瞧见夙冰那一刹,瞳孔骤然一缩,嘴唇阖动了下,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   夙冰明白过来,他的封印已破,记忆差不多复苏了。   也不说话,只在掌心蓄满灵力,置于他额头上方轻轻绕了绕,确定过他的伤势正处于复原状态,才道:“骨头还没完全长好,这几个月,你自己小心些。”   拓跋战挥手拨开她,涨红着脸道:“少假惺惺的,你给老子滚出去!”   “哟,我犯得着对你假惺惺么?”许久不曾见过他这副嘴脸,夙冰不习惯之余,忍不住一声冷笑,“你以为你现在是个什么身份,我对你献殷勤,除了徒惹是非之外,还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   拓跋战即怒且悲,牙齿咬的咯吱作响,跳下榻便想跑,可惜身体太过虚弱,没走几步就是一个趔趄,若不是扶住门框,险些摔倒。   “你想去哪儿?”   “不用你管!”   拓跋战一身桀骜,强撑着站起身,没走几步,再是一摔。   “以你现如今的修为,连我都打不过,还妄想去报仇?”夙冰本想扶他一把,又犹豫着缩了回来,只摇头一叹,“拓跋师弟,一个人若想改变现状,先得接受现状,若想改变命运,先得正视命运。你们丰乐拓跋世家,如今仅存你一丝血脉,你若有个好歹,便真绝了后,即是死了,又有何面目去见你父兄族人……”   “别说了!你滚出去!滚出去!”   拓跋战耍脾气似的捂住耳朵,死活不肯听夙冰说话。夙冰也觉得这个时候讲些空道理有些不妥,但她从来没有安慰过人,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小孩子,索性让他一个人静一静也好。   于是走了出去,并将门关上,担心拓跋战一冲动跑了,又在周围设下一层禁制。   随着房门渐渐合拢,将夕阳最后一点余辉阻隔在外,屋内再度晦暗下来。拓跋战渐渐松开捂住耳朵的手,却又被他狠狠咬住,咬的鲜血淋漓。   心头忽然恨极了清止道君。   若是一年前,他还可以骄傲的去死。   现如今,他连最后一点尊严也被践踏的一丝不剩……   夙冰走出小院,站在一处过道,静默良久,瞧见蓝少卿迎面而来,神识扫出去,发现没有慕容靖的气息之后,才笑道:“少卿师兄,你将靖师兄打发走了?”   “可不是么,费了我好一番唇舌。”   蓝少卿徐徐摇着扇子,狐狸眼微微眯起,瞄了夙冰一眼,颇不解地问,“不过我很好奇,你没事儿对他动手动脚做什么?以我认识的夙冰妹子,绝非好色之徒呀!”   夙冰兴趣盎然地道:“你我很熟么,如何知道我非好色之徒?”   蓝少卿“啪”的阖上扇子,在指尖转了一周,以扇尾点了点夙冰的额头:“你若真是好色之徒,合该调戏我才对,靖师兄虽说一表人才,但同蓝某人相比,总还是有一定差距的吧?”   夙冰怔愣了下,一个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拍着蓝少卿的肩膀,笑的直不起腰:“少……少卿师兄,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不必夸我,我都听腻了。”蓝少卿也笑起来,两人笑了好一会儿,他才伸出两指来,在夙冰眉心轻轻一泯,“瞧瞧,女孩子便该多笑一些,方显得灵动可爱,总是皱着眉头,日子久了,怕是要长出褶子。”   夙冰这才明白过来,原是蓝少卿看见自己闷闷不乐,有心开解。   一时有些感慨,倘若自己不是夺舍重生,真真只有十五六岁,便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即使不会对他生出爱慕之心,总也会春心荡漾一番。   由此可知,他得欠下多少风流孽债来啊……   一猫腰躲开他的手,夙冰呵呵一笑:“师兄,你不是要去向沉柯师叔道谢么?”   “嗯,这便去了。”蓝少卿也没觉得尴尬,继续悠哉的打开扇子,“之后还得去趟悔过崖,瞧一瞧我那小徒弟,一年没见,也不知她过得如何,修为可有长进。”   “小徒弟?”夙冰稀罕的紧,问道,“咱们筑基期修士不是不能收徒弟么,况且,你徒弟怎么会在思过崖?”   “天际城中捡来的,此事说来话长,闲时再细细讲给你听。”蓝少卿摇头一笑,正欲提步,又侧目道,“对了,你要不要一同过去探望探望,好歹重霜师弟也是因为包庇你,才被无念师叔罚去悔过崖……”   听了这话,夙冰不由微微一怔。   怪不得一直不曾见过夏重霜,竟在悔过崖面壁。   蓝少卿见夙冰一直没有吭声,神色略有几分复杂,心里想想也觉得自己的提议有些欠考虑,毕竟冷氏一族全都死在夏重霜手上,她嘴上不说,面上无虞,心头焉能不恨。   便不再相邀,默默走了。   不过夙冰又不是真正的冷小扇,除了有些怜惜冷四娘,冷氏灭族对她而言,根本不具丝毫意义。以夙冰推测,就算是真正的冷小扇,估计也和自己差不多,保不齐,还巴不得冷家那些没心肝的族人早点儿死。   就这样过去五六天,拓跋战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夙冰神识探过,见他还有气儿,也不搭理他,反正以他练气五层修为,十天半个月不吃饭也死不掉。   如她所料,第七日一早,沉柯真人便命高原将她带进丹房,教她一些炼丹启炉的技巧。   夙冰虚心记着,虽说口诀和手法大都粗浅,但丹药师间的差距往往就在于其中某些细节,有名师引路,才能少走许多弯路。   当然,她也不指望成为多高级的丹药师,毕竟自己的初衷只是倒卖丹药赚些小钱,那些有价无市的高阶丹药,除非有必要,断然不会去碰。但是她也有另一番考虑,如今条件便利,机会难得,日后若是成为高阶丹药师,有名声的话,丹药是不是能够坐地起价?   所以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你在想什么?”   沉柯真人发现她心思忽转,凉凉一问,“我说的,你可全都记下了。”   夙冰忙道:“启禀师叔,弟子已经记下了。”   “那你演练一遍。”   “弟子遵命。”   夙冰敛了思绪,祭出自己的随身丹炉,还没开始,沉柯真人便拧起眉来:“你这丹炉,为何如此劣质,瞧着精铁的成分,怕是不足五百年。如此一来,若是火候控制不好,随时都有爆炉的危险,且质地太差,将会影响丹药的凝结与成分。”   果真乃丹道痴人,大眼一瞧便能知道精铁年份!   夙冰暗暗赞叹一番,幸好自己早有对策,便略显茫然地回道:“弟子初窥丹道门径,心中不胜惶恐,以为若是过分依傍于丹炉成色,岂不是估不出自己的真实水准?”   沉柯真人的眉头越拧越紧,深觉这小姑娘实在太能扯了:“何故有此愚蠢之思?炼丹之道,同修炼如出一辙,天时、地利、人和,自是缺一不可……”   “师叔,请恕弟子无礼,您这番话,弟子并不完全认同。”   夙冰举着一对儿圆溜溜地大眼睛,定定望着沉柯真人,不卑不亢地道,“修行中,一个人若是过分依赖于法宝或是丹药,那您能看出此人的能耐么?倘若有朝一日,他落于困境,手中一无法宝,二无丹药,根基又差,启不是要坐着等死?”   沉柯真人似有一刹的怔然,遂道:“这与炼丹岂能混为一谈?”   “师叔先前不是还说,两者如出一辙么?”   “这……”   “弟子以为,若是材料上乘,丹药师自身提供的真火够纯,只需控物术一流,完全不必拘泥于丹炉质地如何。便是一百年精铁成分的炉子,一样可以炼制出一流好丹来。反观那些失败之后,将责任推卸于外物不够便利的修士,不过是为自己的无能找寻借口罢了。”   沉柯真人被噎的半响说不出话来,但一寻思,她话中之意,确有几分道理。   倘若舍弃好炉而选用差炉,不仅可以提升自己炼丹的水准,还能在过程中,不断提升自己的修为,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   但为何自入丹道以来,祖上教习的第一件事儿,便是人手选择一个上品丹炉?   有些真理不能揣测,一揣测必乱其心,素来镇定的沉柯真人,终于有些风中凌乱了。   “我先出去走走,你依着我先前教的,勤加练习吧。”   “弟子遵命。”   神识注视着沉柯越行越远,夙冰长长舒了口气。   为了不再浪费灵石购买新丹炉,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同他扯了。   但以上言论,并非胡扯。   她并不懂丹道,但从魔修转道修以来,她慢慢摸索出道法归一的含义,从学术上来说,她这番推论理毫无破绽,应是站得住脚的。何况,她说不过秦清止,不代表她说不过沉柯真人,此人心思再多,无非也就是个四百来岁的金丹圆满,同她比,始终嫩了点儿。   将几味最普通的灵草放进自己的随身丹炉,勾兑一定比例的灵水,夙冰将灵力汇聚于双手,流畅的掐出一串手势,口中念念有词。   虚空一指,随身丹炉渐渐升至半空,涨了两倍有余。   夙冰调运火灵根之力,开始炼制她人生中第一炉劣药。   以控物术控制住丹火的温度和密度,丹炉不停在半空旋转,炉身烧的通红,偶有噼里啪啦的声响,夙冰察觉有些不对头,便放出神识,观察内里的情况。   神识还没进入其内,只听“砰”地一声巨响,丹炉果断如沉柯所言——爆了!   那些刚化成丹水的药草,喷的满地都是,若非夙冰及时设下防护罩,险些死于非命。夙冰一阵心疼,将近四百块下品灵石就这么没了啊,也终于明白过来,通过控制术来控制丹火固然可行,但不爆掉成百上千个劣质炉子,怕是练不成这门功夫……   唉,算了算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趁着沉柯真人没发现,夙冰赶紧拾掇拾掇屋子,然后偷溜下山,拿出自己余下所有灵石,外加透支,一咬牙,买了一个近两千年精铁成分的随身丹炉,继续回来炼药。   这一次,十分顺畅的便完成了,只是一炉丹药只成功了两颗,且成分极差。   夙冰总结了一下原因,正打算再次启炉时,沉柯真人回来了。   嗅到满屋丹水味,又瞧见夙冰换了较好一些的丹炉,他微微勾起唇角,颇有些戏谑地说道:“我认真思索一番,觉得以加强控物术来取代丹炉的成色,确实可行,但必须从根基做起。幸而你是新人,便由你来实验实验吧。”   于是,这回轮到夙冰风中凌乱了……   幸好沉柯真人还算有些良心,知道夙冰初学,爆炉率高,免费提供了三百个劣质丹炉,但夙冰一天下去,就给爆掉七八个,吐血吐了不下七八十次。   她简直不敢想,以后该怎么办?   干脆卷铺盖连夜逃回夜来峰吧,这简直是在用生命赚灵石啊!   但这一逃,不等于交了大把学费然后成绩是个蛋吗?   不行,这可不是她的作风!   于是夙冰愈发沉稳,不断寻找技巧,突破操控控物术的境界。渐渐的,从每天爆八个,减少成七个,二十天之后,已能达到每隔两天爆一个了。   不过每一炉练出来的全是丹水,连草药渣渣都没有。   夙冰不免有些泄气,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炼丹的天分,但明明觉得力所能及,可以驾驭,怎么就是无法成功呢?   抹了把头上的汗,她放出神识向拓跋战的房间觑去。   那小子已经二十来天没有动弹一下了,夙冰当真有些忧心,他可不能死,万一死了,自己拿不到地图,如何去找那上古战场。   解除了禁制,她推门走进去,将拓跋战从地上捞起来。   一接触他的身体,便发现有些不对劲儿,冷的像个大冰窖一样,夙冰有些奇怪,神识探进去,伤势明明都在好转啊。琢磨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外体遭了风寒,也就是得了凡人病。   内伤好治,患上风寒还真有些为难。   夙冰将他抱去床上,然后前去药田采了几株药草,以凡人的治病偏方,以随身丹炉熬成一碗汤药,喂他喝下去。瞧他身体还是一直发颤,夙冰便催动丹田内的火灵之力,本想打入他的体内,怕他承受不住,便在自己周身游走,然后将拓跋战抱在怀里。   做完这一系列,夙冰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他娘了。   直到早上,拓跋战的烧才渐渐退下,当他缓缓睁开眼睛时,夙冰正歪靠着石墙,阖目小憩。拓跋战的思绪在一瞬间转了好几次,先是喜悦,再是愤怒,最后转为茫然。   “你感觉如何了?”夙冰并没睡着,察觉他醒了,伸手在他额头一摸。   “你……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拓跋战想起这一年来的日子,心头百感交集,说不出来什么滋味,他自小背井离乡,对娘亲的印象十分模糊,除了哥哥,从没有谁对他这么好过……   “因为……”夙冰觉得,现在说出来地图的事儿,并不是时候,便将话锋一转,“其一,当年坠落海穴,是你哥救我一命,我欠他的。其二,我们冷家,本就是你们拓跋世家的家臣,你该知道。所以,你不必有何负担,我只是做我该做的,绝非可怜你,也没闲心可怜你,真论起来,指不定谁比谁更可怜。”   拓跋战将脑袋垂下,半响没吭声。   不一会儿,眼泪不争气的落下来,“哥……哥说他讨厌我……”   夙冰拍拍他的背,无奈道:“你哥疼你还来不及,若真讨厌你,又怎会求我救你,他最后那番话,只是想要令你清醒的记着,带着家族的未来勇敢活下去。”   拓跋战抬起眼,吸着鼻子道:“真的么?”   夙冰点点头:“你哥,满心都为家族绸缪,所以你要快些长大,快些强大起来,才有机会重新振兴家族,将拓跋族的姓氏,重新写进北麓历史。”   忽地忆起拓跋隐眼角眉梢的温柔,夙冰心头一阵微微的酸。   拓跋战的情绪更是彻底崩塌,先是小声呜咽,最后将脑袋拱在夙冰怀里,哭的泣不成声,那么多的悲愤,那么多的委屈,那么多的无可奈何……   “哭吧,痛快哭一场,你还小,没人逼着你非要坚强。”   夙冰轻轻顺着他的背,低声道,“不过哭过之后,便要将那些仇恨全部封在心里,不可随意拿出来。现如今,咱们寄人篱下,断不能行差踏错……”    ☆、54贺寿(一)     自那日过后,拓跋战再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只是整个人沉默的可怕,一味闭关苦修,丝毫不像十岁大点儿的孩子。短短三年过去,修为精进至练气十一层顶峰,只差一步,便能摸到筑基的门槛。   而夙冰的日子,则在没完没了的炼丹中渡过。   炉子炸了一个又一个,灵草拔了一株又一株,修为境界不见有所提升,但控物术确实日益精进。第一个年头过去,她能炼出些许凝固掉的渣渣,而不再只是清一色的丹水。第二个年头过去,她已能将渣渣凝成丸子状,只是全无药效罢了。直到第三个年头,才终于炼成第一炉下品补气丹。   当她喜滋滋的将这三颗丹药拿给沉柯真人瞧时,沉柯真人只说了四个字   ——狗都不吃。   于是夙冰捧着一颗玻璃心返回丹房,继续闷头苦练。现在的她,已逐渐将赚钱的念头抛诸脑后,炼丹制药,于她而言,更多的是一种自我挑战,妄想体验一种名叫征服的感觉。   不过两个月之后,一张传音符打断了她的节奏,清止道君出关了。   收到传召令,夙冰赶紧丢开丹炉飞去夜来峰。   等她落在清止道君洞府门外时,秦君悦才从里头出来,夙冰不由泛起嘀咕来,莫非出了什么大事儿?而秦君悦瞧见夙冰,也有一刹那的怔愣。   上次见到夙冰的时候,是在玄机长老的寿宴上,那时候夙冰这具肉身还只有十一岁,直到后来听说清止道君将她收入门下,却一直无缘再见,今儿个,算是师兄妹两人第一次碰上。   都说修士们记忆非凡,但这一眼瞧过去,秦君悦还真有些认不出来。   当初便觉得这小姑娘生的薄有几分姿色,现如今长开之后,竟出落的如此标志,瓜子儿脸,红樱儿唇,尤其是一对儿水汪汪的大眼睛,平添几分灵动。   只是,眸子里透露出的信息,却令人有些琢磨不透。   见其目色有疑,夙冰忙不迭收回视线,呵呵一笑:“君悦师兄,您见过师傅了?”   “见过了。”   “他老人家可还安好?”   “还不错。”   两人没话找话唠了几句,秦君悦干干笑了笑,便祭出飞行法器走了,夙冰则理了理弟子服宽松的长袖,迈进元婴道君洞府大门。这还是夙冰第一次来秦清止的洞府,除了地方有够宽敞以外,瞧着也没什么特别的,连个看门的杂役弟子都没有。   走进内间小殿,秦清止正斜靠在榻上,手中捏着一片竹简,不知在看些什么。   夙冰大气也不敢出,走去殿中跪下:“徒儿给师傅请安。”   秦清止偏过头来,扁了扁眼睛,细细打量她一眼:“三年于修士不过转瞬,阿夙却长成了大姑娘,为师不禁以为,收你入夜来峰倒还收错了,合该送去美人峰,养在紫薇道君座下才对。”   夙冰无语片刻,垂着头道:“看来您伤势复原的极好,都能拿徒儿取笑了。”   “你胆子也不小,竟敢打着为师的旗号,前去神农峰诓骗沉柯真人。”   “徒儿……”   听着秦清止音调微沉,夙冰心头一紧,正思索如何狡辩,秦清止扬了扬手中竹简,摸着下巴道:“人家神农峰,将你和小战这三年来的花销,事无巨细的做出一份清单,来找为师索要。为师一瞧,还真不是一笔小数目呢,单是那三百个劣质丹炉,便去了六百块儿中品灵石……”   夙冰眼皮儿重重一跳,真看不出来,沉柯真人居然这么黑!   “师傅,那三百个丹炉,明明说好免费提供,为何还要算在徒儿头上?”   “人家免费提供给你使用,可没说毁坏不赔。”   “但沉柯师叔明明知道,必然是要毁的,否则,干嘛提供那么多给徒儿?”   “也许人家不知道呢?”   “好吧……就算要赔,区区三百个劣质丹炉,算它五百下品灵石一个,最多也不过一百五十块中品灵石,怎么会是六百呢?”   瞧见夙冰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老虎,伸长脖子同自己争论,秦清止忍不住莞尔:“行了,你从沉柯真人处学到的本事,实乃万金难求,他只开口索要这么点儿,已是极客气的了。你当宗内教导外峰弟子,全是免费的么,如此乱来,成何体统?”   夙冰一愣,这才明白原来修习杂学还要付学费。   “但徒儿赔不起啊!”   “若真赔不起的话,只能将你送去神农峰抵债了。”   夙冰心头一阵堵,她果然没有经商的天分,灵石还没赚到手,反而欠下一屁股的债。想了想,便将哀求的目光投向秦清止:“师傅,您能不能先替徒儿垫上?”   摩挲着手中竹简,秦清止饶有兴味地道:“那为师能得到什么好处?”   膝盖跪的有些发麻,夙冰暗暗揉了揉:“但凡徒儿办得到,徒儿绝无二话。”   “一时半会儿的,为师也想不起来要些什么,便先欠着吧。”秦清止啧啧道,“不过,眼前有件急事儿,需要交给你去做。”   夙冰忽然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师傅请说。”   “玄音门天玄道君进阶元婴大圆满,且适逢他两千岁寿辰,特送了张帖子来。”顿了顿,秦清止才道,“你凌夷师伯心无旁骛,只一心冲击化神大境界,便将这烫手山芋转丢给为师。”   “那您去不就得了?”夙冰听不出这同自己有什么关系。   “为师自然要去,只不过帖子中还说,玄音门为表庆贺,将开放洪林秘境。”   “洪林秘境?”   “嗯,对于筑基期修士冲击金丹境界来说,洪林秘境乃是一处福地。但开启十分不易,至少需要七名元中修士联手作为支撑,方能保证秘境的正常运行。”   想起元宝已是筑基大圆满修为,夙冰撇撇嘴道:“师傅,天玄道君是想借您和其他道君之力,开启秘境助他儿子成功结丹吧?”   秦清止不置可否:“咱们也无甚损失,各大宗门皆有二十个入内名额。你大师兄不愿意去,为师经过一番考量,咱们夜来峰,决定派出你和君澈。”   夙冰不由拢起眉来,无论怎么听他说,都是一件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但仔细一想,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既然是件大好事,秦清止为何还要事先摆自己一道:“师傅,此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吧?”   秦清止毫不掩饰地微微颔首:“确有忧虑。”   “您认为其中另有蹊跷?”   “有没有蹊跷不敢说,但宣于逸此子,年岁不大,却心狠手辣。”秦清止眸色稍稍转沉,淡淡说道,“之前拓跋世家被诛,竟连本座都敢设计在内,足见其心思之重,胆量之大,城府之深……”   夙冰脊背有些僵,竟连秦清止也对元宝起了猜忌。   其实,也无怪他猜忌,夙冰和元宝相处了大半年,对他也是一知半解,总觉得他性子怪癖的很,令人摸不着头脑,而且懂得太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以及有悖常理的论调。   此番无极宗选出的筑基期修士,除了自己之外,必是些宗门珍而重之、有望结丹结婴的好苗子,断不可出什么意外。然而机缘在前,也不能怯步,贻笑大方不说,万一只是杯弓蛇影,便白白错失良机。   “师傅,徒儿记下了,定会多加留心。”   “嗯,果然通透,三日后便随其他弟子一同启程吧,为师稍后再去。”   秦清止转动储物戒,从内里取出一个匣子,虚空一弹,推去夙冰眼前,“这里面有三件宝物,若遇危难,祭出使用便是,可保你一行人之平安。”   夙冰双手举过头顶,瞧着那匣子缓缓落于手心:“多谢师傅。”   秦清止想起什么,又叮嘱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此三宝非比寻常,尽量不要显露于人前,也勿要滥用,否则,后果自负。”   听他这么一说,夙冰愈发好奇匣子里装的是些什么宝贝,但眼下也不可表露出来,只恭敬道:“徒儿记下了。”   师徒俩又扯了会儿子闲话,夙冰便告退离开。   秦清止既然已经出关,依照规矩,她不能留在神农峰了,正打算回去拾掇拾掇细软,打包带走拓跋战,神识忽地探到沉柯真人的灵息,此刻正在下方药田子里。想起那三百个炉子,心头窝着一股火气,便想去同他理论理论,顺便告别。   落了地,还没上前,待瞧见沈沁眉之后,夙冰知趣的停住脚步。   沈沁眉既是紫薇道君的得意门生,又是元宝未过门的道侣,此番前去玄音门贺寿,肯定有她一份。估摸着同自己一样,是来向沉柯真人告别的。   夙冰见过执着的,没见过执着成这样的,三年来不管刮风下雨,几乎每天都要跑来神农峰一趟,直到被沉柯真人数落一顿,才肯阴着脸回去。   也不知天仙般的美人究竟瞧上病秧子哪了,有此闲情逸致,真不如将时间用来修炼。不过话又说回来,刻苦修炼又如何,早晚都得被逼着嫁人。   所以说女修得道不易,漂亮的女修更是不易。   夙冰不由摸摸自个儿的脸,近两年,她从其他男弟子的眼睛里,逐渐瞧见了一些以往瞧不见的东西。冷小扇这具皮囊,果真遗传了冷四娘的美貌,且比冷四娘还要美上几分。   虽比不上沈沁眉的冷艳,却也是个尤物无疑。   沈沁眉尚有家族撑腰,自己除了秦清止之外,压根没有任何依傍,倘若被那些出身世家的男修瞧上,她怕是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完全得看秦清止的意思。   而且以她的身家,顶多做妾。   届时,她唯有一条路可行,那便是逃。   这也是她着急学会一技之长,着急赚钱的原因,但她答应过要等白毛回来,逃了之后又该怎么通知它?一眨眼,已经三年多了,也不知他转生没有。   夙冰捏了捏眉心,忽又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   绕过药田,她走进洞府,去找拓跋战。   行至门外,感受不到禁制,知道他没在修炼,便安心地敲了敲门:“小战,你在不在?”   门从里面拉开,一个熟悉且陌生的声音道:“有事儿么?”   夙冰近来一直窝在丹房,已大半年不曾见过他,如今一瞧,这小孩儿才十三岁,竟长的快和自己差不多高了。而且嗓音不再似从前那般清亮,开始逐渐变的有些浑厚低醇起来。   原本的短发不知不觉长到背部以下,仅用一丝黑绸随意系成一股,多了几分不羁。   视线有些飘忽,脑海里忽然浮出当时在乾坤万象图中看到的男人,直到这一刻,她才敢将眼前的孩子与他渐渐对上号。   “收拾一下,咱们要回夜来峰了,过两日前往玄音门。”   “去玄音门做什么?”   夙冰将缘由一说,拓跋战揪起眉头:“师姐,你们筑基期闯秘境,我跟去干嘛?”   夙冰被他一句话说的倏然一愣。是啊,他们筑基期的闯秘境,带他去干嘛?然而这些年过来,她早已习惯不管去哪儿都要顺手带上他,就像带上阿呆和风声兽一样自然。   “那你一个人留在宗门,可以么?”   “为什么不可以?”拓跋战垂头倚着门,脚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木头槛子,低声道,“师姐,你放心好了,我有分寸的,不会在拖累你。”   “倒也不是拖累……”   夙冰叹口气,也不知怎么解释,便拍着他的肩膀道:“那好吧,你自己小心些。”    ☆、55贺寿(二)   第三日清晨,夙冰磨蹭了会儿,才踩着点儿出门。   此次选中前去玄音门的筑基期弟子,夙冰用屁股猜,都能猜到会是哪些祖宗,偏偏此行不许单独行动,一路上会有多惨,可想而知。驱着蒲扇飞到修武广场,只见上空停着一艘长约五十丈、宽约三十丈的巨型宝船,两侧各有二十六骑穿云踏月兽,正虎虎生风地扑闪着大翅膀。   夙冰不禁咋舌,只不过出动二十名筑基弟子,至于这么大排场吗?   更夸张的,掌舵者竟是三名金丹修士!   叹口气,她收了飞行法器,纵身跃上宝船甲板,将身份玉牒高高举过头顶。   三名金丹修士分别一番检视,便解开禁制:“进去吧。”   夙冰鞠礼道谢过罢,躬身进了船舱。   甫一抬头,险些被那五光十色的奇珍异宝闪瞎一双狗眼,便以手作扇,搁在额前遮了遮。船舱里已经聚了十一二人,依旧空荡的很,瞧见有人入内,纷纷停下交谈,将目光投来。   他们这批修士,全是各峰佼佼者,绝大多数出身五大世家嫡系,彼此间就算不熟也都认识,唯独不曾见过夙冰。不乏有消息灵通的,低低嘀咕一声,众人便知道了她的出身,眼光中不免生出几分鄙夷。   不过既然能上此船,足见清止道君对她的宠爱,便淡淡点头致意。   夙冰一一回过,随后走去秦君澈身边坐下,再不喜欢此人,他俩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言一行皆代表夜来峰。还好两人都没什么地位,不一会儿,众人的视线就被随后进来的三人吸引住了。只见蓝少卿撩开帘子,左边站着白衣裳的沈沁眉,右边站着红衣裳的蓝蝶衣,三人飘飘而立,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似的,堪堪一副绝美风景。   眼尾余光一扫,发现秦君澈盯着沈沁眉盯的下巴都快掉了,夙冰暗暗踢他一脚。   真没出息,也不明白秦清止怎么考虑的,就算秦君悦不想去,秦氏家族没人了么,竟挑两个最没用的徒弟前去玄音门,也不嫌丢人。   秦君澈回过神,恶狠狠瞪了她一眼。   夙冰压根不搭理他,只将目光投向蓝少卿。而蓝少卿瞧见夙冰,抛下两位美人师妹快步上前,颇讶异地道:“夙师妹,真没想到清止师叔会派你来。”   话音一落,瞧见夙冰黑着脸,蓝少卿愣了下,才发现自己这话说的不妥。   “你莫要误会,我断不是那意思,我想说,见到你很开心。”蓝少卿同夙冰也算是患过难的,因此格外亲切一些,“你们只有两个人么?”   “嗯。”   “真巧,我们也只有三个,不如坐一起吧。”   “这个……”   夙冰一点儿也不想同他们三个焦点人物同席,但还没来得及拒绝,秦君澈忙不迭答应:“如此甚好,坐下吧。”于是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这三位美人便坐下了。   沈沁眉依旧一派清冷,双眸望向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而蓝蝶衣则忽闪着长睫毛,打量过夙冰几眼,疑惑道:“夙师妹,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夙冰呵呵一笑:“许是不曾见过。”   蓝蝶衣又看了几眼,蹙眉望向蓝少卿:“哥,我总觉得夙师妹很是面善呢。”   蓝少卿动了动唇,正想着如何搪塞过去,慕容靖却撩开帘子走进来,抢道,“夙师妹生得一张大众脸,在你们美人峰,一抓一大把,觉得面善有什么好奇怪的?”   蓝蝶衣害怕慕容靖,怕的厉害,听见他的声音,惊恐一缩。   夙冰瞧在眼里,总觉得想不明白,蓝蝶衣虽说不是紫薇道君的亲生骨肉,但好歹也是紫薇道君一手养大的,怎会惧怕此人怕成这样,被欺负了都不敢吭声。怎么瞧,慕容靖除了渣以外,也不是个胸有城府之人,至于么?   “三位慕容师兄,一起坐么?”蓝少卿施施然起身,微微笑道。   “哼,谁稀罕同你们挤。”   慕容靖不屑的眼风扫过他们几人,带着两名兄弟,倨傲地向宝船二层走去。   蓝少卿咂咂嘴,复又坐下。   等了许久,宝船还不见动静,夙冰他们闲闲聊着天,也没觉得乏味,其他修士本就来的早,现下越等越心烦,颇不满地道:“还有谁没到,身为修道之人,怎会如此不守时?”   夙冰放出神识一觑,船舱内果真只有一十九人。   胆敢这么放肆,不会是他吧?   夙冰正嘀咕着,帘子再度被撩开,果真瞧见那张熟悉的脸,先前发牢骚的修士一见是他,立刻垂下头,生怕被他发现。幸好夏重霜也不在意,恍然未觉的样子,进入船舱后,兀自向二层走去,眼尾都不曾斜过一下。   “他不是被罚去悔过崖,非结丹不得出么?”蓝蝶衣咬着唇,扯了扯蓝少卿的袖子。   “出与不出,不全凭无念师叔一句话么。”蓝少卿拍拍她的手,笑道,“重霜师弟已是筑基大圆满顶峰,此次秘境之旅,对他而言比咱们重要的多,无念师叔岂容他错过?”   “依我看,他也未必有多稀罕去。”   夙冰忍不住插嘴,心头颇不是滋味儿,低声道,“重霜师兄的独门绝技可是闭关自修,什么秘境什么试炼,于他而言,不过是浪费时间。”   话音一落,夏重霜站在二层护栏前,垂目瞥她一眼:“夙师妹如何知道?”   夙冰眉梢一颤,讪讪垂下脑袋,不说话了。   玄音门所在的云霄城,位于北麓的最东面,毗邻东海九麟岛,商业最为繁盛。从天际城一路行过去,因有无极宗的金字招牌,不必在途径大城时检阅身份,不过两日的功夫,便以抵达。   此次天玄道君寿宴,几乎将全北麓数得上的宗门全都邀请了,此刻的云霄城,不仅地下拥堵不堪,连空中都是举步维艰。宝船被迫降落在城外,他们只能步行。   落了地之后,一行二十人排着队,逐一接受过检视,才入得城中。   等站稳脚跟之后,除了他们几个抱团的,其他同伴全都走散了。四下环顾一周,蓝蝶衣不由叹道:“真想不到,云霄同咱们天际相比,竟是毫不逊色。”   “何止不逊色,简直是……”秦君澈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儿来形容,“总之,比咱们天际繁华多了,而且多出……多出……”   “多出几分凡人界的味道。”   蓝少卿款款摇着折扇,轻扬嘴角,侧目望了沈沁眉一眼,“二十年前,我也曾来过云霄城,彼时可不是这番光景,沈师妹真真好福气。”   沈沁眉面无表情地道:“与我何干。”   蓝少卿讪讪一笑,正欲说话,忽见一些修士朝向一侧涌去,颇好奇的放出神识探了探,喜道:“可真巧了,恰赶上云霄城三年一度的拍卖会,咱们过去瞧瞧?”   夙冰也好奇的紧,要知道拍卖会上展出的,全是些稀罕物。   不过去了也白搭,口袋里只剩下十五块下品灵石,她连根毛都买不起。   五人随着人潮踏进拍卖会所,立时便引来一众修士的目光,当然,女修的目光清一色全在蓝少卿身上,而男修的目光,则在沈沁眉和蓝蝶衣之间徘徊。   当然,多多少少有一些目光,也会飘向夙冰。   这其中有一道神识尤其紧迫,令夙冰不自觉的僵直脊背。   直到几人落座许久,夙冰依然可以感觉那道神识锁在自己身上,像是被捕猎者窥伺的猎物,夙冰觉得很不舒服,极想放出神识将那道神识的主人揪出来,但此地鱼龙混杂,万一有高阶修士隐匿其中,露出破绽,便不妙了。   见会所之内差不多满人,一名金丹修士从后台走了出来,捋着短须笑道:“各位道友,今日拍卖的第一件宝贝,便是此物。”   说着,一拂袖将面前架子上的绸布掀开。   众人伸长脖子觑过去,竟是一支极精致的宝钗。   瞧见众人疑惑不解的表情,金丹修士解释道:“众道友不必揣测了,尔等眼前所见,的确只是一枚普通宝钗,并非什么宝器,唯一的亮点,便是它够美。”   有人嗤笑:“这种俗物也能拿来拍卖?”   金丹修士再次捋了锊胡须,笑道:“此言差矣,此物的精贵不在于它的价值,而在于它的意义,宝剑赠英雄,宝钗配美人……底价,一百中品灵石。”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哗然。一百中品灵石,抢钱啊!   隔了好一会儿,才有一名绿衫女修啧啧道:“真漂亮呢。”   于是他旁边的男修忙道:“我愿买!”   这厢有人开了头,那厢便有不服气的女修酸道:“瞧瞧人家,真是好福气。”   身旁的随行男修也不甘示弱地道:“我出一百五!”   今日拍卖会所中出现的修士,大都是来玄音门贺寿的,既然出身名门世家,身边的女修一个赛一个的矫情,一来二去,成功勾起她们的攀比之心。   于是那支毫不起眼的金钗,越看越美。   就连蓝蝶衣也忍不住道:“确实漂亮,可惜太贵了。”   “原来妹妹喜欢?”蓝少卿微微一笑,扬了扬手,高声道,“我愿出九百。”   众修士再是一片哗然,纷纷朝他们这席望来,看是哪个冤大头。夙冰支起胳膊挡住脸,真想同他们撇清关系,无怪乎云霄城商业繁盛,拍卖所当真好头脑,一支连十块儿下品灵石都不值的凡品宝钗,就这样以九百块儿中品灵石出手了。   “哥,太不值了。”   蓝蝶衣将宝钗捻在手上把玩,嘴上嗔怪着,眼睛却笑弯了。   “恭喜蓝道友拔得头筹,”金丹修士呵呵一笑,喜滋滋地道,“众道友,请看今日拍卖的第二件宝贝……”   一连二十来件,不是凡人界的珠宝首饰,便是一些较为罕见却没甚用处的可爱型灵宠,统统是以天价卖出。夙冰肉疼之余,难免打起了哈欠。   那道凝在自己身上的神识依旧不曾散去,反而愈加肆无忌惮,夙冰不知其底细,也不做抵抗,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懒洋洋地支着脑袋,四处乱瞄。   “夙师妹没有看中的么?”蓝少卿不忘关怀她一下。   “没有。”夙冰摇了摇头,就算蓝少卿有心送她,她也懒得要,白白承了人家一份情,回头又卖不出去,实在太不值当。   蓝少卿以扇尾敲她一记:“你若看中什么,只管说便是,莫要不好意思。”   夙冰咧嘴笑了笑,没有回话。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种便宜还是少占为妙,一次两次不打紧,若是上了瘾,今后无论做什么,总会觉得辛苦,久而久之,心便乱了。   场中有钱男修们的血,眼瞅着被放的差不多了,金丹修士方才心满意足地道:“下一件宝贝,底价一千中品灵石。”   之前所有物什,底价全是一百,现在陡升十倍,不免令人心头一震。   随着金丹修士将绸布揭开,众修士皆是一阵抽气声,竟是一株上万年份的知髓草。   夙冰和沈沁眉的眼睛同时一亮,知髓草本就少有,更遑论上万年份,偏巧的很,此药能治沉柯真人的痼疾。因此沈沁眉自入了拍卖所,头一次开口:“我出两千中品灵石。”   一下便将价格抬高一倍,场中一片寂静。   两千中品灵石对于夙冰而言,那是天价,但对于场中其他贵族修士来说,并不算什么,只可惜先前一番大放血,他们手头的灵石大都不多了。   但灵草难求,依旧有人喊价:“我出三千中品灵石。”   几人望过去,喊价之人乃是一名紫衣修士,筑基后期修为,蓝少卿拿着扇子遮住脸,悄声道:“烈焰谷,云上道君的二徒弟,宋御风。”   沈沁眉才不管他是谁:“四千。”   宋御风淡淡道:“五千。”   沈沁眉似乎没有那么多钱了,便将目光投向蓝少卿,蓝少卿自然会意,他同宋御风有些交情,原不想参合进去,但在他心里,妹子果断比汉子重要,便再度扬了扬手:“六千。”   宋御风望他一眼:“八千。”   “一万。”   蓝少卿话音才落,夙冰觉得自己的心头肉在一阵阵抽搐,当她还挣扎在几十块下品灵石中时,人家已经成千上万扔出中品灵石了,这是什么差距……   拼财力,宋御风自然知道拼不过蓝少卿,人家根苗正红,爹娘都是第一宗门内的元婴道君,且出身两大世家。看他有心博得美人一笑,便无奈摇头,不再喊价。   “蓝道友出价一万中品灵石,还有更高的没?”   金丹修士乐的嘴都合不拢,笑眯眯地道,“一万中品灵石一次,一万中品灵石两次……”   忽地一个声音轻飘飘地从门外传来:“两万。”   这嗓音很是熟悉,夙冰浑身一个激灵,朝门口望去,只见元宝抄着手,怡然自得地下了十二兽轮车,衣袂飘飘,缓步走进来,“掌事,我出两万。”   金丹修士微一愕然,很快反应过来,转眸望向蓝少卿:“宣于少爷出价两万中品灵石,蓝道友可还愿意加价?”   蓝少卿并非争不起,但他一寻思,宣于逸重金夺下这株灵草,必是打算送给沈沁眉的,他们既有婚约,此举合情合理,自己若再强出头,也未免太不知趣。   于是蓝少卿笑着摇头:“蓝某储物袋中的灵石所剩无几,总得留些回山的盘缠。”   席间众多修士纷纷笑了起来。   元宝得了灵草之后,便绕来他们这席,施施然地道:“蓝兄,承让了。”   蓝少卿也起身道:“客气,宣于兄要不要一同坐下?”   元宝恬然一笑,毫不客气的在他左手边坐下,正挨着夙冰。装灵草的玉盒被他随手丢在桌面上,摔的“啪嗒”一声响,夙冰心头又是一阵紧,暗暗揪着袖子,眼珠子一转不转地盯着玉盒,放佛看到成堆成堆的灵石。    ☆、56贺寿(三)     他们这席原本就惹人注目,现下因为元宝的加入,更是吸睛。   论相貌,元宝自然不如蓝少卿,而且他给人的感觉,似乎没有什么存在感,但其行事狠辣之风,现如今在北麓可说无人不知。老一辈们都在预言,因这贪狼星的出现,不出三百年,玄音门必能超越无极宗,成为北麓第一宗门。   因此众修士对他皆有三分忌惮,场内一时静下不少。   金丹修士又拿出几件宝物来,大都是些年代久远的法宝,灵力虽不足,但买回去做成收藏品也还不错。元宝坐在夙冰旁边,只偶尔同蓝少卿聊上几句,便闲闲嗑着瓜子,看旁人竞拍宝物,时不时笑一笑。   夙冰猛然发觉,那道一直窥视自己的神识不见了。   她心下生疑,瞥了元宝一眼。   但那道神识明显属于元婴期以上修士,理应与他无关。   “众道友,现在为诸位奉上的拍卖品,是一件来自上古的兵刃。”金丹长老抿了抿嘴儿,枯槁的右手摩挲着绸布,故弄玄虚地道,“此物非同凡响,是寄卖者于一处上古战场挖出来的。底价,一万中品灵石。”   一番话,成功勾起众人的兴趣,待那金丹长老一撩开绸布,众人一瞧,只见玉盘上躺了一半圆形铁片,锈迹斑斑,毫无灵力,好似废铁。   “吁——”大伙儿纷纷摆手,一脸不屑。   “哐当——”   夙冰讶异地站起身,眼睛直勾勾盯着盘子里的东西,一颗心在胸腔跳的乱七八糟,那废铁片不是别的,正是夙冰曾经最为珍爱的法宝——血牙月魄轮!   还是当年白夜魔帝偶然得到一块儿天仙界的化生日月石,便历时百年,铸造出两件极品法宝,血牙月魄轮和森罗日魂弓,一个自己留着把玩,一个当做结丹礼物赠给了夙冰。   两件宝物都属于大乘级别,夙冰当年稀罕的不行,只可惜上有白夜魔帝大乘期的神识烙印,无法令其认主成本命法宝,只能在危难之际,拿出来使上一使。   今日再见,恍如隔世,宝物明珠蒙尘,真比自己的处境还要令她难受。   蓝少卿见她一直盯着那块儿废铁,不解道:“夙师妹,你想要么?”   “没,瞧不清,才站起来的。”夙冰收回视线,略有些落寞的坐下,这法宝已经失了灵性,买回来也无用,例如这等高阶法宝,除了锻造者,根本不可能恢复其本来面貌。   况且,一万中品灵石,她去哪里偷?   蓝蝶衣绞着头发,好奇道:“哥,你说一块儿废铁,真有人肯花一万中品灵石买么?”   “自然有,”蓝少卿朝向宋御风努努嘴,悄声道,“他们烈焰谷以铸器闻名于北麓,尤其是云上道君,既是十二品丹药师,又是十二品铸器师,生平最大爱好,便是收集上古名器,用以观摩和借鉴。”   “但这废铁片子,有什么好观摩的?”秦君澈伸长脖子看了又看,横看竖看始终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再说都已经残了。”   “秦兄,你莫小看这块儿废铁。”元宝吐了片瓜子皮,笑道,“你瞧前几件宝物,年代虽已久远,但依然崭新,那是因为被后人重新锻造过。反观这件宝物,我辈铸器名师,竟连铁锈都净化不了,便知铸造它的人,修为有多强,技艺有多精湛。”   “宣于兄好见识。”蓝少卿拱了拱手,再指着血牙月魄轮对秦君澈道,“而且细看之下便会发现,此物巧夺天工,相信失去法力之前,必是件合虚期以上的天地灵宝,若是找到窍门恢复其几分力量,价值么,啧啧,不可估量。”   “竟是如此。”秦君澈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经过他二人一番评头论足,原本意兴阑珊的众人纷纷来了兴致,尤其是看到宋御风果然扬了扬手,表示愿意出价购买,其他人一思量,立刻向上抬价。   于是这血牙月魄轮的价钱越抬越高,最后竟抬到五万中品灵石。   夙冰心里头甭提是个什么滋味,有种怀胎十月却把孩子卖掉的感觉,越想越他娘的辛酸!不行,就算血牙月魄轮再也不能恢复原状,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傅的心血落在别人手上!   下唇都快咬出血来,夙冰将心一横,传音给元宝道:“你能不能帮我将此物拿下?回头我一定把灵石还你,决不食言!”   元宝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眯着眸子睇她一眼:“你要它作甚?”   “我……”眼看出到五万,再也无人竞价,夙冰有些慌了,“行不行,一句话!”   “我只是怀疑,你还得起么?”   “那你想怎么样?”   “嫁给我得了?”   “想得美!”夙冰面上不动声色,桌子下狠狠踹他一脚,“赶紧帮我拿下来,有什么条件咱们以后再说,哪怕我穷困潦倒一辈子,我想你总有能利用到我的一天!”   “说这话真真教人伤心。”   元宝撇撇嘴,伸手朗声道:“我出六万。”   金丹修士喜不自禁,摸着下巴道:“宣于公子出价六万中品灵石,还有比他更高的么?六万中品灵石一次,六万中品灵石两次……”   “我家主人愿出十万。”   一语毕,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只见角落里坐着几个人,全都斗笠遮头,黑纱遮面,也不知打从拍卖会一开始就在,还是途中突然间冒出来的,总之,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金丹修士眼皮儿一跳,好一会儿才道:“这位公子出价十万中品灵石,还有……”   “二十万。”元宝直接打断他,笑意吟吟地道。   “三十万。”那斗笠人的小厮沉沉道。   “四十万。”元宝继续加价。   那斗笠人沉默了一会儿,比出一根手指。   小厮立刻道:“我家主人,愿出一百万中品灵石。”   饶是在场的全是贵公子出身,听见这五十万五十万的加价,也不免瞠目结舌。一百万中品灵石,那绝不是一个小数目啊,足够一个小宗门开销十年有余。   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元宝,想知道他还会不会继续加价。毕竟身在云霄城的地盘上,竟然有人敢和宣于世家的少主叫板。   瞧见元宝真打算加价,夙冰脑门冷汗一直飙,一把将他按下:“别,我不要了!”   开玩笑吧,这样死磕下去,她八辈子也还不起!   元宝唇角轻扬,却将另一只胳膊举起来:“两百万。”   全场哗然……   那斗笠人曲折指节扣了扣桌面,摇了摇头,表示不再加价。于是这块儿废铁,便被元宝以两百万中品灵石的价钱拍下了。   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这宣于逸是不是疯了,虽说有钱,也不至于这么扔吧?”   “你没瞧见那席坐的谁么,全是无极宗的权贵,那美人可是降雪仙子沈沁眉,宣于逸未过门的道侣,钱财是小,面子是大……”   东西拿到手后,元宝连带着桌上的知髓草,一并装进储物袋中。   于是沈沁眉同夙冰两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元宝却好似没看见,只道:“时候也不早了,诸位随我前去门派如何,洞府早已备下多时。”   蓝少卿笑道:“劳烦宣于兄了。”   夙冰动了动唇,想去找那金丹修士问上一问,血牙月魄轮的寄主是谁,但她心里清楚,拍卖所自有拍卖所的行规,断不会透露给自己知道。   这事儿,只能回头再做调查,遂作罢。   几人上了十二兽轮车,云霄城内自动让出一条通行道来,不多时便抵达玄音门。   与无极宗建在天枢山上有所不同,玄音门依海而立,距海面三百丈左右,共二百四十六浮岛,而且每座岛的形状各有不同,大抵一看,竟各自呈现乐器状。   宗门因有禁制,几人下了兽车,还未曾上岛,展袖立于旷阔无垠的东海,便能闻丝竹管弦浅奏之声,海鸟珍兽鸣啼之乐,比起无极宗的巍峨雄伟,玄音门多出几分逍遥飘渺,更似人间仙境。   “真美啊……”蓝蝶衣连连赞叹,以往觉得美人峰已是无极宗最美的地方,现下瞧见玄音门,真有种孤陋寡闻的感觉。   元宝一手摊开,现出一根碧玉箫,莞尔一笑:“再美,也不及眼前人。”   蓝蝶衣红着脸,便朝蓝少卿身后躲:“宣于师兄,怎么和我哥一样没个正经。”   “你说他便说他,怎将我也扯上呢。”   蓝少卿敲她一记,却也不恼,平时没少挨他父亲的骂,因此常年总爱待在美人峰他母亲那里,今日见到元宝,好像找到组织一样,越看他越顺眼。夙冰却觉得两人看似一类,实则天差地别,蓝少卿是真风流,元宝可不好说。   她现在满心都在血牙月魄轮上,几度想要传音给元宝,但又开不了口。   二百万中品灵石,这人情欠的也未免太大了。   元宝转动手中碧玉箫,解开禁制,几人随他飞上一处浮空岛,立刻便有七八名外门弟子前来迎接,将几人安排的妥妥当当。   一名小弟子恭敬的将房门推开,垂首道:“前辈,此处是您的房间。”   夙冰走进去,大眼一瞧,问道:“这座岛,是谁的洞府?”   “回前辈的话,是逸师叔的洞府。”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晚辈们都在不远处的房间,您若有事儿,摇铃便是。”   夙冰抬头瞧了那铃铛一眼,点点头。   待小弟子出去后,夙冰方才露出一丝惊讶之色,这房间真是奇怪,脚下的地面并非石料,而是由一块块儿的灵木拼凑而成。顶部无梁,正中央吊着十几颗大小不一的海珠,但珠子似乎是空的,只剩下一层壳。   夙冰不知道碰到什么,那十几颗海珠突就亮了,光是那种炽白色,亮的有些吓人。   夙冰唬了一跳,刺的眼疼,捋着袖子又是一阵拍打,也不见效,索性凝聚灵力,一招甩过去,那海珠“砰砰砰”的全都碎成渣渣……   “夙师妹,你在么?”   “在……在呢。”   夙冰有些窘迫,还好来的不是元宝,否则肯定得笑死。将海珠残骸整理了下,她推开门,茫然道:“沈师姐,你找我有事儿?”   沈沁眉微一颔首:“夙师妹,我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夙冰蹙眉:“师姐请说。”   “我想请你、帮我向宣于逸讨要那株知髓草。”   “他不是拍来送给师姐的么?”   “我与他又不熟,今日也是第一次见面,心里明白,他根本没将我放在心上。”沈沁眉犹豫了下,还是道,“他的为人,我多少也有一些耳闻,想从他手中买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我也不愿低声下气地去求他,便想央你帮忙……”   夙冰同沈沁眉没说过几句话,不过三年来在神农峰,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算熟悉,知道她性子冷清高傲,肯来央自己帮忙,实属不易。   但是,她怎会知道自己认识元宝?   沈沁眉大抵知道她在疑惑什么,淡淡道:“蓝师兄说的。”   夙冰嘴角抽搐一番,这个蓝大嘴巴。   沈沁眉又道:“夙师妹,他若是出价,我来付。”   倒不是钱的事儿,夙冰心里一嘀咕,自己若是不答应,她也会去求元宝,但因着血牙月魄轮,自己早晚是要去求他的,一桩也是求,两件也是要,再说沉柯那老东西教导自己三年,也算有恩。   “我试试看吧。”   “多谢师妹。”   仿佛落下心头一块儿大石,沈沁眉微微弯了弯唇角,三年来,这还是夙冰头一次见到她笑,果真美的惊为天人。但依稀记得元宝曾经说过,他并不觉得沈沁眉长的好看,那为何还要娶她?   若是家族联姻,也万万轮不到沈家吧?   带着满腔疑惑,夙冰还是摇响了金铃,不一会儿,两名练气期小弟子飞奔而来,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口:“两位前辈,不知有何吩咐?”   这速度,还真够快的,可见平时训练有素。   “带路。”   ……   等迈进元宝洞府时,夙冰觉得自己一双眼睛都快瞎了,自己重生以后,上古时代同现今的差别,只是让她感到不适应,但眼下,她觉得自己完全进入到一个神奇的国度,彻底超出她的认知。   比如他正窝在一个奇怪的椅子上,那椅子有靠背有扶手,软绵绵的,像是用某种兽皮制成。手里捏着一个透明杯子,细长的脚,底部还有托盘。   “你喝的什么,血?”夙冰瞧着那杯子里的红色液体,好奇极了。   “干红,要不要尝一尝。”元宝将杯子一弹,送去她手边,笑道,“葡萄全是自己种的,一颗颗选的,配料加了不少稀罕物,外头可真喝不着。只可惜年份差了点,只有十年。”   夙冰接过手中,捏着杯子细细的脚,总感觉一用力,便会断掉。   嗅了嗅:“这是……酒?”   元宝点点头:“尝尝看。”   夙冰生性爽朗,从前没事儿就爱喝上几杯,重生后时刻提心吊胆,也没机会,这会儿肚子里的馋虫发作,便一扬脑袋,咕噜咕噜喝个精光。   元宝眼皮儿一颤:“红酒可是用来品的,哪有你这牛饮似的喝法。”   “味道很一般,不过还凑合。”夙冰咂咂嘴,拿起架子上的酒瓶,又倒满一杯,一仰头喝光,“说正事儿,将那两件东西交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   元宝窝在软沙发里,不由一阵笑:“有你这样求人的么?”   夙冰嫌杯子太小,索性举着瓶子开喝:“知道你是生意人,但眼下我确实穷的厉害,将来估计也富不起来,只能应承你一句,今后若有需要,必赴汤蹈火为你办到,你看如何?”   元宝低低笑了笑,一拍储物袋,将那血牙月魄轮取出,推过去。   “那倒不必,原本便是送你的,先前人多,若是给你,怕被人瞧见乱嚼舌根毁你名声。你也知道,我在外风评极差,同我沾上,免不了被人说三道四。”   夙冰小心翼翼的捧回血牙月魄轮,不知是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是酒气冲上了脑袋,或是元宝这席贴心的话,脸颊微微有些发烧。   她的揣测一点也没错,此刻一张小脸,苹果似的红。   “你别喝了,这酒中添了几味料,是助眠用的,哪怕神仙多喝也会醉。”眼瞅着一瓶红酒才开封便见了底,元宝无奈起身,想要夺回来。   甫一碰到她的手,他心头倏然一悸。   灯光摇曳,屋子里的氛围正在朝着一个奇怪的方向发展,一只白狐从窗子边跳过,“哐当”一声打翻酒盏,元宝陡然惊醒,忙不迭退了回去。   怔愣片刻,他才从储物袋中取出知髓草:“拿去给沈沁眉吧。”   那红酒力道果然够辣,夙冰的意识逐渐散乱起来,浑然不觉他先前的反常,将两样宝物收进储物袋中,问道:“你喜欢沈沁眉么?”   “不喜欢。”   “那你娶她做道侣?”   “至少是个美人,男人么,总有一颗猎艳之心。”元宝无所谓的笑了笑,“你快回去歇着吧,小心等会儿昏在路边。”   夙冰倒不担心,以她的神识,应该没什么问题,但该办的都办完了,再不走,怕会耽误人家修炼,虽然他也未必会修炼。   “那我走了。”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没事。”   夙冰淡淡一笑,道声谢,转身离开。   走出洞府大门,带路的两名小弟子立刻迎上来,夙冰燥热的厉害,便使唤他们先行离开,自己则飞去浮空岛的下方,吹吹海风,令自己清醒一些。   听着海浪敲击礁石的声响,她将血牙月魄轮取出。   虽然已经完全感知不到,但里面始终存有师傅的印记,海天月色下,她纤长的五指细细摩挲,难掩心头阵阵哀戚。物非物,人非人,往昔的一切,竟如同一场梦一样。   血牙月魄轮,森罗日魂弓,如今血牙依旧在,森罗何处寻?   夙冰有些醉了,明知不该醉,不能醉,却懒得强撑,丹田像被灌了酒,一波一波的灵力奔流,她也不做抵抗,任凭它们在周身经脉肆意游走。   直到快要撑破身体,夙冰才恍惚意识到,自己怕是要进阶了。   收了血牙轮,她懒洋洋的半躺在蒲扇上,也不设下禁制,任凭海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嗬……   人生在世,大道弥远,如斯放纵,能有几何?   ……   “少爷,拍卖所的管事来报,今日共赚得三百六十多万中品灵石。”常年跟在元宝身边的金丹老者缓步走进洞府,躬身禀告。   元宝泯了一口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酒杯:“那些女修的佣金可付了?”   “已经付过,今日拍出去的东西,除却您拍下的知髓草和月形兵刃,也已尽数取回归库。”老者赞叹道,“少爷真是好谋略,一早便雇了那么多美艳女修引他们上钩,咱们除了支出佣金之外,白赚一笔,狠是扒下他们一层皮。”   元宝点点头,却没有吭声,心不在焉的样子。   老者觉得有些奇怪,以往每每赚上一票,自家主子定会亲自算一算支出和收入,然后做出一番总结,今天这是怎么了?   “听管事来说,今日少爷突然出现在拍卖会上,吓了他们一跳。”   “临时有些急事,便去了。”   “因为小扇姑娘?”金丹老者看着元宝长大,心里也是有数的,“少爷是想用先前对付泪妆姑娘那一招,一掷千金,博得美人一笑?”   元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金丹老者叹道:“少爷,她不过是个没家族背景的寒门女修,您若真心对她有意,禀明家主,向清止道君提亲便是了,何苦搞的如此麻烦。”   元宝一听这话,漫他一眼:“行了,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金丹老者也不好再说什么,正打算退出,元宝忽又喝道:“回来!”   “少爷还有何吩咐?”   “查一查今日在拍卖所,同我抢兵刃的一伙人,究竟什么来头。”   “他们不是少爷找来的托吗?”   “当然不是,我会找那么贰的托吗,打扮的跟印度阿三一样!”   金丹老者倒真是一愣,他听管事禀告过罢,头一个反应,便是少爷找来的托,越是竞争激烈,越能显出他的风采,这也不是头一次了。   “知道了,少爷。”   金丹老者躬身退了出去,屋内再度沉寂下来。   元宝摇晃着酒杯里的红酒,心里头乱的很,这酒虽能提升修为,却不可多饮,因为里面有味魔草,会麻痹神识,连他父亲天玄道君元婴大圆满的修为,多喝两杯,都会渐失意识。但夙冰喝了整整一瓶,却只稍稍有些迷乱……   从她看到血牙月魄轮的表现,再到此酒,愈加印证了他的揣测。   他解下腰间的一方白瓷瓶,挥手解开封印,淡淡道:“前辈,您先醒醒。”   瓷瓶微微晃动了下,伴着一阵烟雾,从内现出一缕幽魂来。烟雾渐渐散去,竟是一名极美艳的女修,迷瞪了会儿,不耐烦地道:“汝有何事?”   元宝毕恭毕敬地道:“晚辈有一事相问,上次晚辈在上古战场外围将您挖出来时,一同挖出来的血牙月魄轮,究竟是哪位上古前辈的兵刃?”   那女修冷着一对儿眸子,瞥他一眼:“问此作甚?”   “好奇而已。”   “与吾寻的寄宿之体如何了?”   “沈沁眉此番亦是来了,只可惜修为不济,您这魂魄已是大乘期大圆满,她怕是承受不住,还需在等上一等。”   “时间不多,汝多助其一番,好处少不得汝。”   “晚辈明白。”元宝垂着眼帘,试探道,“您还没有告诉我,那血牙……”   女修冷冷道:“上古谛听城,白夜魔帝座下,夙冰。”   元宝心头一震,半响没有吭声。   ……   且说东海之上,天玄道君与清止道君正预备前去偏殿对弈,途径星宿浮岛时,忽地察觉下方海浪一波高过一波,灵力涌动的厉害。神识觑去,竟是一名小姑娘正在进阶,然而瞧她模样,却像睡着了。   天玄道君捋着须道:“睡梦中进阶,她也不怕逆脉?”   秦清止微微一笑:“灵气自天地,逆顺由心生,其心正,自然气正,何惧之有?”   天玄道君摇头:“总归太过冒险,虽是夜间,万一遇人打扰,可怎生是好?”   “所以说,此女气运极佳,遇到的是你我二人。”   秦清止含笑说罢,微一拂袖,祭出自己的本命真元剑,一道灵力似月光流华,从剑身宣泄而出,笼在夙冰头顶。再是一覆手,灵力自灵台入得夙冰体内,自经脉缓缓流转,为她清洗浊气。   天玄道君暗叹:好厉害的手法!   如今他也进阶元婴大圆满,此番广邀群仙,除了助他儿子开启秘境,便是昭告天下,北麓之上,又多了一名元婴大圆满修士。   被无极宗压了成千上万年,心中不忿日深,断不可在此等小事输了颜色!   于是天玄道君哈哈笑道:“确如清止贤弟所言,今日此女遇到咱们,也算她一番造化!”   说罢,亦是一挥光袖,祭出自己的本命法宝九弦焦尾琴,洋洋一转,飒飒一拨。一股灵力由弦间逸出,流光溢彩,蹁跹而落,同样从夙冰的灵台进入,通畅她的周身气脉。   秦清止微微翘起唇角,漆黑双眸渗出些许笑意:“天玄兄好本事。”   天玄道君得意洋洋。   夙冰酣睡正浓,浑然不察,只觉得通体舒畅,灵力源源不断,不一会儿,灵力在体内渐渐平息,同归汇在丹田处。   竟是如此轻易便进阶了。   秦清止收回本命真元剑,纤指一勾,蒲扇缓缓升起,直到与他们平行。   天玄道君不解的看向他:“清止贤弟,这是何故?”   秦清止叹气道:“我这小徒弟哪里贪睡,分明便是醉了。在下先送她返回洞府休息,来日在同天玄兄下棋吧。”   天玄道君有种被人阴了的感觉:“此女竟是清止贤弟的徒儿?”   “正是在下的关门弟子。”   抱起晕晕乎乎的夙冰,秦清止也不知她住在何处,便打算抱回自己洞府去,临走时,还不忘揶揄天玄道君两句,“此番多谢天玄兄了,能得九弦焦尾之力畅通气脉,实乃小徒之万幸也。”   说完,御风飞去。   天玄道君的头,又开始疼了。    ☆、57贺寿(四)     玄音门因着富庶,素来爱讲排场,备给元婴道君的洞府,连伺候的杂役都是些筑基弟子,当秦清止抱着夙冰返回住处时,十几名筑基弟子伏地跪了一院子。   纵是秦清止不喜欢这一套,但也入乡随俗,毕竟身份摆在台面上,出门在外,倘若太过随意,反倒失了无极宗和秦氏家族的脸面。   “尔等歇息去吧,不必守了。”   秦清止瞬息而落,进门时,稍作停顿,淡淡道,“若有差遣,本座自会召尔等前来。”   众弟子虽出身玄音门,亦无人不知清止道君的威名,在北麓小辈们心中,便是如神祗般高山仰止的人物,能争取到伺候他的名额,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儿。   听见他谕令,纷纷诚惶诚恐的应是。   心头却在好奇,这位以“绝情”二字为剑道的剑修大能,怀里抱着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但他们揣测归揣测,谁也不将头抬起来看上一眼,更遑论放出神识窥探她的修为境界。   秦清止也不担心会有流言传出,毕竟徒弟住在师傅洞府,在修仙界本就是天经地义,何来男女之妨,因此径自入了洞府,挥手一抹,设下隔音禁制。   将夙冰搁在榻上,他神识探罢,不免失笑。   背过身,正打算前去一旁休息,忽然听见夙冰低低喊了一声师傅。   “醒了?”   秦清止稍稍偏过头,瞧见夙冰眉心紧蹙,倒像是在梦呓,不免一诧。他同她之间的师徒关系,说白了徒有其名,竟也能教她记进心里去,连醉话都喊着?   秦清止摸着下巴,有些难以理解。   莫非,她还有一个师傅?   心下既然生了疑惑,便轻扬一只手,缓缓覆在她灵台之上,想要一窥她的神识。掌心灵力泻出,正欲入她灵台,夙冰却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师傅……这酒、这酒难喝……”   “难喝竟还喝了那么多。”秦清止挣了挣,发现这小丫头片子力气还挺大,“不过,你也算走运,你饮之酒,倒真是个稀罕物。”   “没、没什么稀罕的……”   夙冰酒劲儿渐渐降了些,但神识依旧混沌一片,挣扎着睁开一对儿迷离的眸子,恰与秦清止的视线对上,放佛跌进一片深潭中,令她有些恍恍惚惚。   “师傅?”   “嗯?”   “你怎么、怎么变样子了?”   “啊?”   秦清止一头雾水,开始还怀疑夙冰是在梦呓,但眼下瞧着她的样子,到真像在同自己说话,不过说出的话,着实令他费解。   “没、没从前好看了……”夙冰横竖是醉了,一手扣住他的手腕,另一手直接搭在他肩膀上,还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脸颊,咧着嘴大笑,“不、不过,阿夙不会嫌弃你!”   “什么乱七八糟的。”   秦清止哑然失笑,偏了偏脸躲开她的手,却又被她勾住脖子。夙冰头晕晕的,索性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说道:“这红酒、真是难喝,徒儿想喝上千、上千年份桃花狸子酒……”   ……   第二天醒来时候,识海一阵阵的抽痛,夙冰坐起身,转了转脖子,又揉了揉太阳穴。打量四周,以这洞府的规格的来看,极像元婴道君的住处。   对于昨晚的事情,她已经完全没有一丝印象。   想起来,她不禁开始后怕,果然是对自己太过自信了么,重生后头一次喝酒,竟喝的烂醉如泥,也不知酒后有没有说什么浑话?   对了,她好像进阶了?   夙冰陡然一怔,暗自运气,果真通体舒畅,而且境界不固自稳,污浊之气尽散,气脉通畅无阻,修为以至筑基中期顶峰。   看来昨日进阶时,应是遇到了高人从旁协助。   夙冰蹙起眉头,放出神识在体内检视,稍转一圈,即刻惊出一身冷汗。   竟是两道属于元后修士的灵力,其中一道乃是剑气,必是秦清止无疑,完了完了,趁自己识海大乱,毫无抵抗之力,他若有心一探,自己岂不完全暴露了?   一颗心七上八下,夙冰沉着脸,转瞬间想出上千条对策,但似乎没一条行的通。   洞府大门缓缓开启,她将脑袋转过去,望着秦清止一步步朝向自己走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她心头一样。哪知秦清止却一摊手,于掌心现出一方朱红玉瓶,轻轻一推:“你倒挑剔,桃花狸子本就难寻,还偏要上千年份的。”   夙冰伸手接过,懵了一懵。   脑门的冷汗开始一滴滴滚落,这桃花狸子酒,曾是她的挚爱,看来,她果然说了不该说的。但瞧秦清止的神色,似乎并无异常,居然还将此酒寻来,应该没有发现才对。   夙冰敛着眉目,颤声问道:“师傅,昨晚上,徒儿是不是无礼了?”   “你也知道么?”   秦清止走去对面的软榻盘膝而坐,揶揄道,“为师可被你好一番折腾。”   夙冰一听这话,心头大石渐渐落下,不免松了一口气,继而尴尬起来,寻思着转移话题,便举着酒瓶子道:“师傅,您从哪弄来的?”   “藏山之巅。”   “哦。”   夙冰点点头,等回过味来,倏然抬眸,结巴道:“藏……藏山之巅?!”   她没听错吧她,他们如今身处东海云霄城,而藏山之巅却远在丰乐同南疆交界处,以她从前化神后期的修为,一来一回至少也得两天,他却一夜便回来了?   而且,只为寻一壶酒?   夙冰一阵失神,此刻,她似乎应该表现出满心欢喜来,但她真实的感觉,却是十分惶恐。以她了解的秦清止,看上去极易相处,且做事不以规矩,不讲章法,然而印在骨子里的,则是狡诈。   这类人,她见过不少,首屈一指当数萧白夜。   可能活的太久,看的太透,明面儿一派温文尔雅,实际上杀伐决断,心肠比那藏山之巅的万年寒冰还要冷硬,一贯奉行亲我者亲,逆我者死。因此,哪怕知道当年他是为了辟雷珠才将自己养在膝下,夙冰也未曾心生恨意,因为那数百年疼惜,绝非作假。   那秦清止又是怀着什么目的?   莫非如白毛所说,他找寻金鹊,也是为了辟雷珠?   他怀疑自己了?   夙冰心内五味杂陈,说不清道不明是个什么滋味,她从前是个爽利人,最不耻勾心斗角,依仗着本领和身份,全然不将旁人放在眼里。现下动不动就要揣测人心,实在有些心力交瘁,尤其是那种谁也信不过,也无人可信的感觉,如雄山压背,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修行求长生、求力量,合该是件人间乐事,何以疲累至此?   亦不该如此。   不由然,竟对那只转生二十多次依旧没什么脑子的蠢货,生出一丝丝想念来,尽管有时脾气暴躁的令人无法忍受,但总归坦坦荡荡,不必煞费心思的去猜。   “你在想什么,想的如此出神?”   秦清止极悦耳的声音飘进神识,猛地将夙冰拉回现实,她忙道:“没,徒儿惭愧,昨夜初到玄音门,不该宿醉,不仅丢了宗门脸面,还害的师傅奔波劳累。”   “你所饮之酒,便是为师也不一定降服的住。”秦清止淡淡笑道,“然而日后,切不可太过贪杯,若是对方有心害你,防不胜防。”   “弟子谨记师傅教诲。”   诚心而言,这一次,她确实大意了。   一阵无话,夙冰思来想去,趁机道:“师傅,徒儿知您铸器造诣极深,斗胆求您看样法器,可有提升为法宝的潜质。”   秦清止微微颔首:“取出来罢。”   夙冰一拍储物袋,祭出痴缠鞭,敛目躬身,高高举过头顶。   秦清止并无动作,只是放出神识觑了一觑,笑道:“是件好器,竟有了灵性。”   那鞭子扭了扭身躯,得意洋洋地模样,冷不丁的生出小手,想要去摸他一把,却被一道光壁挡在外头,吓的急忙就朝储物袋里藏,这一冲,便将夙冰的储物袋扯出一道口子。   夙冰一阵心疼,正打算施法掩住,却听秦清止疑道:“那是什么?”   夙冰尚未反应过来,他虚空一抓,储物袋中的血牙月魄轮便被他抓去手中。夙冰忙不迭地道:“师傅,那只是一块儿废铁……”   “为师昨日听说,宣于逸花了两百万中品灵石,在拍卖所拍下一件上古废铁?”秦清止稍稍拢起眉,打量夙冰一眼,“莫非,便是此物。”   “确是此物。”夙冰不敢隐瞒,和盘托出。   “为师竟不知,你与他交情匪浅,看来昨日与你饮酒之人,也是他了?”   “没错。”   见她回的毫不遮掩,秦清止便没在细问,伸出一指,摩挲着血牙上的纹路,倏地叹道:“二百万中品灵石,也未免糟践了它的价值。”   夙冰摇摇头:“可惜终究成了废铁。”   “那倒未必。”   言罢,秦清止一拂袖,手中现出一道金光,笼在血牙之上。血牙忽地一震,渐渐浮于空中,旋转一周,落在夙冰手中,隐隐有几分力量波动。   夙冰低头一望,脊背一僵:“此物的封印……能打开?”   “原铸者的印记虽然强大,但也并非牢不可破。”秦清止静默片刻,一挥手祭出自己的本命真元剑,“说来也巧,这轮子的材质,同为师的本命剑,似乎有所牵连。”   “什么意思?”   秦清止拧起半边眉毛,似乎回忆许久才道:“为师当年筑基之后,曾四处游历,后来在探险中,捡到一张上古年间的玉弓,同此物相同,残破不堪……”   夙冰脱口而出:“森罗阳魂弓?!”   “你怎会知道?”秦清止瞄她一眼,“连为师都不清楚它的名号。”   “是听拍卖所掌柜之言,与我手中此物,本是一对儿。”夙冰按捺下汹涌的思绪,试探着询问,“师傅,那张弓您是在哪儿捡到的?现在何处?”   “忘了。”秦清止摸了摸下巴,“当时年少,也不知其妙处,以为它残破无救,便没再理它,它却好似黏上为师一般,往来几次,一直尾随,便收下了。后来为师丹碎剑折,重修之时,便将那张弓焚毁重铸,锻造成本命真元剑……”   “咣当——”   手里的血牙猛然落地,夙冰屏住呼吸,一眨不眨的盯着秦清止。   “师……师傅……”   秦清止瞧她面色苍白,不解道:“你怎么了?”   “修罗弓内的印记,您真能解开?”   “兴许是与它有缘吧,轻而易举便解开了。”忆及当年,秦清止面上浮出一丝笑意,“不过你手中此物,材质虽大抵相同,印记却有所差别。依为师推测,两件法宝估计同出一人之手,便是那使弓之人,而轮子,则被他送给了挚爱道侣。”   “道侣?”   “为师铸造本命真元剑时,曾研究过那张弓的材质,有一物,乃取自于天界化生日月石。其实化生日月石,又名三生不离石,其中也是有段传说的,日石熠熠,月石依依,以密宗血祭术铸成法宝之后,唇亡齿寒,一方身死,一方必不可活。以我观之,论修为,此轮主人远不及铸造之人,他竟敢下次血祭,你说,除却送给道侣,还能送谁?”   秦清止解释罢,发现夙冰根本没有在听,只是举着一对儿眸子望向自己。   那眸子内的情绪尤为复杂,秦清止参悟不透,微微有些失神。    ☆、58迷魂阵(一)     但也仅是片刻的失神。   视线移到榻上的桃花狸子,乍一看,秦清止冷不丁觉得有些可笑。再望一眼地上的锈铁轮子,他提议道,“阿夙,你若信的过为师,便将这柄法宝留下吧,且先用净灵软玉洗涤其印记,待你结丹之后,咱们再想办法,添些材料进去,为你锻造合适的本命法宝。”   隔了一会儿,夙冰垂下头,沉沉道:“多谢师傅。”   “铛——”   这厢话音一落,玄音门的礼钟之声倏然响起,幽邈的音波久荡不熄,震颤于云霄大地,门外有弟子凛声禀告:“尊者,殿上诸事俱备,天玄长老命弟子特来相邀。”   “你且先行回话,本座稍后便去。”   “弟子遵命。”   秦清止起身,吩咐夙冰:“阿灵进阶在即,被为师留在宗门,身边没个伺候的人,会被他们笑话了去,你且陪为师走一趟吧。”   “实乃徒儿之幸。”   夙冰惶恐躬身,闷头跟在秦清止身后,亦步亦趋,默不作声。走出洞府后,一同上了秦清止的祥云,她亦是乖乖立于后,一声不吭。   秦清止莫名不已,却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玄音门正殿,位于最高的一处浮空岛之上,距海面约三千丈,入界内便有十名筑基后期修士把守,经检阅过罢,方可徒步而行。   身为元婴道君,一宗长老,秦清止自是不必,直接从上行穿过禁制即可。   宾客众多,下方灵息纷乱,然而一些熟悉的声音,总是以最快的分辨传入神识,夙冰沉默良久之后,忍不住道:“师傅,劳烦稍待片刻,可否?”   她能听到的,秦清止自然听得到:“速去速回。”   夙冰谢过之后,一展袖御风而下,循着声音落在一处人堆里。   广场上聚集的,全是各门各派的筑基期弟子,也尽是各派宗师膝下宠儿,衣袂飘飘,环佩叮咚,俊男美人,数不胜数。纵是如此,也遮挡不住一名紫衣女子的夺目光华,竟将一旁的沈沁眉都给比了下去。   夙冰立时猜到,定是居于北麓美人榜榜首的嫣泪妆。   只听其名楚楚可怜,今日一见,却是个眼角眉梢极为凌厉的女剑修,金火二灵根,筑基中期修为,乃是烈焰谷云上道君的爱徒。   当然,关于她和元宝之间的一段儿风流韵事,亦是传的街知巷闻。   此番她将沈沁眉堵在门外,八成和元宝脱不了干系。   “少跟我扯东道西,说你不想嫁,是在打我的脸么?!”嫣泪妆一甩软剑,嗤笑道,“还是想说,我这般斤斤计较的,其实你一点儿都不在乎?!”   “我……”   沈沁眉不善言辞,被堵在众修士面前,说的又是私隐之事,颇为尴尬。蓝少卿他们都不在,连一个帮衬的男人都没有,不过就算全都在,估计瞧见嫣泪妆也强硬不起来。   蓝蝶衣越想越觉得不满,如同雄性生物见不得比自个儿强的,雌性生物最见不得比自个儿美的:“打你脸又如何,生的美貌了不起嘛,栓不住宣于师兄的心,怪谁?”   “好你个臭丫头!”嫣泪妆真真恼了,软剑一甩,剑气冲出,“有你插嘴的份!”   眼看一场战事激起,围观众修士心态各有不同,男修以为看美人掐架亦是一种享受,而女修们巴不得她们全都毁容,是以无人阻拦。   蓝蝶衣只有筑基初期,根本不是嫣泪妆的对手,因此沈沁眉只能出手了。   以一对二,嫣泪妆同样不落下风,剑法凌厉且霸道。   夙冰默默看着,不由对这位嫣姑娘生出几分好感,美貌的女修总是遭人惦记,极容易陷入情爱中不可自拔,继而荒废修炼。但观她模样,倒是心怀坦荡之人,爱便爱的浓烈,恨也恨的干脆,且心志坚定,并未因此消沉。   夙冰看了一阵儿,便从人堆儿里退了出去,重新回到秦清止身边。   秦清止虽在闭目小憩,但神识一直关注着下方,见她什么也没做便回来了,不免有些好奇:“咦,你白白跑了一趟,却不帮忙?”   “嫣道友乃玲珑剔透之人,自有分寸,徒儿何必火上浇油。”   “为师瞧你,才真真是玲珑剔透。”   赞赏中端着几分揣测,秦清止微微一笑,手下一沉,祥云缓缓升起,穿过禁制向正殿飞去。夙冰站在他身后,望着眼前一抹月牙白,一恍惚,便将记忆里熟悉的背影与他重合在一起,一如当年。   其实,细细想来,他们确有相似之处。   某些动作,神态,或是某个眼神。   只是夙冰之前与他并无深交,且每次见他都如临大敌,时刻忌惮着,防备着,根本没有机会去注意。况且师傅陨落之后,倘若魂魄不灭,便该如自己一般,夺舍重生才是,但观他现如今的一言一行,分明便是从北麓名门世家一步步走出来的正统剑修。   所以,师傅的的确确是转世了。   与夺舍不同,转世之后,完完全全就是另外一个人。   这种感觉实在微妙,以至于夙冰一直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作何考虑,有愉悦,有辛酸,有庆幸,亦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想不通师傅为何会在法宝中设下血祭,依白毛所说,若是师傅真想利用她飞升,渡大天劫之时,必要先将她的魂魄吸干,如此一来,他岂不是等同自杀?   太多事,她没来得及问,还是等白毛转生回来再考虑吧。   夙冰微微一笑,至少现在,她理应是开心的。   上前一步,她轻轻一扯他不染纤尘的长袖:“师傅。”   “嗯?”秦清止偏过头。   “无论当初收下徒儿,您是怀着何种心思,总归多谢您的庇护之情,教导之恩。”   “啧,小嘴儿突然这么甜,必有阴谋。”   “哪能呢,句句肺腑之言。”   “当真?”   “比真金都真。”   落地时,师徒俩依旧有说有笑,将接待的几名金丹真人唬了一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敬仰溢美之辞轮番说过一遍,方才引着秦清止走上大殿。   玄音门的正殿,除却重要贵宾,或是掌门召见,非金丹期以上不得入内。   现下于殿中落座的,全是北麓各大宗门核心人物,他们身畔各有一名弟子随行伺候,此名弟子,必然是宗门内筑基弟子中最受器重的一位。而无极宗身为北麓第一宗门,秦清止没有出现之前,他们已在暗暗揣测,蓝少卿和夏重霜,他会带谁出席。   所以看到夙冰时,众高层的表情颇有些耐人寻味。   “呵呵,清止兄,这位是?”   “秦某的关门弟子,夙冰。”   一语毕,诸多高阶大能的神识如剑雨般纷纷向夙冰砸来,偏她还要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亦有些回过味儿来,秦清止在宗门欠了自己一个拜师大典,是想借此机会,宣告自己的身份。   十几位道君许久不见,真真假假的寒暄过罢,已是酒过三巡。   满桌子的佳肴,飘着灵气和香味,却只能看,不能吃。不时会有修士举盏来同秦清止闲聊,夙冰便要起身,恭恭敬敬的在一旁端茶倒水。   从早席到晚席,又过去整整一夜,这些道君们依旧说说笑笑。   夙冰累的不轻,对道修界大能们的“敬仰”之情再度升级,在她听来,全是一些违心言论,真难为秦清止,一副淡然笑脸,一天一夜都不曾变过。   第二日下午,夙冰已经有些消极怠工了。   去后殿取灵果的时候,她将果子摔在盘子里,摔的砰砰作响,一旁伺候的少年修士大气也不敢出,忽听背后一人笑道:“夙师妹,那果子还能吃么?”   夙冰转过头,竟是烈焰谷宋御风。   “宋师兄,见笑了。”   “看来,夙师妹是第一次参加寿宴。”   “宋师兄果真慧眼如炬。”夙冰客气回话,心头忍不住咆哮,他们魔修举行宴席,大家吃吃喝喝打打架就散了,哪像现在,简直要人命!   宋御风取罢灵果,折回时笑了笑:“当年我头次参加寿宴时,比师妹火气大的多,后来有位前辈教诲,若是将它视为一种修行,便不会太过乏味。   夙冰忙道:“多谢宋师兄提醒。”   等宋御风走了,她一口吞下一个烂果子,禁不住一声冷笑,将浪费生命当成一种修行,功法的名称是不是叫做逆来顺受?   宴会直到第三日傍晚才结束,天玄道君终于道:“是时候开启秘境了。”   随他一扬手,东海巨浪翻腾,从海下渐渐升腾起一阵海雾,海雾散去,竟从中跃出两尾身长数十丈的黑龙,张牙舞爪的翻滚在云海之中。天玄道君再是一扬手,其中一条黑龙吐出一颗明珠,熠熠闪耀,几乎照亮整个东海海域。   广场中早已等待三日、准备参加试炼的筑基修士们纷纷摩拳擦掌。   天玄道君锊着须道:“清止贤弟,唯你修为最高,便居于主阵,如何?”   夙冰一听,马上拉下脸来,主客有别,哪有主人命客人居于主阵的。须知道,秘境的正常运行,大都依赖于主阵者,最为消耗灵力不说,倘若遇到滋扰,唯有主阵者不能收回灵力,否则被撕裂的秘境空间将会发生扭曲,里面的修士非死即伤。   秦清止回应的倒是爽快:“天玄兄如此说了,秦某自然当仁不让。”   夙冰急了,低声喊道:“师傅!”   秦清止笑着传音给她:“你莫忧心,天玄老儿便是想要算计为师,以他那点儿能耐,为师还未曾看在眼里。入内之后,你只需看顾好自己便是,最好同少卿重霜待在一处,必要时,记得使用为师先前给你的救命匣。”   夙冰拧着眉头,她也没将天玄道君放在眼里,她只怕元宝耍手段。   师傅也是清楚可能有诈,否则不会嘱咐那么多,但既然来了,便没有退缩的道理,险处求生,有时候才是历练的真谛,但她还是忍不住担心。   眼看秘境即将开启,殿中道君们的陪侍们纷纷告退,前去广场中找寻自己的队伍。   夙冰知道担心也无用,便也离开了,站在大殿外的玉龙阶上,她放出神识觑了一圈,找到沈沁眉蓝少卿他们,便绕开人堆儿,寻了过去。   蓝少卿见她突然冒出来,有些讶异:“夙师妹,你昨晚去哪儿了?”   沈沁眉竟也奇道:“怎么,师妹昨晚去找宣于逸,竟一夜不曾回来?”   她声音极小,但修士们的耳朵是有多灵光,周围不少修士听的清清楚楚,亦有不少修士将目光投来。若非夙冰一早知道沈沁眉是个木头美人,肯定以为她是故意的。   夙冰淡定道:“初来东海,心旷神怡,昨夜似有感悟,便寻了一处地方进阶。”   几人放出神识一探,发现她不只进阶了,而且一跃至中期顶峰。蓝少卿惊讶过罢,不免郁闷道:“完了完了,如今连你都赶上我了,说不定很快将会超越我,到时候,我的脸要往哪搁呢?”   蓝蝶衣吐吐舌头:“哥,你确定你还有脸么?   “讨打!”   蓝少卿敲她一记,面上笑着,心头却真涌上一丝感慨,他是不是也太不学无术了点儿,眼瞅着一起长大的同伴,纷纷迈进后期或圆满,他却一直在中期顶峰晃悠,始终无法突破。   况且,他还是得天独厚风灵根。   几人闲聊之际,殿中的元婴道君们早已准备妥当,七道光束冲天而起,停落在广场上方。众修士们纷纷跪下,拜过三拜,才敢稍稍抬头。   只见秦清止浮在半空,正居于法阵中央,心念一动,灵气上涌,吸纳进其他几位道君的灵气,最后汇成一股,由他一剑甩出,电光石火般击向海中双龙争夺的明珠。   明珠瞬间暴涨,逐渐裂开一丝纹路,秘境缓缓开启。   筑基修士们看呆了,直到某位金丹长老大喝一声,才纷纷起身,驭器向大门飞去。   夙冰夹杂在众修士之中,即将被秘境吞没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秦清止的修为,果然已臻化神中后期,而自己呢,又只是个初初筑基。师傅的两世,身份背景不同,脾性心境不同,但为何无论哪一世,总感觉那么遥不可及?   微叹口气,她默念法咒,闷头挤进秘境大门。   刺目白光闪过,像是被什么力道撕扯,控物术失去平衡,众人纷纷落在地上。   禁制重重,神识探不了多远,只能瞧见数十条大河,以及茂密的山野丛林。夙冰有些无语,怪不得被称为洪林秘境,果真贴切的很,不是洪水就是树林。   且说此次历练,各宗门派出的皆是精英弟子,大伙儿心里都明白,门派之间纵是仇怨再多,也不敢贸然出手,因为一旦身死,凶手的相貌就会浮现在本命元灯上。   因此,此次探险比往常轻松的多,最起码不必担心有人在背后捅刀子。既然单为历练,便没有必要组成队伍,或单人,或两人并行,向着不同方向出发。   “咱们也分开走?”沈沁眉提议。   “我是无所谓,妹妹呢?”蓝少卿瞄一眼蓝蝶衣。   蓝蝶衣怕的要命,但被蓝少卿一说,一拍胸脯道:“我当然没问题!”   “你确定?”   “确定!肯定!一定!”   蓝蝶衣哼了一声,选了一条河岸就闷头扎进去。蓝少卿哈哈一笑,提步跟了上去,他是放心,但他家母上大人不放心,有铜门山的前车之鉴,临行时,被他母上大人千叮咛万嘱咐,唠叨的耳朵都快起糨子了。   不一会儿,人便走差不多了。   夙冰一拍储物袋,祭出玉盒:“沈师姐,这个给你。”   沈沁眉垂目一看,唇角微弯,却没有收下:“回去后,师妹赠给沉柯师叔便是。”   夙冰不解:“你不亲自赠他么?”   “不需要。”沈沁眉微微摇头,又淡淡一笑:“若是由我赠给他,他断不肯收下,师妹便不同了,算他半个徒弟。况且只要能治他的痼疾,谁赠他,又有何区别?”   说完,欠了欠身,径自而去。   怀春少女的心思,真是琢磨不透啊……   夙冰望着她的背影,暗叹自己老了,其实长生路太过漫长,有些追求也是好的,只可惜自己天性稍嫌凉薄,始终体会不到那种较为深刻的感情,比如快乐,又比如痛苦。   难道因为自己是器灵的缘故?   稳了稳心思,她将知髓草放回储物袋,也选了一条路,开始行进。   这条道似乎被人走过了,一路上都没有什么妖兽,也没有什么高阶药草,不过中品药草余下许多,夙冰正好拿来炼药,便一路走一路采摘。   此刻秘境外应该已是黑夜,但镜内依旧天清气朗。   除了灵气较为浓郁一些之外,夙冰暂时没有发现此地有何玄妙之处,穿过一片小树林,发现前方没有路了,便打算趟河而过。   正预备施展轻身术,她却突然停住。   奇怪,那么多树叶纷纷落下,为何水面上一片叶子也没有?   秘境将神识力量抑制不少,而且水下世界似乎同密林是割裂的,神识根本探查不到。她只能采用最古老的方式,屈指一弹,将地上一颗小石子弹飞出去,哪知还未落下,便被河水吸了进去。水下面果然有东西,夙冰立刻设下防护罩,抽出痴缠,警醒的向后退。   隔老远,她蓄满灵力一鞭子抽上去,倏地从水下钻出一条一人多高的水蛭。   只是一条三阶水蛭精,妖力并不强,但夙冰天不怕地不怕,独独觉得这种滑不留手的水生软体动物异常恶心,三五鞭子抽过去,直接给抽爆掉。   弄死之后她忽然想,这不会是邪阙那厮吧?   怎么可能呢。   她捏了捏眉心,哑然失笑。   可惜夙冰没能笑多久,数百道妖息突然涌入神识,她脊背一僵,只见从四面八方的河岸里,渐渐涌出成百上千条三阶水蛭,扭动着身躯,吸盘一张一合……   夙冰快把隔夜饭都给吐出来了,握鞭的双手都有一些发颤。   一拍灵兽袋,将风声兽放出来:“你去打!”   自从夙冰有了飞行法器,也不外出历练,很少使唤它,它几乎快要睡死过去,落在地上许久之后,迷瞪着半响没有反应。   夙冰朝它屁股上猛踹一脚:“快去啊!瞧你傻的!”   风声兽这才醒过味来,嘶吼一声,然后向前方冲去,冲了一圈,又回来了,越发迷茫的看着夙冰:打什么啊,什么都没有!   夙冰一愣,从风声兽褐色眼瞳中,果真看不到水蛭,随即明白过来,原来自己所看到的一切,竟全都是些幻象,恶心什么,出现什么,痛恨什么,浮现什么。   思量罢,索性盘膝坐在地上,紧紧阖上双眼。   那些水蛭纷沓而至,夙冰强忍着反胃,默念静心诀。这种幻象,同神识强弱无关,全凭心境,心魔越重越不容易破解,幸好自己没心没肺没心魔,只是纯粹犯恶心而已。   心中愈清,林中愈静,夙冰的吐纳渐渐恢复正常。   吐出一口浊气,再次睁开眼睛时,那些水蛭精果真不见了。   站起身,她拍拍风声兽的大脑袋,嘿嘿一笑:“看来,你也并非一无是处啊。”   风声兽鼻孔哼哼两声,不搭理她。   先前在寿宴上忙前忙后,整整劳累三天,又在秘境中走了七八个时辰,她也有些累了,便翻身上了兽背,指了指右边小径,惬意悠然地道:“走。”   风声兽抖了抖毛,正打算踏步,忽然双耳一竖,低吼一声,朝着反方向奔去。   夙冰眉头一皱:“你干嘛?”   只一瞬,她便想起此番夏重霜也来了,风声兽和夏重霜之间是有灵兽契约的,夙冰曾经查探过,此兽妖识中的契约十分随意,并非死契,根本无法与他互通心声,才安心将其留下,想着等到筑基之后,将其识海中的契约抹去便是。哪知时间久了,倒给忘了,一人一兽之间始终有所牵绊,无论哪个遇到危难,对方都会感知。   莫非夏重霜出事了?   夙冰郁闷了下,他出事不出事关自己什么事儿,干嘛要去救他?   像是猜到夙冰在想什么,风声兽一边撒丫子狂奔,一边呲着牙低吼,像是叽里咕噜在说些什么。夙冰不懂兽语,不过相处了那么久,大概也能明白它的意思。   骂她不是好人!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夙冰当下便恼了,以手作刀,使劲儿在它脑门一劈,骂道:“自古贞兽不侍二主,老娘不是好人,你就是一头好兽?!老娘为了名利接近他,你却为了几块儿烤肉背叛他,还敢唧唧哇哇说老娘的不是!想清楚了再骂!”   风声兽还真渐渐停住了,这么深刻的道理,它倒真没认真思考过。   夙冰骂着骂着,忽然觉得,夏重霜怎么那么惨?    ☆、59迷魂阵(二)     其实细细想来,那个阴阳脸待自己也还不薄,没有他,当初便不能进入典藏楼,若不进典藏楼,何来功法,又何来师傅指点。   最孱弱的那些年,确实得他庇护,拾了不少好处。   而且在诛杀拓跋余孽之际,他还愿意保下自己一条小命,亦因此被罚思过……但话又说回来,冷氏满门都死在他手上,但凡脑子正常点儿的,也该恨他才是吧?   偏偏夙冰又不姓冷,对冷家也没什么感情。   所以夙冰还真有些纠结,她一贯恩怨分明,有仇不报心里堵,有恩不还心里也堵。很快,她又想到另外一茬,此次前来挑战秘境,是师傅带队,若是姓夏的出了什么事儿,师傅回山怕是不好交代吧?   师傅赠给自己保命匣时也说,是保“你们一行人”之平安。   眼瞳一暗,夙冰一拍风声兽的大脑门,喝道:“先别想了,过去瞧瞧他怎么了!”   前爪有一搭没一搭的挠着地,风声兽正陷入天人交战之中,一听夙冰这话,怔了下,即刻撒丫子开始狂奔。秘境之内不能飞,夙冰被颠的头晕眼花,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果然还是老相好比较重要啊,看样子,她也得从小培养一头心腹灵兽!   越过两道沟壑,穿过一处丛林,秘境内大的惊人,放佛越走越宽阔,根本没有尽头,当风声兽驮着夙冰准备跳进一片树林时,却好似撞上一层禁制,“砰”的被反弹回来。   还好夙冰眼疾手快,一纵身跳了出去,否则就得像风声兽一样,摔的四仰八叉。   她站在禁制外,放出神识探去,的确探到夏重霜的灵息。   依照神识的反应来看,应该离的并不远,肉眼可见才对,但四周丛林稀疏,一览无余,分明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夙冰仔细查看周围的地形以及林木排列的位置,确定是处法阵。   摸着下巴巡视一圈,夙冰摇摇头,这法阵她破不了。   风声兽凑上去,急吼一声:那也试试啊,半途而废算什么!   夙冰冷冷瞥它一眼,不知怎地,越看这货越不顺眼,当初这货跟着自己私奔之后,夏重霜没有追上来一掌劈死它,真是太大肚了。   既然破不开,那便强攻,夙冰微微阖目,双手结印,渐渐在胸前划出一个太极图。   默念通灵诀,她骤然将掌心一推,喝道:“破!”   林间飞沙走石,树摇叶落,虽然禁制未曾被撼动,但却能瞧见禁制内的人了。夏重霜正盘膝坐在林间,呈修炼状,表情极为痛苦的模样。   周身灵力波动十分强横,在牢笼禁制内壁横冲直撞。   夙冰啧啧一叹,又摸着下巴走了一圈,开始有些明白这秘境的玄妙了。怪不得同大伙走散之后,一个人也瞧不见,原来每每走进一处山林,都是在窥探自己的内心世界,越是青葱茂密,说明其心志越是坚定,自我控制力越强。相反,越是稀疏,证明此人心魔越重。   再看此地稀稀落落的山林,夏三少的心魔得是有多重?   夙冰还真奇了,堂堂夏家子孙,天赋异禀,如何会有那么深的怨念?   照这样下去,别说突破瓶颈结成金丹了,指不定还会被心魔反噬,就此一命呜呼。但心魔之事全凭自身,她有心无力,也帮不上忙。   风声兽在禁制之外急的跳脚,再次冲上去,又摔了个四脚朝天。   夙冰抽了抽嘴角,嘲讽道:“别白费力气了,这层禁制是他的心魔,现在他被困在自己的魔魇里,咱们根本进不去。”   风声兽望着里头的人,干干嚎了两声。   夙冰正低头想法子,眼前忽然一黑,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入侵自己的识海,脊背豁然僵直,她双拳紧握,蕴满灵力,对着太阳穴轰地砸下。   入侵之物被她活生生拍死,取了出来,竟是一只白色小虫。   夙冰眸子一沉,冷冷道:“何方妖孽,出来!”   “好顽强的心志呢。”   不远处的榕树下,渐渐浮出一头白色麋鹿,一名女童侧坐在鹿背上,抿嘴咯咯地笑,“心魔没能困住你,反倒教你突破进旁人的魔境之地。”   夙冰凛声道:“你是秘境之主?”   “嗯呀。”女童摸了摸麋鹿长角,笑眯眯地道,“好奇妙,你居然能看到我,你还是第一个能看到我的人类呢。”   “失礼了。”夙冰欠了欠身,鞠了一礼,“还请前辈高抬贵手,放过我家师兄。”   “你说他?”白鹿在林间跳了几跳,女童指着夏重霜,颇委屈地道,“此子戾气太重,自己困在魇中无法清醒,我有什么办法?唉,天下间能帮他的,唯有他自己呀。”   夙冰冷冷一笑:“是么?”   “当然。”   “倘若杀了你的本体……这只魔魇兽,我师兄应该能清醒的吧?”   女童脸色骤然一变:“你!”   夙冰一勾唇角,镇声道:“是前辈自己动手,还是晚辈代劳?”   女童怒道:“好狂妄的丫头!”   说罢,一展臂落在鹿角上,摇动两腕间的金铃。   金铃之音阵阵袭来,风声兽原本正呲着牙对敌,在音波的侵蚀下,眼冒金星,四肢渐渐发软,最后摇头晃脑的栽倒在地,呼呼大睡起来。   而夙冰闪也不闪,懒懒打了个哈欠,最后卷一卷袖子,满脸尽是嘲讽。   “就这点儿本事么?”   “不可能,怎么可能?!”女童停下动作,一脸不可置信,“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除却操控神识,前辈根本没有任何杀招,现如今又能拿晚辈如何?”夙冰挑眉轻轻一笑,忽地厉声喝道,“速速将他识海中的魇术解除,否则,我便诛你个魂飞魄散!”   既敢惹她,自有赢她的把握,魔魇兽同心魔兽一样,也是一种心魔化生物,但它如风中飘萍,无论怎么修炼都成不了实体,只能通过麻痹人修神识,吞噬魔魇为生。比起心魔兽诛心的本事,弱了不只几千倍,且不提夙冰本就没什么心魔,即便真有,她同白毛相处那么久,早就生出了抵抗力,又岂会惧怕区区一只魔魇兽?   况且,这只魔魇了不起五百年修为,哪会是什么秘境之主。   女童被她吼得微一瑟缩:“你就是杀了我也一样,魇虫一旦放出,根本无法解除。”   “可还有别的法子?”   “有。”   “说!”   “我可助你将神识进入他的识海中,姑娘寻到魇虫,毁掉即可。”   “没有别的办法了?”   “没有。”   真是麻烦,夙冰寒着脸,真想一甩袖子一走了之,但见夏重霜的情况越来越差,原本便难看的脸微微有些扭曲,若是在无法从魔魇里走出来,估摸着一辈子也走不来了。   女童小心询问:“姑娘意下如何,要不要我施法?”   “不必了。”   夙冰盘膝坐下,指尖蕴出一道灵力,在自己的眉心一点,一道耀目白光倏的被她扯出,直奔夏重霜的灵台而去。女童怔愣了下,继而心口一阵恶寒,怪不得……   原本还想趁她神识尽数离体,再次放出魇虫侵蚀她的识海,眼下看来,还是老实认栽吧,化神期女魔头,哪怕是个夺舍重生的,它也真真惹不起。   拔腿便想开溜,结果却怎么都动弹不得。   女童心下一悚,只见一枚黑漆漆的蛋从夙冰储物袋中自行飞出,她惊讶了下,忽然神色大变,还没来得及张口,便化为一团白气,被黑蛋完全吸纳。   那枚蛋吃饱之后,打了个饱嗝,再度缩回储物袋中。   缓缓飘落在夏重霜的识海内,夙冰一阵无语。她同他的识海,还真是有缘呐,几乎快成常客了,这小子,也不知走的哪门子狗屎运。   夙冰烦躁的很,比起来救人,她还是更喜欢杀人。   默念两句法诀,她静下心,感受识海内灵息波动的轨迹,随后慢慢渗入……等到睁开眼睛时,竟然身在一处院落,瞧着院落的布置,理应是大户人家。   “少爷……少爷您在哪啊?”   “少爷您快出来呀!”   纷乱的呼喊声跌宕不休,夙冰掏了掏耳朵,眯起眼,打量周遭一众修士走走停停,转转看看。既然是夏重霜的梦魇,这些修士必然是夏府内的下人,要寻的少爷,自然就是夏重霜。   而那小子,瞧上去只有六七岁大,正蹲在一处假山下面,怀中抱着一只小兔,抖抖索索的。   身在识海内的梦魇中,也探不出他的修为,但修为不高便是了,因为一张小脸还不曾被功法侵蚀,细皮嫩肉,实在漂亮的很,同当年见到的夏轻寒,眉眼极为相似,却更胜一筹。   夙冰早知他若不毁容,也是极为英俊的男修,但真没想到,竟漂亮至此,便是同蓝少卿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的。如此一来,真真愈发替他惋惜,不过相貌始终不及修为来的重要,两者权衡,自己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正叹着气,忽然一股力量将他吸了出去,一下跌在地上,摔在一名锦袍男修脚边。   那男修国字脸,卧蚕眉,生的极是威严,夙冰在玉屏峰混了好几年,虽没见过此人,也能猜出是谁,正是现任夏家家主的嫡长子,夏重霜的父亲夏衷。   夙冰见过几位夏家弟子,包括玉屏峰峰主无念道君,大抵都是这个脸型。   而他身畔还陪着位女修,十分貌美,瞧着长相,想必就是夏重霜和夏轻寒的母亲了,怪不得两人都是瓜子儿脸,原来都是随母亲。   咦,好像哪里不太对啊,若是她没记错,他俩不是一个娘生的吧?   夙冰思量一番,总感觉哪里有些怪异,一时又想不起来。   “十天了,你考虑的如何,杀是不杀?”   “父亲大人……求您不要逼我了……干脆直接杀了我……”   “心慈手软,能成什么气候,你若不杀,我就一日杀你院中一人!”夏衷说罢,连眼都不眨,一扬手,一旁跪着的小女修便是血溅三尺。   “父亲!”   “杀不杀!”   夏衷再是一扬手,便又死了一个:“杀是不杀!”   “我杀!我杀!我……我杀……”   地上的小孩儿浑身颤抖着,拎起手里的兔子,闭上眼睛,将头转去一边,正打算用力,却被夏衷凌空扇了一巴掌:“给我睁大眼睛,看着!”   小孩儿嘴角都是血,战战兢兢地将脑袋转回来,瞪大一对儿黑黝黝的眸子,一咬牙,将手中的兔子撕成两半。   “再瞒着我养这等玩物,我就让你把它们撕碎之后,再给吞了!”   夏衷阴狠地牵起唇角,脸上的冷漠,令夙冰有些莫名心惊,这副厌恶的神情,哪里是在对儿子说话,就算对待仇敌,也不过如此吧?!   说完,只见他一拂袖离开。   身旁的美艳女修,神情复杂的看了夏重霜一眼,最终也没有说上一句安慰的话,便转身跟着夏衷离开。夏重霜就那样跪在血泥里,一动不动的,跟死了一样。   夙冰忍不住泛寒,这就是道修世家?!   这是培养魔修的路数吧?!   怪不得夏重霜总爱寡居,又没什么同情心,敢情靠近者死啊,夙冰忍不住一阵后怕,乖乖,自己跟了他几年,没被撕碎,真是福大命大……   夙冰咂咂嘴,敛了敛心思,扩出神识去寻那只魇虫。   终于在一处墙角被她发现,掌心蕴满力量,正打算将之击杀时,忽然发现自己有些使不上力,似乎被另一股力道阻拦,是属于金丹修士的。   夙冰不由皱起眉,还有人进过他的识海,并且设下一层保护。   这种保护,一般是师徒之间、或是父子之间才用。   夙冰犹豫了下,有些不敢动手,也不知设下的什么咒术,万一是那种连心咒,自己被发现了怎么办?发现也没什么吧,对方只是金丹修为,自己要躲过他的探查,应该不成问题。   时间多耽搁一分,便多一分危险,夙冰来不及多想,将力量再度汇聚于掌心,横刀劈过去,那魇虫立刻化为乌有。梦魇已经破除,夏重霜的识海内云翻浪滚,夙冰正打算出去,却又被那股金丹修士的神识绊住,似乎想要留住她的印记。   化神境界的大神通,便是可将神识无限分化,夙冰反客为主,反顺着那道神识直接侵入设咒之人的识海……   “谁?!”   夏轻寒正在修炼之中,猛然被一道霸道的力量惊扰,不由心神一荡。门外守阵的筑基弟子听见,忙道:“师傅,您怎么了?”   “可有人来过?”   “不曾。”   夏轻寒站起身,头上全是冷汗,亦有些心惊,“翼宿阁那边可有消息?”   弟子道:“启禀师傅,没有。”   夏轻寒这才淡淡舒了口气,一敛长袍,盘膝坐下继续修炼。   ……   夙冰吓的不轻,她真没想到设咒之人会是夏轻寒。下一秒,她的表情开始有些僵硬,夏轻寒在夏重霜识海中设下的,似乎是……   父子连心咒?!   夙冰认真琢磨了会儿,忽然觉得,自己又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   回过神,那只魔魇兽已经不见了,八成是被自己给吓跑了。   夙冰也不着急,自己横竖弄不死它,而这种无实体的化生兽类,估摸着整个秘境内也只有自己能够看见,就像当初能在铜门山看到白毛一样。   禁制已破,夙冰走去夏重霜身边,他还没醒,疏浅的眉头紧紧皱起。   夙冰心里好奇的紧,便趁机扬手,覆上他的灵台,探寻着找到夏轻寒留下的那抹神识。这一探过罢,再根据曾经听过的流言蜚语,她便将夏氏家族那档子事儿,大抵猜个八|九不离十。   原来夏衷虽为嫡长子,却是个金火木三灵根,比起他那几个双灵根庶出弟弟,相差甚远,是以在夏家族内根本不受器重。但人家有本事,生了个单灵根的儿子夏轻寒,父凭子贵,他们这一系便渐渐开始受到重视。   然而,夏轻寒却有一个同蓝少卿一样的毛病,那就是风流,甚至风流到自家父亲的妾室头上,活生生给他老爹带了一顶绿帽子。   等夏衷闭关出来,那名最受他宠爱的妾室,已经将孙子都给生下了。   原本怒不可遏的夏衷本想一刀宰了这个孽障,但倏然发觉,乖乖,此子竟是逆天的冰灵根啊,如何还能下的去手,反正都是自己的骨血,无非就是儿子和孙子的差别,便抱去夏家家主跟前儿邀功了。   家主自然欢喜,于是夏衷在族中的地位愈加巩固,但他心头焉能好过,便像逼迫夏重霜杀兔子一样,逼着夏轻寒杀了自己那名妾室。   夏轻寒大受刺激,反倒因祸得福,突破了境界,结成金丹。   随着夏重霜渐渐长大,一张小脸越来越像夏轻寒,兄弟俩相貌相似本无可厚非,但问题出在夏轻寒长的完全像他娘。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在礼教森严的北麓修仙界,将极度损害夏家声誉,夏衷便在夏重霜自小修炼的功法上,动了些许手脚,以至夏重霜幼时身体孱弱,面貌和性格逐渐产生扭曲,从而离开宗门,返回夏家别院静养。   所以,外界才会有那么多流言蜚语加诸在他身上。   夏重霜后来发现自己修炼的功法有问题,头一个怀疑的人就是夏轻寒,因为他以为,自己的存在对夏轻寒是个威胁。但他并知道,世间最想保护他的人,就是夏轻寒。   一直以来,夏重霜都将自己这位“哥哥”视为敌人,不过夏轻寒却从不与他相争。   夙冰席地而坐,回想起初夺舍时的一些往事,越想越是百感交集。北麓四大异灵根,得天独厚,天资过人,多少双眼睛注视着他们的成长,结果呢?   瞧瞧拓跋战,再瞧瞧夏重霜,到底是天妒英才,还是宝剑锋从磨砺出?   天道之意,果真深不可测。   我辈凡夫俗子,一生逆天以求改命,到头来,终究只是命运的一颗棋子罢了。   思及此,夙冰心头无端一阵恶寒,她怎会生出这种自怨自艾的想法,真是太奇怪了,难不成,是被魔魇的妖术所迷惑?以它那点儿道行,不应该呀。   夙冰抓了抓头发,一阵莫名其妙。   正迷惘着,夏重霜缓缓睁开眼睛,瞧见夙冰之后,垂了垂睫毛,又再度阖上。   夙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重霜师兄,你还好么?”   夏重霜面露疑惑的睁开眼睛:“你还会说话?”   夙冰一诧:“我一直都会说话啊。”   夏重霜拧着眉头,转眸看一眼口水横飞的风声兽:“多多也在?”   夙冰登时明白过来,他是把自己当幻象了,便采用最实际的方法,蕴起灵力,在他胳膊上狠掐一把:“重霜师兄,我是真的!”   夏重霜似乎被幻象折腾的有点儿迷糊,好一会儿才疼的一皱眉,倏地从地上爬起来:“此地的阵法,被破掉了?”   “嗯。”夙冰也站起身,“那妖物已经离开。”   “妖物?”   “哦,刚才你入定之时,有妖物想要袭击你,被我打跑了。”知道夏重霜瞧不见魔魇兽,夙冰便搪塞过去,“重霜师兄,你若无事,我先走了。”   夏重霜也不拦她:“多谢。”   夙冰呵呵一笑:“客气。”   正打算离开,忽然从对面走来一群人,蓝少卿行在最前头,一看见夙冰和夏重霜,松了口气儿似的笑道:“正寻你二人,竟一起遇到了。”   别说夏重霜阴着脸,连夙冰都有一刻的杀机涌动,放出神识觑了又觑,再三确定他们不是幻象,才惊讶着同他们打招呼。   听他们说完各自的遭遇,夙冰更加惊讶。   这些人,几乎同时从各自的魔魇中清醒过来,控制魔魇的力量,似乎是在一瞬间消失掉的,大抵就是自己进入夏重霜神识之后不久。   一只魔魇,只能控制一名修士,也就是说,整个秘境内无数只魔魇,同时消失了。   夙冰头一个反应,是不是支撑空间运转的力量出了问题,但秘境内一切正常,看来师傅安然无虞。第二个反应,便是这秘境中出现了更高级的化生兽……   那得是多高级的化生兽,才能一息之内,将整个秘境的魔魇之力全部吸光?   吞了口唾沫,夙冰寒毛直竖,秘境什么的,真危险。    ☆、60迷魂阵(三)     正以灵力支撑秘境的七名元婴道君,虽不知里面究竟发生何事,但或多或少感觉到异常。他们将弟子送来,原本便提心吊胆,现下更是揣测渐深,纷纷望向天玄道君。   天玄道君沉着脸道:“本座确实不知。”   云上道君忧心门下弟子,提议道:“不如,咱们强行撕裂秘境,将他们接回来吧?”   几位道君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将目光投在秦清止身上。   秦清止微微一笑,顺手将球推向天玄道君:“洪林神珠乃玄音门至宝,开阖与否,自是天玄兄说了算,秦某岂可喧宾夺主。”   秘境开启不易,七名元婴中期修士可不是轻易便能凑齐的,但天玄道君此刻更忧心自己儿子的安危,和性命相比,能否结丹也没那么重要了。   衡量许久,颔首道:“既然如此,施法将他们接回来吧。”   几人达成共识之后,便开始动作。   秦清止再次展袖,祭出本命真元剑,汩汩灵力宣泄而出。   维持秘境运行近一天一夜,秦清止消耗掉近三成灵力,且无法补充。因为灵石之类,对于元婴道君的丹田来说,那简直是杯水车薪。因此修士修为越高,消耗越大,恢复的越慢。   几位道君皆是清楚的,但瞧秦清止的模样,却依旧灵力充沛。   真不愧是北麓剑修第一人啊……   赞叹罢,亦是纷纷祭出自己的本命法宝,释放灵力。   如开启秘境一样,几位道君的灵力渐渐汇聚在秦清止身上,被他所吸纳,哪知力量才将蓄了一丁点儿,突听海面“砰砰砰”的爆破声响,继而一股又一股浓烈的腥味涌入识海,几人脸色均是一暗。   一名玄音门金丹长老倏地跃上半空,惶惶道:“大长老,真龙族来犯!”   “真龙族?”   天玄道君木然片刻,骤然凛声,“来了多少?”   金丹长老惴惴不安地回话:“启禀诸位道君,至少上千,其中七阶以上数十条,八阶以上五六条,甚至,还有两条估摸着九阶……”   还未曾听他把话讲完,众道君的脸色已是惨白。   东海真龙族,那可不同于其他妖龙类,据传,它们乃神界天龙后裔,故而血统高贵,法力蛮强,一条九阶真龙,绝对堪比人界化神修士,倘若遇到个中翘楚,便是合虚期大能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龙族居于东海深处,自上古以来,便不与人类接触,今日为何会大举进犯?   秦清止亦是微微有些惊讶,一直留心玄音门使诈,但若真是东海龙族来犯,想必和玄音门关系不大,因为宣于世家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能请动真龙族出马。   难道和方才秘境中的异变有关?   秦清止不禁微微拢眉,这下事情有些棘手了。   见天玄道君还错愕之中,他提醒道:“天玄兄,还不启动宗门大阵么?”   “对对!”天玄道君忙道,“速速启动宗门大阵!”   “强行撕裂秘境只需半个时辰,宗门大阵应能抵挡,咱们先将弟子们接回来吧?”云上道君早知这趟不该来,果然好处没捞着,还惹上一身骚。   “来不及了,那两条九阶真龙力量之强,实乃罕见,宗门大阵拦不了多久。”秦清止一面聚力,一面感应真龙族奔涌而来的气息,镇声道,“你们收了灵气,前去抵挡,秦某独自接他们回来,还请诸位道兄多多争取一些时间。”   几位道君大惊失色。   “凭你一人,不可能吧?”   “一面维持,一面撕裂,稍有差错,可就完了。”   “这、境中乃我门下精英弟子……”   “够了!”秦清止面沉如水,寒声道,“境中不只你家弟子,亦有我无极宗弟子,以及本座爱徒,本座还能害了他们不成?”   秦清止虽是正统剑修,但性子素来温和,此刻一旦掷地有声,即将几人镇住,便不再迟疑,纷纷收了灵力,向东海飞去,阻拦那些龙族。   阵法的力量倏地全压在秦清止一个身上,他亦有些吃力。   轻望一眼洪林神珠,他忍不住拢眉叹息,天道之意果然难测,哪怕你有万全对策,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变故,令人始料不及。   沉下心,他眉心印记忽隐忽现,剑气一转,释放出化神大神通来。   也不知里面情况如何,半个时辰,希望他们撑得住。   **   且说道君们收回灵气的那刻,秘境内一阵地动山摇。   众人正在惊惶中,秦清止的声音居然穿透层层禁制传了进来,被无限消弱之后,仅能听清楚四个字:“同气连枝。”   除了夙冰之外,无极宗其他筑基修士们非常有觉悟,即刻围成一个圈,席地而坐,一套纷繁的手势下来,灵气从每个人的灵台溢出,化为玄门正宗符咒,汇聚于头顶上空,渐渐在四周结下一层天罡正气罩。   这种只有大宗门精英弟子才能修习的“同气连枝诀”,一瞬间便将夙冰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不过夙冰也不觉得尴尬,毕竟他们全是根苗正红的道门精英,断不是自己这种空降部队所能攀比的。   然而,亦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情绪。   谛听城曾是她和师傅的家园,他们曾经拥有同样的归属感,现在无极宗是师傅的家,却并非自己的,因为她连一丝归属感都找不到。   秘境内渐渐趋于平稳,定了定心神,夙冰放出神识扫出去。   可视范围极小,河流干涸,树木焦黑,和初进来时,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看来,洪林秘境属于筑基期修士的那层禁制,已经被破除,意味着现在他们正立于更高一级的空间内。   据元宝提供的信息,洪林神珠本是一处太古境域,其内共有多少层次,谁也不知道。   开启它极为不易,目前只开阔到筑基层次,因为仅是筑基层次,就需要七名元中修士,若是金丹层次,则需要九名化神中期修士,同一时代凑出九名化神大能,这在北麓修仙界几乎不可能。   夙冰有些忧心,想不通问题出在哪里,只能抽出痴缠,全神戒备。   毕竟是一群身经百战的筑基修士,就算没有夙冰看的透彻,也明白事有蹊跷,故而在异象发生后,纷纷找寻宗门同伴,且全都法宝不离手,生怕有个闪失。   “沈师妹呢?”布下天罡正气罩后,夏重霜忽然开口。   “一路都没遇见她,”蓝少卿拢眉,“还有靖师兄,也不知去了哪里。”   “他们该不会出事儿了吧?”蓝蝶衣忧心忡忡。   “乌鸦嘴。”蓝少卿敲她一记,继而放出神识觑了一圈,对夏重霜道,“现在外围冒出来许多五阶以上妖兽,实在不易走动。咱们不如留在防护罩内,联手释放信号,等他二人寻来?”   夏重霜沉吟片刻,望向蓝少卿:“其他人留在防护罩内,咱们三个出去找吧,哪怕看到信号,他们此刻也不一定过得来,尤其现在情况不明,万一碰上其他门派……”   “有印记在,他们不敢吧?”蓝少卿表示并不认同。   “没什么不敢的,印记绝非万能。”夙冰摸着下巴,眯起眼道,“倘若换做是我,便先将靖师兄重创,然后丢进妖兽堆儿里剥皮拆骨,只要最后一刀不是自己砍的,印记中便不会出现我的脸。至于沈师姐,那么漂亮的女修,当然先……再……”   “啊!”蓝蝶衣惊恐着大叫一声,“你别说了!”   夙冰被她唬了一跳,偏过头,发现不只蓝蝶衣,几乎所有同门都用一种极为异样的眼光看向自己,放佛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脏东西一样。   唯有夏重霜沉沉道:“夙师妹说的,正是我所忧心的。”   蓝少卿生性便是那种典型的唯美主义者,自然不相信宗门世家出身的修士们,会干出如此阴损的勾当,但被夙冰绘声绘色的一说,心里头也有些打鼓:“好吧,你们留下,我同重霜师弟出去寻找,总算有个照应。”   “我也去!”一直没说话的秦君澈站了出来。   “我们也去!”慕容家两兄弟也焦急道。   夏重霜微微摇头:“外面太危险,人多反而不妙,我们三个足够了。”   此次前来东海的筑基弟子中,数夏重霜修为最高,他既然发话,没人敢不听。至于蓝少卿,虽然只是筑基中期,但风灵根不在五行,防御能力极强。不过蓝蝶衣只有筑基初期,要经验没经验,要能耐没能耐,出去送死么?   当慕容浔把疑问提出来时,夏重霜木着脸道:“我没说蝶衣。”   “那还有谁,能比我们还有用?”慕容家这两兄弟,好歹也是筑基后期修为,论灵根拼不过蓝少卿,认栽便是,但余下众人,没有谁比他们更强了吧?   “她。”   夏重霜一指夙冰,“她跟我们走。”   “我?”夙冰正坐在风声兽脑袋上休息,被他一指,愣了一愣。   “她?!”慕容浔当下便恼了,也指着夙冰道,“她何德何能?!”   夏重霜不耐烦地道:“总之,比你有用。”   慕容浔气的直跳脚,若非被人拉住,非要同他打起来:“姓夏的,你给我们说清楚,我们哪里不如她了?为什么准她去不准我们去,她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个……”   哪知蓝少卿也斩钉截铁地道:“我赞同重霜师弟的提议。”   听他表态过罢,慕容浔再不满也无话可说,毕竟队伍成员之间的默契十分重要,但他还是狠狠剜了夙冰一眼,眼里的愤恨简直是……   夙冰一阵糟心,出去寻人危险重重,又不是什么好事儿,当谁爱干啊?!   将一些杂事安排妥当,夙冰三人便遁离防护罩,出发了。   才走过一个岔路口,就遇到一头五阶刺尾狮,五阶妖兽,相当于人修金丹初期,幸好,这头刺尾狮看上去还是头幼兽,理应进阶不久。   蓝少卿布下防护罩,一扬手中折扇,化为长剑:“此兽属土,还是我先上吧。”   夙冰见他欲要出手,快走几步,上前扯住他的袖子:“等等。”   “怎么了?”   “此兽之妖丹,恰是炼制中品九还丹的引子,两位师兄均不习丹道,又不缺钱花,想来,不会同我这穷修抢吧?”   “自然不会。”蓝少卿颇有些哭笑不得,“不过金丹期的妖兽,杀它之时必有损伤,想完好取其妖丹,断不是一件易事。”   “呵呵,那就不劳两位师兄费心了。”   夙冰转动手环,化为利爪,条件反射的冲上去:翻身上背,劈双耳,抠眼珠,拽舌头,最后一个鲤鱼翻滚,刺尾狮便血淋淋的躺了。   妖丹到手,大功告成。   “夙师妹好本事。”   蓝少卿抚掌轻笑,姿态甚雅的走去一棵老树前,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扶着枯树干,胃里一阵阵的犯恶心。夏重霜倒是没什么表情,仅仅偏过头,望一眼灰溜溜跟在自己身后的风声兽。   风声兽简直热泪盈眶,上前几步,拿脑袋蹭了蹭他的衣摆。   破天荒的,夏重霜拾起手,摸了摸它的头。   三人走过一片泥沼,路上杀了十几头五阶妖兽,七八头六阶妖兽,夙冰能打得过就自己动手,打不过就和三人之力群殴,两位少爷谁也不稀罕妖丹,一来二回,夙冰还真小赚一比。   金丹妖兽的妖丹,她断不会拿来练药,卖给丹药师赚的更多。   不过一路行下来,始终没有沈沁眉和慕容靖的下落,慕容靖她倒不担心,跟自己一点儿关系也没有。至于沈沁眉么,她也说不上来,终归活着比死了强。   正行着,夙冰倏然停下脚步,冷道:“谁?!”   蓝少卿疑惑:“怎么了?”   “有一道非常细微的神识在暗中窥探咱们。”夙冰一拍储物袋,祭出一张压箱底的上品侦隐符箓,装腔作势地道,“容我来看一看,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   “这位师妹,请不要误会。”一个声音从树后传出,揭开身上的上品隐身符之后,三人才瞧见他的相貌,“在下乃玄音门弟子阮仲,正在寻我宗逸师弟,怕横生枝节,故此隐身。”   “宣于师兄也不见了?”   “嗯,我宗弟子,唯缺逸师弟一人,”   蓝少卿同夏重霜对望一眼,觉得事有蹊跷。他们路上碰到过烈焰谷和丹鼎门中人,据说宋御风和丹鼎门玉衡道君的孙子玉景然也不见了。   当然,这只是他们已经确定的,照此推测,其他宗门也必有修士失踪。   夙冰思忖片刻,猜度道:“看来沈师姐失踪只是意外,至于其他人,特征非常明显。”   蓝少卿接口道:“单灵根,资质好。”   “不仅如此,”夙冰越琢磨越好奇,非但不觉恐惧,反而升起一股浓烈的兴趣,“他们还都是相貌英俊的男修。”   蓝少卿一听这话,不满道:“那我怎么没事?”   夏重霜貌丑也就罢了,自己可是美貌与智慧俱佳,居然掳了慕容靖没掳他,对方也没太眼光了吧?现今宗门内,夙冰同蓝少卿交情最好,见其眉头一动,就猜到他在不满什么。   有一种被打败了的感觉,夙冰勾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对方一定是看走眼了。”   蓝少卿支着手,摩挲下巴,连连点头:“嗯,我猜也是。”   夏重霜实在懒得理他们二人,转身对软仲拱了拱手,沉声问道:“阮师兄,不知你一路,可查探出什么蛛丝马迹?”   阮仲敛着眉目低声道:“逸师弟是在这附近失踪的。”   “这附近?”   神识被压制住,三人同时举目打量,周遭并无奇特之处,无非是些枯树泥沼潭。夙冰放出阿呆来,进入地底探究一番,也没有探出什么所以然。   “没什么奇怪呀?”   蓝少卿抱着臂,围着一棵树溜了一圈,伸手敲了敲。   “怕是空间裂隙出了问题。”   夙冰提醒道,“尽量少触碰……”   话还没说完,感觉不大对劲儿,一回头,蓝少卿已经没影儿了。    ☆、61迷魂阵(四)     夙冰蹙起眉头:“这里果然有道空间裂隙。”   “空间裂隙?”夏重霜眼睁睁看着蓝少卿消失,震惊好一会儿,被夙冰一句话拉了回来,“那是什么,从未听闻过。”   夙冰解释道:“你我用的储物袋、须弥芥子,以及现下所处的秘境,其实都是被撕裂的空间。理论来说,我们生活的时空,同时存在许多不同的时空,每个空间既相互独立,彼此间又有接触点,此点,便是空间裂隙。”   顿了顿,夙冰又道,“咱们九年前在铜门山,进入的那幅乾坤万象图,其实就是一个拥有撕裂空间、打开时空裂隙能力的神器。”   夏重霜沉吟片刻,微微摇头:“听不懂,那你可知晓他们去了哪儿?”   “不知道。”夙冰跟着摇头,疑惑不已,“不应该啊,此地本是秘境,乃封闭之所,怎么会有一道连通外界的大门?太不思议了,完全不合逻辑。”   莫非,是有高阶大能在此设下的么,但进入秘境内的,不都是一些筑基期弟子么?   再说了,掳走一群资质好又英俊的男修拿来做什么?   做炉鼎么?   不会吧……   夙冰正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脚下大地忽然颤动起来。   抬起头,只见天际渐渐裂开一道缝隙,竟是秘境大门重新被打开,不一会儿,便看到修士们一个个向裂缝飞去,渐渐消失在白光之内。   夙冰忙道:“重霜师兄,咱们快走吧。”   “走?”夏重霜面无表情,凉凉道,“丢下他们三人?”   “唉,师兄,不是我不近人情,以咱们的修为,留下也没什么用啊。”   夙冰一挥手,将风声兽收回储物袋,祭出飞行法器,两手一摊,“还是赶紧回去禀告师傅吧,各大宗门丢失的,皆是最受器重之人,有那么多元婴道君在,总能想到法子。”   她说的不无道理,夏重霜有些动摇:“阮师兄,你呢?”   阮仲淡淡一笑,将审视的目光投向夙冰:“倘若咱们离开之后,这道空间之门消失了怎么办?莫说是元婴道君,便是化神大能,怕也寻不到吧?”   “曾听闻师傅提及,空间裂隙虽会出现变动,但每次出现变动的时间跨度非常之久远。”夙冰呵呵一笑,“除非,是被高阶力量强行割裂开的。”   “若真是后者呢?”   “若是后者,施法之人不可能离开太远。”   夙冰眯了眯眼,冷道,“那就只有你了,阮、师、兄。”   夏重霜听的有些迷瞪,夙冰已经摸出一道天级中品锁魂符,默念法咒,祭出一道火光朝阮仲击去。另一手则一甩痴缠鞭,勾住夏重霜的腰,直接拽上自己的蒲扇,一飞冲天。   “你为何……”   夏重霜正迷瞪着,低头望见阮仲正与那道属于元婴威势的神火对抗,不由一惊。再一瞧,夙冰额头尽是冷汗,听她低声道:“那符箓,是托师傅写给我的,此人的修为,应该在元婴期以上,咱们得赶紧出去……”   话还没说完,夙冰顿觉手腕一痛。   低头一瞧,竟是手环生出几道枝桠,如藤蔓一般绕上她的手臂,并以非常快的速度攀上她的脖颈。夙冰无暇思考,那藤蔓已经勾住了它的脖子。   “师兄,请将此物私下交予我师傅!”   眼看着逃不掉了,夙冰当机立断,于另一只手上汇满灵力,折下一截藤枝,以空白符箓记录下灵息,扔给夏重霜。随后一纵身跳下飞行法器,掌风一动,将飞行器向大门打去,自己则从高空摔了下去。   阮仲恰好挣脱锁魂符箓,垂目望着灰头土脸地夙冰,勾了勾唇角:“小姑娘,倒真是个聪明人,不错,不错。”   “你究竟是什么人?”   被藤蔓裹成了粽子,夙冰躺在地上,根本动弹不得,心里合计着要不要施放元神之力。但之前进入夏重霜神识,已经耗费一番功夫,元神之力已经越来越弱了。而且不知此人底细,又能控制自己手腕上的法器,根本没有必胜他的把握,搞不好,还会弄巧成拙。   之前,他明明就能出手杀了他们,但他没有。可见,此人并无杀她之心。   夙冰一琢磨,还是静观其变吧。   阮仲淡淡一笑:“你莫怕,我断不会害你,与此相反,还将是你的一场机缘。”   “呸!那你抓我做什么?”双眼已被藤蔓遮住,夙冰只剩一张嘴巴能够说话,“还有我那些师兄们,全都被你抓去哪了?”   “啧啧,聪明归聪明,只是脾性暴躁了些,今后得改。”   阮仲一抬手,便封住夙冰的嘴巴。   藤蔓有毒,此人的音调间,又放佛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魔力,夙冰有些昏昏沉沉,但仍然强撑着自己清醒起来。微弱的感觉到,那人将自己收进了一处密闭的空间内,似乎是储物袋,也可能是芥子境域。   但嗅着淡淡熏草香味,夙冰又很快反应过来,应该是他的衣袖内。   随着衣料摩挲透出的声响,夙冰神识一阵纷乱,像是被什么割裂开来,心里暗暗揣测,此人定是穿过自己设下空间裂隙。不一会儿,识海那股疼痛感消失,双目有些微的明光透过。   有女子在说话:“大人,您回来了。”   阮仲的声音:“嗯,先前丢回来的男修呢?”   “已经送回王都了。”   “启程吧,咱们也返回王都。”   “大人,此行找到二小姐了么?”   隔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阮仲轻飘飘的声音:“找到了。”   此地灵气十分怪异,夙冰被阮仲施了法,神识越来越散乱,最后渐渐昏了过去。   ……   玄音门正殿上,此刻正一片愁云惨雾。   那些真龙兴匆匆的席卷而来,闹着非要他们交出什么小王子,莫名其妙打个风云变色,这些龙的首领又说搞错了,倨傲地道声歉然后一甩袖子撤兵。   可把天玄道君气个不轻。   哪知众小修从秘境中退回,独独不见自家宝贝儿子,这下即刻由气闷转为震惊。一如夙冰他们先前所料,除却无极宗之外,无论门派大小,几乎全都丢了一名弟子,初步统计了下,共有二十几人。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全是宗门最受器重的弟子。   “北麓之上,哪怕加上散修,也不过区区三十二名元婴期修士。”云上道君拉长了脸道,“此刻殿上便聚集了十几人,还能有谁?”   一名道君猜度道:“难道是魔修,或是妖修?”   玉衡道君摇摇头:“据重霜贤侄所描述的,那人理应是名道修。”   “究竟谁那么大胆子?!”   “莫非是东海九麟岛?”   “确有可能。”   “……”   十几名道君商讨了大半日,也商讨不出个所以然,之前他们联手将神识扫进秘境,再三确定那些弟子们的灵息已经从秘境之内消失。   泡在玄音门也无计可施,而且仅仅丢了一名弟子,也不可能劳师动众拖着众人一起等。修士遇袭在正常不过,优胜劣汰,原本便是修仙界的生存法则。   明面上如此说,但私下里派不派人去找,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几日内,各宗门便纷纷离开玄音门。   无极宗也不例外。   穿透云霄城禁制范围之后,夏重霜将那张空白符箓奉上,敛声道:“师伯,夙师妹让弟子呈给您的,便是此物。”   秦清止取过手中,以神识探罢,搁在两指间细细摩挲。   “你的意思是,当时那名修士被本座所画的符箓绊住,而阿夙手腕上那枚手环,则自行生出藤蔓,将她缚住?”   “启禀师伯,确实如此。”   “被本座的锁魂咒困住,此人绝无余力施法。除非,他就是那枚手环的铸造者。”秦清止立在宝船甲板上,抬眸望着天边如钩新月,好一会儿才道,“阿夙手上的法器,你可知是从哪里来的?”   夏重霜搜索一下识海,颇不确定地道:“弟子曾经隐约听她提过,似乎是从天际城内,一处名叫万象居的灵器店中购得。”   “铺子里买的么?”   问完这话,秦清止心下忽地一声轻叹,自家徒儿腕上的法器,他竟不曾在意过。   他这个师傅,也未免太不适格了。   或许是从一开始,就认为夙冰足够自立,年纪小小便敢带着比她还小的拓跋战叛逃宗门,还敢同合虚期的大妖怪周旋,总感觉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倒她。   秦清止默默思量着,决定此次将她寻回来后,便带她一同出去历练,增进一下彼此间的感情。   夏重霜见他一直不说话,小心翼翼地问:“师伯,您知道她在哪儿么?”   “不知道。”   秦清止回过神,微微摇头,“不过既然有线索,想查出并不难,只要找到那枚手环的出处,顺藤摸瓜便是。不过以本座推测,此名修士,应当不是北麓人。”   “莫非真是东海九麟岛?”   “不要以为除了北麓之外,东海九麟岛内才有道修。”秦清止淡淡一笑,“天道之下,万道分立,未知之地数不胜数,比如上古之前,九麟岛不也不曾被人发觉么?”   夏重霜默不作声。   白衣染满月华,秦清止将那张空白符箓妥帖收入储物戒中,足下一点,跃入半空:“你且随众人回去,告知你凌夷师伯和慕容师伯,教他们安心。”   “弟子遵命。”   夏重霜忙敛衣垂首,直到秦清止的灵息完全消失,才将脑袋抬起来。转身正打算回舱内,却瞧见一抹倩影,不由一怔:“沈师妹,你什么时候来的。”   “才来,里面太闷,出来透透气。”   沈沁眉微微屈膝,“不过外头风甚大,我还是先回去了。”   语毕,转身进了船舱。   **   夙冰沉沉睡去,好像做了一场绵长悠远的梦。   梦里,还是初初筑基那一年,自己翘着脚,和衣半躺在谛听城最高的城楼之上,残阳如血,烈酒入喉,兴致来了,还要扯开粗嘎嘎地嗓子吆喝几声。身边那只长毛兽,也跟着偷喝,喝醉之后,同她一起扯起嗓子狼吼。   城中贵族修士实在受不了,便冲去师傅府邸联名告状。   那联起来的名字,足足写了满墙。   师傅实在受不了了,便拿起一罐烈酒,泼了自己满头满脸……   咦,这感觉不太对啊,师傅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情来,夙冰觉得脸上湿湿的,伸手一抹,全是水,不由从梦中猛然惊醒。   坐起身,发现自己正在一处极别致的房间内,瞧着铺设,应是女子香闺。   夙冰抓抓头发,识海里一片空白,那阮仲果然非同一般,确有几分能耐,设下的迷魂咒如此厉害,竟连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但屋里空空荡荡的,脸上的水是从哪来的?   脊背豁然一僵,她发现有道目光一直在暗处盯着自己,心下一沉,放出神识探查一番,最后将目标锁定自己背后。   她在手心蓄满灵力,缓缓转过身去,正对上一只大眼睛。   夙冰唬了一跳,朝后一缩。   只见那枚自己从灵兽阁弄回来的黑色怪蛋,此刻正浮在空中,蛋壳上破了一个小洞,蛋里面的小家伙正趴在壳里,挤出一只大眼睛瞧她。   夙冰欣喜不已,一伸手,那黑蛋却向右一闪。   咦,不该怕自己才对吧?   夙冰有些疑惑,灵兽若是吸着修士的灵气破壳,不必签订契约,便是灵息一体的,但怎么感觉,这小家伙独立意识那么强?   倏地,有极轻缓的脚步声传来,目的地正是此处,   夙冰心头一凛,而黑蛋里的小家伙同样有所感应,缓缓落在床头边的桌子上,从洞中伸出一只尖而细的小爪子,硬生生抠下一块儿木头,将蛋壳上的小洞重新塞住。   然后,不动了。   夙冰一眨不眨盯着它,直到敲门声响起,才终于回神。    ☆、62仙河传说(一)     门外之人低声说道:“二小姐,您醒了么?”   声音听上去毕恭毕敬,夙冰将神识探去,来人是名灰衣男子,二十七八岁的模样,只有练气九层修为,口中的二小姐不清楚是在喊谁,是以她也不知该不该出声。   那人又叩了叩门:“二小姐?”   夙冰疑惑着下了床,从内将门拉开:“你在叫我?”   那人倏地一惊,向后连退几步,惶惶跪下,双手高高举起一方木制托盘:“二小姐,这是仲大人命仆人送来的衣裳。”   “仲大人?”   是阮仲么,夙冰沉着脸,垂目望他一眼,不由一怔。瞧这男修眉眼,生的极是俊俏,观其言行举止,倒像出身不凡,只是感觉颇有几分病态。   再一探他的灵根,夙冰几乎瞠目结舌,居然是水木二灵根!   这么好的资质,竟才修到练气九层,还给人家做杂役?!   “护城卫现下在外恭迎,还请二小姐更衣。”   “去哪?”   “自然是去觐见女王陛下。”   “女王?”   夙冰听的莫名其妙,有些摸不着头脑,道修界内除了宗门和城主以外,哪里来的什么王侯将相?莫非自己身处凡人界么,但嗅着灵气,似乎不像。   “这是哪?”   “您的府邸。”   “那我又是谁?   “二小姐,您……”   那男修听罢夙冰问话,亦是微微抬了抬眸,甫一接触夙冰冷凝的视线,即刻垂下眼帘,谨慎道,“您在外头,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夙冰的脸色越来越沉,心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看来从他口中,也问不出什么。暗暗运气,体内灵力一切如常,看来阮仲并没有动什么手脚,既然敢将自己丢在此处,他必有十足把握,自己是逃不出他手掌心儿的。   夙冰寻思了会儿,取过托盘上的衣服,转身返回房间。   掐了个诀,身上污迹斑斑的弟子服自动除去,她拎起托盘里的衣裳,仔细打量一番。嗬,出手还真阔绰,竟是件可御五行法术的上品法衣,每一处无不甄选最上乘的金蚕真丝,做工极为考究,一看就知出自名师之手。只是样式瞧着有些怪,道修通常喜爱飘逸散漫的长袍类,不论男女,大都广袖潋滟,但这上品法衣之外,却裹了一层兽皮,窄领窄袖,包的严实。   夙冰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穿戴整齐。   临出门时,瞧了一眼木桌上的灵兽蛋,那突出来的一块儿木头十分扎眼,便勾了勾手指,将其收入储物袋中。“行了,前头带路。”   “遵命。”   练气男修士佝偻着背,步调依旧轻缓的行在夙冰前头。按理说两人修为差距较大,他惧怕亦不为过,但怎么着,也不至于怕到这份上,夙冰默不作声,只管跟着走。   穿过长廊,由拱门走进大院,再走出正门之后,夙冰不由微微一滞。   门外清一色的妙龄女修,身姿挺拔地分立两排,加之身畔各有一头猛兽,越发显得英气逼人。一见着夙冰出现,一名筑基后期女修士麻溜的从兽背上翻下,笑道:“二小姐,您总算回来了。”   夙冰揪起眉头,凝望着她。   女修士见她不回话,也不觉得尴尬,直接一扬手,大喝一声,立时便有两名女修牵着一头巨型象兽急步而上,停在夙冰面前。   夙冰回过味来,纵身跃了上去。   这象兽背宽而厚实,还设有软座笼纱,倒真舒服。方才同夙冰说话的那名女修士,再是大喝一声,两排女修便拔开步子,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一路行过去,两边路人纷纷靠边,夙冰将神识逸向周遭查看完毕,渐渐摸出一些门道。   集市虽大,却并不算热闹,由市面上的用品来看,当地修仙水平普遍偏低。其次,看顾铺子的全是女修,偶尔瞧见几名男修,几乎个个如同先前伺候自己的练气男修一样,唯唯诺诺弱不禁风,看来此处女修士的比例所占不低,甚至完全居于主导地位。   上古时期,为了突破化神境界,走南闯北的,稀奇古怪之地夙冰没少去,自然见过不少女修作为领袖的疆域。比如当年的陇西魔界十二城中,就有两座城池的主人身为女修。还有当时的北麓道修界,也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大乘期女道修,乃当时道门第一宗净月宗宗主流光大道君。   大抵是因为性格的缘故,自盘古开天地,女修总比男修要少,而且越往顶端修炼,高阶女修越是少的可怜,但这并不代表修仙界必须以男修为主导,毕竟力量强弱才是衡量一名修士的标尺,若你真有能耐,无关性别,同样可以大杀四方。   瞧此地的情况,那名“女王”必是位雷厉风行了不得的人物。   不由然的,夙冰竟生出几分期待来。   哪知抵达王宫御园之后,待一行人退下,一名小女孩儿笑着跑上前,拉着夙冰的手道:“二姐姐,你就是妙儿的二姐姐么?”   夙冰拧起眉,打量眼前的小女孩儿,瞧她不过十一二岁,单木灵根,练气十层修为,能在王宫自由出入,看来出身不凡。   正揣测着,听见阮仲的声音飘来:“王,您又忘形了。”   夙冰讶异着再次垂目,虽说修士因为修炼一些秘术,会促使身体发生一些变异,有些会瞬间变老,有些会返老还童,但外貌虽变,根骨却是不能说谎的。   眼前的小女孩儿,真真是个孩子。   趁着夙冰怔愣间,阮仲已经走上前,无不爱怜的摸了摸小女孩儿的额头,微微笑道:“人您已经见过了,快些回去修炼吧。”   小女孩儿咬了咬下唇,怯怯地偷瞄夙冰一眼,随后点点头:“嗯。”   “前辈,您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看着那所谓“女王”,被侍从一步三回头的带走,夙冰一张脸黑如锅底,从醒来那一刻,她就感觉自己像只穷途末路的困兽,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夙小友脚下这片土地,名叫洛仙国。”   阮仲无视夙冰的怒气,缓步走去一旁的河岸边立着,随手撒了一些鱼粮,斜风细雨地道,“我们洛仙人,世世代代居于此地,并由四大家族共同守护,至于王的人选,则轮流从四家族小辈中抽选,这一任的王,恰好轮到北堂世家派人来做。   夙冰冷道:“你们的家族史,同晚辈说什么?”   “相信来王宫的路上,夙小友也应该瞧的一清二楚。”阮仲摇了摇头,叹息道,“我们这里情况比较特殊,男修大都早死,能修到筑基者寥寥无几,所以只有女修才能为王。而北堂家血脉凋零,仅剩下三个女儿,偏偏大小姐前段时间冲击结丹失败,陨落了。而二小姐性子桀骜,十二三岁便独自离开洛仙,不知去向。无奈之下,只有将三小姐扶上了王位。”   “前辈,我想您搞错了。”   夙冰将手腕一举,指着腕上的手环道,“此物,乃晚辈从灵器市上无意购得的,晚辈并不是您要找的二小姐,所以,还请您将晚辈放回去。”   阮仲呵呵一笑:“我当然知道,珊儿离开已是十五年前的事儿了,夙小友的年纪似乎要小一些。若我猜的不错,珊儿估计早已凶多吉少。”   “那您还……?”   “巧的是,夙小友与她一样,皆是四灵根,而且桀骜的性子,也略有几分相似。她在洛仙时便极少出门,认得她的人,不多。””   “相似又如何,总归不是她。”夙冰有些无语,这是什么逻辑,“所谓家族,不是最讲血统的么,您将我抓回来滥竽充数,有何意义?”   “自然有意义,要不然,我也不必大费周章的出去寻找。”阮仲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就着池水净了净手,道,“北堂珊是死是活、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洛仙必须交出一个二小姐来。”   夙冰一愣:“此话怎讲?”   阮仲道:“洛仙国民的用水和灵气,全都仰赖境域内的仙河提供,但自两千年前,不知因何缘故,仙河突然渐渐干涸,灵气也越来越稀薄。为了维持臣民生计,以及修士们的修炼,只能向琰国求助,每隔五十年,借用他们的神器金枝玉露,为仙河充盈水脉。而今年,正是第五十年,琰国王室却提出,除了进贡大量灵石与宝器之外,还要同北堂家结姻……”   夙冰眉梢一颤,听到这里,她若再听不出来,便真是个傻子了。   北堂家的大小姐已经陨落,二小姐没了去向,结姻的对象只能是三小姐,但三小姐现下乃是名义上的王,一旦结姻,等于整个洛仙都要落在炎国手中,所以阮仲他们才想到那个离家出走的二小姐。   阮仲望着她道:“琰国是我们穹苍七国最富有的国家,修仙水平比你们北麓高出不知多少,且容殿年纪轻轻便已结丹……以我之前所察,小道友在北麓修行的十分艰苦,物质匮乏,无所依傍……”   “晚辈劝您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夙冰眸光一暗,斩钉截铁地道,“晚辈一心向道,虽然穷困潦倒,亦不会依靠他人。”   “那日在云霄城内的拍卖所,夙小友对着宣于公子,似乎可没那么有骨气。”   阮仲轻蔑的扯了扯唇,“既能收人家两百万中品灵石的宝贝,夙小友居然还大言不惭的说自己不会依靠他人?”   夙冰微微一滞,原来那日在拍卖所中,一直暗中窥伺自己的人,竟是他。   如此看来,那个不断竞价的黑衣斗笠人,也是他了。   忧心云霄城内高阶修士太多,自己一直不敢放出神识,也窥探不出他的修为。既然此人一直锁定着自己,那么她和元宝之间的传音,便一字不落的听进他耳朵里。   原来他竞价的目的,并不在于争夺血牙月魄轮,而是想让自己将人情欠的更大。   无意间,竟将元宝给连累了。   “宣于师兄人呢?”   夙冰生平最厌恶算计,尤其是被人算计,寒着脸道,“还有我无极宗的两位师兄,被前辈抓去哪儿了?不过要挟晚辈一件小事情,至于那么劳师动众,抓走那么多人?”   “抓来要挟的你的,只有一个宣于逸,其他人,自有别的用途。”   阮仲苦涩一笑,目色悠远的望向那条灵波涌动的长河,“自仙河开始出现干涸现象之后,城中居住的男人们,开始变得日益羸弱,灵根也越来越杂,极少有人能够活过百岁。渐渐的,男人越来越少,子嗣也越来越少,其中身怀优异灵根的苗子,更是少上加少。如此一来,后辈们一代不如一代,洛仙渐渐成为穹苍大陆中最弱小的修仙之国……”   夙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为了保证子息繁衍,灵根传承,你们便以撕裂空间之术,进入其他境域,将他们境遇内灵根资质俱佳者,抓来、抓来配种?”    ☆、63仙河传说(二)     说这话的时候,夙冰只觉得舌头有些打结。   哪怕使用撕裂时空之术,也必须有媒介,由此可知,此人身上必有异宝。若是杀了他,得到他手里的宝贝,说不定自己就能回去了。   杀他,胜算是多少?   夙冰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我早说过,夙小友是个聪明人,也请你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宣于逸同你那位少卿师兄,暂时不会有事儿。”阮仲瞄她一眼,颇为赞许的抚掌一笑,“一个月后,城中撷芳苑中,有一场贵族女修之间的宴会,夙小友倘若有兴趣,可以前去瞧上一瞧,说不定将会有所收获。”   “瞧什么?”   “呵呵,去罢便知,天色不早,小友是时候回去了。”   “前辈……”   夙冰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阮仲已如一阵青烟,消失的无影无踪。瞧着此人性子温和,不显山不露水的,这一招,竟是化神境界的神通,摆明是在恐吓自己。   夙冰暗叹,看来想弄死他没那么容易。   先前那名带路的女修士上前道:“二小姐,请回吧。”   夙冰默默伫了会儿,点点头:“走。”   乘坐象兽返回北堂府的路上,夙冰倚着靠背,不断在心里头琢磨,眼下她的处境实在不妙,其他人也就算了,那些天子骄子们死一个少一个,她没准还会偷着乐,但元宝和少卿总不能不管吧?   再者,就算不管他们的死活,自己想要离开此地,除了杀人夺宝之外,只能通过寻找北麓同穹苍之间的空间裂隙,但这无异于大海捞针,根本行不通。   她思来想去,眼下似乎只有一条路行得通,那就是等。   乖觉的听从阮仲吩咐,然后等待师傅寻来,以师傅的博闻强识,以及自己留在符箓里的灵息,应该能够想到办法吧?   但现在的师傅再怎么厉害,比起曾经的师傅,无论修为还是阅历,都相差太多,说不定等他寻来,元宝他们都已经子孙遍地开了。   唉,这种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事儿,她还是做不到。   纠结着行了一路,下了象兽,之前送衣服的英俊男修立在门边,像是等待多时了。照旧跟在他身后,夙冰瞧他佝偻着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宋修。”   “你原不是洛仙人吧?”   那男修踟蹰了下,低声道:“启禀小姐,不是。”   夙冰淡淡道:“被掳来的?没想过回家么?”   “属下自来到洛仙,便是洛仙人,一生一世,必将忠于仙河。”   “……”   听他语气,竟无半分怨怼,莫不是被洗脑了么,夙冰默默叹气,也不知道元宝他们怎么样了,亏得蓝少卿自命风流的,这回真真掉进女人堆儿里,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属下就住在临间屋内,二小姐若有需要,只需吩咐一声。”   见他欲要退下,夙冰道:“等等。”   宋修微弓身,敛着眉眼:“不知二小姐还有何吩咐?”   “你可知,撷芳苑是个什么地方?”   “自然知道,那里是洛仙贵族女修士玩乐之所。”   宋修始终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声音亦是淡淡的,“仲大人每次带回来的男修,总是先要给贵族挑选,再将残次品流放出去。”   “残次品?”听见这个词儿,夙冰微微一抿嘴。   宋修接着道:“听说仲大人此次出门,收获颇丰,掳来的货色,比往年皆要好上一些,亦因此引得不少贵族女修争抢。仲大人也不好得罪她们,便决定公开竞拍,价高者得。二小姐问及此,是要去参加竞拍么?”   “嗯。”夙冰笑笑道,“你且先退下吧。”   “遵命。”   夙冰进屋关门,一张小脸立刻垮了。   头疼的厉害,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半个月后,倘若自己出席竞拍会,等于在众人面前承认了自己就是北堂姗,但若不出席,蓝少卿和元宝估计就惨了。”   这阮仲当真是老谋深算,毫不强逼,攻心为计。   盘腿坐在榻上,夙冰本想修炼,但怎么都静不下来,思绪有些纷乱。便将那枚宠物蛋摸了出来,曲指一弹,送入半空。两指一捻,默念法诀,引丹田灵气,想要助它蜕壳,但灵气绕了许久,根本无法渗入壳内,里面的小家伙似乎趴在壁上,动也不动一下。   夙冰疑惑不已,瞧着出门时的模样,分明已经有了意识,怎么回事?   夙冰讷了会,勾了勾手指,将灵兽蛋勾回在手心上,伸手去拔蛋壳上木塞,哪知竟然拔不动,似乎被一股力量从里面拽着。   害怕伤到里面的东西,也不敢用力,只能恐吓道:“喂,你小子别装死了,再不出来,我就把你的蛋打碎,听见没!”   灵兽蛋还是动也不动一下,夙冰揪着眉,她从来没有孵化过宠物蛋,莫非孵化过程中出现什么问题?不都依着书上说的么,每天一块儿下品灵石,隔三岔五的投喂一次丹田灵力。   难道自己太凶了,不够温柔么?   夙冰凝神一琢磨,确有这个可能,毕竟刚出世的小灵兽,总归是怕生的。便丢开拔木塞的手,改成抚摸,继而扯出一丝笑容,捏着嗓子道:“乖,听姐姐的话,出来吧,姐姐……”   她话还没说完,只听一个嘲讽的声音从蛋里传了出来,闷闷道:“得了吧你,一把年纪了,还装什么装,也不怕被人听见了活活笑死。”   听着这熟悉的腔调,夙冰错愕不已,差点儿没把手里的蛋丢出去。“邪阙?!”   那蛋又闷了,好一会儿才道:“是我,怎么了。”   夙冰不由拢起眉,审视着手中黑蛋,疑惑道:“不对吧,你天生地养的,本无实体,转生之后理应由气态化为兽形,怎么会从蛋里出来?还有,你成形之后,起先不是不开灵智的么,就算开了灵智,不是不能言语的么,言语了之后,不是不能……”   “你还有完没完!”   那蛋壳在夙冰手心里滚了一圈,咔吧一声响,似乎被他从内踢了一脚,“我转生的时候,满心想着日后开了灵智,前去无极宗方便一些,便在溟空海附近刨了个坑。又忧心天雷若是降的太多,无极宗翼宿阁内的浑天仪将有所察觉,便事先散去一身修为……”   “然后呢?”夙冰盯着手里的蛋,定定问。   “然后天雷不曾降下,却忽然冒出来一条小蛇妖,一口将我吞入腹内。没多大会儿,天雷就把我俩一起劈死了,之后我便失去了意识,直到最近才慢慢苏醒。”   夙冰皱眉:“我的问题是,你为什么会在蛋里?”   邪阙无奈道:“我估摸着,那是条母蛇,肚子里也不知怀了谁的种,天雷将我们劈死之后,我的妖魂就被这蛋给吸收了。”   “夺舍?”   “更像投胎。”   夙冰嘴角一抽:“你先前不是说,要七八年才能开灵智么,怎么一成形就能说话了?”   “多亏你去了洪林秘境。”提及此,邪阙美滋滋地道,“那处秘境,原本就是个心魔之境,我将里面的魔魇之气全给吞了,修为直接提升到筑基。”   “原来,导致秘境出现动荡的罪魁祸首是你啊!”   夙冰悲戚着仰天长叹,还以为出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化生兽,令她白白兴奋一场:“说来也真惨,各大宗门长老们不遗余力打开秘境,最后便宜全给你占尽,结果弟子还失踪了。”   邪阙咂咂嘴,测测一笑:“你也别泄气么,那叫阮仲的有一句话还真说得没错,能来到此地,也是一场机缘。”   “哦,怎么说?”   其实,夙冰是故意将话题引到这头,如今得知邪阙醒了,她心头微暖以外,不免暗暗舒了口气。有这只老妖怪在身边,至少有个商量的伙伴,而且他承载了几十万年的记忆,见多识广,哪怕一身修为废了,总能帮忙出出主意。   两人一直用的传音术,因为彼此灵息相互牵连,并不怕被高阶修士听见,邪阙放心大胆地道:“阮仲身上有件可以割裂时空的宝物,你该知道。”   “嗯。不过我不是他的对手。”   “不要紧,咱们早晚给他收了,除此之外,关于环绕在洛仙城内的那条仙河,我若猜得没错,河流下方极可能是处古洞府或古秘境,里面藏有宝贝,要不然,水脉的灵气不会那么浓郁。”   夙冰不认同地道:“水脉同山脉一样,灵气乃天地的馈赠,浓郁些有何奇怪?”   “那为何会突然干涸?”   “自是遵循天地法则,干涸有何奇怪?”   “那干涸之后的灵气,为何会导致男人活不长?”   “这……”   听他接二连三的问句,夙冰也渐渐觉得有些问题,倘若仙河之下真有什么古洞府或是古秘境,那被阮仲抓来此地倒也不亏。只是眼下的问题比较棘手,无论做什么,都在阮仲的监视之下,该怎么前去探查?   况且,自己一个人怕是不行,且先将少卿他们救出来再说吧。   思忖片刻,夙冰决定随遇而安,此地灵气如此浓郁,实在是一处修行的好地方,先闭关修炼一个月在说。等到一个月后去参加竞拍会,到时候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不过眼下,她有一件好奇之事。   垂目看着手里的蛋,她问道:“你怎么不出来?”   好一会儿,邪阙嘎嘎一笑:“里面暖和。”   夙冰嘴角一抽:“你该不是因为我讨厌软物,所以不敢出来吧?放心好了,我平素只恶心水生软物,小蛇妖什么的,还好。”   说着,就去拔木塞。   邪阙吓了一跳,一爪子拽住木塞另一端,一爪子撑住蛋壳内壁:“呔!住手!”   “出来吧,就算你没毛了,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夙冰有些无语,知道伤不了他,便加大了力度,拽着拽着,忽然感觉哪里不太对。咦,早上离开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他的爪子……   蛇妖怎么会有爪子?    ☆、64仙河传说(三)【全】     夙冰整整闭关一个月,直到宋修前来敲门,触发禁制,方才收了灵气。   仙河散发出的灵气果然非同寻常,修炼一日,顶得上在北麓修行十日,若不是被人抓来的,夙冰还真觉得此处是个修行的好地方。   推开门,宋修抬眸望她一眼,随即低下头:“二小姐,您的穿着……”   夙冰微微愣了下,眼角斜过宋修,看到他的耳根有些泛红,于是低头一瞧,才发现自己只身着一件白绸中衣,“哦,出门实在太久,竟有些穿不惯家中的衣裳,打坐时嫌累赘便给脱了,呵呵,这便回去换上。”   重新将门阖起,她路过椅子时,顺手取过那套奇装异服,开始摆弄。   邪阙盘爪坐在蛋壳上,冷冷瞄她一眼:“你是故意的吧?”   夙冰一愕:“什么意思?”   “哼。”   “哼什么哼?”   夙冰莫名其妙的摆弄好衣裳,走上前扯住他的尾巴,倒提起来:“是不是皮又痒了,两天不收拾你,便忘记自己现如今的身份?”   邪阙呲着牙:“趁我修为弱,便欺负我,算什么英雄!”   “不趁你修为弱时欺负欺负你,等着将来被你欺负么?”夙冰抡圆了胳膊甩一圈,哈哈大笑,“再说,修仙之人,谁稀罕做什么英雄啊。”   “行了行了,好男不跟女斗!”邪阙被她甩的头晕,只能愤懑着求饶。   夙冰打了个哈欠,一松手,瞧着拳头大小的家伙,忽闪着一对儿翅膀,落在自己肩头,一脸不大高兴的样子。也难怪它不高兴,夙冰瞧着他也挺悲剧的,这已是白毛最后一次转生,意味着此次化生成的妖兽形态,将伴随他飞升天仙界,乃至神界。   身为无实体的心魔兽,他自己可以选择,想要化生成何种神兽类,便能化生成功。若是换了夙冰,肯定得选血统最高贵的族群,比如说龙呀、凤呀、上古神兽啊什么的,可他阴错阳差,却成了现在这幅鬼样子。   头上长了犄角,背上生有翅膀,龙不龙,蛇不蛇。   唯有一身鳞片雪一样纯白色,方显出几分与众不同的高贵来。   夙冰研究很长时间,也没研究出他现下究竟算个什么玩意儿,看上去似乎是龙和蛇的杂交品种,但龙蛇杂交兽她也不是没见过,或偏龙或偏蛇状,哪有背生双翅,还长一身白鳞片的?   再说邪阙这老妖怪极是自负,总觉得自己处处高人一等,眼下变成这副鬼样子,也难怪他躲在壳里不敢见人,要不是那天夙冰强硬着踩碎了他的蛋,还不知他预备躲到什么时候。   ××   跟着宋修上了一架北堂府专有的兽车,不一会儿便到了撷芳苑。   夙冰一下兽车,几名练气期女修士立刻迎了上来,热情的让人有些招架不住,尤其是身上的脂粉味,嗅在夙冰鼻子里,无端一阵痒痒。   迈进大门,被她们引着走上二楼一处雅座。   一楼聚满了人,靠内里有处台子,各有三处木梯可通二楼。台子上现有几名男修在弹弹唱唱,一个赛一个的俊俏,不少女修士眼睛里的春水,那是呼之欲出。   再瞄一眼二楼雅座,理应全是出身贵族的女修,几乎每一桌,都有一名男修作陪。   夙冰默默看着,总感觉别扭的慌。   “咦,这位可是珊儿姐姐?”   一名筑基中期的女修直接在夙冰对面坐下,眯起一对儿桃花眸,打量她一眼,“之前听闻仲大人将姐姐寻了回来,我还不信呢。”   夙冰正不知道如何开口,宋修在一旁敛声道:“属下见过南宫小姐。”   南宫妍漫不经心地望他一眼,继续对夙冰道:“姐姐今个也是来竞拍么?”   夙冰端起杯茶水,抿了抿,呵呵笑道:“看看吧。”   南宫妍也笑道:“姐姐可是要嫁去琰国之人,竟来撷芳苑同一众姐妹抢男人,也不顾着点儿容殿的脸面么?”   夙冰终于可以确定,这女人确实是来找麻烦的,所以夙冰一贯讨厌女人多的地方,女人多是非便多,所以整个无极宗,她每次经过美人峰都要绕道走。   视线瞥过一楼台上那些美男子,夙冰忍不住一叹,其实仔细想想,男人多的地方也是一样,现今的男人,再也比不得上古时期,哪还有一点儿男人的样子,和身为男人该有的觉悟。   南宫妍见她一直不吭声,莞尔一笑:“姐姐也莫怕,咱们这同琰国离得远,你便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也传不去容殿耳朵里。”   夙冰本不欲搭理她,但被人一直碎碎念着,心里头不太爽利,便淡淡一笑:“传到他耳朵里又如何,咱们修道之人,本无男女之分,又何来贞操之防?况且联姻之事本就是他提出来的,倘若斤斤计较,也只能怪他白瞎生了一对儿罩子。”   说完这话,夙冰轻飘飘地将脸转去一边。   南宫妍的脸色暗了暗,正欲再说,却被一道凌厉的视线迫下。   动了动唇,咽回去。   随着一名金丹女修出场,拍卖会终于开始了,首先被带出来的十名男修,夙冰至少能认出七名来,全是之前在云霄城拍卖会上为博美人一笑,而一掷千金的超级金主们。   看着他们被注满灵力的手镣脚镣缚的结结实实,像货品一样被扔在台子上,夙冰有一瞬间的恍惚,继而忍不住轻笑,甚至有些大快人心。   活该啊,真是活该!   这十名男修,很快被以高价拍走,而出价的女修,基本都在二楼雅座。   “姐姐没有相中的么?”南宫妍指了指那些人,笑问。   “相中又如何,我没钱。”夙冰乐呵呵地回话,全然没有因为南宫妍先前的无礼而计较,毕竟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夙冰也懒得同她计较。   宋修低声道:“二小姐,您若是有看中的,只管拍价便是,灵石咱们北堂府上并不缺。   夙冰一听这话,更乐了。   立刻在心里盘算起来,若是买下两名抢手的男修士,然后北堂世家给付罢灵石,自己在私下说不喜欢,便宜些,倒卖给其他贵族女修的话……   “放开老子!”   夙冰正筹划着发财大计,忽地听见慕容靖的声音,不由心下一紧,举目望过去,那一群男修士堆儿里极为扎眼之人,真真儿便是慕容靖。   之所以说他扎眼,因为其他修士都只带着手镣脚镣,而他却被捆仙锁五花大绑着,饶是如此,一张嘴也不见得闲,还在不断骂骂咧咧,小模样倔强的很。   那看场子的金丹老者勃然大怒:“休得胡闹!”   “呸!”   慕容靖红着双眼瞪向她:“我慕容家的人,哪怕死,也不会任人肆意欺凌!”   一旁的宋御风劝道:“慕容师兄,事到如今反抗也不是个办法,曾经有位前辈告之宋某,修行之路,总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坎坷,是甘露还是鸩酒,取决你看待它的态度,你不妨将它视为一种历练,一种修行……”   “修你个屁!”   慕容靖像一只游走在暴躁边缘的狮子,冲一众蔫了吧唧地男修吼道,“真他妈丢人!你们能不能拿出一点儿骨气出来?!别一出门,便将北麓的脸面全给丢尽了行不行?!”   那金丹老者一挥袖子,慕容靖便说不出来了。   威势骤然一放,慕容靖颤着双腿,强忍许久,还是倒了下去。但仍将下颚扬高高扬起,双眸掐着血,瞪着那名金丹修士。   南宫妍支着头,啧啧道:“嗬,还真是瞧不出来,传说中北麓那片不毛之地上,竟也能培养出如此傲气的男修,还真是挺不容易呢。”   别说她,夙冰也有一丝丝的讶异。   慕容靖是她在无极宗内头号敌人,嘴巴贱爱记仇,乃夙冰对他最为深刻的印象,却不知道,这纨绔少爷居然还挺有气节。先前在竞技台上,他宁死也不肯违反约定,还以为只是当着众多人的面,他忧心下不了台罢了。   夙冰虽不是北麓人,好歹和北麓在同一个界域内,自家界域,竟被说成不毛之地,心里也是有些不高兴的,见着慕容靖这么争气,也不免老怀安慰一把。   啧,要不要拉他一次?   算是补偿一下,之前非礼他的债?   “这名男修我要了!”   “我要!”   “五百万中品灵石!”   “一千万!”   夙冰正纠结着,那边几桌子人已经抢的昏天暗地,价钱越出越高,毫不吝啬。听着她们喊价,夙冰一张小嘴都快张圆了,难怪南宫妍会说北麓乃不毛之地,敢情这边灵石产量那么大。   “姐姐不喊价么?”南宫妍见她有心思,好奇道。   “这价钱出的也太高了。”夙冰摇摇头,还是算了,自己终究是个冒牌货,北堂家的长老们虽然不露面,但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南宫妍漫不经心地睨着她,略带嘲笑地道:“姐姐还愁灵石么,琰国可是穹苍最富有的地方,那里每一寸土地下面,全是灵矿……”   夙冰双眸骤然一亮,双手一拍桌面:“什么,遍地是灵矿?!”   “咳咳。”   宋修在一旁,手握成拳,轻轻咳了一声,示意夙冰注意□份。   意识到自己失态,夙冰讪讪落座:“呵呵,真富裕。”   南宫妍冷哼一声,掉脸望向一边。   “我能喊价么?”   夙冰微微侧目,低声询问宋修。   倒不是再问灵石的事儿,北堂家既然身为洛仙四大守护神之一,估摸着不会缺钱。只是她现□份颇有些尴尬,南宫妍说的不无道理,阮仲似乎很怕那什么什么殿下,倘若自己做的太过火,万一惹来什么祸事,可真不妙。   宋修躬身道:“全凭二小姐做主。”   夙冰这才放心大胆将胳膊举起:“我出两千万中品灵石!”   体验一回一掷千金,夙冰心头一阵爽,怪不得元宝大肆敛财,原来当财主的滋味,果真非同一般。撷芳苑内,几乎所有人都向夙冰她们这席望来,窃窃私语一番,不知在畏惧什么,一时也没有人继续喊价。   瞧着快要铁板钉钉了,连慕容靖他们都将吃人的目光投来。   夙冰也不怕,如今他们灵力被缚,根本放不出神识,而且自己这身怪异的打扮,加之脸上顺手蒙的面纱,别说慕容靖了,自己照镜子都认不出来。   许久之后,终于有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那我便出三千万好了。”   夙冰将目光投过去,那名女修士就坐在二楼正对面,筑基后期修为,生的十分妩媚,眼波流转间,便能勾魂摄魄。这模样,倘若搁在北麓,绝对是一众男修争逐的对象,可惜啊,现下也只能同自己抢一个慕容渣。   “珊儿姐姐,那一位你怕是不记得了,她……”   “西岭家的姐姐。”没等南宫妍说完,夙冰啜了口茶,笃定道。非她有未卜先知之神通,而是那女修身后的几名女护卫,胳膊上全都绣着两个大字——“西岭”。   她眼睛还没瞎,看得见。   不过她在暗暗寻思,要不要继续争下去,瞧那女修的架势,估计是要定慕容靖了。虽说花的不是自个儿的钱,但回想起那日在云霄城拍卖所,一群贵族男修相互抬价争抢的嘴脸,她就犯恶心。   自己可不愿意被旁人这么恶心着。   金丹女修见夙冰不吭声,便喊道:“还有哪位加价么?”   宋修缓缓道:“二小姐,您不加价了?”   “不了。”   夙冰再度啜了口清茶,瞄了慕容靖一眼,宋御风有句话还真说着了,修行之路,本就是坎坷重重,能否得到大乘,除了天赋努力之外,也要看机缘。   许是他机缘太浅,有命无运,怨不得人。   宋修不动声色的打量夙冰一眼,淡淡勾了下唇角,没再言语。   结果西岭家那名女修士却忽地一笑:“珊儿妹妹,莫非是在让我么?”   夙冰有些无奈,看来这四大家族之间的关系并不怎么和谐,怎么出来逛了一遭,到处是些找茬的:“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姐姐喜欢,自不与你相争。”   “唉,总拿着灵石来比,有个什么劲儿。”那娇俏女修丢了个媚眼过来,微一咬唇,含羞带娇地道,“不如,你我比试一场,谁赢了,他便归谁,如何?”   “没这个必要吧?”   夙冰额角一阵抽搐,她早该明白,阮仲既然拿着少卿和元宝要挟自己,今日必不会将他二人拎出来拍卖,自己也是不死心,才跑来这一趟。   已经足够荒唐了,难不成还要因为抢男人打擂台么?   不过那姑娘似乎铁了心:“听闻妹妹这些年,游历过不少境域,想必功力大增呢。怎么,瞧不起你春姐姐见识浅么?”   夙冰抬了抬眼角,看向宋修。   自己似乎没有什么发言权,完全处于被动,阮仲既然派了宋修来监视自己,想来宋修的话,便能代表阮仲的观点。   只见宋修淡淡颔首:“二小姐,争抢奴隶之间的约战,不得退缩。”   夙冰一个头两个大,约战倒是不怕,只是她这辈子还没因为抢男人同女人斗过法,而且还是抢一个自己讨厌的家伙。怎么着心里都有些不舒服,总觉得自己亏大了,却也没办法,只好道:“既然如此,一战何妨?”   西岭春捂着小嘴咯咯笑着:“那就来吧。”    ☆、65仙河传说(四)   话音才落,撷芳苑一楼正中央便渐渐浮起一座高台,原本参与竞拍的女修们纷纷后退,留出足够的空间来。一看就知道,平日里没少发生争抢,斗法也是常有的事儿。   夙冰再无退路,梗着脖子从二楼跳了下去,落在擂台上。   西岭春微微勾了勾唇角,似乎很赞赏夙冰爽快的性子,待身后侍女为她解下绛红色连帽斗篷,也飞身而下,翩翩然落在夙冰对面。   “珊儿妹妹想怎么比?”   “随意。”   夙冰捏着嗓子,刻意改变了音调,抄着手道,“既然是你约战,规矩你来定。”   西岭春摇摇头:“我比妹妹的修为高出一个境界,倘若由我来定规矩,怕是与你不利。”   “无所谓的。”夙冰呵呵一笑,“姐妹之间比试,又不伤及性命,纯属逗大伙儿乐一乐罢了,哪来那么多束手束脚的规矩。”   其实夙冰的真实想法是,无论西岭春打算怎么比,赢她都是毫无压力的。   首先,哪怕夙冰十年来时时刻刻夹着尾巴做人,也不曾消磨掉骨子里的自负,只要同对方的修为不是天差地别,凭借自己的实力和判断力,取胜并不困难。其次,根据一千年活出来的那点儿经验,她打从心眼里儿对一些漂亮女修存有一丝丝轻视。   夙冰知道,这种轻视在修仙界极为致命,倘若遇到手腕强硬、心机深沉的女修士,说不定自己会死的挺惨。   因为男人心硬,女人心狠,一个女人真正狠起来,一百个男人也比不上。但瞧着西岭春的模样,似乎并不是夙冰所惧怕的那一类变态女修。   西岭春微微一笑,算是认同夙冰之言,一抚储物袋,祭出一柄桃花扇来。   瞧她手中白底描红的团扇,只是一件天级上品法器,灵力虽然蛮横,却终究算不上法宝品级,夙冰便知道她是有心将两人的实力拉平,不由得对她有些另眼相看。   摸了摸储物袋,正打算祭出痴缠鞭,忽然想起慕容靖认得此器,而且印象估计还挺深刻。那用手环么,他许是也认得的吧?   思来想去,索性不使用法器,试一试丹火罢了。   经过神农峰三年历练,她已能精准的控制丹火,那几百个炉子可不是白练的。   “妹妹不用法器?”   “不用了。”   夙冰爽快的拍了拍胳膊,“使唤这个就成。”   在高人的理论中,先出手者一般讨不得什么便宜,但夙冰从不信什么伺机而动,打的过就打,打不过那就拼了,在周身设下防护罩,直接一撸袖子冲了上去。   掌风灵力一动,从袖中喷出一道火焰,吐着信子就朝西岭春咬去。   西岭春展臂向后轻越,腰肢一扭,桃花扇在手中转了一圈,漫天桃花雨纷纷落下,想要浇熄夙冰的灵火,不过这灵火是以控物术操纵的,想要熄灭哪有那么容易。夙冰默念口诀,虚空一指,灵火便扭动如蛇,钻空子似的从花雨中滑了出去。   眼瞅着火舌子要快咬上自己的手腕,西岭春才将有所警觉,这丫头果然不一般。   便不再客气,灵气蕴在扇中,足下一点,跃入半空,一招“扇舞潇湘”凌空甩出,那桃花瞬间化为利刃,细密如针,密密麻麻的向夙冰扎去。   夙冰赶忙收回攻势,将灵力尽数用来巩固防护罩。   成千上万道桃花刃,雨打芭蕉似的冲击在防护罩上,不一会儿,防护罩外层已经出现一丝丝裂纹,夙冰还真没想到,西岭春倒真是名狠角色,有勇有谋,当机立断。   而且平日里修炼没少下苦功,根基异常笃实。   “她手中的桃花扇,似乎被大能淬炼过,而且这一招夹杂了筑基后期的威压,能穿透你的防护罩。”邪阙在灵兽袋里指挥道,“快祭出万灵血渡,将她法器收了!”   “开玩笑,那等邪物岂能随随便便拿出来?”   “那你的防御法宝呢?”   “我只有一件玄级上品防御宝伞……”   “拿出来啊!”邪阙说完这话,愣了一下,拿爪子搔了搔脑袋,“哦,我给忘了,你那把破伞被天雷劈坏了已经。只可惜我现下妖力太弱,无法召唤妖识里的法宝……”   夙冰也没听他絮絮叨叨说些什么,心里合计着还有什么宝贝可以拿来用,她还没有自负到,胆敢拿血肉之躯去抵抗筑基后期修士的飞刃。虽说自己的体魄比寻常修士强壮一些,但终究不是铁打的,这漫天飞刃戳下来,还不给戳成筛子?   对了,师傅送的保命匣!   夙冰双眸一亮,一面聚气死死撑住防护罩,一面分出元神进入储物袋中,打开那一直不曾动过的匣子。口诀念罢,匣子里的禁制渐渐隐匿,便瞧见三样物什。   第一样,是一块儿巴掌大、精雕细磨的宝玉,搁在手心里,隐隐流着光。   夙冰琢磨了下,便再分出一缕神识进入其内,双眸再是一亮,师傅可真藏了不少好东西啊,一出手就是一个须弥芥子,还不是市面上烂大街的那种须弥芥子。且看此物内,土地极为广袤,灵气充裕,可分日夜,屋舍齐全,潮涨潮汐,……   只可惜,眼下一点儿用也没有。   夙冰咂咂嘴,随手丢去一边,再看第二样,是一对儿圆溜溜的石头。   石头瞧上去毫无灵力,内里也没有乾坤,瞧了好半天,才发现背面最下排刻了几个字,一个刻的是“真的假不了”,另一个则刻着“假的真不了”。   夙冰愣了会儿,完全不知所云,便放下,拿起第三件物什——一根红线。   “搞什么啊?!”   夙冰终于忍不住了,暴躁的抓了抓头发,还以为师傅说的救命三宝会是什么杀伤性兵刃,还三令五申的非到危急时刻不得使用,这都什么和什么啊,除却芥子空间还有些用处,眼前儿这两块破石头和一条线,到底干嘛用的?   “哎呀,这可真是好东西!”   正郁闷着,邪阙的声音冷不丁冒了出来,“丫头,你手里拿的是姻缘线唉,只要混了一人之血,再给另一个人绑上,哪怕两人曾是八辈子的宿敌,也一准儿成为如胶似漆的爱侣……”   “什、什么?!”   颤着手,夙冰将红线丢回去,“啪嗒”一声重重合上匣子。   她简直快被秦清止给打败了,这人一旦转世,怎么差距竟会如此大?!   哪还有一点儿上古时代睥睨众生、傲视群魔的样子!   夙冰越想越心酸,邪阙却忽然道:“谁送你的,这东西可不好找。”   “我师傅。”夙冰没好气的答。   邪阙好一会儿没说话,半响,才从嗓子眼儿里闷闷哼出一声:“真是没想到,那老顽固,也会有这么靠谱的时候。”   夙冰才没功夫管他靠谱还是不靠谱,眼下防护罩就快破掉,寄希望于什么救命三宝是不成了,不冒险也得冒险。于是沉下心,挥手收了防护罩。   在桃花刃落下那一瞬间,夙冰逼出丹田内所有灵火,硬生生撑起一层新的防护罩。   再默念法诀,虚空一甩,指尖直指西岭春手中法器:“攻!”   凛着一股霸道的气息,那层防护罩化为一条巨爪火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烧向西岭春。西岭春眼看她快撑不住了,依照正常人的思维,大都会将力量全都用来防守,她却突然转守为攻,放出去的灵力根本来不及收回,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桃花扇烧了起来。   虽说扇子一烧,灵力自毁,桃花刃便消失了,但夙冰丹田虚空,还是被余威伤及,向后连连退了几步,强忍着才没吐出一口心头血。   邪阙心里有些堵,原本关心的话涌到嘴边,却变成冷冷一句:“就为了同一娘们儿抢个小白脸,你至于这么拼命?”   夙冰原本心里也堵,被他一嘲讽,更堵:“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邪阙便拉着脸,不说话了。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夙冰虽不在乎输赢,却是那种绝不轻易认输之人,除非不能赢,便一定拼劲全力。他也知道她是骑虎难下,被逼上阵,但他就是不舒服。   不舒服就是要表达出来,管她爱听不爱听。   夙冰和西岭春两人都还在擂台上,依照规矩,还未分输赢,但在场之人谁都瞧的明明白白,赢家是谁。宋修站在二楼,侧目望着夙冰,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夙冰运气在体内调息,定定问:“还继续么?”   西岭春忽然一改之前的娇媚,哈哈笑道,“你赢了,灵石我出,人你带走。”   “多谢。”夙冰微微欠了个身。   不一会儿,那金丹老者便命人将慕容靖打包扔上了北堂府的兽车,夙冰上了楼,又和南宫妍相互调侃了几句,便离开了撷芳苑。   露过一手以后,众人看她的眼神似乎变了些,包括南宫妍,似乎连调侃都多了几分谨慎。   意料之中,夙冰淡淡勾了勾唇。   上了兽车,才行了几步,却忽然又被西岭春拦住。   夙冰有些意外的撩开帘子:“有事儿?”   西岭春也坐在兽车中,双臂交叠着搁在小车窗沿上:“珊儿妹子,说句实话吧,你是真真儿瞧上那叫慕容靖的,还是拿来采补作炉鼎呢?”   夙冰一愣:“怎么了?”   “你若是采补的话,姐姐手里男修多得是,随便你挑选,能不能将慕容靖卖给我,价钱随便你出。”西岭春抿着唇,眉眼弯弯的,看似娇媚,却透着一丝磊落,“非是姐姐言而无信,慕容靖对我而言,用处确实比较大。”   听见“价钱随便你出”六个大字,夙冰心头敲起了小鼓。   看样子西岭春似乎瞧上那渣货了,没想到,那渣货还挺有运道,这姑娘可不是个简单之人。卖给她也无妨,只是她还想从慕容靖嘴里问问元宝和少卿的下落……   想了想,她道:“姐姐能不能稍等几日,我现在也有一桩事情,用得到他。”   西岭春眸子里的疑惑一闪而过,却好似想明白了什么,笑道:“那行,我在西岭府,恭候妹妹大驾光临!”   说完,冲着夙冰歪了歪头。   夙冰亦是回之一笑,真心有点儿喜欢这个姑娘。   落下帘子,两辆兽车擦肩而过。   西岭春轻叹一口气,托着腮,转身对侍女抱怨道:“早知道不同她打了,直接拿灵石抢下来,不就完了嘛。都是我,争强好胜的,唉。”   侍女劝道:“大小姐,您已经尽力了。”   “尽力断不是说辞,本小姐来之前,可是夸下海口了,回去怎么跟姓蓝的交代?”   “您跟他一奴隶,有什么好交代的?”   “说的没错,本小姐想得到的,还从没有得不到过!” ☆、66仙河传说(五)   洛仙虽然萧条,但王都极大,从撷芳苑返回北堂府,以兽车的速度来看,至少需要一个多时辰。夙冰觉得,还不如直接驱着法器飞回去,但宋修一再坚持,贵族必须要有贵族的仪态。   夙冰暗叹,自己没有重生在贵族小姐身上,真是一件万幸之事。   盘膝坐在蒲团上,她一面调息,一面思索着如何处理眼下所面临的困境。   少卿和元宝一定得救出来,不为别的,总算一场交情,只是不知道阮仲究竟将他们藏去了哪里,还真不好找。至于慕容靖么,方才应下西岭春,也只是权宜之计。以慕容靖的性子,怕是不会轻易屈服,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师傅回去宗门也不好交代。   下了兽车,宋修问道:“二小姐,不知将赢来的奴隶送去哪里?”   夙冰想了想,板着脸道:“直接送我房里吧。”   宋修应了声是,立刻便指挥下人牵着兽车从后门走了,夙冰默默看着,好一会儿才回神,继而跟着宋修由正门入内,一路上谁也无话。   直到快走到小院儿时,宋修才道:“二小姐,今日之事您也无需放在心上,她们针对的并不是您,而是已经陨落的大小姐,想必您也知道,大小姐的脾气不太好。”   夙冰微微颔首,这一点她也想到了,“宋修,琰国那位殿下,是个怎样的人?”   “不知小姐指的是哪一方面?”宋修面色沉寂,缓缓道。   “没事儿,我只是随口问问。”   夙冰说完,微微一笑,转身进了房间。   阖上门,她走去椅子上坐下,举盏沏了杯灵茶,却只握在手中,并不饮下,“妖怪叔叔,你有没有法子,查一查宋修此人?”   邪阙正闭着眼睛蜷在灵兽袋里睡觉,风声兽则胆颤心惊的蹲在一旁,忽闪着大耳朵给他扇风,听见夙冰的话,抬了抬眼皮:“你怀疑他敛了修为?”   “以我的神识都窥探不出,此人若非修为极高,便是身怀灵宝。”   “既是阮仲派来监视你的,隐藏实力有何奇怪?”   “但我有种感觉,他不是阮仲的人。”   “怎么,看人家长得俊俏,便不像坏人了?”   夙冰拢起眉:“妖怪叔叔,我在与你商讨眼下的处境,如何才能寻到突破口,离开这个鬼地方,你不要总是阴阳怪气的行不行?”   邪阙哼了一声:“我看干脆留在此地算了,好吃好喝还有一堆小白脸伺候。”   夙冰老早憋着一肚子气,怒道:“爱帮就帮,不爱帮拉到,真当我稀罕!”   “不稀罕就别问我,谁稀罕帮你!”   邪阙一个猛子跳起来,脑袋好巧不巧撞在风声兽的大耳朵上,不由恼了,一爪子抓过去,骂道,“没用的东西,整天就知道吃!”   夙冰正巧放下茶盏,从果盘里取过一枚灵果,放在齿间欲咬,被邪阙一骂,一拍桌子道:“没用便不能吃了!管得真宽!”   “老子又没骂你,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那你骂谁?”   “老子骂的是畜生!”   此言一落,夙冰一对儿眸子登时寒冬腊月似的冷,阴沉着脸,微泯着唇,面部线条紧紧绷起,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分化魂魄冲进去灭了他!   邪阙也意识到中间可能出了岔子,嘴皮子掀了掀,本想解释一下,但他平素高高在上的惯了,还真拉不下一张老脸。   心头憋着团火,只能拿着风声兽撒气,逮着它一顿猛爪乱踹!   风声兽眼下的修为比他还要高出一阶,但苦逼的是,它清楚他的身份,出于兽类的本能,心里惧怕的要命,哪敢反抗啊?只能缩成一团,两爪抱着大脑袋,满地打滚嗷嗷叫唤,希望夙冰身为主人能够插手管一管。   不过很明显夙冰根本不打算管,她心里想,反正皮糙肉厚的也打不死。   风声兽两只大眼睛都快流泪了,半路领养的果然就是不亲啊!   直到“噗通”一声,像有什么重物摔在地上,夙冰才从郁闷中缓过神,终于想起来房间里多出一个人。举目望过去,原来是慕容靖从榻上翻了下去。   北堂府的下人真是贴心,她只说送进房里,却直接给送至榻上。   另一方面,夙冰还真挺佩服慕容靖这厮,被金丹修士萃过的绳索,捆的像只粽子,居然还有能耐翻动。须知道,这些绳索看似平滑,一移动便会生刺入骨,扎的你不得不服。   夙冰摸摸脸上的面纱,捏着嗓子道:“小子,你是北麓无极宗来的?”   想起他被灵力封了口,便掐了个诀,信手一丢。   慕容靖口关一松,立时吼道:“妖女,要杀要剐随便你,休想我会妥协!”   回想当年在铜门山外,他领着几名小弟子差点儿没把拓跋战弄死,自己也被他打的满地找牙,夙冰就不免火大。她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谁给她找过不痛快,嘴上不说,心里统统有个账本,早晚有一天,是要他们连本带利还回来的!   不过抛开旧怨,这小子铮铮傲骨,还是挺令夙冰欣赏。   这时代,有气节的贵族男修绝对是凤毛麟角。   夙冰端坐在椅子上,颇有一股盛气凌人的派头,抿唇道:“据说,你们无极宗还有一名风灵根的男修,生的十分美貌,今日怎么没见着?”   慕容靖眸子一沉:“少卿师弟也被抓了?”   只一句话,夙冰心里亦是一沉,看来少卿果然没和他们关在一处。既然如此,元宝肯定也一样,于是她便不再多问,一拍储物袋,取出师傅那枚芥子境域,一翻手将慕容靖收进去。   空间内的灵气是自带的,总比吸食仙河散发出来的诡异灵气强。   思及此,夙冰摸着下巴在屋内来回踱步。   洛仙城内的男人大都活不长,且体质较为羸弱,然而阮仲却能够稳稳妥妥修至化神,肯定和他手中那件可以撕裂空间的宝物有关。其次,他的实际修为明明以臻至化神境界,但力量却与他的境界天差地别,估摸着只有元婴中期上下。明显的,由仙河散发出的诡异灵力,或多或少影响到了他。   即便如此,他依然选择留在洛仙。   有什么非让他留下的理由?   夙冰不得而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坚持,这与她无关,不过由此可得出,阮仲其人哪怕手段歹毒了些,总算是为洛仙劳心劳力。   那么,只需找出仙河干涸的原因,改变男修活不长的命运,一切难题,皆可迎刃而解。   但她不信,阮仲会不知道。   除非……   夙冰脑子生出一个大胆假设,于是她跳下床,不管不顾的,直接循着记忆向王宫飞去,最后落在一处禁制前,放出化神境界的神识之力,漫天吼道:“仲大人,还请出来一见!”   不一会儿,只听阮仲声音飘入识海:“这么晚了,你来作甚?”   “我觉得你们总将希望寄托在琰国身上,并不是长久之计,就算这一关逃过去了,下个五十年呢,预备如何?”夙冰叹口气,淡淡道,“终归是治标不治本啊。”   “可惜,并无治本之策。”   “这么多年了,难道查不出仙河干涸的原因?”   “找不到。”阮仲忽然出现在禁制之外,却又好似一缕幻象,摇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能想的办法,洛仙人早已想尽,仙河之下什么东西也没有。”   “我不信。”   夙冰望着他的眸子,冷冷道,“必然是有东西的,而且是你一直在寻找或是守护的东西,所以你害怕仙河干涸之后,会将这个秘密暴露,因此一直臣服于琰国,不惜一切代价,换取金枝玉露来补充水脉,我说的对吧?”   阮仲眸色瞬间一暗,许久,又微微一笑:“夙小友,你想太多了。”   夙冰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若我猜的没错,你根本就不是人!”   “越说越奇怪了。”阮仲好笑道,“我不是人,那我是什么?”   夙冰一字一顿地道:“你是河灵!”   脸色的笑容渐渐皲裂,阮仲一拂袖道:“夙小友,你这玩笑,开的也未免太大了!”   “你混入洪林秘境,尾随我们整整一路,而我却毫无知觉,因为周遭全是水,你的灵息能够与水融为一体。”夙冰扯扯唇角,续道,“但当你一离开水,立时被我发觉,在梦魇兽面前,你许是见过我的真身,你该知道,你的神识之力,并没有我强。”   阮仲沉着脸,算是默认了。   夙冰紧紧攥起的拳头,终于暗暗松了松。   这番话听上去,似乎是笃定无疑,但夙冰很大一部分是在赌,因为自重生以来,没有强大的本体蕴养,她的元神之力已经越来越弱,神识的力量也在不断退化。那日在洪林秘境,她之所以能够察觉到阮仲,因为她也是个灵,灵与灵之间,哪怕修成人身,夺了别人的舍,终究会和胎生父母养的有一些区别。   “夙道友果然聪慧过人。”阮仲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笑意,“阮某,确实是仙河之灵。”   夙冰拧了拧眉头:“既然如此,你为何要离开仙河?”   山水之灵不同于神器之灵,器灵可以脱离宿体而独立存在,但山水不可,因为它们与山水同心同脉,一旦离开,极有可能导致山崩水涸。   “我也不想,但我回不去了啊。”   “怎么可能?”   阮仲淡淡道:“你知道仙河的传说么,得不到祝福的有情人,一旦殉于仙河,便将成为最圣洁的恋人,生生世世都将在一起,他们的族人再也不能阻拦。很多年前,便有这样一对儿痴男怨女,携手跳下了仙河,但最后关头,那男人却不愿意死了,踩着女子的肩膀,游上了岸。   那女子沉尸河内,怨念愈来愈重,终化成魔灵,四处害人。洛仙城内的高阶修士折损大半,死伤无数,而我身为守护洛仙的河灵,自然不能放任不管,便以灵珠将她镇压在水门河底。”   夙冰微微怔然,灵珠等同于妖怪的内丹,没了灵珠,等于散尽一身修为。   “但这女魔的怨念实在太深,并对仙河下了诅咒,是以仙河所散发出的灵气,皆是异变过的,男子长时间嗅下去,便会灵根尽毁,寿数减少。”阮仲哀哀叹了口气,指着仙河道,“若没有琰国的金枝玉露,仙河水脉一旦枯竭,我便会死,届时,洛仙便真的完了。”   夙冰不解:“为什么不设法杀掉她?”   阮仲泄气一笑:“现如今的洛仙,除我之外,连名元婴修士都没有,怎么杀?”   “不会找外援么?”   “穹苍界内其他修仙之国,巴不得我们快些灭亡,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夺走洛仙内的资源,岂会出手?”阮仲目望仙河的方向,双眸深不见底,“况且我在地宫设下的封印,以我现今的修为都打不开,还有谁能打开?再说那河下,怨气太强,便是化神期男修,也无法深下仙河超过二十丈。”   “那不会去找高阶女修么?”   “放眼整个穹苍,化神期以上的女修,不过区区三人,且早已闭关多年,不理世事,想寻到她们谈何容易,再说寻到之后,无利可图,她们又岂会帮忙。”   夙冰一愣,女道修能进阶化神,大都性子凉薄,这到真是个问题。   阮仲转眸回来望她一眼,劝道:“夙道友,其实嫁去琰国,于你来说,根本便是百利而无一害,阮某劝你还是仔细想想。”   夙冰斩钉截铁地摇头:“我更愿意下趟仙河,除掉那祸害。”   阮仲呵呵一笑:“阮某知道夙道友曾是了不得的人物,可现今……”   夙冰拉下脸来:“我知道我现在实力不济,但我还有别的法子,你只需告诉我,仙河水门位于何处,何时将会开启,其它无需操心。”   阮仲眸中闪过一簇火苗,却又瞬间黯淡:“夙道友,我劝你还是考虑清楚。”   夙冰摆摆手:“总要试一试,不试过就妥协,绝非我的个性。倘若一试过罢,我若真真改变不了一切,我答应你,我会乖乖嫁去那什么琰国,为你们换取此次的水源。”   “我怕你回不来。”   “我既然敢去,便有把握不死。”   “当真?”   “比真金都真!”   夙冰扬着脑袋,一拍胸脯,“但我若能宰了那女魔头,你必须答应我,放过我两位师兄,再送我们返回北麓。”   阮仲沉了沉眸子,思忖片刻,扬起一只手:“成交。”   夙冰也举起手,与他连拍三巴掌:“成交!”   ……   她和阮仲的对话,邪阙竖着耳朵,听的一字不落,才飞出王宫,他便冷冷道:“能将诅咒融进仙河的水脉之中,那女魔的修为,至少也有合虚中期了。”   “我知道。”   “那你给我讲讲,你的计划是什么?”   “我没计划。”   夙冰一路飞着,一路传音,耳畔凉气阵阵,心头亦是冷风嗖嗖,她方才说的慷慨激昂,其实一点儿谱也没有,但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坐以待毙不是个事儿啊!   邪阙早知道她根本是信口开河,怒道:“你当你还是上古时候叱咤风云的魔头?!怎么和以前一模一样冲动妄为!一千多年活到狗身上了?!要我说,在哪修炼不是修炼,咱们离开洛仙,去穹苍其他地方不就成了?!”   夙冰眉头一紧,定定道:“不行,我要回北麓。”   邪阙咬牙:“北麓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为什么非要回去?”   夙冰寒着脸道:“师傅此刻一定在四处寻我,所以,我必须回北麓!”   “师傅师傅!”邪阙火冒三丈,想找个物什发泄一下,可是灵兽袋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便跳过去,一脚踹在风声兽屁股上,再拎住阿呆的脑袋,狠狠甩出去,“我才离开几年,你就师傅师傅的叫上了?”   “他本来就是我师傅。”夙冰冷冷一笑,“你知道的,不是么?”   “你……”听她一说,邪阙立时蔫了,“你都知道了?”   夙冰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邪阙垂下脑袋,拿爪子挠着地,挠了好一会儿,才畏畏缩缩地道:“阿夙,我也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只是怕你和他再有什么牵扯,你这个人什么都坏,就有一点儿好,太重感情。”   夙冰眉梢一挑,他确定这是一句夸奖语?   “你别看他回炉重造了,可骨子里还是和以前一样。”邪阙小心翼翼地道,生怕再惹恼夙冰,“而且他还有魔心,万一哪天入魔了,想起曾经的事儿,再拿你当垫脚石,看你怎么办。”   “你放心,他什么都不知道,哪怕师傅变回曾经的师傅,我也不会再表露身份。”   夙冰默默笑了笑,她心里有个结,不解开很难受,这也是她必须返回北麓的原因。她一定要搞清楚当年的真相,否则,她死都不会安心。   见邪阙终于服软,夙冰趁热道:“妖怪叔叔,你说有办法杀了那女魔么?”   “办法自然是有。”   “来,说给我听听。”   “回去再说吧,我累了,先睡会儿。”   邪阙先前吞了太多梦魇之气,加上灵兽袋内又不通风,每次睡梦中一吸收,便热的十分难受。咂咂嘴重新躺下,勾了勾爪子,示意风声兽和阿呆继续上前扇风,“该置办个上品灵兽袋了,这都什么破玩意儿!”   夙冰低声咒骂一声:“矫情!”   作者有话要说:病中惊坐起,码字填坑啊!   我:不撒花?放白毛!   白毛:…… ☆、67仙河传说(六)     邪阙这一睡,整整睡了半个月。   幸好根据阮仲的信息可知,仙河水门每月初一才会打开,满打满算,足有二十五六天的时间。这半个月,夙冰每晚都在淡定修炼,白日闲暇之余,还被西岭春约出去喝茶闲逛,两人相谈甚欢,丝毫没有显露出来半点儿焦急,放佛自己已经成竹在胸。   在邪阙醒来后的第二天,阮仲终于祭来一张传讯符,指出水门位置。   夙冰看了又看,神色不定地道:“妖怪叔叔,你觉得阮仲那晚口中之言,有几分真假?”   邪阙懒洋洋地道:“五分。”   夙冰难得认同的点点头:“穹苍的修仙水平比北麓略微高出一些,西岭春告诉我,两千年前,仙河还没有被污染时,洛仙豪杰辈出,元婴以上修为的大能修士便有四十人之多,而当时的洛仙王北堂昊,则是化神大圆满修为。”   “所以呢?”   “仙河是他们赖以修炼、生存的圣物,那些大能修士怎么会任由一个魔灵壮大,却始终不采取行动?”夙冰坐在椅子上,曲着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叩在椅柄上,“试想一下,倘若天枢山养出一个魔灵,就算师傅他们探不出来,翼宿阁内既有法宝时刻检测,又有阵法不断探查,怎么可能感应不到呢?不然,你也不必在引天罚转生之前,先行废去一身修为了。”   “你的怀疑不无道理,但也不尽然。”   “此话怎讲?”   邪阙扑闪了几下翅膀,漫她一眼:“她若真是怨气化为的魔灵,便不能以寻常妖或魔的修炼之路来复制,怨灵的成长速度,绝对超乎你的想象,比如我,甫一出世便吸了那么多魔魇之气,足够我在一年之内结成金丹。”   夙冰瞪大双眼,一瞬不瞬盯着他,这也太夸张了吧?   对于夙冰的反应,邪阙很是受用,不禁得意的扬起脑袋:“所以说,世事无绝对,超乎常理未必不存在。而且,只要她不浮出水面,天道便无法感应,等她化了神,便可放出分|身出去害人,杀不尽,灭不绝。”   夙冰若有所思的垂下眼,蹙眉道:“但也不能否认,存在别的可能。”   “或许存在其他版本的可能性,但并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邪阙抖了抖尾巴,沉沉道,“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阮仲想要诛杀她那是一定的,凭我的感觉,只要你能帮忙灭了她,别管诅咒会不会破除,他都会放你走,此乃可信的五分。所以你什么都不用管,杀了那魔灵便是。”   夙冰眉头越揪越紧,指节亦是敲的有些发白:“凭我现在的修为,不是找死么?”   “哈,你也知道啊!”邪阙给她一记白眼,揶揄道。   “凭我自然不行,但可以找人帮忙,不是么?”夙冰抬起头,轻飘飘地斜他一眼,“这些日子,我已经查过了,阮仲口中那三名化神女修士,全是琰国护国长老。”   “你请得动?”   “我请不动,自然有人请得动。”   邪阙睁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与夙冰的视线对上,两人对望了片刻,登时猜到对方心中所盘算的计谋,同自己大致相同,不由微微勾了勾唇角。   “不过还需验证一下。”   夙冰一拍储物袋,祭出救命匣子,轻轻打开,捻起那两块儿真话石,继而再将目光投向邪阙,笑眯眯地道,“妖怪叔叔,你会帮我的,哦?”   邪阙讷了下,脸一黑,抖着翅膀就要朝灵兽袋里钻,却被夙冰揪住尾巴,便恼道:“你这真话石对我一点儿用都没有,你去找别人试!”   “那你怕什么?”   “谁怕了!老子只是讨厌被人当做试验品!”   邪阙挣扎着转过头,直勾勾瞪着夙冰,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戾气,绝不是装出来的。夙冰心下莫名一悚,本是开个玩笑,不知怎么竟会触犯他的逆鳞,急忙松开手。   邪阙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清了清嗓子,指着匣子里流光溢彩宝玉:“想做实验的话,里面不是有个现成的吗?”   夙冰顺着他的爪子一看,才想起来芥子境域里的慕容靖。   将他丢里头时,可是解了绳索的,自己若是进去,搞不好会和他打起来。夙冰寻思过罢,在周身布下结界,盘膝一捻指,抽出魂魄来,再默念宝玉上的法诀,缩身进入空间内部。   慕容靖正在院子里站着,眼神有些呆滞,差点儿没被一道白光闪瞎了眼。   等到缓过来神,才铁青着脸想要出手,但对方属于化神期的威压稍稍一放,便惊惧着停下了脚步。以他的修为,根本无法探知对方的修为境界,但因着出身,自小在元婴修士膝下长大,还从没有谁,给过他这样的震慑。此人的修为,肯定是在化神中期以上……   不自觉的,竟连双腿都有些微微打颤。   倒不是他胆子小没见识,在高出自己太多的力量面前,有些反应根本无法自控。   但他还是强撑着没有跪下,只敛眉顺目道:“前辈,不知您乃何方神圣,这里又是何处,将晚辈这样囚禁起来,究竟有何意图?”   瞧他怕的要命,却又故作沉稳的模样,夙冰并没有心存鄙视。   一弹指,暗暗将一道力量打在慕容靖身上,她微微一笑,温言款语地道:“在回答你的问题前,你可否先回答本君几个问题?”   “前辈请问。”   “你最爱吃什么?”   这算什么问题?慕容靖眼皮儿一跳,略微抬眸,这才瞧清楚她的模样,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慌忙垂下头。好一会儿,才愈发恭顺地道:“晚辈最爱吃芙蓉鸡。”   邪阙传音道:“石头亮了。”   夙冰挑了挑眉,又问:“你最讨厌的人是谁?”   慕容靖的眼皮儿又是一跳:“晚辈没有讨厌之人。”   邪阙摇头:“石头没亮。”   夙冰呵呵一笑:“你撒谎。”   威势陡然加重,迫的慕容靖向后一个趔趄,他唇角缓缓滴出血来,无奈道:“前辈,晚辈讨厌的人实在太多了,除却寥寥几个瞧着顺眼的,其他人,基本全都十分厌恶,您究竟要晚辈怎么回答?”   夙冰抽了抽嘴角,静静听邪阙道:“真话。”   “那你的心上人是谁?”   “晚辈的心上人是……”慕容靖舌头像是打了结,死活说不出来,一咬牙道,“前辈,此乃晚辈的私事,恐怕不便说与您听,还请您高抬贵手。”   邪阙同样鄙视道:“你无聊不无聊?”   夙冰摸了摸鼻子,也觉得自己有些过火了:“那好吧,换个问题来问……”   一连问了十几个问题,慕容靖恭顺着一一回话,有些不欲为人知的事情,他刻意遮掩,且自认为说的合情合理,却被对方一眼辨出真假。   渐渐的,他额头开始有冷汗冒出。   夙冰实验的也差不多了,最后心血来潮的问:“你储物袋里一共有多少灵石?”   慕容靖头脑发昏,想也不想地回:“三千七百块儿中品灵石。”   夙冰双眼一亮,迫不及待地问:“打开你储物袋的口诀是什么?”   慕容靖越来越觉得奇怪,不由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关太久,关出幻觉来了。等确定不是幻觉之后,他又开始琢磨,自己储物袋里的法宝不少,对方……   唉,对方修为那么高,自己这点儿法宝哪里够看,况且她还懂得观心术,瞒也瞒不住啊……   所以,慕容靖便老老实实的将口诀说了出来。   才将说完,便被对方一甩袖子打晕了,夙冰美滋滋的一勾手,他腰间的储物袋便缓缓飞入自己的手心,默念慕容靖教的口诀,储物袋果然开了。   要说储物袋真是修仙界一项很神奇的创造,每个储物袋,都有属于自己的一套口诀,由最初的所有者签上印记。从此以后,除非所有者陨落了,否则,哪怕是练气修士的储物袋,若不使用口诀的话,也无人能够将其完好打开。   夙冰将储物袋里的宝贝扔了一地,法宝什么的统统视而不见,只将灵石和一些符箓、丹药类消耗品洗劫一空,然后将储物袋收紧,丢回慕容靖身上。   抱着大袋小袋的出了空间,她喜滋滋地道:“收获不小啊!”   邪阙干干笑了两声,鄙视的将头转去一边。   夙冰才不管他高兴不高兴,反正她是乐坏了,将钱财全都丢进自己的储物袋中,正打算说话,忽然察觉一道神识在妄图穿透禁制:“谁?”   那道禁制的主人不防会被发现,即刻便要收回,夙冰等的就是他,怎么会轻易让他跑掉,一瞬将神识放出,顺着那道神识便追了上去。   这道神识属于金丹中期修士,夙冰虽然拦不住,但不代表追不上。   神识追出去的同时,人也一跃闪了出去。   追到一处暗房外时,夙冰停下脚步,左右环顾。不一会儿,宋修从右边的回廊走出,颇惊讶地问道:“二小姐,您怎么了?”   “咱们府上可有金丹修士?”夙冰偏过头,淡淡道,“刚才有位前辈,在暗中窥探我呢。”   “北堂府上,共有六位金丹长老,且都在闭关。”宋修也淡淡地回,“可能是某位长老知道您回来了,又不好出关,便放出神识觑上一觑,并不奇怪。”   夙冰微微颔首:“哦,是这样啊,怪不得神识如此强横。”   宋修低低垂着眼,笑道:“二小姐您也不遑多让,居然能窥探到金丹长老的神识。”   “我方才正好在修炼,全神之下,侥幸窥探到的,还以为是什么坏人,吓的我心肝一颤,立刻放出神识来追。”夙冰拍了怕胸口,身子一软,欲要倒地,“哎呀,这会儿真有些虚脱……”   “二小姐,您没事吧?”   见夙冰软的跟面条似的,就快摔在地上,宋修踟蹰片刻,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无奈之下,还是伸出胳膊挽住她,将她打横抱起,“属下冒犯了,这便送您回房休息。”    ☆、68姻缘线(一)     就在夙冰一手捂住脑袋,一手攀住他的脖子那一刹,掌心立时现出一张上品定身符箓,猛地在宋修背后一拍。宋修正预抬步,脊背豁然一僵。   夙冰顺势从他怀里跳出来,微微笑着望向他。   宋修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一面暗暗运气,一面道:“二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容城郁,琰国储君,时年七十二岁,金丹中期顶峰修为,生性狡诈多疑,冷漠无情,最是精通易形之术。”夙冰一板一眼的念着打探来的信息,眯着眼道,“只是不知道,什么风将您刮来洛仙,还在北堂世家做起了奴仆?”   宋修不动声色的打量她一眼,许久才道:“属下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夙冰摸出真假石,弹出一丝微光出去:“你敢说,你不是?”   宋修紧紧抿住唇,不言语。   根据夙冰原本的打算,是想拿真假石来试探试探他,但经过刚才的事情,心里已经笃定无疑,便摩挲着手里石头,峨眉一挑,冷冷道:“我听说,你是大姐于半年前买进府里的奴隶,但你进府没多久,大姐便因冲击结丹失败而陨落。大姐的死,同你有关系吧?”   宋修还是闭口不语,他索性连眼睛都闭上,不断调用体内灵力,打算冲开禁制。   夙冰只当不知,继续道:“弄死我大姐,便只剩下一个小妹,再提出联姻的策略,名正言顺将洛仙控制在手中,你们也未免太贪心了吧?洛仙都已经千疮百孔了,有这个必要?”   “没有谁会嫌自己的资源太多。”宋修终于开口,神情阴郁地道,“只是没想到,阮仲那只老狐狸,真将你给找回来了。”   “既然想要洛仙,为何还要借出金枝玉露?”   “我们要的绝非一座死城。”   夙冰忍不住摇了摇头,无论躲去哪里,躲不开的无非名和利,现如今的洛仙,便如当年的拓跋氏,根本就是苟延残喘,朝不保夕。   见她不说话,宋修也不吭声,他刚才之所以开口,也是为了拖延时间,只要冲开定身符箓,他便能一巴掌将这小丫头拍死!   他肚子里那些心思,夙冰清楚的很。   定身符箓取自慕容大少爷的储物袋,乃精品中的精品,少说也是元婴中期修士写出来的,他宋修再强,也不过一个金丹。但也不能拖得太久,毕竟符箓的力量有限,而且他虽被定身,不能攻击,防御力量依旧在,自己法力低微,根本奈何不了他。   于是夙冰当机立断,一甩手,从储物袋里抽出一条红线。   宋修蹙起眉头,盯着她:“这是什么?”   “姻缘线。”夙冰搁在指尖绕了绕,阴测测地勾起唇角,“横竖容殿同我早已定下亲事,身为道侣,绑条姻缘线,容殿不会介意吧?”   “不要!”   宋修禁不住一头冷汗,虽不知此物有何神通,但从夙冰不怀好意的笑容中,便可知绝非什么好东西!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混进北堂府,前前后后共伪装了半年有余,连北堂家素来精明的大小姐都没有瞧出什么端倪,究竟是如何被此女看出破绽的?   他更想不通,一名筑基中期小女修,既然揣测出了他身份,竟还敢对他下手!   夙冰瞧他半青半绿的一张脸,猜到他在想什么,但她并不想告诉他,他伪装的确实很好,一言一行,可以说毫无破绽,毁就毁在南宫妍身上,因为她那天吃醋般的找茬,以及若有似无瞄向宋修的目光。   小拇指在手腕上一划,细嫩的皮肤绽出血来,夙冰将手里的红线一端,放在伤口上。   红线如同水蛭一般,不一会儿便吸饱了血,变得异常红艳。   “休要乱来!”宋修慌了,正忙于解符箓的灵力开始变得涣散,厉声喝道,“我琰国大能比比皆是!若你敢动本殿,本殿必让你生不如死!且让整个洛仙陪葬!”   “哎呀,干嘛说得这么严重?”   夙冰乐了,她只是想借着他的身份,逼来那三名化神女修帮忙,这小子还以为自己想干什么非礼之事么?反正耍流氓也不是第一次了,拾起手来,索性在他苍白的小脸蛋上掐了掐,“等你成了老娘的人,看你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光天化日之下,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夙冰玩儿够了,便沉下脸,对着红线轻轻一吹,那红线便跐溜穿透宋修的防护罩,顺着他的血脉一阵游离。宋修想说话,但如鲠在喉,怎么都说不出来,浑身颤栗着,双目开始渐渐变得浑浊起来。   夙冰紧迫地盯着他,这姻缘线的用法,她也是听白毛说的,至于效果如何,根本不清楚。不过既然是师傅找来的,威力应该足够对付他了吧?   但看他的样子,怎么像是中毒了一样?   所有筹码都压在他身上,他可千万不能出事儿,夙冰皱着眉,正想上前,宋修却突然发狂似的捂住脑袋,定身符被猛烈的力量一激,顷刻化为乌有。   夙冰连忙向后退了几步,瞧他眉心一处印记忽明忽灭,暗道糟糕!   宋修的识海中,似乎高阶修士下了极为特殊的保护印记,姻缘线的力量果然不够,该怎么添把火?夙冰正纠结着,忽然一道化神期威压迎头迫来,逼的她两腿一软摔倒在地。   一抹清影斜过,一名道士装扮的妙龄女子从天缓缓而落,冷冷道:“大胆!”   夙冰被这威势压的有些透不过气,不禁惊诧,这女修该有化神后期了吧?与此同时,那女道君微微蹙眉,同样有些不理解,此女不过筑基修为,居然在自己三成威势之下,只伤了这么点儿?   事态急转的太过突然,夙冰也是一时有些懵,瞄见女道君脸色不对,即刻收了抵抗,捧住胸口便吐出一大口鲜血来,蜷缩在地上,一面抽搐一面翻白眼,表演的惟妙惟肖。   得,还真是现世报,才欺负过慕容靖,现在就轮到自己了!   那女道君冷哼一声,收回威势,放出神识在宋修体内一觑,微微拢起眉峰,寒声道:“贱人,你给郁儿吃了什么?”   夙冰正顺着气儿,听她问话,一瞬间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念头,恭顺道:“启禀前辈,晚辈什么也没给他吃,不知道他何以突然发了狂。”   “一派胡言!”   那女道君一拂袖,便将夙冰甩去墙上,瞧着她重重摔落在地,面若寒霜地道:“说!究竟给他吃了什么?!竟能渗进他的识海深处,触动本座设下的印记!”   夙冰摔的脊椎骨都快断了,吐出一口血沫子,抬起脸恶狠狠瞪着她:“前辈!我好歹也是洛仙内的贵族,且还是容城郁没过门的道侣,您这般为难我,算是怎么说?!”   那女道君被她凌厉的眼神儿迫的一颤,遂恼道:“胆敢谋害郁儿,便是谁都得死!”   夙冰瞧她狠辣的模样,双眸不禁微微眯起,行,比谁狠是吧?化神了不起是吧?今天就让你知道,不是什么人,你都能惹得起!   正打算祭出万灵血渡,再放出元神之力与她拼个鱼死网破,却听见宋修惊讶地道:“师傅,您怎么来了?   那女道君见宋修平安无事自己醒了,面上露出几分淡淡的欣喜,随即平静下来:“郁儿,你也太不小心了,竟然着了这贱人的道。”   宋修皱了皱眉,转过眸子,望向夙冰。   夙冰心头一凛,原本胜算便不高,再加上一个金丹中期,肯定没得打。   宋修盯着她看了大半响,脸色倏忽一变,快步走去夙冰面前,眼神里满是关切:“珊儿,你怎么受伤了,是谁伤了你?”   夙冰一只手已经摸上储物袋,被宋修问的一愣,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许是姻缘线起了作用,忙期期艾艾地道:“人家哪里知道,这位前辈一出现便将人家一顿好打……”   说着,攥起袖角拭了拭泪。   宋修面露愠色,将夙冰扶起来,侧目对那女道君道:“师傅,您为何要打她?”   那女道君同样有些懵,自从宋修来了洛仙,她放心不下,便在城外不远处设了洞府,整整守了他半年,一直平安无事,今日明明收到他的救援信号……   女道君心下生疑,放出神识侵入宋修识海中,还是寻不到什么特别之处。   只能道:“为师以为是她伤了你。”   宋修面上愠色更浓:“师傅,那你怎么会在此地?”   “我……”女道君犹豫了下,没有说话。   夙冰捂着老腰站在宋修身后,虽然瞧不见宋修的脸,却将女道君的表情看个一清二楚,心下不免有些奇怪,这师徒俩怎么怪怪的?   宋修也没再说什么,转身搀扶着夙冰:“我送你回房。”   夙冰将试探的眸子望向女道君,见她没打算再追究,才一瘸一拐的被宋修搀扶着返回住处。推开门,宋修没有进去,仅仅站在门外嘱咐道:“你先歇着,我去和师傅聊几句。”   夙冰故作乖巧地点点头,宋修莞尔一笑。   合上门,她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儿,但又说不上来。   抬起眼来,瞧见邪阙窝在榻上睡的正香,不由恼了,一巴掌拍过去,直接拍去墙上:“我方才差点儿就去见阎王了,你居然还在睡觉!”   邪阙从墙上缓缓滑去地上,好一会儿才迷瞪着用爪子揉揉眼:“嗯?”   夙冰浑身疼的厉害,火气直往上翻,正打算再骂,却在看到邪阙一双惺忪睡眼之后,心头突突一跳。邪阙自从蛋壳里出来,似乎就不大正常,以前也爱睡觉,却不像现在,几乎醒一天,便要睡上十天,怎么回事儿?   果然,嗯过之后,他又再次睡着了。   夙冰揪着他的尾巴,将他拎在手心上,本想蕴起灵力瞧一瞧,但刚才伤的不轻,只好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妥妥将他放回灵兽袋中。   盘膝坐在榻上,夙冰开始闭目调息。   事情看似进展的还算“顺利”,但愿,能一直“顺利”下去。   ……   接下来的几天,那名化神境界的女道君便住在府中,终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根本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但夙冰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她的灵息,不断在自己附近打转。   宋修中了姻缘线的毒,而且每一日都在加深,每每与夙冰对视,那眸子放佛都能掐出蜜来,望的夙冰毛骨茸然,鸡皮疙瘩掉了满地。   直到水门开启的那天,夙冰始终悬着的一颗心,才渐渐落下。   一大早的,西岭春依约来了,两人像往常一样,结伴出去游玩儿。一路上,西岭春脸色都不大好看,夙冰虽然心事重重,还是问道:“怎么了?”   “还不是被我家那奴隶给气的!”西岭春鼓着腮帮子,“珊儿妹妹,你说我哪里不好?”   “感情的事,不是好不好来评判的吧?”   夙冰对她口中的奴隶早已耳熟能详,笑道,“时间久了,他自会看到你的真心。”   西岭春摇摇头:“我都娶他做道侣了,还为他遣散了所有奴隶,现在外头已经风言风语地传,我都不在意,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夙冰欣赏她不假,但在某些论调中,夙冰觉得自己和她聊不到一起。   说起来,夙冰也属于女权主义者,她信奉自食其力,觉得女人不比男人差,但让她反过来说男人才是女人的附属品,她也觉得匪夷所思。   西岭春抱怨了阵儿,见夙冰不接话,也觉得无趣:“咱们去哪儿?”   “去游仙河吧,散散心。”夙冰笑着说。   “行。”   西岭春一点头,西岭府的侍从立刻雇了艘小船,夙冰两人飞去船上,其他人则留在岸边。船上没有桨,全靠灵力撑起,两人有说有笑的游了大半圈,快要接近水门附近时,夙冰有意无意地道:“我听仲大人说,这仙河下似乎有水怪?”   西岭春将双脚垂在河中,笑道:“这可是仙河,怎么会有水怪?”   夙冰瞥她一眼:“快将鞋子穿上吧,小心一会儿水怪来了,将你抓走我可不管。”   “骗小孩儿的话,你也信?”西岭唇拾起袖子掩住唇,娇媚一笑,正打算再说,神色忽然一紧,慌乱道,“珊儿妹子,小心后面!”   说着,便一跃而起,一拍储物袋,祭出自己法宝来。   正打算出招,那怪物已经消失无踪,西岭春愣在当场,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低头一瞧,船上哪还有夙冰的影子。放出神识觑了许久,方圆内,根本没有她的灵息!   西岭春登时傻了,赶忙传音给岸上众侍从,让她们前去北堂府报信。   自己则一个猛子,扎下水去。   不一会儿功夫,仙河之下出了水怪,并将北堂二小姐抓走的消息几乎传遍整个洛仙王都,宋修一听说,心急火燎的便要朝仙河赶去,却被那女道君拦下:“你疯了?你不知道那仙河会损害你的灵根?”   “我有宝物,没事的!”宋修忧心忡忡地道,“我要去救她!”   “那宝物平时还行,但仙河乃灵气之源头,绝对不行!”那女道君拂袖道,“你在这待着,为师前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怪物,胆敢如此猖狂!”   宋修面上一喜,倏又皱起眉:“师傅,您一人行么?”   女道君宽慰他道:“放心,为师不会有事。”   说罢,一道红光冲天而起,朝着仙河水门方向划去,随着灵息渐渐消失,宋修自斟一杯清茶,置于鼻下嗅了嗅,脸上的焦虑逐渐散去,微微翘起唇角,扯出一个弧度来。   便在此时,一名侍从来报:“宋大人,门外有名男修来寻二小姐。”   宋修稍稍一愣:“请他进来。”   缀下一口清茶,忽听一个极好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请问,北堂珊可是住在此地?”   ☆、69姻缘线(二)     听口音不像穹苍人,宋修抬头,先入眼的是一抹月牙白,那男修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相貌同他的声音极为相称,算不上特别英俊,但气质超凡,绝不可能只是筑基修为。   是以宋修多了几分警惕,起身彬彬有礼地道:“前辈口中之人,正是府上二小姐,不知前辈您……”   那男修亦是一拱手:“琴某祖籍北麓,与她乃故交,途经此地,特来探望。”   宋修凤目略微沉了沉:“前辈,北麓同穹苍,似乎隔着重重境域禁制。”   “谁说不是,”那男修兀自一叹,毫不掩饰其中辛酸,“可说连着两个月不曾歇息过了。”   来人正是秦清止,他寻至此地,委实费了一番功夫,先是从杂器店记录中,找出倒卖手环的贩子,再从他口中,寻到北堂珊埋骨之地。一层层抽丝剥茧,确定目的地之后,立刻返回无极宗,请求三位合虚期太上长老出手,才得以破开空间禁制,来到穹苍。   首先抵达的,并非洛仙,而是穹苍修仙界最为强盛的琰国。   秦清止素爱远游,也曾去过其他修仙界,但甫到琰国,也不免有些吃惊,当地的修仙水平,确实高出北麓好几个档次,大抵是和他们的富裕程度有关。   宋修暗暗揣测他的身份,知他不会明说,便也不问,只焦灼道:“可惜前辈来的不巧,我家小姐被水怪抓走了。”   秦清止不知洛仙深浅,一直不曾放出神识,听罢宋修之言,奇道:“水怪?”   “没错。”宋修微微颔首,将仙河始末和盘托出。   秦清止摩挲着储物戒,好半响没说话,尔后稍稍打量宋修一眼,笑道:“既然如此,小友便为琴某带个路吧。”   宋修一愣:“前辈,那仙河的灵气,对男修灵根具有腐蚀之力……”   “吾本剑修,无妨。”   “剑修?”   宋修纳闷地瞧着他,修剑是除了修体之外最苦的一种修行,所以在琰国几乎是绝迹的,他也不是没见过剑修,大都古板的很,但此人看上去,怎么都像个散修。“前辈,已经有大能前往营救了,咱们还是在此等待吧。”   “等什么,等那化神境界的大能,和我那小徒弟,谁能杀的死谁么?”   秦清止面露不悦,一抬手,直接将他收入储物戒内。   拢了拢袖子,自顾自地道,“最讨厌别人怀疑本座,本座哪里不像个修剑的了。”   **   “大概就是这个位置,估计还要再向下一些。”   夙冰躲在自己那枚芥子空间里,一面研究手里的地图,一面分出神识,密切注意外面的一举一动,“左边一点,不对不对,右边一点。”   邪阙抱着玛瑙戒,原地停下,不耐烦地道:“到底左边还是右边?”   “等等啊,我再看看。”   夙冰从眉心抽出一丝灵力,渗入地图中,研究来研究去,忍不住蹙起眉,地宫到底建在哪儿,怎么那么难找?“算了,我还是出去自己找吧。”   说罢,夙冰在周身设下一层避水罩,一施法,缩身出了空间。   将玛瑙芥子丢进储物袋,放眼望过去,河下的世界一片静谧,连条鱼都瞧不见,不过越向下行走,灵气越是微薄,估计诅咒也就越弱。   邪阙收拢双翅,站在她肩头:“应该就在附近,我嗅到了怨气。”   “但此地空空荡荡,一览无余,地宫的大门究竟在哪儿?”夙冰放出神识,又觑了一周,“莫非是有什么特殊禁制、或是阵法?”   “阵法肯定没有,禁制我倒真不清楚。”   邪阙摇摇头,伸出爪子指向周围,“上行的河水不停循环,下行不应该动也不动一下,以我推测,估计是有什么障眼法。”   夙冰琢磨了下,在指尖蕴满灵力,朝向河底一掷。   灵球慢腾腾的穿透水壁,停在夙冰指定的位置,忽然“轰”的一声爆炸开来,震的整个水域颤上几颤。夙冰同一时间放出神识,感应周遭水域的变化。   终于发现,有一处水域始终一动不动:“就是那里。”   夙冰游过去那个位置站着,手心一翻,避水罩渐渐向下沉。邪阙闭上眼睛,放出妖识探了探,点头道:“怨气的确是从这里散发出去的。”   “怎么破开障眼法?”   “我来试试。”   邪阙重新展开双翅,飞出夙冰的避水罩,腮帮子一鼓一鼓,憋了许久,喷出一团火焰,在周遭水域不断翻滚。不一会儿,原本静缓的水流开始涌动,并在河底渐渐分裂出一道口子。   夙冰喜道:“入口开了!”   邪阙忽然有点儿头昏,翅膀一抖便一头栽了下去,夙冰心下一悚,虚空一抓,将他抓回手心:“妖怪叔叔,你怎么了?”   甩一甩脑袋,再用爪子蹭了蹭眼睛,他道:“没事,大抵是休息的不够。”   夙冰忍不住皱眉:“你今天才醒。”   “你烦不烦?!”邪阙不耐烦地踩她一脚,指着入口道,“还不赶紧进去!”   “该来的人还没出现,我进去太早,万一被那女魔灵弄死了怎么办?”夙冰揪着眉头,她实在不确定衍微道君会不会来,因为她搞不明白宋修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姻缘线明明没有对他起作用,他却装出一副情深不寿的样子,究竟是在做戏给谁看?   肯定不是害怕自己会去向阮仲告密,有他师傅衍微道君在,哪怕不是阮仲的对手,保护他也是绰绰有余的。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他要骗的人,正是他家师傅。   那就更奇怪了,衍微道君对他无微不至,骗她能得什么好处?   “连这都想不明白,阿夙,你睡了二十万年,睡成猪脑子了么?”   邪阙坐在她肩头,盘膝调息,鄙视的瞄她一眼:“他们师徒二人之间有猫腻,而且很明显的,是那老太婆一厢情愿。宋修潜伏在北堂家那么久,而且极受北堂大小姐的宠爱,估计知道仙河地宫里的秘密,以他的狡诈,八成是猜到了你的意图,所以故意顺着你的计划,将他师傅拖下水。”   他们师徒俩关系不正常,夙冰也不是瞎子,自然瞧的出来,也正因为如此,她才疑惑宋修的举动:“他将衍微道君拖下水,倘若诛杀了那魔灵,岂不是与他的野心背道而驰?”   “未必。”   邪阙慢条斯理地道,“你想想,这些天他对你的好,全被他师傅瞧在眼睛里,怕是恨不得将你吃拆入腹,但碍着宋修的脸,才一直没有动手。”   夙冰沉下眸子:“所以,她若真来了,便不是来救我的,是来杀我的?”   “你觉得呢?”   “那宋修不怕她将魔灵杀了,诅咒一旦消失,以后还怎么控制洛仙?”   刚问完这话,夙冰脑子里灵光一闪,扬声道,“我知道了!仙河所散发出的诡异灵气,根本不是来自水脉,也与什么诅咒无关。否则,应该越向下行灵气越浓,而不是如现在这般,上域灵气充足,河底却稀疏寡淡。”   “总算是长了点儿脑子。”   邪阙哼了一声,“你也瞧见了,这仙河水脉早已枯竭,所以河底只剩下怨气,而上域所散发出的灵气,若我猜的没错,应该是金枝玉露的功劳,至于灵气中为何含有侵蚀男修灵根的邪物,那便不得而知了。”   “莫非金枝玉露中参杂了别的?”   “不一定,宋修有句话说的没错,他们想要的,绝非一座死城。 ”   两人头对头琢磨了会儿,夙冰道:“现在怎么办,我觉得咱们被阮仲耍了。”   邪阙道:“既然都来了,进去瞧瞧也无妨。”   夙冰也是这么想,敛了心思,正打算从入口进去,神识忽然闯入一道灵气,细细一辨,竟是西岭春的。夙冰一脸讶异地看着她越行越近,脱口道:“你、你怎么下来了?”   西岭春透过避水罩,放出神识在夙冰身上绕了好几圈,确定她无虞,才拍着胸口道:“谢天谢地,真是吓死我了!若非方才此地略有异动,让我捕捉到你的灵息,还真不好找!”   夙冰望着她焦急的神色,不知为何,心头倏地一阵暖。   她生性不太喜欢同女修士打交道,觉得她们一个赛一个的矫情,所以从来刻意躲着点儿女修士。之前接近西岭春,也是为了从她口中打探消息,没想到,她竟肯只身闯来救她。   换了自己,除非有不得已的原因,面对与自身无关的未知危险,她绝对不会多管闲事。   西岭春见她不说话,还以为是被吓着了,伸出手在她眼睛前挥了挥:“珊儿妹子,你还好吧?那只大妖怪呢?”   “被吸进去了。”夙冰缓过神,微微一笑,“所以我才得以逃脱。”   “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竟然如此厉害!”西岭春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心有余悸,她这辈子从未见过那么恐怖的怪物。   邪阙从鼻腔哼出一丝热气,鼓出一串泡泡。   夙冰摸了摸鼻子,那根本不是什么怪物,只是邪阙的魔化妖识。   西岭春这才瞧见夙冰肩膀上蹲着的小家伙,双眸登时一亮:“哎呀,好可爱的小龙啊,居然是纯白色的,背上还有翅膀,珊儿妹子,这是你的灵兽?”   “嗯。”   夙冰讪讪笑着,还好隔着一层避水罩,否则西岭春八成是要伸手过来捏一捏,然后某个家伙估计又得炸毛……哦,不对,如今他没毛了,只能炸鳞片……   “你们俩聊够了没?赶紧进去!”   邪阙烦躁的不行,直接飞进灵兽袋,“那老太婆快来了,我能感觉到。”   夙冰心头一凛,忙道:“西岭姐姐,想必上头已经乱成一片了,既然我平安无事,你便先上去报个信吧。”   “那你呢?”   “我下去瞧瞧。”   “我也去。”   西岭春根本不等夙冰点头,直接又祭出一件防御法宝,笼在周身,“仙河一贯平静,连小鱼小虾都没有,何以突然出了水怪,我一定得去瞧瞧。”   夙冰知道拉不住她,心想着反正有芥子空间在手,遇到危险躲进去便是了。   哎呀!想起什么,夙冰忍不住一拍脑袋,出门的时候忘记把慕容靖打晕了,万一等会儿真躲进去,岂不是要被他瞧个一清二楚?   “怎么了?西岭春古怪的看着她。   “没事,咱们走吧。”   夙冰嘿嘿一笑,躬身钻了进去。   西岭春随后跟上,脚下似乎是一条又黑又长的甬道,肉眼根本不可视物,西岭春一拍灵兽袋,从内飞出一只四阶荧光兽,咝咝吐着芯子,飞在两人前方带路。   周围没有水,却能清晰听见水滴敲在岩石上的声响,诡异极了。    ☆、70百兽图   她们也不知沿着甬道走了多久,渐渐分出许多岔路,无论选择哪一条,都仿佛置身阿鼻地狱,令人胆颤心惊。再走入一处极狭窄的甬道时,耳畔隐隐有阴风拂过,连荧光兽的毛发都开始微微炸起。   西岭春压抑道:“真是无法想象,仙河之下,竟有这样一座地宫。”   夙冰没有说话,识海一震,忙一手抽鞭子,一手拦住她:“有东西!”   两人立时背靠背而站,警觉的打量四周。   荧光兽炸起一身长毛,抖抖索索的动也不敢动,看不见的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伺着她们,但夙冰的神识,根本探查不到窥伺者的具体位置。   耳畔忽然传来几声“桀桀”怪叫,某条甬道的里端,渐渐走出一头半人高的妖兽,约有五阶左右,虎头狼身,双眼血红,呲着牙瞪着两名入侵者。   五阶妖兽,不过金丹初期,夙冰对付妖兽一贯有办法,自认就算六阶也不怕。   正打算冲上去,却被西岭春挡在前头:“此地太过狭窄,只能容得下一人出手,还是我来吧,你且小心一些。”   说罢,直接祭出自己的法宝,朝那妖兽攻去,身法利索,目光坚定,俨然一派强者保护弱者的姿态。夙冰忍不住摇头,难怪讨不得那名男修欢心,这种大女修思维,还真是要命。   不过西岭春修为不低,法宝又强,对付这头妖兽足够了。   夙冰便抄着手,站在后面观看。   那妖兽被西岭春打得浑身是伤,不断向一条岔路内败退。鼻腔里涌进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渐渐的,夙冰似乎听见许多喉结涌动的声响。心下一骇,急忙施展轻身术,向前一跃,再一甩手中痴缠,勾住西岭春的腰部,将她从越来越深的黑暗中拽了回来。   西岭春正全神贯注对付妖兽,经她一拽,乍然一个趔趄:“怎么了?”   “有诈!”夙冰冷着脸,望向妖兽败退的方向,沉沉道,“它是故意输给你,想要引你过去,前方必有妖兽埋伏,而且不只一头,该是一窝。”   “不会吧?”西岭春有点儿不相信,“不过五阶妖兽,竟有这般谋略?”   “或许他们已经活了很久,只是这地宫修炼条件太差,进阶的速度才会缓慢。当然,也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夙冰垂眸微一思量,加重一层防护罩,往妖兽败退的甬道行进几步,忽地一鞭子甩过去,灼灼火焰喷出,冲击在石壁上。   听她大喝一声:“出来!”   果然,鞭子的另一端硬生生从石壁内勾出一头金毛小兽来!   那小兽如兔子般大小,模样讨喜的紧,惊慌失措着唧唧哇哇叫了几声,再次一头向石壁扎去,瞬间消失在两人视线中。   西岭春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什么兽类,竟能从石壁穿梭自如?   “它们不是穿梭。”   夙冰一拍储物袋,祭出一个很久没用过的火把,指尖弹出一团小火,照亮了四周,“瞧瞧这石壁上,都有些什么东西。”   西岭春轻轻蹙起黛眉,放眼一瞧,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石壁异常平整,密密麻麻画的全是妖兽!   “妖怪叔叔,这是百兽图吧?”趁着西岭春发愣,夙冰传音给邪阙。   “确实是百兽图,真没想到,上古时代的百兽图,怎么会流落在穹苍界?”邪阙疑惑不已,好一会儿才道,“幸好只是上半部,等会儿你们将灵兽全都放出来,想要安全通过,不难。它们重伤之后,要隔一段时间才会复原。”   夙冰点点头,也不禁感叹,幸好只是上半部。   上半部内的五十只妖兽,撑死也就是个五阶,但下半部五十只妖兽,最低便是六阶。说起这百兽图,乃上古时期一名大乘期儒修大能所绘制,他的本命法宝,乃是一杆神来之笔,相传是百器之王,但凡绘制出的东西,天生具有灵气。   其中,最着名的有百兽图、百美图以及百珍图,夙冰出世的时候,那名儒修大能早已飞升,因此从未得偿一见,但夙冰对他的故事并不陌生。   因为他手中那杆神来之笔,有一半是她师傅锻造出来的,可见两人交情匪浅。   据师傅所言,当年没事儿他老人家也喜欢附庸一把风雅,年少时因不喜魔界浮夸,专程前往北麓拜过名师,与那名儒修大能做过数十年师兄弟。说起来,师傅那位师傅也挺传奇,一生修为止步金丹,却教出三名大乘期徒弟,除却他们二人之外,还有一名女弟子,便是先前说过的女神级人物,净月宗宗主流光大道君。   “珊儿妹子?”   西岭春伸出手,在夙冰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   夙冰倏然回过神来,讪讪一笑:“在想对策。”   “那想到了么?”西岭春觉得夙冰似乎知道此图的玄妙,问道。   “这图上共有五十只妖兽,从一阶到五阶全都有,咱们一经过,它们极有可能一起窜出来。”夙冰一拍灵兽袋,将风声兽放了出来,阿呆只是一阶精灵,出来也没用,至于邪阙,似乎状态不是很好,“西岭姐姐,放灵兽吧,咱们闯过去,这条路后面,肯定有秘密。”   “嗯。”西岭春也跟着一拍宠物袋,放出两只四阶灵兽,两只三阶灵兽。   两个人毫不含糊,直接走了进去,石壁上的兽类始终没有动静,直到两人走到中间时,才纷纷从石壁中跳了下来,呼呼啦啦的,前后将她们围死。   风声兽在妖兽堆儿里瞧见了天敌云雾兽,激动的两耳竖起,不待夙冰发号施令,直接冲它扑了过去,场面登时乱作一团。夙冰以鞭子牵制住几只四、五阶妖兽,专心对付一、二、三阶的,这些妖兽比寻常妖兽耐打,而且根本杀不死,伤至无法战斗,便跳回石壁内,不动了。   估摸着半盏茶的时间过去,周围只剩下二十来头四五阶妖兽。   夙冰她们累的够呛,联手撑起一层防护罩,暂时缓上一缓。风声兽跟着夙冰走南闯北没少吃苦,力气还足,而西岭春的灵兽,一看就知道平时没怎么出来过,已经累的快要虚脱。夙冰拢起秀眉,这样不行,仅仅两人一兽,打它们太过吃力。   倒不是打不死,若是那化神女修找来了,自己还没见到魔灵,怕是要死在这。   邪阙提醒道:“不是还有个帮手么,放他出来。”   夙冰知道他指慕容靖:“不会损伤他的灵根么?”   “这里和外面,完全就是两个世界,连灵气都没有,损什么?”邪阙阴阳怪气地开口,停了一会儿,又道,“阿夙,我觉得你变了。”   夙冰一愣:“什么?”   邪阙又是好一会儿没说话,最后还是忍不住道:“你从前没心没肺,冷血至及,除却一个杀千刀的萧白夜,你可是谁都不看在眼里,不管养了多久的东西,处了多久的道友,说杀便杀,不眨眼,不留情。”   夙冰吞了口唾沫,敢情他是惦记着当年那些事儿。   但夙冰并不否他的指控,而且她也觉得,自己似乎和从前有些区别。   以前她确实冷血,或许是起点太高,自诩尊贵,如大多数魔修一个德行,随意轻贱别人的性命。但死过一次之后,从最低层爬起时候,才明白其中艰辛。   当然,她仍旧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该杀绝不手软,但一颗冷硬的心,总归起了一些变化。   怎么说呢,渐渐有了一些……一些喜怒哀乐?   夙冰也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修魔也就罢了,修道的话,难道不是要摒弃七情六欲、比谁更淡定,比谁更冷漠,才能得道飞升的么?   形势紧迫,也顾不得多想,她捻起一诀,朝着储物袋一拍。   一股吸力渗进储物袋中,撬开匣子,落在那块儿宝玉身上,将芥子里的人倏地抓了出来,慕容靖一个没站稳,便趔趄着摔在地上。   芥子空间内的时间,比现实要缓慢一些,瞧着被关一个多月,对于慕容靖而言,其实已有一年之久。夙冰惊讶地发现,这小子居然突破了境界,修到筑基大圆满顶峰。   甬道内太过黑暗,根本瞧不清长相,西岭春刹那张圆了嘴儿:“哎呀,这又是什么灵兽?怎么长的像人一样?珊儿妹妹,你到底哪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灵兽啊?!”   夙冰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来,哭笑不得地道:“他是我师兄。”   西岭春纳闷地盯着她,有些不明白:“师兄?”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一股耻辱感迫的慕容靖瞬间清醒过来,冷着眸子紧盯西岭春。西岭春终于看清他的长相,嘻嘻一笑:“怪不得珊儿妹妹不肯让,看来是真心喜欢他,走哪都带着。”   夙冰尴尬不已,伸出一只手来:“靖师兄,还是先起来再说吧。”   慕容靖还未曾有所反应,一只五阶妖兽已经撕破了防护罩,朝着他扑来。   “师兄小心!”   夙冰挥出一鞭,一撩裙摆从慕容靖头上跳了过去,直接跳在那妖兽背上,同它缠斗起来。场面再次陷入混乱中,哪怕不知原因,出于本能的,慕容靖祭出金火戟,加入了厮杀阵营。   有他筑基大圆满的助力,这一回合她们轻松许多。   只是杀到最后,几人的灵力皆有些不济,而且完全没有时间进行补充,西岭春道:“这样杀下去不是办法,灭掉一头所耗费灵力太多。”   慕容靖沉了沉眸子,嘱咐道:“耗尽灵力,只打一半,然后换一头打!”   夙冰和西岭春看他一眼,虽然不明白他想干嘛,也都照做。不一会儿的功夫,剩下十几头五阶妖兽全都挂了彩,西岭春的灵力也耗的差不多了。   “你们退后。”   慕容靖手握金火戟,快步上前,将金火戟朝上一抛,自己则双手合拢,掐了几个手势,口中念念有词。那金火戟凌空浮在几人身前,随着慕容靖的手诀飞速旋转起来。   不一会儿,便在前方支起一张火网。   他陡然向前一指:“破!”   金火戟闻言,立时分化为万道火光,瞬间将残血的妖兽扎成火刺猬,挣扎着纷纷跳入百兽图中,再也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夙冰早知道慕容靖虽然心眼儿坏了点儿,人又小气,但在修炼上毫不懈怠,斗起法来绝不是个草包,今天也忍不住赞叹一声,真比少卿那个绣花枕头有用多了!   西岭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瞧不出来,你还挺有能耐。”   “拿开你的脏手!”   慕容靖嫌恶地瞪她一眼,那一段奇耻大辱,他可是铭记于心。   西岭春立时恼了:“你一个奴隶,胆敢如此跟本小姐说话!”   夙冰干咳两声:“眼下危险,都少说两句。”   “夙师妹。”   慕容靖也不是个傻子,一来二去,大抵就明白了缘由,脸上一片阴霾,缓缓转过头,迫人的视线重重压在夙冰身上,冷冷道:“一而再再而三的戏耍于我,当真好玩么?”   夙冰被他盯的浑身不自在,讪讪别过脸去。   天地良心,她可没想过戏耍他啊!   被一群女人押在妓院一样的地方大肆拍卖,夙冰若是他,肯定不想被其他人知道,万一自己当时表露身份,事后极有可能会被他杀人灭口吧?    ☆、71天书三卷     西岭春一直盯着两人,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了,但眼下气氛诡异,也不好问出口。反正她也不在乎,夙冰是谁对她而言,根本没有什么不同,她欣赏且喜欢的,只是这个人而已。   补充完灵力,她询问道:“咱们走吧?”   “嗯,先进去再说。”   夙冰麻溜的收了法宝,只留着防护罩,同西岭春继续沿着甬道向前探去。慕容靖犹豫了下,也只能默默跟上,夙冰不由松了口气,其实想想也是,他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闯过百兽图之后,这一路变得顺风顺水,不一会儿,便走进一处暗宫。   地方并不大,不知从何处透来一些微薄的光,以他们的眼力,可说是一览无余。空空荡荡,而且没有出口,很明显是条死路。   夙冰和西岭春对望一眼,纷纷摇头,早知结果如此,便不硬闯那百兽图了,这地宫的主人,还真是个人物,懂得反其道而行之。   “咱们退回去吧,再换条路试试?”   “只能这样了。”   两个女人商量完,直接就朝来时的甬道折返,慕容靖终于忍不住了,怒道:“你们到底在找什么?这又是什么鬼地方?”   西岭春不满的望他一眼:“跟着走便是了,哪来那么多废话?”   “你!”   慕容靖打从出了娘胎,从来都是给别人甩脸子看,现在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女人欺负,肺都快给气炸了。夙冰生怕他一个忍不住,会和西岭春打起来,忙不迭地道:“靖师兄,这里是仙河下的地宫,我们在……”   “都是你!”   夙冰话只说一半,便被慕容靖打断,“简直是个灾星!”   说完,拨开她二人,率先朝甬道走去。   夙冰真是无语到极点,这迁怒的也太没道理了吧,怎么说也是自己救了他,不仅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有,竟还像吃了炸药一样。   摇摇头,她正准备跟上去,却敏锐的捕捉到一丝微光映在左耳。   下意识的,直接一鞭子甩出去,一道灵气逆着光线打在苔藓丛生的墙壁上,如同泥牛入海,墙壁连半点儿损伤都没有。慕容靖和西岭春听见响动,齐齐回头:“怎么了?”   “有问题。”   夙冰紧紧攥住鞭子,手心微微有些冒汗,她的神识感应到了,她要找的人,如同百兽图中的兽类一样,就隐藏在墙壁中。而那微光不是别的,正是她的灵识。   “阿夙,这魔灵何止合虚中期,怕是已经接近大乘期了。”邪阙生出一丝警惕,他虽转生了二十多次,最高也不过修到合虚大圆满,“估摸着那化神期老太婆,也不一定诛杀的了她,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但她已经被缚住了,不是么?”   夙冰没等邪阙出言劝阻,便将灵力蕴在痴缠上,再是一鞭子甩出去。如之前一样,墙体向内凹陷片刻,即刻又恢复原状。夙冰吃了秤舵铁了心,一撸袖子,一连抽出二十来鞭子,每一鞭子都不带重样儿的,她偏要试试看,这女魔灵面对自己如此没下限的挑衅,是有多能忍。   慕容靖和西岭春看看夙冰,又看看墙壁,猜测她是不是中了什么魔障。   便在此时,那壁中人再也忍不住了,无奈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他二人顿时一惊,将法宝横在胸前,向后稍退几步,只见夙冰击打的那面墙壁,渐渐浮出一个女人的脸来,瞧不清楚相貌,只有一个微微浮起的大概轮廓。   夙冰亦是向后退了几步,暗暗抹了把汗:“前辈,晚辈也是迫不得已。”   她千辛万苦寻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死她。   不过瞧着眼下光景,似乎不太可能,但既然来了,总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哪怕最后难逃一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西岭春讶异道:“您是什么人?”   “我么,我也快要忘记,自己是什么人了。”壁上的脸谱似乎微微皱了皱眉头,幽幽叹气道,“这里不是你们该闯入的地方,快些离开吧。”   “前辈……”   夙冰几乎已经可以肯定,阮仲先前告诉的自己的故事,全然是些谎话,这女修虽然有些怨气,但绝非怨毒之人,否则以她的实力,哪怕无法从封印中出来,仅凭着散漫出来的威势,便能取他们的性命。   定了定神,她敛声道:“晚辈是奉命前来诛杀您的。”   西岭春稍稍一愣,越发不解的看向夙冰。   那壁上的脸谱呵呵一笑:“是那个人?”   “没错。”夙冰恭敬道,“那人告诉晚辈,他乃洛仙河灵,而您则是一个殉情死去,但怨气成冢的魔灵,若是晚辈能将您铲除,他便送晚辈返回属于自己的地界……”   夙冰将那日阮仲所言,一五一十的说个清楚,因为西岭春在场,便使用传音之术。   壁上脸谱闻言,陷入一阵沉默,许久才道:“我若说他在骗你,你可信?”   “愿闻其详。”   “我才是真正的洛仙河灵。”   夙冰怔然片刻,听她淡淡道,“故事是反着的才对,那一年,确有一对儿男女投河殉情,只可惜临时反悔是那名女子。或者说,是那名女子早已移情别恋,想要攀附权贵,又怕落人话柄,才以假殉情骗了那名男子。”   夙冰立时道:“阮仲?”   “你猜的没错。”   河灵苦涩一笑,“那日我正出河巡视,感应到一股凄然之气,一时心软,就顺手救了他,并容他在地宫修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以为他早已忘却前尘旧事,与他结为双修道侣。哪知,他竟在双修之时,吸了我的灵珠,并夺走我所有神器法宝,但他只有金丹后期修为,根本杀不死我,便将我封印在此壁之内。”   夙冰也不知道说什么了,这或许就是女修总不如男修的原因,凭你修为高、悟性好,一旦沾上男欢女爱,便同个傻子没有分别。   倒不是说非得绝情绝爱的,但至少总该保持一些清醒吧?   夙冰又问:“因为您失去灵珠,所以仙河水脉日渐枯竭,我是理解的,那为何灵气会出现变异,影响男修的灵根和寿数?”   “你可知,当年他心爱之人,是为了谁将他害死?”   “莫非是……”   夙冰琢磨了下,揣测道,“洛仙王北堂昊?”   河灵凄凄然地道:“阮仲出身寒微,灵根亦是最差,倘若没有我,根本不可能筑基、乃至结丹。和北堂昊相比,无疑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自惭形秽,自卑渐渐化成怨恨,如一条毒蛇,日夜腐蚀着他的心,他痛恨那些天子骄子们,轻而易举便能夺走他的一切。所以,他擅改了洛仙灵脉,导致此处阴盛阳衰,而他因为有我的灵珠,可以不受此影响,一跃成为洛仙第一人。”   夙冰听罢,一脸不可置信地道:“擅改灵脉,这怎么可能?”   河灵摇头反诘:“岂有不可能的道理,且问问你袖中那只心魔兽吧。”   两人之间传音,修为相同或是低些的,理应听不见,但邪阙不同,他凭借的是感应,只是现今修为太差,感应起来有些困难,好在对方并没有设下禁制,且修为因为累年封印,早已退化。   听见河灵陡然提到他的名字,不由一悚。   夙冰亦是陷入沉默,她既然连白毛都能看破,肯定也将自己给看破了。   “能够割裂空间,进入其他地界抓人,又能将仙河灵气,依照他的想法改变……”邪阙咬着爪子,倏地双眸一亮,激动道,“莫非,‘山河社稷录’在他手中?”   河灵微微颔首:“没错,正是从我手中夺去的。”   夙冰疑道:“什么山河社稷录?”   “远古神族遗留在人间界的‘天书三卷’,其上卷是‘乾坤万象图’,可凭借此物遇见未来,在铜门山时,你见过了,在我手中。”邪阙掰着爪子,细细数道,“其中卷是‘山河社稷录’,可随意割裂空间,架构一处的地质灵脉……”   夙冰惊道:“那岂不是想移山就移山,想填海便填海?!”   “哪有那么容易,若是不得神器认主,驱使它是会折损修为的,而且驱使的程度,也和自身修为高低有关。”邪阙不大情愿地道,“那年你们进去乾坤万象,看到的只是某些片段,倘若换了大乘期的修士来施法,将能看到更远、更多。而我这卷天书,仅仅是三卷中神力最弱的。”   夙冰深吸一口气,一个乾坤万象,已经有悖天道,没想到还有两卷更逆天的!   “那下卷是什么?”   “下卷,似乎名叫‘太乙玄真渡’。”邪阙搜肠刮肚一番,不大确定地道,“据说,只需凭着一物上的一丝灵息,便能穿梭时空禁制,回到此物存于世间的任何一刻,并且待上三年五载的都没问题。”   夙冰连连摇头,若非亲身见识过上卷,她真不敢相信。   其实乾坤万象并没有什么大用处,遇见未来绝非什么好事情。但山河社稷委实不错,有了此器,今后想去哪个地界,随便开道口子就成,不过她也没多大兴趣。   至于太乙玄真,啧啧,夙冰心里着实动了点儿贪念。   倘若能得此器,岂不是可以再回上古瞧一瞧师傅?   这太荒诞了……   完全沉浸在神器的震撼之中,夙冰险些忘记自己是来干嘛的了。她眼下的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应该考虑一下,阮仲将她骗进地宫来的目的么?   明明知道自己弄不死河灵,骗她进来做什么?   莫非还有后招?   慕容靖见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张嘴儿,加上她之前奇怪的举动,不由拍了她一下:“夙师妹,你还好吧?”   “嗯?啊!没事。”   夙冰回过来神,为掩饰心头乱糟糟的一团,冲他微微一笑。   两人平时见面除了剑拔弩张,便是恶言相向,夙冰心事繁重,压根没注意到,这是她第一次对着慕容靖微笑。不是那种狡诈的笑,装假的笑,而是真正的微笑。   夙冰现如今的相貌,称不上绝色,但也算个美人,真真笑起来,杀伤性还是有的,是以慕容靖原本满腔的愤慨,全都在这一笑中,尽数化成绕指柔了。   原本心里头憋屈,也是因为在她面前丢了丑,现在好似雨过天晴,他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思绪也开始朝着好的一方面转动。   比如说——   夙冰竟然为了争夺他,公然在撷芳苑同西岭春斗法?   夙冰装作不认识他,其实是怕他难堪?   之前每每想起来,简直是抓心挠肝,现在从头回顾,那些扎人眼的悲惨往事,仿佛全都裹上一层蜜,丝丝甜进心里。此刻他已经深信无疑,这小丫头的确是喜欢他的。   只可惜,出身实在太低,哪怕是尊上的徒弟,家族也不会同意自己娶她为道侣。   若是做妾呢,以她的性子,怕是不依吧?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现在是想这些的时候么,慕容靖苦恼着摇了摇头,不知不觉的,脸上竟现出一丝红晕来。   倘若知道他心里在合计什么,夙冰估计得吐出一盆子血来,但她终究不是神,只能感觉到他心绪起伏不定,狐疑的望他一眼:“靖师兄,你没事儿吧?”   慕容靖摆摆手:“没、没事。”   话音刚落,便听见河灵沉沉道:“入口处有灵息波动,化神期修士,还不只一个。”    ☆、72魔格(一)     河灵一言出,三人皆是一愣。   夙冰知道其中一人是衍微道君,那另外一个会是谁?   阮仲么,不太可能吧,他之所以想要除掉河灵,也是因为河灵的修为越来越高,害怕她有朝一日冲出封印,取他性命。   根本没有思考的空闲,转瞬之间,衍微道君已经出现在众人眼前。   “前辈……”她神识在暗宫游移片刻,立时注意到壁内的河灵,虽不知她身份,却能感应到,此人修为要比自己高出好几个境界。   奇怪,两千年来,因为灵脉诡异的缘故,洛仙人才凋零,真想不到,仙河之下竟然藏了一位大能修士。不过观她模样,似乎被封印了很久,不足为惧。   河灵并没有理会她,只将目光投在虚空处:“小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几人又是一愣,这回包括衍微道君,见河灵的目光,似乎落在自己身后,难免心惊,竟有人跟了自己一路,她的神识完全感应不到?   一道白光闪过,秦清止的身形渐渐明朗,拱手作揖:“前辈果然厉害。”   夙冰乍见他,心里颇是惊讶,她很清楚以他的能耐,必然是能寻到穹苍来的,但依照她的推算,至少需要一年半载。慕容靖同样很惊讶,不过他是惊讶秦清止的修为,离开北麓才多久,竟就化神了?   “师傅!”“师伯!”   两人异口同声,脸上同样是遮不住的喜悦,快步上前行礼。   秦清止望他二人一眼,淡淡颔首:“退下。”   两人立刻知趣的退去他身后躲着,毕竟这里已经没他们什么事儿了,化神期修士,哪怕动动小指头都能要他们的命。夙冰才将在秦清止的防护范围内站定,想到什么,急忙向西岭春招了招手。   这两位化神大能,西岭春一个也不认识,不过她还是愿意相信夙冰,便走去与她并排而立,还不忘问道:“哎呀,这是怎么了,要开战么?”   夙冰忙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秦清止却微微偏了偏头,笑道:“小道友,你与少卿口中所述的恶人,似乎不太一样。”   西岭春脸色一暗:“前辈,您是从北麓无极宗来的?”   没等秦清止说话,夙冰讶异道:“原来少卿师兄在你手上?”   “连你也认识蓝少卿?你果然是假冒的!”西岭春脸色更难看了,这一刻,她已经想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不由冲着秦清止怒道,“这里可不是北麓,想带他走,也要问问我同意不同意!”   “西岭道友!”   见她欲要祭出法宝,夙冰慌忙拉住,忙不迭道,“师傅,西岭道友是徒儿的朋友,出身洛仙贵族,年纪小不懂事,还望您老人家海涵见谅!”   秦清止一笑而过,似乎并不在意:“从今往后,你们怕是再也见不着了,小友不妨回去同他告个别吧,也算相识一场。”   “你!”   西岭春贝齿狠狠一咬,一个“你”字几乎是从齿间磨出来的,飞身便朝甬道冲去,夙冰拉都拉不住。秦清止又从储物戒中摸出一样东西,丢给慕容靖,“小心跟着她,去把少卿救出来。”   慕容靖双手接过,颇有些不解:“师伯,您不是见过少卿师弟了?”   “本座来到洛仙不过半个多时辰,哪里来的神通?”秦清止此刻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北麓修仙界最为优秀的一批弟子,竟被抓来当成一众女修的炉鼎禁脔,而且,还是在他们几个老东西眼皮子底下被人偷走的,如何不教人生气。   慕容靖很少见他拿架子,自是不敢在问,看了夙冰一眼,也躬身退出甬道。   夙冰当下便明白了,秦清止肯定是在西岭春身上瞧出什么端倪,故意引她上钩。她也曾听西岭春说过,因为那个奴隶总是想着逃跑,便将他关在一个极为隐蔽的地方。   但她和西岭春接触的不少,怎么就没发现?   这也怪自己太过凉薄,只顾着套信息,从来都没想过问一问那奴隶的名字。   不过,单单以秦清止的能耐,即便不诓骗西岭春,回头想要找出少卿也是易如反掌,他之所以这么做,估摸着是想支开两人,以便更好的施展。   如此看来,衍微道君的实力不俗。   而衍微道君静观其变,许久才一甩浮尘:“敢问道友高姓大名?”   “在下秦钺,道号清止。”两人的修为境界差不多,是以秦清止也没有太过客气,直截了当地道,“秦某从北麓远道而来,不过是为了寻找门下几名失踪弟子,对穹苍并无恶意。”   “你带走谁都可以,但你身后那名小修士,必须留下。”   “哦?不知小徒何以得罪了道君?”   衍微道君神色一紧,有此人在,想要杀她已经没有那么容易,稍一思量,哼道:“她假冒之人,乃是我琰国储君未来道侣,总要给咱们一个交代。”   秦清止眼眸暗沉:“我这徒儿,可曾说过一句她是谁?”   衍微道君微微一愕,蹙眉道:“看来,秦道友是打算护她到底了?”   “秦某就只一名入室徒儿,不护着她,还能护谁?”秦清止原本心里便憋着口气儿,越发懒得同她虚以委蛇,心念一动,直接祭出自己的本命真元剑,“赢得过秦某手中这把剑,秦某同小徒的性命,一并由你处置。”   “果真爽快。”   衍微道君亦是一挥手,祭出自己的本命法宝,“既然谈不拢,那便用实力说话。”   夙冰躲在秦清止的防护罩内,神识一探,衍微道君手中的法宝,竟是一柄雷属性双刀。五行属性的法宝谁都能用,但一般铸造本命法宝,大都是和自己的灵根相对应。由此可知,衍微道君和拓跋战一样,极有可能拥有一条雷灵根。   识海内飞快闪出一个念头,夙冰脱口而出:“千万不要动手!”   一名小小的筑基中期弟子,胆敢在两位化神大能面前吆喝,先别说其他,单凭这一点儿,衍微道君都有理由弄死她,但夙冰顾不得那么许多,小心翼翼地问道:“前辈,您可是雷灵根?”   衍微道君微微眯起眸子,并没有回答。   但她的表情已经告诉了夙冰,确实如此。   夙冰心下一沉,上前半步,对着河灵作揖道:“前辈,我明白阮仲的阴谋了,他一早便知道琰国储君隐藏在北堂府,而衍微道君也在不远处,便先设计令我猜出宋修的身份,再故意提醒我穹苍大陆有三位化神女修。他的本意,是想以我作饵,将衍微道君引来。因为衍微道君乃是雷灵根,一旦在地宫动起手,极有可能引来天雷……”   河灵因为仙河的缘故,一直无法被天道感应,但衍微道君一旦引来天雷,河灵便无所遁形,唯有死路一条。   这个阮仲,果真是老谋深算。   竟将自己给设计了!   夙冰想想就觉得牙龈疼,此人心肠到底是怎么长的,九曲十八弯么?!   河灵听罢,忍不住微微一声苦笑:“为了置我于死地,他还真是用心良苦。”   衍微道君糊里糊涂,但有一点她听明白了,冷笑道:“阮仲脑子坏了么,即便本座在此地杀了你,也不过弹指一挥间,法宝都不必祭出,何以引来天雷?”   她不懂,但河灵同夙冰心里头一清二楚。   那日阮仲瞧见过夙冰的魂魄,心知若是危急关头,夙冰定会同她拼个鱼死网破。   “有什么不懂的,不妨问问他。”   秦清止同样云里雾里,不过他也没打算明白,一挥袖子,从内滚出一团黑气。   落地后,竟是宋修。   衍微道君面部线条紧紧绷起,拂尘一甩,将宋修勾了过来,沉声道:“秦道友,你北麓有心同我琰国为敌,是与不是?”   秦清止摇了摇头:“他被人操控了识海。”   夙冰手心冒汗,他是在说姻缘线?   “嗬,是险些被你徒弟所操控吧?”衍微道君纠正道,“可惜郁儿识海内,有我琰国九位化神期大长老联手设下的保护禁制,想要夺他舍,操控他的神识,简直是痴人说梦。”   “衍微道友有所不知,他识海中的邪物,名叫姻缘线,乃我无极大陆太古时期一位大乘期妖修前辈所制。”秦清止呵呵笑道,“化神修为以下,任凭你识海内禁制重重,也不可能逃得过。”   衍微道君吃了一惊,还是摇头:“本座不信。”   秦清止叹气道:“秦某出身北麓七大世家、秦氏一族嫡系一脉,恩师又是第一宗门太上长老,自幼年起,识海内的保护禁制之多,可想而知。即便如此,千年前道、魔、妖混战前夕,秦某还不是一样中了招。”   衍微道君哑然,她眼观鼻鼻观心,怎么看,秦清止也不像在说谎。   另一方面,从私心来说,她倒真希望宋修是被人操控了识海。   秦清止敛了敛心思,微微笑道:“今日秦某见到他时,发觉姻缘线被人动了手脚,似乎是化神期大能的分神,当时还颇为不解,现在总算明白个大概。看来是那位阮道友,事先将自己一半分神藏进姻缘线中,趁着姻缘线的力量,操控了此人识海。”   夙冰倒吸一口冷气,在她被掳来洛仙的时候,阮仲竟然动过她的储物袋?!   这怎么可能?   他手中到底有多少宝物,竟可以解开储物袋的禁制?!   怪不得会感觉他的力量弱化很多,而且两次在王宫遇见他,总是一副幽魂状,说不了两句话便走,敢情是分了神。   衍微道君沉下脸,正打算再次侵入宋修的识海,却见宋修恍惚着睁开眼睛,一瞧见她,立刻指着秦清止道:“师傅,此人来历不明,想要害我!”   衍微道君望着他,眉头拧起。   宋修不敢置信地道:“师傅,您宁可相信一个外人,也不信任徒儿?”   能修到化神中期,衍微道君终究不是个傻子,冷道:“阮仲,不要在装了!这步棋,想必你已经盘算很久了吧?一来利用本座除掉你的死敌,二来操控郁儿,日后更得以操控整个琰国?”   宋修脸上的讶色渐渐散去,转眸望向秦清止,微微勾起唇角:“真是百密终有一疏,眼看成功在望,你却突然冒了出来。”   秦清止摸了摸鼻子,拱手一笑:“阮道友,不得不说一句,你这布局委实缜密,秦某佩服。只能说天不遂你愿,回头才是岸……”   阮仲面色陡然一沉:“你!”   衍微道君才没功夫听他抱怨,怒道:“速速离开我徒儿的识海,否则,休怪本座无情!”   “我不离开,你又能耐我何?”阮仲料准她不敢来强的,嗤笑道,“衍微,你也别怪我算计你,你若对你徒弟没有那个心思,又岂会轻易中计?”   “够了!”衍微道君铁青着脸,一展袖子,将阮仲收进袖中,“本座现在便去王宫寻你本体,若再不出来,本座就毁了你的本体!”   说罢,便要离开。   想到什么,又冷冷回望秦清止:“秦道友,不知姻缘线如何取出?”   “有必要取出来么?”秦清止讷讷道,“此毒只会令他爱上我徒儿而已,我将徒弟带回北麓,自此不再相见,相思病罢了,何苦呢?”   衍微道君的脸已经黑了:“秦道友,本座再问一次,怎么解?”   秦清止一摊手:“没法子解。”   “那你怎么好了?”   “我可没说我好了。”秦清止皱眉道,“此物早已同识海融为一体,根本好不了。”   “但本座看你,可好的很呢。”衍微道君还是不相信。   “只能说它的影响正在逐渐减弱。”秦清止摸着下巴,颇认真的回忆道,“当年秦某痛下决心,自碎了一颗金丹,重铸识海,从君子剑改修绝情剑,才勉强压得住。若是不信,衍微道友大可前去北麓求证,秦某绝情剑尊之名,在北麓也是颇为响亮的。”   衍微道君气的不轻,但眼下她心乱如麻,追究他们也于事无补。   况且罪魁祸首乃是阮仲!   银牙一咬,化为一道红光倏然消失。   秦清止一张玉容即刻冷了下来,声音不大,语气却是透骨的凉:“为师一早同你说,万不得已,不得使用那三件宝物,尤其是那第三件,你为何不听?”   夙冰陡然被他气势一震,慌忙跪下:“徒儿知错。”   不过,她心里不明白,这还不算危急时刻么?   秦清止似是猜到她心头所思,声音冷寒中平白生出几分无奈:“你能在危急关头,留下灵息传给为师,为师心里虽然担忧,却也有一丝愉悦,这代表,你终于肯承认本座这个师傅。但你不过筑基修为,却不断同化神期大能斗智斗勇,这不是自信,乃是你从来不信为师赶得及救你们,与其寄希望于外人身上,还不如自救,是不是?换句话说,你对本座这个师傅,从来就没有信任可言,对不对?”   字字戳中脊梁骨,夙冰脑门全是汗,伏地一叩:“师傅,徒儿知错。”   “你我既是师徒,连一丝信任都没有,这师徒不做也罢!”   “师傅请息怒……”   一直未曾言语的河灵忽然一笑:“秦小友,有句话,老朽不吐不快。”   秦清止正在气头上,被她一言拉了回来,慌忙拱手:“晚辈失礼了,还请前辈赐教。”   河灵沉默了会儿,戏谑道:“你们人界修士,一生为机缘所虏,为了进阶飞升,亲可杀,友可叛,所谓信任……呵呵,难道不是最稀少的么?在你希望别人信任你的时候,你又何尝信任过别人,既然如此,你有何资格说教她?”   秦清止微微一怔:“前辈……”   “洛仙河水,乃天下间最为圣灵之地,它能感应到心魔,我身为河灵,多少也能感应到一些。”河灵淡淡道,“秦小友,你有心魔。”   夙冰并不奇怪,修道之人,谁没有心魔。   她总算明白,原来河灵能窥探到邪阙,凭借的不是修为。   秦清止面上并无异样,波澜不惊地道:“愿闻其详。”   “方才听你说,你当初曾经碎丹重修,重铸识海?”   “确有其事。”   “不知是谁教你的?”   “晚辈的恩师,无极宗太上长老熙和圣君。”   “其实破解姻缘线的法子,并不只这一种,但你师傅却为你选择了最为惨烈的一种。”河灵望他一眼,摇头道,“许是在此毒入侵之下,被你师傅发现,你识海内还有一重魔格吧。”    ☆、73魔格(二)     听罢河灵的话,夙冰心头陡然一沉,但秦清止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反而笑道:“前辈说的没错,的确还有另一种法子,恩师并没有隐瞒晚辈,是晚辈自己做出的选择。”   “那你识海中藏有魔格之事,莫非,你也是知道的?”   “晚辈自然是清楚的。”秦清止淡淡一笑,娓娓道来,“晚辈天生五行违逆,命格冲煞,据恩师猜测,许是前世所造杀孽太重的缘故,因此便为晚辈取道号‘清止’二字,希望晚辈能在大道之上,清心寡欲,行止端正。晚辈这一路修炼至化神,比之旁人波折重重,旁人是要逆天,而晚辈则是在逆命。天道犹可违,命途难揣测,能走到哪一步,晚辈也不知道,但只要晚辈于人世修行一日,便不会轻易放弃。”   “天道犹可违,命途难揣测……”河灵似乎想到自己的处境,心下生出一丝悲凉,“那你心中没有怨恨么,为何你要比旁人行的艰难?”   “请恕晚辈斗胆相问,您被封印在此,怪的了谁?”   河灵一愕。   秦清止垂目道:“先有因,而后成果,乐是一种修行,苦亦是一种修行,人生历练,原本便是苦乐并存。古往今来,且看那些得道者,他们同样拥有贪、嗔、痴、爱、恨、欲,其实名利也好,情爱也罢,你若弥足深陷,那便是无边地狱,你若看的通透,这世上诸如种种,简而言之,不过只是一场历练。”   “你的意思是……一切种种,皆因我太过执着之故?”   “晚辈不敢,晚辈是在说自己。”秦清止的声音越来越柔和,玉面上带着淡淡笑意,“前辈道法高深,自是比晚辈通透,只可惜,您却当局者迷。”   河灵仿佛陷入沉思之中,许久没有言语,这暗宫内原本涤荡翻涌的怨气,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消散。   夙冰跪在地上,怔怔望着秦清止,那一抹白衣,明明素净的不染纤尘,却生生刺痛了她的眼。心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甚至连眼眶都开始微微泛酸。   秦清止这番话,令夙冰看透了一个道理,师傅,是再也回不来了。   曾经的萧白夜看似潇洒、却有太多事拿得起放不下,这或许便是他始终无法飞升的原因。而现如今的秦清止,则完全不同,看似不可捉摸,一颗道心却无比坚定,任何人、任何事,可能会影响他、挫败他,但永远无法击倒他。   不论在哪里跌倒,他都可以再次爬起来,所以他宁可选择自碎金丹,也要同心魔对抗。   换句话说,倘若没有当初萧白夜所犯下的杀孽,哪里会有秦清止的破釜沉舟、坚韧不拔?   难道,人之一世又一世的历练,终究不过一场虚无繁华?   自己对他而言,也只是得道路上的一场历练?   夙冰神思一阵一阵的恍惚,过往种种不断在眼前涌现,最后竟伏地吐出一口血来。秦清止见她双眸渐渐浑浊,忙一掌覆在她的灵台:“你怎么回事儿?”   体内逆流的灵力被一股祥和之气迫下,夙冰甫一清醒,唬了一跳。   她竟被心魔扰乱了神识?!   秦清止同河灵告别过罢,便带着夙冰离开暗宫。   夙冰前脚才将迈出水门,河灵的声音,突然以传音的方式飘入识海:“小姑娘,你现如今修为太浅,身上带着一只心魔兽,极容易走火入魔。”   夙冰一愣,又听她说,“不过,对他的影响更甚,他现在是水生之物,修为也浅,你却是阳火命格,水火不相容,还是早日分开吧。”   言罢,水门渐渐阖上。   夙冰思忖片刻,有些明白邪阙近来因何反常了。   秦清止驻足,回头望她一眼:“怎么停下了?”   夙冰敛下心思,询问道:“师傅,咱们不去王宫看看么?”   “去那里做什么?”秦清止狐疑地道,“莫非,你想抢阮仲的宝贝?”   “没有。”夙冰讪讪道,“阮仲老谋深算,我怕衍微道君不是他的对手。”   秦清止摇了摇头:“是与不是,皆为他们穹苍界内部的事儿,同咱们并无关联,既然已经撇干净了,便别在跟着搀和。”   夙冰揪眉:“师傅,其他宗门的弟子,救不救?”   “不救。”秦清止淡淡说道,“救了他们,反而是一场祸端。”   夙冰明白秦清止的意思,但有一个人,她始终放心不下,只要师傅放出神通,必然能在城中寻到他的踪迹,但她不敢明说。   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秦清止呵呵笑道:“你想救宣于逸?”   “师傅……”夙冰无奈道,“我欠他挺多。”   主要是钱……   秦清止微微勾起唇角,颇为戏谑地道:“你且放心好了,那小子乃贪狼命格,心狠手辣,花样繁多,可比你聪明多了,谁要是倒霉碰上他,八成被吞的连骨头都不剩,决计不会出事。   夙冰暗暗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出了河面,两岸围的全是护城卫,秦清止连眼角都不曾斜过一下,乘着祥云一飞冲天,向洛仙西北飞去,不多时,两道浅浅灵息便飘进夙冰的识海中。   从芭蕉叶后,若隐若现的浮出两个人,见到秦清止,立刻跪下:“师伯。”   “起来吧。”   慕容靖倒是听话的很,道声谢便起来了,倒是蓝少卿,端正跪在地上,动也不动一下。夙冰低头一瞧,这家伙还是和以前一样白白嫩嫩,看上去一点儿变化也没有。   秦清止望他一眼,没有说话。   蓝少卿喉结动了动,似乎有话想说,但一忍再忍,还是没有说,同样道了声谢,一撩袍摆站了起来。看到夙冰时,微微翘了翘唇角,冲她无奈一笑。   那眼神,简直就是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啊,逗的夙冰忍不住莞尔。   其实,当知道他是被西岭春扣下的时候,夙冰原本的担心就少了大半,西岭春个性虽然强势,却是个磊落坦荡之人,想来也做不出什么出格之事。   秦清止淡淡道:“无事的话,该启程了。”   慕容靖奇道:“师伯,化神之后,您能撕裂结界了?”   秦清止有些哭笑不得:“本座还没那么大能耐,自然是要求助于三位太上长老。”   说罢,他转了转储物戒,摸出一个罗盘来。   只见他摆弄了一阵,罗盘内陡然射出一道红光,待红光散去,渐渐浮出一个虚虚实实的人影:“清止,事情办妥了?”   秦清止凛然道:“启禀师叔,已经办妥。”   “嗯。”   那人影似乎点了点头,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在秦清止身后三人身上。   夙冰脊背僵直,率先跪下。   蓝少卿和慕容靖面面相觑,好一会儿,倒吸一口凉气,忙不迭跪倒在地:“师叔祖在上,徒孙失礼了!”   那人影并没有搭理他们,捋了锊长须:“我们即刻施法。”   再是一阵红光闪瞎人眼,罗盘上的指针开始剧烈晃动起来,秦清止凝神屏息,本命真元剑迅速腾空,化成一柄灿金大斧,顺着从罗盘内|射出的光芒,以排山倒海之势,猛然劈下,生生将眼前的空气劈出一道口子。   “走吧。”   秦清止收了罗盘,示意他们先过。   夙冰从地上爬起来,心里头想着阮仲那些宝贝,也不知会落在谁的手上,闷头就朝里走,越过红光之后,凭空消失。慕容靖一言不发的跟上,轮到蓝少卿时,他踟蹰片刻,握了握拳,还是迈了进去。   秦清止望一眼那道略显狰狞的口子,眉头微微皱起。   实在太丑了,看来,回去得好生练一练。   ……   如同被阮仲带去洛仙那日一样,穿透空间禁制时,夙冰只觉得魂魄都被割裂开来,识海内一阵阵剧痛,她蜷缩着身体,捂住双耳,封闭识海……幸好持续的时间并不久,陡然一阵失重,便被一股力道甩了出去。   不错不错,背下软软的,并没有疼痛的感觉。   耳畔却传来一声大叫:“啊!你是谁啊?!”   夙冰讶异侧目,这一眼瞧的,连她都忍不住惊呼一声。   这三位合虚期大长老,也太不靠谱了吧?!哪里不好送,竟把她送来人家床上?!   那女子只有练气十一层修为,捂着胸前两坨白生生的肉团儿直朝角落里缩,发髻凌乱,面上潮红,美眸里满是惊恐,夙冰心想大家都是女人,至于么?   正打算解释两句,才将溢出在外的神识立刻发现,下面压着的不是被子?   她低头一瞧,一名男修正赤条条的被自己压在身下,一对儿狐狸眼微微眯着,满头满脸的全是汗渍,可见之前双修时有多卖力:“我说这位道友,你敢不敢先起来?在下的脊椎骨,险些被你给压断了。”   “对……对不起。”   夙冰一个头两个大,连滚带爬的下了床,冲着房门方向奔去,被却床上之人一勾手指,拽了回来。夙冰心头一震,此人的修为颇高,似乎是在金丹中后期上下。   床上女修慌忙穿好衣裳,拔腿跑了出去。   而那男修虚空一抓,一件黑绸锦袍便上了身,他在腰间轻轻打了结,翘起脚半躺在床上。   虽然胸前露出一大片肌肉,夙冰还是毫不遮掩的望过去。   反倒令那男修微微一愣,瞧着此女元阴仍在,明明是个未经人事的小丫头,怎么撞见这等事儿,竟毫不慌乱,还一脸的坦荡?   他哪里知道夙冰都一把年纪了,看他就像看小孩儿一样。   白花花的五花肉而已,有什么好羞涩的?   那男修再不要脸,也被她盯得有些发毛,清清嗓子,问道:“小道友,我在这周围设下重重禁制,不知你是怎么‘突然’出现的?”   他着重“突然”二字,很疑惑的语气。   夙冰已经在脑子里合计了好半天,忙不迭地道:“启禀前辈,晚辈也不知道,晚辈正在洞府修炼,神游太虚之际,‘突然’就掉下来了。”   那男修皱起眉头:“好生玄乎。”   “是啊。”夙冰也皱起眉头,“真是玄乎。”   “瞧你这身装扮,不像北麓人。”   夙冰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穿着洛仙的衣裳:“这是我们家乡最新潮的打扮。”   那男修哦了一声:“不知道友来自哪里?”   “晚辈来自青芒山下,无量门。”话说北麓大宗门二十来个,小宗门数以万计,夙冰就不信他全都记得清清楚楚,便又拿出自己的绝活,信口胡诌。   “青芒山下,有大宗门一个,中等宗门七个,小宗门一百二十六个,这些宗门加起来,共有筑基中期弟子一百一十八人,其中女修仅有一十二人,年纪最轻的也有三十八岁。呵呵,小道友,我看你差不多二十岁吧?”   那男修同样信手拈来,挑眉一笑,“而且什么无量门,我可从来不曾听过。”   夙冰一瞬傻眼儿,好一阵不知道说些什么。   “凭你小小年纪,竟能修到筑基中期,出身必不寻常。”那男修锊过黏在脸颊上的一缕长发,笑道,“今日你虽以下犯上,我却也不好为难一个后生晚辈,留下名号、宗门、师承何处,便可以走了。”   夙冰沉着脸,此人不是善茬,不好糊弄。   眼下,他八成以为自己是故意跑来偷窥的,结果学艺不精现了形,才会‘突然’掉下来。且不说他会不会怀疑自己有所图谋,单是闯进人家房间偷看人家双修,说出去就得毁掉名声,怎么能将师傅拉下水?   此人脑子里装了那么多信息,且如此有条理,不如……   思量罢,夙冰走上前一步,再上前一步,身子软软的跪倒在床榻边。   咬着下唇,羞答答的抬了抬眸子:“前辈。”   这一声“前辈”,喊的那叫一个千回百转,夙冰自己都被自己恶心到了。   那男修眉梢一颤,有些不懂她的意思。   “其实,晚辈仰慕前辈已久,所以才斗胆窥探。”下唇都快咬出血来,夙冰拼命挤了挤眼泪,想让眼圈瞧上去红一些,万般委屈地道,“前辈当真不记得我了么?”   “我见过你?”   那男修倒真有些愕然,微微垂了垂眼睫,努力搜寻自己的识海,复又抬眸望向她,而夙冰恰恰递了一个千娇百媚的眼神过来,不由再是一怔。夙冰心下一沉,将手中一张上品定身符化成灵气,说时迟那时快,一巴掌拍在他胸口!   拔腿就跑!   从房门窜出,跃过小楼护栏,御风朝着一个方向闷头狂奔,也不知道奔了多久,最后灵力有些受不住了,才落在一处草地上,拍着胸口不断喘着粗气。   抬起眼,发现四周陌生的紧,像是郊外一处荒野。   也不知道此地是何处,更不知道秦清止他们被传去哪里,不过听那男修所言,这里应该是北麓,那就没问题了。不管传去北麓哪儿,他们都比自己熟悉,返回宗门不过一两天的事儿。   还是先休息休息再说,这两天真是要命。   耳边有妖兽的嘶鸣声,夙冰嘴巴有些馋,循着找了过去,宰杀一只三阶豹子精以后,将妖丹妥帖收好,便席地而坐,烤起肉来吃。放出神识进入灵兽袋,发现白毛果然又在睡,一直没听见他吭声,就知道他肯定睡着了。   想起河灵的话,夙冰不由皱起眉来。   其实自己心智还算坚定,并不怎么受他影响,就算偶尔被影响,权当是磨练心智了,但白毛不一样,若是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怕是会出问题。   但他明显心里有数,所以才一直支支吾吾不肯说实话。   夙冰有些为难,他自己不愿意离开,自己总不能赶他走吧?   唉,真是愁人。   脑子眼儿疼的厉害,夙冰也懒得多想,拍一拍正蹲在邪阙身边、给他扇风的风声兽:“得,他这一睡又不知睡多久,你就别献殷勤了,出去吃肉吧。”   听见前面那句,风声兽气的不轻。   听见后面那句,两只大眼睛一亮,亟不可待的跳了出去。   吃完了烤肉,天色已经黯淡下来,一人一兽躺在草地上,一个赛一个打起了饱嗝。夙冰将手臂搁在脑袋下枕着,望着天幕上寥寥几颗星子,心里忽觉惬意。   修行,不就该如此么?   她现在的储物袋中,有一笔数目不小的中品灵石,足够她花销到结丹。   既然如此,自己返回无极宗,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至于她一直想要知道的秘密,呵呵,不管上一世她和师傅是怎么死的,都已经不再重要。秦清止说的不错,前世因,后世果,无论曾经如何,都只是修行路上的一段历练,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   历经种种磨难之后,师傅这一世终究是飞升有望,合该是一件好事。自己也可以心无旁骛的,去追寻自己要走的道,何苦执着……   天边是柔软的云,耳边是和煦的风,夙冰微微扯起唇角,当真觉得惬意。   自重生以来,似乎种种纠结都以随风散去,在周身布下禁制,她枕着风声兽的肚皮,安逸的闭上双眸,催动灵气在体内运行,开始修炼。   但愿明日,又会是一个艳阳天。    ☆、74名仙堂一日游(上)     第二日晨光微曦,夙冰收了真气,起身活动活动筋骨。   修为似乎又进步了一些,倘若此刻一鼓作气闭关冲级,说不定能够突破筑基后期的屏障,但夙冰思量过罢,认为还得再拖上一拖,便如那金丹修士所言,以她这具身躯的年龄来说,进阶速度的确有些快了。   既然如此,现在该去哪里?   昨夜她合计的倒是真美,可惜就目前形势来看,她完全没有做散修的本事,况且,拓跋战还在宗门,她总不可能一声不吭的,丢下他一走了之吧?   还是先去寻个市镇,找人问问路好了。   夙冰一拍储物袋,从内取出一套灰扑扑的道袍,捏了个诀,换下这身奇装怪服,再将原本散着的长发在头顶绾成道髻,捯饬完,整个人焕然一新。   祭出飞行法器,她一边飞,一边放出神识向前探去,除了一些妖兽之外,居然连点儿人气儿都没有。越行越是荒芜,她心里愈发纳闷,但还是不曾停下脚步。   七八个时辰过去,夙冰有些受不了了。   她敢肯定这林子有问题,许是在外围设有什么法阵,被她无意中闯了进来。一味的乱跑也不是个办法,夙冰落在地上,开始认真研究地形。   可悲的是,居然完全瞧不出来异样,看来绝非一般的法阵。   夙冰发愁也是枉然,对于法阵,她原本就是个半吊子。无奈之下,只能将白毛从灵兽袋里拖出来,揉面似的揉他的脑袋:“妖怪叔叔,别睡了,有事儿问您!”   “别闹!”   两只前爪抱住头,邪阙躬身缩成肉团,翻了个面,继续闷头大睡。任凭夙冰怎么鞭打水浇连脚踹,这家伙愣是连眼皮儿都不动一下。最后夙冰认输了,只能守着他盘膝坐下,继续修炼。   大半个月过后,邪阙这厮终于是醒了。   一睁眼瞧见一名道姑端端正正的坐在自己面前,唬了他一跳,再一看是夙冰,不免哈哈大笑起来:“哎呀,你看你的样子,真像一块儿望夫石!”   夙冰握了握拳头,冷嗖嗖的望着他。   笑着笑着,邪阙渐渐笑不出来了,爪子在身上胡乱按了按:“咦,老子怎么浑身疼?”   夙冰眉梢一颤,讪讪打岔道:“妖怪叔叔,您快看看,这是什么阵法?”   邪阙捂着腰,扑闪着翅膀飞了一圈,最后落在夙冰肩头:“这不是阵法。”   夙冰讶异:“那为什么飞不出去?”   邪阙瞥她一眼,看弱智一样的表情:“当然飞不出去,此地是四合焱岩兽的腹内。”   “四合焱岩兽?”夙冰喃喃念着,这种兽类她是知道的,其又名吞天兽,极为罕见,腹内藏有乾坤,能将活物困住,再渐渐腐蚀掉,以吸收它们的灵气。   但夙冰还是不信:“我被困了半个多月,完全没有任何异常。”   “这只小兽已有三千年道行,估摸着临近化形期,瞧它模样,该是睡着了,你当然发现不了,等你发现时,怕是已经晚了。”邪阙摩拳呲牙道,“啧啧,遇上老子,它可真不走运……”   “你要干嘛?”   “当然是吃了它。”   “不行。”夙冰摇了摇头,“我从一处繁华城镇而来,距离此地并不算远,这只四合焱岩兽胆敢在周遭匍匐休憩,必然是有主人的,而且主人的身份并不寻常,你若将它吃了,让我如何向它的主人交代?”   邪阙横着两道龙眉,恼道:“交代什么?有什么好交代的?敢将此兽放出来吃人,凭这一点,此兽的主人便不是什么好人!若真论起理来,怕他?!”   夙冰竖着眉毛道:“你懂什么?正因为对方不是什么好人,更不能惹!”   “阿夙,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前怕狼后怕虎的,哪还有一点儿从前的潇洒气派!”邪阙越发不高兴了,一觉醒来有美味自己送上门,居然不让吃,“只不过重修一次而已,胆子变的这么小,如何成大事?”   “这不是胆子大小的问题,咱俩眼下的处境,你又不是不清楚。”夙冰耐着性子同他解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如今的修仙界,唯有藏锋露拙,才能走的更远……”   邪阙瞪着她:“要藏你去藏,老子偏要吃!”   夙冰反瞪回去:“既然跟着我,你就得听我的,绝对不准吃!”   “哎呀,敢跟我摆架子?”   邪阙才不吃她那套,直接扑闪着翅膀想要飞起来,却被夙冰一把抓在手中。邪阙恼羞成怒,直接从躯壳里跳了出来,化为一道白光冲上半空。   夙冰错愕不已,根本来不及反应,便看见那道白光陡然爆开。   双眼险些被刺瞎,夙冰连忙低头,只听“嗷嗷”几声惨叫,鼻腔里顿时涌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再次睁开眼睛时,之前的场景完全变了,脚下竟是一处泥潭。   甚至都没瞧见那只四合焱岩兽究竟生的什么摸样,就被邪阙一口给吞了。   手心里的小白龙吃的餍足,懒懒打了个饱嗝,得意洋洋的看着夙冰:“以我现如今的能耐,同人修斗法虽然弱了点儿,但这些阿猫阿狗,哼哼,老子见一个吞一个,修为才能涨的更快!”   夙冰真是无语透了,直觉告诉她,这家伙早晚会给自己惹祸上身。   “您是不是又要睡了?”   “嗯。”邪阙捂着圆滚滚的肚皮儿,缩身进入灵兽袋,半响,又从里面露出半只脑袋,丢她一记白眼,“对了,以后没事少烦我,有事自己先想想办法解决,不要处处依赖别人,全是被你师傅给惯出来的坏毛病,没了他,你就像个白痴一样!”   夙冰一张脸登时比锅底还黑。   邪阙哼了一声,回窝里继续躺着。   风声兽一个激灵翻身而起,奔过去给他扇风,脸上尽是谄媚的笑,心里却在暗暗道:嘁,就你这臭脾气,比老妇人的裹脚布还臭!说什么喜欢人家,怪不得追了几辈子都追不上!活该!报应!让你欺压良兽!   “你这畜生胡说八道什么?”   邪阙翘着二郎腿,眼神如刀子般戳过去,“老子什么时候追过?像老子这种动不动就要遭天谴的怪物,招惹她对她有什么好处?老子之所以教训她,全是为了她好,你一头畜生懂什么?”   风声兽吓的一哆嗦,继续腹诽:说的真好听,你连快要化形的四合焱岩兽都能吞的下,那日在地宫,却不出来帮忙杀妖兽!   “倘若什么都要指望我,那她干脆不要修炼了,我一样有办法渡她成仙。”邪阙冷冷一笑,话锋一转,“成了仙又如何,你当神仙日子是好混的?我和她师傅都死了怎么办,她指望谁去?”   风声兽哼道:其实就是自私。   “这一点你倒没说错,老子的确有私心。”   出乎意料,邪阙竟然没有反驳它,换了个睡姿,凉凉道,“老子才不需要一个同生共死之人,老子只希望她能美滋滋活着,有足够的力量守护她自己,比谁都勇敢,比谁都坚强……这样,老子即便真死了,也能渡化心魔、含笑九泉……”   声音越来越细微,直到最后化为轻轻的鼾声。   风声兽扇了会儿风,才打了个哈欠,忽然瞪圆双眼:这妖怪竟能听见自己说话!   完了完了,之前天天骂他不都被他听见了?!   ……   白毛下手快、狠、准,四合焱岩兽死的悄无声息,夙冰放出神识在周遭百丈之内查探一阵儿,确定没有什么波动,也没有留下什么证据,才祭出飞行法器逃离案发现场。   不多时,便看到一座小城。   夙冰举目一望,不由瞠目,竟然是名仙堂?   须知道,北麓最着名的名仙堂大会,就是由他们举办的。严格说起来,名仙堂并不是修仙门派,也不是什么修仙世家,但他们上有道法高深的元婴道君坐镇,下有风靡全北麓的七公子操持各大榜单,在北麓修仙界,几乎是风向标一样的存在。   夙冰低头沉思,她似乎听谁提过名仙堂位于天际城西北,那她朝向东南飞,总错不了吧?   正准备掉头,从城门远远飞来一人,以灵力冲她喊道:“道友,请留步!”   夙冰微微有些愕然,直到那人飞近了,才瞧见他有几分面熟,在识海内认真思索一番,终于忆起来,曾在天际城万象居内见过的。当时元宝还介绍来着,叫什么……名扬?   夙冰忙道:“名道友,不知你有何事?”   名扬略一愣:“道友认识我?”   夙冰皱眉,她险些忘了,当时与他见面时,自己还是冷小扇,便笑道:“名道友说笑了,名仙堂七公子,北麓有谁不知。”   这句话显然很受用,名扬嘴角轻扬:“夙道友才是说笑。”   这下轮到夙冰一愣,当年一别,她似乎再没见过此人,他怎会认识自己?   名扬忙不迭解释道:“夙道友不必揣测,名某只是见过你的画像。”   夙冰额角不自觉的抽搐几下:“画像?”   “没错。”名扬暗暗打量她一眼,心里生出几分怀疑,“夙道友,你怎会在此地出现?”   “我……”夙冰微微一笑,“我出门游历,恰好路过。”   “既然来了,不妨进去一观?”名扬彬彬有礼地道,“刚好再为夙道友重新画上一副画像,那副画像,实在是有点儿……”   夙冰莫名其妙的望着他,简直不知所云。   名扬白皙的面上,现出一抹诡异红晕,颇尴尬的清清嗓子,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家师与清止道君交情匪浅,夙道友便卖个面子如何?”   连师傅都给抬出来了,夙冰再不情愿也没办法:“名道友言重了,劳烦带路。”   名扬淡淡一笑,一手负于身后,引着她落在名仙堂的楼门前。   守门修士立刻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出,直到两人走的远了一些,才敢抬起眼角去瞄夙冰的背影,再远再远一些,才窃窃私语道:“我看这位夙前辈挺正派的,气质温和,仙风道骨,一点儿都不像……”   “你懂啥,这才是深不可测……”   “嘘……”   皆是一些练气期修士,修为最高不过十层,夙冰根本不用刻意锁定,便能听见他们在聊些什么。心下越发狐疑,她一直都在穹苍大陆,回来便被困在四合焱岩兽腹内,一没打过擂台,二没参加比试,怎么突然就成名人了?    ☆、75名仙堂一日游(下)     一路跟着名扬进入内城,城中街道宽而平整,只是几乎瞧不见行人。放眼一望,城里每栋建筑的规格全都差不多,前后两进,绿瓦红墙,楼前立着标杆似的守卫。   夙冰觉得,这里像极了凡人界的皇城。   斜了斜眼角,瞄见一栋楼前写着“英雄榜”三个字,夙冰抖了抖眉毛,停下脚步说道:“名道友,能否领我进去瞧瞧?”   “自然可以。”名扬笑道,“这边请。”   夙冰跟着他进楼,内里空空荡荡,全然不见任何桌椅摆设,但夙冰却嗅到了极为浓重的灵息。放出神识,还是一无所获,她合计了下,微微闭目,将周身灵力汇聚在双眸,再次睁开眼睛时,果然瞧见满屋子的灵虫在扎堆儿飘荡。   这些灵虫身体是透明的,但腹内却有极为微弱的荧光,看上去挺像西岭春的荧光兽,却比荧光兽个头小上数十万倍,再看它们游荡的姿态,看似散漫,却有条不紊,似乎循着某种轨迹……   名扬一直都没说话,似乎在等待夙冰提问,但夙冰双目澄明,完全没有一丝疑色。   他微微皱起眉:“夙道友,你能看到它们?”   夙冰呵呵笑道:“你是说这些阴晷虫?”   名扬诧异,心下越发不敢小看她,祭出自己的玉牌,双手合拢,朝半空一丢。半空中的阴晷虫立刻扭动身躯,纷纷朝向一侧的墙壁靠拢。   夙冰只觉眼前荧光大盛,明灭过罢,墙上便显现出密密麻麻的字来。   从左至右,依次是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   夙冰直接跳过练气组,向筑基望去,出乎她的意料,排在第一位和第二位的,居然是玄音门卞凉和秦君悦那小子。夙冰皱起眉,再向下望去,少卿排在第五名,沈沁眉排在第三十六名,甚至连赵子涵都挂在百名榜的尾巴上。   “这榜单准么?”夙冰狐疑道。   “合该是准的,除非有人刻意隐藏实力。”名扬话中有话,说的就是夙冰。   夙冰只当不知,自从筑基之后,她从来没有参加过比试,何来的隐藏:“我并非怀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为何没有重霜师兄和宣于师兄?”   名扬展眉一笑:“两位前辈已经结丹,你在筑基期修士的英雄榜里,怎么可能寻得到?”   夙冰瞠目结舌:“他们已经结丹了?”   “是啊,夏前辈是上个月结的丹,而宣于前辈是在五日前结的丹。”   “呵呵,原来如此。”   夙冰视线还在英雄榜上停留,但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了,脸上表情渐渐变得有些僵硬。二十来岁结丹,这已经不是逆天了,这简直是要造反。若是秦清止那样道心坚定为人正派的,自己只会引以为目标,可偏偏这俩人没一个靠得住的,夏重霜满心怨愤,元宝贪财好色……   咦,元宝居然从洛仙回来了?   夙冰正感慨着,想到这一点,不由一怔。   出了英雄楼,又去看了灵兽榜、名器榜、财富榜、药师榜和铸器榜等。夙冰这一路看下来,委实长了不少见识,也对现如今北麓修仙界的形势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当然,如同名扬所说,这些只是明面儿上可以判断的,并不一定完全作准。修仙界藏龙卧虎,有些修士喜欢争长论短,觉得榜上有名无上光荣,但也有一些默默无闻的散修,或者隐藏在大宗门内某个角落里的高人,人家乐的逍遥,不愿意显露出本事,饶是名仙堂手眼通天,也探查不到。   拿最近的来说,白毛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百兽榜上瞧不见他的图,但在不久之前,才将排行第二十六的四合焱岩兽给吃了。   哎呀,她居然忘记翻看一下,那只四合焱岩兽是哪位修士的宠物了!   名扬见她驻足,问道:“夙道友,怎么了?”   “没事。”名扬铁定是知道的,不过夙冰不敢询问,届时事情闹出来,说不定会引火烧身,便指着美人楼道,“走,进去吧。”   名扬点点头,领着她进入楼内,同先前一样,祭出自己的玉牌。   女人看美人,终究是越看越讨厌,夙冰有些心不在焉,况且排名前十的,她在宗门时早已听到耳朵起糨子。榜首烈焰谷嫣泪妆,第二名散修联盟白静,第三名无极宗沈沁眉,第四名无极宗蓝蝶衣……   等看到第十名的时候,她愣住了,指着那几个字颤颤道:“无极宗夙冰??”   名扬微微颔首:“没错,半个月前新添上去的。”   夙冰惊悚过罢,拢起两弯黛眉,凭借冷小扇这副容貌,能攀上美人榜也在意料之中,但她决计不曾想到,自己居然可以排进前十。原本的第十名、现在的第十一名,她在玄音门寿宴上也是见过的,自己怕是没法比吧?   “不知,这美人榜是如何选出来的?”眼睛瞎了吗?   夙冰定定望着名扬,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将他们名仙堂骂个狗血淋头。她可一点儿都不想出名,须知道,一旦挤进美人榜前十,不仅要被女修士妒恨,更会沦为全北麓猥琐男修的谈资,还不乏一些傻缺男修慕名拜访、追求尔尔。   绝对是有人想害她!   “咳咳,我们师兄弟七人各有负责的榜单,其中美人榜,是归我二师兄名尘负责。”似乎感受到她平静外表下激荡出的暗涌,名扬无端打了个寒噤,下意识的撇清关系,“二师兄他鉴赏美人和美酒,绝对可靠……”   “名尘?”夙冰搜索识海,有这么个人吗?“他何时见过我?”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名尘尴尬一笑,面上露出几分难色,“但我二师兄必然是见过夙道友的,因为美人榜不同于其他榜单,都是需要配图的,要不然,难以服众……”   说到这,名尘闭了嘴,讪讪一笑。   夙冰一边眉毛颤了颤,走上前几步,在指尖蓄满一道灵力,点在自己的名字上。   只见那些阴晷虫“唰”的散开,慢慢组合成一幅卷轴,悬在正中央。夙冰手指有些发抖,再是轻轻一点,卷轴向两侧渐渐展开。   夙冰一张脸,一点点、一点点黑了。   只见长约三十尺,宽约二十尺的画卷上,一名女子身着半裸香肩的奇装异服,半跪在地上,倚着床沿,无限娇媚的望向床上那人。   而床上男子同样衣衫不整,只是脸却被帐幔挡住了,根本瞧不真切模样。   最悲剧的是,那张床凌乱不堪,旖旎春光挡也挡不住,一看就是才双修完毕的场景,而与那男修双修之人,凭谁都会联想到自己身上。   拳头紧紧攥起,她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之图。   银牙咬得嘎嘣嘎嘣响,喉咙里一阵腥甜,自重生以来,夙冰第一次有了想撕人的冲动。   名扬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夙道友,名某邀请你来,正是因为此图,这个……名某命画士重新画上一副如何?”   话音才将落下,忽然有人咯咯笑道:“这幅画像不美么?为何还要重新画上一副?”   夙冰阴沉沉的转过头,只见来人金丹中期修为,一袭锦袍穿的松松垮垮,长发随意散着,一副纨绔浪荡公子的模样,她猜的果然没错,正是那名险些被自己砸断脊梁骨的男修。   名扬一愕:“二师兄?”   名尘笼着手,踱着步子走上前,欣赏一眼自己的杰作,再将目光移在夙冰脸上,极想看到她难堪、暴躁的表情:“所谓美人,自然是要最真实的状态,重新画一张,可未必能将夙小友画的如此传神,你说是不是?”   强忍下心头那股怒火,夙冰作揖道:“原来是名前辈,晚辈无极宗夙冰,有礼了。”   瞧她波澜不惊的模样,名尘倒是微微一愣,不过很快便又讥诮的牵起唇角,似是在说教名扬:“这张小绘,不是早已流传出去多时了么?估计清止道君手中也该有一张了吧?”   名扬将脸扭去一边,着实无奈的很。   夙冰淡淡道:“前辈,您既然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又何苦如此?”   以夙冰的推断,此人当时理应是在偷情,故而才敢阴他一把,让他吃个哑巴亏,日后碰上了,顶多被他追杀。可他却在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后,故意将事情闹大……   名尘望她一眼:“那敢问夙小友,这张图是真是假?”   夙冰摇头:“您明明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夙小友倘若认为这张小绘哪里不实,大可以向家师申诉。”名尘侧目睨她一眼,眯起眼睛笑道,“让他老人家侵入你的识海,稍稍一探,便知真假。”   夙冰哑然,活了上千年,还从不曾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   关键是她还不能解释,若将那日的事情说出来,除却师傅和少卿他们,没人会相信。一名筑基期修士,怎么可能突破金丹修士的禁制,还恰恰砸在人家床上?   说出去谁信啊?   当然,也不能将无极宗三位合虚长老割破空间禁制的事情说出去,因为修仙界有修仙界的法则,擅自割破空间禁制,是违禁的,这也是师傅没有去救其他门派弟子的缘故。   更何况世人皆有通病,只愿相信自己相信的,若能博得他们一乐,管你真相究竟如何?   总而言之,这个哑巴亏,自己是吃定了。   唉,怪也怪自己倒霉,招惹上这么一个阴损的家伙。   “杀了他。”   邪阙的声音透了出来,寒的不能再寒,“什么名仙堂,简直是一群黑了心肝的败类。”   感受到他散发出的凛冽杀意,夙冰急忙将灵气凝在掌心,封住灵兽袋,抬眸冲着名扬笑道:“我也觉得没有再画一幅的必要,我看此图甚好,便留着吧,名道友的好意,夙冰心领。时候不早,夙冰还赶着返回宗门,就此告辞。”   说完就走,根本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夙道友……”   名扬正欲追上去,却被名尘拦住:“七师弟,你对她那么好作甚?”   名扬悻悻然退下,一摊手道:“二师兄,我不是对她好,她师傅可是清止道君啊!你如此毁她名声,咱们名仙堂岂不是要和无极宗为敌了?”   “她师傅若非秦清止,我一早将她杀了。”   名尘冷哼一声,脸上随即浮出一抹笑意,“况且,你莫要忘了,咱们可是向着玄音门靠拢的,在秦清止光环之上抹黑一笔,也算送给宣于逸一份结丹贺礼。”   名扬扶了扶额,若想讨好宣于逸,送条财路便是了,至于拿人家小姑娘的名誉开玩笑么?    ☆、第七十六章     云霄城,玄音门。   金丹老者在洞府外守着,已经守了五天,里面始终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天玄道君每日都要来个三四趟,却不敢将神识探进去,生怕叨扰里面的人。   在外人看来,元宝仅仅闭关十日便以成功结丹,然而真实的情况,唯有他这做父亲的最为清楚,这小子出门历练一遭,不知得了什么宝贝,依靠此物的神效,才能结成金丹。   但他平日里根本无心修炼,全靠丹药喂着,因此根基浅薄,丹田空寂,虽然引发了结丹天象,但丹田后劲无力,金丹柔弱似泥丸,故而九道雷劫迟迟不落,进入了假结丹状态。   此状态极是危险,轻者损经伤脉,重者丹碎气竭。   天玄道君在门口检视过禁制之后,嘱咐道:“你且守好了,逸儿成功与否,便看这几日了。”   金丹老者忙跪下道:“弟子遵命。”   天玄道君捋了捋胡须,再向洞门望了一眼,便御风离去。   等他飞远了,另一个浮岛上渐渐现出两道身影来,一人筑基后期修为,一人筑基初期修为。两人望向元宝的洞府,初期修为的修士恨道:“父亲眼睛难道瞎了?那个贱种不过是个贱奴生的怪物,偏还那么宠他!”   “只要对家族有利,父亲才不管他是人是魔。”筑基后期修士冷哼一声。   “现下修仙界只知道宣于世家有个毒公子,根本没人理会咱们,说出来真叫人憋屈!”那筑基初期修士暗暗抬起眼角,瞄了自家兄长一眼,“我也就罢了,不过是个庶出的,但五哥你……”   “放心,我早就谋划好了,他得意不了太久。”   “哦,五哥做了什么?”   “你且等着看吧。”   感受到金丹修士的神识,他们连忙隐遁而去。金丹修士也没有阻拦他们,毕竟都是出身宣于世家的贵公子,不是自己的身份可比。   只是这两人鬼鬼祟祟的,又再打什么坏主意?   “徐伯,你进来一下。”   金丹修士正凝眉揣测,忽然听见元宝的声音,喜道:“是的,少爷。”   将禁制解开一道缝隙,他缩身而入,推开修炼室的石门,瞧见元宝少有的盘膝坐在蒲团上,精神尚好,但脸色不佳:“少爷,您觉得如何?”   “差不多了吧。”元宝懒散的向后靠了靠,“再有几日,金丹便该稳固了。”   “少爷真是洪福齐天……”   “什么洪福齐天,”元宝冷冷打断他,“我命由我不由天!”   金丹修士忙垂首道:“少爷教训的是。”   元宝又问道:“刚才父亲来过了?”   “大长老每日都来,”金丹修士叹道,“大长老舐犊情深……”   “什么舐犊情深,”元宝再次板起脸,“我若无用处,他能多看我一眼?”   金丹修士拾袖擦了擦汗:“少爷说的是。”   “我闭关前嘱咐你去办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回禀少爷,信简已经送去名仙堂,昨日,名仙堂的贺礼送来,还附了一封回信。”金丹长老犹豫了下,还是从储物袋中摸了出来,双手呈上。   元宝从眉心抽出一道神识,探进玉简内,才见了几行字,脸色便起了变化。   根本不曾看完,直接将玉简扔了出去。   金丹老者唬了一跳,贺礼上,不是写了喜报吗?“少爷,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元宝没有搭理他,紧紧抿着唇,脸色阴沉的可怕,体内的灵气开始不受控制,终于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且说夙冰驱着蒲扇朝着无极宗方向飞去,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才飞出名仙堂地界,邪阙就从灵兽袋里钻出来,瞟她一眼:“亏你还能忍的住。”   夙冰无奈道:“那里是他的地盘,动手不是找死吗?”   邪阙转了转眼珠:“那咱们就在附近守着,等他什么时候出来,一刀宰了他!”   “弄死他能挽回什么?你没听他说么,那张图已经流传出去,以名仙堂的影响力,拓本估计漫天都是。”夙冰拍拍他的脑袋,示意他稍安勿躁,刚才她也是甫一瞧见,气急了,现在想想,多大点儿事儿。   “清者自清,何惧流言。”   “你倒大度。”   “不大度也没办法。”夙冰抄着手,盘膝坐在蒲扇上,一身道姑装扮的确是仙风道骨,“得,你也别多想了,总归老娘自个儿倒霉。等回头逮着机会,再收拾他不迟,这笔账,总归是要同他算的,搞不死他也要搞残废。”   “咱们现在去哪儿?   夙冰朝前一指:“当然是回宗门。”   邪阙打趣道:“你还有脸回去。”   夙冰斜他一眼,不说话了。不想耗费太多灵力,足足飞了半个月才飞入无极宗的地界,身为道君座下弟子,不必从山门过,夙冰驱着法器,直接向夜来峰飞去。   因是清晨,众多弟子都在广场上舞剑,夙冰从他们头顶上飞过去时,许多弟子抬头瞧了一瞧。这位师叔他们几年前只见过一面,今日再见,似乎气质略有变化。   夙冰感受到他们的视线,不由皱了皱眉,心道他们莫不是全都看过了?   未曾在自己洞府前停歇,夙冰径直飞到秦清止的洞府,落在门外的阔地上,敛袍跪下,询问道:“师傅,您在不在?”   虽然没听见声音,不过洞府大门却在缓缓开启。   夙冰站起身,硬着头皮向里头走去,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走进内室,便直接跪下:“徒儿来领罚了……”   “你从名仙堂回来的?”秦清止阖上手里的书简,神识从她身上略过。   “嗯。”夙冰将那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个明白,说完之后,便老老实实跪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等待秦清止的训示。   他理应相信自己,毕竟以他的修为,只需一看,便知道自己元阴未失。   但这事儿明摆着哑巴吃黄连,秦清止也是无可奈何,他若是想保名声,唯有将她逐出师门。夙冰垂着头,回来的路上,她一直都在揣测他的决定,或许她之所以坚持回来,也是想知道他的决定。   秦清止一直没有开口,气氛降至冰点,夙冰越跪越心寒。   正打算自我逐出师门的时候,秦清止突然一拍座椅扶手,寒声道:“你且放心,这口恶气,为师一定帮你出!”   夙冰仰起头,讶然道:“师傅?”   “你先起来吧。”秦清止面色十分不善,“这次是为师连累你了,经验不够,没法子算出空间裂隙交错后适当的位置,白白害你惹上祸端。”   “师傅……”夙冰心里一暖,越发觉得不能连累了他,“眼下不论如此,徒儿的名声是被抹黑了,您还是将徒儿逐出师门吧,要不然连带着您的名声……”   “无妨。”见她一直不肯起来,秦清止走下石阶,缓缓伸出手来,“你也不必太过在意,诸如流言,无非是一场笑谈,总有渐渐淡下去的一天。”   夙冰心头砰砰直跳,同样的话,在当年谛听城流言泛滥时,他也曾说过。   一瞬间又晃了神,夙冰定了定心,自己站了起来,并向后连退两步,刻意同他保持一些距离:“师傅,既然如此,那我先回去了。”   秦清止略微尴尬的收回那只悬空的手:“嗯,下去吧。   夙冰鞠了一礼,便垂首退出他的洞府。   她前后的神情变化,全都落在秦清止的眼睛里。   秦清止觉得夙冰这孩子有些难以捉摸,以前她对他总是心怀畏惧,似乎自己是只吃人的妖怪。在玄音门时,为了拉近师徒间的关系,他夜行万里,去买了她想要的桃花酒。但也是从那时候起,这小丫头开始变得有些怪,说不上来,总觉得在她眼中,他们师徒俩就像两只刺猬,不靠近时,便觉得疏远,一靠近吧,就得扎脸。   无奈的叹口气,他一挥手,召唤出剑灵。   “主人,”剑灵跪下,淡淡道,“有何吩咐?”   “去帮本座办件事清。”秦清止丢给他一块儿玉简,“有难度么?”   剑灵将灵识注入其内,摇摇头:“没有难度。”   “那去吧。”   “是。”   “回来。”   “是。“   秦清止端正身姿,颇有些不解地道:“阿灵,你有些怪,你为何不问本座,为何要你去做这些,做这些对宗门、对自己有何好处?”   剑灵一手负于身后,一脸正气地道:“请问,这些话您爱听吗?”   “不爱。”   “既然如此,阿灵何苦自取其辱?”   说完,背过身便踩着步子离开。   秦清止眼皮儿一跳,不由检讨起自己来了,看来无论做师傅还是做主人,他都挺失败。   ……   夙冰走出秦清止的洞府之后,立在断崖前静默了好一会儿,才驱着飞行法器返回自己的洞府。算算日子,其实离开宗门的时间并不长,但总感觉离开了很久一样。   将神识探了进去,拓跋战并不在里面。   既然如此,夙冰也就没有落地,驱着飞行法器,一路行到神农峰,将储物袋里知髓草给沉柯真人送去。路过药田时,看到高原一脸沮丧的坐在田间,便将飞行法器停在他头顶上,取笑道:“高师兄,这么大早的便来药田劳作,是不是被沉柯师叔给罚了?”   高原抬眼瞧见是她,忽然抹了把泪:“夙……夙师妹。”   夙冰唬的不轻,一个屋檐下待了三年,高原虽然脑子不太开窍,但也是条铁铮铮的汉子,何以会像个女人一样哭哭啼啼?“高师兄,怎么了?”   她收了飞行法器,落在他面前,屈膝蹲下。   高原摇了摇头,没说话。   夙冰隐隐猜到,八成是沉柯真人的身体又出了问题,便一拍储物袋,祭出玉盒来:“快别难过了,你看这是什么,虽然不能根治师叔的痼疾,但添个百十来年寿数,总是行的。”   高原接过玉盒,并没有打开:“夙师妹,谢谢你的好意,可是师傅他,再也用不到了。”   夙冰一愣:“师叔他……陨落了?”   “嗯。”高原将盒子又递给夙冰,“师妹收回去吧,师傅知道你还记挂着他,已是欣慰。”   “我离开的时候,他老人家不是还好好的?”夙冰拧着眉头,她在沉柯真人的指导下,如今也算通晓一些医理,以他的身体状况来看,至少还有二三十年好活,怎么突然就陨落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   “半个月前,陨落在丹房内的。”高原说着,眼圈又红起来,“光慧师伯说,师傅是因为累年服食丹药,丹毒积郁不发,一朝侵体而毙命……”   夙冰默然无语,摩挲着手里的玉盒:“高师兄,我能去他老人家的丹房看看么?”   “自然可以。”高原点点头。   两人一路走到沉柯真人的丹房前,毕竟待了三年,所有的一切,夙冰全都熟门熟路。推来房门,里面陈设依旧,丹水的味道不时飘入鼻腔。   过往点滴涌上心头,夙冰略伤感的叹了口气。比起秦清止,其实沉柯真人更像她师傅,不管她的意图,不论她的出身,便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夙师妹,这是师傅留给你的。”高原弯下腰,从炉子下面掏出一个储物袋,“虽然你不是师傅的徒弟,但他老人家却对你寄予厚望,在他陨落前几日,嘱咐我等你回来时,将此物赠你。”   夙冰狐疑道:“师叔留给我的?”   见高原很肯定的点了点,她才敢将储物袋收下,又同他聊了一会儿,说了几句宽慰的话,直把高原搞的更难过,才无奈的离开。   长生路正是如此残酷,那些一路陪你走过来的人,指不定哪天就会止步大道。   所以,这条路注定孤独……   回到洞府,她将沉柯真人留下的储物袋打开,先入眼的是一个灵石袋,上面绣着夜来峰三个字,夙冰一看便知,正是秦清止为自己交的那笔“学费”。   然后是一本《炼药心得》和一本《丹品杂记》。   夙冰将神识注入,翻阅了几页,竟是沉柯真人自己所着,不由珍而重之的收好。   接着是一个随身丹炉,夙冰探了探,脸上流露出几分讶色,竟是上万年份的紫金精炉?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草药、丹药、引子……   夙冰越发觉得奇怪,这不太对吧,即便他看重自己,也是觉得她在炼丹制药的方面颇有天分,留给她一些书籍无可厚非,但为何还要夹杂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夙冰拧着双眉,莫非,他想告诉自己什么?   对着一桌子杂物看了三个时辰,她也想不出来症结所在,便将它们收进同一个储物袋中,再放入自己的芥子空间里,然后开始盘膝修炼。   整整半个月过去,拓跋战还是没回来。   到了第十六日傍晚,夙冰有些坐不住了。   换上门派弟子服,她挥手解开禁制,徒步向广场走去,想要寻个弟子问一问。结果走了一路,一个练气期弟子也没瞧见,夜来峰虽然弟子少,也不至于少到这个地步吧?   举目望了望天色,她才倏然忆起,这会儿恰是食所用晚饭的时间,   飞身跃上一块儿试剑石,她盘膝坐下,守株待兔。   不多时,代步仙鹤便驼回来几名弟子,叽叽喳喳聊的正愉快,因为修为差距太过明显,夙冰便是不想听,也一字不落的全听见耳朵里。   “你说,各门各派送出去的结丹贺礼,他是送回去的,还是不送回去呢?”   “哪里还有脸送啊……”   “总而言之,玄音门这回算是丢人丢大了!”   夙冰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隐隐觉得和元宝有关:“你们几个,站住。”   几名小弟子根本不防,纷纷将头抬起来,见到夙冰的时候瞳孔皆是骤然一缩,继而唇角微微颤了颤,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不敢去想的模样,直到一人跪下,才纷纷跪下:“弟子拜见夙师叔……”   他们的反应让夙冰很不爽,也不叫他们起身:“你们方才说,玄音门怎么了?”   几名小弟子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后一个胆大点儿的颤声道:“启禀师叔,玄音门的宣于逸前辈,结丹不到五日,便……”   “金丹碎了?”夙冰讶异道。   “那倒不至于。”另一名小弟子接口道:“听说又化成灵气儿了,境界一下跌回筑基初期。”   夙冰琢磨了下,很快明白过来,原来之前他并没有结丹,只是进入了假结丹状态。   不知因何缘故,听见这个消息,之前因为沉柯真人死讯带来的阴霾,似乎都被冲淡了,她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咂咂嘴,看来老天还是公平的啊!    ☆、77入狱(一)     试剑石下跪着的几名小弟子,也不知道她在乐什么,彼此面面相觑一番,又安分守己的将脑袋垂了下去。夙冰乐完之后,终于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清清嗓子道:“你们可曾见过拓跋战?”   先前那名略胆大的弟子道:“您是说拓跋师叔么?”   夙冰心下一动,那小子果然筑基了。   既然已经成功筑基,多少有了一些保护自己的能力,是以夙冰对他去了哪儿,已经不再关心,敛袍起身,正打算回府继续修炼,突听那小弟子道:“拓跋师叔不久前,不知因何缘故,同其他峰的几名师叔打起来了。”   夙冰倏地顿住脚步:“然后呢?”   小弟子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回夙师叔的话,这事儿在宗门闹的还挺大,最后参与殴斗的几名师叔,全被戒律堂抓了起来,被罚去思苦崖体修一年。   夙冰不太相信:“就只是去思苦崖体修?”   就只是?   回话的小弟子不由纳闷,思苦崖那是什么地方,干的都是一些累活重活,一年下来铁打的身子骨也得蜕层皮,但他肯定不敢多嘴,只稳稳道:“根据弟子们得到的消息,确实如此。”   “知道了,你们起来吧。”   “多谢夙师叔。”   夙冰面色平静的点点头,祭出自己的飞行法器,正打算离开,又垂下眼,指着那名回话的小弟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弟子慌忙道:“弟子名叫秦岩。”   “你是秦氏家族的人?”   “弟子只是秦氏家族非常疏离的一脉。”小弟子略有些赧然。   夙冰微微一笑,没再多说什么,驱着法器朝着思苦崖的方向飞去。盘膝坐在蒲团上,脸色越来越难看,拓跋战这小子,真真不让人省心。   一路飞上思苦崖,老远瞧见一头七阶碧眼金耳兽在门前卧着。七阶灵兽,相当于人修元婴初期修为,观他模样,似乎距离化形不远。   夙冰驱着蒲扇,落在右侧一块儿平地上,走上前拱手道:“前辈有礼。”   “来者何人。”碧眼金耳兽微微抬了抬眸,睨她一眼,“报上名来。”   “夜来峰清止道君座下弟子,夙冰。”   碧眼金耳兽嗯了一声,前爪一摊:“谕令。”   夙冰摇头:“是师傅派晚辈来看看拓跋师弟,并无手谕。”   “你将清止道君搬出来也无用,主人有令,除非持有戒律堂谕令,任何人不得入内。”碧眼金耳兽冷不丁瞄她一眼,寒声道,“否则,格杀勿论!”   夙冰挑了挑眉,一早听闻戒律堂有位了慎真人十分铁面,它口中的主人,必是他无疑。非要谕令才能入内的话,也不是什么难事,去求一求师傅罢了。   便不再同它纠缠,夙冰行过礼,打算转身之际,邪阙说道:“别回去了,我有办法。”   夙冰眼睛一亮:“什么办法?”   邪阙咂咂嘴:“让我把它吃了!”   “这里可是无极宗,你别乱来!”夙冰一头汗,怪不得这家伙会突然清醒,敢情是闻到了肉香,“万一被逮着了,别说我保不住你,连我都得倒霉!”   “瞧把你吓的,哈哈哈!”   邪阙笑的直打滚,“我有那么蠢吗?   夙冰当真无奈了:“妖怪叔叔,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没跟你开玩笑。”邪阙一言罢,挥动翅膀从灵兽袋里飞了出来,落在碧眼金耳兽的鼻尖上:“嘿,小子,给个面子,放我们过去吧。”   “你……”   那碧眼金耳兽一愣,似乎想不到一只三阶小兽竟然能够口吐人言,下一刻,才意识到自己被他称呼为“小子”,不由怒了,浑身长毛炸起瞬间炸起。   正预备将此兽吞下腹中,却猛然发觉自己四肢僵硬、灵气郁结,完全动弹不得。   “你是何方妖物?!”那碧眼金耳兽大怒道,“速速将我放开!”   邪阙轻飘飘的冲他吹了口气:“乖,你睡着了,你什么也没有看到。”   碧眼金耳兽心下一阵恐慌,想要挣扎着站起来,但四肢根本不受它控制。渐渐的,他便挣扎不动了,歪靠在石头上,喃喃道:“我睡着了……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夙冰揪起眉:“它没事吧?”   “当然没事,半个时辰之后便会醒。”邪阙重新飞回夙冰肩头,“走吧。”   “咦,你先前不是告诫我,有事儿自己想办法么?”夙冰狐疑地低下头,望着他,“今天怎么如此好心,居然肯主动帮我,真让人受宠若惊。”   “老子就是不乐意你去求那个伪君子!”   邪阙冷哼一声,一个猛子扎进灵兽袋里,不说话了。   夙冰抽了抽嘴角,本想贴一张隐身符箓潜伏进去,但储物袋里只余下一张上品的,她实在舍不得,便大摇大摆的朝内走去。牢房大门都能进了,里面的修士理应不会怀疑自己有没有谕令,再让她取出来瞧瞧。   徒步走过一处小广场,一侧有二十几名练气期修士,正蹲在地上打磨玉石,一瞧见她,立刻行礼。夙冰虚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来:“筑基期弟子在哪里劳作?”   一名弟子指着东面的山洞道:“回师叔的话,筑基师叔们全在熔炉室。”   夙冰略一点头,向他指的地方走去。   驻足在山洞门口,除却铿锵击打精铁的声响,还时不时传来阵阵哄笑声,其中两道声音夙冰熟悉的很,正是慕容浔和秦君澈的。一听说拓跋战同人斗殴,她就猜到少不得这两个人。   以拓跋战今时今日之体魄,戒律堂单纯的体罚根本无需夙冰为他操心,但同这几个败类关在一处,能不能活着出来真是不好说,这便是夙冰放心不下、非要过来一趟的原因。   眼眸一沉,她撩起裙摆走了进去。   熔炉室并不大,中间有个两人高的三味真火炉,左右两边各是十几个铸铁池子,夙冰一眼瞧见角落里的拓跋战,半裸着一条胳膊,正闷着头击打玄铁胚,脚边的储物框,已经盛了上百个提纯过的精铁。   再看慕容浔他们那边,几个人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喝茶品茗。   “哟,那不是夙冰嘛!”   秦君澈正说着笑话,眼尾一扫,瞧见了夙冰。慕容家的两兄弟也望过去,慕容浔一脚蹬在铸造台上,轻蔑的扯了扯唇角:“啧啧,真是想不到,这臭女人还真有脸回来。”   拓跋战一直背对门口,听见几人言语,才停下手中活计,转过脸,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夙师姐……”   夙冰面无表情,背手上前几步:“你是怎么回事?”   喉结滑动了下,拓跋战没有吭声。   瞧他被炉火熏成一块儿黑炭,黑的油光发亮,从手心到胳膊起满了火毒泡,一路延展到肩膀……这只是能瞧见的,瞧不见的,不知道伤成什么样。   很明显,这里的管事没有了慎真人铁面,肯定收了慕容家不少好处。   夙冰直勾勾盯着拓跋战,拢起眉,脸上生出三分愠色:“我离开的时候,你不是说自己有分寸?这便是你的分寸?”   拓跋战依旧不吭声,避开她的目光,举起手中灵锤,继续淬炼精铁。   就算他不肯开口,夙冰也能猜出来,八成同美人榜的流言有关,便慢慢转过头,眼风凌厉的扫过慕容浔几人,抿了抿唇,冷冷道:“几位师兄倘若有何不满,大可以冲着我来,联手欺负一个小孩子,算什么英雄。”   “冲你来?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慕容浔扬起眉,谐谑一笑,“以为是尊上的弟子,咱们便要伏低做小不成么,不过是个没有家族背景的贱民,少在咱们面前嚣张!”   秦君澈立刻附和:“说的没错,也不知道师傅哪根筋不对,居然会收你入室!”   根本不等夙冰说话,慕容浔又道:“想让咱们饶了他也行,不过,得听夙师妹一句真话。”   夙冰微微皱眉:“什么?”   慕容浔不怀好意的打量她一眼,颇为暧昧地道:“画中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你够了!”拓跋战将手中锤子一丢,冷冷望过去,眼神里的冰冷刺的慕容浔一个寒颤,“总拿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开赌,还有完没完!”   夙冰拍拍拓跋战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继而笑笑道:“浔师兄既然这么想知道,不如回家问问你大哥,他应该知道怎么回事儿。”   脏水泼谁头上不是泼,让你姓慕容的得瑟!   其他几人意无意的看了慕容浔一眼,慕容浔怔愣了下,怒道:“你这贱民,竟敢污蔑我大哥!谁不知道那个男人就是玄音门的宣于逸,你还想说谎!”   夙冰倒真一愣,这事儿怎么又和元宝扯上了?   “夙师妹,敢做何以不敢当?”   秦君澈冷笑道,“咱们抵达玄音门的那天晚上,你可是一夜没有回房。”   兜了一圈,又兜到那一天,夙冰真懒得跟他们说话,但拓跋战还要在这待一年:“那天我是去了,但待了没多久便出来了,而且是沈师姐让我去的,不信你们问她。”   “问我什么?”   夙冰话音才落,突然从洞外飘来一个极冷清的女声,几人将目光投去,只见沈沁眉施施然的走了进来,一袭月白色牡丹彩碟戏花留仙裙,素净中又透出几分高贵,美的让人难以直视。   她身后,还跟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穿着石蓝撒花罗裙,虽比不上沈沁眉,但同样光彩照人。夙冰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是佟玉儿。   打从这两人一出现,一洞府的男修,除了拓跋战以外,基本全都丢了魂。   夙冰对着沈沁眉微微欠身:“沈师姐,你来的正好,还请你为我做个证,那日在玄音门,是不是你让我去向宣于道友取东西的。”   他们原本便是联姻道侣,说出来根本毫无妨碍。   哪知沈沁眉却疑惑道:“夙师妹,你再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夙冰讶异了下,该不是沉柯真人的死,把这姑娘刺激傻了吧?一拍储物袋,她将盛着知髓草的玉盒取出来,缓缓道:“此物,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   沈沁眉蹙了蹙她那好看的眉,面上现出一抹难堪:“我原本想要来着,可惜被宣于道友抢去了,彼时还以为他是拍来送给我的,不曾想,他却送给了夙师妹……”   这下,夙冰真真有点儿傻眼了。    ☆、78入狱(二)     原先一直看热闹的公子哥们,一瞧见美人蹙眉,纷纷指责起夙冰来:“夙师妹,你平时胡来也就算了,但宣于逸早和沈师妹有了婚约,你还寡廉鲜耻的跑去勾引人家,实在是太过分了!”   “……”   夙冰捏了捏眉心,惆怅不已。   眼下无论怎么描都是黑,若是将师傅搬出来,估摸着也是一起黑,索性也不解释了,名声什么的,反正她也不在意,爱谁谁就谁谁吧。   众人见她不再反驳,愈发觉得她和宣于逸有一腿,不由将怜惜的目光投向沈沁眉。真是可怜,如此国色天香的美人,怎会许给那般风流好色的家伙做道侣。   慕容浔正欲出言讥讽夙冰两句,忽然脸色一变。   很快,洞内所有修士全都感受到了,惊恐着向后缩了一缩。   夙冰一早便嗅到金丹修士的气息,再看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心道莫不是了慎真人来了?视线一瞬不瞬的盯着洞口,不一会儿,只见一名男子躬身入内,瞧上去生的很是平凡,只是眉眼间透着一股子凌厉。   众修士忙躬身行礼:“弟子拜见了慎师叔。”   了慎真人站定后,抿着唇,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略微眯着眸,在每个修士身上扫过。那眼神如刀子一般,刮的众人一阵哆嗦。   最后,他将目光定在沈沁眉和佟玉儿身上:“你们是谁?”   玉儿抖了抖肩膀,下意识的朝沈沁眉身后躲了躲,沈沁眉慢声细语地道:“启禀师叔,弟子是美人峰紫薇道君座下弟子。今日来此,是陪师妹探望拓跋师弟的。”   说罢,侧目瞥了玉儿一眼。玉儿急忙上前,将谕令双手奉上。   了慎真人检视过罢,又将目光投向夙冰:“是你。”   额角青筋跳了跳,夙冰讪讪道:“是我。”   他们几个因为美人图的事儿被罚,了慎真人必然清楚始末,他莫不是要追究自己一个败坏门风之罪?却听他说:“身为此案的受害人,你对本堂主的处罚可还满意?”   夙冰愕然片刻,道:“满意。”   “谕令拿来。”   “没有。”   了慎真人刀子般的目光再度剜来:“没有?”   夙冰茫然道:“弟子进入宗门的时间尚短,并不知道还有谕令之说,一路进来,也没人拦着弟子,弟子便以为,是可以自由出入的,难道不是?”   了慎真人沉了沉眸子:“人已经看过了,你们速速离开。”   “弟子遵命。”   沈沁眉鞠罢一礼,便拉着佟玉儿退出洞外,了慎真人看见夙冰一动不动,像是没有离开的打算,蹙眉道:“你怎么还不走。”   夙冰拱手道:“弟子败坏门风,理应受罚。”   了慎真人的眉头越蹙越深,原本是想将她治罪,但清止道君一味偏袒,说此事并无凭据,就算有凭据,门规里可没有一条不许弟子搞对象,他回来翻阅三大本宗规戒律,还确实如此。   今日见她才知,此女元阴未失,其中必有蹊跷。   因此,他摇头道:“无凭无据,不予处罚。”   “弟子明白了。”   夙冰侧目一觑,向慕容浔勾了勾手,“浔师兄,你过来一下。”   慕容浔稍愕,指着自己道:“我?”   了慎真人再场,他不敢拂逆,下意识的向前迈了几步,夙冰晃了晃脖子,又揉了揉肩胛骨,将灵力全都汇聚在拳头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兜脸给他一拳!   直接将他两颗门牙打飞出去!   “现在呢?”   夙冰两手一摊,无比真诚的望向了慎真人。   了慎真人被她此举搞的有些懵,直到瞥见拓跋战在她身后微微勾了勾唇角,才恍惚明白她的意图,再检视一下拓跋战伤痕累累的身体,他不由变了脸。   看来,自己手下出了蛀虫……   在场的众修士基本全都懵了,连慕容浔都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吐出一口血沫子,捂住漏风的嘴,勃然大怒道:“胡滨,里好榻的单子!”   觉得不对,又用灵力重复了一遍:“夙冰!你好大的胆子!”   说完,祭出法宝便要向夙冰攻去,却被了慎真人制住:“胡闹!”   慕容浔火道:“她区区一个贱民,竟敢以下犯上,你居然如此包庇!了慎真人,你这个戒律堂堂主,是不是不想做了!”   慕容照忙上前拉住他:“二哥,少说两句。”   “本堂主说过不罚了吗?”了慎真人冷冷道,“夜来峰清止道君座下弟子夙冰,仗着尊上之威势,胆敢在本堂主面前公然行凶,判罚入思苦崖修体十一个月,即刻执行,你可有异议?”   夙冰淡淡一笑:“弟子并无异议。”   慕容浔更是火大:“就只罚十一个月,我不服!”   “还有你!”了慎真人刀子般的目光射过去,“出言不逊,胆敢要挟本堂主,加刑三年!”   “什、什么?”   慕容浔震惊的不敢相信,这个老头是不是疯了?!不知道他是谁吗?!而了慎真人言罢,一袖子走了,根本不给他发飙的时间。   慕容浔转过头又要对付夙冰,却被他弟弟拉住:“二哥,来日方长,小心了慎真人使诈。”   他无奈,只得愤恨的剜向夙冰。   夙冰挑了挑眉,哈哈大笑起来:“照师兄说的一点儿也没错,来日方长,再收拾我之前,先把您那牙给整整,瞧瞧这脸,都快塌喽……”   说完一掳袖子,转身拎起先前那柄灵锤子,开始淬炼玄石胚。   “当!当!当!”   一下一下,敲的特别有节奏,那些没吃过苦的贵族修士们,一个个全都看傻了眼,那可是他们特意找来恶整拓跋战的灵锤,足足七百多斤重,她就这么轻松的拎起来啦?!   更可怕的是,那女人还阴森森的勾着唇角,时不时砸砸嘴……   仿佛击打的并非玄铁胚,而是……   几人看向慕容浔手中两颗血淋淋的门牙,梗着脖子咽了口唾沫,都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连一贯沉静的慕容照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此女果有几分手段,怪不得连大哥都被她整老实了。   完了,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啊!   拓跋战去她对面站着,也顺手拎起一个灵锤,还没开始击打玄石胚,先默默传音道:“师姐,我又连累你了。”   夙冰叹气道:“你总这样沉不住气,苦的只会是你自己。”   拓跋战垂下头:“但我气不过他们说你。”   “如果他们说的全是事实,那我也不冤,如果不是事实,你又何须介怀理会?”夙冰丢下一块儿淬炼好的玄石,又摆上一块儿新胚,一锤砸成两半,“小战,你本修魔,你可知修魔最忌讳什么?”   “脆弱,良善。”   “魔修讲究随心所欲,将心欲凌驾在万本之上,魔功才能百无禁忌,但你们拓跋家的人……”夙冰早想说了,但一直怕他接受不了,现在想想,还是得说,“在这个人吃人的修仙界,你们拓跋氏太重所谓的道义,甚至比道修更甚,这便是你们灭族的根源……”   拓跋战肩膀一颤:“师姐……”   “我知道,无极宗太上长老曾对拓跋先祖有过救命之恩,因此发誓绝不背叛无极宗,哪怕被赶去丰乐荒凉之地,也未曾忘记先祖遗训。”夙冰沉沉道,“但你们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你有没有想过,当初那位长老为何搭救你们?他又怀着什么样的目的?”   “救了便是救了,这不是事实么?”   “如果事实下面,隐藏的是私心、欲望和不堪呢?”   夙冰摇了摇头,“同道修不同,要做一个真正的魔修强者,除却百折不挠的毅力,还要有杀伐决断的手腕,你们输就输在性子优柔,太重感情,就像当初你我在食所相遇,你出手为我打抱不平,但我却反咬你一口……”   “师姐,当年的事情,是我太过鲁莽。”拓跋战忽然心生一股恐惧,不知由何而来。   “我只想告诉你,人的本性趋利避害,当我力所能及时,必会护你周全,但他日一旦危及到我的利益,哪怕我心中再有不忍,也一样会不留情面对付你。”   铁锤“当当当”的砸着,好似全都砸在拓跋战的心头。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师姐,我不信。”   夙冰抬起眸子,定定望着他:“你必须信,日后你也会跟我一样,眼下之所以为了一点小事儿便冲动妄为,是因为你还小,修为不够,阅历不够,你的视野只在无极宗这块儿方寸之地,你从来不曾出过山门,你未曾见识过外面的天地有多广袤,待你见过之后,你的一颗心将会越来越宽阔,想要得到的东西,也会越来越多。   那些欲望,将驱使你不断追求更强悍的力量,体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快感,而那些背叛和杀戮,将用鲜血洗涤你的内心,令你日渐麻木、冷漠……终有一日,当你凌驾于众人之上时,便会明白,一生能给你庇护、快乐之人,从来都只有你自己……你虽然失去了很多,但你得到的更多,这世间有得有失,公平的很,而唯有真正的强者,才有资格去谈道义、谈感情……”   “不管战儿看过多少天地,夙师姐都是战儿最亲的人!”   小小的少年,脸上带着倔强,目色澄明地道,“不管战儿爬的有多高,你也在我之上!永远都是我最尊重的亲姐姐!”   夙冰觉得自己浪费了那么多口舌,简直是在对牛弹琴。但转念一思量,他虽然筑基了,可毕竟年龄在那放着,魔心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塑造好的,罢了罢了,反正来日方长,慢慢开导。   一整天,两个人都在默默练胚。   夙冰并不知道,今天这席话,已在拓跋战的心头,渐渐生了根。    ☆、79入狱(三)     敲敲打打,一直忙碌到夜半时分,歇工的钟声方才响起,思苦崖上的小执事,引着夙冰走去一处洞府,这洞府在男修洞府的对面,一整排只有夙冰一个人。   说好听点儿称为洞府,其实就是一间陋室,除却一张糙石床,连一件日常家具都没有。   好在夙冰也不挑剔,从储物袋中摸出一个蒲团,便开始打坐修炼。眼下正处于风口浪尖,留在思苦崖清修,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此地虽然比不得夜来峰灵气充裕,但总归处在天枢山脉上,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对于筑基中期的修士来说,足够用了。   吸纳天地灵气,在体内运行一个小周天过罢,夙冰脑子里忽然浮现出沈沁眉那张美丽的脸来,不由喃喃道:“妖怪叔叔,你觉不觉得沈美人有些怪,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   好一会儿,邪阙的声音才从灵兽袋中懒洋洋的传了出来:“跟她不熟,我不知道。”   夙冰噎了一噎,才想起来神农峰那段日子,邪阙还只是枚蛋。   正打算跟他详细说一说当时的情况,那厮忽然道:“阿夙,咱俩能不能商量个事儿?”   “恩?”   邪阙郁闷道:“你能不能别总是叔叔长叔叔短的,叫的我多老,你多小一样,真算算年纪,咱俩指不定谁更大一些呢。”   “那我叫你什么?”顿了顿,夙冰道,“小白?”   “滚!”   “阿毛?”   “……”   “大白!”夙冰一拍手,真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你还是继续叫叔叔吧。”邪阙就知道最后的结果,肯定是自己被她活活气死,撇撇嘴缩成一团。算他没事找事。才闭上眼睛,预备继续睡觉之时,突然支起两只耳朵,冷冷道,“有修士闯进禁制来了。”   “什么?”   夙冰微微皱眉,思苦崖上关着的修士,最高不过筑基后期,想要突破她设下的禁制并不困难,但做到不被她察觉,根本不可能。   但她更相信白毛的判断,忙将神识尽数探出,扫视一圈过罢,仍然一无所获,   正打算开口问一问白毛是怎么回事,方寸之地内忽然冒出一个人来,且还是夙冰眼睁睁看着他,四仰八叉的摔在自己面前。   这同那天自己摔在名尘床上,好像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那人从地上爬起来,倏忽扬眉一笑:“位置似乎调的有些偏差,合该摔在床上才对。”   夙冰讶异极了:“元宝师兄,怎么会是你啊?”   “怎么不能是我?”元宝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扫视一圈,不由微微拢起眉头,“这是你的洞府么,怎么像个牢房一样?”   “元宝师兄真是好眼力,这确实是间牢房。”   夙冰忍下心中疑惑,将白天发生的一切同他讲了讲,然后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元宝垂着眸子,默然半响,才点点头:“先留在这也好,外头风浪大。”   觉得他话中有话,夙冰问道:“你既然都不知道我在哪儿,如何寻到此地?又是如何避过思苦崖上那只看门兽的?”   “凭这个。”   元宝走过去夙冰身边坐下,随意一摊手,现出一幅画卷。   夙冰还未曾将神识探去,便听见邪阙寒声道:“山河社稷,居然落在他的手上。这贪狼星的气运,果真好到惊人。如此说来,阮仲从河灵身上窃取到的那些宝贝,八成全都落在此人手上了。”   夙冰不禁咋舌,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邪阙又道:“杀了他,抢了!”   夙冰不认同的皱起眉头:“你也知道,神器不同于法器法宝,它既然肯认元宝为主人,证明它同元宝有缘。况且所谓机缘,皆由天定,哪有那么容易就被抢走?断人命定机缘,等同逆天,是会遭天谴的。”   “胡扯!”邪阙咬牙,真是恨铁不成钢,“老子哪一样宝贝不是抢来的!”   “所以你才总是被雷劈。”   “你!”   被人抓到痛脚,邪阙瞬间白了脸,阴沉沉地道,“你待他与别不同,不愿和他为敌,便直说好了,同老子扯什么大道理?你以为老子是拓跋战,不知道你那点儿心思?夙冰,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说教起拓跋战的时候头头是道,你自己又真正做到几分?”   说完,挥爪子将灵兽袋封住,再不听她说话。   夙冰知道他误会了,但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没错,她从内心确实不愿意同元宝为敌,却并非因为曾经那点儿交情。真实的情况是,她看不透这个人,总觉得一旦和他翻了脸,自己极可能面临前所未有的困境。这种恐惧不知因何而生,说出来都有些丢人,曾经面对那么多通天者,她也不曾生出过如此奇怪的感觉。   “你发什么傻?”   打从将山河社稷拿出的一刻,元宝便将视线锁夙冰脸上,他看到很多表情,但独独不曾看到一丝贪婪,略有些揪起的一颗心稍稍放了放,唇角微微翘起,他道,“你该知道这是什么吧。”   “你怎么得到的?”夙冰瞥他一眼,叹气,“气运真是好到让人嫉妒。”   “一切全凭我自己的努力,同气运有何关联?”   元宝不大满意地回瞥,“你若想要,一样可以从我手中抢走,那是不是意味着,你的气运同我比起来,更上一层楼?”   夙冰摇摇头:“你太偏激了,天时地利人和,总是缺一不可的,这世上努力的人太多,但未必每个人的付出,都能拥有相应的回报,元宝师兄,老天终究带你不薄。”   想到什么,她疑道,“不对啊,就算此物认你为主,但你修为不够,如何驱使它?”   “此器神力无边,传送的远近确实同个人修为有关,化神以上可以割裂大范围的空间禁制,元婴以上只能在同一界域内随意行走,而将至金丹期,能选择的范围更小。”   元宝一挥手,山河社稷录渐渐摊开,他呵了口气,卷轴上缓缓浮出北麓地图来,“瞧,以我目前的修为,只能打开北麓的疆域,而且耗损极大,一年估摸着只能用十次。”   神器的威慑力极大,冲击在夙冰的识海内,令她无端一震,半响才道:“你不是假结丹失败,修为退回筑基初期了吗?”   “当时的确差一点儿,情况还挺危急的,还好我挺过来了,只是不知道,九道劫雷为何一直没有降下。”元宝现在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还心有余悸,似乎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居然受到的影响如此之大,“后来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个蛰伏的好机会,便索性隐瞒了。”   夙冰早知道他没那么容易遭受挫败,心头不由生出几分失望。   元宝瞪她一眼:“怎么我修为没倒退,你很不高兴的样子?”   “没、没……”夙冰讪讪一笑,拍着他的肩膀道,“我只是在想,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居然可以影响到你。”   “因为这个。”元宝从袖中掏出一枚玉简,递给夙冰,“你看看。”   “什么?”夙冰狐疑接过,神识探入其内,才翻看了几页,识海便要瞎了,“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存在?!”   居然是一套春宫话本,还是有剧情的那种,里面的女子,分明便是自己的模样,而男修的脸也是清清楚楚,居然是……居然元宝?!   “这是名尘干的?!”   夙冰怒不可遏地将玉简朝地上一摔:“他简直是找死!”   元宝将玉简从地上捡起来,阴着脸道:“我知道名尘做了什么事情,他也必将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但此玉简,却并非出自他手,而是我的一位兄长,他将名尘送来的东西,暗中调换了。”   夙冰皱眉:“何故?”   “想要刺激我,让我结丹失败呗,从小到大,我家那些哥哥们,哪个没有这种想法。”元宝轻蔑一笑,沉沉道,“他们也只有这点儿伎俩了,小时候大哥将我扔进血狼窝,若非小叔叔路过,我早就被血狼咬死了,但我小叔叔,却因此废了一只手,而且伤及筋脉元气,再也无法进阶筑基……”   在夙冰看来,那些嫉妒他的人,内心绝对是正常的,不过看到元宝脸上渐渐有些悲戚的神色,便顺口道:“你们宣于世家神通广大的,还愁治不好你叔叔?”   元宝叹息道:“你不知道,我祖父膝下共有七八十个儿子,除却一些天资好的,根本记不得谁是谁,而我小叔叔个性独立,从不接受家族庇荫,修炼的物质,全都依靠自己,看着他如此辛苦,我才知道修仙界的物质是那么匮乏,才想要赚更多的灵石……”   “你叔叔倒是个人物。”夙冰赞赏道,“那他现在呢?”   “死了。”元宝沉默了会儿,才道,“很多年前被人害死了。”   夙冰不说话了,她猜也是。   牢房原本就小,两个人吸气吐气,温度便跟着上升,又聊了几句闲话,元宝恍然大悟似的道:“险些忘记了,我特意跑来一趟,是想告诉你,今后处事小心一些,有人在打你的主意,不要落进别人的圈套。我那哥哥,能想到这招来对付我,以他的智商,绝对办不到。”   夙冰不以为然地道:“想打我主意的人太多了,也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能耐。”   元宝摇头:“这次不同,反正你要小心一些。”   夙冰打量着他:“你知道是谁?”   元宝神情一滞,呵呵笑道:“怎么可能,我只是有这种感觉而已,男人的第六感,有时候也是很准的。行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便不陪你受罚了,你自己万事小心。”   夙冰当然知道他没有说实话,不过既然他不肯说,那自己肯定问不出来,便也不阻拦:“行,那你自己小心一些。”   “恩。”   元宝冲她微一莞尔,默念口诀,手中凝起一道绿色的火焰,在山河社稷录上稍稍一点,人便“倏”地一下不见了,那画卷也随之消失。   夙冰定定望着,默默摇了摇头。   元宝直接传回天际城万象居内,一进门,便看到沈沁眉坐在二楼喝茶,不由拢起眉来。沈沁眉见到他,倒是笑的挺舒心:“你去看过她了?”   “前辈,您这么晚还偷下无极宗,不怕被人发现么?”   “怕什么?”沈沁眉泯了口茶,浑不在意地道,“以本座的修为,无极宗内还无人能够瞧出来,我不是真正的沈沁眉。”   元宝一跃上了二楼,坐在她对面,将先前给夙冰看的玉简取出,不耐烦的丢在桌面上,单刀直入话题:“前辈,您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本座想要解除同你的婚约。”沈沁眉冷眼睨着他,“承诺你振兴玄音门的事情,本座断不会忘记,你且放心。”   “但您若不嫁来玄音门,晚辈信不过您。您看,您现在已经开始出尔反尔了。”   元宝心情不悦,取过一个茶盏,说话间也没了原本的尊敬,“以及,您无缘无故的将夙冰牵扯进来,又是怎么回事?”   沈沁眉冷冷道:“本座要你娶她,要她离开无极宗。”   元宝斟茶的手一抖,诧异道:“为什么?”   “这不是你该问的,照做便是。”   “对不起,请恕晚辈难以从命。”   “你不是喜欢她么?”沈沁眉倒真看不透了,望着他道,“本座成全你,还不满意?夙冰那小丫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性子爽朗,不拘小节,同你这毒蛇倒是挺互补。”   “晚辈从来不曾想过娶她,像她这种女人,吃饱了撑的才去招惹。”元宝将茶盏重重落在桌面上,面无表情的道,“前辈,您看到的只是表面,晚辈和她,其实是同一类人,永远无法付出全部的真心,哪怕爱上谁,也会有所保留,因为我们更爱自己。”   “你倒是通透。”   沈沁眉似笑非笑地睨着他,“不过,你小子连我都敢娶,娶她又有何区别,反而多了一方助力,何乐而不为?再说感情,总能慢慢培养……”   元宝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似的,打断她道:“这不可能。”   沈沁眉不乐意听见这话,慢条斯理地道:“那你且等着瞧。”   元宝冷笑道:“前辈,您也未免太小看她了,她可不是你能随意操控的人。”   言罢,啜下一口清茶,心里又补充了一句:我也不是。   ……   之后的大半个月,夙冰和拓跋战的日子还算舒坦,了慎真人将负责分配任务的执事全都召回戒律堂,除了言语恐吓之外,还送了每人一百灵鞭,这些执事回来之后,再也不敢有所偏颇。   而因为慕容浔那两颗门牙,其他贵族修士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夙冰知道,所谓和平共处全都只是暂时的,像他们这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性子,估计忍不了多久就会采取行动。拓跋战大抵早就已经习惯了,选择性无视他们,夙冰更是毫不在意,就这群乌合之众,她的确还未曾放在眼里,单是他们的老大慕容浔,战斗力同慕容靖比起来,相差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只要他们安分守己,咱们便相安无事的过下去,倘若有点儿小动静,那咱们就小惩大诫,假如过分了,那就不要怪她心狠手辣。   日复一日,手边的玄铁胚子淬炼完了之后,他们还要去地穴采挖玄铁矿,执事官将他们带进地穴后,指着甬道说道:“你们自己挑选位置吧,休息的时间随意安排,不过十天之内,每人必须采挖满十灵筐。   “十日十灵筐?!”   秦君澈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抱怨道,“陆秋大人,这玄铁全都是上万年份的,就算金丹修士过来,挖着都吃力,咱们这点儿粗浅的修为,怎么可能完成?”   “那也没办法,了慎真人定下的规矩。”执事官陆秋脸上也不好看,目光有意无意的瞄向夙冰,“经过上次的事情,我是不敢在宽待你们了,那一百灵鞭抽下来,单单调养好内伤都得半年。”   所有人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不由将目光投向夙冰。   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   拓跋战皱起眉头,传音道:“我看,这不是了慎真人的意思,是这执事官的意思吧?分明是想借此激起他们的怒意。”   “无碍。”   夙冰一手拎起采凿玄铁胚子专用的灵楔锄,一手牵过拓跋战,向地穴的深处走去,“咱们早早完工,出去便是了,管他们那么多。”   拓跋战点点头:“说的也是。”   两个人在最里面寻了个位置,一人东面,一人西面。拓跋战也学聪明了,将雷之力蕴在手上,一锄头挥下去,雷之力便渗透进石壁中,渐渐裂开一小道缝隙。   夙冰对他竖起大拇指,赞许的一笑,这孩子现在的控物术,可不比自己差多少。人家有天分,咱比不起,咱必须苦练才行啊……   夙冰“呸呸”啐了两口唾沫,也学着他的样子挥舞起来,哪知锄头才挨着石壁,便碎掉了。她一愣,又从工具框里摸出一个灵锤,结果还是一样。   指着地上的垃圾,她扬声道:“执事官大人,这工具是坏的。”   陆秋慢腾腾的将脸转过来,揪着眉头道:“哎呀,那真不巧,已经没有工具了,要不然你先等等吧,我命铸造处重新打造一套过来。”   夙冰的脸色立马黑了,重新打造一副至少七天,还剩下三天时间,要她怎么完工?说的好听,摆明了整她是吧?   其他人立马反应过来,幸灾乐祸的笑了,顿时觉得这活计做着其实也不难,纷纷拿起自己的工具,开始凿凿挖挖。   拓跋战将自己的工具递给她:“师姐,你用我的吧。”   “那你用什么?”夙冰摇摇头,“这些工具全是配套的,缺一样都不好使,你快些做你的活,我自有别的办法。”   说罢,便席地坐下了。   陆秋不说话,也不走,就来回巡视着,看她还有什么办法。   夙冰调息了一会儿,站起身,将灵力蕴在手腕上,转动手环,化为利爪,直接用手掰,且生生将玄铁胚子从石壁上掰下来。   陆秋的脸色渐渐变了,随后冷笑一声,如此消耗灵力,不到一天必然虚脱无疑,还以为她有什么神通,原来也不过如此,便兴致缺缺的走了。   拓跋战忧心道:“师姐,你这样灵力消耗的起么?”   “我没用灵力。”夙冰咬了咬牙,笑道,“我用的全是气力,无非累了点儿,但不会损伤内力,放心好了。”   拓跋战有些惊讶,脑海里忽然想起拓跋隐曾经的教导,躯体虽然只是承载灵魂的壳子,但这个壳子的好坏,有时候直接关系到生死存亡。   拳头紧紧攥起,他渐渐收了蕴在灵锄上的雷之力,不再投机取巧。   ……   这样虽然不会消耗灵力,但一整天下来,夙冰累的一条胳膊都快断掉了,而且一身汗渍,闻着都有些难受。   歇工的钟声敲起之后,那些贵族修士慢悠悠的结伴走了出去,边走边说道:“这一天累的,咱们去温泉泡泡如何?”   “走啊,还等什么。”   夙冰竖起耳朵听着,小声问道:“这里有温泉?”   拓跋战想了想,道:“有的吧,在西边山岩后面,不过我没去过。”   夙冰眉梢轻轻一颤,淡淡笑了笑,不妨等他们洗完了,自己也去泡一泡?    ☆、80入狱(四)     “师姐,我们进来思苦崖那天,管事说那处温泉是个禁地,你还是别去了。”   拓跋战跟着夙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夙冰眼珠子一转,他便隐约猜到她的心思,劝道,“他们说的那样大声,我总觉得太过刻意,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诈。”   夙冰呵呵一笑:“我只是想想而已。”   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不这么想,修炼到后半夜,夙冰见时候差不多了,便收起灵气,依照拓跋战所指的方向,寻到温泉所在地。门口的禁制早被破坏殆尽,夙冰堂而皇之的进入其内,这温泉的位置不错,恰好位于一处山洞内,四面全都有遮挡。   她将神识尽数放出,探至周围二十丈左右,四下并没有修士的灵息,只有一些灵兽和灵蛇的气味。住在巍峨的天枢山上,蛇虫鼠蚁之类多如牛毛,不过宗门每隔几年都会命金丹弟子大规模清理一次,留下来的级别并不高,不足为患。   夙冰放宽了心,一甩长发,除去衣物直接入水。   累了一天,泡一泡真真是通体舒畅啊,夙冰背靠一块儿岩石,美滋滋的闭上眼睛。   其实修士一旦筑基,拾掇自己的躯壳无非一个清洁咒,方便归方便,总是不如自然的好。她一面惬意的泡着,一面还将神识散在周围,不知道那些蠢货又在合计什么坏主意,连拓跋战都看的出来,她又岂能不知。   她之所以过来,一半是抵御不住诱惑,一半也是想看看,他们到底打算干嘛。   奇怪的是,整整大半个时辰过去,始终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夙冰开始有些纳闷了,莫非自己思量错了不成,又泡了半个时辰,皮肤泡的泛白,便离开了。   第二天一切如旧,夙冰精神抖擞的采挖铁胚,到了半夜,继续前去泡温泉,一直到了第七日,执事官陆秋才将新铸造好的工具送来。   夙冰搁在手里掂量了下,眉头一皱。   陆秋瞥她一眼:“有何不妥?”   “没有。”夙冰扯开唇角笑了笑,抡起灵锄便开始凿铁胚,一凿一个坑,果然比之前轻松的多,“多谢大人了。”   其实陆秋也只有筑基大圆满修为,只可惜以他的年龄和资质,已经没有结丹的希望,便领了活计当差,为家族谋个荫蔽。说起来,身份并不如他们这些道君弟子尊贵,但谁叫他们犯了事儿,落在戒律堂手中。这声大人,也是该喊的。   陆秋锊了锊胡须,微微颔首,很是受用的向外走去。   经过那群贵族修士面前时,他将眼尾一扫,视线同慕容照碰个正着。夙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摇头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怎么了?”拓跋战循着她的视线望去。   “没事。”夙冰收回视线,瞪他一眼,“好好干你的活,少跟着瞎搀和。”   晚上收工的时候,夙冰将工具箱朝储物袋中一扔,便跟着众人一起离开。等到后半夜,照旧前去温泉洗澡。与前几日不同,今次入水没多久,她的身体就开始疲乏起来,幸好识海之力尚能保证她的清醒。   不一会儿,便能听见蛇类“咝咝”吐芯子的声音,睁开眼睛,只见数百多条岩蛇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将泉池围的水泄不通。   这些岩蛇从一阶到四阶,最细的也有小腿那么粗,脑袋的比例,几乎占据身体的四分之一,一看就知道,全是一些公蛇。   夙冰忍不住冷笑一声,她猜的果真没错,这处温泉洞其实是个岩蛇窝。   岩蛇这类物种,不比其他灵蛇类,它们最大的本事乃是假死隐藏,虽然生有毒牙,且毒性十分猛烈,但它们性子通常比较和善,并不会主动攻击人类,加之它们具有能在岩层缝隙中游动的特质,宗门或是矿场经常会刻意豢养它们,用来疏松矿层,以便更好的开采灵矿铁矿。   除此之外,它们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公蛇所占的比例庞大,每个蛇窝,一般只有一条母蛇,且处在蛇王的位置上。平时,它们是很怕人的,因此夙冰前几晚到来,它们全都闭气蛰伏,进入假死状态。夙冰的神识虽能探查到一些,但也是因为了解它们的习性,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今天白天,陆秋将工具送来,她在上面嗅到了母蛇腥味。   看来她挥舞的那柄灵锄,才将斩杀了一条母岩蛇。母蛇之息,在她使力的时候,已经随着汗腺侵入筋脉,一旦遇到更热的温泉水,便会渐渐麻痹神识,且将那些公蛇悉数引出……   四面楚歌之下,夙冰忍不住扶额一笑。   陆秋看上去,并不是一个心机深重之人,能想到如此阴损的一招,估计是慕容照这厮。说起夙冰对慕容世家的印象,从慕容靖起算,就没一个好的,眼下,这个平素不显山不露水的慕容照,倒是令她颇为惊艳。   倘若对付一般筑基期修士,这招足以毙命,而且死相还挺难看,但活该他不走运,对付人是夙冰,夙冰掳袖子满山掏蛇蛋的时候,他祖宗都还没出生。   淡定自如的继续泡在水中,夙冰曲起指节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在岩石上,直到察觉有修士的灵息闯入识海范围,夙冰才捏着嗓子,无限惶恐的大叫一声。   修士的尖叫何其壮观,不一会儿的功夫,思苦崖上的练气修士几乎全都赶了来,大伙知道温泉洞是处禁地,虽然禁制早就破了,但也无人敢进。反而筑基期的修士很晚才露面,慕容浔和秦君澈都将目光投向慕容照,见慕容照点了点头,才渐渐露出一抹笑意。   同他们一起来的修士问道:“方才传出来的声音,好像是夙师妹的?”   “我听着也像。”   “这崖上就她一个女人,不是她还能有谁?”   慕容他们三个也不说话,这种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虽然夙冰没有什么家族背景,但好歹也是清止道君的入室弟子,万一他老人家追究起来,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思苦崖内的琐事,一直是由陆秋负责的,他却是最后一个才来。   既然是处禁地,弟子们自然是不能进的,陆秋便道:“本大人进去看看,你们在外候着,私闯禁地,这夙冰的胆子,可真是好样的!”   其实他心里明白,这小姑娘八成是凶多吉少了。   这种勾当,他干的不少,因此并没有什么负疚感,毕竟被送来思苦崖的修士,基本都是犯了事儿的,但凡没有什么家族背景,只要仇家给上一些好处,哪个不得在他手中脱层皮、留条命?   没想到因为她,竟让了慎真人对他起了疑心。   原本顾忌着尊上的身份,并不敢有所行动,可惜是她自己太过嚣张,不知进退,惹上了慕容世家,焉能还留活路给她!   陆秋阴狠一笑,足尖一点跳上断崖,向洞穴内走去。   但一进洞门,他便傻眼了。   里面空空荡荡,一条蛇的影子也瞧不见,放出神识觑去,似乎也没有血腥味儿。他一挥手,祭出一片树叶,放置唇畔轻轻一吹,灵力激荡开去,还是一条蛇也没有。   他愈发奇怪,不轻易间见到温泉水面浮出一串水泡,便祭出法器,小心翼翼的走了上去。蒸腾的雾气散开,似乎有什么东西浮了上来,他心下大喜,正欲看个究竟,只见一条岩蛇突然从水下窜出,倏地卷住他的脖颈,直接将其拖进温泉水内!   陆秋毕竟是筑基大圆满修为,立刻使用法器,发出道道灵波打在那条蛇身上,岩蛇体外的防护罩,像是铁打的一般,根本毫无破绽!   心下开始慌乱起来,陆秋将灵力全部蕴在法器上,打算给它致命一击时,突然发现自己有些体虚无力。终于想起来,今晨同那母岩蛇缠斗之时,也被它的妖血沾上,这会儿经过温泉水的侵泡,已经侵入经脉神识。   陆秋骇然,想要大声呼喊外面的人,喊了半天,根本传不出去。   这才发现,洞口竟被贴了禁音符箓!   他瞬间明白什么,牟足了劲儿骂道:“小贱人!你才不过筑基中期修为,别以为可以置本大人于死地!况且杀了本大人之后,你的容貌便会出现在本大人的本命元灯上!哪怕你是尊上的徒弟,了慎真人也不会留情面!”   那条缠上自己的岩蛇,忽然口吐人言,极尽嘲讽之能事:“那还多亏你们提醒我,否则,我还真不知道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你们!”   言罢,她吐着芯子“咝咝”叫了几声。   那些蛰伏在岩穴内的岩蛇,再次朝向水池爬了过来,目色凶狠望向陆秋。   身在温泉水中,一股凉意却从脚底板直直寒进天灵盖,他惊恐地道:“这不可能,你怎能够变成蛇?它们全都是我养的,为什么会听你的话?!”   夙冰用尾尖划过他的脸,只笑了笑,没有回他。   ……   思苦崖上发生变故,碧眼金耳兽第一时间通知了慎真人,了慎真人赶来的时候,并没有先去温泉洞,而是直接冲去夙冰所在的洞府。   他毕竟掌管了那么多年戒律堂,除了铁面无私之外,绝不是个吃素的。   然而落在夙冰洞府门外时,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屋内竟真有修士的灵息波动。   “夙冰,你在么?”了慎真人思忖一番,定定问道。   “弟子在……”里面传出女子的声音,略有几分慌乱,“了……了慎大人?!您深夜到此,不知寻弟子有何要事?”   “你出来一下。”   了慎真人心下越发怀疑,大伙全都去看热闹了,为何独独就她不出门?   夙冰略有些为难地道:“恐怕有些不方便,您先等等……”   了慎真人眸子一沉,哪里给她准备的时间,立刻放出神识觑了进去。这一觑,让他老脸禁不住一红,只见房中方寸之地放着一个浴桶,夙冰只着一件红色肚兜,正欲起身……   他慌忙收回神识,清咳一声道:“不必了,你歇着吧。”   说完便化为一道白光,向温泉洞的方向飞去,甫一落地,储物袋便“飕飕”作响,他心头一骇,祭出一颗夜明珠大小的褐色珠子。   洞外的修士行礼过罢,才将抬头,不免惊道:“陆秋大人的本命元灯竟然灭了!”   了慎真人没吭声,径自飞了进去,筑基弟子见出了人命,猜到里面有危险,慌忙跟了上去,一进洞,便瞧见水池内大大小小的蛇,以及……   一名修士当即扶住石壁干呕起来。   了慎真人铁青着脸,怒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慕容照骇然汗下,他原本便猜到,事情不会如此顺利,但绝对不曾想到,竟会演变到这个地步。秦君澈却道:“肯定是夙冰!是她大喊了一声,才将我们引来的!”   了慎真人侧目觑他:“你确定是她?”   “我……”   秦君澈动了动喉结,那声音听着是个女声,但确实听不出来是谁,“但咱们崖上只有一个女人,不是她还能是谁啊?”   了慎真人冷哼一声:“那就不知道了,许是谁故意陷害她,也说不定。”   慕容浔打了个寒噤:“真人何以如此肯定不是她?”   “除非她有分|身术,否则,根本不可能。”   了慎真人冷冷瞥向他们,“你们三个,跟本堂主回戒律堂!”   ……   人群渐渐散了,一条灵蛇悄无声息的游走,一直窜回洞府,才显出自己的模样来:“哈哈,一路爬回来,才知道还是做人好。”   榻上的人泯了泯嘴儿,笑道:“结束了?”   夙冰走上前坐下,从他手中抢过杯盏,猛喝一口:“元宝,今天多谢你帮忙。”   “客气。”   元宝抄手坐在榻上,笑眯眯地睨她一眼。   夙冰又喝一口茶,不放心的问道:“了慎真人有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   元宝眉梢一挑:“我的演技,你信不过?”   夙冰锤他一记,哈哈笑道:“要是信不过,也不会找你帮忙了!”   “其实想要杀他何苦那么麻烦,你不方便,我出手也是一样。”元宝摇摇头,“至于本命元灯,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他死不死,并不重要。”   夙冰扬声一笑,“不过是杀鸡给猴看,给他们做个警惕,今后少给老娘整那些有的没的。”   元宝想到什么,睨她一眼:“你在无极宗过的如此辛苦,不曾想过离开么?”   夙冰面上的笑意僵了僵,片刻之后,再度咧开唇角:“离开是早晚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本事不够,一旦离开宗门荫庇,何来修炼物质?”   元宝轻飘飘地道:“那,要不要考虑玄音门?”   “我不想与师父为敌。”夙冰摇头,随即笑道,“你这是来挖墙角的么?”   元宝淡淡一笑,从袖中摸出一个纸鹤,递给她,“这一次,我真要返回宗门了,前几日给你的传音符,只能在小范围内使用,这纸鹤却是没有距离限制的,你若有事儿,便寄来给我。”   夙冰伸手接过,两人说说笑笑一会儿,元宝便驱动山河社稷离开了。   夙冰望着手里的纸鹤,不由蹙起眉来。   今日歇工之后,她揣测完慕容照几人的计谋,便想到将“无所不能”的毒公子拉来帮忙。事实上,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她可以暂时相信的、又有此能力的,也只有他一个。   为何相信他,能说是凭直觉么?   但夙冰越了解此子,越觉得此子深不可测,根据当年在乾坤万象中得到的信息,日后他同她极有可能成为敌人,夙冰现下每每想起,都不免唏嘘。    ☆、81十年之约     她这厢正纠结着,邪阙阴阳怪气地道:“我一早跟你说,宣于逸这小子不简单,让你少同他打些交道,你为何就是不听?”   “正因为此人不简单,才更要多多相处。”   夙冰一本正经地说道:“倘若日后成为敌人,也好知道他的深浅。”   “真是狡辩。”邪阙撇撇嘴,从灵兽袋里飞出来,将爪子一摊,“你爱怎样怎样,老子才懒得管你,先将老子的幻形珠还来!”   “这个么……”   夙冰嘻嘻笑了笑,慢腾腾的从储物袋中摸出一个圆滚滚的毛球,在手中反复摩挲,“妖怪叔叔,反正现在你也用不到,能不能先借我玩儿几天?”   当年在地狱岩时,邪阙这厮妖力被缚,却能三天两头的变出各种模样吓她,且惟妙惟肖,毫无破绽,夙冰便猜到他手中有个能幻形的宝贝,今个儿一忽悠,果真给她忽悠出来了,哪能随随便便还回去?   “不行!玩儿几天肯定收不回来了!”   知道夙冰的心思,邪阙黑着脸就要抢,“老子没法力的时候,仅这一样宝贝可以驱使,你先前不是说,抢人机缘,是会遭天谴的吗?”   夙冰一闪身,抡起一巴掌将他拍去一边:“我不怕天谴!”   “老子现在落到这般田地,还不够可怜的,你还有没有点儿人性?!”邪阙后悔的直想抱头痛哭,他就不该心软,被她奉承两句便将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你就是头欺软怕硬的白眼狼!   什么杀鸡给猴看,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有本事你去猴子给宰了!不敢了吧?!什么没有家族荫蔽,缺少修炼物质,你可是那种仰人鼻息之人?根本就是舍不得秦清止,一把年纪了,在心理上永远都像个没断奶的娃娃,没有他,你就活不下去了是不是?!”   今晚收拾了几个败类,夙冰心情大好,原本只是同白毛闹着玩,结果被他几句话噎到半死,便真将幻形珠收了起来,冷冷道:“老娘就是欺软怕硬!等你什么时候有本事了,再来拿吧!”   “好好好!”邪阙恼的炸起鳞片,怒道,“说到底,你不就嫌老子现在没本事了,帮不了你吗?行,我走!我走!”   言罢,便朝洞口飞去,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夙冰拦也不拦,她也气的不轻,或许因为白毛是心魔兽的缘故,总能轻而易举看透自己内心最隐秘的想法,而且血淋淋的扒出来看!谁能受得了?   走了也好!   夙冰沉着脸,盘膝坐在修炼,静心咒念了几遍,一颗心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无极宗内高阶修士那么多,他现下修为不济,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说起来,若不是因为自己,他早该飞升了。   欠他那么多,让一让他又会怎样?   夙冰冷静下来之后,忍不住捏了捏眉心,自己也真是的,知道他天性易怒易躁,和他计较个什么劲儿呢。叹口气,她撩起衣摆下榻,追了出去。   站在洞府门口,她凝神屏息,将神识尽数放出,在嗅到邪阙气息的同时,还察觉到另外一股灵息。这股灵息略有几分熟悉,仔细辨了辨,分明就是秦清止的!   夙冰唬了一跳,慌忙隐下神识,掐了朵云便朝崖口飞去。   快飞到崖口时,果真看到那架熟悉的白鹭仙车,秦清止端坐在内,而邪阙,此刻正被他圈在手心上,夙冰一颗心都快跳出胸腔,急忙跪下道:“师傅,您怎么来了?”   秦清止探她一眼:“此兽为你所养?”   攥了攥拳头,夙冰颔首:“启禀师傅,此兽正是徒儿日前在灵兽阁领来的。”   眉头微微皱起,秦清止踟蹰道:“灵兽阁怎么会有……此兽……似乎是真龙一族同九转玲珑化蛇的结合兽,生性暴戾,恐难以驯服,并不适宜养为灵兽,还是早早放生了吧。”   拳头略一松,夙冰暗暗松了口气:“多谢师傅提醒,徒儿记下了。”   秦清止反手一推,本想将邪阙向夙冰送去,谁知才将掌心内的吸力撤去,邪阙便用尖爪在他手背上划了一道,秦清止不防,直接被他抓出一道血痕。   “不得无礼!”夙冰吓的不轻,忍不住喝道。   “你这小东西,好生暴躁的脾气呀!”   秦清止惊讶于他的力量,错愕了会儿,方才笑道,“不过三阶左右,便能伤的了本座,待你再长大些,岂不是要将本座给吃了?”   邪阙阴狠狠的瞪着他,一脸“你给老子等着,不吃了你老子就是你儿子”的表情,直把秦清止瞪的心头有些发毛,才扑闪着翅膀飞回夙冰身边,一头扎进灵兽袋中,夙冰额头全是冷汗:“师傅,这小兽野性难驯,还请您……”   “无妨。”   秦清止微一拂袖,白鹭仙车缓缓落在地面上,他道,“有什么样的主人,便能养出什么样的灵兽来,阿夙,你又何尝不是野性难驯?”   夙冰就猜到秦清止深夜前来,肯定没好事儿,听他一说,心下不由一凛。   看来事情闹大了。   秦清止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你还不打算说么,今晚的事儿,已经从戒律堂闹到了长老院,你竟还想瞒着为师?”   夙冰不敢起身,脑子只顾着盘算,是不是被秦清止瞧出了什么端倪。   “你一贯有自己的主意,本是好事儿,不过在此事上,却处理的委实糊涂,”秦清止打量她一眼,薄叱道,“慕容世家,一贯跋扈,因为家族曾经的过节,他们讨厌小战也在情理之中,但碍着长老院的面儿,并不敢过分,出口恶气也便过去了。但对你却不同,想要你的小命,实在没有顾忌,今晚若非出了一些岔子,说不定,如今在长老院大殿上讨说法的,便要换成为师了……”   “这不可能。”本来干了件称心如意的勾当,合该美美睡上一觉,结果被这个训完被那个训,夙冰不爽到极点,忍不住嘟囔一声,“师傅,您也未免太小看徒儿了。”   “为师很想知道,你的自负究竟从何而来?”   秦清止再度蹙起眉,觉得这小丫头不但不知天高地厚,而且还目中无人,“就算你有本事护住自己,就不怕小战反遭牵连?”   夙冰扬起头,定定望着秦清止:“师傅,难道徒儿任由拓跋师弟在思苦崖遭受折磨,什么都不管,才是对的?问也白问,徒儿知道,您为了维系家族间的平衡,一贯采取忍让的态度,就连已经进阶化神期,也要强行压下,为的就是不让凌夷师伯心生忌惮,所以,哪怕失去几个徒弟,也都是无所谓的吧?”   “放肆!”   秦清止目色冷冽的望向她,“这些话,也是你该说的、你能说的?!”   夙冰垂下眼睫,低声道:“徒儿知错。”   “回去叫上小战,随为师返回夜来峰。”秦清止面无表情,冷冷睨着她,“了慎真人免了你们的刑罚,为师是来接你们回去的。”   夙冰愕然,以了慎真人的性子,怎么可能?   必是秦清止担忧慕容家的人今后会变本加厉,以长老身份对他下了命令,如此说来,自己倒是冤枉了他。夙冰顿感一阵窘迫,今晚究竟是怎么了,脾气像是开闸的水,收也收不住。   见秦清止端坐在仙车内,双目已经阖上,她动了动唇,只能无奈道:“徒儿遵命。”   一路飞回洞府去找拓跋战,才发现拓跋战根本不在里头,夙冰这才想起来,今晚动静那么大,似乎一直都没看见过他。   该不会出事了吧?   夙冰皱起眉,秦清止就在不远处,她也不敢随意放出神识,正纠结着,忽然察觉到他的气息不断靠近,回过头,果真与他碰个正着:“咦,师姐,这么晚你在我门外做什么?”   “你去哪儿了?”   “睡不着,出去走走。”   “拾掇拾掇,咱们要回夜来峰了。”   “走吧,没什么拾掇的。”   拓跋战一句废话也没有,直接祭出自己的飞行法器,默默跟在夙冰身后。夙冰不动声色的睨他一眼,点点头,便朝秦清止的方向飞去,跟着他一路返回夜来峰。   落地后,秦君悦已经恭候多时,躬身道:“师傅,凌夷师伯请您前去云舒峰一趟。”   “何事?”   “邀您喝茶。”   “知道了。”秦清止半倚在软榻上,凉凉叹口气,“亏本座身为一峰之主,却连护个短儿,也要被大长老请去喝茶谈心,实在憋屈,真不如不管不顾,就此担风袖月来的自在……”   秦君悦听罢,面上大惊,旋即伏地而跪:“师傅!您身为宗门长老,又是我秦氏一族的砥柱,如何有此一说?若是没有您,咱们秦氏一族……”   秦清止摆摆手,打断他的话:“为师也只是一说,不必紧张。”   而且摆明了是说给夙冰听的,借由秦君悦的嘴巴告诉夙冰,不是他想去维系家族之间的平衡,而是有一大家子人等着他养活,他根本没得选择。   夙冰垂着脑袋,心里浑不是个滋味。   秦清止连洞府都没有回,直接去了云舒峰。   待他离开后,秦君悦起身说道:“夙师妹,君澈的事情,我听说了,真的很抱歉。”   夙冰笑笑:“君澈师兄只是一时糊涂。”   “他是我亲弟弟,性子我再了解不过。”秦君悦摇了摇头,叹气道,“没什么本事,心气儿却高的离谱,连我这个哥哥,他都不亲近,更何况你们了……但我们家族,能培养的对象,确实不多……”   夙冰没有接话,只跟着叹了口气儿。   以前她从没有注意过,现如今的几大家族,似乎只有秦家小辈最为单薄,除却一个秦清止,几乎没有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但也因为秦清止的名声实在太大,以至于谁都不敢忽略秦氏家族。   或许这才是秦清止一直压着修为,不敢继续提升的原因。   一旦进阶合虚,他便要离开宗门四处躲避天罚,等同于从此退出北麓的舞台,届时秦家必然没落。不过在夙冰看来,自己修成正果才是真的,族人的福祸,自有他们的运道,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这你就不懂了吧?”   夙冰一将房门关上,邪阙便嚷嚷道,“你以为谁都像咱俩一样,无父无母天生天养的?吃了家族的奶,自然要还家族的情,诸如他们这些正统道修,皆是在家族和宗门荫庇下长大,天生具有一种信仰,早已融入道心之中。”   夙冰眉梢一挑:“你不是要出走么?”   邪阙眯着眼,乐不滋滋地笑道,“看在你追出来的份上,老子大人有大量,决定不跟你计较了。不就一颗幻形珠子嘛,没什么了不起的。”   夙冰眼睛一亮:“你不要了?”   “送你了!”邪阙爽快的一扬手,“为一颗破珠子伤了咱俩的感情,不值不值!等老子化形之后,再去天极老翁那偷一颗便是了!”   “你化形至少也得两百年吧?”   “不必,十年就好。”   “十年?”夙冰讶异道,“十年你能修到元婴?”   “毕竟是最后一次转生,自然与前不同,”邪阙掐着腰,哈哈大笑,“不过,到时候需要你的帮忙,陪老子前去东海走一趟。”   夙冰狐疑道:“去东海做什么?”   “自然是秦清止提醒了我……”邪阙眼珠儿一转,摆手道,“你先别管那么多,到时候就知道了,然而这十年间,你必须潜心修炼,最好能修到筑基大圆满,到时候我化形,保证你也能结丹。”   夙冰见他自信满满,并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不禁也生出几分期待来:“行,咱们便各自努力吧,争取能在十年内,各有突破!”   想起什么,她眸色一暗,“这十年在师傅眼皮子底下,你切不可再如今日这般冲动妄为,知不知道?”   邪阙盘膝坐在她肩头,扫她一眼:“你是担心他,还是担心我呢?”   夙冰一愣:“什么?”   “阿夙,明白点儿告诉你,省的回头你说我利用你。我同你师傅的仇怨,那是结了几辈子的,没的化解,等我化了形,有了力量,迟早都要同他清算。”   朝阳初生,透过小窗撒了进来,邪阙闭上眼睛,淡淡说道,“若不然,我心结难解,根本无法飞升。”   夙冰默然半响,也盘膝坐下,开始修炼。   许久冷冷道:“统统与我无关。”    ☆、82血祭炼魔山(一)     第二日,夙冰向秦清止交代一声过罢,开始闭关冲击筑基后期,对她而言,小境界的提升并非什么难事,仅仅用了十天,便突破了屏障。又因与白毛的约定,夙冰没有再像从前一样刻意压制修为,毕竟身为第一宗门第一剑尊座下弟子,她修为增长的较快一些,旁人也不会起疑心,在第九个年头,夙冰一鼓作气,终于将修为提升至筑基大圆满。   只差临门一脚,便可结成金丹。   因为陆秋之死,慕容两兄弟以及秦君澈,全被长老院判罚十年思过,因此夙冰这九年,过的十分舒畅,平日里除去修炼的时间,也没落下研究沉柯真人留下的手札,炼丹制药的本事,一连跨过好几重门槛,连秦清止亦称赞道,她现在若是去考丹药师,拿个九品绝对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药师考试,每隔十年举办一次,上一届是三年前,她已经错过了。   九年间,她跟在秦清止身边,耳濡目染的,学会不少本事。   不得不承认,秦清止博学广识,识海里的东西,比她这个上古人士还要丰富,这一点,同当年的萧白夜极为相似,总让夙冰不由生出钦佩之情来。但每次听他侃侃而谈时,夙冰又总是充满了违和感,因为萧白夜性子内敛,下手狠,话极少,九百年说的加起来,也没有秦清止这九年说得一半多……   相比夙冰的不适应,秦清止倒将夙冰的性子拿捏住几分,见她盘膝端正的坐在蒲团上,睫毛微微垂着,脸上毫无表情,便知道她早已魂游太虚。   秦清止眉梢一挑,扬声道:“为师今日讲的,你究竟记下多少?”   夙冰回过神,不慌不乱地道:“徒儿全都记下了。”   秦清止也没让她重复一次,因为他这徒儿的胡扯能力确实惊人,他已经领教过多次,只从袖中摸出一条鞭子,递给她:“为师已将此物提纯锻造,你且瞧瞧看,用着可还顺手。”   夙冰忙从蒲团上起身,双手接过。   原本的天极法器,此刻已是玄级法宝,肉眼可见灵气在鞭身游走,夙冰挥手一甩,只见数十道鞭影虚虚实实,不由笑逐颜开:“师傅,您的铸器之术,真乃巧夺天工也!”   秦清止睨她一眼:“你想学?”   “岂有不想学的道理,但徒儿明白绝非现在。”夙冰心满意足的将鞭子塞回储物袋,抿着嘴儿笑道,“贪多嚼不烂,徒儿现下一门丹药学还未精进,无暇分心。”   秦清止满意的微微颔首,正预备说话,忽听门外有人道:“清止师叔,您在么?”   这声音夙冰曾在长老院堂审上听过一次,识海中略略一搜,原来是无极宗宗主赵松柏。夙冰对他早已没了什么印象,只知道以他的身份来说,亲自前来必有大事。   得了秦清止的令,赵松柏躬身进入洞府,行礼道:“师叔,打扰您清修了。”   秦清止微微一笑:“无妨。”   言罢,扫了夙冰一眼,夙冰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又听他轻咳一声,才恍然大悟地向赵松柏行礼。他们虽然同为道君弟子,辈分相同,但赵松柏毕竟是金丹修士,又有官职在身。   “你来此,有何要事?”   “启禀师叔,确有一件大事。”赵松柏看了夙冰一眼,欲言又止,见秦清止并没有要她回避的打算,才凝眉道,“不知为何,炼魔山被打开一个缺口,以致魔气外泄,周围涌出大量魔兽……”   秦清止神色一荡:“陇西魔域有何动静?”   赵松柏诚惶诚恐地道:“消息正是魔域血盟送来的,他们说血盟正在着手治理,但惧怕邪盟趁机进攻。炼魔山位于陇西和北麓的交界,魔气倘若大面积外泄,受难的不只是魔域,北麓也会跟着遭殃。”   “所以,血盟希望同北麓四大宗门联手?”   “依据信上所言,确实如此。”赵松柏从袖中摸出一枚玉简,躬身上前,高高举过头顶,“兹事体大,师傅他老人家闭关冲击化神境界已有五年未出,还请清止师叔定夺。”   秦清止放出神识一觑,许久才道:“你先回去吧,容本座考虑一下。”   “遵命。”   赵松柏退出后,秦清止一直不曾言语,面色也是少有的凝重。   鲜少见他这副模样,夙冰满心疑问,却也不敢开口。   血盟她是知道的,陇西魔域共有十二主城,一半为血盟,一半为邪盟。其中血盟乃是正统魔修,多为世家魔族出身,以维护陇西的利益至上。例如萧白夜,便是当年的血盟盟主,他们纵然修魔,也自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规矩法度,违禁者死!   而邪盟大都是些无法无天的散魔修,或是一些道修、妖修堕魔者,他们修习的魔功极为阴邪,行事作风亦为血盟所不齿,故而一直被强势的血盟所打压。上古年间,夙冰便曾参与过七八次联盟之间的大规模战争,时至今日,魔域的情况肯定更为混乱。   但她从未听过什么炼魔山,那是什么地方?   再说魔气外泄,要害怕也是道修,魔修恐慌什么?   “阿夙,你也先回去吧,”秦清止好一会儿才想起夙冰来,淡淡道,“结丹在即,勤加巩固修为才是,莫为一些琐事分心。”   夙冰动了动唇,话到嘴边,又压下,默默道:“徒儿告退。”   “今日之事,切莫向他人提起。”   “弟子明白……”   退出秦清止的洞府,夙冰召唤出风声兽,侧坐而上,向自己的洞府飞去:“妖怪叔叔,你知不知道炼魔山在哪里?”   没人回应她。   夙冰正欲再问,倏忽想起白毛正在芥子空间内闭关,以冲击元婴境界。平时嫌他话痨,烦的耳朵起满糨子,结果没他在跟前儿颐指气使,自己反而会不习惯。   抄着手一路飞回洞府,大老远瞧见佟玉儿和拓跋战在门外树下聊些什么,她一拍风声兽的脑袋,勒令它停下,直到佟玉儿的灵息消失于于夜来峰,才落了下去。   拓跋战独坐在石桌前喝酒,抬眸望她一眼,欷歔道:“师姐,偷听的习惯不好。”   夙冰眉梢一动,这小子真不得了,她明明离得那么远,居然也会被他发现。   虽说修魔前期进度较快,但他从来不曾历练过,却能在八年内修到筑基圆满,同自己比肩……修为提升是件好事儿,但提升太快,在宗门高层看来,怕是不太妙……   被他逮个正着,夙冰脸上半分窘迫也没有,施施然的向洞府走去,脚下才将跨过门槛,忽然停下:“小战,我觉得玉儿说的没错,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总和我住在一处,长久下去,怕会遭人诟病。”   拓跋战放下酒盏,抱臂走上前:“师姐,反正你和我早已臭名昭着,怕什么?”   夙冰嘴角一抽,转过身,正想板起脸训他没大没小,却发现他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个头。心下不禁一阵感慨,岁月不饶人啊,一晃眼儿,当年的奶娃娃,都已经二十来岁了。   原本一张稚嫩小脸悄然长开,同拓跋隐略有几分相似,却由于常年暴晒,肤色如蜜,平添几分英武刚毅,难怪会将美人峰一众小姑娘,迷的七荤八素。   每每瞧见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屁孩儿,夙冰的心情都很微妙,抛开当年的私心,她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她,差不多将拓跋战视为半个儿子,但凡有利于儿子成长,她都不遗余力:“师姐知道,你打小喜欢玉儿,但眼下修行才是第一位的,待你有能力保护自己,师姐会想办法从翼宿阁偷出你的本命元灯,让你离开无极宗。”   “师姐,你放心好了,我有分寸。”   拓跋战低垂着眼睫,说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用师姐事事为我操心。”   听他这么一说,夙冰也觉得自己有些婆婆妈妈,耸耸肩,正欲转身,忽然想到炼魔山的事儿,疑惑着问道:“小战,你知道炼魔山么?”   “炼魔山?”拓跋战眼睫颤了颤,“可是丰乐以西,同魔域接壤的炼魔山?”   “应该是吧。”   “我曾听哥哥提过,那里曾是一处上古战场。”拓跋战背过身,缓缓说道,“当时天界爆发仙魔大战,整整打了八百多年,战火一路从仙界蔓延到人界,导致人间界生灵涂炭,最后惊动了神界,各方神尊极为震怒,当即派遣了大量神将进行镇压,最后将私自逃下界的真魔前辈们,统统坑杀在炼魔山,此一役,也宣告了人间界上古时代的终结……”   他这么一说,夙冰便全都明白了。   炼魔山内的魔气,乃是真魔之气,绝非我辈凡人魔修可以承受的,一旦外泄出去,人间界的一切生灵,除却元婴期以上,无人可以幸免。   首当其冲就是陇西魔修,而血盟最靠近炼魔山,则为重中之重。   听赵松柏所言,眼下真魔之气外泄的还不算严重,只要集合一批高阶修士,宰杀附近的魔兽之后,进入炼魔山外围找出缺口,修补即可。   但问题来了,一旦发现缺口,必定有人铤而走险进入其内,毕竟在炼魔山内陨落的全是仙界修士,他们随随便便一件宝物,对于凡间界的修士来说,都是一场大机缘啊!   只要将消息散布出去,别说邪盟,整个大陆都要震荡!   所以血盟高层一发现问题,立刻同北麓高层相商,希望两方通力合作,抽调出高阶修士,私下里将此事给解决了。然而,血盟惧怕邪盟趁他们实力空虚进行反攻,要求北麓出手,但北麓道修又岂能信的过血盟,在他们眼中,无论血盟亦或是邪盟,皆是一丘之貉,千年停战协议即将到期,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在使诈?   依照道修界大宗门的一贯作风,血盟肯定得派来一名人质,北麓才肯出手。   夙冰忍不住冷哼一声,道修者的脑子,果真长的跟一般人不太一样,魔修百无禁忌,人伦全是笑话,倘若真想使诈,谁会顾忌什么人质?   “师姐,你笑什么?”   “没有,走,回去修炼。”   夙冰白他一眼,转身进了洞府。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宗门上下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但夙冰稍稍留了点儿心,便发现云松道君和无念道君突然闭关了,以及所有金丹大圆满修士不约而同的选择出门历练,这其中,包括翼宿阁内几名精通阵法的长老。   翼宿阁是掌管宗门阵法和精英弟子本命元灯的地方,平时设防重重,非长老院谕令,便是元婴道君也不得进入,但想要修补炼魔山的缺口,还非得这些懂得阵法的人才不可。   夙冰盘算了再盘算,此时去偷拓跋战的本命元灯,时机可说千载难逢,但她修为实在太低,根本无计可施。况且偷出之后,有几名道君在,拓跋战也逃不掉。   还是再等等吧。   半个月后,连才进阶金丹初期的修士,也一同出门历练了。   可见炼魔山的情况肯定越来越糟糕。   太阳依旧东升西落,宗门内一切如昔,小弟子们并没有察觉这些变化,但筑基弟子们时常接触一些核心人物,渐渐发现异常,猜出外面八成出了大事儿,不免心下惶惶。   夙冰却兴奋的摩拳擦掌,恨不得将此事尽快捅出去,闹得天下皆知!   金丹初期修士已经派出去了,距离筑基大圆满修士还会远吗?   世道越乱越好发财,越危险越能混到机缘,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啊!   然而,一旦想起秦清止这些天日渐严肃的面容,夙冰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情下,难免生出几分负罪感,但兴奋之情总能及时压制住这份负罪感……   又过去将近一个月,夙冰终于将炼魔山大乱的消息给盼来了。   这日一上完早课,秦清止便将夙冰留了下来,说道:“炼魔山的情况,想必你也猜出来了,现如今北麓四大宗门结成同盟,暂时在丰乐落脚,然而丰乐也不太平……”   夙冰低头不语,屠了人家半座城,能太平才有鬼了。   “你无念师叔和云松师叔已在前方坐镇,宗门内的金丹期弟子亦是去了大半,为师必须留在宗门坐镇,但形势每况愈下,重霜和靖儿他们,想必也要过去……”   秦清止犹豫了片刻,斟酌道,“原本轮不到你,但为师出于考虑,决定让你带着你拓跋师弟,一同跟着。”   夙冰倏然抬头:“师傅,小战不能去!”   “为何?”   “弟子明白师傅的考量,希望借由拓跋师弟,压制住丰乐的反叛情绪。”紧紧皱起眉头,夙冰辩道,“但您有没有想过,他们哪怕臣服,但也会就此轻视拓跋师弟。再或许,拓跋师弟亦有可能会被他们煽动……”   “阿夙。”   秦清止打断她的话,审视她一眼:“为师差点儿忘记,你也是拓跋家臣后人。”   夙冰微微愕然,待领悟过来秦清止话中之意,惊惶跪下:“师傅!徒儿对师傅、对宗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天地可鉴!”   不敢抬头,故而瞧不见秦清止此刻的表情,只听他清扬的声音,在头顶缓缓响起:“平心而论,为师愿意信任你,也希望此次炼魔山之行,你不会教为师失望。”   夙冰脊背僵直,伏地一叩:“徒儿定不负师傅所托。”   “回去准备吧。”   “是。”   躬身退出秦清止的洞府,夙冰心潮起伏。   秦清止的意图十分明显,希望借此机会,探一探拓跋战的底儿,毕竟灭族的血海深仇在身,他不信小战能一直像现在这般沉寂下去。   当年他不同意诛灭拓跋一族,是他相信拓跋氏并没有反叛的意图,认为宗门实在杞人忧天。但时至今日,当他察觉到一些苗头之后,第一个不信任拓跋战之人,则变成了他。   倘若拓跋战背后真有什么预谋,秦清止绝对不会手软。   夙冰无比清醒的认识到,秦清止首先乃一宗砥柱,其次才是一个和蔼师长,任何危害到宗门利益的行为,皆是不被允许的。   此次炼魔山之行,不仅是在考验拓跋战,同时也在考验她。   夙冰越想越是纠结,郁闷着返回洞府。   站在拓跋战门外,踟蹰许久,才喊道:“小战,你出来下。”   石门瓮的一声被拉开,拓跋战睡眼朦胧:“师姐,什么事儿?”   “过几日,师姐要去炼魔山,可能会在丰乐停留几日。师傅说,此番炼魔山历练,你可以随行。”顿了顿,夙冰补充道,“当然,你若不想去,师姐也有办法……”   “去,为何不去?”   没等夙冰把话说完,拓跋战接口道,“好不容易可以离开这个大牢笼,哪怕只有短短一段日子,也是值得开心的吧。”   “可是……”   “师姐大可放心,我断不会如此愚蠢,被师傅盯上了还敢妄为。”拓跋战微微勾了勾唇角,笑意未达眼底便已尽数散去,“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希望你到了丰乐之后,还能记得你今日说过的话。”   夙冰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回去自己房间。   早在他们离开思苦崖那晚,夙冰隐约猜出,有魔修在同拓跋战暗中联系,因为那夜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依照拓跋战的性格,听见自己呼喊,不可能迟迟没有出现,唯一的解释,他被“高人”带离很远。   这九年来,夙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做不知。   拓跋战兴许也明白,并没有很刻意的隐瞒夙冰,但夙冰不问,他也默然不提,许是信不过她,许是不想将她牵连其中。   他们于私下,可能在部署什么大计划,故而拓跋战这些年一直隐忍,或许还要继续隐忍个十年八年,但此番秦清止让他返回丰乐,分明看准了他会受刺激,会忍不住,会提前将底牌掀开……   盘膝坐在石榻上,夙冰深深吸了口气。   秦清止终究还是不够狠,一面心有怀疑,一面又希望拓跋战能够悬崖勒马,故而派遣自己一同跟着,如此犹犹豫豫的性子,比起师傅当年的杀伐决断,可真是差远了。   当年萧白夜怀疑手下一名心腹暗中勾结邪盟,甚至都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直接将其诛杀。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纵然心有不舍,但身为一个决策者,必须具备这种魄力。   哎,原本便已是两个人,自己又何苦总是拿来相比较呢?   夙冰捏了捏眉心,默念静心咒,开始巩固境界。    ☆、83血祭炼魔山(二)      三日后天还没亮,夙冰便和拓跋战一起,御风向山门飞去。   山门外早已停了一架由八匹独角兽领路的仙车,皆以纯蓝仙纱作幔,素雅中不失玄门正宗的气派。几名练气期小弟子快步迎了上来,将夙冰二人引上仙车。   车内宽敞的好似大殿,但也就十来个人,其中最显眼的,当属慕容靖。   他和秦君悦一样,于去年结了金丹,按理说此刻应该身在炼魔山,不过想也知道,夏重霜肯定也没去,这些宝贝疙瘩,家族哪里舍得派他们出去受苦。   夙冰缓步上前,鞠了一礼:“靖师叔……”   哪知慕容靖眉头一皱:“夙师妹,你我的师傅乃是直系师兄弟,按照北麓惯例,咱们的辈分,要随师傅们的辈分,所以,你该称呼我为师兄。”   “是,靖师兄。”   夙冰暗暗撇了撇嘴,道修之间的称呼,整一个乱七八糟,她从来就没搞明白过。侧目瞥了一眼拓跋战,他却闷声不吭的兀自走去角落坐下,压根儿没有行礼的打算。   不过瞧着慕容靖的模样,似乎也不甚在意,果然修到金丹期之后,站的高度不同,心境也比之从前开阔许多。   夙冰行礼过罢,落座时,特意挑了赵子涵身边坐下。   赵子涵眯起眼睛笑道:“夙师妹,大伙都说,眼下你可是尊上面前第一红人,看来所言非虚啊,什么大事儿都派你出来。”   夙冰呵呵一笑:“彼此彼此。”   赵子涵现下同她一样,也是筑基大圆满修为,这小子当年经秦清止一点拨,好像开了灵窍一样,无论修为还是脑袋,各种突飞猛进,渐渐在赵氏家族受到重用,完全将蓝少卿给比了下去。   提起少卿,夙冰也有大半年没见着他了,不知道又野去了哪儿。说起来他也真够愁人的,北麓四大异灵根,夏重霜和元宝差不多已经接近金丹中期,他却还是个筑基中期顶峰,连年纪最小的拓跋战都超过了他……   陆陆续续又来了一组人,仙车便启程了。   夙冰疑道:“靖师兄,咱们不等重霜师兄了?”   “他三天前便走了。”慕容靖抄着手道,“据闻前方伤亡惨重,丹药补给不足,连无念师叔都不幸被魔兽所伤,他便带着神农峰一众药师弟子,先去支援。”   夙冰惊讶万分,无念道君已是元婴后期修为,什么魔兽如此厉害,竟连元婴大能也奈何不得?看来形势要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危险。   ……   仙车一路向西南丰乐城进发,整整行了两天,才将将踏进丰乐地界。越是临近丰乐城,灵气越是稀薄,其中混杂着魔气、妖气以及瘴气。   修士们纷纷封闭住识海,从储物袋中取出灵石,吸纳里面的灵气。别说他们,连夙冰都有些不自在,但她又舍不得使用灵石,便催动体内的灵气不断循环,以抵抗杂气侵体。   倏忽听见拓跋战道:“师姐,带上这个。”   夙冰睁开眼睛,见拓跋战将他打小带着的象牙吊坠取下,不由分说为她挂在颈间。果然,识海清晰了不少,那些杂息的影响也在渐渐减弱。   夙冰没有推却,只对他笑了笑。   等到夜半三更时分,众修士都有些懒散起来,夙冰正打算闭目小憩一会儿,数千缕轻轻浅浅的妖气悄然闯入识海,不由心下一颤。   不多时,仙车在经过一阵剧烈颠簸之后,戛然而止。   大伙放出神识一瞧,只见迎面一群飞兽冲着他们的方向狂奔而来,一阶到三阶,数以万计,黑压压的一片。   而他们的仙车,正是被这股妖风所震荡。   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飞兽群,大伙惊讶之余,纷纷祭出法宝法器。幸好此兽群级别较低,他们又有金丹修士坐镇,弄死它们顶多废些气力。   “不要出手!”   夙冰一鞭子抽出去,打在一名修士的手腕上,“咱们设下防护罩即可,它们只是着急南迁,返回万妖域,并不会主动攻击咱们。”   “你怎么知道?”那名修士捂住手腕,冷道。   “飞兽群迁徙最讲规矩,但你观它们全无阵型,神情慌乱,许是正被某高阶物种追赶,受了惊吓,倘若咱们贸贸然出手,不只会引来它们围攻,还会被它们身后的东西盯上。”   “夙师妹,这只是你的猜测。”又一名修士想了想,道,“妖物狡诈,咱们应该及早做出防范,岂能坐以待毙?你们说是也不是?”   有几名修士附和道:“的确,太冒险了。”   先前那名预备出手的修士,再次扬起自己的法器,这一回,却被拓跋战一掌逼退几步:“耳朵聋了?我师姐说的话,你难道不曾听见?”   那修士顿时气结,正预备打回去,却被拓跋战眼底漫起的杀戾唬的眼皮儿一跳。这时候,赵子涵站出来道:“我相信夙师妹,她对妖兽极有研究的。”   时间紧迫,夙冰懒得同他们争辩,直接对慕容靖道:“靖师兄,你的修为最高,防护罩由你来设。”   这语气绝非请求,而是在下命令。   看她笃定无疑的神情,慕容靖仅犹豫了一瞬,便双手结印,于胸前画出一道太极符,屈指一弹,仙车外围立时筑起一层防护罩。夙冰即刻从储物袋中摸出几张上品隐息符箓,以灵力化开,分散在防护罩的每个角落。   众人不放心,又纷纷祭出自己的防御法器。   飞兽群在渐渐靠近,众人的神识散在外面,密切注意它们的动向。不多时,呼呼啦啦一群飞兽涌过,如黑云压顶,耳膜险些被尖锐的鸣叫声刺破,仙车内的震荡可想而知。   片刻之后,忽一名修士惊骇道:“快看,那是什么?!”   只见这群飞兽尾后,有一头如牛般大小的兽类,似虎非虎,似狼非狼,背有双翅,浑身扎满尖利的长刺儿,几乎一口一个,追在飞兽堆中,大肆吞吃。   饶是夙冰见多了猛兽,这一刻也不禁哑然。   “是穷奇?!”   不知何人大喊一声,车内顿时一阵慌乱,穷奇是什么,那可是来自天魔界的恶兽啊!怎么会在人间界出现?众人不自觉的攥紧手中防御法器,绷紧神经全力戒备。   不过那穷奇恶兽吃的正欢,周围飞兽密密麻麻,妖气乱成一锅粥,根本不曾察觉有仙车隐匿其中,铺展开比身体还要大上两三倍的翅膀,呼啸着从仙车顶上跃过。   见它背向而驰,众人悬在嗓子眼儿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下一些。   夙冰难掩心中好奇,将神识渐渐靠近穷奇兽,发现它看似凶猛,后腿却是瘸的,像是陈年痼疾,魔兽的气息也不浑厚,想必这段日子早已疲于作战。但天魔凶兽就是天魔凶兽,同白毛一样,哪怕残了,力量也一样惊人。   怪不得炼魔山不好治理,有此大凶之兽在,他们估计连山门都进不去。   咦,此兽一直在附近晃荡,毫无离开炼魔山的打算,看来它的主人就在炼魔山内,但那些来自天魔界的真魔前辈,不是早就被坑杀了吗?   这不合乎道理吧?   深深锁起眉头,夙冰正思忖着,忽然感到储物袋中妖气弥漫,芥子空间震荡的厉害。夙冰暗道糟糕,看来白毛在混沌中感受到了穷奇。   同一时刻,穷奇才将吞下一只飞禽之后,乍然回头!   铜铃般的眼珠凸爆而出,它低吼一声,狰狞的望向仙车,谨慎且试探着,挪着爪子向仙车走去。众人才将落下的一颗心,复又提了起来。   芥子空间震动的频率越来越快,甚至连拓跋战都感受到了,低头望一眼夙冰,却什么也没有说。夙冰吓的不轻,想将神识侵入空间内,告诫白毛收敛妖息,但又怕惊扰他冲级。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数道灵波袭来,精准无误的击在穷奇身上!   穷奇嗷嗷嚎叫了几声,浑身利刺炸起,脚下踟蹰片刻,心有不甘的冲着仙车某个方向呲了呲牙,扬起双翅一飞冲天。   夙冰分明感受到,它的目光是锁定自己的,亦或是锁定在自己的储物袋上。   看来,白毛和穷奇还是旧相识……   上空气流渐渐平稳,云松道君和无念道君腾云而来,无念道君挥手解开仙车的禁制,关切询问:“如何,你们可曾受伤?”   一干弟子急忙跪拜:“多谢两位师叔出手相救。”   云松道君虚抬了抬手,望向穷奇逃离的方向,颇不解地道:“这穷奇恶兽,脑子是不是有毛病,成天介四处乱窜。”   夙冰无语,人家不四处乱窜,难道蹲着被您抓么?   ……   有两位元婴道君保驾护航,仙车继续行进,终于在清晨时分抵达了丰乐城。   夙冰撩开帘子,大眼一瞧,城中建筑豪迈宏伟,只可惜处处大门紧闭,倒像是荒废许久。想起什么,她将眼尾余光扫过拓跋战,见他依旧缩在角落,双眼阖着,也不知真睡还是假寐。   仙车一路驶向丰乐大殿,这里曾是拓跋家的旧宅,现在成了联盟临时指挥处,夙冰才下仙车,便听见无念道君缓缓道:“夙冰,你且等一下。”   夙冰一愣:“是。”   无念道君睨她一眼:“本座曾听清止师兄提及,你精通医道?”   “启禀师叔,弟子只粗懂皮毛。”夙冰并非自谦,她炼丹的技术尚可,但医术却是纸上谈兵,从未曾有过任何实践经验,战场上需要的丹药师,哪个不是身经百战的。   “无妨,眼下人手不够,你且前去丹鼎门一名道君那里帮忙吧。”   夙冰心里一百个不情愿,这等于宣告了她只能在后方炼制丹药、医治受伤修士,上前线诛杀魔兽、对抗邪盟、抢机缘的任务,统统轮不到她了。   但她还是毕恭毕敬地道:“弟子遵命。”   无念道君又分配了众人该去的地方,便和云松道君一同回了大殿,同一干道君们继续商讨如何突破炼魔山的屏障。   眼下,炼魔山之事传得人尽皆知,正有大批量的妖魔散修向此地赶来,试想一下,连天魔界的穷奇恶兽都现身了,炼魔山内未知的宝物该有多少?   在真魔之气散出彻底危害人界之前,大家私心所想全是机缘难得,包括赶来治理魔气的北麓四大宗门以及血盟。所以才将宗门内的弟子,一批又一批朝向此地输送,与其说帮忙,不如说是来争抢机缘。   单单穷奇之力,便足够魔修和妖修们抢破头。   这些,夙冰心里一清二楚。   “师姐,还不走?”   “这就走。”夙冰晃过神,问道,“你去哪里?”   “无念道君也没说,我还是跟着你好了。”拓跋战无所谓的耸耸肩,“反正这些年,也跟你修了一些丹药之术,兴许能帮上些忙吧。”   夙冰点点头:“也好。”   “走吧。”   “他刚才说,咱们去丹鼎门找谁?”   “一名道君。”   “我知道是名道君,但是哪一名道君?”   拓跋战愕然:“无念师叔只说一名道君,并没交代是哪一名道君。”   夙冰皱起眉,正打算追上去问问,听见蓝少卿在背后笑道:“一名道君就是一位道君,他老人家道号一名,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一名。”   夙冰窘然,回过头笑道:“少卿师兄,原来你早来了。”   “我头批就跟着云松师叔来了。”蓝少卿还是一副风情艳艳的模样,丝毫没因修为停滞不前感到不快,一柄玉扇搁在胸前款款的摇,“我父亲闭关前,将我交给了云松师叔,让他督促我苦修。倘若他出关后,我的修为依旧没有进展,便要将我关起来……”   “所以,在你被关起来之前,先溜出来玩玩儿?”夙冰颇无奈的搭上他的肩膀,苦口婆心地道,“少卿师兄,别说凌夷师伯看不下去,连我都快瞧不下去了,如你这般逆天资质,却整日不思进取,简直暴殄天物。”   “人生精彩与否,不在于它的长度,而在于宽度。且说飞升之路,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何必折磨自己呢?”   蓝少卿莞尔一笑,拢起手中折扇敲她额头一记,扬长而去。   夙冰好半响无语,随后一捶拓跋战的胸膛:“小战,你可千万别听信他那些歪理,修行路上一切繁华,皆是过眼云烟,切莫贪恋。”   拓跋战收回望向蓝少卿的目光,揪起眉头道:“师姐,我为何觉得少卿师兄心事儿重重的,一点儿都不像表面那么洒脱?”   夙冰怔愣片刻,拓跋战不说,她倒真没注意过。   不过眼下她也没功夫注意,等闲暇时寻个机会,在同他好好聊一聊。   两人一路寻到丹鼎门的帐下,并没有见到一名道君,只向其首座大弟子姚杰亮出身份玉简,说明来意。姚杰虽已是金丹修为,依旧客客气气的为夙冰重新撰写一份玉简,并命门下弟子将他二人带去丹药房。   夙冰一进门,便知道自己误会了无念道君,因为四大宗门现下集成同盟,统一由丹鼎门来提供丹药,其他门派不放心,才会安插自家懂丹药、又信得过的道君座下弟子全程监工。   因此丹药房里几乎集结了各方人马,包括无极宗神农峰三名金丹真人。   供给元婴道君的丹药,由八品以上的金丹期丹药师来炼制。而金丹真人需要的丹药,则由六品以上的筑基弟子炼制,夙冰虽然没有参加过品级考试,但却参与过神农峰弟子小比,因此那三位金丹真人并没有怀疑她的本事,直接将其纳入麾下,负责“祛魔丹”、“补灵丹”和“生肌丹”的炼制。   这些丹药极为基本,所需要的材料也很普通,炼制起来毫无难度,只是工程量浩大,又没有大型丹鼎,故而只能小火慢炖,加上丰乐城魔气氤氲,灵气不足,自身灵力消耗的极快。   幸好夙冰根基扎实,又有拓跋战的护符在身,一整天下来,不曾补充过一次灵石,也没服用过一颗补灵丹,引得周遭其他弟子纷纷侧目。   因此傍晚时分,便完成了一炉丹药的凝结,只需明天直接开炉即可。   她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走出丹药房,拓跋战早已不知所踪,她放心不下,放出神识一觑,在殿外一处城墙上寻到了人。   残阳似血,他正背靠一根石柱坐着,一脚蹬在残瓦上,眸光盯着某一处,面部线条紧紧绷起,神情异常冷冽。   夙冰飞身而上,裙摆一撩,在他身畔坐下。   一拍储物袋,将那瓶珍藏许久的桃花佳酿取出,夙冰闷头喝上几口,又将瓶子递给拓跋战:“要不要喝点儿?”   拓跋战接过手中,微微偏头:“师姐,你不是一直不准我喝酒的么?”   “之前你还小,当然不能喝。”夙冰爽快的摆摆手,“现在你长大了,连酒都没喝过,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小时候,我也常常偷喝的。”   拓跋战仰头猛灌一口,双眸微微眯起,如一头野狼盯梢猎物,望着城中来回巡视的守卫,“我父亲嗜好饮酒,哥哥虽然身在无极宗,却常常四处找寻美酒,私藏起来……大部分,都进了我的肚子……”   夙冰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拍了拍他的肩膀。   拓跋战指向远方一处山坳,缓缓说道:“师姐,你看到那里了么,那里有丰乐最大的灵矿,幸存的拓跋氏家臣亲眷,男子们,全在黑暗的矿洞里开采劳作,不知日夜,不知明天……而女子们,不是做了炉鼎,便是成了供他们玩乐的小妾。”   说完,他又指着身侧的城楼,嗓音有些凝噎,“而我父亲、哥哥们的尸首,当年就被挂在这个位置示众,整整挂了一个月……”   夙冰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早知道,任何言语刺激,都比不上让他亲眼瞧见更残忍,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别说修仙界了,哪里不是如此?   “这不是你的错。”   “不,这是我的错。”拓跋战收起不经意间表露出的脆弱,冷笑一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因为忌惮我身怀雷灵根,便要将我拓跋一族赶尽杀绝,既然如此,我若不效仿先祖,闹他个天翻地覆,还真是对不起他们!”   顿了顿,他望向夙冰:“姐,你不会觉得我讨厌吧?”   “无论你日后想干什么,师姐都不会拦你,也不会支持你,因为这是你选择的路。”夙冰消耗一天灵力,又舍不得补充,便躺了下去,抬眸数星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有自己该做的事,当然,结果也要由自己一力承担……”   说着说着,夙冰当真困了。   临睡前,她将神识探进储物袋,看到芥子空间隐隐泛着白光,看来白毛突破元婴境界,也就这两三天的事儿了,在这期间,他不能受到任何叨扰,还好有师父这枚空间,只要他自己不愿意出来,凭谁也奈何不了他。   夙冰这才将神识抽离储物袋,有拓跋战守在身边,她安心阖上眼。   丰乐黄沙漫天,气候极其恶劣,拓跋战挥手布下一道禁制,明知她冷热不侵,还是解开自己的外袍,轻轻给她盖上。   夙冰睡的并不沉,神识也一直散在四周。   月上中天,她翻了个身,腹部刚好压在储物袋上,终于感受到芥子空间在嗡嗡震荡,脊背豁然僵直,夙冰猛地睁开眼睛。   黑暗中,一道极凶残的目光,饿狼般锁定了她。    ☆、84血祭炼魔山(三)     “师姐,怎么了?”   拓跋战察觉夙冰神色有异,下意识的在掌心蕴满雷电之力。汗毛根根竖起,夙冰在识海内搜索有关穷奇的一切信息,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她逃不掉了。   妖风席卷黄沙扑面而来,夙冰一掌将拓跋战打出数丈之远。   拓跋战趔趄站定,恍惚间,只见黄沙中突然冒出一个兽头,一口将夙冰给吞了!拓跋战心下惊惶,立刻强逼自己镇定下来,一拍储物袋,祭出一把无色粉末,抛向穷奇逃走的方向。   想也不想的追上去,没行多远,他又停下脚步。   以他目前的实力,根本不是穷奇的对手,反而会错失营救良机,害了夙冰。思量罢,他转身飞向大殿,去向坐镇的几位道君禀告。   “逃向炼魔山了?”无念道君拢起两道白眉,“你确定?”   “恩。”拓跋战心急如焚,祭出一个罗盘,“我洒了锁魂香,根据方向来看,基本可以确定为炼魔山。”   无念道君和云松道君对望一眼,纷纷摇头:“眼下炼魔山外围瘴毒未散,魔兽横行,决不可擅闯,且邪修还在暗处虎视眈眈……”   其他几位道君见无极宗都不肯出手,自然乐得清闲,也道:“距离瘴毒再次散去的日子不远了,还是保存实力的好,况且,落在穷奇手上,十有八|九凶多吉少。”   “哎,可惜了一名人才。”   “是啊……”   拓跋战垂着头,眼眸渐渐暗沉下去。   他当真疯了,居然寄希望于他们?   没等殿上道君感慨出个所以然,拓跋战冷笑转身,径直走出大殿:“那便不劳烦各位大能了,弟子一个人去。”   “大胆!你这是什么态度!”   在其他宗门高层面前,一名筑基期的小弟子,竟敢出言不逊!   云松道君面上隐隐有些挂不住,一挥袖,正想将他缚住,却被闻讯赶来的蓝少卿拦下:“云松师叔,您这是做什么?”   云松道君见蓝少卿挡在前面,急忙收手,一眨眼的功夫,拓跋战那小子已经不见了:“少卿,速将那孽徒拦下!”   蓝少卿皱眉道:“两位师叔,夙师妹被穷奇恶兽抓走了,为何不下令营救,反而还要将拓跋师弟拿下治罪?”   云松道君一噎:“半月前同邪盟那一战罢,两方各有损伤,眼下正与他们僵持,咱们若一妄动,必会处于下风,岂能为了一名弟子,而误了大事?”   蓝少卿纠正道:“她可不是普通弟子。”   “一切以大局为重,你清止师叔一贯通情达理,定会明白咱们的苦衷。”   “倘若今天换了我被穷奇恶兽抓走,或是他们呢?”蓝少卿合拢折扇,指了指自己,再一指两侧坐着的世家弟子,“师叔,您还会不会说什么以大局为重?”   “放肆!”云松道君气的脸色铁青,颤颤道。   “少卿,注意你的言辞。”无念道君平素性子平和,这会儿也不禁微微变了脸色,这孩子一贯和善客气,今儿是怎么了?   蓝少卿垂眸拱手:“人命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弟子只是实话实说,并无冲撞您的意思,还请师叔见谅。夙师妹与我不但有着同门之义,更兼朋友之谊,弟子断不能袖手旁观,哪怕能力不济,也要放手一试,方问心无愧。”   说完,深鞠一礼,掉脸便走。   蓝少卿可是凌夷道君的心头肉,岂能由着他乱来?云松道君着急想拦,但又不能拦,那么多双眼睛瞧着,他若拦了,反而将蓝少卿先前说的罪名给坐实了。   “师叔。”   慕容靖不失时机地站起身,“少卿师弟防御能力虽强,终究只是筑基期修为,实在任性,弟子这就将他追回来。”   总算还有个明白人儿,云松道君老怀安慰,点头道:“快去。”   慕容靖忙不迭告退,躬身退出大殿。   蓝少卿虽然修为差些,但他本为风灵根,御风之力强悍,慕容靖好一会儿的功夫才从后面追上:“少卿师弟,你等等。”   “你是奉命抓我回去的?”蓝少卿寒着脸,“别让我瞧不起你。”   慕容靖摇摇头:“我没打算拦你,只想同你一起,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   蓝少卿一愣。   “当年在洛仙,夙师妹总算救我一次,虽然清止师叔有令,让咱们忘掉一切,不许向任何人提起,但这份恩情,总是要还上的。否则,怕会生出心魔来。”   “真没想到,靖师兄居然还是个知恩图报之人。”蓝少卿倏忽一笑,调侃道,“这话说出去,怕是没人相信。”   “我从前是有多恶毒?”   慕容靖也有些无语,想他身为慕容世家的大少爷,单火灵根,资质上佳,打小便眼高于顶,瞧不起人。后来被几个异灵根的小辈压在头顶上,心里总有些不服气,等到结丹之后才有所顿悟,所谓修行,实为不断超越自我,而非超越他人。   能明白这一切,夙冰功不可没。   那一年离开洛仙,其实他被传送的最远,遇到的糟心事儿并不比夙冰少,好不容易从一名金丹期散修手中逃了出来,灵力几乎耗尽,才发现储物袋里的灵石全都不见了,深刻体验一回穷修的苦楚,才千难万难的逃回宗门。   “既然如此,咱们走吧。”   “恩。”   ……   如油烹火滚,夙冰以全部灵力撑起一层防护罩,在穷奇腹中颠簸的快要昏死过去,恶兽不愧为恶兽,心肝脏腑全是黑的,隐隐散出一股恶臭。   胃里的黑色液体不断腐蚀着防护罩,发出“咝咝”响动。   非常时刻,夙冰一连吞下十几颗补气丹,又吸了几块中品灵石内的灵力,不断修补防护罩。她合计了再合计,眼下似乎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元神出窍,从穷奇腹中冲出去,但此举必将重创穷奇,它若一逃跑,这具肉身以及这些年的修为,全都得玩儿完。   至于第二条路,那就是侵入芥子空间,将白毛召唤出来,凭他的本事,兴许能和穷奇拼上一拼。   但白毛正处于结婴的紧要关头,倘若一切顺利,指不定还能就此化形,此时一旦收手,可能会遭受妖力反噬,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那,是放弃这具肉身,还是放弃白毛?   肉身虽能再找,但与她魂魄切合度极高的肉身并不易见……但让她放弃白毛,她同样做不到,这已是他最后一次转生,倘若因此陨落,便再也没有复活的机会。   夙冰心如火灼,这世上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被逼着做出选择。   天人交战中,倏忽一个极冷硬的声音在她头顶盘旋:“小修士,想清楚了么,再不将邪阙那卑鄙小妖唤醒,你可要死了。”   夙冰心下一悚,这穷奇果真是冲着白毛来的。   穷奇见她不说话,冷笑道:“少跟老子装蒜!他就在你储物袋内的芥子空间里,而且就快化形了,再不把他召唤出来,留心你的小命!”   说着,它似乎大吼一声。   焦黑色的浓液劈头砸下,防护罩很快就被褪去一层皮,夙冰敛下焦虑,一面吸着灵石,一面祭出几张防护符箓,啪啪啪的贴在防护罩上。   懒洋洋的盘膝坐下,她也冷笑一声:“只知恐吓我一个小弟子,你丫算什么天魔凶兽?!若真有本事,你便将老娘宰了!自己将他弄出来!”   “哈,好硬的骨头!”   穷奇怒极反笑,一甩头,将夙冰从腹中吐了出来,“老子再给你一次机会,速速将邪阙召唤出来!老子不仅饶你一条小命,这里的宝物,随便你拿!”   原本体力便已透支,夙冰重重摔在地上,伏地吐出几口血来。   晃了晃脑袋,她抬起眼,不由惊呆了。   这里应该是炼魔山的中心地带,正上方有一处神坛,一根两丈长、锈迹斑斑的柱子插在中央底座上,因被真魔之气侵蚀,早已分辨不出材质。再看周围散落的全是森森白骨,那些白骨散发出幽幽阴气,但某些骨节处,却隐隐闪着金光。   夙冰眼眸大亮,曾听闻师傅提及,仙界修士不同与人界,他们的仙体便是法宝,早已摈弃储物袋、储物戒之流,统将仙器物品存储在神魂、根骨之中,只要不死,凭谁都无法窃取。   这些……这些全是仙界宝物啊?!   看到她双眸中的讶色与贪婪,穷奇极为满意的眯了眯眸,人性贪得无厌,谁能看到仙界机缘而不动心?   “小修士,想明白了么,这么多宝物,足够助你在百年之内飞升,难道还抵不上一个邪阙?他能许给你的好处,老子可以双倍、乃至数十倍还你。”   看来,这厮误会她同白毛之间,乃是利益关系。   夙冰也不解释,因为她确实动了心。   穷奇说的一点儿错也没有,这些根骨中,除了极品仙器之外,必然还有大量仙丹妙药,足够她萃体、固灵,百年之内渡劫飞升。   因为曾经拥有过强大的力量,她无时无刻不怀念当初,而今一步一步的修炼,过程实在太过漫长。她此刻将白毛召唤出来,指不定会和穷奇两败俱伤,她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将这些仙家根骨收入囊中……   但白毛对自己恩义深重,她怎么能……   不对,现在她尚未结丹,白毛已经快要化形了,以他的速度,说不定自己还没结婴,他便能够飞升,这最后一世,谁能保证他不会起了邪心,将自己的辟雷之力吸纳?   但……   夙冰闭上眼睛,面对前所未有过的诱惑,她原本平静的心绪现出一道裂隙。   穷奇拾了一块儿骨头,搁在齿间磨牙:“快些想,老子耐性有限。”   夙冰心里的天平,渐渐有了一些倾斜,她问道:“我很好奇你和邪阙之间究竟有何仇怨,至于你铤而走险潜进丰乐将我锊来?”   “休同老子提此无耻之妖!”   穷奇背上尖刺根根竖起,呲着牙道,“当年老子私下人间界,他第一个跑来投靠,老子平素喜欢豢养魔兽,见他乃难得一见之心魔化兽,便将其收入麾下……”   夙冰讶然,原来这穷奇,居然是一位真魔前辈?   想来,他本为恶兽之主,身死之时通过秘术将魂魄附在穷奇体内,得到了穷奇之力,从上古末年一直修行到现今,才有能力冲破炼魔山的禁制。   “结果这小妖打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所图竟是老子一身真魔之血!”   穷奇越说越激愤,但又略有几分羞耻,毕竟身为真魔,竟被一只魔兽给算计了,面上终究无光,“起初那一百年,邪阙为老子出生入死,肋骨不知折断多少根,博得老子信任之后,却将禁术用在老子身上,害老子没能逃出神界追捕,被坑杀在这炼魔山中!”   夙冰不解:“他要您的真魔之血做什么?”   “谁知道他做什么?!”穷奇已经处于暴怒边缘,牙齿咬的咯吱咯吱作响,“老子的真魔之血,除了拿来淬炼魔修魂魄之外,根本毫无作用,他却放了老子一身魔血!”   他不明白,夙冰却明白了。   她陨落的时候,理应也是在上古末期,当时魂魄受到的损伤,绝不像白毛说的那般简单。而她重返人间后,魂魄却是完好无损的,单靠白毛的魂皿蕴养,根本不可能。   所以,此人一身魔血,八成是被白毛拿来为自己修补魂魄了……   夙冰闭上眼睛,仰头长叹一口气,她只想着此番重修,皆为造化,却忽略掉能有这番造化,白毛所作出的牺牲和努力。   穷奇不耐烦地道:“扯太多了,快将他给老子召出来!”   夙冰摇摇头:“恕难从命。”   “你!”穷奇有些诧异,先前明明感觉她已经妥协了,才将邪阙吃里扒外的阴险本质道个一清二楚,她竟还会改变主意?“小修士,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穷奇咆哮一声,从四面乍然现出数百只魔兽,团团将夙冰围住。   夙冰暗暗攥紧拳头,笑道:“空间只有我能打开,你敢杀我?”   穷奇步步进逼:“老子不杀你,老子先截断你的四肢,一寸、一寸的截……然后再将你的肠子掏出来,一段、一段的砍……最后割破你的血管,一滴、一滴的放血……”   天色昏暗,邪云密布,不时有雷电划过低矮的天际,气氛极为恐怖,再配上他这一段恐吓之言,胆子小点儿都得吓到腿软。   夙冰抱着肩膀抖了抖:“哎呀,人家好怕啊!”   穷奇被她阴阳怪气地腔调气的火冒三丈,一爪子划过去,直接将她的防护罩抓破,并在她的胳膊上抓出几道血口子。   暴喝道:“召不召?!”   血泥泛着柔白,骨头都快露出来了,夙冰闷声不吭,将嗓子里的腥甜生生咽下,双手结印,默念法诀,在芥子空间外布下一层隔音禁制:“不召!”   穷奇勃然大怒,双翅一拍,神坛立时飞沙走石。   上百只魔兽腾空跳跃,留着口水向夙冰扑去,夙冰不能钻进空间避难,眼下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拼了!   微微眯起眸子,夙冰陡然一喝,将元神之力祭出,跐溜融在痴缠鞭内,起手一鞭子,便将一头魔兽的脑袋打爆!   她阴沉沉的扫视那些魔兽,冷冷道:“上一个,死一个!”   脑浆溅了一地,其他魔兽纷纷一哆嗦,似乎被她身上那股煞气镇住。   “原来是个夺舍的……”穷奇诧异了下,忽然有些明白自己一身魔血去了哪儿,愈发狂躁起来,这女人不怕损伤魂魄,看来已经破釜沉舟,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穷奇冷笑一声,双翅不断拍打身体,一阵黑烟过罢,现出自己的人形来。   手中祭出一方黑戟,不由分说,直接向夙冰攻去!   元神之力消耗太大,夙冰根本没有多余力量去筑起防护罩,只能全力进攻。   两人打的昏天暗地,上空云波诡异,丹田内的灵力渐渐耗空,现下完全依靠一股意念强撑,夙冰咬咬牙,下手越发狠辣!神坛底座不断发出震荡,那根锈迹斑斑的柱子似乎开始隐隐发亮。穷奇暗道不妙,便引着夙冰向后方大退。   夙冰又不傻,很快反应过来,开始刻意向神坛飞去。   却不妨一只高阶魔兽隐身乍现,一口将她手中痴缠夺了去,尾巴一甩,便将她打落在地!   丹田灵力空虚,这一下,夙冰伤的不轻,摔在地上便有些爬不起来,识海也有一些散乱,糟糕,似乎伤到了魂魄……   只差一步……   “你已将老子的耐性磨光了!”   穷奇也受了伤,落地时一个趔趄,即刻化为一道黑色兽光,张开血盆大口,朝向夙冰的脖颈咬去。元神之力反噬回自身,夙冰四肢开始麻木,却能清晰感应到储物袋在剧烈震动。   脊背一僵,只见一道白光从储物袋中嗖的钻出,径直向穷奇撞去!   一黑一白两道气息撞在一处,在空中燃起一阵剧爆,将魔兽连带着夙冰,一同甩出去几丈远!级别低些的魔兽死成一片,而夙冰摔了一个狗啃泥,只觉得骨头都要断了!   灰头土脸抬起眼,只见那两道气息还在半空较量。   弧形气波左一下,右一下,始终僵持不下。   还活着的魔兽立时便要过去帮忙,夙冰挣扎着站起身,虚空一抓,痴缠鞭到手,拦在它们面前,喝道:“找死么?!”   被魔气养出来的魔兽,明显智商不高,分辨不出夙冰早已外强中干。   它们面面相觑,踟蹰着不敢移动。   但夙冰实在撑不住了,左腿一颤,抚住胸口吐出一大口血来。血腥味刺激了那些魔兽,它们红着双眼,便向夙冰扑去!   夙冰没办法,只能再吞几粒补气丸和蓄力丸,放出风声兽,同它们缠斗起来。   倏忽一道闪电劈下,恰劈在一头魔兽身上,拓跋战落了下来,同夙冰背靠背而立:“师姐,你没事吧?”   “我还好。”夙冰才将说完,又吐出一口血来,她脸色苍白,扬手封住自己几道大穴,提气道,“你怎么找来的?”   “稍后再说,先收拾它们!”   拓跋战攥紧拳头,蓄满雷电之力,飞身一跃,直接捶在一头魔兽脑袋上,同夙冰如出一辙,捶的它脑浆崩裂。   夙冰眉梢一颤,这小子跟着她什么没学会,倒学会爆头了。   哦不对,他原本就会爆人头……   夙冰微微侧目,半空那一黑一百两道气息依旧在僵持,不过很明显的,白息已经占据上风。不自觉勾了勾唇角,夙冰眸光暗了下来,抽起一鞭子便向魔兽脑袋上招呼。   余下的魔兽原本就受了重伤,拓跋战又雷力惊人,几乎两三拳捶死一只,不一会儿,便收拾个大半。此时,又听一声爆炸,两道气息一起从半空落下来。   一落地,穷奇便屈膝跪了下去。   邪阙也好不到哪里去,摇摇晃晃的几个趔趄,才勉强支撑住,嘴巴却还不饶人:“无天魔尊,十几万年不见,你比起从前,简直弱爆了!”   穷奇气的七窍生烟:“邪阙,你以为你就比本尊强了!本该转生一次强过一次,结果却一次比一次弱!”   邪阙哼笑道:“但我总有再次强大的机会,而你,没了!”   言罢,邪阙凌空一跃,一掌打在他的灵台,将他生生逼回兽形。穷奇动弹不得,既怒且惧地吼道:“明明不到火候,你却以血祭术强制结婴化形,此乃逆天之举,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怕?”邪阙翘起唇角,抬眸望天,“老子遭的天谴还少?何曾惧过!”   “你杀不了我的!”穷奇虚弱之极,残喘道,“本尊……本尊乃真魔,有穷奇之力护身,你……你杀不了我……”   “你不提,我真忘了。”   邪阙咂咂嘴,眯起一对儿桃花眸子,扫向拓跋战,似笑非笑地道,“臭小子,敢不敢吸纳穷奇之力?”   拓跋战木讷道:“你是……妖怪叔叔?!”   他不敢置信的望向夙冰。   夙冰抽抽嘴角,邪阙这回化形,完全变了一个样子,以至于有点儿陌生,不过笃定是他无疑,便点了点头:“妖怪叔叔,这穷奇之力,以小战现在的修为,能降伏的住么?”   邪阙一手禁锢住穷奇,一手轻轻一摆:“这同修为无关,全凭心志,臭小子,搞不好会被这股力量反噬,你有没有信心?”   拓跋战斩钉截铁的道:“有!”   “过来!”   “是。”   拓跋战沉着脸上前,却被夙冰拉住,“师姐,怎么了?”   夙冰眼前全是影像在飞,定定神才道:“穷奇乃大凶大恶之兽,它的力量,可能会不断影响你,折磨你,甚至改变你,你……你想清楚……”   拓跋战神色一顿,略显迟疑。   邪阙不满道:“少婆婆妈妈,机缘难求,多少妖修和魔修为此抢的头破血流,阿夙,你若还是魔修,你会不想要?!”   耳朵嗡嗡作响,夙冰叹道:“我也只是一提,小战的路,由他自己选。”   邪阙招招手:“快过来,别听她的,妇人之仁。”   拓跋战垂了垂眼睫,一咬牙,向穷奇走去。   一切听从邪阙指示,拓跋战盘膝坐下,感受一道暴戾气息不断自灵台灌下,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不一会儿,眼耳口鼻全都流出血水来。   邪阙将穷奇之力输送完毕,思忖一番,又将自己的妖力输入一些,念道:“以暴治暴,以恶治恶,心神合一,纳为己用……”   夙冰一晃神,依稀回到太平镇那一年,似乎也曾看到过这样一幅情景。   她脑袋越来越晕,一个支撑不住,摔了下去,却落到一个没有温度的怀抱之中,听他轻声在耳边呵道:“你别运气,我先为你疗伤。”   邪阙将她抱上神坛,盘膝坐下,通过法宝将妖力转化为灵力,源源不断的打入她的灵台。夙冰顺着这股灵力,不断滋润灵根,修补损伤经脉,整整过去半日,才稍稍有了点儿气力。   “伤了根本,没有半年,怕是调养不好,结丹之事,你就别想了!”   邪阙见她神思清醒了些,劈头盖脸一顿骂,“我真是不服不行!我让你独立,不是让你不知死活!他要找的人是我,你召我出来不就完了?!”   夙冰睫毛颤了颤,恼了:“你以为比我强得了多少?!居然用血祭术强制结婴化形?!你活腻歪了是不是,知不知道会遭天谴,还会折寿啊?!”   “那我能怎么办?看着你死不成?!”   “我死我活,关你什么事儿?!”   “那老子遭不遭天谴,折不折寿,又关你什么事儿?!”   两人吵的不可开交,地上装死的一头魔兽抬了抬眼皮儿,趁机爬起来,想要逃走。风声兽早盯它半天了,扑上去咔擦一下咬断它的脖子。   哼唧哼唧吃饱之后,见神坛上的两人还在掐着腰吵架,不免摇摇头,上前道:“你们能不能小声点儿,吵到拓跋战了。”   夙冰这才想起拓跋战来,掉过脸,见他盘膝坐着,神情痛苦,但似乎并无危险。掉回脸准备接着理论时,突然愣怔了下:“多多,你会说话了?”   风声兽吐吐舌头,自己果真不受待见啊……   夙冰欢喜不已,一瘸一拐的走下神坛,拍了拍它的大脑袋:“不错不错,这么快就能说话了,看来距离结丹不远矣。”   想起来什么,突然又拉下脸,“只不过从今以后,又多了一头畜生教训我了!”   风声兽双腿颤了颤,果然听见邪阙怒道:“你骂我是畜生?!”   继而一掌打在那根锈迹斑斑的柱子上,只听轰的一声,那柱子忽然拔地而起,锈壳层层碎裂,幻成一根玄铁棒,勃然大怒的朝向邪阙脑门砸去。   邪阙愣了下,顾不上逃离,喜道:“阿夙!快收服它,竟是金刚伏魔铁!”   作者有话要说:我:白毛啊,你敢不敢不和酥饼犟嘴!不犟嘴你会死啊!你就不能温柔点儿?   白毛:靠,老子遇强则强,你就不能给老子写个温柔点的女主?!   夙冰:敢说我不温柔,看我不把金刚伏魔铁掰弯了,弄个紧箍带你头上!   淡定…… ☆、85血祭炼魔山(四)     一早猜出神坛上必有宝物,但夙冰不曾料想,会是这根貌不惊人的铁柱,此刻它金光大盛,简直快要闪瞎双眼。   邪阙来不及躲开,便反手一撑,释放出妖力抵抗它的进攻。   伏魔铁被魔气侵染太久,力量早已不比从前,倒一时无法攻破他的防护罩。但邪阙依旧撑的十分吃力,掉脸望向夙冰,咬牙道:“你发什么傻呢,还不快收了它!”   “不能收。”   两指蕴满灵力,夙冰在眼前一抹,瞳孔骤然收缩,“这伏魔铁上,刻有大日如来心咒,是用来镇压炼魔山魔气的……”   话音才落,脚下的神坛便是一阵震荡。   夙冰合拢双手,默念伏魔铁上的大日如来心咒,一点点将伏魔铁牵引回来,指挥它落入底座中的凹穴内。   “你究竟知不知道,此乃真佛之物?”   邪阙忍不住扶额,觉得夙冰有些不可理喻,“你结丹之后,总要锻造本命法宝的吧,若将此物锻入你的本命法宝中,你可知威力?”   夙冰正对着伏魔铁盘膝坐下,蹙眉道:“此时收了它,炼魔山的禁制将会全面崩塌,到时候魔气外泄,怎么办?”   “魔气外泄不外泄,同你有什么关系?”邪阙怔愣片刻,不解道,“有那么多法阵大能在,你操哪门子闲心?”   “来不及的。”夙冰摇了摇头,沉着脸道,“没等他们布好法阵,宗门小弟子、以及丰乐那些子民,统统会死。若是法阵压不住魔气,整个修仙大陆全都完了。”   听罢她的理由,邪阙半响没吭声。   他在夙冰身畔坐下,目不转睛的看她手捏莲花,将伏魔铁一点点稳固住,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夙冰忙完之后,累的气喘吁吁。   “看小战的模样,似乎在以穷奇之力冲击金丹境界,短时间内,咱们也无法离开,不如等等吧。待他们将法阵布下,倘若足以压制魔气,再收此伏魔铁不迟。”   攥起袖口沾了沾脸,夙冰偏过头,想要征求邪阙的意见,恰与他的双眸碰个正着。他现下这张脸,完全符合妖修特征,妖娆精致,被他这般火辣辣的盯着,夙冰脸颊略有些烧,尴尬道:“你看什么?”   “没什么。”   邪阙收回目光,也盘膝坐正,视线移向远处,“那便等吧,我也正好巩固一下境界,要不然,怕是维持不住人形。”   “对了,你既已化形,咱们还需前去东海么?”   “自然要去。”   “那咱们什么时候去?”   “等拓跋战吸收完穷奇之力吧,否则你也放心不下。”邪阙睨她一眼,调侃道,“阿夙,你可知,你是在养老虎啊,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被老虎反咬一口。”   夙冰呵呵一笑:“若真如你所说,我只会为他高兴。”   邪阙禁不住莞尔:“你倒豁达。”   “雏鸟总要离巢,不豁达也没办法。”夙冰打了个哈欠,拢着手,云淡风轻地道,“更何况,以妖怪叔叔您的个性,方才为小战渡引穷奇之力时,必然有所防范吧?比如,‘顺手’将自己的一些妖力封印在他识海内,量不多,只是日后足以操控他的生死……”   邪阙眼皮儿微微一跳:“打从什么时候,那么了解我了?”   夙冰扬眉:“我何止养着一只虎?若不比旁人多个心眼儿,焉有活路?”   两人肩并肩坐着,邪阙也闲闲拢起手来,祭出体内的法宝罩在头顶,伏魔铁的余威,令他极不舒服:“不管你相信与否,我邪阙做什么,皆是为了你好,哪怕手腕过激了一些,导致你并不认同,也不喜欢。”   “我相信的。”   “我没向你解释。”   夙冰哑然。   本想再说些什么,看到邪阙已将眼睛闭上,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便知趣的闭上嘴。她心里清楚,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邪阙此番伤的不轻,先是逆天结婴,再同穷奇一番恶战,又给自己输了那么多力量,换了谁都得崩溃。   理不顺心头是个什么滋味,夙冰偷眼瞧他,思绪有些起伏不定。   除却年少时,曾对师傅荡漾过的那点儿春心,夙冰从不知爱情为何物,也不想知道,只因从小到大,师傅总耳提面命地嘱咐,那是人性中最自私的魔障,切不可沾染。   那邪阙的私心,又是什么?   夙冰又一次陷入迷惘之中,她有些琢磨不透。   拾手捏了捏眉心,夙冰忍不住一声苦笑,活过一把年纪,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他付出的,反正她也还不起,但凡能帮他的,帮他一把便是了,还能怎么办?   很快敛下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夙冰开始运气疗伤。   她这个人吧,心眼粗脾气差,也就剩下这点儿好处,无论什么事儿,都不会纠结太久,无论什么事儿,都能拿得起、放得下……   ……   眨眼间,一个多月过去,灵力在体内运行十几个大周天过罢,夙冰再次睁开眼睛时,身体已经好了大半。而邪阙和拓跋战依旧处于闭关状态,完全没有快要苏醒的样子。   抬眸望天,这里不辨日夜,永远都是日头将落不落的模样,夙冰站起身,去拾掇散落在神坛四周、那些天界修士的骸骨,不一会儿,便捡满整整大半储物袋。   魔修骸骨内的宝物,应该已被穷奇用掉了,剩下这些,全是仙家的,正好为她所需。夙冰乐的合不拢嘴,找着些土豪财主的感觉,但很快,她又犯起愁来,明知骸骨内藏有宝物,如何将它们取出来,成了一个大问题。   以她现如今的修为,肯定是不成的。   是拜托邪阙,还是回头请师父帮忙呢?   思忖大半天,也思忖不出个所以然,夙冰索性不想了,将储物袋扎个严实,美美拍了拍,哪怕一辈子都取不出来,但身怀巨宝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多多,咱们出去逛逛!”   夙冰冲风声兽招招手,看着它不情不愿的挪步过来,一翻身上了兽背,“从这条小径绕过去,低空飞行,走!”   风声兽不乐意:“靠近神坛最安全,出去干嘛?”   “安全等于没机缘。”夙冰劈头给它一手刀,“你不想进阶了?”   是你自己想吧?   女人什么的,真虚伪!   风声兽暗暗撇嘴,默默在心里腹诽,它可没有邪阙那么蠢,敢和夙冰对着吼。身为一只灵兽,它对主人的命令,除了服从,只能是服从。   幸好夙冰的神识还算厉害,一路总能避开点儿魔兽,走的还算顺畅。   逛过好几条山路,又探罢几处岩洞,结果令夙冰很是失望,除却一些对她无用的魔草之外,连个蛋都没有。   从一处林子拐弯时,她眸子一亮,竟看到一大片魔菇园,里面密密麻麻全是五颜六色的魔菇,其中还有几株的年份,至少超过十万年。   魔菇之流在魔界较为罕见,更休提十万年份的了,虽然不能拿来炼制道家丹药,却可以卖给魔药师,或是卖给拍卖所,一准卖个好价钱。   不过,此物有个特性,一旦遭遇袭击,便会喷射毒液,腐蚀性极强,年份越久,毒性越猛烈,若是得不到及时医治,金丹修为以下极有可能当场暴毙。   夙冰背着手,在外围晃了一圈又一圈,死活不知从哪里下手,它们是群居性植物,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一采摘不到,被那么多魔菇直接喷死,真不够丢人的。   她这厢想法子想到抓狂,那厢风声兽已经“啊呜”一口咬下一颗魔菇头,吧唧吧唧嚼了嚼,觉得味道不好,又给吐了出来。   “呸,难吃!”   “恩?”   夙冰侧过脸,愣了下,讶异道,“你没事?!”   风声兽正张嘴去咬另一株,纳闷道:“什么?”   “这些魔菇居然不喷你?”夙冰试探着走上前,难道在炼魔山待久了,连魔菇都变异了不成?正打算亲手摘一株试试,耳畔忽然响起风声兽的一声惨叫。   夙冰心下一悚,当即丢下它,施展轻身术拔腿就跑。   一口气窜的老远,最后躲在一棵古树下,才敢回头去看,只见风声兽像被闪电劈中了似的,四只爪子一蹬一蹬,周身发亮,连骨骼脉络都能瞧的清晰。   口中有节奏地叫喊:“救命,啊!救命,啊!”   瞧着情况不太对,夙冰哪里敢上前,心想这货皮糙肉厚死不掉,便放心大胆的将神识探去,果然在魔菇园下方瞧见两个人,正叽叽咕咕说些什么。   真是非常小的人,肉眼几乎瞧不见,眉毛头发皆为白色,面色却很红润。   无论夙冰怎么试探,也感受不到丝毫妖气,那,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夙冰讶异到不行,刚才距离那么近,居然感受不到他们的气息?   其中一名拄着拐杖的小老头,似乎感受到一股力量在暗中窥探,将拐杖戳在地上,怒道:“出来!总躲在暗处偷窥算什么!以为咱们察觉不到吗?!”   夙冰愈加震惊,这也太夸张了吧?居然可以感受到她的神识,这些小老头的修为,莫非已经臻至化神期?   眼下的情形似乎避无可避,夙冰正打算出去,突然又听见一个声音道:“前辈果然厉害,晚辈只是些微放出神识扫过,便被您发现了。”   这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   夙冰揪着眉,看见一道隐身符被解开,一名黑衣男子从半空落了下来,金丹初期修为,脸上带着勾金丝的黑色鬼面。   是名鬼修,看面具的颜色,还是出身王室。   夙冰想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想起来是谁。   那老头瞥他一眼,沉沉道:“还有一个,出来!”   夙冰一愣,见没人自投罗网了,只能从树后面露出脑袋来,嘿嘿一笑:“前辈确实厉害啊,晚辈还没放出神识,便被您发现了。”   老头拐杖一举,指着风声兽道:“这头蠢货是谁的?”   夙冰讪讪道:“是晚辈的。”   “吃了我的魔菇,该怎么赔?!”   “这个……”   另一名小人道:“砍了双脚做肥料!”   风声兽一激灵,眼泪汪汪的望向夙冰,夙冰看也不看它一眼,大义凛然地道:“砍吧,把四肢全砍了晚辈都没意见!”   那小人怒道:“我说的是你!”   夙冰纳闷:“偷吃的是它,您砍晚辈做什么?”   “你是它主人,自然由你受过!”   “不行。”   “那就拿值钱的宝物抵偿!”   夙冰嘴角一抽,敢情是想敲竹杠。   “前辈。”那名鬼修拱了拱手,沉沉道,“这片魔菇园并没有标识,谁能证明归您所有?况且此兽吃的时候,你们也未曾拦它,等到吃罢才讨债,是不是有点儿……”   小人恼了:“与你无关,闭嘴!”   一张脸隐在恐怖的鬼面下,不知道那名鬼修是个什么表情,不过语气倒很不和善:“给脸,不要脸,休怪我无情。”   说着,轻轻扬起右手,掌心渐渐氤出一团冥火。   那两个小人异口同声大骇道:“你是幽都王室……”   话还没说完,便被冥火烧个干干净净,那鬼修冷笑道:“不过吸了真魔之气略长些神通的幻鬼,还敢在我面前装腔作势。”   小人一消失,风声兽身上的束缚立时解开,撒丫子跑回夙冰身边。   愤恨的剜了她两眼,夙冰也只当没看见。   行礼道:“多谢前辈。”   “不必多礼。”那鬼修抬了抬手:“夙姑娘,多年未见,你过的可还好?”   夙冰拧着眉,狐疑望着他:“前辈,不知您……”   “呵,看来夙姑娘贵人多忘事。”   那鬼修轻笑一声,微微垂下头,将面具揭开,再抬头时,一对儿闪亮如黑曜石般的眸子,闪的夙冰有些头昏。   终于想起来他是谁了,幽冥界罗刹王的儿子,濂溪。   真厉害啊,夙冰咂咂嘴,当初她筑基的时候,这小子才练气几层来着?十几年过去,现在她还是筑基,他却已经结丹了,果然有个靠谱的爹,比什么都靠谱。   只可惜,当初多么青葱鲜嫩的一名美少年,如今竟变的和他那个罗刹王老爹一样,一身煞气,冷酷无情。   夙冰和濂溪也就一面之缘,谈不上认识,因此也不知该寒暄些什么,便客套道:“魔气就算外泄,也泄不到鬼界去,世子大人怎么来了?”   濂溪将面具重新戴上,轻飘飘地道:“我起先去了无极宗,得知你来了此地,才随清止道君一同来的。”   夙冰一诧:“我师傅来了?”   莫非先前她被穷奇重伤之际,秦清止通过师徒连心咒,感应到了?   夙冰拢起眉,又问道:“前辈来找我做什么?”   那鬼修咳了两声,从袖中摸出条女人用的绣帕擦了擦手,面具下的声音略带三分无奈:“夙姑娘果真善忘,当年我不曾说过么?第一个揭开我面具之人,必将成为我濂溪的妻子,除非,她死了。”    ☆、86血祭炼魔山(五)     经濂溪一提,夙冰认真回忆了下,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儿。   好一会儿不曾反应过来,等想明白他话中含义,夙冰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讪讪道:“世子大人,您此次出门,该不是……提亲……的吧?”   濂溪沉默片刻,才幽幽说道:“夙姑娘说的不错,此番离开王都,确实是前去无极宗提亲的,不过很遗憾,清止道君并没有答应。”   “原来如此。”夙冰抚着胸口,真是谢天谢地谢师傅。   “夙姑娘似乎并不想嫁我?”   “当然不想。”夙冰正色道,“莫说揭开您面具之人并非晚辈,哪怕真是晚辈,仅凭一句妄言,便要将两个陌生人拧成一股绳,实在太荒谬了。”   “在我们幽冥界,无人敢质疑巫族大长老的预言。”濂溪语气淡淡的,并没有出现夙冰所以为的据理力争,“夙姑娘若真不想嫁的话,大可以选择第二条路。”   “第二条路?”   夙冰莫名其妙的望向他,瞳孔骤然一缩,“死?”   林间阴风乍起,黑发四散翻飞,濂溪缓缓扬起手来,指间冥火闪闪烁烁,忽明忽暗:“你不想嫁,我亦不想娶,只有委屈夙姑娘了,待你死后,我会为你在王都祠堂立下长明灯,你将受我幽冥子民千秋供奉……”   “你神经病啊!”   没等他说完,夙冰猛地向后一跳,反手抽出痴缠鞭,再设下防护罩,怪不得师傅和白毛能够达成共识,这幽冥界王室鬼修的脑袋,果真都被驴踢了!   吹了声口哨,风声兽一跃腾空,夙冰找准时机,翻身就跑。   金丹期的鬼修很难对付,他手中冥火,更是非比寻常,该怎么办才好?逃回神坛找邪阙帮忙吗,不行,拓跋战正在冲击金丹,受不得打扰……   濂溪默默叹气,屈指一弹。   阴风催动鬼火,以燎原之势向夙冰攻去,所掠之处皆化为灰烬。   夙冰心下悚了悚,一脚将风声兽踹飞出去,命它速速返回神坛搬救兵,自己则御风向魔菇园跳去。冥火果然是长了眼睛的,在夙冰屁股后面穷追不舍,划过魔菇园时,那些魔菇齐齐暴涨,对着火团喷起毒液来。   夙冰猜的果真不错,先前风声兽没事,是因为那两只幻鬼刻意为之,现下他们死了,这些魔菇的禁制也就解除了。   毒液虽然猛烈,但冥火显然更胜一筹,可惜被上千只魔菇喷过,袭上夙冰时,力量早已大不如之前。夙冰扎稳马步,双手虚空一划,在胸前画出太极图,这是无极宗精英弟子才会的防御秘术。   冥火撞在太极图上,僵持片刻,便突破了她的防护罩,当胸一击!   夙冰骇然,好厉害!   只是,为何没啥感觉?   濂溪原本胜券在握,一直作壁上观,看着夙冰瞎折腾,直到这一刻,他才微微动容:“这冥火是我父王种出来的,你用了什么法术,竟能将其给吸收了?”   夙冰双手一摊,无辜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恩?”濂溪不信邪,又反手推出一道冥火,夙冰这回挡也不挡,看着冥火闪电般袭来,然后融进自己体内。   濂溪瞠目结舌:“这……这怎么可能?”   “嘿,臭小子,知道老娘厉害了吧?”夙冰恰腰哈哈大笑,学着濂溪模样,一提气,将体内吸收的冥火召唤出来,搁在手心把玩。   冷不丁瞟他一眼,挑挑眉。   先前她一直怀疑冷小扇的生父,极有可能出身幽冥皇室,所以身上才会有幽冥界的物品,以及一直以来,她凭借肉眼,总能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比如在铜门山,她能看到白毛分|身,洪林秘境中,又能看到魇兽。   今日,愈加确定她的揣测,因为鬼修种出来的冥火,乃是具有传承性的,看来冷小扇和濂溪之间,有着血缘关系。   但此事不能告诉濂溪,否则落在他老子罗刹王手中,夺舍之事一准穿帮。   她只能道:“看到没,此乃天意,你莫在逆天而行了!”   “不行,你必须死!”   濂溪收了冥火,眸色一沉,开始动用武力。   他追,她就绕着魔菇园跑,从东跑到西,又从西跑到东,来来回回折腾大半个时辰,两个人都累的气喘吁吁。   “你……你有病啊,若不想娶我,你自己怎么不去死啊?!”   “是你、你寡廉鲜耻,不恪守妇道在先!”   “我不守妇道?!”   夙冰喘的厉害,指着自己,瞠目结舌,“我怎么不守妇道了?!不对!我凭什么要守妇道?还是不对,我守不守妇道,与你何干?!”   “你、你与我既有婚约在身,怎可如此不知检点?”   濂溪喘的不比她轻,真不知道这女人哪来的体力,直接寄出一枚巴掌大的五角黑玉,双手一拢,那五角黑玉顿时黑气大盛。   夙冰从未见过此物,也感受不到它的神通,神经不由绷紧。   哪知濂溪掰了摔,摔了掰,那五角黑玉死活不肯出招。   林子里的阴风渐渐停歇,濂溪望着夙冰,整个人如遭雷劈,动也不动一下,口中讷讷道:“莫非,此真乃天意?”   夙冰忙道:“天意!”   “天意不可违?”   “当然!”   濂溪悲怆的向后跄踉几步,拳头紧紧攥起,仰天长啸一声,夙冰严重怀疑,面具下那张风华绝代的脸,说不定已经哭花了。   等他知道真相,估计还得吐血。   夙冰无奈,也不是故意误导他,眼下确实没办法。   才受过重创,她现在和纸糊的差不多,落在这神经病手里哪里还有活路,先糊弄过去,等他绝了杀心再慢慢商量。   既然彼此都看不上眼,那还不好解决?   两人一个站在魔菇园东面,一个站在魔菇园西面,夙冰密切注视他的一举一动,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一面宽了心,一面又有一些郁闷。   娶她而已,至于摆出一副死全家的状态吗?   她就这么差劲?   正烦着,识海忽然一震,她放出神识稍稍一探,忙道:“世子大人,有高阶魔修朝向此地来了,咱们还是快走吧。”   濂溪回过神:“你过来。”   夙冰迟疑了下,足尖一点,飞去濂溪面前。   濂溪突然揽住夙冰的肩膀,吓了夙冰一跳,正想反抗,却见他抓着夙冰跳进魔菇园内,将斗篷一撩,盖在两人头上,两人立时变成透明状。   不一会儿,只见一男一女两名修士朝向这边走来,女修元婴初期修为,妖媚不可方物,一看就是邪修。而那名男修则是金丹圆满修为,唇红齿白,面如敷粉。   “方才明明感应到有气息在此,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便没了?”   那男修声音尖细,刺的夙冰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听元婴女修士冷笑道:“障眼术而已,雕虫小技,也敢在本座面前卖弄。”   语毕一扬手,一道光波射出,呈弧形打在四周。   不小心打在魔菇上,又是一阵狂轰乱炸,将他二人骇的不轻。夙冰咂咂嘴,小魔菇上古便很少见,除了魔药师,元婴修士也一样眼生。   看来,濂溪还是有点儿脑子的。   元婴女修士被毒液喷到,腐蚀掉整个衣袖,不由恼了:“濂溪!本座知道你在此地,将邪皇印交出来!本座念你父亲面上,可以饶你不死!”   话音落了半响,没有一点儿动静。   那男修冷笑:“或者,用她来换,你看如何?”   言罢拍了拍袖子,从内滚出一个人来。   夙冰好奇的望过去,地上那人身着男装,但一瞧身段,便是一位俏生生的大姑娘。   夙冰一扬眉,清楚他悔婚的缘故了,敢情是有了相好的。   那姑娘却是个烈性子,冷冷道:“卑鄙。”   夙冰愣了下,脸色倏忽一沉,这声音熟悉的很,不是沈沁眉是谁?敢情这小子去无极宗提亲的路上,被人截了道。   见那男修正要出手,濂溪撩开斗篷,起身道:“我在这。”   “呦,肯出来了?”元婴女修士弯了弯唇角,玉手一摊,“乖,将邪皇印交给本座,小美人就是你的,便是想要本大美人,也一样成全你。”   “先放了她。”濂溪摩挲着手中五角黑玉,沉沉道。   “你们鬼修花样繁多,飘忽不定,本座吃过亏,哪能再上当。”   “信不信由你。”   “……”   像是菜市场买菜一样讨价还价,夙冰蹲在魔菇堆里,根本没人注意到她,她的视线锁在沈沁眉身上。这九年,她们并没有太多交集,夙冰觉得,自从沉柯真人死后,沈沁眉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虽然一样冷傲,却也添了几分心思。   尤其对自己,总是充满敌意。   沈沁眉很快注意到她,讶然道:“夙冰师妹?”   那名男邪修也将目光投来,瞧她修为只有筑基,便将视线移开。但很快,他刷的掉回脸,双目如刀子般,凉飕飕剜向夙冰。   彷佛置身冰窟,夙冰冷的牙齿直打颤,不解的望向他。   两人对视好半响,夙冰恍然大悟,真是冤家路窄,居然是名尘!!   提及这厮,夙冰忍不住火气上涌,当初被他害的可真不轻,本来便不怎么好的名声,彻底糟践他手中。不过此人的下场也够悲惨,八年前应邀白云城主寿宴,为平素端庄贤淑的城主夫人画像时,竟然意图不轨,被北麓一众领导人物逮个正着。名仙门碍着面子,将他从七公子中除了名,至此成了过街老鼠,为道修界所摒弃。   夙冰知道他好色,但夙冰绝不相信他会如此蠢笨。   很明显,他是被人算计了。   至于算计他的人,夙冰思来想去,极有可能会是秦清止,倘若换了元宝,想必出手不会那么温柔。她一个旁观者都能猜出来,名尘肯定也会明白,他奈何不了秦清止,便将这笔账算在自己头上。   若是真想算账,那就一次算个清楚。   夙冰眯起眼,冷笑一声,只让他声名狼藉,秦清止实在太慈悲了。   便在此时,濂溪忽然道:“夙姑娘,你说换不换?”   夙冰抬起头:“问我干嘛?”   面具下的声音很不满:“邪皇印乃我冥界至宝,我此番带出来,是作为聘礼的。既然为你所有,自然由你拿主意。”   别说夙冰,那俩邪修也很错愕。   夙冰无语扶额,摆摆手:“换吧换吧。”   濂溪似有一瞬间的怔愣:“那好吧,我们愿意交换。”   名尘忽然指着夙冰,戾声道:“我不要邪皇印了,我要她!”   几人又是一愣,那风骚魔君讶然道:“没有邪皇印,你怎么结婴?”   “换不换?”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名尘恨不得将夙冰扒皮抽筋,哪里还记挂什么结婴,一把将沈沁眉从地上抓起来,重复道,“换不换!”   夙冰纳闷极了,那什么邪皇印受家族供奉,必有家族印记,要挟他破开印记也就罢了,自己一个活生生的人,想抓直接动手不就得了,干嘛还要濂溪交换?   他俩一个元婴初期加一个金丹后期,难道还怕一个才结丹的鬼修?   沈沁眉许是被名尘抓疼了,蛾眉轻蹙,淡咬朱唇。夙冰瞧着,还真是我见犹怜,濂溪却半点儿犹豫也没有,断然道:“不换!”   夙冰好笑道,“你不要你小情人的命了?”   “你够了!既不顾同门之情,与她未来道侣宣于逸暗度陈仓,又何必调转枪头诋毁人家名节?”濂溪垂目剜了夙冰一眼,才转望向沈沁眉,懊丧道:“沈姑娘,是我夫妇二人对不住你,濂溪甚为羞愧,待你死后,我会为你在王都祠堂立下长明灯,你将受我幽冥子民……”   这一席话槽点实在太多,夙冰额角青筋凸凸乱跳,一时竟不知如何辩驳。   “不行,这贱人我要定了!”   名尘哪里肯饶她,直接寄出法宝向夙冰攻去。   濂溪的反应也是极快的,上前一步挡在夙冰身前,将手中邪皇印一抛,双指一捻。只见邪皇印中突然冒出一连串的黑色骷髅头,铺天盖地的冲向名尘。   那元婴女修士慌忙出手,邪皇印却陡然暴涨,将她拢在一处黑光中。   夙冰抚掌大赞,好霸气的宝物!   “小子,你真当本座怕你!”元婴女修士勃然大怒,挥手祭出自己的本命法宝,抵抗邪皇印的进攻。   宝物本身力量的释放,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使用者的修为,濂溪毕竟只有金丹初期,同那女修士实力悬殊较大,僵持的比较吃力。   名尘脱身而出,移形换位至夙冰身后,便下了狠手。   夙冰早有察觉,一弯腰便躲了过去,身在魔菇园,名尘不敢放出法力,只能用最普通的攻击。近身格斗,一贯是夙冰的长处,自然不会怕他。   两人斗了几个回合,识海内忽然传来嗡嗡剑气震荡,还混杂着大量道修灵息。   夙冰眼眸一亮,师傅到了!   很快,她的脸色一黑,不是吧,风声兽也带着救兵来了?    ☆、87血祭炼魔山(六)     那元婴女修士同样察觉到了,一瞬使用秘术将力量趋于最大化,磕绊住邪皇印,并一掌将濂溪打出数丈之远。   转头对名尘道:“走!”   名尘没办法,只能随那女邪修离开。   临走时还是气不过,冷笑一声,在掌心蓄满力量,向夙冰身畔的一株万年魔菇打去。夙冰神识一经查探,立刻知悉他的预谋,心急火燎的想要跳出魔菇园,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沈沁眉拽住。   在夙冰怔愣的间隙,沈沁眉已经一跃而起,以自身抵抗名尘的攻击,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沈美人华丽丽的从半空摔了下来,正落在夙冰脚边。   夙冰嘴角一抽,这么舍己为人?   名尘见状,再是一道光波袭来,夙冰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动也不动一下,那光波未曾靠近,即被一道剑气冲散。   只见那剑气拐了个弯,盛气凌人的朝向名尘击去。   “敌众我寡,先走。”元婴女修士慌忙祭出防御法宝,一面截住剑气,一面拽起名尘,以极快的速度遁地潜逃。   夙冰不由皱眉,留着名尘,迟早是个祸害。   “沈师妹!”   一沓焦急的声音涌入识海,众多宗门弟子纷纷赶来,将沈沁眉从地上扶起,拿丹药的拿丹药,掏仙丹的掏仙丹。   “你可还好?”   剑气消散,秦清止的声音出现在上空,夙冰行罢礼,正想回话,却听见沈沁眉说道:“弟子并无大碍,多谢清止师伯相救。”   “是本座管教无方。”   “夙师妹只是一时情急。”   夙冰越听越不对劲儿,抬起头,发现秦清止面色不佳,看也不看自己一眼,纳闷之下,才明白他误会了,以为方才是她将沈沁眉扔出去的。   或许说,沈沁眉找准了时机,故意让人误会。   夙冰抱着臂,一瞬间有些哭笑不得,也懒得解释,反正当时她的确是想自己跑路,压根儿没打算去管沈沁眉的死活。   与此同时,风声兽夹着尾巴小跑而来,在夙冰身边站定。   脑袋上还站着一尾筑基期小龙,冲她眨了眨眼。   秦清止终于开口:“不是教你将此兽放生,你何故一直留着?”   邪阙猛地回头,冲他一呲牙。   “啊,徒儿给忘了。”   夙冰吓出一身冷汗,抓住邪阙的脑袋,将他按进储物袋。   邪阙既没有吭声,也没有反抗。   夙冰暗暗松了口气,谢天谢地,这厮尚有自知自明,以他目前的状况,和秦清止硬碰硬,完全讨不到便宜。   秦清止平素极少出手,哪怕出手也会保留一线,剑道究竟臻至何种境界,世间除了他自己以外,恐怕谁也不清楚。   “夙师妹。”慕容靖走上前,希冀道,“你见过少卿师弟么?”   “少卿怎么了?”夙冰愣了下,摇头,“我被穷奇抓走以后,一直都被困在一处神坛上,除了拓跋师弟,谁也不曾见过。”   “那天我与少卿师弟闯山救你,一直被困在阵中,前几日我二人联手冲破禁制,却遇到邪盟伏击,我二人被冲散了。”顿了顿,慕容靖说,“凌夷师伯于闭关中感受到不妥,提前出了关,现正赶往此地。”   夙冰眼皮儿一跳:“本命元灯呢?”   慕容靖紧了紧拳头:“本命元灯并未熄灭,只是气息极为微弱。”   夙冰骤然抬头,望向秦清止。   秦清止摇头,叹道:“那孩子,许是凶多吉少了。”   夙冰不敢置信,向后一个趔趄,心口微微有些堵,却听见邪阙冷嗤道:“你激动什么?以紫薇斗数来说,蓝少卿那小子乃红鸾命格,天煞为尽,情劫未破,死不掉的。”   “你确定?”   “你不信我?”   夙冰没有回答,继续摆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若不是慕容靖扶住她,几乎就要摔倒。她是不懂命理星象,但秦清止肯定懂。   而且以秦清止温吞的性子,绝不会轻易将“凶多吉少”四个字说出来。   不就想看她的反应么?   给他看就是了。   眼下,夙冰虽不再为蓝少卿难过,倒有些为自己心酸,有句话秦清止还真说对了,他们师徒二人之间,虽然彼此关心对方,却总是充满猜忌,连半点儿信任感也没有。   当然了,这也不能怪他,谁叫自己本来就有秘密。   正难受着,突然一道黑气冷不丁袭来,秦清止在上,慕容靖和夙冰谁都不妨,皆被这股力量冲的一个趔趄。   濂溪上前几步,不悦道:“当着我的面,你竟也和闲杂人等拉拉扯扯。”   听见“闲杂人等”四个字,慕容靖一诧:“你是谁?”   “他是……”   夙冰话还没说话,就被濂溪拉去身后,听他落落大方地道:“在下濂溪,出身幽冥界罗刹王府,乃是夙姑娘的未婚夫婿。”   此一言罢,场面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夙冰。   慕容靖讶异再三,半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夙冰抚着额,真想一头撞死,她已经不知如何辩解了,类似这种一代一代近亲乱伦结合而成的怪异生物,完全无法与之正常沟通。   无念道君捋着须,望向秦清止。   秦清止也很无奈:“濂溪世子,本座似乎并没有应允你。”   濂溪拱手道:“清止道君大人,您若没有听懂,晚辈便再解释一次,晚辈同令徒之间,是有巫族大长老预言的,您若坚持阻拦,乃逆天之举,是会遭天谴的……”   众修士倒吸一口冷气,这鬼修好大胆子!   秦清止敛袍缓缓落地,将两手拢在月白长袖内,讪讪道:“本座十分清楚,算上这回,世子已说过一百零九次了。”   “大人记错了,这已是第一百一十次。”   濂溪很认真的纠正他,复将手中邪皇印一举,诚挚道,“此物,乃冥界至宝,它的价值,想必您也知道,还不足以显示晚辈的诚意么?”   秦清止抬眸望天,不说话。   濂溪皱眉:“大人?”   “邪皇印!”   伴随一声狂喜戾笑,夙冰只觉得眼前一闪,再回神时,濂溪手里的东西已经没了。循着气息转过头,邪皇印正落在一名红衣魔修手中。   此人生的柳眉桃花面,瞧着甚为年轻,修为却已臻化神初期顶峰,再看他衣服上的图腾,夙冰立时明白,竟是血盟盟主翎赦天。   濂溪恼了:“东西还我!”   “此物原本便是我陇西魔界之宝,当年被你幽冥界强势抢去,现在也该物归原主了吧?”翎赦天睨他一眼,摩挲着手中邪皇印,笑道,“听话,解开家族印记,本尊主不会为难你。”   夙冰纳闷道:“妖怪叔叔,这邪皇印,到底有何神通?”   邪阙从储物袋中露出两只眼睛,望一眼争执中的二人:“三万年前,道修界曾有一位堕魔者,入了邪盟,后来这厮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一路杀进大乘境,成为陇西魔域最嚣张的人物,世人称其为邪皇。但魔修煞气重,为天道所不容,飞升本就不易,更何况他还是邪修。”   “所以呢?”   “所以他渡劫飞升之时,差点被天罚劈死,”   邪阙幸灾乐祸地道,“当时一名小尼姑听到天雷声响,出庵为他护法,此女乃七世善缘之身,天道因此网开一面,不曾降下最后一道天罚,邪皇才得以躲过一劫。吃斋念佛五十年,这小子一招转性,竟将一身邪功抽离体内,封印在一块儿玄玉中,改修佛了。”   “有气魄!”   夙冰赞叹,“那他后来有没有成佛?”   “不知道,佛修避世,鲜少听闻。”邪阙摇头,“不过邪皇印每次现世,皆能引起轩然大波,因它不仅可以作为法宝,其内封印的邪皇之力,还可以为魔、妖修所吸纳,足以突破各境界瓶颈。这小子是不是缺心眼儿啊?如此宝物,藏还来不及,竟然拿着四处显摆?”   夙冰一挑眉:“那您怎么不抢?”   邪阙怅惘一笑:“吾本心魔,二十几世杀孽在身,戾气已然够重,此番逆天化形,待渡劫飞升时,能不能冲破天罚,实属未知。若再吸收诸如穷奇之力、邪皇印之类的暴戾力量,无疑自掘坟墓啊。”   “待您飞升那日,若我陪在您身边,天罚之威,可否降低?”   “不会,飞升时的天劫,天道开了天眼,认人的。”   夙冰默默叹气,他混到今天这般地步,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妖怪叔叔,除了将我吸收掉之外,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邪阙想了想:“还有两种办法。”   “什么?”   “说也无用,其一,我不肯,其二,你不肯。”   “说说看。”   “其一,效仿邪皇做和尚。”   夙冰一愣:“那其二呢?”   邪阙瞥她一眼,慢悠悠地道:“其二,你与我双修。”   “双……双修?”   夙冰额角青筋又是一跳,张了张嘴,还是不曾问出来,但她终究阅历不浅,也略微明白一些,应是通过双修渡引大法,将自身辟雷之力渡引一部分去他体内,以混淆天道视听。   这倒是个好办法。   倘若此事一次能成,她真无所谓,贞洁什么的,对修士而言,确实不算什么大事儿。但这双修渡引大法,却是一个缓慢而循序的过程……   夙冰想着想着,脸颊忽然有些发烫,似乎连呼吸都要比平时急促。   她这是,怎么了?   正神游中,一股肃杀之气陡然闯入识海,这气息有些熟悉,夙冰脊背僵直,果然看到一抹阴沉沉的影子凌厉掠过,正是凌夷道君。   凌夷道君这一出手,是向着夙冰来的。   夙冰大骇,太过突然,她完全没有防备,就算有防备,她也不可能躲开元婴圆满修士的进攻,只能寄希望于秦清止。   秦清止也有一瞬间的错愕,正预备出招,本命真元剑居然不召自现,倏忽化为一道金光,向夙冰冲去,在她身前筑起一层防护罩,挡下凌夷道君这一击。   力量反噬回自身,竟将凌夷道君生生逼退数十步,攥紧了拳头,才压下喉头那股腥甜。   凌夷道君侧目睨向秦清止:“师弟,下手够狠啊。”   秦清止拢眉,他根本就没出手。   危险解除,本命真元剑上的金光渐渐暗淡,重新飞回秦清止身边。夙冰的视线一直随着它,直到落在秦清止身上。   那是森罗弓内,师傅残留下的力量。   她感受到了……   那一瞬,她几乎掉下眼泪来,哽咽道:“师傅……”   她看的是他,却也不是他,秦清止有些迷糊。   但她眼睛里依赖、感激、信任,以及一股浓烈的感情,却让他心尖微微一颤,先前的疑心、猜忌,也在不知不觉中烟消云散。   迎着她的目光,秦清止不觉间向前迈了几步,却又陡然顿住。   偏头问道:“师兄,少卿之事与我徒儿无关,你杀她作甚?”   “与她无关?”凌夷道君冷笑一声,沉沉道,“师弟,你恐怕还不知道吧,拓跋战的本命元灯已经被偷了。”   ☆、88血祭炼魔山(七)     “我不是吩咐翼宿阁,将他的……”   秦清止略有些讶异,先前他正是忧心有人趁着翼宿阁空虚,将拓跋战的本命元灯偷走,暗暗命那几名远行长老随身养着,将它带来丰乐。   凌夷道君冷笑:“师弟思虑一贯周详,教出来的徒弟也不遑多让,亏得宗门信任,竟在炼制的丹药中,多添了一味材料。翼宿阁无妄师侄他们,连日来修补炼魔山禁制,灵力虚耗,服用了不少补灵丹,体内丹毒淤积,若非发现的早,怕是就此一命呜呼了!”   在场众弟子,虽然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但看两位尊上的脸色,也知道兹事体大,纷纷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夙冰。   秦清止沉默半响,好一会儿才道:“拓跋战呢?”   夙冰定定道:“启禀师傅,徒儿几日前便同拓跋师弟走散了。”   “补气丹是你炼的?”   “确为徒儿炼制。”   夙冰屈膝跪下,面沉如水,“但从药材到丹炉,皆由丹鼎门提供,弟子从未染指。再说,那夜丹药尚未启封,徒儿便被穷奇恶兽抓走,丹炉最终由谁启封,有没有动什么手脚,徒儿就不得而知了。”   慕容靖思量片刻,也道:“所有丹药中,唯补气丹消耗最快,神农峰诸位师兄弟,每日都要炼制几炉出来,据我所知,最后的流向并不确定,夙师妹岂能未卜先知,自己炼制的那炉,一定会分给翼宿阁呢?”   “那就要问你清止师伯了。”凌夷道君一拂袖,“哼!根本就是欲盖弥彰!”   “依我看,乃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吧?”   秦清止拢着手,望天一笑。   无念道君皱眉道:“凌夷师兄,你这话什么意思,千百年来,清止师兄一心为宗门着想,纵有管教不严之过,也不能将此事信口推在他头上吧?”   “为女人背叛宗门……”   凌夷道君倏一笑,瞥了秦清止一眼,“他也不是头一回了吧?”   笑容一瞬僵在脸上,秦清止缓缓侧目,一字一顿地道:“师兄,还请慎言。”   凌夷道君也感觉自己有些过了,转而道:“她是你徒弟,你且说如何处置?”   夙冰伏地一叩,抢道:“既然凌夷师伯已经认定弟子有罪,弟子百口莫辩,但此事同我师傅绝对无关,弟子愿意……”   “起来!”   秦清止截住她的话,镇声道,“过来为师身边!”   夙冰一愕,犹豫片刻,起身走去他身后站着。   “你这是又打算包庇了?”凌夷道君才降下的火气,又被他逼了出来。   “此事疑点甚多,待回去之后,交给戒律堂审查即可,戒律堂未曾定罪之前,她何错之有?”原本便很白皙的脸,此刻愈加没有血色,秦清止寒声道,“倘若查出此事与本座有关,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一句狠话撂出来,威压随情绪而溢出稍许,众人不由绷紧脊背。   就连凌夷道君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两位师兄,眼下不是商讨此事的时候。”无念道君无奈道,“最大的缺口一直不曾找到,咱们是不是和血盟商议一下……”   “商议什么?”凌夷道君朝前一指,嗤笑道,“邪皇印一出,他们还不抢破头?谁还有闲工夫管什么炼魔山?这鬼修傻子,究竟是哪个瘟神招来的?”   情况确实如他所说。   他们这厢内讧的空隙,那边早已打的如火如荼,一直潜伏在暗处的邪盟,呼啦啦冒出来上千修士,领头的盟主虽然只有元婴圆满修为,但所修功法极为霸道,同初初进阶化神期的翎赦天有的一拼。   在邪盟的大军中,夙冰还看到了一名熟人,当初在浮屠塔追杀秦清止的那名黑衣魔童。   天上地下一片乱七八糟,光波与魔气交织,残臂与断腿齐飞,整个场面乱成一锅粥,无极宗精英弟子们就躲在几名道君联手设下的防护罩之内观战,无不心神激荡。   魔修不讲章法,打的血头血脑,一阵狂轰滥炸之后,一团团血肉模糊的东西,飞溅的到处都是。   慕容靖恶心的不行:“师伯,咱们干干看着,不出手?”   无念道君摇了摇头:“邪皇印是块儿烫手山芋,妖、魔两界为此不知死了多少人,后来落在幽冥王手中,才算消停下来,他们要抢,便让他们抢去,同咱们无关。”   “先祖们为何不将此物销毁?”慕容靖有些想不明白,“如此贻害人间的邪物,难道不该一早毁灭掉么?万一被谁吸纳里面的邪皇之力……”   “杞人忧天。此物辗转多手,你见有谁成为第二个邪皇了?”无念道君摇头道,“魔修果真自私自利,此地瘴气即将再起,若是找不出……”   夙冰听到这,问道:“妖怪叔叔,最后一处缺口,是不是位于神坛?”   邪阙正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陡然被夙冰惊了一跳:“阿夙,你脑子没毛病吧?你要将他们带去神坛?拓跋战还在那,你就不怕?”   “他肯定已经离开了。”夙冰淡淡道,“他身后的力量,不容小觑。”   “那也不能说!”邪阙急了,“金刚伏魔铁怎么办?”   夙冰无奈道:“缺口无法修补,一样不能带走此物,算了,合该我与此物无缘。”   “你……你是不稀罕,但你敢保证道修不稀罕?!”邪阙直接从储物袋里窜了出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金刚伏魔铁之于道、儒、佛修的意义,等同邪皇印之于魔、妖、鬼修,你懂不懂?!”   “妖怪叔叔,宝物固然诱人,但同千万生灵的生命相比,孰轻孰重,连我这魔修都能掂量清楚,他们修道之人秉持道心,焉能不知?”   邪阙正想笑她天真,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你是想戴罪立功,帮秦清止洗脱嫌疑?”   夙冰动了动唇,想要否认,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明知他会不开心,但还是不想欺骗他。   “阿夙,你能不能清醒清醒?!你面前的人,已经不是那个天上地下唯吾独尊的白夜魔帝了!他现在,只是一个自诩清高的伪君子!”   “你不要这么刻薄……”   “我刻薄?好好好!”邪阙牙齿咬的咯嘣咯嘣作响,一飞冲天,“从今往后,你的事情老子再也不会管了!你就和你师傅好生相亲相爱去吧!”   夙冰伸了伸手,想拦,却又讪讪缩了回来。   敛下心神,她悄声道:“弟子……弟子可能知道缺口在哪儿……”   几名道君一愣,望向她:“在哪里?”   夙冰躬身上前一步:“弟子之前曾被穷奇恶兽抓去一座神坛,那里十分隐蔽,且有一根玄铁镇守,上刻有大日如来心咒……”   “金刚伏魔铁?!”   感受到此地有魔修激战,一众道修纷纷向此地赶来,为首之人正是玄音门天玄道君,元宝跟在他身后,一身靛青锦袍,披着银狐斗篷,长发轻拢,比起一众灰头土脸的贵族修士,显得气色极好。   一众道君寒暄两句,便将注意力重新锁定回夙冰身上。   夙冰垂着头,将神坛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得!最后一处缺口找着了!”无念道君巴掌一拍,喜道。   “还是过去瞧瞧。”天玄道君说道。   “没错。”玉衡道君附和。   众人达成合意,秦清止只能道:“你且带路。”   夙冰当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哪怕金刚伏魔铁不能动,神坛附近必有宝物。幸好自己下手快啊,出门之前已经将方圆十里扫荡干净了。   夙冰低头窃笑:“弟子这就带路。”   感受一道目光凝在脸上,夙冰斜了斜眼角,果真是元宝。   两人九年未见,相视一笑过罢,元宝转身随他老爹上了兽车。   指过路线,夙冰也随秦清止上了他的白鹭仙车,落座后,秦清止忽然撩开帘子,对沈沁眉说道:“你才受过伤,一同上来坐吧。”   沈沁眉双眸微微闪烁,细声道:“是。”   沈沁眉上来后,正坐在夙冰对面,向秦清止行罢礼,又向夙冰点头示意。夙冰心里一百个不高兴,也客气的喊了一声沈师姐。   仙车启动,身后的魔气渐行渐远。   一路上,秦清止闭目养神,沈沁眉盘膝打坐,两个人都像坐化了的神仙一样,唯有夙冰有一搭没一搭的撩开帘子,东看西看。   倒不是她坐不住,只是她能感觉邪阙一路跟着,并没有远离。   早知道这家伙刀子嘴豆腐心,所以才不拦他。   双臂交叠搁在小窗棂上,夙冰歪头望天,不自觉的微微翘起唇角,其实吧,自己并不需要他来保护,但会觉得整个人处于放松状态,不必将每条神经紧紧绷起,不必终日战战兢兢……   “阿夙。”   秦清止轻喊一声,将她拉回现实,“向你沈师姐道歉。”   夙冰一愣:“道什么歉?”   沈沁眉忙道:“师伯,无需如此。”   “凭什么要我道歉?”夙冰醒过味儿来,瞥了沈沁眉一眼,冷道,“孰是孰非,沈师姐与我心知肚明,我明明走的掉,是你非要拉住我,当时人多,我看在沉柯师叔面上,才卖你一个面子。”   沈沁眉淡淡一笑:“多谢师妹。”   “你这是什么态度?”   秦清止睁开眼睛,脸色微沉,薄斥道,“即便你所言非虚,抛下同门不顾,只想着自己逃命,便是对的了?你性子顽劣,为师起初并不苛求于你,九年来耳提面命悉心教导,为何你一点儿长进也没有,道心全都修去哪了?”   夙冰呵呵笑道:“师傅,人性趋利避害,徒儿能在大是大非上稳住阵脚,力所能及时帮人一把,已算不错了,各人自有命数,阎王教她三更死,我若强自插手,是会遭天谴的。”   秦清止怔愣片刻,皱眉叹气:“牙尖嘴利。”   “夙师妹,你此言差矣。”沈沁眉淡淡说道,“所谓明心见性,心如何,性便如何。趋利避害,不过世人为一己之私所寻借口,我道宗所言之道心,恰是祛除心性之恶,弘扬天道之善,天道岂会降下厄运于你?   秦清止颇赞许的望向沈沁眉:“倒是个有慧根的。”   沈沁眉惶恐道:“弟子卖弄了。”   秦清止有意考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沈沁眉仿佛开坛讲道一般,答的有条有理,且见解独到,一些微妙之处,甚和秦清止心意。   两人相谈甚欢,简直是俞伯牙遇见钟子期,一时便把责难夙冰的事儿给忘了。   夙冰看着两个人,看着沈沁眉的言行举止,一阵一阵的恍惚起来。   觉得她越看越像一个人,萧白夜的大师姐,当年叱咤北麓的流光大道君。夙冰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完全不敢相信。   说起来,夙冰对她并不陌生。   师傅是个淡漠的人,平素来往的人并不多,严厉的流光大道君算是一个,当时魔道之间还算和谐,夙冰小时候常常见到她,因为不懂事,总爱喊她师娘,结果当着师傅的面儿被她斥责一通,回头却又得了她不少宝贝,夙冰愈发叫的欢畅。   渐渐长大一些,夙冰明白过来,流光原来喜欢师傅。   师傅喜欢不喜欢她,夙冰不清楚,不过夙冰心里不高兴,开始很讨厌她。后来流光每次过来谛听城,夙冰不是装晕就是装死,让师傅误以为流光正气太足,冲煞了她。   从此以后,流光就在谛听城消失了。   再后来不知因何缘故,师傅和她突然就断交了,闹的满城风雨。   夙冰每每回想,都不堪回想,自己实在是有够任性,不过她那点儿伎俩,师傅肯定看得出来,却不曾拆穿她,反而不断顺着他的意思。   扬手拍了拍脸,夙冰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车内论道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发现夙冰的心思早已跑去九霄云外,她抬眸望了秦清止一眼,神色渐渐黯淡下来,从没有像此刻一样,明明靠的那么近,却让她无比怀念从前。    ☆、89血祭炼魔山(八)     靠近神坛,仙气与魔气并存,还伴有淡淡血腥味道,如夙冰所料,拓跋战已经离开了,许是他结成金丹自行离开的,但更有可能被人带走了。   夙冰也不担心,这小子终究已经长大,轮不到她来指手画脚。   周围散落着大量魔兽尸体,时而散发出阵阵恶臭,天玄道君看到干瘪的穷奇时,神色一凛:“此兽的力量,被人吸了?”   众道君纷纷放出神识,感受这里余留下的气息,既惊叹于穷奇凶猛,亦惊愕杀它之人,下手竟是如此狠辣。   见秦清止望向自己,夙冰忙不迭道:“弟子那日被此恶兽吞入腹中,一路颠簸至此,差点死掉。后来不知如何,又被放了出来,当时已经昏了过去,醒来时,便是眼前这幅场景,我心中惧怕,便逃了……”   众人听罢,觉得合情合理,毕竟夙冰只有筑基大圆满,根本不可能拥有这种力量,而且金刚伏魔铁在侧,她都顾不得带走,必然是被吓坏了,以至慌不择路。   “是这样么?”   这话却是秦清止问的,他微微敛眸,目色幽深,迫的夙冰低下头去。   看来瞒不过他。   夙冰攥紧拳头,复抬眸道:“弟子怎敢欺瞒师父、以及各位道君。”   秦清止收回视线,淡淡一笑,笑意不明。   “果然是金刚伏魔铁啊!”   没人去管他们师徒二人之间那点儿暗涌,大伙的视线,纷纷被神坛上的玄铁柱子所吸引,一名金丹子弟不解:“看不出来有何神奇之处。”   凌夷道君哼道:“无知小儿,此乃真佛之物。”   “是啊,听先祖所言,若将此物融进本命法宝之内,不仅可诛妖邪,还可于无声中净化心魔,吸出体内杂质,促进大道得成。”   一人一句,只把伏魔铁夸的天上有地下无,最后面面相觑一番,皆扼腕叹息道:“只可惜,终将埋没在此地了。”   秦清止上前端看半响,说道:“此地禁制并没有遭受破坏,只是伏魔铁被困的年代久远,被魔气侵蚀过甚,威力不足,咱们只需将其重新净化即可。”   “真佛之物,我等凡夫俗世如何净化?”   “上面不是刻着《大日如来心咒》么?”秦清止一瞬不瞬盯着那些经文,蹙眉道,“咱们照着念便是了。”   “这般简单?”无念道君诧异。   “一点儿也不简单。”   秦清止沉沉道,“《大日如来心咒》,在我北麓佛修一系,又被称为《诛心祛恶真经》,佛修日日诵读,以修佛心,祛恶念,扬天理。众所周知,佛修自律甚重,无十万功德不得涅盘成佛,非我道派能够望其项背。待你我念咒之时,此器的力量将会入侵识海,心魔将无所遁形。”   众道君讶然:“若是心魔重者,岂不是……”   秦清止微微颔首。   佛修早已在北麓绝迹多年,众人对佛物知之甚少,但秦清止博学广识,对各家修行皆有涉猎,他的话,自是可信。   夙冰听罢,不禁有些后怕。   当时此物离开底座,她根本没有时间考虑,脑子里浮现出经文,便照着念了。幸好自己还算坦荡,并没有什么心魔,要不然,以她现如今的修为,岂不是当场废了?   秦清止上前一步,撩袍坐下:“谁愿来?”   凌夷道君和无念道君并没有思考太久,直接盘膝坐在秦清止左右两侧。   其他宗门的道君们却是一番面面相觑,颇有顾虑。   秦清止默默叹了口气,说道:“那还请各位道兄为我三人护法。”   沈沁眉忧心忡忡,本能的想要阻止,却又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太过突兀。夙冰可没那么多顾虑,冷笑一声,扯着嗓门道:“师傅,您行不行啊?不行千万别勉强!那么多道君在,没了您,北麓的天还会塌了不成?”   秦清止眼皮儿一跳,睨她一眼:“这里也有你插嘴的份儿?”   夙冰讪讪退下。   但这话,却让原本犹豫的众道君纷纷围着神坛而坐,天玄道君哼道:“事关天下,我等又岂能教你无极宗一力承担?”   言罢,众道君气沉丹田,开始以念力吟诵金刚伏魔铁上所浮现的经文。   不一会儿,漫天皆是金色符文,不断笼罩在神坛之上。   各门各派皆有几名精英弟子跟着,这会儿默默围坐在自家道君身后护法。夙冰丹田空虚,疲惫不堪,便走去一旁坐下休息。   元宝虚空一推,将一个瓷瓶丢来。   夙冰接过,灵力一探,眼睛亮了亮,竟是一颗极上品的玄天补灵丹。这玩意儿至少价值二十中品灵石,她哪里舍得吃,直接放进储物袋。   元宝哭笑不得,又扔了一瓶过来,传音给她:“先将灵力补充满吧,待会儿,说不定会有一场恶战。”   这回是三颗,夙冰忍痛吃了一颗,将余下两颗收好:“谢了。”   丹药化进腹中,她顾不得同他多说,当即催动灵力运转,将补灵丹的效果提升至最大化,一个时辰左右,丹田内的灵气便再次蓄满,她没有收回灵气,而是继续运气,以将丹毒化为浊气排出体外。   虽然设有隔音禁制,但道君们念出的符咒还是不断传进识海。   那些声音彷佛来自天边,道家玄妙,佛家慈悲,两者合二为一,在夙冰识海纠缠。丹田内气海翻涌,久之不散,渐渐形成一个丹胚。   夙冰暗喜,终于摸到金丹门槛了!   只可惜眼下时机不对,还是等此事了结,在闭关冲级吧。   强行收回灵气,夙冰攥起袖子抹了把汗,只觉得通体舒畅,她并不是第一次结丹,因此无需揣摩,只要将紫府内的丹胚稳固好,结成金丹便是水到渠成之事。   正美呢,识海突然受到一股力量压迫。   慌忙举目向神坛望去,只见金刚伏魔铁金光大盛,不断在底座凹槽内震荡。顶住压力,夙冰放出神识通过罅隙向下探去,好重的魔气!   渐渐的,脚下的大地也开始震动起来。   道君们彷佛陷入忘我的状态,浑然不察,只是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有两位道君的眼耳口鼻,甚至渗出血水来。   沈沁眉忽然传音给夙冰:“待会儿你师傅若是顶不住,你上!”   夙冰抽抽嘴角:“他们都顶不住,我找死吗?”   “你可以。”沈沁眉目光灼灼,“身为阳火之灵,天雷都奈何不得你,伏魔铁也一样。”   “你……”两个人以神识交谈,在场谁也听不到,夙冰眸子一沉,“原来真的是你,流光师伯。”   “小七丫头,你是白夜师弟的心头肉,师伯并不想与你为敌。”沈沁眉缓缓道,“前提只有一个,这一世,请你莫在妨碍他飞升。”   夙冰不高兴了:“流光师伯,我何时妨碍师傅飞升了?”   沈沁眉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凹槽内的声音越来越重,一人惊道:“有东西爬上来了!”   夙冰纠结着转过头,果真瞧见一只通体发黑的巨型蜘蛛从凹槽内爬了出来,能跟来此地的,皆非寻常,众修士慌忙祭出法宝。   一只还没打死,哪知从凹槽内又爬出来一只、两只、三只……   元婴修士周身皆有天罡正气,一时间这些魔蜘蛛并不能伤害到他们,但影响总是有的,慕容靖和一干金丹弟子全力护住三名道君,吸引火力,保证毒蜘蛛不会向他们发动进攻。   蜘蛛越来越多,渐渐地,全都有些体力不支。   神坛下方的魔物,好不容易快有出头之日,哪里肯轻易就范,施加的压力越强,反抗便越激烈,一阵爆破声后,陷入魔障中的元婴修士们纷纷被震醒回来,无不吐血倒地。   金刚伏魔铁上的正气锐减,下端反而出现黑色氤氲。   秦清止当机立断,指尖蕴起一道灵力,点在自己周身大穴,随后双手一拢,召唤出本命真元剑,以一己之力,镇住金刚伏魔铁。   这力量,是化神期的……   金丹弟子探不出来,元婴修士则立时察觉   凌夷道君受了重伤,还不忘道:“原来师弟早已进阶化神多年,为何一直隐瞒?”   慕容靖一手解决一只毒蜘蛛,垂下头,他和蓝少卿皆是知道的,不过秦清止吩咐了不许声张,他们便一直没说。   “你们快走。”   秦清止根本没空搭理他,掌剑的手被魔气冲撞,虎口处早已血肉模糊,“真魔之气,绝大多数已被下方的魔物吸收,不必在忧心其流逝出去害人性命,你们速速出山,召集懂阵法的,由东设下玄天诛魔阵,巽、乾两位分别埋下万年净火石,封了炼魔山!”   无念道君急道:“师兄,那你怎么办?”   “别废话,速速离开,我撑不了太久!”   虽然眼下情况,瞧着是这么回事,但这群元婴道君谁也不是省油的灯,忧心秦清止是不是耍诈,想要收服伏魔铁。   底座下面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挣扎的越来越激烈,从边角冒出来的毒蜘蛛也越来越多,连元婴道君杀起来都很吃力,不少精英弟子们挂了彩。   宝物总没有弟子重要,天玄道君头一个说:“既然如此,我们便先走了。”   又回头嘱咐儿子:“逸儿,咱们走。”   “父亲……”   “走!”   元宝应了声是,随着玄音门弟子离开,路过夙冰时,他屈指一弹,将一样小物品弹进她的袖中。夙冰一愣,他比出一个借你用一下的表情,便潇洒离开。   见天玄道君一走,丹鼎门也退了出去。   秦清止撑的很吃力,一是魔气强横,二是他自身心魔作祟,夙冰一面杀魔蜘蛛,一面纠结,要不要出手?该不该出手?能不能出手?   没等她想出来个所以然,突然一道灵气从天迫下。秦清止根本不曾察觉,对方仅用了一招,便将他打退回来,剑灵陡然现身,牢牢将他接住。   “师伯!”   “师傅!”   夙冰惊了一跳,不顾蜘蛛正咬着胳膊,赶去他身边,秦清止脸色苍白,动了动唇,半响才吐出一口血来,直接昏了过去。   夙冰一探他丹田空虚,经脉皆有损伤,急忙将几颗上品补灵丹一股脑全给他塞下去,虽然起不了多大作用,但化神期修士可以自行分神疗伤,总有裨益。   她转过头,恶狠狠的瞪着来人。   只见一名男修士御风而下,落在伏魔铁上行,略有三十岁左右,脸上的笑容十分乖张,居高临下,盛气凌人。   被他眼风扫过,众人皆是一阵森寒。   探不出他的修为几何,但一招就能击退一名化身期修士,就算秦清止原本便以虚弱,这力量,也是极可怕的。   那男修只手一沉,金刚伏魔铁缓缓从底座抽离。   他笑道:“啧啧,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剑修小子,倒是个人才,净化的不错,不错,省去老朽不少功夫……”   威压随着声音流出,原本横行的毒蜘蛛一个一个自爆起来,在如此强悍的力量面前,哪怕元婴道君也经受不住,更何况金丹期,众人纷纷捂住耳朵。   夙冰同样受不了,但她被一股怒气逼着,仰起头道:“前辈,您是来夺宝的?您知道夺走它的后果吗?!”   那男修有趣的望向她:“小丫头,你在教训我?”   眼眸一紧,夙冰便觉得腹内绞痛难当,心下不由一阵悚然,但她拼命忍住喉头那口闷血,冷冷道:“对,说的就是你!”   那男修指着自己:“你可知道我是谁?”   “当然知道,”夙冰扬起眉,眼珠一转,说道,“一个自私自利不顾天下苍生的伪道士、真小人!”   “师妹!”慕容靖上前拉住她,十足捏了把冷汗。   但那男修并不生气,反而哈哈笑道:“自老朽进阶大乘期以来,上万年不曾听见有人骂我了,这种感觉,倒也美妙!”   一阵倒抽冷气,竟是大乘期道修……   “飞升在即,老朽需要此物净化心魔。”那男修淡淡笑道,“待老朽飞升之后,人间界的一切,不过一场繁华,过眼云烟,覆灭与否,与吾何干?”   “你本修道之人,若怀着这种想法,天道绝不会容你的。”夙冰齿寒道,“此举,与邪修无异,伏魔铁不但无法净化你的心魔,还会将你诛杀!”   其实夙冰料准此人犯贱,骂的越难听他越不会出手,才趁机过过嘴瘾。   而那男修确实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反手一提,便将金刚伏魔铁连根拔起。   下方魔气登时喷泄而出,一阵黑烟散去,从凹槽内缓缓爬出一只巴掌大的小黑蜘蛛,模样像极了黑寡妇。别说夙冰他们,就连那名大乘期修士也有些诧异,将真魔之气吸收掉的魔物,只是一只黑寡妇蛛?   那小蜘蛛伸了伸腿,开始慢慢向外爬,速度并不快,也瞧不出来有何诡异之处,正当众修士纳闷时,它陡然一张嘴,吐出一道黑丝,便将一名金丹修士溶成渣渣吞入腹中!   速度快到惊人,甚至连元神都来不及逃离!   众修士大惊失色,根本反应不过来,又一名金丹修士被吞了下去!黑蜘蛛比之前,瞬间长大不少,但腿脚依旧不利索,晃悠悠又向另一名金丹修士爬去。   “快跑啊!”   陡然一声尖叫,众修士争先恐后的祭出飞行法器狂奔,距离黑蜘蛛近些的,都被蛛丝拖了回来,落入它的腹中。   众修士被冲的四分五裂,剑灵召出白鹭仙车,带着秦清止离开。   想了想,回头叫上夙冰:“走。”   “是。”   这会儿不跑才是傻子啊!夙冰忙不迭爬上仙车,剑灵一蓄力,驱使着仙车朝向一个方位奔去。那名大乘期的修士取到伏魔铁,正欲离开,哪知伏魔铁却倏地从他手中滑出,朝着夙冰离开的方向奔去。   大乘修士眸子一沉:此物居然已经认了主?!   仙车行驶的速度极快,夙冰才喘出一口气,突然感觉一道力量迎着后脑勺奔来,她惊诧回头,先是看到如流星般闪耀的伏魔铁,后面还追着一位大乘期黑脸道修。   夙冰尚来不及思考,那伏魔铁突然化为一道金光,嗖的一下钻进她的灵台。   这是……   这是认她为主了?!   身后那大乘期道修暴怒:“速将宝物交出来!”   夙冰仰天长啸,突然好想哭啊,几百年不来一次机缘,这一个大机缘砸下来,莫非是要她用小命来偿还天道之恩吗?   “你快出来!我一点也不想要你!”   吆喝半响,那伏魔铁动也不动,夙冰没办法,便缩身进入识海,那破铁东躲西藏,滑不溜丢,根本扔不出去!   夙冰终于认命了。   眼看那人就要追上来,搞不好还会连累秦清止,夙冰迟疑了下,便飞身跳出仙车,对剑灵道:“先带我师傅离开!”   剑灵怔愣片刻,说道:“你自己保重。”   夙冰吸了两块儿灵石,拐个弯就朝神坛飞去,她一面飞,一面放出神识,就在刚才,邪阙的气息消失了。   消失了也好,他出来也是送死。   还没飞到神坛,便看到那只黑寡妇蛛,也不知吞食了多少修士,已有一丈多高,她意随心动,招出伏魔铁,飞身下去,给它当头一棒!   黑蜘蛛怒极,喷出蛛丝来,夙冰将伏魔铁挡在胸前,果然无碍。   那名大乘期修士畏惧天道天罚,一直不敢放出太多力量,又想着夙冰仅一介筑基,根本就是砧板上的肉,故而由着她跑。   临近时才明白她的意图,不由冷笑。   试验过罢,夙冰胆子大起来,干脆落在黑蜘蛛的大脑袋上。   扬眉挑衅:“上啊!”   “小小毒蛛,真当老朽惧它!”那大乘期修士动了肝火,一道灵气甩过去,却被黑蜘蛛喷出的蛛丝裹成一团,不由惊讶起来。   黑蜘蛛朝向四周乱喷蛛丝,极力想要甩掉夙冰,开始狂奔起来。   夙冰一手将伏魔铁扛在肩上,一手紧紧攥住它头顶多出的一条触角,被颠的头脑发昏,心里不停盘算着脱身之策。   倏然一大团魔息扎进识海,刺得她一个激灵。   放出神识,前方果然涌来一大堆魔修,足有两三千人,全都奔着一个方向,似乎在追什么人。气息越来越近,夙冰终于感应到,他们追的是邪阙。   夙冰思量片刻,肯定是他抢了邪皇印。   只是他抢邪皇印做什么?   不一会儿,那群魔修便呼呼啦啦的向自己这边涌来,待看到这只庞大蜘蛛时,皆有些怔愣。夙冰大喊:“你们快跑,这毒寡妇吃人的!”   她不喊还好,一喊许多修士停了下来。   “是你这臭丫头!”   行在前端的黑衣魔童一眼瞧见夙冰,哼了一声,直接挥出一道魔气向她袭去。黑蜘蛛力量虽强,智商却不高,以为有人对它不利,便吐出长丝,将魔气给卷了。   黑衣魔童冷笑:“身为道修,居然豢养魔宠,你师傅怎么教的?”   他话音未落,一道蛛丝便卷上他身边一名金丹魔修,听罢一声惨叫,那魔修瞬间成了一坨渣滓,许是蜘蛛不爱吃魔修,嗅了嗅,又给吐了。   场面静下来片刻,突然爆发出一阵惊骇的抽气声。   夙冰抚了抚额,拿伏魔铁一端戳了戳黑蜘蛛的脑门,好笑道:“哎,都同你们说了,这吸了真魔之气的变异黑寡妇会吃人,你们怎么就是不信呢?”   她话音未落,头顶上黑压压一片魔修已经四散开逃,再也没人去管什么邪皇印。   黑蜘蛛虽然不爱吃魔修,但一见那么多人在眼前飘,不由兴奋起来,不停喷着毒丝,一死一大片,还越玩越上瘾。   不知不觉中,身体已经暴涨到三四丈,夙冰只能环抱住它的触角,才不至于摔下去。场面一时失控,那大乘期魔修一直隐身潜伏,渐渐摸清这只黑蜘蛛的习性,它腹中的毒丝,是有量的,每次喷完一定量,必须歇一歇。   他微微勾起唇角,趁黑蜘蛛再生毒丝的间隙,陡然出手向夙冰袭去。   夙冰同样将它的习性摸清了,猜到这货肯定会趁机出手,一直防备着,一感应到有灵息波动,即刻翻身滑入黑蜘蛛的腹部,   “妖怪叔叔,准备好了么?”   “一、二、三!”   三字一落,夙冰顺手将伏魔铁化为锥子,在它腹下开了一个小洞,同时祭出芥子空间,朝向洞内一扔。   两道气息瞬间缩身进入空间内,半点儿毒血也没沾上。   夙冰抚着胸口道:“好险。”   邪阙落在地上,现出人形,也抚着胸口道:“真的好险。”   两人相视一笑,之前的不愉快彷佛从没发生过似的,邪阙赞许道:“也亏的你能想出这个办法。”   “可惜只是缓兵之计。”   夙冰惆怅道,“咱们进来容易,出去可就难了,这黑寡妇的毒血太过猛烈,极有可能将空间媒介腐蚀掉,咱们必须要在此前出去。”   邪阙叹气:“不仅如此,毒蛛的力量越来越强,再等等,连伏魔铁都不怕,咱们只要一出去,一准被它吃了。”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夙冰累的不轻,席地而坐。   “你还是先结丹吧。”邪阙提议。   “咦,”   夙冰狐疑,“你先前不是说,我被穷奇伤了根本,暂时不适宜结丹么?”   邪阙睨她一眼,说道:“早日结成金丹,自保也容易一些,最重要的是,出去后将会引来天罚,虽然金丹的天罚威力小了些,又劈不死你,但想逃脱那名大乘期修士……”   夙冰巴掌一拍:“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夙冰说干就干,当即走去一边坐下,设下重重禁制,开始闭关冲级金丹境界。邪阙也挥手设下几重禁制,一直等夙冰周围灵气开始波动,才一挥袖子,将濂溪放出来。   “解开邪皇印的禁制。”   “想都别想。”   濂溪烦透了,“有本事自己解开。”   邪阙一妖风忽闪过去:“信不信老子杀了你?”   濂溪笑了:“我本来就是鬼,怕你啊!”   邪阙被他逼的没办法了,指着夙冰道:“那我杀了她!”   濂溪这才瞧见夙冰,向前走了几步,却被禁制困住,脸色瞬间沉了:“你们这些活物太卑鄙了,就知道要挟我!”   邪阙掌心蕴满灵力,作势要向夙冰打去:“解不解?!”   濂溪无奈道:“解,我解还不成吗?”   将邪皇印抱在手中,他才将要施法,却又说,“解开之后,你得帮我作证,我是为了夙姑娘才答应的,要不然聘礼没了,我怎么向人家交代?”   “你有完没完!”邪阙一脚踹过去,“快解!”   濂溪将邪皇印向上一抛,双手掐起一套繁复的手势,只见五角黑玉光芒大盛,“咣当”两声响动过罢,缓缓落在邪阙手中。   邪阙摩挲再三,微微侧目望了夙冰一眼,继而指着很远很远的一处角落对濂溪道:“你躲一边玩儿去,老子要闭关。”    ☆、90血祭炼魔山(九)   六十二天过罢,夙冰金丹得成。   结丹大业,并没有夙冰以为的那么轻松,甚至可说九死一生。一切因由,皆是那根伏魔铁作祟,在她凝练丹胚的过程中,此物不断淬炼她的体质,就算她本为阳火灵,终究修了上千年魔道,焉能不被其影响。   夙冰现下四系灵根十分均衡,独独缺了一条土灵根,先前无知无畏,觉得再生灵根可以尝试,但随着修行渐深,她开始犹豫起来,万一不成,搞不好丹碎人亡。   因此她暂时不敢妄动,等回头请教过秦清止再说。   收了灵力,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金丹在紫府有规律的运转,所释放出的灵力,不断充盈四肢百骸,她伸出手,感受跳跃其上的灵火,笑了。   伸个懒腰,夙冰挥手解开禁制,抬眼看到邪阙也在闭关。   元婴期的禁制,迫使她无法靠的太近,只能在禁制最外围停留,否则便要被妖气所伤。夙冰离的很远,只瞧见他周身黑气缭绕,颇有些讶异,若是她没记错,邪阙的妖力,不是白色的么?正纠结着,突然感受到伏魔铁在识海内嗡嗡作响。   她心下一悚,好强的邪力!   无暇多想,倏忽听见濂溪说道:“夙姑娘,你结丹了?”   夙冰转过头:“你怎么在这?”   “跟你一样,被抓来的。”濂溪从一片竹林里绕出来,叹气道,“这一次,是我连累夙姑娘了,濂溪惭愧。”   “恩?”夙冰听的云里雾里。   “若不是我,你也不会被此恶贼抓来。”   “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可是为了你,才将邪皇印打开的,聘礼全当你收了。”濂溪扶了扶脸上的面具,赧然道,“待回王都,我再去王爷爷殿中取些别的送你,王爷爷殿中宝贝极多,除却邪皇印之外,还有软红绡、诛天剑、九天玄晶珠、鲛人玉鳞片……”   “等等。”夙冰扬手打断他,沉沉道,“你说,你将邪皇印的禁制打开了?”   濂溪颔首,指着邪阙道:“此妖修拿你的性命要挟,我情非得已。”   夙冰震愕半响,白毛像只老鼠一样,一直都有猎宝的习惯,她还以为他抢邪皇印,只是为了强大自己的宝匣……   他不是说邪皇印戾气太重,不能吸收?   莫非,他还嫌逆天逆的不够,准备以邪皇力量直接冲击化神?!   “谁让你告诉他的!”一股怒气逼上天灵盖,夙冰咬着牙,攥起拳头,兜脸给他一拳!“你不知道那东西多害人!怎么能随便解开封印啊你?!”   濂溪不防,这一拳挨个正着,夙冰下手极狠,险些打掉他的牙。   面具被打飞出去,嘴巴里腥腥甜甜,濂溪怔愣着捂住脸,两眼发直的望向夙冰。夙冰渐渐冷静下来,她也很惊讶,情绪为何会在一瞬失控?这小子明显是被白毛给坑了,也算受害者,自己真是禽兽不如,居然还揍人家。   清了清嗓子,夙冰正打算道歉,濂溪忽然笑了:“王爷爷总说,濂溪性子太过耿直,找媳妇儿就得找彪悍些的,方能治得了我,夙姑娘,看来大长老的预言,果真没错。”   夙冰一张脸瞬间垮了,他还在说:“一直称呼你为夙姑娘,似乎太过见外,你我既然已经订了亲,还是称呼为夫人的好。”   夙冰动了动唇,他又说:“也不行,你同我还未曾举行过仪式,眼下称为夫人尚早,不如叫你冰冰?好吧,冰冰。”   “冰你个头啊!”   实在忍无可忍,夙冰抡起胳膊又是一拳甩过去,“你他妈有完没完?!你那什么李爷爷,根本就在骗你!你哪里耿直,根本就一缺心眼儿!”   原本臂力便很惊人,夙冰这一拳,又蕴满了金丹期的灵力,濂溪完全没有设下防护罩,也不曾抵抗,只被一拳结结实实打在脑门,直接震荡识海。   眼前一黑,濂溪倒在地上,鼻下缓缓流出黑色脓血。   夙冰愣了愣,看来这小子早前便已受了重伤,一直都在强撑。想来也是,那会儿落在一众魔修手上,焉能不被扒层皮?完了,不会被自己一拳打死了吧?她蹲下,正打算放出神识查看一番,濂溪忽然睁开眼睛,唬了夙冰一跳:“啊!对了!冰冰,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夙冰抬手,覆在他灵台之上:“你说。”   濂溪一脸诚恳,挣扎着道:“我……我方才说的是王爷爷,是我幽冥界之王,不是你说的什么李爷爷……”   说罢,彻底昏了过去。   夙冰脸色铁青,拳头在微微颤抖,她发誓,这小子若不是罗刹王的儿子,她一准宰了他!敛下心头那股火气,她探查过他的伤势,便摸出一颗丹药来,塞进他的口中。   继而施展妙手术,医治他的内伤。   等忙活完,夙冰将濂溪丢去角落,走去邪阙布下的禁制外围。此刻阻止他,已经来不及了,若是强行突破他的禁制,说不定还会害了他。   夙冰暴躁的抓了抓头发,肝火有些上涌,真想将他拖出来暴打一顿!   可是最后,她也只能无奈的靠着禁制缓缓坐下。除了将自己一手养大的师傅,她从来没有相信过任何人,她一直以为,这世上,没有人会无条件的去帮助另外一个人,献殷勤者,必有所图。她和邪阙之间,从忌惮到怀疑,再到建立初步信任,夙冰对他的防备,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消减……   但是……   如果连师傅都不能完全相信,他就能信么?   在尔虞我诈、利字当先的修仙界,信任,极有可能致命。   夙冰抱着手臂,隔着重重禁制望着里面那人,默默叹了口气,平生最不习惯欠人恩情,但这厮的恩情,已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她该如何是好?   又过去半个月,邪阙一直没有出关。   夙冰每日稳固完境界,便去窥探四周的环境,空间里的灵气似乎越来越稀薄,原本茂密的竹林,也有一些颓败趋势,看来,黑蜘蛛的毒性,已经快要渗透进来。   邪阙周身的黑气,亦在渐渐减少,许是被他成功吸收。   七天后,那些黑气终于完全消失。   邪阙甫一睁开双眸,原本只是气墙的禁制,忽然在一瞬间崩塌,夙冰虽然探不出他的修为,但望着满地碎片,不由骇然。   怪不得魔修会为此物抢破头,邪皇的力量,实在是太可怕了……   妖识在她身上打了个转,邪阙笑道:“金丹结的还不错。”   寒着脸,夙冰上前一步:“我结丹与否,真的重要么?你不过是怕我阻止你吸收邪皇之力,骗我去闭关罢了!”   邪阙撩开紫袍一角,缓缓起身,斜她一眼:“你能收服金刚降魔铁,便不许我夺邪皇印?天大一场机缘,岂能随意错过?”   “一再逆天而行,怕是等不到飞升,天道就要收拾你。”   “若是没有强大的力量,能不能活到飞升那日,都成个问题。”   夙冰摇头:“你明明走的掉,何苦回来?”   邪阙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道:“你别想太多,我可不是为了你,若是不以你为要挟,那小子怎么会乖乖听话,将邪皇印解封?”   木已沉舟,夙冰唯有一叹:“你现在感觉如何?”   “很好。”   “很好是什么意思?”   “杀不了他,但自保没问题。”邪阙琢磨了下,说道,“一旦离开炼魔山,天道必会降下天罚,那大乘期修士则要退去百里之外,咱们趁机逃离。只是这毒蜘蛛,也不知进化成什么样了,我也没有把握。”   “拼了!”   夙冰意念一动,伏魔铁便从识海内飞了出来,立在她身畔。邪阙忽然向后退了两步,拢起眉头:“我现在还没完全降伏邪皇之力,怕这玩意儿怕的紧,你拿远点儿!”   夙冰一挥手,将伏魔铁扫去一边,望着他道:“你确定你的身体没问题?”   “你还有完没完了?”邪阙不耐烦的摆摆手,“要不要老子脱光了躺下,让你仔仔细细检视一遍?”   “……”   夙冰讪讪抽了抽嘴角,不说话了,邪阙虚空一指,将昏迷中的濂溪收进袖中,说道:“这里就快融了,咱们想再多也是空话,出去拼了!”   夙冰半句废话也没有,直接在周身设下防护罩,双手一拢,伏魔铁渐渐膨胀起来,最后变成球状,将两个人裹在其内。   “走吧。”   “恩。”   夙冰沉下心思,默念口诀,收了芥子空间,眼前登时一片漆黑。这里是毒蜘蛛的腹内,和之前穷奇一摸一样,这毒物的内脏全是黑的。   正要指挥伏魔铁冲出去,邪阙突然道:“先别!”   夙冰顿住:“怎么了?”   “毒蛛只有一技,便是它的毒丝,咱们找到它产生毒丝的脏器,打碎不完了?”邪阙放出妖识,查探一番,“比咱们直接出去,风险要小上许多。”   “不行。”   他的提议,夙冰方才便想到了,用大日如来心咒配合伏魔铁的力量,在毒蛛体内捣毁它的脏器。但念咒的同时,肯定会影响到邪阙,“咱们不能沾到毒血,只能躲在伏魔铁内,它一旦发威,你怎么办?”   邪阙冷笑一声:“你是有多瞧不起我?这世上除却你师傅,其他全废物?”   夙冰哑然:“我不是这个意思……”   “就在那里!”邪阙打断她的话,一指最右边靠近心脏的一小团不停收缩的肉瘤,“那里就是它产生毒丝的脏器,速度。”   夙冰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最稳妥的法子,便也不在多说,盘膝坐下,开始默念咒语。伏魔铁即刻分离出一道尖刺,向那团肉瘤扎去。   只可惜,那团肉瘤像是铁打的,根本撼动不了分毫。   猛然的撞击下,夙冰偏头吐出一口血,偏不信那个邪,一股气调动丹田力量,以全部的灵力冲击而去,越念越大声,越念越镇定,从识海分裂出数以万计的尖刺,再次向肉瘤冲击!   此次效果明显,那肉瘤在不断抽搐,似乎就要爆掉的感觉。   夙冰再接再厉,陡然吼了一声,那肉瘤终究是爆了,一股巨大的冲力,直接将两人横甩出去!夙冰的灵力还停留在伏魔铁上,一时收不回来,重重摔在地上,摔的眼冒金星。   “终于肯出来了?”   未曾见人,大乘修士的声音便已飘入识海,“哎呀,居然结丹了。”   这家伙为了净化心魔,果然一直跟着,夙冰脊背一僵,邪阙已经扣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化为一道白光,朝着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91血祭炼魔山(终)     “化神期大妖怪?”   大乘修士眼眸一亮,御风追了上去,原本并不在意,结果却令他微微讶异,好惊人的速度!这力量恐怕不止化神吧?随后他又轻蔑一笑,有趣,有趣,横竖寂寞了上万年,难得碰上几个有趣小辈,陪他们玩玩又如何?   “糟糕!”   即将冲出炼魔山地域时,夙冰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郁闷道,“师傅担心魔物跑出去害人,下令将炼魔山封了!妖怪叔叔,咱们怕是出不去……”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邪阙阴着脸道,“遇到强敌,不想办法解决,只知道一味的封印封印封印,殊不知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余一线生机。”   “才修几年道,敢来教训我了?”   邪阙剜她一眼,后有追兵,他不能停下,只能绕着法阵外围打转,寻思道,“这设下的,可是玄天诛魔阵?”   “好像是吧。”   “杀门和生门位于何处?”   夙冰一愣:“我对阵法一知半解,怎会知道?”   邪阙皱了皱眉:“秦清止交代布阵时,难道没说?”   夙冰回忆片刻:“他好像说,分别在巽、乾两位埋下万年净火石。”   邪阙思忖道:“如此说来,巽位是生门,乾位是死门,不过秦清止既然交代的那么清楚,其中必然有诈。”   “莫非,乾位才是生门?”   “不,他猜到别人猜到于是反其道而行之,乾位肯定是死门。”   “这样也行?”夙冰嘴角一抽,脑筋有些转不过来,“待出去后,我也要静下心学一学阵法了,真是博大精深……”   “你若同一个人斗了几辈子,你也能精深。”   邪阙忍不住冷笑,“那伪君子一身所学,大都是为了对付老子,而老子则是为了还以颜色。阿夙,一生能够寻到一个强势对手,相比拜得一位名师,更能促进你的进步。”   这一点,夙冰倒很认同,人的潜能,大都是被逼出来的。   邪阙一路带着她向巽位方向飞去,眼看就要触及阵法禁制,他忽然停了下来:“莫非是我猜错了?为何不太对劲儿?”   夙冰低头一瞧,再不懂阵法,也明白此地为死门,连一丝缝隙都没有。   犹豫间,那名大乘期修士已经追了上来,神识绕过邪阙,颇惊讶道:“在下还当现如今的小辈如此了得,不曾想,竟是一位老前辈,在下失敬、失敬啊!”   邪阙睨他一眼:“你不是北麓道修。”   “在下道号明空子,东海九麟岛人士,为躲天罚,一直藏身在北麓而已。”那大乘修士撩起一缕长发,浅笑吟吟,“前辈,您转生修成正果极为不易,在下奉劝您,莫要插手此事。”   “你说不插手老子便不插手?还真抬举自己!”   邪阙不再同他废话,干净利落的凌空一跃,一身妖气霎那而出,向明空子袭去。他这一出手,令明空子再是一愕:“邪皇?”   骨子里却涌出一股兴奋之情,一面聚气抵挡,一面哈哈大笑:“老朽与邪皇也算同一时代,可惜老朽进阶大乘期时,他已退隐,实乃平生一大憾事,今日,也算得偿夙愿!”   “废话那么多!打不打?!”   “打!自然要打!”   一瞬间飞沙走石,夙冰急慌慌设下防护罩,御风躲在一处边角,可还是被两人的威势震到吐血,感觉脏器有所损伤,立刻取出两粒疗伤丹药吞下。   她紧迫盯着头顶战况,大乘大圆满的力量,已经无限接近于真仙,动辄风起云涌,绝非一般凡修可比。也正是因此缘故,明空子只敢放出五成修为,否则就算身在炼魔山,天道也会感应到他。   夙冰还发现,邪阙的优势,并不完全在于邪皇之力。   他很了解对方的心态,只要明空子一个动作,哪怕一个很细微的表情,他都能极准确的判断出对方下一步攻势,提早做出防范。   这般敏锐的洞察力和判断力,实在令夙冰咋舌。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但邪阙又不认识明空子,根本不可能了解他。处于弱势中还能做到这一点,只能说明邪阙身经百战,早已习惯成自然了。   夙冰默默寻思,她一直觉得自己和邪阙是一类人,嚣张跋扈,自视甚高,今天才发现两人的差距在哪里。夙冰心道,今后在斗法中,一定要敛下性子,多用心思,切记浮躁。   两人斗了数百回合,邪阙明显有些力不从心,夙冰捏了把冷汗,却也发现他有些不对,看似节节败退,又好像一直引诱明空子朝着一个方位退去。   等退到边角时,邪阙倏忽一笑:“小子,你的末日到了。”   明空子正想笑他狂妄,周身三丈左右,突然呼啦啦从地下钻出二十八座青玉石碑,足有两丈多高,每座石碑上,皆刻有不同的图案,似乎能够连成一线。   “缚足引雷阵!”   明空子脸色一沉,“想不到,你北麓道派竟如此卑鄙!”   夙冰隐隐猜到什么,忍不住咧开嘴角,果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识海:“说起卑鄙来,晚辈自是不如您的。”   周遭禁制微微一阵颤抖,一道玄门剑气陡然穿透气墙,秦清止翩然而落,玉簪绾髻,素白道袍,一派仙风道骨。   明空子冷笑道:“你们以为,凭此小小阵法,便能伤的了老朽?”   秦清止摇头:“前辈,您既能苦修至大乘境,说明您悟性极佳,道心坚定,眼看距离得道飞升仅有一步之遥,您真想前功尽弃么?”   “老朽正是不想前功尽弃,才要得到伏魔铁净化心魔!”   “凡人界有句俗话,心病还须心药医,您既有心魔,理应找出症结所在,亲历决之,才能有所顿悟。如是,方为天道,方为正道。”   “你不过化神期,也敢在老朽面前大放厥词?”   “于道法前,何来资历排辈?”秦清止拢起眉,淡淡道,“您为了一己飞升,可以妄动杀孽,如何得成大道?”   “小子,真是无知者无畏。”明空子哼道,“你爱世人,世人却未必领情,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老朽所行的,才是天道!”   秦清止叹气:“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看来前辈的心魔,起源于未斩净‘三尸’、未脱离红尘,故而始终在人之道徘徊。”   “秦清止,你同这个老顽固废什么话?!”   满脑子都是“道道道”,这辈子最烦“道道道”!邪阙听的无比烦躁,“真是站直了说话不腰疼,你自己都不干不净不清不楚的,竟还有脸教训别人?!”   秦清止睨他一眼,又偏头望向夙冰。   夙冰自知理亏,垂下头,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完了,被发现了。   身在引雷阵中,明空子依然狂傲:“小子,今天老朽便告诉你,这个修仙界,唯有力量和实力,才是正道!”   说罢,召唤出本命法宝来,分化出两道身影,分别向两人攻去。   一时间剑气、灵气和妖气激荡的漫天都是,闪的连眼睛也睁不开,若非有阵法在,夙冰一准儿被震断心脉。正默念静心诀,手中的伏魔铁忽然震荡起来,夙冰心下一悚,伏魔铁倏地窜了上去,将夙冰带离一丈高,只听轰的一声,再回头时,自己先前站立的地方,已是一片废墟。   从烟雾中冒出一头齿长三尺的半人兽,夙冰定睛一看,竟是一头八阶寒冰凿齿!   这寒冰凿齿手持盾和矛,力大无穷,又向夙冰扑来。   明空子雷霆震怒之下,无论秦清止还是邪阙,谁都抽不开身,夙冰也不指望他们,一拍储物袋,祭出几张上品防御符箓,啪啪啪的拍在身上。继而拔地而起,举着伏魔铁冲它脑门打去!那寒冰凿齿闷笑一声,举起右手盾牌,挡住夙冰的攻势。   伏魔铁打在盾牌上,只听“哐当”一声响,火花四溅。   伏魔铁的力量再强,目前也只是一块儿生铁,还未曾加以淬炼铸造,夙冰又只是初初结丹,凭借经验对付高阶修士不是不可能,但这差距实在太大!   怎么办才好?   夙冰绷紧脊背,手下的力道丝毫未曾放松,寒气通过盾牌传至伏魔铁上,夙冰的双手开始有些麻木,渐渐的,生出一些霜痂。   夙冰眸子一沉,暗暗调动火灵根的力量,在丹田不断积蓄。   霜痂已经蔓延至双臂,她蓄力蓄得差不多了,便将丹火顺着经脉游走至手臂,再蓄进伏魔铁中,猛然一震,举起又是一击!   寒冰凿齿怔愣住,看着自己手中的盾牌渐渐崩裂。   夙冰不给它喘息的时间,祭出一张烈火符箓,朝后稍稍退两步,将伏魔铁向上空一抛,双手合拢,默念法咒。一只金火凤由烈火符箓中呼啸而出,嘶鸣着冲向寒冰凿齿,夙冰指挥着伏魔铁,迎头再是一棒!   伏魔铁还嫌打的不过瘾,砸了一棒又一棒,直把寒冰凿齿砸的脑浆迸裂。   八阶灵宠,早已有了元神,寒冰凿齿倒地后,一道白光倏忽而出,夙冰祭出一张收魂符,啪的弹出去,元神落在手中,化为一颗圆滚滚的元丹。   夙冰扬了扬眉,好东西!   寒冰凿齿一死,有些分了明空子的神,剑气和妖气夹击之下,畏惧阵法的他束手束脚,已萌生退意,秦清止忽然丢出一个袋子,对夙冰道:“去!”   夙冰接过手中,里面全是金色的符水。   夙冰愣了下,当即明白过来,撑起防护罩,开始绕着外围飞奔,将符水撒在那二十八座青玉石碑上,待最后一座撒完,石碑金光大作。   不一会儿,天际云翻浪涌,雷声阵阵。   明空子的四肢百骸开始僵硬,心下惊惧万分,当前灵力消耗过度,若是天雷劈下安能无虞?丢出一件法宝,便想撤退,秦清止并不拦他,邪阙却突然现出妖形,一条长约三丈有余的双翼黑龙席卷而去,将他牢牢盘住,困在引雷阵中。   秦清止道:“他万年修行不易,你又何必?”   “今天放他一条生路,你能保证日后他不会再杀人夺宝?”邪阙冷笑道,“你想做圣人老子不管,但老子绝不留此后患!”   “邪阙!你快回来!”夙冰丢掉符水,御风想要闯入阵中,却被秦清止缚住,只能低声道,“那是天雷,你……”   一个“你”字还未说完,只听轰的一声,天雷已经劈了下来。   夙冰惊了一跳,顾不上他,因为一道天雷也冲自己劈来,这是结丹的天劫。秦清止一跃退出界外,说道:“九道天劫,你要自己顶下,金丹才可稳固。”   夙冰咬着牙,干脆连防护罩也不设,直接硬抗。   秦清止嘴上虽说不管,但天劫凶险万分,自然早已做好出手的准备,不过眼睁睁看着九道天雷劈完,夙冰除却焦黑着一张脸以外,竟然一点儿皮外伤也没有。   他微微蹙起眉,脑海里浮出一个念头,莫非辟雷珠在她手中?   这厢罢,那厢明空子已经放弃抵抗,元神舍弃肉身打算遁逃,却被邪阙一口给吞了。邪阙也被天雷劈的不轻,化为人形时一个趔趄摔在地上,双眸血红血红,好一会儿才平静。   “你吸了邪皇印?”秦清止冷眼看他。   “吸了,你奈我何?”邪阙深吸一口气,稳稳站起来,闷闷笑道,“你这引雷阵,比起你师傅熙和老儿来,可真差远了!”   秦清止一挥真元剑,指向他:“那来试试本座的剑。”   天雷虽以散去,但夙冰被劈的头昏脑涨,耳聋目眩,突然被剑光晃了眼睛,想说话,却又不敢说,浑身打了个寒战。   “今日老子没空陪你玩儿!这笔账,咱们留着以后慢慢清算!”   邪阙冷笑一声,敛眉望了夙冰一眼,化龙奔着禁制上的缺口冲去,秦清止好不容逮着他,岂能轻易放其离开,正预备出手,眼前倏忽晃过一个人影。   夙冰跪下道:“师傅,看在徒儿的面上,饶他这一次吧!”   不过一瞬间的功夫,龙影已经消失在气墙之内。   秦清止既不曾追,也没有训斥夙冰,反而陷入了沉默之中。夙冰不敢抬头,不知此刻他是何表情,但她知道,绝对不怎么好看。   “走吧。”许久之后,秦清止缓缓伸出手,将她扶起来,“此次总算是他救你一命,为师便替你还他一次。”   “多谢师傅。”   沉默着飞出气墙,剑灵驱使着白鹭仙车落在两人面前,秦清止闷声不吭的一跃而上。夙冰想了想,也跟了上去,同往常一样在右侧坐下。   仙车一路向宗门方向行驶,秦清止始终一言不发,也不像在打坐。   夙冰心头发虚,手心微微冒汗,问道:“师傅,您的伤势如何?”   “恩。”   “复原真快。”   “恩。”   “……”   又沉默了阵儿,夙冰说道:“师傅您可真是神机妙算,事先在那里埋下引雷阵,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秦清止轻飘飘地道:“为师不是神机妙算,为师只是了解邪阙。”   夙冰吞了口唾沫,她猜的果然没错,秦清止已经猜出来邪阙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所以才布下一个局,让邪阙引明空子上钩。   “北麓这群小辈中,二十来岁结丹之人,你是第三个。”秦清止理了理道袍,细细说道,“世人皆说为师高才,竟将一名四灵根庸才培养成天才,为师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近来才知,原来你是得了机缘。”   夙冰垂下头,入正题了。   “其实为师并不反对你同妖邪交朋友,为师也看得出来,你与邪阙感情深厚,但身为师长,必须提醒你,小心此妖。”秦清止拢着手,视线飘向窗外,“莫忘了,他是心魔兽,最擅长的便是蛊惑人心。当年为师无意害的他被天罚劈死,又拿走了他的魂皿,他一直怀恨在心,想尽各种阴损的招数报复为师……”   夙冰不吭声,她很无奈。   想他一次又一次的栽在你手中,不怀恨才有鬼了。   仙车一路行驶,秦清止说了一路劝诫的话,待远离丰乐地界后,他一扬手,仙车缓缓停下:“你既已结丹,实力大增,不妨趁此良机四处历练历练,不着急返回宗门。”   说着,丢给她一道传音符。   夙冰怔怔接过,领悟道:“师傅是担心徒儿回去受审一事?”   秦清止不置可否。   夙冰皱起眉,踟蹰着问:“师傅,您还是不信我?”   秦清止目望前方,音色中略有几分无奈,“为师何时说过不信,只是眼下形势严峻,你还是待风头缓了些,再回来吧。”   “说到底,您是怕徒儿连累您吧?”   秦清止动了动唇,夙冰苦笑一声,“徒儿知道了,徒儿这就出去历练,能走多远便走多远,绝不给您添麻烦,等到您让徒儿回去时,徒儿再回去。”   起身深鞠一礼,夙冰掉脸飞出仙车。   望着她的背影,秦清止叹了口气:“这丫头,看着温和,其实脾气不是一般的大,本座话还不曾说完,她便走了。”   剑灵忍不住道:“谁叫您不直说,因为隐瞒修为的事儿,您正被其他家族忌惮,此番回去,她定被小事化大,遭受牵连。”   许久,秦清止摇了摇头:“罢了,宗门那些是是非非,真教本座难以启齿。”   ……   夙冰落在云端,一拍灵兽袋,将风声兽召唤出来。   放出神识向下望去,她对北麓并不熟悉,因此也分辨不出来自己位于何处:“多多,你说咱们现在去哪?”   风声兽低头啃云:“随便你。”   夙冰劈它一记:“就是不知道才问你!”   风声兽嚎了一声:“那你想去哪儿?”   夙冰情绪低落,翻身上了兽背,怅惘道:“行了,你就随便走吧,走去哪儿是哪儿,天下之大,还能没咱历练的地方?”   风声兽眼珠一转,又啃了两口云,撒开蹄子朝着东海飞奔而去。    ☆、92东海屠龙     一路走了半个月,直到遇到雷电暴雨,夙冰才驱着风声兽降落。   放出神识觑了一圈,前方有一处规模不小的仙城,名叫碧落。兜里的符箓在炼魔山几乎用尽了,夙冰思忖罢,顺手收了风声兽,将修为敛在练气中期左右,开始御风向碧落城飞去。   飞到城门口时,守卫将她拦下:“道友,请出示身份玉牒。”   夙冰将自己的身份玉牒取出,指尖轻轻一捏,便将里面的内容篡改。   守卫只有练气期,自然瞧不出来,信手将身份玉牒还回去,问道:“不知苏道友是路过,还是入城暂住?”   夙冰皱眉:“许是路过,许是暂住,如何?”   “若是路过,则需缴纳路过费用,以人头计算,一人三百下品灵石。”   “三百下品灵石?”   夙冰咋舌,这是拦路抢劫啊?“那暂住呢?”   “若是暂住的话,最短三个月,练气期每月发放三块下品灵石,补气丹三颗,固本丹三颗,黄级符箓任选三张。每升一级,都可以领取奖励,居住超过三十年者,对碧落贡献值超过三百,临近筑基,还可免费发放筑基丹。”   守卫见她一身灰扑扑的道袍,一看便是个散修,又道,“我大碧落城福利优渥,道友若是居无定所,可以选择长期居住。”   “哦?竟有这等好事儿?”夙冰不信,就算是大宗门,筑基丹的发放,也是紧着优秀弟子,还有什么贡献值,简直闻所未闻。   “如假包换!”另一名守卫见夙冰有些动心 ,也凑上来道,“筑基期的待遇更是顶好!道友只需住上一年半载,保管你都不想走!一旦入了户籍,便是我碧落之人,今后出门游历,我大碧落城,将是道友最坚固的保障!”   夙冰扬眉:“我若是被两位忽悠的入了籍,两位能领多少奖励?”   两名守卫一愣:“道友怎么知道?”   夙冰抱着臂笑了:“那我先暂住三个月好了。”   守卫喜笑颜开,立刻为她撰写了一份暂住户牒。夙冰谢过,拿着户牒进了城,举目一望,城中绿瓦红墙,倒像是全新起的,可商贸繁荣,丝毫不逊色于云霄主城。   对于敛财,夙冰真是打从心眼儿里佩服元宝。   如此大手笔的吸引修士入城居住,看似是桩赔本的买卖,可长远下来,却能带动更多商户前来扎根。瞧此地建筑的年限,这碧落城兴起,也不过二十年吧?   夙冰拢手感慨,寻了位修士问罢路,便向户所走去。   既要暂住,洞府是少不了的,她将暂住户牒递给一名练气期中年女执事,客气道:“道友,有没有清净些的洞府?”   “没有。”女执事嗑着瓜子,看也不看夙冰一眼,“最近十分紧缺。”   “紧缺?”夙冰皱眉。   “两个月后,前往东海九麟岛的商船,将从碧落出发,所以城中洞府大都包了出去。”中年女修士打量夙冰一眼,“你若不介意的话,可以与人合租,租金均摊,既经济又实惠。”   话已至此,夙冰也只能道:“合租人有的选么?”   女修士掏出一沓玉简:“这些都是愿意合租的修士,你自己慢慢挑吧。”   夙冰接来手中,放出神识一一探过,竟让她看到两个来自东海九麟岛的佛修。佛修自律甚严苛,同他们住在一起倒也不错,于是夙冰指着名册道:“就这处吧。”   付过灵石,女修士刻出一份玉符给她。   夙冰拿着玉符,凭借地图寻到一处洞府前。   果真是一分价钱一分货,洞府的地理位置确实不怎么样,灵力也很稀薄,她将玉符搁在禁制前绕了绕,禁制打开,内里院落倒还算宽敞,共有两间小房,素净淡雅。   听见响动,一名小和尚从窗户探出头来:“施主,你是新住户?”   夙冰微微颔首,行了一个道家礼数:“打扰了。”   “施主哪里话,这间屋子是小僧和师傅居住的,施主便住在隔壁吧?隔壁的屋子虽然小了些,不过施主只有一个人,也够住了,若是住着不舒服,咱们在同施主交换。”   小和尚瞧着十一二岁,两只眼睛灿若星子,颇得夙冰好感。   夙冰笑道:“多谢小师傅。”   “小僧法号可悟,不知施主道号?”   “可恶?”   “非可恶的恶,而是可悟的悟。”小和尚念了句阿弥陀佛,略带歉意的说道,“小僧又忘了,道修在结丹之后,师傅才会赐给道号。”   夙冰笑了笑,正想说话,屋内忽地响起一个声音:“可悟,法华经抄完了?”   可悟吐了吐舌头,将脑袋缩了回去。   夙冰莞尔一笑,走上前推开他们隔壁房间的门,如小和尚所说,空间狭小,不过比起之前住过的牢房,已算大的了。   大隐隐于市,其实先留在这里稳固金丹境界也不错,历练什么的,对于她来说暂时用不着,若非修炼遇到瓶颈,历练无非就是解决一摊破事,再挪个地方解决另一摊破事。   至于机缘……   夙冰想起识海里的伏魔铁,越发觉得危险,一个大乘期修士倒下去,还有千千万万个大乘期站起来,万一再被高阶修士盯上,说不定真会因此丧命。   只有一个办法,将伏魔铁和血牙月魄轮融合在一起,锻造成新的法宝,作为能够与自己一起提升等级的本命法宝。但血牙月魄轮目前仍在秦清止手中,还不知净化的如何了,短时间内,她也无法返还宗门,锻造本命法宝的事情,得等一等。   不过这一等,得等多久?   夙冰有些惆怅,这一路万一遇到什么紧急情况,需要用到伏魔铁什么办?思来想去,她出门左拐去了灵器店,忍痛割肉,拿出三百中品灵石,购买一些添了特殊材质的颜料,将伏魔铁整个刷成黑色,掩盖住上面的经文,又在棒子一端,添上许多尖刺。   倒腾好一切之后,已是深夜了。   夙冰盘膝坐在榻上,挥手布下禁制,开始修炼。   ……   静谧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眨眼间,两个月过去了。夙冰大部分时间都在稳固金丹,经过九道天劫淬炼,她的金丹其实早已稳固,然而她也不知道,除却日复一日的修炼之外,自己还能干点儿什么。   也难怪修士喜欢历练,凡人七十古来稀,修士的生命却极为漫长,尤其越往上修炼,心境与眼界越是通天达地。夙冰小的时候,曾听流光大道君开坛讲道,便很疑惑,既然道家要斩三尸、断尘缘,那为何不寻个山洞,闷头修炼成千万年,直至飞升?   时至今日,她似乎有所顿悟,一味脱离尘世的修炼,终究只是炼体,唯有经历过世间诸多坎坷苦难,才是一条真正的炼心之路。   而她,目前正行驶在这条炼心之路上。   且心有怯意。   这股略陌生的情绪,令她微微有些不安,而最令她焦略的,是她找不出症结所在,长此以往,真不知道会不会滋生心魔。   夙冰轻叹一声,收回真气,起身出了房门。   前几日接连大雨,院中花圃一片颓败,小和尚正卷着裤腿在泥地里搭棚子,生怕雨水打了娇花,瞧见夙冰之后,他扬起笑脸:“施主,你这是要出门么?”   夙冰点头:“小师傅,这花草只是凡品,存活不了太久,你又何苦劳费心力。”   “所以它的美丽才更加宝贵啊。”可悟继续手中的活计,定定道,“施主每每闭关,说不定便错过了一场又一场花开花落呢。”   “无妨,我并非惜花之人。”   夙冰被他少年老成的模样逗笑了,转身欲走,那小和尚忽然又道,“施主不防回头看一眼,有时候一旦错过,对你而言只是一时,对它而言,却是一生。”   夙冰顿了顿足,却没有回头。   小和尚再叹:“美景不常在,好花不常开,不是每一次施主回头时,它还依旧怒放,莫要等到无花可赏时,再感慨命途坎坷,天道不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夙冰觉得小和尚似乎话里有话。   转过头正欲询问,她的瞳孔骤然缩紧。   原本颓败的花草,眼下居然一派欣欣向荣!   小和尚跳出泥潭,将裤管放下,双手合十,嘿嘿一笑:“施主,小僧要去做早课了,要不然师傅又得骂人!”说完念了声阿弥陀佛,便返回自己的房间。   夙冰望着他的背影,始知此人不简单。   先前她早以神识探过,这小和尚只有开光初期,类似于道修练气三层左右,眼下看来,莫非敛了修为?能瞒住她的神识,老规矩,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身怀异宝,要么修为在化神期以上,也就是佛修的出窍期。   道、妖、佛、魔、儒,唯有佛修的成长体系最为特殊,分为开光、灵动、舍利、佛光、出窍、合体和涅盘。他们每次进阶,都不必担心天劫,但若想成功涅盘、修成金身真佛,必须积满十万功德。   十万功德那是什么概念,夙冰连想都不敢想。   而且绝不是救活几株花花草草,便能算作一次功德的!   别说现在修道,哪怕以前修魔,夙冰对大境界的佛修也是极为敬佩,就连师傅都说,但凡脑子正常点儿的人类,都不会选择修佛,首先把脑袋剔成秃瓢,便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夙冰肃然起敬,走去花圃“卡擦”折了一朵下来,顺手别在发髻上。   ……   今日十五,城中有市集,夙冰闲来无事,便打算过去瞧瞧,说不定还能淘些好东西出来。事实上这里的古怪符箓、法器确实不少,虽然力量不强,但胜在出其不意,因为大多来自东海九麟岛,北麓修士并不常见。   在易物楼内,夙冰挑挑拣拣,最终以自己炼制的几种丹药,同几名九麟岛修士换了些符箓。待离开时,一名围观修士忽然拦住她:“苏道友请留步,不知你身上可还有那种吃了之后可以佯装内伤的丹药?”   夙冰摇摇头:“不好意思,已经没了。”   那修士叹道:“真是可惜。”   夙冰见他身着朴素,盘髻的簪子却是一根极品玄玉,心想是头肥羊:“不过手边材料齐全,再炼制一炉也是可以的。”   肥羊眼眸大亮:“商船起航前能否完成?”   商船三日后起航,而夙冰最多一晚上搞定,她想了想,蹙眉道:“恐怕时间有些赶。”   “每颗三百下品灵石!”   “非钱之故。”   “每颗五百块下品灵石!”肥羊伸出五根手指,“有多少在下要多少!”   “既然道友如此急需,那在下尽力一试吧。”   夙冰佯装为难的摇了摇头,心里却乐开了花,哎呦喂,这样一种小丹药的成本,一炉子也要不了三块下品灵石!一炉能成一百颗的话,三天她能炼制十一到十三炉,那得赚多少?!   肥羊付了十块中品灵石的定金,待夙冰签下契约,便美滋滋的走了。   夙冰暗笑,可真是个傻子啊!   元宝的声音突然传入识海:“嗬,等商船抵达九麟岛,你那一颗小小丹药至少能卖出五块中品灵石,他不过转过了个手,便是大把灵石收入囊中。”   夙冰嘴角一抽,循着声音望去,元宝站在二楼,正笑的开怀。   易物楼内修士太多,夙冰好不容易挤上二楼,郁闷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元宝领她进屋:“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你的?”   夙冰一寻思,说的没错,这里是他的地盘,她竟给忘记了,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你刚才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骗你作甚?”   元宝撩袍躺在藤椅上,剜她一眼,身后几名侍女忙不迭跪下,素手取过白狐小毯,轻轻搭在他的双膝,“你不知道,九麟岛最缺的便是丹药师,小小一粒补气丸的价格,便是北麓四倍,更何况你炼的那些刁钻货。”   夙冰疑道:“何故?”   元宝道:“在他们那里,道儒佛三分天下,其他杂学皆不入流。尤其是丹药师、铸器师和驭兽师,最是被人瞧不起,只有家族内最低贱的子弟,才被送去修习此道,且因为不受重视,道业有成者少之又少。”   夙冰凝眉:“真是奇怪。”   “风俗习惯呗。”元宝微微笑道,“有差异,才有商机。”   “既然如此,咱们北麓的丹药师过去,不是能大赚一笔?”   “你以为高层全是傻子么?”元宝接过侍女递来的葡萄,放置唇畔,又搁下,“东海难渡,九麟岛同我云霄城十年通商一次,怕影响两地的正常物价,船票十分昂贵,而且能携带的物品数量非常有限。”   夙冰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水,没有说话。   元宝想起什么,扬了扬手,屏退一干侍女,说道:“金刚伏魔铁,是不是落在你手中了?”   夙冰脊背豁然一僵,淡淡笑了笑,模棱两可地道:“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呵呵。”元宝重新躺下,“既然你平安无事,便将我的宝贝还给我吧。”   “什么宝贝?”   “装傻?”   夙冰一愣,倏然想起那日在神坛,他临走时丢给自己的小瓷瓶。当时情况危急,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直接塞进储物袋中。   一拍储物袋,她将瓷瓶取出,扔还给他。   “没用上么?”   “没有。”夙冰摇头,“别忘了,我是丹药师。”   元宝眼皮儿一跳:“怎么,你以为这是丹药?”   夙冰怔愣片刻,那日她以灵力粗略绕过,的确是一颗普通丹药:“不然呢?”   元宝叹口气,轻轻拔开瓶塞,只见一缕金光逐丝溢出,在上空渐渐拼成一副卷轴,夙冰一瞬不瞬的盯着,不敢置信:“山河社稷?!”   “这玉瓶是我从阮仲处得来的法宝,可以吸纳任何宝物,且以神识无法探知。那日你师傅不走,我猜你也不会离开,到最后不知情况如何,便将山河社稷内属于我的神识抹掉,塞了进去。”   “你……你怎不直接给我?”   “喂,这可是神器啊……”元宝好笑道,“当时那么多高阶修士在,神识漫天都是,我找死么?不过我私以为,既然如此郑重其事的交给你,你总该打开看看的吧?”   “……”   元宝见她面色不佳,安慰道:“别想太多了,哪怕过程艰辛了些,你不也平安无事么?还因祸得福,将金刚伏魔铁给收服了。”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夙冰心里的酸楚难以言喻。   当时她若打开瞧一瞧,以邪阙的修为,说不定能够驱使山河社稷带她离开,他便不用去修邪皇印……这一切,莫非都是天意?   夙冰执盏的手,倏忽有些颤抖。   其实就算有山河社稷傍身,在炼魔山的诛魔封山大阵下,割裂空间逃出去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但夙冰越想越偏激,越想越头疼,到最后,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什么都不再想了。   精明如元宝,自然感觉出她的反常。   他斟酌着道:“我手中,还余一张前去九麟岛的船票,你想不想去赚灵石?”   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一枚翠色玉简,虚空推到夙冰面前。   夙冰犹豫再三,伸手接住。   临走时,她忍不住问出一个盘横在心头多年之事:“其实,你我无非在玉屏峰半年情谊,你似乎对我过分信任了吧?”   随便拿着神器借给外人,这换了自己,肯定做不到。   元宝吃下一粒葡萄,笑得眉眼弯弯:“你错了,这无关信任,我对喜欢的女人向来大方,别说神器,就算倾尽万贯家财,在下也是甘之如饴。”   夙冰嘴角抽了抽,瞧这小嘴儿甜的吧。   怪不得北麓美人榜上能排着号的美人,已经快被他集邮个遍儿。   ……   夙冰返回洞府后,虽然心里后悔,但还是没日没夜的炼了三天丹药,在契约约定的时间地点,将成品交工后,她拿着灵石冲去商铺购买一些琐碎物品,才匆匆赶去城主府。   府外的广场上,正停靠着一艘巨形飞船,船身镀满宝石,富丽堂皇。   上船的程序十分复杂,夙冰夹在长长的队伍中,整整用了两个多时辰,才交罢船票上船。船虽大,舱门却是关闭的,修士们只能坐在甲板上休息。   夙冰寻了一处角落,从储物袋里摸出蒲团,盘膝坐下。   又过了三个时辰,飞船还是纹丝不动,甲板上的人也不着急。根据经验,夙冰知道他们是在等一位重要人士,就像每每集体活动,都要等待夏重霜一样。   忽一人喊道:“岳前辈来了!”   夙冰原本正在闭目养神,被纷乱一闹,也睁开眼睛望过去。   他们口中的前辈,一袭青衣,颜似三十,也只是个金丹初期修为。夙冰毫无压力的收回视线,再次闭目,眉头不由皱起。咦,此人有些眼熟,她是否曾在哪里见过?   “岳前辈,您是去舱里,还是……”   “不必麻烦了,同诸位一样,留在甲板即可。”   众修士一听,脸上现出雀跃之情,谁都希望金丹修士能够同自己坐的近一些,若能得他们指点一二,也是大有裨益的。   金丹修士扫视一圈,最后将神识定格在夙冰身上。   夙冰皱了皱眉,看着他向自己走来,并在身畔坐下,只能鞠礼道:“前辈。”   “不必多礼。”金丹修士淡淡颔首,随着飞船渐渐起航,扬手在周遭布下一层隔音禁制,“夙道友,你如今也已进阶金丹期了吧?”   “你是?”   “当年在太平镇,我与夙道友曾有过一面之缘。”   “太平镇……岳道友?”夙冰恍然大悟,此人正是蓝少卿的挚友,岳笙。   “正是岳某。”岳笙淡淡一笑,颇感概道,“前些天见到少卿贤弟,还曾问及道友,不想这么快便见面了。”   夙冰寒暄着笑了笑,眼眸陡然一亮:“岳道友见过我蓝师兄?”   岳笙点头:“见过。”   “不知是在哪里见到的?”   “很抱歉,再没有得到少卿贤弟的允许下,请恕岳某不能说。”岳笙偏过头,望着夙冰道,“不过还请夙道友放心,他现在挺好。”   夙冰狐疑地回望他,有些不知所云,但得知少卿安然无恙,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飞船一路向东海行驶,两人谁都没再多言。   十几天后,越靠近东海中央,景色越是瑰丽,水天一色,宝石一般的蓝,实在令人心旷神怡,经常遇到成群结队的海鱼在海面戏闹,一些练气期修士不由嘴馋起来,但谁也不曾动手捕杀。   夙冰心下好奇,问道:“你们九麟岛国,为何不食鱼类?"   “不是不食,是不敢食,”岳笙指了指下方:“我九麟岛世代以真龙族为守护神,自是不敢伤害他们统辖界内的子民。”   “真龙族?”   “恩,真龙殿,就在东海正中央。”   有关真龙的事情,夙冰多少知道一些,它们血统高贵,乃神界天龙后裔。想起什么,夙冰拢起眉,邪阙一直说要去东海,难道是去真龙殿偷什么宝贝?   正思量着,忽然一阵狂风席浪而来,拍打在甲板上,一条两尺长的鲤鱼活活被拍死,即便如此,修士们依然不敢吃,眼巴巴望着,吞了吞口水。   一只小手闪过,将死鱼拎起来,叹道:“真是可怜。”   这声音夙冰熟悉的很,正是那小和尚,众人看他坐下,捻着佛珠超度一番,正欲取笑,却见他随后取出一把尖刀,毫不眨眼的便将死鱼开膛破肚,准备烤来吃。   “阿弥陀佛!”一名佛修立刻跳出来怒道,“你是哪座寺里的小佛修?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可知已经触犯了杀戒和荤戒?”   “非也,灵魂寂灭,残躯岂可算为活物?”   小和尚摇头:“小僧不过割一裹腹之物,何来杀荤二戒?”   说罢,拎着鲤鱼向后甲板走去。   那佛修正欲拦他,忽听一声尖叫:“血!”   先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小和尚吸引,经这一声喊叫,纷纷望过去,只见远方的海面,果然成了一片血红色。其实夙冰早已隐隐嗅到血腥味,只是受到那条死鱼影响,不曾在意。   飞船只在高于海面半丈的位置行驶,故而血腥味道越来越浓,夙冰随着众人起身,放出神识向前方觑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海面上飘满尸体,有鱼虾精灵的,也有真龙的,整个海中央,简直就是一座屠宰场!   甲板上的修士全都吓呆了,连岳笙皆是一脸不可置信。   他冷汗淋漓的跃上眺望台,指挥掌舵人向真空殿的方向飞去,最后不得不停下来,因为下方已经无法行进,铺天盖地皆是龙尸,居然……居然有人在屠杀真龙族?   望着眼前骇然场景,所有修士皆是面色苍白。   夙冰也一样,因为她嗅到了邪阙的妖息。   陡然间,两条巨龙破水而出,撕咬着冲上云霄!一尾灿金,一尾浓黑,夙冰忍不住讶异,邪阙背上的翅膀不见了,现下已经完完全全成了一条龙?    ☆、93龙口逃生     龙吟海啸,伏魔铁在识海内嗡嗡震荡,夙冰拼命克制,才将它压了下来。   双龙不断在云层翻滚,后又追逐着入海,一时间,海面激起涡旋,血红的海水涌向飞船,一浪高过一浪。船上坐镇的几名金丹修士,立刻施法启动阵法,将飞船牢牢护住。但海啸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冲击了不过二十几次,便将防护罩击垮。   众修士一直处于惊骇中无法平复,海水夹杂着妖力迎头劈下,一些低阶修士,立时便被绞成肉泥,金丹长老喊道:“大家快跑!船要爆了!”   说罢纷纷祭出飞行法器,丢下飞船,瞬间逃的无影无踪。   船上绝大多数是些练气修士,还不能御风飞行,正惊惶中,岳笙祭出一柄玉如意,向上一抛,玉如意化为一艘碧玉船,他镇声道:“上去!”   修士们愣了片刻,开始争先恐后的施展轻身术向上窜。   可惜修士太多,他的力量实在有限,正想求助夙冰,却发现夙冰早就不见了。   岳笙微微拢起眉头,想起当年在太平镇万壑谷中,这女人就曾丢下他和蓝少卿跑了,当时她的修为只有练气,跑也就罢了,可现如今她已结丹,且修为深厚……   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此女自私自利,不可深交。   此刻电闪雷鸣,妖力在飞船周身暴走,一名合体期佛修凌空立在船尾,目色幽深的望向海面,观其面相,这僧人只有二十岁左右,面部轮廓异常清晰刚毅。   “师傅,咱们不走?”小和尚站在他身后,恭敬询问。   “可悟,你方才看到了么?”   “徒儿看到太多,不知师傅所指为何?”小和尚再念阿弥陀佛,“是杀戮,是心魔,是龙神,还是即将渡化九天的天魔异龙?”   佛修摇头:“是功德。”   可悟陷入沉默。   佛修缓缓摊开手,一方透明小瓶若隐若现,盘旋在他的掌心,此瓶呈人形婴孩儿状,其内金色砂已经越过婴孩儿胸腔,快要抵达脖颈:“为师的功德砂,似乎又能再进一步了。”   可悟斟酌道:“师傅,您要下去收他么?“   “再等等。”   佛修挥手收了功德瓶,缓缓勾起冷硬的唇角,淡淡道,“由妖仙道堕入妖魔道,戾气越沉,杀戮越重,天道越是容他不下,届时再收,此番功德方足够为师进阶涅盘。”   可悟动了动唇,默默垂下眼睫。   佛修侧目冷道:“你似乎对为师的决定,颇有微词。”   可悟双手合十,摇了摇头:“阿弥陀佛。”   ……   海下的世界,比之上行平静许多,夙冰撑着防护罩,嗅着妖息寻去,一路寻到了真龙殿。还未曾进入殿中,便被陡然冒出来的三条真龙围住:“你是何人!”   夙冰鞠了一个道家礼数:“在下乃北麓道修,见东海异动,特来此一瞧。”   说罢一震双臂,释放出金丹期的威势。   识海内的伏魔铁感受到召唤,立刻窜了出来,悬在夙冰脑袋上。这三条真龙皆是六阶,相当于道修金丹后期,看到那根奇怪的狼牙棒,有一霎怔愣,虽然看不透材质,但伏魔铁透露出的凛然正气,却是遮也遮不住的。   三龙面面相觑:“看来不是同伙。”   夙冰问道:“不知发生何事?”   三龙异口同声地道:“不是你该管的,速速离开东海!”   话音一落,真龙殿内又是一阵轰鸣,原先那条金龙落在殿顶,化为人身,向后一个趔趄:“将神龙珠交出来!否则休想离开!”   “王!您如何了?”   九条真龙齐齐现形,落在金龙面前,为他护法。而邪阙同样趔趄着落在金龙对面,也现出人形,冷笑道:“老顽固,若在纠缠不休,信不信老子灭你一族?!”   “穷途末路,大言不惭!”   “哦?还有什么本事,尽管拿出来试试?”   邪阙说完这话,眉头紧紧锁起,侧目一望,果真瞧见了夙冰。   夙冰同他的视线对上,也不由皱了皱眉,才三个多月,为何身上的戾气这么重?   金龙震怒,咆哮一声,刹那间海底再度涌起巨浪,化为水刺铺天盖地向邪阙袭去。邪阙眼眸一沉,足下一点向后退了几步,逼出体内妖气,在身前筑起一层防护气墙。   夙冰锁目看着,金龙的修为已经超过十阶,比人修合虚期还要高出一大截,身畔护法的九条真龙,更是从七阶到九阶不等,能保证他的龙气不灭。   反观邪阙步伐虚浮,妖气不稳,应该已经身受重伤。   果然不到半刻钟,水刃便将防护气墙冲击的四分五裂,但还是靠近不了他。   夙冰再看邪阙,双眼已经猩红似血,不由一惊,看来邪皇印对他的影响果然不小,再这样下去,怕会遭其反噬,以至丧失理智!   围在夙冰身边的三尾六阶真龙,此刻的注意力全都在真龙殿顶,根本没有在意她。夙冰眸子一沉,暗暗摸出两张临行前斥巨资买来的天级中品符箓,一为爆炸符,一为隐身符。   她先将爆炸符内的力量吸进体内,继而将隐身符化掉,瞬间隐去身形。   她绕去金龙背后,手握伏魔铁,以极快的速度一跃而起,出其不意,以劈山之势向他后脑勺打去!十几条真龙站在一起,以全部的力量对付邪阙,早在周遭布下真龙之气,以夙冰目前的修为,当然打不到金龙身上,但这一击,却足以震荡他们的龙气。   真龙龙气,是会自动抵御危险的,一股脑全奔夙冰狂冲!   龙气当胸一击,夙冰识海倏然一震,眼前一黑,险些震晕。同时,龙气与她体内的爆炸符箓猛烈相撞,夙冰催动金丹快速运转,以丹田之力将两股力量融进紫府,搅合成一团,就在快要走火的一瞬,她鼓了鼓腮帮,张口向金龙吐出一个火球。   邪阙当即明白夙冰的意图,直接收了防护罩,纵身一跃,迎着万道水刃出手攻向金龙。真龙纷纷慌了阵脚,根本来不及检视,直接甩出一道力量,想要在中途摧毁火球,却在击中火球那一刹那,引发一场大爆炸!   一时间将众龙甩出去七八丈远,海底一声爆响,仿佛有什么在塌陷。   “不好了!神庙要塌了!”   不知哪里大喊一声,夙冰没听太清楚,因为双耳嗡嗡作响,似乎伤了识海。只看见一道黑光朝着自己掠来,她凭借直觉一跃而起,坐在黑龙背上,被他带出海面,盘旋着不断升空。   邪阙一面逃窜,一面骂道:“谁让你出手的?”   夙冰拍拍头,好一会儿听觉才恢复:“我看你快撑不住……”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快撑不住了?”   “我两只眼睛全都看见了。”   夙冰一点儿面子也不给,盘膝坐在龙背上,一指下方血红的海水,冷着脸道:“你自己看看,你杀了多少条真龙?他们可是神物,你就不怕老龙王通神,搬来神兵前来收你?还是因你有个神尊师傅,所以有恃无恐?”   邪阙沉默了下,说道:“我转生这副躯壳,只是一尾半龙,力量没有真龙强,所以我便想去神龙庙,以神龙珠提纯血脉。”   “神龙庙?”   “恩,那里葬着真龙先祖。”   邪阙解释道,“我在里面待了两个月,打算用完就走,却在紧要关头很奇怪的被他们发现了,不想前功尽弃,便和他们打了起来,干脆将神龙珠带走。”   “那也犯不着大开杀戒吧?”   “总之,一言难尽。”   邪阙回的模棱两可,夙冰心里也明白,肯定是控制不住,便换了个话题:“我刚才听说,神庙好像塌了,这祸是越闯越大,你说咱俩现在去哪?”   邪阙无所谓地道:“只要给我一处地方闭关养伤,去哪儿都成。”   夙冰思忖一番,提议道:“我之前有对龙族说过,我是从北麓来的,他们说不定会追去北麓,咱们不如去九麟岛吧?不过听说入口很难找,如今同商船走散了……”   “我知道在哪。”   邪阙不耐烦地打断她,闷头奔着东面飞去,因为有伤在身,速度还没有风声兽快。夙冰害怕伤他自尊,一直不好意思说,反正也没什么急事儿,索性盘着腿儿随他慢慢飞。   ……   一直飞了十几天,才看到一处关口。   还未曾临近,便有筑基期的守关修士举起法器,指向夙冰:“下来!”   邪阙缩身进入灵兽袋中,夙冰不紧不慢御风降落在岛上,恭敬道:“小修来自北麓,原本是跟着通商船来的,可惜半路遇到海啸,同大伙走散了。”   岳笙他们前脚才进门,守卫自然知道这事儿:“船票可还在?”   夙冰摸出来递上:“自然是在的。”   守卫检视过罢,指向不远处两块儿石头:“你去摸一摸。”   夙冰一愣:“前辈,这是何意?”   守卫雕塑一般立着,面无表情地道:“为防止引发不必要的麻烦,咱们九麟岛上,只允许筑基圆满以下的外界修士入内。这两块儿仙石,左边那一块儿,可以试出你的真实修为,右边那一块儿,可以查探出你是否携带杀伤性过大的物品。”   夙冰揪着眉头,此物她闻所未闻,因此有些踟蹰。   邪阙传音道:“骗人的,只管去摸。”   不再迟疑,夙冰缓步上前。   此时,又有一男一女两名修士降落在岛上,从外表来看,皆是筑基初期修为。男修道袍素净,一本正经,女修则生的娇憨动人,从袖中摸出两份玉简,她抿着嘴儿笑道:“守卫哥哥,我二人来自初云大陆,过关去向岳掌门贺寿呢。”   守卫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松动,检阅过罢:“放行。”   女修笑颜如花,道了声谢,牵着那男修便离开了,路过夙冰身边时,淡淡扫了她一眼。夙冰打了个寒噤,这两人皆是元婴期的修士。   原本打算触碰仙石的手顿住,她回头问道:“两位前辈,为何他们不必接受检视?”   难道因为那女修士长的漂亮?   单论容貌来说,自己也不差吧?   守卫冷笑一声,漫她一眼:“他们是初云大陆的修士,在外品行良好,你们北麓比的起吗?不瞒你说,检视名单上,北麓排在第一位,乃重中之重。”   听他这么一解释,夙冰彻底将手收了回来。   这算什么意思,还搞地域歧视?   守卫又是冷笑一声,指着右边那块儿仙石底部:“你自己看。”   夙冰狐疑着低头,只见底座上有一小行以灵砂写下的小字:“大北麓袁宝到此一游。”   夙冰嘴角一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面上无光,但心里还是觉得不太舒服,正打算同他理论理论,小和尚忽然冒了出来,捏着她的手朝石头上一盖,笑道:“施主,你我真是有缘啊。”   “小师傅。”夙冰也微微一笑。   “守卫前辈,我们可以走了么?”   小和尚眨着眼,望向守卫。   见守卫点点头,才对夙冰道:“施主这是要去哪里?”   夙冰心知他不简单,便客客气气地回:“小修对九麟岛并不熟悉,初次来,不知小师傅有没有什么好的提议?”   可悟搔着脑袋,认真寻思了下:“天恒门岳掌门大寿,听说设下擂台,赢者可得天湖秘境的入门资格,你们道修素爱探险,不知有没有兴趣?”   夙冰满腹心事,根本无心历险,不过倒是可以围观一下擂台比试,趁此机会探一探此地修仙者的水平,长一长见识:“不知天恒门位于何处?”   可悟双手合十:“正好小僧也要去,便与施主同行吧。”   夙冰犹豫了下,微微颔首。   可悟喜笑颜开,上前拉住夙冰的手:“如此,咱们出发吧。”   此举唐突,不过对方望过去,真就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包括骨骼的生长,也瞧不出异样。夙冰一面随他走,一面在心头琢磨,十二岁的孩子,悟性再高能修行到什么水平?   或许是自己有些杯弓蛇影了吧。    ☆、94颠鸾倒凤   同可悟一起出了关门,夙冰眼前豁然一亮。   一望无际的,是一片平静水域,没有道路,建筑全都稳稳建在水面上,偶尔几艘小船从眼前划过,却未曾在水面惊起一丝涟漪。夙冰这厢望风景的时候,可悟已经租下一艘小舢板,喊着夙冰上船。   夙冰飞身落在船尾:“要用力量驱使么?”   可悟点点头:“施主既为客人,便让小僧来渡你过河吧。”   夙冰盘膝坐下,笑道:“多谢。”   舢板缓缓向西北面行驶,可悟在她对面坐下,也笑:“施主你心澈神明,小僧渡与不渡,效果都是一样的。但有些人,小僧渡的了他的身,却未必渡的了他的心。”   夙冰心下一顿,面上笑意依然不减:“小师傅话中有话?”   可悟捻着手中佛珠,叹道:“众生皆苦,所以我辈修士想要超脱红尘之外,寻求长生大道。然而漫长的岁月中,有人坚守住了信念,有人却在这条道上越走越偏,为了一己之私,终日绸缪,忘记渡人,亦是渡己。”   夙冰斟酌片刻,喃喃道:“渡人,亦是渡己……”   可悟微微泯起唇,忽然将话锋一转:“施主,咱们此去天恒门路途甚远,小僧说段故事与施主解闷,如何?”   压根儿不等夙冰说话,可悟搔了搔脑袋,“嗯”了一声,娓娓道来,“话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一位修士,他容貌倾城,天赋异禀,文采风流,极受当世所追捧,因此自视甚高,但身为百万年不出一个的天之骄子,确有其自傲的资本。然,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他筑基圆满、即将结丹那年,师门又来了一位小师弟……”   夙冰正竖着耳朵听,见他顿住,皱眉道:“小师弟怎么了?”   “小师弟样样强过他,性格又讨人喜欢,凡事总能压他一头,渐渐在师兄心头埋下一颗愤懑的火种。小师弟心思细腻,有些醒过味来,便开始处处伏低做小,不再同他相争。原本事情不冷不热,过得去也就罢了,可偏偏大师兄喜欢的女修,却迷恋上了小师弟,还在一次对抗外族的战役中,为保护小师弟而死。纵然一切只是落花空有意,但他还是将一切,归咎在对方头上。”   “于是?”   “嫉妒之心似火,令师兄的理智丢盔弃甲,那颗火种终于在漫长修炼中滋生为心魔,他使计谋害了小师弟,并以心魔诅咒其永世不得好死,就此尝尽世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之苦……许久之后,大师兄幡然醒悟,但为时已晚,怀着愧疚一路修至大乘期,他自知心魔过重,极有可能陨落于渡劫,所以他以一件天地灵宝,将自身心魔全部渡出体外,封印在此灵宝之内。”   夙冰讪讪道:“这样也行?”   可悟点头:“此举违背天道,心魔久散不去,开始吸纳人间道众生心魔,逐渐壮大,经过极漫长的岁月,心魔灵智日开,化魔成兽,故称为——心魔兽。”   夙冰差点儿没咬了舌头,搞了半天,他是在说邪阙?   果然,灵兽袋内一阵躁动,小和尚说的这些,恐怕连邪阙自己都不清楚。   他化为一只灵狐,从灵兽袋里钻了出来,一瞬不瞬的盯住小和尚。   小和尚恍然未觉地道:“大师兄抛却前尘之后,仙路走的极为顺畅,数万年后终飞升至神界。而他的师弟,如他所诅咒的一般,就此尝尽轮回之苦,成为天煞孤星。大师兄为此自疚甚深,但他亦无能为力,只求能够渡化心魔得成大道,了却这桩尘缘,但此举更是逆天而行,此魔兽集贪、嗔、痴、爱、欲、恨为一体,本不该存于世间……”   感受到邪阙嗓子里的闷吼,夙冰知道他即将爆发,急忙调整坐姿,以胳膊肘将他按了下去:“小师傅这话说的不对,世间万物既然存在,必有其道理,这世上,便没有不该存在的东西。”   可悟捻着佛珠,笑道:“施主果有慧根,其实佛与魔的区别,无非是你渡与不渡。”   水面虽平静,水下似有暗涌,小舢板左右一个晃荡,船头船尾端坐的两人,皆是纹丝不动。邪阙默默走去船尾,背靠着夙冰坐下,长尾垂在水中,有一搭没一搭的击打水面。夙冰想和他说几句,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此刻他看似悠闲,但心里肯定不怎么好受。   可悟故事里的大师兄,八成就是白毛那位神君师傅。   当年听白毛说起的时候,她便很震惊,连真仙界都不理凡人界的事儿,为何堂堂一位神君,竟会私自下界,收服一只心魔兽做徒弟?   原来因由在此。   提及这位神君大人,夙冰真是一点儿好印象也没有,一个滥用凡人性命做活祭的神,有可悟口中这般劣迹一点儿也不稀罕,只是可怜了白毛,为不辜负他的期望,转生数十次只为修成妖仙,到最后,却只是被他遗弃在世间的一缕怨魔。   夙冰抬眸望天,微微叹了口气。   她再次想起萧白夜,曾经她最信任的人,曾经她心中最重要的人,那个处事杀伐果断,却一手将她养大、对她百般包容的男人。她始终不愿责难他,想出各种理由来为他开脱,但心头那根刺,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   如果不是为了辟雷之力,他对自己过分呵护,所求为何?   如果他真的爱她,那么整整一千多年,任她百般无理取闹,任她千般旁敲侧击,为何他都闭口不言,反将自己越推越远?   如果……   可惜,再也没有如果。   ……   十天,舢板行的极稳,穿过一座水城,又绕过几座浮岛。   九麟岛上的风光,果真恬静秀美,同北麓的旷野大气相比,恰是两个极端。跳过先前低沉的情绪,夙冰向可悟了解起当地的局势。   九麟岛同元宝说的一样,道、儒、佛修三分天下。   其中道派以岳氏家族执掌的天恒门马首是瞻,佛修则大都集中在昭延寺。至于儒修的大本营,名叫东陵书院,说起这东陵书院,可悟道:“施主知道东陵书院最出名的是什么么?”   “恩?”   “靳氏家族的二少爷,靳耀,靳施主。”   夙冰奇道:“不知此子有何奇特之处?”   可悟双手合十,笑道:“靳施主英俊倜傥,风度翩翩,乃是九麟岛众多女修的梦中良人,半年前才将结丹,以儒修的规矩来看,是要定亲的年纪了。”   夙冰听罢只做趣闻一笑,哪知可悟又说,“我九麟岛没有北麓那么多规矩,小僧看施主近日红鸾星动,桃花灿灿,若还是单身的话,不防……”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一条狐尾拽下水中。   邪阙幻成人形盘膝坐下,侧目瞥他一眼:“多事。”   “救……救命啊……”   可悟手脚并用,小狗似的在水里扑腾,“小僧……小僧不会游水!”   夙冰无奈捻指,正想施法,邪阙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夙冰明白他的意思,是要试一试小和尚的本事,据说这河水是有禁制的,练气期的修士掉下去,很难施展法术逃脱。   修为可以伪装,但身体对于危险的抵抗力,却很难作假。   夙冰密切盯着可悟的反应,见他脸色发紫,嘴唇发青,明显是憋气快要憋死的征兆。最后见他缓缓沉了下去,才一抬手将他捞上来。   “奇怪。”邪阙祭出法宝,扬手在他灵台绕了绕,“这小和尚既不是夺舍的,也没有隐瞒年龄和修为,却好像无所不知一样。”   “是挺奇怪。”夙冰在他胸口一压,迫他吐出几口水来,“差点儿弄出人命。”   邪阙琢磨道:“莫非,是开了天窍?”   夙冰皱眉,天窍她是知道的,每个人都有地、灵、天三窍,但一般人生而只开地窍,其聪慧的程度,便与地窍开启的程度有关。而他们修行之人,则是在慢慢开启灵窍。至于天窍,那是一项强大的天赋本能,哪怕修成神,也未必得启。   但世间不乏有些人,生来地、灵、天三窍全开。   最后不是成为神童,就是成了神经病。   夙冰摸着下巴,琢磨一会儿,渐渐想通一些。入关时,这小和尚如此突兀拉扯自己,估摸着是别有用心,看来邪阙猜的不错,这小和尚极有可能开了天窍,通过肢体接触,可以探究人的前世今生,或是看到一些,不该凡人看到的东西。   夙冰和邪阙对望一眼,太危险了!   看到邪阙眼中弥漫出杀意,夙冰忙道:“不许动他!”   “不行,留着是个祸害!”   “他若有心加害咱们,之前就不会当着你我之面据实相告。”夙冰摸出一粒丹药喂他服下,说道,“依我看,他没有恶意,与此相反,可能还是好心。”   “小秃驴一个,能安什么好心?”   “莫不是你做过太多见不得光的事儿,怕被他看穿了,所以焦虑?”   夙冰骂他骂的大义凛然,其实心里同样瘆的慌。转念一想,这小和尚的日子,估计也不怎么好过,本该天真无邪的年龄,却拥有此等要人命的天赋,怪不得要去做和尚。   两人正在争执间,舢板已经越过一处拐角。   正前方,就是天恒门所在的上善岛。   上善岛乃九麟面积最大的一处岛屿,外围百丈全被灵墙围住,只有一道水门可以入内,水门设有关卡,来往的修士皆要落地接受盘查。   气氛似乎不太对,夙冰驱着舢板浮去角落,放出神识一觑,只见一条九阶真龙盘在门头上,垂着龙首,正一个个检视来往修士,连灵兽袋里的灵宠都不放过。   急慌慌收回神识,她叹道:“完了,上善岛不能进了。”   邪阙听她一说,也放出妖识觑了一觑:“怕什么,咱们敛下修为,换一副容貌,不就过去了?眼下躲在哪里,也没有上善岛内安全。”   “不行。”   这话是可悟说的,他甫一张嘴,便吐出一口水,睁开眼睛道,“水门上方有只无极八卦镜,乃道门照妖神器,无论幻形还是变脸,瞒不过它。”   邪阙拢起眉毛,再次放出妖识,果真如他所说。   夙冰提议:“改去别处吧?反正咱们也不是非上善不可。”   邪阙低垂着眼睫,好一会儿,他转过眸子,冷冷望着可悟:“小秃驴,你处心积虑将阿夙引来此地,真正的目标是老子吧?有何企图,说!”   可悟被他吓的一个抖索,直往夙冰背后躲。   夙冰一想到他的天窍,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   “施主,明人不说暗话,上善岛内有座天池,其内上善圣水,可以净化魔性。”可悟露出半个脑袋,念了句阿弥陀佛,“你体内的邪皇之力太过霸道,若与你本身心魔戾气合二为一,你自个儿也明白,你无力承受。所以小僧劝你,趁其还未完全吞噬掉你的妖识,早早克制、散去……”   邪阙冷哼一声:“老子凭什么信你?”   “施主,虽说佛爱世人,但小僧的佛心,还没到达这种高度,小僧很讨厌你,一点儿也不想渡你。”可悟吞了口唾沫,才又说,“但小僧不愿看到师傅因你而陷入魔障,走错了路……”   邪阙轻慢的勾起唇角:“你师傅是那座庙里的老秃驴,想收……”没等他说完,夙冰插嘴道:“小师傅,上善圣水当真可以克制他体内的邪皇之力?”   可悟颔首:“克制是一定的,但如何导出,还需咱们再想办法。”   “行,咱们去!”夙冰一拍大腿,敲定了行程,不过很快她又道,“照妖镜怎么办?   “小僧的佛珠可以借给他一用,令他不至被照出妖身。”   “那容貌呢?”夙冰纠结道,“那条龙,见过我二人的相貌。”   “其实很简单。”可悟咬着唇,抬眸望了邪阙一眼,犹豫片刻,才战战兢兢地说,“无极八卦镜只能破除法术,却查不出乔装改扮……你二人以灵力控制住阴阳真气,装扮上男变女,女变男,此器便不会发出嗡鸣,那条色盲龙想必也不会起疑心……”   夙冰喜上眉梢,又是一拍大腿:“好主意!”   邪阙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夙冰摸出一套男装打算套上,方才恍然大悟,随即怒道:“不行!我不同意!”   夙冰无视他的抗议,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套自己的衣裳:“快穿上!”   邪阙跳脚道:“老子哪怕死了,也不受此大辱!”   “别那么多废话,快穿。”夙冰烦了。   “打死不穿!”邪阙还在负隅顽抗。   “你……”夙冰脸一沉,居高临下,一字一顿地道,“穿、不、穿?!”   “我……”邪阙抱着衣服蹲在角落,无奈道,“穿。”   修士的长袍,样式虽然不会改变,但大小却是随身形自动剪裁的,夙冰挥手设下禁制,穿好男装,又在左右脸颊贴上两颗毛痣,清秀中硬生生多出几分粗犷。   其实和平时的差别并不算大,但真龙对自己的印象不深,应该不会被瞧出来。   等她忙活完,回头去瞧邪阙,双眼倏然一亮。妖修的容貌,原本就和修为有关,修为越高,容貌越艳,邪阙此次化形后的脸,她从没仔细看过,今日一瞧,才发现和他那暴躁脾气完全不成正比,真真精致。   “看什么看!”邪阙盘膝坐在船头,咆哮道,“有什么好看的!”   “啧,好像缺了点儿什么。”见他浓黑长发随意披散着,夙冰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根白羽簪子,走去他身后,将簪子咬在嘴巴里,双手如灵巧的乌木梳,自上而下,拢进他的发间。   脊背豁然僵直,邪阙喉结动了动,闷声道:“你搞什么?”   夙冰没功夫搭理他,直接给绾出一个妇人髻。   “行了!”夙冰双手一拍,掉脸望向可悟,“你看怎么样?”   “恩。”可悟打量两人一眼,又将佛珠递给邪阙,“可以走了。”   妖息再三检视过佛珠,邪阙才将它戴在手腕上。   夙冰一袭青衫,负手站在船尾,释放出金丹期的威势,驱着舢板向水门行去。通过关卡时,照妖镜果然没有发出一丝响动,真龙也只瞄了三人一眼,便放行了。   神经紧紧绷起,直到驶出水门许久,夙冰才松了口气儿。   正欲坐下歇一歇,忽听一阵丝竹管弦之声。   她好奇不已,转头一看,只见一艘装饰华美的宝船,正以极快的速度朝水门驶来。不一会儿,水门内的其他修士也察觉到了,一些年轻女修从绣船内探出头来,一脸春心荡漾的模样。   夙冰也探着脑袋:“什么人啊,这么大排场?”   邪阙冷脸坐着,哼了一声:“肤浅!”   瞧见往来船只全都让去一边,夙冰也赶紧驱着舢板离开,宝船驶进水门,有女修大喊一声“靳少爷”,夙冰才想起可悟之前提及的儒修界靳耀。   宝船洋洋而过,未被两岸的呼喊而留步,船内的修士笑道:“靳兄,我说外面那么多美人在呼喊,你好歹也看一眼么?”   靳耀手执一杆玉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庸、脂、俗、粉。”   “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入得你的眼。”另一名儒修拨起琴弦,摇头晃脑地道,“美人可遇而不可求,哪怕遇到,说不定也已嫁作他人妇。”   “那便杀了她道侣。”   靳耀勾完最后一笔,走去窗前坐下,理了理锦袍,漫不经心的朝窗外瞥上一圈。也不知他看到了什么,无焦的眸子陡然定住,随后他将帘子放下,冷笑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95比邻而居     从靳耀口中听到这话,一同来参加寿宴的儒修十分稀罕,琴音戛然而止。   他们纷纷撩开窗帘望去,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来门道。两侧的女修士见一票儒修四处张望,赶紧整理仪容,一时间媚眼漫天飞舞。   夙冰啧啧称赞,九麟岛的风气当真开放,便也朝那宝船多看了几眼。   还别说,这些小儒修们细皮嫩肉,相貌确实生的不错。   “真是不知羞耻!”邪阙纹丝不动的坐在那里,一张脸犹如三月飞霜,心里虽然百般个不愿意,却也知道说话时改变腔调,“附庸风雅的穷酸儒生而已,有何好看的?”   “比起你来,那是差远了。”夙冰心情愉快,头也不回的顺口一说。   “贫嘴!”邪阙偏过头,略有些得意的挑了挑眉。   哪知夙冰又补充了一句:“但是看多了也会审美疲劳,总不如新鲜的。”   邪阙一张脸,“唰”的由白转黑。   今次来的儒修,全是金丹期,邪阙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众人还是能够听到。靳耀的神识一直锁定夙冰他们,听罢这话,微微泯了泯唇:“人如其貌,果真冷艳。”   许是早被人骂习惯了,这些儒修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听靳耀一说,也忙循着声音望过去,这一瞧,也颇为惊艳:“呦,这是谁家姑娘?”   “哪里是个姑娘,你没看她盘着妇人髻?”   “旁边那个,该不是她道侣吧?”   “啧啧,的确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啊。”   “只有筑基初期?咦,怎么探不出灵根元气?”   “没看她手上戴着佛珠?”   “那佛珠,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   他们这厢讨论的热烈,其他女修心里颇不是个滋味,愤愤然的将目光投向夙冰这船,见邪阙盘着妇人髻,才有所收敛,忽又觉得怪异,这道侣二人,也太不般配了吧?夙冰原本看热闹正看的乐呵,陡然发现成为众人焦点,不由沉了沉脸。   莫非被瞧出什么端倪来了?   其实这种变装很不靠谱,因为男女修士之间的阴阳之气不同,若是以修为擅自改变体内的阴阳之气,极有可能出现亏损,所以,她才将邪阙的头发绾成妇人髻,用以混淆视听。因为只有邪修、亦或是双修道侣的阴阳之气,才最容易出现混乱。   邪阙也就罢了,人家修为高,只要对方没有合虚以上修为,很难分辨的出来。但自己只是个结丹期,若是碰上元婴中期以上的修士,只需神识刻意一绕,立马穿帮。   不过,女修士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女扮男装的不要太多。   只要不是真龙刻意锁定,哪有元婴期修士闲着没事,探究她小小一个结丹?   不一会儿的功夫,东陵书院的宝船便渐渐远离,水门才又恢复起初的平静,那些女修没见着靳耀,大失所望的模样,有几个心里不满想找茬的,被长辈告知夙冰乃是金丹修为之后,立时偃旗息鼓,诚惶诚恐的将脑袋缩回绣船。   夙冰便继续驱着舢板向前行进,刚才情绪紧张,这会儿一琢磨,她似乎明白过来,船上那群金丹儒修是在围观邪阙,越想越觉得有趣,忍不住轻笑出声。   三人很快上了岸,夙冰学着其他的人模样,将小舢板以灵力缚在木桩上,然后随着人潮向天恒门走去。天恒门岳掌门这场寿宴,排场极大,除却九麟岛各重量级的人物之外,其他修仙界也纷纷送来贺礼,或是派遣代表前来观礼。   夙冰一开始还以为岳掌门是有什么大事宣布,问过可悟才知道,原来讲排场乃是九麟岛一大特色,也是道、儒两家相互较量的产物。可悟还说,类似这种盛宴非常频繁,道派还算好的,尤其是儒家,高层寿辰要大肆宴请、高层纳妾还要大肆宴请、小辈成人、筑基、结丹、成亲,统统都要大肆宴请,以至于他们的生活,一半是在自己洞府,一半是在别人洞府,一半是苦哈哈的醒着,一半是昏沉沉的醉着。   夙冰听得目瞪口呆,儒修的修行方式,还真奇特。   “夙施主,那边是报名处,先要通过初试,才能拿到比赛资格。”   随着人潮一路走近天恒门,可悟踮起脚尖,非常吃力的指着门楼西面的一处人群,“此次擂台赛,就算拿不到进入秘境的门票,奖品也是十分丰厚的。”   夙冰摇头:“我没兴趣。”   倘若没被真龙族通缉,倒是可以同其他修士切磋切磋,提升一下斗法能力,但现在他们尚有任务在身,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哪能轻易暴露自己?   可悟无奈的指了指天恒大门:“夙施主,你有邀请函么……”   小和尚点到为止,夙冰便明白了,敢情只有参加擂台比赛,才能进入天恒门,名次拿的越是靠前,距离上善天池越近,到时候偷偷潜入进去,才更安全。   “行!你俩在这等着!”   夙冰一撩袖子,兴致勃勃的朝人群里扎,胳膊却被人拽住,转过头,只见邪阙寒着脸传音:“是我要克制魔性,我去打就是了,有你什么事儿?你操哪门子闲心?”   夙冰皱起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可悟传音道:“邪阙施主,你带着佛珠,施展妖力多有不便,况且既然已经下决心散去邪皇之力,就莫在驱使它,还是让夙施主去吧?”   邪阙和夙冰惊悚偏头,可悟睁着明亮亮的眼睛望着二人:“怎么了?”   他二人回过头来,对视一眼:天啊,这小秃驴太可怕了!   但小和尚说的句句在理,夙冰不管邪阙反对与否,兀自朝向报名处走去。帮邪阙是其一,她自己心里也有些痒痒,进阶金丹期之后,还从未和同等级的对手切磋过,况且对手有儒修还有佛修,机会十分难得。   夙冰先去看了布告,了解一下擂台制度,然后走去金丹组报名抽签。   “推荐信。”   报名官是位金丹后期老者,打量夙冰几眼,说道,“老夫怎么觉得,道友不像九麟岛修士?此次擂台赛只是岛上修士之间切磋助兴,外籍修士不得报名参与。”   夙冰心里一沉,这九麟岛果真是排外排的厉害,面上微笑着,背后的两只手,却在向可悟求救。可悟忙不迭牵起邪阙的手,快步上前,笑的眉眼弯弯:“赵施主,许久不见。”   姓赵的老者眯着双眸,似是回忆了下,锊着长须笑道:“竟是释心尊者高徒。”   可悟同他寒暄几句,另一只空闲的手又牵起夙冰,眯起眼道:“赵施主,这两位是小僧的俗家父母,他们皆是九麟岛内的散修,常年在外游历,近日才回岛来。”   夙冰额角青筋抽搐了下,面上依旧微微笑着。   在九麟岛,佛修的人数最少,却占有重要一席,就是因为和尚修到最后两个大境界时,不必四处逃窜着躲避天劫。话说昭延寺共有佛修六千八百多人,大部分停留在最初两个境界,能修到舍利、佛光这两个境界的修士少之又少,同道、儒大批量的金丹期没法比。   但昭延寺上有顶尖佛修坐镇,三位出窍(化神)期、两位合体期(合虚)期,据说还有一位大乘涅盘期的前前前戒律院首座长老,虽然已经失踪了七八千年,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   正是因为他们的光辉,凭谁也不敢小看佛修在九麟岛上的地位。   而可悟的师傅,正是两位合体期佛修中的一位,现任戒律院首座长老释心尊者。道修分为法修和剑修,佛修则分为禅修和武修,释心尊者正是为数不多的武僧修士。   不只昭延寺,此人在整个九麟岛极有威望,无奈性子冷寂,不近人情,从不肯收徒弟,却在两年前领了一名小和尚入门,就此宝贝的很,走哪都带着。   故而赵姓老者不敢怠慢,一改之前的轻视,将一个玉牌递给夙冰:“道友请将道号以及相关信息写在里面,待过几日,大会自会为道友排期。”   “多谢赵道友。”   夙冰趁机抽出手来,将玉牌接过,笑容可掬。   那赵姓老者眼尾余光扫过邪阙,也呵呵笑道:“既有如花美眷相伴在侧,又有慧悟灵童承欢膝下,道友的好福气,可真是羡煞旁人。”   夙冰忙谦恭地道:“一般,一般,内子笨拙,犬子顽劣,在下甚是头疼……”   “可悟?”   两人正寒暄着,身后忽地响起一个声音,转过头去,只见来了一群佛修,足有四十来人,统一身着素白僧袍,袖口处以金线绣着一个“昭”字,一看便知来自昭延寺。   后排和尚齐刷刷行礼:“弟子见过可悟师叔。”   可悟一个激灵,上前双手合十,对前排行礼:“可悟见过可笑、可爱、可恨师兄。”   为首的那名佛修倨傲的瞥他一眼,又将审视的目光投向夙冰。眼风刀子似的划过脸颊,夙冰心道完蛋,他们方才说的谎话,他们肯定听见了,哪知那佛修又将目光收了回去,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释心师伯呢?”   “我与师傅从北麓回来的途中,遇到有妖物屠杀真龙一族,师傅震怒,便循着妖息一路追去,命可悟先行回岛。”   “恩。”   那佛修惜字如金,绕过他们从赵姓老者处领了几个玉牌,才转眸对可悟道,“你既已入了佛门,自当了断尘缘,俗世与你何干?念你年幼,待叙过天伦,便来与我们会合。”   可悟顿了下,低垂着眼睫说道:“多谢可笑师兄提点。”   一众和尚扬长而去,邪阙不屑道:“老秃驴,就知道装模作样。”   夙冰扫他一眼,示意他积点儿口德,垂目将玉牌写好,递给那位赵姓老者,便带着美眷爱子向天恒大门走去,才走了几步,又被人拦住:“苏前辈!请留步!”   夙冰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个人影窜至三人面前。   此人筑基圆满修为,生的獐头鼠目,贼兮兮地道:“苏前辈,有需要么?”   夙冰稍稍一怔:“恩?”   他从兜里摸出一个长一尺宽半尺的卷轴:“要不要来一个?”   夙冰以神识探了探:“什么东西?”   “哦,我知道。”可悟指着卷轴,解释道,“此物名叫《群英谱》,里面全是参与擂台比试人员的信息,比如说出身简介,擅长法宝,灵兽技能等。”   “好东西!”夙冰双眼一亮。   “小师傅口中说的,那是第一代产品的功能。”筑基修士摇摇头,又从袖子里摸出几个卷轴,“时至今日,已经升级到第五代了,不仅更小更清晰,而且还具有神识储存能力。”   “神识储存能力?”夙冰伸出指头捏了捏,“什么意思?”   “苏前辈的对手,如果是昭延寺可笑大师的话,您只需轻轻一点,便可以查阅可笑大师近年来在其他擂台上比试的场景。”筑基修士赞道,“相比文字记录,更加全面、直观,一目了然!”   夙冰叹为观止,正欲询问价钱,邪阙冷不丁道:“滚开,我们不要。”   夙冰犹豫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知己知彼,只为对付旷日持久的仇敌。修士间的切磋,目的在于提升自己的斗法能力,唯有一无所知,方能随机应变。今后遇到强敌时,谁给你知己知彼的时间?”   “话是这么说,但别的修士人手一个,就我没有,岂不是很吃亏?”   “你若非要同他们保持一个水平线,那权当我没说。”   邪阙哼了一声,牵着小和尚绕过他们,迈进天恒大门。   筑基修士见没了碍眼的,凑上来道:“怎么样苏前辈,算你便宜点儿。”   夙冰考虑片刻,其实她也不是非要投机取巧,只是觉得稀罕,买来一瞧儿而已,被邪阙这么劈头盖脸一顿骂,好奇的心思也就淡了,冲那筑基修士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不远处的凉亭内,靳耀正同几名儒修喝茶,随侍去领过参赛玉牌之后,顺手买了个群英谱:“少爷,这是今年最新版,参与修士的信息,将陆续录入。”   靳耀拿过手中,放出神识绕了绕:苏丙,散修。   好难听的名字,同他的相貌倒是绝配,原来是个散修,怪不得如此穷酸。靳耀微微隆起眉来,继续看下去:其道侣白氏,育有一子,乃昭延寺戒律院首座长老释心尊者爱徒可悟。   靳耀看罢,随手将群英谱丢给随侍:“扔了。”   随侍怔愣片刻:“少爷,这不好吧,此物几乎人手一个……”   靳耀泯起唇:“本少爷同那些庸碌之辈,岂是一个水平线上的?”   随侍觉得莫名其妙,但也不敢违抗,诺诺应了声是。   ……   夙冰三人进了天恒门,有参赛玉牌在手,宗门是给安排住处的,兴许是修士太多,从天亮等到天黑,也没有人来接待他们。   他们也不着急,四下转了转。   夙冰原本还以为,上善圣水十分珍贵,必定是被天恒门锁为禁地的,这一转才知道,整个大西北面的岛林,上善天池共有一百多个,压根就没人管。只要能住在北面,寻个僻静处每天泡个澡,估计也没有难度。   等他们转个来回,已经月上中天了,终于有位筑基期修士前来接待,却是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们,内院已经没了洞府,要他们出去天恒门外暂住。   夙冰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散修基本就这待遇,没有洞府是假,想要好处才是真。   正打算掏灵石行贿,那接待他们的修士又说:“前辈,东陵书院那边的洞府,倒还有一位空席,靳前辈说,你们若不嫌弃,可以入住。”   “东陵书院?”夙冰皱眉。   “我们怎会嫌弃,多谢靳施主美意。”可悟笑眯眯的转向夙冰,说道,“他们儒修素来大方,咱们无须客气,走吧?”   夙冰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邪阙,见邪阙没什么表情,才道:“那麻烦了。”   指引修士点点头,将他们带进一处别院。   别院幽深,灵树繁茂,倒是清静雅致,十分符合儒修的风格。指引修士领着他们走去一处门前,又指着对面道:“前辈出入莫要喧哗,对面住着靳前辈……”   夙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对面望了一眼,只见一个翩翩身影正独坐窗前小酌。   夙冰挑挑眉,风雅,果真是风雅。   一进入洞门,邪阙挥手设下禁制,立时变回原本的模样,闷声不吭的挑了一间房间走进去。这洞府不大,一共只有两处房间,小和尚道:“两位施主就住一处吧,小僧还要做晚课,怕扰了你们。”   夙冰微微颔首,可悟又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沓古籍,分给夙冰一半:“这些古籍,内里记载着可以祛除魔性的法子,夙施主闲来无事可以翻阅一二。”   夙冰接过手中,道了声谢,便返回房间。   邪阙抱着臂站在窗前,瞥她一眼:“你确定,你信的过这小和尚?”   “我不知道。”夙冰摇摇头,也走去小窗前坐下,将手中古籍丢在灵木桌上:“他若想害咱们,根本防不住,但你体内的邪皇之力必须祛除,其他的,咱们谨慎一些便是了,若真有问题,想瞒得住咱们,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儿。”   “依我看,只是徒劳而已。”   “正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一,你何故自怨自艾?”   “只可惜那一线生机,永远都不会为我存在。”邪阙围着小桌坐下,抓起盘子里的一枚灵果,卡擦咬了一口,含糊道,“老子这一生同天争,与命斗,天不容我,佛更不会渡我……”   “无妨。”夙冰闲闲倚着小窗,一页页认真翻看古籍,右手指节微微曲起,无节奏的敲着桌面,随口说道,“若天不容你,我容。若佛不渡你,我渡……”   邪阙一个手抖,齿间的果子滚落在地。   夙冰抬头:“怎么了?”   “唰”的将脸扭去一侧,邪阙一手托住靠近夙冰的半边脸颊,一手拿起一本古籍翻看,冷笑道:“就凭你还想渡我?你有几斤几两重?真是大言不惭,笑死人不偿命。”   夙冰指着他道:“你……”   “我邪阙纵横古今,天下无敌,何须你一介无知女子指手画脚?!”   “你……”   “你什么?难道不服气?”   “不敢。”   夙冰微微眯起双眸,盯着他的侧脸,“我只想提醒你,书,拿反了。”   邪阙愣住,低头一瞧还真是,殷红薄唇几张几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有些不知所措。被夙冰盯急了,索性将脸埋进书里,讪讪着闷哼一声:“呸!我们妖修都是这样看书,少见多怪!”   “你啊……”   夙冰很不厚道的笑出声来,内心却有一些苦涩,敛下心思,垂眸继续翻看古籍。    ☆、96第一回合     接下来的十几天,日子一直过得甚是悠闲,毕竟寿宴什么的,也轮不到他们这些无名氏参加。直到擂台比试的排期出来,夙冰才在白天离开洞府,前去广场查看名单。广场上已经聚会了很多修士,夙冰走到金丹组,放出神识探过去,找了半个多时辰,才找出自己的名字。   真被那兜售群英谱的修士说中了,夙冰第一个对手,居然是昭延寺可笑大师。   根据可悟说的,这位可笑大师是位武僧,去年群英会金丹组排行第六位。按着一般惯例来说,夙冰身为散修,又是第一次参加擂台赛,头一场也该是个新人散修才对,这明显不公平。   夙冰只有金丹初期,而可笑大师已经是舍利后期,即金丹后期。   于是她抄手站在人群里,稍稍有些纳闷,不过也没有太过在意,毕竟对手是谁,对她的影响都不算大,能同强者斗法,原本就是她的目的。   了解过比赛的排期之后,夙冰直接打道回府,外面人多是非多,身为通缉犯,还是要有通缉犯的觉悟。回去的路上,忽地有人喊住她:“苏公子,回去么?”   夙冰回头,只见凉亭处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她认识,正是岳笙,但开口的却是另一个人。那人金丹初期修为,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一身青衣,头带儒生巾,夙冰立时猜出他的身份,东陵书院靳耀。   虽说比邻而居了半个月,但从未和他打过什么交道,今日恰好碰到,理应道个谢,但岳笙同自己有些交集,且不知深浅,万一被他瞧出什么端倪来,可怎么是好?   果然,夙冰犹豫的空隙,岳笙的神识已经在她身上绕了几个来回。   夙冰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笑着说道:“几次想要拜访,又怕扰了靳公子,今日碰到真算巧了,苏某在此谢过靳公子的……”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靳耀泯唇一笑,介绍道:“这位是岳笙岳公子,天恒门岳掌门长孙,苏公子应该知道。”   “自然。”夙冰略低些头,对岳笙拱手道,“岳道友。”   “苏道友。”   岳笙也淡淡笑着回了礼,面上果真瞧不出什么,夙冰宽下心,同他随意聊了几句,岳笙便被一名小修士叫走了,只剩下夙冰和靳耀两人。夙冰轻松不少,问道:“苏某出来许久,打算回去了,不知靳公子……”   靳耀道:“在下也正好回府,不如一起?”   夙冰微微颔首,两人便比肩同行。靳耀面容俊美,身形颀长,举手投足尽显儒修风范,眉眼间,没有北麓贵族公子哥那般盛气凌人,言谈间,同秦清止一样,对各家修行皆由涉猎,足见其学识渊博。   同这样的翩翩儒修谈天说地,夙冰甚是惬意,一路上,嘴角几乎都是弯着的,不免也就多聊了几句。说到此次比赛的对手是可笑大师时,靳耀露出几分讶色:“这不应该吧?”   夙冰一早觉得奇怪,如果身在北麓,毋庸置疑是有人想要坑她,但现如今她身在九麟岛,除了想杀她的真龙族,哪个没事要害她?   靳耀犹豫了下,说道:“在下听闻,可悟小师傅,在昭延寺树敌颇多……”   靳耀点到为止,夙冰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虽说只是推测,但确实合情合理。敢情闹了半天,是被那小和尚给连累了,来者不善,那日就不该听邪阙的话,放弃群英谱,如今懊悔也没有用处,便趁机向靳耀多多询问了几句。   两人站在别院里,一说说了半个多时辰,直到听见有人踹桌子的声音,夙冰才讪讪着和靳耀告别。回头进了屋,只见邪阙盘膝坐在榻上,一张脸黑如锅底:“你是猪脑子?没发现那酸儒生是在刻意讨好你,铁定没安好心,还同他聊得那般欢畅?”   “你又哪根筋不对?”夙冰将两个倒地的凳子扶起来,摇头道,“咱们初来乍到,人家一个世家公子,犯得着讨好我一介散修?”   “谁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反正老子看他就不是什么好人!”   “你看谁是好人?”   这话将夙冰给逗笑了,倒杯灵茶放置陛下嗅了嗅,打趣道,“我师傅说,人心若是正的,眼睛里看到的一切皆是正的,哪怕修的是歪门,行的亦为正道。与此相反,人心若是歪的,眼睛里看到的一切,全都是歪的,正也是歪。”   邪阙双眸一紧:“你说我心歪?”   “随口说说而已。”夙冰哽了哽,意识到自己又拂了他的逆鳞,讪讪转了话题,“你今日觉得身体如何,有没有什么异常?”   “暂时没有。”   出乎意料的,邪阙并没有和她就心正心歪继续探讨下去,一来,他并不觉得人心歪不歪,同他有什么关系,因为他是妖,又不是人,于是这话被他自动忽略。第二,他也确实没什么气力,这些天,他每晚化妖潜入一处极隐秘的上善圣水池,体内蠢蠢欲动的邪皇之力虽然暂时被克制住,但他本身的力量也同样遭到腐蚀。   夙冰松了口气:“那就好。”   此时,门外有气息涌动,夙冰略略侧目。   门都没敲,一颗亮闪闪的光头探了进来:“两位施主,小僧没有打扰你们修行吧?”   夙冰咽了口茶,招招手:“进来吧。”   可悟捧着一本古籍走进来,毫不客气的在夙冰身边坐下:“夙施主,小僧寻到法子,可以将邪阙施主体内的邪皇之力彻底祛除,又不会伤及他本身。”   “哦,你说说看。”   “如今,邪阙施主体内的邪皇之力,已经和妖力渐相融合,若是化功的话,无异于自废修为,经脉根骨将受重创,再修便难了。当年邪皇之所以封印修为,而不是彻底将其化去,想必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眉头已经皱的没边了,夙冰叹气道:“这我也是知道的,只可惜封印邪皇之力的那块儿宝玉,世间罕见,既然已经被打开,便失去了功效,上哪再去找一块儿一模一样的?”   “施主可知道,那块邪皇印最初名叫珈蓝印,原先是块儿佛物?”   可悟指着古籍上的一行小字道,“且说那珈蓝印的寄主,正是珈蓝寺宁慧大师,当年宁慧大师救了邪皇一命,且收他为徒,小僧猜想,邪皇的力量,正是被宁慧大师渡引进入邪皇印中的。”   夙冰低头瞧了一眼那行小字,只有掐头去尾寥寥几笔介绍,忍不住“咦”了一声:“那宁慧大师,是个慈悲之人,虽说此举能救邪皇,但留下邪皇印这个祸害,不像她能做出来的事情吧?”   可悟念了句阿弥陀佛:“邪皇印既然归宁慧大师所有,她自然想以佛法将邪皇之力化去,只可惜事与愿违,此事不知因何缘故,竟被传了出去,结果引发九麟岛内一场大动荡,众多修士明争暗抢,宁慧大师惨遭毒手、因此圆寂,而邪皇印和邪皇本人,则一起失了踪。”   夙冰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日一听,不免感慨着摇头。   邪阙冷笑道:“真是好笑之极,那小尼姑让他相信了佛渡世人,不曾想,最后却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死在自己面前而无能为力,我若是邪皇老儿,肯定得后悔的抹脖子!”   夙冰很是赞同邪阙,唯有一点儿不解:“你怎么知道邪皇喜欢宁慧大师?”   邪阙噎了一噎,掉脸望向窗外:“老子猜的!”   “邪阙施主这是推己及人。”   可悟捂着嘴儿笑道:“夙施主什么都好,就是不解风情,连小僧都明白,那邪皇能修到大乘大圆满,什么风浪不曾见过,就算差点儿死在天罚之下,一代枭雄,也没必要弃魔修佛,若非爱上了宁慧大师,怎会愿意散去一身大乘期精纯修为?与其说是佛渡世人,不如说是爱渡世人,我佛的本意,亦是令世人心中有爱,邪门歪道虽然行事乖张,不乏至情至性之人,邪皇算一个……”   末了,又添了一句,“当然,邪阙施主也算一个。”   夙冰眉梢一挑,好像明白了什么,慢悠悠的转过头,促狭的看着邪阙。   邪阙已经炸毛了,直接抡起一本古籍朝他光秃秃的脑袋砸去:“小秃驴,活腻歪了是不是?!老子也是你能评头论足的人!”   可悟捂着脑袋,对夙冰抱怨道:“夙施主啊,你任重道远,瞧瞧,这邪阙施主真是忒不像话,必须好生管教才行!”   “你说谁?”邪阙被这小和尚气的不行,总觉得这货就是故意的!因为不能使用力量,直接跳下床就要揍他!小和尚一个激灵躲在夙冰身后,逃开他的魔爪,“妖就是妖,真是不可理喻!邪阙施主,小僧第无数次奉劝你一句,暴力是无法解决问题的,记住,佛爱……”   “你给老子闭嘴!”   两人绕着夙冰转来转去,夙冰端着茶哭笑不得,一个大孩子,一个小孩子,凑一起还真是让人头疼。那小和尚身手敏捷,邪阙愣是碰不着他,最后恼了,一运气,竟想要使用妖力。   夙冰赶紧制止,豁然起身:“别闹了!”   这一嗓子吼得两人全都愣住,夙冰瞥了邪阙一眼,无奈道:“你多大年纪了?同一个小孩子计较个什么劲儿?”说完,又望着可悟,“小师傅,你方才还没说,怎么将他体内的邪皇之力渡出?”   小和尚理了理被抓乱的衣襟,双手合十道:“夙施主,你不是有根金刚伏魔铁么?”   伏魔铁是夙冰的秘密,但她早已经习惯可悟的无所不知,便点点头道:“没错,金刚伏魔铁是在我手中,且已认我为主……”   她话未说完,邪阙已经否决:“不行,那尼姑是七世善缘之身,与珈蓝印气息相合,阿夙从前乃是修魔的,能够降服伏魔铁,凭借的是我之前曾用真魔之血,帮她净化了魂魄中的魔性。”   可悟摇头:“金刚伏魔铁,比珈蓝印要高级的多,无需夙施主净化,便可慢慢化掉邪皇之力。夙施主要做的,无非是以自己为导体罢了。”   经他俩这一说,夙冰明白个大概。   原来可悟的意思,是希望夙冰效仿宁慧大师,将邪阙体内的邪皇之力,渡引入伏魔铁中,通过伏魔铁将其净化掉。而伏魔铁既认她为主,与她心意相通,她就是最好的导体。   夙冰微微拢起眉:“难道宁慧大师,当年是用双修的办法,将邪皇的力量渡出的?”   佛教戒律森严,但这并不是不可能,夙冰幼年时,曾见过一尊佛像,是男女合抱似的双修姿态,师傅当时说,那是、那是密宗什么难提计湿婆罗,讲究先以欲勾之,后令入佛智……   夙冰咂咂嘴,她想到哪去了。   宁慧大师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恐怕除了邪皇本人,谁也不知道。于是可悟也无计可施,只让夙冰自己想办法去。夙冰琢磨了一两天,也不知道该什么办。   入夜,邪阙潜去了上善天池压制邪力,夙冰心里烦躁,便出去院中走一走。   此时月上中天,房内烛光如豆,窗外寒风乍起,残月如勾。   她独坐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对面洞府传来一阵琴音。   这琴音泫然若泣,夙冰只觉得心头哀戚,听罢一曲,又接着一曲,直到这一曲终,才传来一声叹气。夙冰不由一怔,琴音已是美妙,其声真乃天籁……   一股奇异的情绪牵动着她,向前走了几步。   忽又觉得怪异,便停下,正打算转身,洞府却缓缓打开,入眼的是一名白衣女子,容颜无双,气质怡然,樱唇微微抿着,唤道:“公子……”   夙冰探不出她的修为,颇感讶异,向后稍稍退了几步,垂目道:“打扰姑娘了。”   听她的琴音,又是从靳耀房间走出,理应是位儒修,依照儒修的规矩,称呼一声姑娘总没错的。那白衣女子眼角似有泪滴,她拾袖拭去,哀声道:“这无边夜色,实在愁煞人,既然相遇便是缘分,公子可愿陪奴家说说话?”   夙冰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看着她的模样,拒绝的话始终说不出口。   那白衣女子根本不给她机会多想,缓缓伸出白皙柔荑,葱管般的手指拂过夙冰的手,轻轻牵起,便朝内门走。那手柔若无骨,放佛轻轻一捏便要碎掉,夙冰也不挣扎,任由她拉着。   走进装饰华美的房间内,那白衣女子将夙冰推到一处卧榻前,自己则走去一边的古琴前坐下,说道:“奴家唱首小曲,给公子解乏如何?”   夙冰微微笑道:“随意。”   那白衣女子眼波流转,一手拨弦,便开了嗓子。耳边如泣如诉,夙冰听的甚美,手指微微勾着,打着节拍,寻思着有壶美酒,那就更好了,便一拍储物袋,自斟自饮起来。   白衣女子唱完一曲,含羞带娇的抬眸轻望夙冰。   夙冰咽了口酒,迷瞪着道:“这就唱完了?”   白衣女子怔愣片刻,嗔道:“公子真是不知餍足,奴家再唱便是了。”   琴音复起,天籁也再次传入识海,就这样一曲接着一曲,嗓子都有些嘶哑了,夙冰还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白衣女子不由渐渐变了脸色。   另一间房内,侍从忍不住道:“少爷,此人定力实乃世所罕见!”   靳耀也颦着眉,面色有些难看,原本想借鲛魅将他迷住,红帐内数度春宵吸他一些元气,四日后在擂台上,一准死在可笑大师的手上,就算侥幸不死,也可教他夫妻失和,谁知道此人受了合欢琴的力量,居然还可以坐怀不乱?!   侍从道:“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教鲛魅停止行动?”   靳耀下巴线条紧紧绷起,好一会儿才冷冷道:“不!给我继续!我偏不信了!”   于是,鲛魅整整唱了两天两夜,到最后,几近吐血。   等一曲过罢,等不得主子吩咐,擅自歇了歇。   夙冰只手托额,饮下一杯美酒,抬眸神采奕奕地道:“咦,怎么不唱了?美人,不要停不要停,继续!这声音,这琴音,实在是美妙的紧,令在下通体舒畅!”   妈的,是不是男人啊这!   鲛魅自尊心严重挫败,忍不住暗骂一声,面上依然柔柔笑着,拨琴继续开唱,不过明显有些跑调,或者说,已经完全不在调上。   合欢琴的拨动,是要消耗力量的,终于在第三天下午,直接昏了过去。   夙冰恰好喝完最后一瓶酒,起身拍了拍袍摆,走去鲛魅身边,一脚将她踢去一边,抱起合欢琴就走,口中还含糊着咒骂几句:“也不知是哪个蠢货,养了这么个蠢东西,平白出来丢人现眼,呸!”   骂完,扬长而去。   侍从一摊手:“少爷,您还是放弃吧,这道修不是善茬。”   靳耀气的攥紧拳头,冷冷望着洞门。   侍从无奈摇头:“少爷,谋妻害命,实非我儒修所为……”   靳耀一拂袖,便将侍从打飞出去,沉沉道:“本公子想得到的,还从没有得不到过!区区一个金丹散修,本公子岂会对付不了?此人只是道心略坚定了些,侥幸逃过这一劫,本公子就不信,他能逃过可笑大师之手!””   ……   夙冰抱着合欢琴,美滋滋的回了洞府。   一见着邪阙,立马开始显摆:“大白快看,这是什么?”   邪阙瞥她一眼,不屑道:“邪门之物,你也稀罕?”   “不管正门还是邪门,有用就是好东西。”夙冰变出一方帕子,仔细擦拭合欢琴上的指痕,啧啧叹道,“这琴木,是以数十万年的合欢树心所打造,而这琴弦,用的则是龙筋,此琴虽然算不上什么大杀气,但阴人损人,倒是颇有用处!只是不明白,靳耀这么下本的算计我,到底为了什么?"   “早同你说了,姓靳的小子不是好人。”   “我看他是个大好人。”   “你……”   “白白送这么个宝贝给我,怎能不是个好人啊?哈哈哈!”   邪阙本想损她两句,见她兴高采烈的模样,也不由自主的微微翘了翘唇角,忍了下去。等她兴奋劲儿淡了,才问道:“明天的擂台比试,你可有信心?”   夙冰一面擦着合欢琴,一面摆手:“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97大凶之兆     北麓,无极宗。   铸器房内乱成一团,几名金丹长老分作在四角,施法控制出蠢蠢欲爆的紫金炉子,洞内高温,他们却是冷汗淋漓,隔三岔五地问:“尊上还没到吗?”   一名筑基期弟子摇头:“启禀几位长老,弟子已将消息传到了君悦师叔那里,君悦师叔说尊上正在闭关,若无大事,不便轻易叨扰。”   几名长老面面相觑,这事儿他们也不知是大还是小。   正琢磨着,炉子又是一阵震荡。   一名金丹长老大惊:“不行!守不住了!快命所有弟子退出洞府!”   他话音一落,只听“轰”的一声,那紫金炉子陡然爆裂,一道银光夺目而出,如一弯明月,周遭闪着电光,盘旋在洞顶。不少筑基期的弟子,哪怕躲在洞外,也被这股力量冲出数丈之远。   几名长老从废墟里爬起来,一瞬不瞬的望着那件法宝,双眼精光毕现:“名器!实乃当世之名器!除却尊上的炽金真元剑,多少年,我宗不曾炼制出此等名器来了!”   有一人捋着须道:“但,似乎出炉的早了些。”   “确实,还不到火候。”   又有一名长老附和,略有些担忧地道,“似乎是大凶之兆。”   长老们讨论的如火如荼,那月形轮子似被一道力量牵引,缓缓落于一人手中,长老们回过头,立时慌乱着行礼:“弟子拜见尊上……”   秦清止微微颔首,一手托着血牙月魄轮,一手虚抬了抬,示意他们起身,淡淡说道:“你们几位辛苦了,且先下去歇着吧。”   “弟子多谢尊上。”几名长老相互看了看,欲言又止,心想尊上既然不问,肯定早已了然于胸,便也不再多嘴,鱼贯而出。   他们前脚刚走,秦君悦后脚便来了:“师傅,这是怎么回事?”   秦清止望他一眼:“你为何不及早通知为师?”   秦君悦一怔:“不过是一件法宝要出炉而已,弟子以为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是你师妹的东西,为师好不容易才解开封印,将它重新锻造提纯,在净化的时候,融入了你师妹的一缕神识,寻思着日后再寻几样宝物,便可以锻造成她的本命法宝。”秦清止拢起眉,沉沉道,“根据为师之前的推算,它本该三年后才出炉的。”   秦君悦有点儿不太理解:“那又如何?”   秦清止掐指一算,许久才道:“你师妹,怕是要遇一生死大劫。”   “师妹现在身在何处?”   “不得而知。”   秦清止摇了摇头,“为师以天演术推算多次,也探不出她的下落,兴许是在一处破碎虚空,也兴许已经离开了大陆,停留在别的界域内。”   见秦清止面色凝重,秦君悦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道:“徒儿出去寻一寻吧?”   “来不及了,此番是劫是缘,皆看她的造化如何。”   秦清止摆摆手,默默叹了口气。他又做错了,之前怎能让她一个人离开?她身怀金刚伏魔铁,万一不小心被高阶修士认出来,哪还有那般好命得以逃脱?   况且,本命法宝尚未铸成,她的实力比之其他金丹修士,可说处于劣势。   秦清止略一想,便觉得头疼。   他确实对这个徒弟充满怀疑,因为她有太多惹人怀疑的地方,他看不透她,总觉得她心里藏着许多秘密,或许身上亦有秘密,理智一再告诉他,对此女不能太过信任。   但直觉又在说,此女值得信任。   情感和理智之间,不停上演着拉锯战,所以他才循循善诱教导了九年,想着拉近彼此间的关系,换得她坦诚相待。可他最终还是失败了,他的好徒弟,竟敢瞒着他将邪阙养在身边那么多年,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她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   秦清止的头,越来越疼,他伸出手,轻轻捏了捏眉心。   血牙月魄轮在手中嗡嗡作响,本命真元剑再次不召自现,绕在血牙周遭转了一圈,又横在秦清止眼前。正是感受到它的震动,秦清止才会提前出关,一猜便知是血牙出了问题,赶来此地一瞧,果真如此。   两指摩挲过剑身,秦清止不解着喃喃自语:“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   做了一夜美梦,第二日一大早,夙冰精神抖擞的带着小和尚前去参赛,小和尚一面走,一面为她讲解可笑大师的生平,末了总结一句:“小僧这位师兄,性子高傲,亦怒善妒,施主千万小心,莫要出什么阴损招数,否则拂了他的面子,他可不管你是谁。”   夙冰对武僧的路数完全不熟悉,一直耐心听着,尔后问道:“你们佛门戒杀,他还能在擂台上弄死我不成?”   “那真不好说,我大昭延寺内,禅宗戒律森严,但武宗相对来说较为松懈。况且,上擂台是要签下生死状的,这种情况下,杀戒便不算数。”   可悟挠了挠脑袋,说道,“夙施主赢面不大,不过搏一搏,也不是不可能,只要顶得住一炷香的时间,便可以混个平局。”   夙冰呵呵笑着,稍稍弯下腰:“愿闻其详。”   “我师兄有三宝,一为金钟罩,二是檀龙珠,三乃金晶虎。”可悟贼兮兮打量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道,“金钟罩是我大昭延寺住持赠与他的法宝,坚固非常,不过却有一处死穴,会随着气门游走。至于檀龙珠,乃是一件大杀器,能够召唤火翼龙,威猛无穷,但此龙怕水,非常怕。”   “怕水?”   夙冰微微皱起眉头,岛上四处都是水,但擂台周围却没有,她虽有一条水灵根,但近些年一直使用火系的功法,以她的能耐,水之力怕是抵不住火翼龙。   她琢磨了下,再问:“金晶虎呢?”   可悟指着夙冰的灵兽袋道:“金晶虎是一只六阶灵兽,单论修为来说,夙施主的风声兽只有四阶,并不是它的对手。但金晶虎属于金系,而风声兽却是风系,风系的神兽闪避比较高,只要躲得过它的金雷,近身缠斗,赢面还是很可观的。”   夙冰听他一说,便安心了,拍着灵兽袋道:“多多,听见没?”   许久,才听见风声兽抖抖索索地道:“不行!”   开什么玩笑啊,它只有四阶,让它去挨六阶灵兽的金雷,还不给它劈成肉泥?它就快进阶了,可不想前功尽弃!大眼珠子一转,喘道:“哎呦,哎哟,我……我肚子疼!”   “肚子疼?”夙冰拢起眉,“出来,我给你瞧瞧。”   哪能让她瞧?!   风声兽忙病歪歪地道:“习惯性的,休息两天就好了。”   可悟恍然大悟地道:“难道风声兽施主来月事了?”   一口唾沫差点儿没把自己呛死,夙冰扶住一棵老树,笑的前俯后仰。风声兽一听,立刻从灵兽袋里跑出来,呲牙咧嘴地冲小和尚咆哮:“我是雄的!雄的!!”   可悟“噢”了一声,左看它一眼,右看它一眼,纳闷地道:“小僧看风声兽施主健硕的很,一点儿也不像头病兽啊……”   风声兽双眼一黑,明白被他戏弄了,赶紧倒在地上,呻|吟道:“哎哟……”   “行了,别装了!”   夙冰抬腿踹它一脚,“时候不早了,记着刚才小师傅说的,赢了回来有赏!”   知道计划破灭,风声兽只能争取最后一点儿利益:“赏什么?”   “烤肉、灵兽丹,随便你要。”   “嗤……”风声兽撇撇大嘴,当初年少无知,有眼无珠,才为了几块烤肉叛变革命组织,如今作为一只有理想有抱负、即将迈进金丹期的大神兽,岂能为这点儿人蝇头小利而轻易献身?   “真的要多少有多少吗?”   “真的。”   “那好吧。”   风声兽流着哈喇,点点脑袋。   一时间,夙冰觉得自己也忒惨无人道了,好好一头神兽,被搞成现在这副穷酸样子,善心发作,拍着它的脑袋道:“等回去后,我便让大白给你渡些妖力,助你凝固妖丹!”   她这般和蔼可亲的模样,却说得风声兽双腿一抖:“咱俩、咱俩是不是都回不去了?”   “啪!”   夙冰劈它一刀,“走!”   一路说着话走到广场,广场上人山人海,她找到自己那号擂台,便在一旁等待。这一组正有两名金丹道修斗法,比来比去无非就是符箓、法器外加灵宠。两人修为都是金丹初期,而且较为中庸,没甚看头。倒是隔壁擂台,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她将神识绕过去,其中一人竟是靳耀。   夙冰摸着下巴,忍不住多瞅了几眼。   这小儒修别看只有金丹初期,修为倒是精纯的很,今次拿个金丹组的前二十,估计问题不大。只是夙冰死活想不明白,他之前到底是在整哪出?   莫非瞧出来她男扮女装,对她生出什么非分之想?   似乎不太可能,因为合欢琴只对男子有效,他若看破自己的身份,岂会弱智到用鲛女来施展魅术?夙冰摸了摸两撇小胡子,咂咂嘴,此人的脑回路果然与众不同。   半柱香的功夫,靳耀毫无悬念的胜出,翩翩飞下擂台后,一群修士立刻围上去溜须拍马。他微微笑过,径直走向夙冰,像是鲛女的事儿从没发生过,热络地打招呼:“苏公子,可是轮到你了?”   夙冰心道这人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啊,不过她也不遑多让,别管心里有多膈应,脸上几乎笑出一朵花来:“没错啊,下一场便是了。”   “啪”一声打开折扇,靳耀勾着唇角道:“瞧苏道友一派淡然,莫非已经有了万全之策,稳赢可笑大师?”   夙冰连连摆手:“擂台比试岂有稳赢一说,苏某只求尽力。”   “苏公子之前不是说有必胜法宝么,今日怎地这般谦逊?”靳耀摇了摇扇子,笑的高深莫测,“在下可是在苏道友身上,压了十万中品灵石,你若败阵,我这灵石,便要打水漂了。”   “……”   眼皮儿霍霍一跳,夙冰觉得大事不妙。   原本夙冰只是金丹组极不起眼的一角,这会儿靳耀几句话说的,一众金丹期儒修,全都将审视的目光投来。大抵是要讨好靳耀,纷纷命随从去将押注改了。   其他修士不明觉厉,以为儒修得了什么内部信息,犹豫再三,也将原本投注在可笑大师身上的灵石,转投在夙冰身上。   一时间,夙冰的身价水涨船高。   可笑大师携一众和尚姗姗来迟,得知这一切后,铁青着脸色,望向夙冰的眼神,比尖刀还要利三分。夙冰拢袖立着,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因此显得面部肌肉有些扭曲,看在可笑大师眼里,更是面目可憎。   随着裁判官一声令下,两人飞上擂台。   夙冰拱手:“大师。”   可笑大师冷道:“今日见贫僧安安稳稳的站在擂台上,苏施主想必很失望吧?”   夙冰不明所以:“此话怎讲?”   可笑大师冷哼一声,将手中佛珠向上一抛,佛珠立时散成一圈,膨胀数倍,环绕在他头顶:“比试讲究实力,整那些旁门左道,终究不是正途!”   夙冰再想不明白,就真是个傻子了。   眼下同他解释也无用,多说多错,索性不说,夙冰在周身设下防护罩,反手抽出痴缠鞭,掌心蓄力便朝可笑大师攻去。   可笑大师双手合十,默念经文,佛珠散出金光,将他笼在其中。   痴缠鞭打在罩子上,如同打在金钟上,发出一阵嗡鸣,继而灵力反噬,迫的夙冰连连后退,差点儿摔下擂台!因为下了重注,围观的修士揪心不已,大喊道:“苏道友,你还能不能行了?!有什么绝世法宝,快点儿拿出来啊!”   除了伏魔铁,夙冰哪有什么法宝,但她怎么敢拿出来,万一被真龙族发现,麻烦可就大了。于是只能试探着再出一击,但那金钟罩太过厉害,使用几分灵力,便还回来几分,再打下去,怕是对方不必出手,自己就得伤痕累累。   可笑大师鄙夷的睨她一眼,既不出手,也不言语。   这明显的轻视,让夙冰微微有些不悦,她将手缓缓伸进储物袋中,围观修士纷纷屏息,翘首以盼她能拿出自己的绝世法宝来!   结果却让众人大跌眼镜,她的手中,只有一块儿下品灵石。   一阵鄙视的口哨声传来,夙冰只当没听见。   掌心一震,那块儿下品灵石陡然碎裂成两瓣,再是一震,碎成四瓣,接着一瓣一瓣的开始碎裂。可笑大师蹙着浓眉望她,觉得这汉子相貌难看就罢了,脑袋是不是也有问题?   也对,能生出可悟那种神经病,他脑袋能正常到哪里去?   夙冰全然不在意他们的眼光,手捏莲花,将成千上万颗晶粒搅合在胸前,扬眉念道:“吾之道,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晶粒混黑混白,渐渐在她身前凝聚成八卦图,风起灵动,涤荡翻滚。   她长身而立,将一手负后,一手轻轻一弹:“破!”   那些晶粒倏然散开,铺天盖地的朝向可笑大师砸去!   夙冰这一招是跟秦清止学的,犹记得那日朝阳初升,秦清止与她讲道的时候,信手捻了一颗灵叶上的露珠,便是如此把玩。那副场景甚美甚仙,一直刻在她的识海里,回去学了好一阵子,才学出他的精髓。   因此从动作到神态,模仿的惟妙惟肖,自是一派仙风道骨。可笑大师心里生出几分动摇,以为是什么厉害功法,忙驱动金钟罩的力量抵挡,但那些晶粒下饺子似的落在金钟罩上,却化成一缕青烟,融了……   众人的嘴角皆是一番抽搐,可笑大师顿觉自己被她当猴戏耍了,抡起一根法杖就朝夙冰攻去!唯有靳耀,原本轻扯的唇角,现在却有一丝凝固。   好狡诈的道修!   晶粒碎而乱,可笑大师又被她诓骗着御气抵挡,哪里的晶粒没有被融掉,金钟罩的死穴就在哪里!果然,夙冰偷着一笑,手中痴缠鞭化为长剑,一个翻身便刺在可笑大师右膝盖上!   金钟罩应声而碎,众修士倒抽一口冷气。   夙冰稳稳落地,偏过脸,略得意的望了靳耀一眼。   不知何故,与她视线接触那一霎,靳耀竟觉得心口突突一跳,好一会儿平静不下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他惶然垂目,诧异万分。   可笑大师一觉丢人,二惜金钟罩,气的快要吐血,再也无法淡定!木杖一砸,头顶上的佛珠又是一阵旋转,从内乍然窜出一条火翼龙,张牙舞爪的盘旋在上空。   此龙冲着夙冰的脑袋便是一口真火,夙冰的防护罩在龙火蒸烤之下,就像一枚烤熟的蛋,烫的吓人。夙冰一面调动水灵根的力量抵挡,一面想办法。   此时一炷香已快烧完,可笑大师急了,再是一挥手,放出金晶虎来。   夙冰也赶紧一拍宠物袋,把风声兽召唤出来,但风声兽怯的不行,根本不敢上前!出于对同类进攻的天性,金晶虎的视线立刻就被转移了,双眼一睁,便是一道雷电击在风声兽脑袋上!   风声兽被炸的双耳嗡鸣,且嗅到一股焦糊味,登时恼了,扑上去就要咬它!   可笑大师和火龙双面夹击,夙冰防守的十分吃力,痴缠鞭连连挥去,都被火龙挡下来。挡来挡去挡烦了,那火龙直接翘起尾巴,勾住痴缠,硬生生夺了过来。   夙冰一悚,那火翼龙正得意,忽然僵住龙身!   只见那条痴缠鞭蜿蜒着身躯,攀在火翼龙的身上,鞭身闪了闪,陡然化为一条水翼龙,朝它脑袋一喷!火翼龙顿时吓的不轻,嗷嗷叫唤的在半空翻滚。   水翼龙掐着腰,竟发出一声冷笑。   夙冰一拍大腿,她怎么就给忘了,她这条痴缠鞭,正是采了母翼龙的龙血和龙魂!原本就开了些许灵窍,被秦清止提纯之后,灵性愈重,今日被火龙一逼,竟直接化了灵?!   众修士亦是怔愣住,一件小小玄级法宝,居然已经生了灵?   虽然灵性极弱,级别又低,但也是个灵啊!   水翼龙灵力耗尽,又化为鞭子形状,落在夙冰手中。   裁判也从怔愣中醒过神来,扬声道:“时间到,此局平局!”   夙冰暗暗松了口气,行了一个道家礼数:“大师,承让了。”   可笑大师紧绷着脸,明显气的不轻,说是平局,但却是他输了,这口气,要他怎么咽得下去?!不过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也不能失了身份,便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本欲收了火翼龙下台,结果那火翼龙却“嗖”的飞去夙冰面前,吟了几声。   夙冰被它吓了一跳,半响才道:“你想跟着我?”   火翼龙点点头,朝她手里的痴缠鞭看了一眼,作揖着又吟了几声。夙冰哭笑不得,敢情这条火龙瞧上了自己这条鞭子?   这她可做不了主,别人的宝物,她岂能说收就收?   可笑大师已经快要气疯了,当场将檀龙珠朝夙冰一扔,冷冷道:“良禽择木,既然它有心认你为主,那贫僧便成全你们!”   说罢,收了金晶虎跳下擂台,头也不回的走了。   夙冰叹口气,横竖将他得罪了,那还好有什么好顾忌的?捡起檀龙珠,将火龙一收,顺手装进灵兽袋中。风声兽一溜小跑,顶着一头焦毛过来邀功,夙冰看也不看它一眼,直接收了。   跳下擂台,可悟冲她竖起大拇指:“厉害。”   夙冰挑挑眉毛,牵着他就走,看也不看靳耀一眼。走极远了才问道:“此番,小修将你师兄得罪透了,结果会怎样?”   可悟呵呵笑了笑:“施主还是担心一下靳施主吧。”   不用他提醒,夙冰也看明白了,这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大有不弄死她便誓不罢休的味道。夙冰真就纳了闷,她到底哪里得罪了他,值得他这般劳心劳力?   ……   回到洞府,夙冰头件事便是倒了杯水喝。   被火龙烤了大半天,她口干舌燥,压了压火气,才将目光投向正在睡觉的邪阙身上:“大白,你今天觉得怎么样?”   “你赢了?”   邪阙睁开眼睛,睨她一眼,“看你这小人得志的嘴脸,是赢了。”   夙冰早就无视他的毒舌,哈哈笑道:“怎么样,我现在已经很强大了是不是?当年修魔修到金丹期时,都没有现在厉害啊!”   邪阙翘起脚,不屑道:“要是不比从前厉害,你那么多年阅历,就全活在狗身上了!”   “你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   没趣儿极了,夙冰摇摇头,低头继续喝水。   邪阙顿了顿,才道:“阿夙,咱们还是离开九麟岛吧?”   夙冰一愣,抬眸道:“为什么?”   “前方似乎有个大危险,亦或是我们现在就身处危险之中,有什么不太对,却又说不上来,让我觉得……”邪阙动了动唇,半响才道,“觉得有些不安。”   “不安”这两个字,从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邪阙嘴巴里说出来,实在令夙冰颇感讶异:“大白,你在害怕?”   “我怎么会怕?”邪阙哼了一声,将脸转去一边,“我只是担心你连累我!”   “你说的危险,是不是指靳耀?”   “他?老子还不放在眼里。”   夙冰奇了:“那是什么?”   邪阙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有些心绪不宁,如今既要化功,便不能使用妖力,一使用妖力,又可能丧失理智……”   夙冰打断他:“关于你体内的邪皇之力,我已经想到法子了。”   “恩?”   夙冰曲着指节,叩了叩桌面,半响才道:“咱们双修吧?”   哪知邪阙却将脸一沉:“老子就知道,你会想出这个鬼法子!”   夙冰劝道:“这是一个好法子。”   “老子不同意!”   “为什么?”邪阙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夙冰皱起眉头,“这是最平稳,亦是最安全的法子,对你对我的伤害,都可以降低到最小。”   邪阙冷眼望她:“你喜欢我么?”   夙冰眉头越揪越紧:“这和双修有什么关系?”   “但这和老子有关系。”邪阙自嘲一笑,“老子接受不了……”   没头没脑的几句话,令夙冰原本愉悦的心情又开始烦躁起来,好不容易克服重重心理障碍做出这个决定,结果对方反还嫌弃她?这是什么世道!当她求之不得还是怎么地?   越想越火大,她将茶盅重重朝桌面一摔:“行,老娘精疲力尽,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有本事,你他妈自己想办法去!”   说完踹门而出,但不过转个身,她又开始后悔。   他都已经这样了,还同他计较什么?   但她既然都出来了,也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夙冰索性倚着门框坐下,说道:“大白,你再仔细想想,这当真是最好的办法了,咱们都是什么样的人?哪里还在乎什么元阴元阳,你说是不是?如此迂腐,也不怕人笑……”   “你给老子闭嘴!”   邪阙豁地打开房门,夙冰一个趔趄,险些没摔了,见他居高临下,盛气临人地怒道,“你在乎不在乎,那你是操守问题!反正老子绝不会和一个自己不喜欢,也不喜欢自己的女人行双修之礼!死也不行!”   说完,又“啪”的将门阖上。   夙冰一个激灵,好一会儿才跳起来踹门:“你说老娘没操守?!!”   邪阙的声音震出来:“滚回去想明白了,再同老子说话!”   “你!”   夙冰气的直抓头发,“你行!你行!”   想明白,她要想什么?   想她喜欢谁?   脑子不自觉的一思量,立马就停摆了。   她渐渐愣住,此番重生深知不易,一心只想追求力量,修生正果,似乎从来都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机会去想这个问题。   夙冰再次坐下,开始很认真的想,想着想着,便倚着门框睡着了。    ☆、98无字天书     其实邪阙的意思,夙冰也不是全然不明白,她只是不想去明白。   上一世,同萧白夜之间牵牵扯扯,别管因着什么缘故,总归到死那天也没整明白。夙冰从私心,早已将这些儿女情长抛到九霄云外,修士的一生太过漫长,没有什么可以抵挡住时间的侵袭,活到最后,甚至连血脉亲情都可以淡漠,更何况其他感情?   她心里清楚,求长生者唯有绝情绝义,才能逍遥自在。   可你若说她薄情,偏偏她又重情,上辈子顺风顺水的夙冰一直不曾发现,直到此次重生,她从最底层开始爬起,这条炼心之路,走的何其艰难,只有她自己知道。   纵然这个修仙界再怎么黑暗,总还有心思澄澈之人,比如蓝少卿。逆天的资质,高贵的出身,却从未腐蚀他半分,是他的纯粹令夙冰渐渐相信,这世上真有一种东西叫做友情,无论你出身如何,资质如何,处于何种境地,他都可以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还有拓跋战,从天之骄子到阶下之囚,夙冰陪他走过人生最黑暗的一段岁月,十几年朝夕相对,在他看来两人亲如姐弟,在夙冰心里,更像是母子情。以至于夙冰无论走到哪里,总放不下他,心心念念想着他现在过得怎样,有没有被人欺负……   以及元宝,究竟是敌是友,夙冰直到现在也分不清楚,但他却能在危急关头,将山河社稷那样的神器留给自己。自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哪怕嘴上不说,夙冰也是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记在心里的,日后若有机会,欠人家的恩情,总是要还。   半梦半醒着,许多往事一幕幕的在眼前浮现,最后定格在邪阙身上。   他们之间的羁绊,实在太深,以至于夙冰压根理不出一个头绪。扪心自问,自己这般劳心劳力,不全然是因为补偿,但非要说有其他什么感情,夙冰也很苦恼。   她觉得,他和她之间始终少了些什么。   但究竟少了些什么,她不知道。   睡觉的时间,其实也是恢复元气的时间,第二天下午夙冰醒来的时候,又是生龙活虎。她推门进去,兴致勃勃地道:“我想明白了!”   邪阙抬头看她一眼:“你是睡明白了吧?”   夙冰咂咂嘴,说道:“这几天正是大比,一轮就快过去,那些修士的灵力耗损严重,若是炼制一些高阶补气丹的话,肯定能大赚一笔!”   邪阙紧紧抿着唇,盯着她道:“你想一夜,就想明白了这些?”   “当然还有别的。”   夙冰将储物袋朝桌上一扔,开始朝外掏东西,“九麟岛上丹药昂贵,不只是缺少丹药师的缘故,这里四面环水,土地极为稀缺,灵草便少之又少。”   “所以呢?”   “幸好我有芥子空间,阿呆这些年,将药田打理的极好。”   “二十年份的药草,你拿来炼制高阶补气丹?”   “我有息壤啊。”   夙冰指着戒指道,“药田下铺了一层息壤土,种出来的灵草应该够份量了吧?只可惜面积有限,药田里只有主要药草,其他辅助药草、比如益气草之类的,没有。”   邪阙面无表情地道:“上善天池周围,有许多碧水藻,可以替代。”   夙冰双眼一亮:“你也懂丹药?”   问完她就后悔了,很明显只要秦清止懂的,他就没有不懂的。没等邪阙出言奚落,夙冰再是一拍灵兽袋,将风声兽放了出来:“大白,多多是时候进阶了。”   风声兽吞了口唾沫,赶紧将渴求的目光投向邪阙。   邪阙看也不看它一眼:“关老子什么事儿?老子又不是它爹!”   “身为一只大妖怪,帮它一把也算提携后辈了是不是?”夙冰凑过去,嘿嘿笑道,“哪怕你现在不能施展妖力,但此事对你而言,无非动动指头一般轻松,恩?”   邪阙挑了挑眉毛,很是受用。   夙冰再接再厉,顺着毛道:“它若进阶,对你我来说,也是一大助力。”   邪阙撇撇嘴,真想说指望它还不如指望一条狗,但听见“你我”两个字,心下果真欢喜。而风声兽听了这话,立刻蹲坐在地上,两只爪子扒着凳子,粗而短的舌头拼命伸着,一副任劳任怨的忠犬模样。   它心里清楚啊,只要邪阙动动手指头,它就能少奋斗二十年!   “乖。”   夙冰摸着它的脑袋,殷切切地望向邪阙,“大白,昨儿个上擂台前,我都已经答应过了,你总不能让我食言给一头灵兽吧?”   邪阙以拳掩唇,干干咳嗽一声:“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说罢,动了动耳朵,生出一对儿龙角来,眼都不眨一下,直接掰断一截,朝风声兽脑门一扔:“吃了之后,闭关去吧。”   风声兽完全呆住,好一会儿才抱起龙角,倏地钻进灵兽袋中。   片刻,又从灵兽袋露出头,感激涕零地道:“大人,您真是我亲爹啊!”   被邪阙一瞪,耷拉着耳朵赶紧缩回去。   夙冰错愕不已:“你、你居然用龙角?!”   “老子既能转生,当然一身都是法宝,别说冲级了,就算生死人也绰绰有余。”   “那你犯得着用龙角?”   “你真当老子是神仙么?”邪阙瞥她一眼,“金丹本就是个分水岭,对兽类而言更是难如登天,我若还能使用妖力,自然算不得什么难事,但现在,我没那个本事。”   “对不起,我不知道。”   夙冰整理着桌子上的瓶瓶罐罐,有些难以掩饰心里的骇然,在她意识中邪阙是极为强大的,哪怕妖力受限,也一样无所不能。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他现如今的处境是有多危险。   不行,必须及早导出他体内的邪皇之力,眼下形势严峻,性命攸关,不能由着他闹别扭!拖得越久,越是容易横生枝节,既然软的行不通,那就硬着来吧,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他哭死也没有用!   夙冰这么一想,怎么觉得自己那么贱呢?   罢了,贱也就贱这一次。   夙冰默默拿定了主意,便先将这事儿搁在一边,缩身进入芥子空间,采集一些需要的灵草,继而开始调配份额。等忙活完,已经入了夜,她和邪阙一块儿出了门,前往上善天池。   之前都是邪阙一个人去,因为那是他一个人便能解决的事儿,夙冰陪着也帮不上什么忙,今天为了采集碧水藻,她才亲自出马。   天池星罗密布,邪阙找的那个,更是隐秘的很,在一处岛谷深处。   夙冰等邪阙入了水,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玉盒,开始蹲在岸边采集碧水藻,这些藻类生的极小,且遇到热力便会融化,只能用小舀子一株一株连水舀出来。   她垂着脑袋,一面舀着水,一面合计着怎么霸王硬上弓。   她微微眯起眸子,眼风扫过邪阙,见他裸着肩膀,稳稳坐在水里,像是在闭目养神。她又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是个好地方,干出点儿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自己要不要脱光了跳下去?   还是算了吧,夙冰摇摇头,这种事儿她当真干不出来。万一色|诱不成,反被他奚落一顿,一张老脸可全都丢光了。   想来想去,夙冰双眼陡然一亮,她不是有合欢琴吗?!   此琴邪阙是见过的,不能当着他的面拿出来,夙冰沉了沉眸子,说道:“这里的碧水藻成色不好,我再去别处看看。”   邪阙睁开眼睛:“这里是上善水的源头,成色若不好,便没有再好的了。”   “你夜夜泡在这,一股子龙骚味儿,都给熏坏了。”随便扯个理由,夙冰抱着玉盒向右手侧走去,“你在这等着我,别乱跑。”   等她的背影消失,邪阙伸出胳膊,嗅了嗅。   略略迷瞪了下,骚味,有么?   知道邪阙现在无法使用妖识,什么也感应不到,夙冰没走多远就停了下来,一拍储物袋,祭出合欢琴。这琴音同一般的古琴无异,根本无法分辨,等他听出什么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夙冰阴测测的一笑,盘膝坐下。   小指才将勾住琴弦,一个音符还不曾发出来,忽然听见一阵“吱吱吱”的叫声,她莫名不已,循着叫声垂下头,只见一只小老鼠,正蹲在她脚边揪果子吃。   看到夙冰望它,它拿起地上的果壳,精准无误的砸上夙冰脑门。   夙冰被它砸的一愣,这只小老鼠分明没有一丝修为,为何能够穿透自己的防护罩?夙冰试探着放出些许威压,方圆的树木经受不住,摇曳不歇,小老鼠还是继续揪果子吃,半分也不受其影响。   夙冰稀奇到不行,双肩一震,释放出全部威压。   周围瞬时掉下来一片死鸟亡兽,小老鼠终于打了个寒噤,抬起鼠头极不高兴的瞪她一眼,又顺手摘了两颗果子,窜向林间深处。   直觉告诉夙冰,这小老鼠身上必有秘密,心想着邪阙得泡上三个多时辰,漫漫长夜,总来得及,便挥手收了合欢琴,尾随着小老鼠而去。   这厢邪阙眼皮儿一跳,心头生出一丝不安。   正打算起身过去瞧一瞧,耳畔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虽然妖识封闭,但身为妖类,耳朵却是极灵光的。来人共有两个,修为都在筑基后期左右。   邪阙心里纳闷,莫非遇到了守卫巡检?   他想了想,再度缩回水中,将垂下来的头发重新绾起来,心道修士虽没有男女之防,总不至于让他站起来检查检查吧?   那两名修士果真是冲着这边来的,看打扮,竟是两名佛修。   但邪阙一眼就看穿,这两人是儒修假扮的。   那两名修士一瞧见邪阙,双眼比脑袋的光芒还要闪亮,搓着手道:“女施主,一个人斋戒沐浴呢,要不要贫僧为你开开光?”   邪阙瞄他一眼,禁不住冷笑。   另一名修士却阴沉着脸道:“你就是那姓苏的道侣吧?今日教我大昭延寺颜面扫地,这笔账,咱们跟你夫君算不起,便来同你算一算!”   “哦,不知怎么个算法?”   邪阙歪了歪头,勾着唇角淡淡一笑,一缕湿碎发荡在额边,渐渐站起身。他的反应,反倒令那两名修士微微一愣,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两人对望一眼,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怀疑。   转过头,他们更是大吃一惊:“你……你是个男人!”   “还不止。”   邪阙再度勾唇一笑,倏然幻出真身,一尾黑气缭绕的盘龙居高临下,冷冷望着他们:“老子刚好肚子饿了,你们俩便自动送上门!”   “真……真龙!”   在九麟岛,真龙乃是守护神,他们早已惊的面如菜色,看此龙的身形,至少是一尾九阶真龙啊!哪里还敢造次,腿一软便瘫倒在地!其实只要他们出手反抗,便知道邪阙外强中干,但邪阙根本不给他们回神的机会,一口一个,直接吞入腹中!   落在地上,他向后一个趔趄。   手心那条黑线,已经顺着手臂蔓延上了脖颈,因他此番化形的缘故,又向上窜了不少。邪阙暗道糟糕,退回上善圣水中压制许久,才将它又逼回手臂内。   这两名修士只是探路的,后面必定还有人,邪阙不敢多待,匆匆离开。   ……   夙冰一路追着小老鼠,走出密林,又走过一处浅滩。   越行越是人迹罕至,且阴森的紧,一面尾随,一面放出神识向前探着,终于探到一处极强的结界。夙冰停下脚步,看这小老鼠怎样过去。   果然,小老鼠在结界前停了下来。   它嗅了嗅,最后爬去一处边角,钻了过去。   夙冰寻思了下,一摸储物袋祭出邪阙那颗幻形珠,她比照那只小老鼠的模样摇身一变,然后试探着从那处洞穴经过,却被挡了下来。   看来她的猜测有误,正泄气,那只小老鼠忽然又折返回来,站在结界另一头盯着她看。   夙冰也不知此鼠有没有开灵智,不敢发出声音,小老鼠却吱吱吱叫了起来,重新走到结界下,站在那里不动了。夙冰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它在示意自己过去,踟蹰片刻,便小心翼翼的再次迈开四肢,这一次,果真畅通无阻。   小老鼠吱吱吱,似乎在笑。   夙冰完全听不懂它在说什么,也不敢同它吱吱吱,只能随着它走。   结界后面的世界更加黑暗,以她的神识,居然探不出一丈,渐渐的,便是连半丈也探不到了。等绕过一块儿大石头,小老鼠钻进一个小洞,站在洞内回头望着夙冰。   夙冰心头有些忐忑,这也不知是个什么地方,她还有大事儿要做,虚耗不起。   但既然来了,不探个究竟,岂不浪费?   她纠结再三,还是钻了进去。   果真是个老鼠洞,狭长的甬道随处可嗅到腐朽的气味,七拐八拐的许久,最后拐进一处小小的洞穴。夙冰只瞄了一眼,当下便震住了!   这小洞内,全是法宝!   看上面的锈迹,应该已被埋了两三万年,她拿爪子刨了刨,除了法宝之外,还有许多散落的药瓶,以及一些功法杂书,有道修的,亦有魔修的,甚至连佛修的都有。   杂而纷乱,却拥有潜在的条理,应该属于同一个人的。   且看法宝的等级,这位修士的修为,至少也有大乘期以上,当年也不知是陨落在此,还是将身家埋在了这。夙冰挑挑拣拣,发现好多东西已经没了用处,却有一本书很是奇特,保存的最为完整,却全无内容。   夙冰将无字书收下,正打算再淘一淘,突然眼前一亮。   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咦,怎么有两个希希?”   夙冰抬起头,说话的是名女子,约莫着二十岁左右,姿色只有中等,脸色苍白,双眼很是无神,就像从墓穴内才爬起来的死人。   她蹲□,伸出两指戳了戳夙冰的脑袋:“希希?”   旁边那只小灰鼠吱吱吱的叫了起来。   女子略有些迟钝地道:“你才是希希?”   一股强大的煞气在洞内弥漫,夙冰无端惊出一身冷汗,她张嘴在那女子指头上咬了一口,女子的反应极为迟钝,隔了许久才轻轻蹙眉:“咬我?”   夙冰一路狂奔出去,结界似乎只管进不管出,因此很顺畅的便窜出老远。   她收回幻形珠,抚住胸口粗喘几口气,里面实在太压抑了,那女子虽然毫无修为,但却有一股极强大的力量在墓穴中镇守,一个不留心,小命就要搭进去。   一摊手,无字书现在掌心。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夙冰疑惑不已,却也没有过多纠结,将此书收进储物袋之后,便原路返回,在先前那个位置上坐下。这个位置极好,合欢琴的力量,刚好可以折射进邪阙那处凹谷。   她再次将合欢琴祭出,打算弹奏。   但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她虽懂琴曲,但不会弹琴啊!   牙一咬,不管了,将灵力蕴在指尖,锁定上善池的地方,开始胡乱拨弄起来。这合欢琴虽然只对男修产生影响,但夙冰弹的实在太过难听,以至于她自己都忍受不了,将识海完全封闭住。   ……   早前一刻,上善池边。   侍从无奈道:“少爷,您这招栽赃嫁祸、英雄救美,一箭双雕之计,似乎无效。”   靳耀站在水池边,蹙眉道:“那两名散修到底去哪儿?”   “谁知道。”侍从一摊手,“少爷,您还是放弃吧,那姓苏的不好对付啊!”   “你怎么总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靳耀本来就火大,这没眼色的家伙还总爱碎碎念叨,若不是看在一起长大的情分,真想一巴掌拍死他!正想再骂他几句,耳畔突然飘进一阵噪音。   侍从马上捂住耳朵,骂道:“这谁啊,大半夜的吓人!”   荆耀神识较为厉害,自然听的最清楚,这完全没有调子的琴声,反而让他觉得稀罕,以为内藏什么玄机,便竖起耳朵多听了几句,直到神识恍惚片刻,他才大惊失色地道:“快些封闭识海!是合欢琴!”   可惜说的太迟,侍从早已眼神迷离,如痴如醉的望向自家主人:“美……美人……”   ……   这合欢琴同很多法宝一样,力量随使用它的人。夙冰头一次使用,也掌握不住火候,害怕力量太过伤了邪阙,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停手。   一只修长的手,倏然从背后搭上她的肩膀:“你干嘛呢?”   识海处于关闭状态,夙冰着实吓了一大跳。   转过头,又吓了一跳:“你……你怎么在这啊?”   “老子见你一直不回来,找找。”   邪阙狐疑地望她一眼,“你怎么突然有此雅兴,半夜三更的弹起琴来?“   夙冰嘴角抽搐了下,急忙将合欢收回储物袋中,讪讪笑着道:“没……没什么,闲着无聊,试一试这琴,我弹的如何,还不错吧,呵呵呵。”   邪阙抱着臂,点点头:“还不错,就是没听出来调。”说完,抬眸望了一眼星空,转身向洞府走去,“回去吧,天快亮了。”   “恩?好。”   夙冰抹了把汗,快步追了上去。    ☆、99恩情难辨     两人并肩走着,各有心思,于是行的既沉闷且缓慢。夙冰心道一次不成,这法子下次便不能再用了,邪阙只消稍稍一想,必然识破她的图谋。   果然,走到一半,他倏忽停下步子。   夙冰也赶紧停下,吸了一口气,等他发难。   哪知他只是略微顿了顿,又提步继续向前走,一张刀削般的瓜子脸本就极尖,这会儿子拉的更长,几乎能戳死人。夙冰心里有鬼,故而眼风不断扫在他脸上,扫着扫着,不由细看了看。   大妖怪不愧是大妖怪,瞧这远山眉丹凤眼芙蓉面的,顾盼间,真真就像话本子里祸国殃民一狐狸精,尤其是那两片薄唇,像抹了口脂似的红艳艳。类似大妖怪独有的风情,人类便是模仿也模仿不来,当然,这一切都要建立在他不开口的基础上,否则,剩下的只有幻灭……   夙冰心里一直都有一个疑问,他从前,为什么要比着萧白夜的模样化形呢,他自己的相貌,虽不及萧白夜生的精致,也是极出挑的,况且夙冰以为,他断不是个在意容貌之人。   “你看什么?”   邪阙从自己的思量中回过神,睨她一眼,“一计不成,想着如何再生一计?老子实话告诉你,还是省省吧,方才就算没有出岔子,你那合欢琴也影响不了老子。”   夙冰讶异地道:“莫非你……”   “我怎么?”   邪阙稍稍一讷,旋即明白过来,立时便咆哮了,“老子是妖啊!”   “妖又如何,妖就不分雌雄了?”夙冰不大相信的上下打量他一眼,凑近点儿戳了戳他的胸口,压低声音道:“昨个儿说到双修,怪不得你反应那么大,说实话,你是不是……恩?要是的话趁早说,咱们再想别的法子。”   邪阙低头看着她,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   忍了几忍,才将一拳揍上去的冲动忍了下来,沉声道:“老子再讲最后一次,我的事情,不必你费心!别说你心里只有你那个混账师傅,就算不是,老子也不能让你来冒这个险!这股力量太可怕,万一伏魔铁降不住,你可能会遭受反噬,被它吞的连魂魄都不剩,你究竟明白不明白?”   “如果这就是你的顾忌,那你未免多虑。”夙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小看了伏魔铁,它也跟我不少日子,有几斤几两重,我还能掂量清楚。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染上一些魔气,倘若因此堕魔,那我刚好改修魔道,求之不得呢。”   “你当这事儿好玩吗?!”   简直快要被她的态度给气疯,邪阙抓了抓头发,攥起拳头大步向前走,真是懒得再同她争辩,反正吵架从来都没吵赢过一次!他真是有病啊,每一回都这样,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反还惹下一身骚!   回到洞府,他倒头就睡,面朝内墙,一句话也不说。   这房间里只有一张榻,一直以来始终被他给霸占着,要是平常,夙冰肯定将他一脚踹下来,可如今他是病人,也不好同他抢,夙冰只能拿个蒲团坐在地上。   祭出自己的随身丹炉,将碧水藻放进去提了提纯,开始调配药材。   这随身丹炉是沉柯真人留给夙冰的,比夙冰之前用的那个好上不止一万倍,夙冰一直都不怎么舍得用,不过眼下药材不齐备,普通的丹炉怕是出不了好成色。   她将炼制高级补气丹的草药分派好,糅杂成团,塞进丹炉里,然后一提气,以丹田之火开始炼制丹药。说起这炼丹,头一道丹火最是重要,要先用小火慢煲,等化为丹水之后,再慢慢操控着升温,待丹水凝练成固体,继续换为小火,方能保证丹药的成率和成色。   一个是熟能生巧,一个急赶时间,夙冰游刃有余的直接释放出五成以上的丹火,整整三个时辰,始终大火烹丹,只听丹炉子噼里啪啦,烧的那叫一个旺盛,一股股药气熏的满屋子都是。   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凡人界灶房里的粗使婆子在蒸馒头。   虽然卖相差了点儿,完全不像一个仙风道骨的丹药师,但夙冰不以为然。中规中矩的炼制一炉子丹药下来,需要三天的时间,成丹率大概是七成,如她这般炼制的方法,虽然成丹率只有五成,却只需要三五个时辰,一对比,还是划算的。   当然,也消耗更多材料,不过夙冰不傻,在材料中加了不少便宜的辅助物,造价就更低了。这是夙冰在元宝的碧落城学到的,碧落城内有家丹药铺子,出售的丹药比其他丹药铺低上很多,夙冰当时觉得奇怪,买了一些回来研究,发现成色果然比较差,但每一颗都非常均匀,没有特别好的,也没有特别坏的,后来她问元宝,元宝说这叫“批量生产”。   夙冰听了半天也听不明白,自己回来琢磨琢磨,才摸索出一些门道。   但她练了许久,还是没办法和元宝相比,最后不得不承认,果然还是天分不够啊!   这一叹气,她就分了心,这一分心,丹火的控制就有些跑偏,这一跑偏,直接向前窜了出去,这一窜,就烧上了榻。   夙冰赶紧回神,气沉丹田,将丹火控稳。   不一会儿,她似乎嗅到一丝怪味,循着怪味一看,发现邪阙垂在榻沿上的衣裳闪了几下火星子。夙冰眼皮儿一跳,他先前闹了脾气,回来竟然没想起换衣裳,身上穿的,可不是他那件极品宝衣紫绫罗,而是夙冰的旧衣服,哪里抵挡得住丹火?   夙冰操控着丹火腾不出手,忙喊了一声:“大白,快醒醒!你屁股着火了!”   今晚化形吞了两名筑基期的儒修,邪阙累的够呛,脑子里嗡嗡一片,也不知她到底在喊什么,欠了欠身,有气无力地道:“你不好好炼丹,又嚎……?”   眼瞅着就要烧起来,这一烧保不齐得蜕他一层龙皮,夙冰哪里还顾得上跟他扯掰,一手控制丹炉,一手上前抓住他的衣摆,“刺啦”一声,直接拦腰扒了半截!   邪阙这回是彻底醒了,低了低头,又咬着牙望向夙冰。   夙冰一手颤巍巍地控制丹炉,一手抓着那半截衣裳,吞了口唾沫道:“大白,你听我给你解释,这回真的是个意外,意外……”   “给老子滚!”   只听邪阙一声咆哮,夙冰连人带丹炉,一并被丢了出去。   每间屋子都设有隔音结界,其他人自然是听不到的,因此也不怕露什么馅,只可惜夙冰这炉子丹药毁了,白瞎了那么些个灵草和丹火。   她心里虽有些不忿,却也知道白毛更加无辜,于是便一脚踹开对面的门:“小师傅,借你个地方坐一下!”   小和尚正坐在窗前发呆,被她惊了一跳,手里的念珠都掉在了地上。好一会儿才弯腰捡起来,说道:“夙施主,你这是被赶出来了么?”   夙冰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什么,但一晃眼,又消失了。   “夙施主?”   “哦,没事。”夙冰甩了甩头,笑道,“是我叨扰你修晚课了。”   “反正小僧心烦意乱,也修不进去。”可悟微微泯了泯唇,并没有起身,只伸手示意夙冰坐下,“既然如此,同夙施主聊聊也好。”   夙冰撩袍坐下,毫不客气地道:“小师傅,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这般劳心劳力的帮助我的邪阙,背后,究竟有何目的?”   夙冰对可悟的怀疑,从来就没停止过。   她虽豁达,却不会轻易的相信谁,尤其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和尚,此事邪阙说的没错,虽然压制邪皇之力势在必行,但总觉得背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暗中窥伺他们。   “出家人不打诳语,先头小僧已经说过,是为了小僧的师傅。”可悟略有些无奈地道,“当然,也是略有些慈悲之心,不想夙施主抱憾终生?”   “抱憾终生?”夙冰若有所思的瞟他一眼,“何解?”   “夙施主可还记得那日在船上,小僧讲过的故事?”   “神君的故事?”夙冰将丹炉放置在桌上,漫不经心地掀开盖子,检视里面的丹水,“此人,就是邪阙的师傅羽琰神君吧?”   可悟点点头:“至于那位受他诅咒的小师弟,施主也是认识的。”   夙冰倒真微微一愣:“我认识?”   可悟呵呵一笑:“他的转世中,有两世都是夙施主的师傅,这缘分,不浅呢。”   夙冰彻底愣住:“我师傅?”   可悟捻着手里的佛珠,语气淡淡:“当年羽琰神君是以心魔立誓,要他的小师弟永世不得好死,就此尝尽世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之苦。所以心魔在,则誓在;心魔破,则誓破,换一言之,邪阙施主要么死,要么修成正果,否则那人无论怎么修行,最后都难逃诅咒,难以飞升。上古年间谛听城大名鼎鼎的白夜魔帝,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哪怕最后他看破了天机,试图逆天改命,得以修到大乘期,最后依然没能逃出厄运。”   夙冰一拍桌子,豁然站起身来,面沉如水的盯着他:“你还知道什么?”   “小僧什么都知道,但却不能泄露太多。”   可悟垂下眸子,默默叹气,“天地自有天地的法则,顺应为正道,忤逆为魔道,小僧虽偶然窥了天机,却也只是一介凡人,过多插手他人的事情,无论是好心还是恶意,同邪阙施主一样,是会遭天谴的。”   天谴,又是天谴!   拳头紧紧攥着,指甲几乎剜进肉里,夙冰从齿间逸出一声冷笑,谁能告诉她,所谓天道法则,究竟是些什么东西?!如羽琰那样残酷阴毒的人,都可以一路修成神君,主宰着天地法则?!   若一开始,她对这位神君只有憎恶的话,现在,已经完全上升到仇恨的高度!   但仇恨又有什么用?   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神,穷尽她这一生,兴许,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所以,她必须努力!   ……   天恒门的擂台赛整整持续了一个月,采用五局三胜制,夙冰第一局同可笑大师打了个平手,两个人都不算取胜,想要取得进入天湖秘境的资格,意味着后四场必须取胜三场。   夙冰一开始还以为,靳耀必然饶不过她,反正她也没打算去闯秘境,若是情况不对,大不了弃权。哪知道后四场抽签,抽的对手一个比一个弱,段数和可笑大师相比,简直天差地别,她就是想输都没那个机会。   最后名次排出来,她居然拿了个金丹组第三十六名,恰好排在可笑大师前头。   要知道可笑大师在金丹期这一众修士里,名次一直都保持在前六,就是因为同夙冰一场平局,才从神坛上被拽了下来。夙冰再看榜单,排在头一位的,竟是一名叫做岳箬的女道修,说起这个岳箬,她是天恒门掌门岳凌的大女儿,岳笙的姑姑,年纪不过两三百岁,已经修到了金丹大圆满,结婴在即。   夙冰除了自己参加的场次之外,怕身份露馅,极少去观战,因此一直无缘得见,不免有些遗憾。再说天湖秘境的准入资格,筑基期两千人,金丹期二百人,也算多的了。只是这金丹期的名额,还要先除去二十个,留给来自其他地界的贵宾,因此只剩下本土修士一百八十人。   夙冰在榜单上有意无意的数了数,这前一百八十名,共有道修六十人,儒修六十人,佛修六十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数字,夙冰虽然没看筑基期的名单,但肯定也是道、儒、佛三分天下。想来也是,秘境冒险什么的,向来都是杀人放火的最佳境地,若是三方人数不均衡,搞不好一类修士就要被灭绝了。因为九麟岛为了从小培养修士的“竞争意识”,无论擂台赛还是闯秘境,全都要立下生死状,哪怕是世家公子,就算被杀了,对方的族人也不得追究。   这一点,在好面子又空讲道义的北麓修仙界,是绝对做不到的。   在夙冰看来,九麟岛的做法十分可取,非他们修仙之人必须冷血无情,哪个不是被天道给逼出来的?若不经过一番淬骨炼心,哪个能在天劫里活下来?   仅凭一份追求大道的决心,每天将真善美什么的挂在嘴边,有多少劈死多少。   夙冰研究了个把时辰,大概了解一下形势之后,就打道回府了。心里多少有些纠结,明早这天湖秘境,她究竟是去呢,还是不去呢?   想去自然是想的,越是危险重重,一颗不安分的心越是蠢蠢欲动,但邪阙现在的状况,她又不放心。回去洞府坐到天明,等邪阙都从上善天池回来了,她依然处于纠结中。   “想去就去,哪里那么多事情。”   邪阙摸了摸袖子,不知从哪里摸出两只鼻涕虫,扔给夙冰一只,“你拿着它,若是遇到什么麻烦,问我就是了,那个天湖秘境,我曾经闯过,并不特别困难,倒是格外小心姓靳那小子。”   鼻涕虫相貌奇丑,臭气熏天,浑身粘粘湿湿,看一眼就恶心,夙冰一手捂住鼻子,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它的尾巴:“这是什么玩意儿?”   邪阙剜她一眼:“双生连心虫。”   “干嘛用的?”   “和连音符效果差不多,只是连音符有灵力限制,这却没有,它们双生连心,只要活着,在一定的范围内,都能感应到彼此。”   “一定范围是多远?”   “谁知道,老子也是头一次用。”   虽然恶心,不过倒是个好东西,夙冰便将其丢进储物袋中,斟酌了下道:“你确定你自己留在这没关系么,如果一切顺利,我估计要七八天才能从秘境出来,多多正在闭关冲击五阶,要不,我将那条新得的火龙留给你吧?”   说完夙冰立马后悔,若是遇到小兵小虾,邪阙足有办法对付,倘若遇到强敌,就算是她在身边,也派不上什么用场,更何况一条火龙?   这么说,也未免太羞辱人了。   果然,邪阙充满愤懑地目光,下刀子般的落在她脸上。   夙冰叹口气,走去他身边坐下:“你也别不高兴,我不是小看你,这无关能力大小,我只是担心你,就像你会担心我一样。”   “这不一样!”   “一样!”   语气不容置喙,夙冰抬手覆在他手上,淡淡道,“大白,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莫过于你,所以你该清楚我的个性,活了上千岁,到死也是个糊涂鬼,你问我喜不喜欢你,原本就没指望我会回答你,而我也只能说,人世间能让我夙冰豁出性命去保护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你。”   邪阙掀了掀唇,哑口无言,只是原本愤懑的目光,不知不觉,变得柔和起来。   有些别开他的视线,夙冰垂下眼睫,声音有些飘忽:“所以我不全是因为愧疚,这条漫漫长生路,一个人确实可以走,但我现在并不排斥,有个人能够伴我左右,与我风雨同舟,不离不弃……能做到这一处的,除了你,似乎再没有别人了吧,你先前不是也说,陪我一起飞升的么?”   从飘忽到蛊惑,夙冰这辈子从没说过这么煽情的话,吵吵闹闹的过了那么多年,突然从母狼成了母羊,邪阙似乎有些找不着北,好一会儿反应不过来。   天已大亮,夙冰站起身,出门时又说:“前几日确实是我胡闹了,双修是小,为何双修才是大,你说我想不明白,你自己心里又何曾想明白了?有时候守护是一个概念,相守又是另一个概念,你可以无条件的守护我,但你能做到对等的同我相守么?”   邪阙终于迷瞪着问道:“对等,是什么意思?”   “对等代表分担,而不是你站在我的高处,将所有事情一肩扛下。”   夙冰摩挲着门闩,眼神略有些迷蒙,似乎在自言自语,“或许在你眼中,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我好,但在我看来,这是一种不对等的表现,代表我永远处于你的下位,永远都不配同你比肩。对,比起你们,我夙冰只是一个弱者,心智不够,能力不够,所以连分担苦难的资格都没有。”   “我……”邪阙越听越不对劲,有这么严重么?   “你什么?你难道不是?”夙冰掉脸回望他,一对儿眸子冷如冰霜,寒声道,“你要生就生,要死就死,统统与我无关,这种话你说的可还少?擅自打开邪皇印,你连句商量的话都没有,你觉得你很伟大?强忍着快要崩塌的妖气,编排了一大堆理由,不准我为你渡引,你觉得你很霸气?”   “我……”   “我夙冰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可以为我去死的伴侣,那种不对等的关系,根本维系不过漫长的岁月。”夙冰冷笑一声,“天宽地厚,阴阳和合,你辩它孰高孰低?唯有相互分担,彼此包容,才是长久。”   见邪阙不说话,夙冰最后撂下一句话,“大白,现在是你要好好想一想,等我从天湖秘境出来,希望你能想明白。一个人只有懂得爱惜自己,才能去爱别人,对,命是你自己的,眼下你可以放肆,但你若真心与我双修结伴,你的生死,便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如鲠在喉,一连串的炮火夹击,邪阙被噎的微微有些脸红,一贯能言善辩的他,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纵然从没有看不起她的想法,但夙冰说的这些,他不否认。   可他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她好么?   难道冒险让她渡引邪皇之力,才是对的么?   夙冰难得这么推心置腹的同他讲了这么多,虽然句句指责,没一句好听的,但邪阙心里的欢喜拦也拦不住,纷纷跳闸而出。头一次,向天起誓当真是头一次,他对人生、对夙冰开始生出一丝希冀,或许这条长生之路,他们真的可以一起结伴走下去,所以这个至关重要的“分担”问题,他一定要想明白。   但他却越想越纠结,下了榻,开始抄着手在房里走来走去。   到最后,他抓狂的蹲在地上。   许久,他才安静下来,摇了摇头之后,微微翘起唇角,笑了。   ……   夙冰闷不吭声的走出门,才拐出一处夹道,就看见靳耀站在尽头,似乎在等什么人。夙冰犹豫了下,并不想同他打什么交道,但通往广场的路只有一条,她莫非要飞起来不成?   于是大大方方的向前走去,立定问好:“靳公子好雅兴,这是在赏花么?”   “自然是在等你。”靳耀摇着扇子,抿嘴一笑,“得知苏公子也入了选,靳某人想着,能与你搭个伴,不知苏公子意下如何?”   夙冰假意惊讶道:“靳公子友人甚多,莫非还会缺少队友?”   靳耀神采奕奕地道:“靳某人对队友,可是挑剔的很,一般人断是瞧不上眼儿。”   夙冰呵呵笑道:“苏某可是道修。”   “但却是散修。”   靳耀阖上扇子,偏偏脑袋,略压低些声音道,“苏公子难道没看名单么,入选的六十名道修中,散修一共只有三位,除了你之外,还有叶心和叶甘两兄妹,那两个人,呵呵,想来你也知道,他们不害你就不错了,哪里还会帮你?”   夙冰完全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但却知道靳耀如此盛情邀约,肯定不安好心。   宁可一个人,也不能同他一组。   正打算找个说辞推脱过去,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阿耀,我寻你半天了,你怎么还在这站着?秘境就快开启,快些走吧。”   靳耀偏过身子,笑如三月春风:“箬姑姑,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夙冰一皱眉,莫非来人是天恒门大小姐,岳箬?   举目一看,只见那女道修身着一袭束腰黑袍,眉眼生的十分凌厉,又有一些面善,似乎曾在哪里见过。在识海里搜寻片刻,夙冰恍然一震,是那夜在墓穴里见过的白衣女子!   岳箬背着手走上前,扬眉道:“在说我的坏话?”   “岂敢。”   两人像是熟稔的很,靳耀眉眼弯弯,温文无害地道,“是苏公子说,他想同咱们搭个伴,但我想着箬姑姑才是队长,不好答应他。”   “哦?”岳箬这才将目光投向夙冰,“你想入队?”   夙冰一听,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忙道:“岳道友,在下只是随口说说。”   岳箬倒是笑了:“你就是苏丙?”   夙冰硬着头皮,拱了拱手:“在下正是。”   “听说你同可笑大师那一场,打的十分精彩,那老秃驴,总是背地里说我闲话,总算让人给收拾了。”岳箬赞叹着点了点头,“既然想加入,那便一起来吧,之前不得见苏道友的风采,如今,也好让我开开眼。”   “道友谬赞了。”夙冰头皮子发麻,只能道,“苏某却之不恭。”   三个人并排行走,岳箬同靳耀聊的很是开怀,还时不时询问夙冰两句。   夙冰小心应付着,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这岳大小姐性格刚烈豪爽,虽然和古墓里的女人长的一模一样,但性格却是迥然不同,看来应该是两个人。   夙冰想不通,就不再想了。   哪里没有隐秘,只要与自己无关,就莫要探究太多。回头望了一眼洞府的方向,夙冰敛了敛心思,同他们一起向湖边广场走去。    ☆、100天湖历险(一)     今日秘境开启,夙冰总算见着了天恒门岳掌门,只见他独坐在一处悬空的高台上,元婴大圆满修为,四十多岁的外表,眉目间似乎有些倦意,因此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广场上人虽然多,但一切井然有序,并没有出现纷乱的情况。   不消时,悠远的钟声乍然响起,敲罢十二下,一位元婴初期的大能修士凌空而起,连句开场白也没有,言简意赅的说明一下规则,继而转身向岳掌门询问,见岳掌门微微颔首,他才一扬手,宣布秘境开启。   金丹期的修士是要先走的,纷纷祭出自己的飞行法器,跟在那位元婴修士的身后,向上善岛外飞去。   夙冰见岳箬不动,自然也不动,又等了一会儿,岳笙也到了,才一起出发。夙冰之前就猜到他们在等岳笙,心里有些泛嘀咕,这些日子,她也见过岳笙两次,不过瞧着他的态度,应该没有认出她来,亦或是认出了也不想多事。   向北飞了大概两个多时辰,才落到一处小岛上。这小岛的确是处小岛,光秃秃的,肉眼都能看到边界,只在岛中央,有一处凸起的泥地,高高托起一面镜子。   那名元婴修士接过一名金丹修士递上来的令牌,手中蕴满灵力,向镜子一丢。镜子倏然蓝光大盛,向海面折射出一道虚像,如同海市蜃楼一般,一座若隐若现的城楼立时浮在蔚蓝的海线上。   “姑姑,怎么感觉越来越不稳了?”   众金丹修士飞向城门的时候,岳笙只看着,转头对岳箬道。   岳箬点点头:“可能和神庙有关。”   提起真龙神庙,岳氏姑侄俩的脸色便有些糟糕,夙冰冷眼旁观,也不发表意见。根据这两个月的观察,真龙族遭袭,龙珠失窃一事,并没有在九麟岛上掀起什么风浪,根据夙冰的推测,那老金龙恐怕不想让太多修士知道,那日商船上的修士,除了岳笙之外,恐怕都已经死了。   靳耀显然也很清楚,问了句:“那还进不进?”   “当然进。”   岳箬洗去脸上的忧色,爽朗一笑,御风向城门飞去。夙冰一言不发的跟在岳箬后面,御风飞进城门,城里同九麟岛一样,到处是水,这些本土修士随身带着舢板,朝水里一扔,便三五成群的向各处散去。   夙冰上了岳笙的舢板,正打算出发,忽听见岳箬笑道:“宣于道友,你怎么才来?”   这个姓氏并不多见,夙冰自然而然的转过头,岸边那一身簇新靛蓝长袍的年轻修士,可不就是元宝。听说秘境的资格,有留给二十位外界贵宾,看来元宝也算一个。   在北麓,无极宗才是第一宗门,但无极宗却和九麟岛完全没有任何交集,九麟岛居然会邀请万年老二的宣于世家,莫非真如元宝所说,互惠互利才是交往的根本?   元宝落在岸上,微微笑道:“原来是岳道友。”   这几人许是熟的,彼此打过招呼,岳箬四下一张望,问道:“昨日邀请宣于道友同行,道友说已有队伍,为何只你一人来了?”   元宝略有些赧然的一摊手:“起晚了,他们没等我。”   说的岳箬三人笑出声来。   夙冰也跟着勾了勾唇角,元宝说的,她一个字也不信,这小子只是找个说辞罢了,想他一身的奇珍异宝,一个人独闯秘境轻松加愉快,与人同行,反而要束手束脚,还要留心被人背后捅刀子。   不过他怎么又突然改变了主意,愿意组队了?   夙冰拧着眉头一想,很快明白过来,这小子发现了自己。   夙冰躲在靳耀背后,眼风一扫,果然同元宝碰个正着,忍不住撇了撇嘴,元宝索性落落大方的打量起她来,满脸好奇的问道:“咦,这位是?”   靳耀笑着介绍:“这位是苏道友,在下的朋友。”   “原来是苏道友。”元宝恍然大悟地鞠了一个道派礼数,夙冰也赶紧还礼,两个人装模作样的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身后的城门已经渐渐关闭。事情到了这份上,岳箬肯定邀请元宝同行,于是元宝也就顺理成章的上了贼船。   这天湖秘境内水域狭窄,九曲十八弯,大船不灵活,肯定是不行的,因此舢板同样小而狭窄,五个人坐不下,就都站着。夙冰下意识的同元宝站在靠近船头的一侧,而他们三人则靠近船尾。   并没有人觉得不妥,毕竟岳箬他们三人都是九麟岛上的世家子弟,关系又要好,而夙冰虽然冒充本土修士,却只是一介散修,同元宝都算外人,相互亲近些无可厚非。   所以哪怕是队友,彼此间也不信任,从站立的距离中,可以窥探出一二。   因此岳箬他们三人,就显得有些奇怪,   能修到金丹期,哪里还有什么男女之防,按理说,应该是岳氏姑侄二人更为亲近一些,但实际上,岳笙却和靳耀靠的比较近,两人都有些下意识的躲开岳箬。   夙冰正奇怪,听见元宝传音道:“你怎么同他们一组?”   “我有什么办法?”提起这事儿夙冰也很无奈,便将前因后果笼统一说,叹气道,“我是真不知道,究竟哪里得罪了靳耀这厮,处处找我麻烦。”   “这儒修笑里藏刀,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我给过他机会了。”夙冰阴着脸,眼风瞥过靳耀,“若再生事,莫怪我无情。”   若是换了上古年间,打从靳耀头一次出手,夙冰就直接弄死他了,哪里还容他百般刁难。但自从弃魔修道,夙冰对道派知之甚少,害怕滋生心魔再次毁了道行,比那些正统道修更加严于律己,秉承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精神,鲜少同人计较,至目前为止,杀过修士,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不过随着金丹稳固,她对道派的修行愈加得心应手,这层顾虑也就渐渐少了,况且如今身在九麟岛,又不会妨碍到秦清止的名声,想要杀了靳耀,不是她狂妄自大,绝非什么难事。   玉箫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手心,元宝又说:“靳耀固然不弱,但还对付的起,着重小心姓岳的。”   “岳笙还是岳箬?”   “岳箬。”元宝道,“她很不简单。”   夙冰陷入沉默,能让元宝得出“不简单”的评价,可见岳箬非常人,忖度片刻,她还是轻描淡写的问道:“元宝,这岳箬有没有孪生姐妹?”   “为何有此一问?”   “我之前在一处墓穴,曾见到一个傻兮兮的女人,长的和她一模一样。”   “哦?”   夙冰简略一说,元宝更是没有细问,睨了岳箬一眼,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只是这岳箬来历有些蹊跷,据我所知,她并不是岳掌门的亲生女儿,只是一个养女,性格强悍的有些不像话,争强好胜,事事第一。”   两人说话的时候,舢板驶入一处窄道,夙冰神色一凛,她嗅到了妖气。   过了一会儿,两岸陡壁上的古藤间,便衍生出上百只蝙蝠状的飞兽,俯身朝他们冲去。五人都不是善茬,也不惊讶,以最快的速度设下防护罩,挥手祭出自己的法宝,没等它们靠近,就开始攻击。   这些蝙蝠的级别并不高,数量虽多,却不难对付,没多久就将它们清理个干干净净。   不过这一批死罢,从陡壁上的古藤间又生出一批,看来,那些古藤才是关键,若是不将其除去,这些蝙蝠怕是无穷无尽。岳箬许是烦了,直接凌空而起,祭出一个半圆状的金色玉璧,拢在手心,默念法诀过罢,周围方圆一丈左右,陡然劈下道道金雷,不仅劈死了蝙蝠,更将石壁上的古藤也给劈成残渣。   随后,她又稳稳落在舢板上,扬了扬眉。   靳耀笑道:“箬姑姑真是厉害。”   岳笙神色微恙,还是没有说话。   夙冰和元宝对望一眼,这女修金系单灵根,修为确实强悍,下手也够利索,只可惜性格有些狂妄自大。收拾完蝙蝠,岳笙驱使着舢板继续前进,一路上再没遇到什么危险,平静的很。   ……   等上了岸,没走两步,又是一条开满荷花的长河。   河岸边分站了二十几个修士,像是四、五队人马,动也不动,见他们几人来了,便将目光在他们身上扫了扫。岳笙觉得有些怪异,众目睽睽之下将巴掌大的舢板祭出,哪知才将落在水中,还没等它涨大,突然就沉了。   他愣了下,又一拍储物袋,祭出一艘沾有法力的宝船,再次向水面扔去,果然又沉了。   先前那些修士才将目光收了回去,看来他们也没办法。   靳耀向前走了几步,从毛笔上拔下根毛来,凝气吹到水面上空,结果还是一样沉了下去,不由皱起眉头:“箬姑姑,这就是弱水?不是说只有元婴期以上才会遇到?”   “应该是弱水。”   岳箬也有些不解,“这秘境的等级,是随着修士的等级开的,咱们这一组乃是金丹期,为什么会有元婴以上的幻景出现?难道开启秘境的时候,有元婴以上的修士混了进来。”   夙冰心里一个咯噔,她的的确确只是个金丹,难道这秘境还能认出元神?   不应该,若是能分辨元神,那也该是化神期才对吧?   岳箬他们也没将脑筋动到自己人身上,毕竟进来了两百名金丹修士,有高阶修士混入,并不是什么稀罕事,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渡过弱水。元宝拢着手临水而立,四下观望风景,好像压根没他什么事儿一样,靳耀也不惶多让,看到满塘荷花,立时祭出一张卷轴,在上面写写画画,唯有岳氏姑侄俩在那冥思苦想,都已经行罢这么远了,难道还要折返回去再选条路么?   若是错过时间,前方的好东西,可都被人抢了先……   夙冰的视线,一直落在荷花上。   既然弱水不能负重,为何这些荷花却不会下沉?   夙冰想了会儿,从地上捡起一块儿小石头,朝向荷花上一扔,石头落在花心内,果然没有沉下去。夙冰大着胆子,足下一点,直接向荷花座内跳去。   “苏道友……”   岳笙惊了一跳,要知道这可是元婴期的弱水,一旦沉下去,凭他们的修为根本爬不上来。但瞧着夙冰稳稳落在荷花座上,却安然无恙,不由一愣,“这荷花竟能载人?”   夙冰踩了两脚,心念一动,脚下的荷花座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她一手负在身后,呵呵笑道:“走吧。”   岳箬眉眼一弯,颇为赞赏的看了看夙冰。   岸上那二十几名修士也一瞬不瞬的盯着夙冰,虽然没有危险发生,但谁也不敢妄动。元宝第一个飞了过去,随后岳氏姑侄俩、靳耀也飞了过去,几人各挑了一朵荷花座,以力量驱使着继续向前走。   那二十几名修士这才稍稍安了些心,学着夙冰的样子跳上荷花座。   大伙无不谨慎着,这路上万一出了什么状况,真不是闹着玩的。夙冰盘膝坐在荷花座上,一路顺着河道向下游飘。下游一个河段立着一座石碑,石碑上写着“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石碑后方的水域极为清澈,水面波光粼粼,散发出一股诱人的味道。   因为夙冰是第一个走的,因此也是第一个绕过石碑。   一尾灿金色的小鱼忽然跃出水面,又落回水中,夙冰下意识的一低头,双眼险些就被闪瞎。这水面下全是宝物,各式各样的宝物,法器法宝奇珍奇物数不胜数,最差的也是一包又一包的上品灵石。   屁股像是扎了钉子,夙冰坐不住了,口水几乎都要滴落下来。   幻境,全是幻境,淡定淡定。   闭上眼睛,脑子里还想着那荧光闪闪的上品灵石,又把眼睛睁开,方才那尾小鱼居然托着满满一大包上品灵石游了上来,小尾巴一甩一甩,献宝似地呈给夙冰。   夙冰想起石碑上的八个大字: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她揣度着,缓缓伸手将那包灵石接过。   此时,身后其他人也纷纷越过石碑,逐渐向夙冰这边靠拢,很快也发现了这水下的世界,同夙冰的反应类似,无不惊讶。岳箬见夙冰捧着一大包灵石,喜不自禁的模样,不由皱着眉头道:“苏道友,这弱水古怪的很,你怎敢接?”   岳笙斜睨她一眼,心里暗道,果真是个见财起意的小人。   其实他一早看穿了夙冰,一直暗中观察,见她并没有什么异动,也就不曾管她。一是身为秦清止的入室弟子,也算出身名门,想来做不出什么大恶之事,二是他同蓝少卿交情匪浅,少卿又视此女为知己,不看僧面看佛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过去了。   他们疑心的空档,元宝已经接过小鱼献上的一根价值不菲的玉笛子,泯嘴儿一笑:“石碑上既然说只取一瓢,那你若不取,或是多取,都是不对的。”   三人一寻思,心念一动,也各自挑了一件宝物。   能拿到秘境资格,后头跟上来的二十几名修士,皆不是省油的灯,心动归心动,但也知道轻重,犹豫了下,纷纷挑选宝物。哪知越往前走,水下的宝物就越多,而且等级比之前更高,不少修士毁断了肠子,早知道刚才就不拿了,兴许后面的东西更加逆天啊!   别说他们,就连夙冰心里也有一丝后悔,不住吞着口水。   元宝瞧她这隐忍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靳耀把玩着手里的毛笔,打趣道:“这包灵石也算你的糟糠之妻,若没有它,根本无法度过这一段路,等到风平浪静了,遇到更好的了,就开始朝三暮四?若是教你夫人知道,怕是不高兴。”   夙冰脸一黑,侧目看他一眼。   荷花座下小鱼越来越多,抬上来的宝物琳琅满目,而且像是知道他们心里的渴望似的,都是他们的心头好、或是希冀已久的东西。一来二去的,终是有人撑之不住,一晃神就捞了上来。   只听一声惊呼,身下的荷花座顷刻燃烧殆尽,那名金丹中期的修士,甚至都没来得及挣扎,直接堕进了弱水之中!他的同伴大惊,立刻施法,想要将他捞上来,废了半天气力,却只是徒劳。   如此,众人都是心下惶惶,纷纷闭上眼睛打坐,保持心境平和。   弱水尽头也不知在哪里,众人仿佛陷入一场永无止境的煎熬,两岸景色宜人,仙雾飘渺,影影绰绰之间,似有仙女在嬉戏玩笑,丝竹管弦之乐不绝如缕。先前靳耀还在说些风凉话,但随着深入中心,他也不知看到了什么,也有一些心猿意马。   接二连三的,便又有七、八名金丹修士堕入弱水之中。   众人面色各异,夙冰反而淡定了,横竖只能看不能吃,有什么好动心的。   她怡然自得的顺河飘着,随那些仙乐击打节拍,座下的欲望抓心挠肝,隔岸的繁华咫尺天涯,这弱水,倒真是有趣的紧。想到什么,她望向元宝,见他逍遥自在的模样,不禁有些疑惑。   这家伙一向贪得无厌,不是最该坐不住的么?   元宝回望她一眼,从她瞳孔里看到了什么,也猜到了什么,哈哈笑着传音:“这人世间呀,唯有两类人可以经受得起诱惑,一是因为得不到而逼着自己洒脱不羁,二是早经惯了世间繁华而了无兴趣,你是属于第一种,便不许我是第二种?”   夙冰嘴角一抽,这话真真气人!   真真气人啊!   ……   苦熬过五个多时辰,等到日薄西山,夕阳残红时,才终于抵达了弱水的尽头。   还不曾上岸,便听见一声巨兽的嘶吼,似乎正处于震怒之中,前方是一片火红如炭烧的峡谷,地上放佛都冒着火,一道道灵气从谷中激荡出来,流星雨似的落在谷外的熔岩地上。   看来是有修士在宰杀巨兽,而且修士的数量不少,估摸着那只巨兽的级别不低。   五个人达成共识,靠岸之后就撑起防护罩向山谷的方向走去,神识探过,果然有十多个修士正围攻一只烈火鸟,这只烈火鸟已近化形期,体格巨大,浑身燃火,嘴巴不断喷出火焰来,虽然受了些伤,但在那么多金丹修士的夹击之下,明显立于上风。   即将化形的妖兽,内丹一颗是有多值钱?   是火灵根的修士,日后用此丹冲击元婴可说事半功倍!   “小笙,这内丹你得抢到手!”岳箬眼睛一眯,看着靳耀,“只有小笙是单火灵根,你们没意见吧?”   “箬姑姑多心了,”靳耀转了转手里的笔,“咱们几人出手,还怕抢不来?”   岳箬满意的点点头,又将目光转向元宝,元宝还是老一套,抿着嘴儿笑了笑,不发表意见。岳箬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但他既然没有反对,便当他是赞同的。   如此一来,夙冰的意见根本无关紧要,因此她也就没问。   如果是别的火系妖兽,夙冰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但这烈火鸟却是极为少见的丹火型妖兽,喷出来的火最为接近丹火,越是高阶,越是纯粹,用来炼丹最好不过。沉柯真人座下灵兽,便是一头这样的烈火鸟,而且只才养到五阶,便能自个儿炼丹。   夙冰动了点心思,但又觉得不太现实,加上后面追上来的十几名修士,围攻的修士超过了三十人,想在三十多个金丹修士手中,救下且收服此鸟,绝对是痴人说梦,于是只能心疼着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下子多了十几个人,岳箬的攻击性又强,一时间烈火鸟有些招架不住,开始漫天乱喷了起来,山谷的熔岩被火气冲到,纷纷滚落,脚下的地面一片颤动。   元宝还象征性的打了几下,夙冰心里不爽,撑着防护罩站着不动。   一阵极弱的鸟鸣声从打斗中飘进识海,夙冰循着望去,只见山壁上正吊着一个窝,窝里有一只拳头大小没毛的小烈火鸟,正伸着光秃秃的脑袋,嘤嘤嘤的叫着。夙冰心尖一动,怪不得这老鸟被打成这样还不离开,敢情是刚孵化了宝宝。   得不到老鸟,能得只小的也行。   虽然需要从头培养,但等邪阙伤愈,升级也是极快的。   如此也算救它一条小命,否则等这群没人性的解决了老鸟,肯定不会放过小的!   夙冰四下一张望,便悄悄摸出檀龙珠,将火翼龙放了出来,使了个眼色给它。这火龙通体赤红,同此地的颜色接近,得了夙冰的令,便化为蚯蚓大小,扭着身躯向上行飞去,绕去鸟巢后面,悄无声息的靠近那只小雏鸟,趁着老烈鸟转头的机会,张口便将那小鸟给吞下腹中。   随后它又小心翼翼的游了回来,钻进檀木珠。   夙冰老怀安慰了一把,不错不错,总算得了一尾有脑子的灵兽。   且说那烈火鸟虽然负伤累累,但一有空档就将目光投向鸟巢,又不敢太直接,生怕被这些人类发现,这一转眼,发现雏鸟不见了,心下便是一慌,赶紧循着望去,刚好看到火龙钻进夙冰手中那一幕。   夙冰立时也感受到了它的目光,脊背豁然一僵,糟糕!   手心暗暗蕴满了灵气,她加强了防护罩的力量,结果那烈火鸟却好似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又将目光收了回去,专心对付周围密密麻麻的修士。   夙冰一时间有些迷瞪,母兽与子兽之间是有感应的,它既然看了过来,不可能感应不到。   被各种夹击之下,烈火鸟似乎已经有心无力,疲惫不堪,动作渐渐迟钝下来,众修士一见机会来了,原本不敢靠近的也围了上去,做好争抢妖丹的准备。   夙冰还是没有靠近,反而向后退了几退。   忽地,她意识到烈火鸟的意图,眼皮儿一沉,快步上前拉住元宝,朝反方向一路狂奔!   只听一声撼天震地的爆炸声,鼻腔立时涌进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如夙冰所料想的一般,那只烈火鸟知道孩儿没了危险,果真自爆了妖丹,炸的整个山谷石屑翻飞!离得近的几名修士当场就被炸死,元神还没逃出,就被火气给焦灼成轻烟!其他有些没防备的修士,则被炸飞了出去,一时间漫天血肉搅合着熔岩,傻傻分不清楚……   灰头土脸的抬了抬眼,夙冰趴在地上,不免感概起来。   这年头,妖兽什么的,真要比某些人修有气节多了!    ☆、101天湖历险(二)   等到平静之后,夙冰才爬起来,回头对元宝道:“你没事吧?”   元宝拍了拍袖子上的灰,摇头亦是一叹:“不曾想,这烈火鸟倒真是个烈性子。”   夙冰没有说话,她也不顾不上说话,因为这一爆炸,将别处的修士也引来不少,有修士在死人堆儿里发现了血肉模糊的同门,仔细辨认几番,脸上极不好看。尤其是那几个昭延寺的佛修,立时便愠怒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但凡长了眼睛的,谁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些被炸死炸残的修士,哪个不是心怀不轨才凑的那么近?但死者中居然夹了两名佛修,便显得有些好笑了。岳箬为了替她侄子抢内丹,离的可说最近,但她本身修为最高,虽然受了伤,但却还能撑住,看到这一幕,不免讥诮着扬起下颚:“这还用问么,这两位大师慈悲为怀,渡了此兽上西天,继而功德圆满涅盘了呗。”   “岳施主,你此话何意!”   几名佛修讪讪然的间隙,可笑大师的声音陡然传来,冷笑道,“五十步笑百步,脸皮有够厚!”   岳箬俏脸微寒,反唇相讥:“拿你们佛修的戒律来同我们相比,大师好样的!”   两个人本来就有矛盾,此刻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便将道修和佛修彻底对立起来。然后也不知是谁挑起了话头,把东陵书院也拉下水,继而儒修也参与了口水仗。要说口才,自是谁也比不上这些儒生们,天文地理古今中外各种闲扯。   时间越拖越久,修士们越聚越多。   除了炸死的,最后几乎来全了余下的一百九十多名金丹修士。   火焰谷中本来就热气熏天,这修士一多起来,更是无端惹人烦躁,不排除修士堆儿里有几个刻意捣乱的,总之很快就有一小波修士打了起来,星火之势足可燎原,故而参战的修士越来越多,三方人马越打越激烈。   漫天都是光波灵气在飞,残垣断谷,一片狼藉,夙冰和元宝作壁上观,撑起防护罩,躲在战场后面看戏看的乐呵,心道这烈火鸟也算死得其所了。夙冰看着看着,忽然发现对面有一个看热闹的金丹修士,一身装扮贵气逼人,瞧着略有几分眼熟。   长相倒没有印象,但那份大隐隐于市的气质……   夙冰摸着下巴,在识海里搜索一圈,还是想不起来,便以手肘捣了下元宝:“那个人,你认识么?”   元宝循着望过去,掩住唇说道:“他也是被邀请来的贵宾之一。”   “哪里的?”   “还记得洛仙么?”   “他是洛仙人?”   洛仙不都是女人吗?   夙冰微微皱起眉头,又仔细辨了一眼,那贵气男子正看着热闹,许是感应到有修士窥探于他,便倏然侧目,与夙冰的视线撞个正着。夙冰慌忙别过脸去,脑门爆冷:“我还当谁呢,原来是宋修!”   “宋修?”元宝疑惑道,“他是琰国储君容城郁吧?”   “就是他!”   “你和他有仇?”   “这个不好说。”   夙冰赧着脸回话,不是她故弄玄虚,还真是不好说,当年在洛仙城内,一没打他二没揍他,只是给他吃了条红线罢了,也不知到底给他带来了什么损害。吞了口唾沫,又四下瞅了瞅,确定他那个化神期师傅没跟来,夙冰才稍稍安了些心。   哎,说起当年,要不是秦清止在,他师傅肯定得扒了自己的皮啊!   夙冰下意识的伸出手,描了描两撇小胡子,还好自己做了伪装,否则被他认出来,搞不好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正暗自庆幸着,心跳不自觉的有些加快,一股极强烈的气息,渐渐地、渐渐地飘进了识海。   越来越近……   豁然抬起头,只见矮丘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名丰神俊朗的男子,红发红眸,红的欲要滴出血来,身板笔挺,五官深刻,相貌可说英俊至极,但周身散发的冷凛之气,却让人不寒而栗。同大妖怪打交道打多了,夙冰对妖怪的等级早已具有一定敏感度,乖乖,这人居然是只十三阶的大妖怪!   十三阶!!   什么概念?!!   相当于人修大乘期啊!比邪阙的修为还要高出整整三阶啊!以至于夙冰完全瞧不出他的真身是什么,单是被他扫视一眼,双腿便有一些微微发颤。很快,正在激战的修士也感觉到了这股迫人的威压。   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纷纷向矮丘顶上望去。   这一张望,竟有修士喜出望外,听谁哈哈笑道:“丢了一只即将化形的,没想到引来一只已经化形的,看来今日断不会无功而返……啊!”此修士话还未曾说完,便被那红发大妖怪一击轰成碎片,元神都没能逃出!   一阵惊呼过罢,场面瞬间冷了下来。   红发大妖怪再是一扬手,一个鸟笼子状的虚像笼罩在峡谷上空,“砰”一声掉落下地,将所有修士圈在里面。自己则一纵身,飞了下来,站在先前烈火鸟自爆的位置,缓缓蹲□去,从手心取出一个瓶子,一运气,不知道吸了什么进去:“莞儿,我回来迟了……我不该好奇,在这个节骨眼离开你们……”   他语调百转愁肠,众修士胆颤心惊!   完了!   最先发现烈火鸟的,是一名儒家修士,此刻浑身一个激灵,法宝从手中掉落,他吞了口唾沫,运气虚空一抓,结果法宝还没抓到,瞬间就自燃了起来!众修士眼睁睁看着,瞳孔在不断紧缩,死亡的恐惧,压的众人已经无法正常呼吸。   夙冰神识扫过,发现岳箬似乎最为惊恐。   以她的性格,不应该吧,除非她认识这只大妖怪,亦或知道他是谁。   天湖秘境归属于天恒门界内,岳家门人知晓内情并不稀奇,但再看岳笙,虽然也很惊恐,却不似岳箬一般。   在这股肃杀的威压之下,那红发大妖怪转过头: “我孩儿呢?”   “……”   “说!”   红发大妖怪双眸一紧,又一名修士燃烧了起来!甚至连声惊叫都没有,直接连肉体带元神尽数化为一缕灼烟!整个火焰谷除了烈火“咝咝”的声响,便只听见他冷峻的音调,“再不交出来,我就杀光你们!再灭了你们九麟岛!”   没人敢吭声,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他口中的“孩儿”是什么。   唯有夙冰连连吞着口水,心里敲起了边鼓。   还给他?   还是不还给他?   倘若那只母鸟没死,此刻将孩子交出来倒能息事宁人,但眼下这只公的已经处在崩溃边缘,若不是凭借感应,得知小雏鸟尚在人世,他恐怕早就大开杀戒,杀的他们片甲不留……   暂时不能给,给了肯定得死!   只一刻,夙冰便拿定了主意,继而在心里盘算对策。   便在此时,靳耀忽然说道:“苏道友,良兽虽然难得,但事到如今,你就还给这位前辈吧。”   靳耀这么一说,立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只红发大妖怪。夙冰眼眸一沉,靳耀这厮,刚才一心在抢烈火鸟的内丹,根本就没看到翼火龙去偷鸟,分明就是顺势栽赃嫁祸给她,可偏偏,还真被他无心插柳了!   好小子,看来是留不得他了!   与此同时,其他修士像是大海遇到了浮木,立刻随声附和。   红发大妖怪收了瓶子,起身紧迫的盯着她:“我孩儿在你手中?!”   夙冰极淡定摇头,指了指元宝道:“我和这位道友,一直都站在这里,看我二人的衣服就知道了。”   元宝也一摊手:“我二人既非火灵根,又不是本地修士,故而没有参战。”   这话的意思非常清楚,他们根本就不曾靠近过烈火鸟,要不然就算不被它自爆而伤,衣服也是会有裂痕的。虽说妖怪蠢了点儿,但那红发大妖怪能修到十三阶,至少活了好几万岁,又不是个傻子,果然环视一周,又将目光再次锁定在夙冰身上。   其实夙冰也只是试他一试,这大妖怪很有问题,似乎无法放出妖识,要用肉眼去分辨。   可看他的眼珠,似乎不太会转?   有了邪阙的前车之鉴,夙冰面无惧色的回望他,瞧不见他眼底有一丝波澜。联想起方才修士混战之时,他站在丘陵上的一举一动,以及之前那两名修士都因闹出动静才会死,她心里便生出一个大胆的假设:这只妖怪外强中干,看不见东西,全凭耳朵去听,而且耳朵也不是特别灵光……   趁他拿不定主意的瞬间,夙冰一挥手祭出合欢琴,锁定住他的区域之后信手一拨,邪阙虽然说合欢琴对妖怪没有效果,但音波还是能够从四面八方传出去的。   果然,那红发大妖怪双眉一蹙,向后退了两步,怒道:“不自量力!”   指尖在眉心一点,他似乎想极力分辨出什么,结果又有一阵箫声传来,彻底扰乱了他的耳识。夙冰侧目一看,原来竟是元宝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去了她的斜对面。   困在鸟笼子里的,皆是一些身经百战的金丹修士,发现时机来了,立刻使出浑身解数,掏法宝的掏法宝,放灵兽的放灵兽,但谁也没想着出手对付红发大妖怪,而是慌着在地上撬开一道口子,想要逃脱鸟笼子。   一时间气息极为混杂,更是扰乱了大妖怪的耳识,他怒上心头,再也收敛不住,掌心蕴满火力,打在哪是哪,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死了一大片……   估计外头的人应该已经有所警觉,很快会想办法接应他们。   除了死的,其他能跑都跑的差不多了,夙冰距离最远,并没有受伤,也想趁机跑掉。但她一跑,就只剩下元宝自己,肯定撑不住。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夙冰当机立断,意念一动,祭出金刚伏魔铁来。一面操纵着合欢琴扰乱他的耳识,一面使唤着伏魔铁向他攻去!   红发大妖怪双臂合拢,顶住伏魔铁一击,神色倏忽一荡:“金刚伏魔铁?!”   没等他回神,元宝祭出一条灿金色的骨链,朝向他一扔!   夙冰在胸前比划了一下,元宝微微颔首,两个人以极快的速度碰了头,元宝摸出山河社稷录,随便一点,拉着夙冰跳了进去。眼前的世界登时陷入黑暗,好在夙冰曾有经验,封闭住识海,倒也没那么难受。   一阵天昏地暗之后,两人同时从山河社稷中摔了出来。   夙冰坐在地上笑了:“这神器你拿到手里也有不少年了吧,居然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元宝揉了揉屁股,也笑了:“闲来无事,哪里用得着它,你是不知道,有多耗损灵力。”   “得了吧,灵石丹药大把都是,哭什么穷?”   “我只是懒而已。”   两人哈哈一笑,仿佛劫后余生有多畅快似的,其实心里都像明镜一样,只是为了掩饰些什么。夙冰那一刻确实想过丢下他控制场面,自己一个人跑路。同样的,她相信元宝也有这样的想法,不要说元宝是为了自己才出手,他是个极聪明的人,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若不出手,所有人都跑不掉,包括他自己。   夙冰打量四周,他们应该还在秘境之内,毕竟以元宝现如今的修为,想要划破虚空谈何容易。   只是这里山明水秀,似乎已经距离火焰谷极远了。   但她还是提议:“咱们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吧?那只大妖怪肯定在四处杀人。”   元宝自然没什么意见,两人一路向着小道走去,最后寻了一处极为僻静的小山洞,钻了进去,又在门外布下禁制。夙冰放出神识觑了觑,才大胆的将檀龙珠取出,火龙张口,便将那只没毛的小雏鸟吐在夙冰手掌心里。   这小家伙像是被熏久了,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才抬起鸟头嘤嘤嘤小声叫唤。   夙冰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它的小腹,小雏鸟立刻将光秃秃的翅膀扬起来抱住,拿着鸟头使劲儿蹭,模样傻呆呆的,似乎在抿着嘴儿微笑一样。   夙冰心里一软:“真是可怜,一出生就没了娘。”   “你方才走的时候,怎么不将这只呆鸟还给他?”   “还给他,哪里来的护身符?”夙冰摇摇头,“他老婆惨死,还不将咱们杀光杀净?”   “也好,顺便借他之手,杀些不想看到的人,”元宝一手背后,云淡风轻地睨她一眼,笑叹道,“哎,真是天下最毒妇人心呐……”   “呵呵,你想太多了。”   夙冰本也想一手负后,奈何手指头被这小呆鸟使劲儿抱着,动弹不得,只能挺了挺胸,同他比肩而立,有些皮笑肉不笑。从内心,她是同情那只大妖怪的,兴许是和妖怪厮混久了,总觉得妖怪比人类更好相处一些,原本想着老鸟没了,收养这只小鸟培养来炼丹,不过人家老爹既然出现,还给他也就是了。   但眼下时机不对,有这只小雏鸟在手上,他们便多一分保障。   至于其他人,死活与她无关。   其他人中的某些人,死了更好,省得她出手了。   她找块儿干净的空地坐下,正打算将小呆鸟放回灵兽袋,忽然发现储物袋在微微的震荡,好奇着打开,一股臭味扑面而来,熏得她赶忙别开脸去,仔细一想,才想起来是那条鼻涕虫。   她嫌恶的将手伸进去,将鼻涕虫给揪了出来。   这条虫的腹部一闪一闪,像是吃撑了快要爆炸一样,夙冰眼风扫过元宝,见他并没有注意自己,才默念邪阙之前授予她的口诀,果然听见里面邪阙在说话:“你怎么样了?”   夙冰愣了下,小指摩挲着虫腹,传音道:“比较倒霉,遇到了一只大妖怪。”   她将前因后果粗略一说,“你知道他是什么妖怪么?”   “他不是妖怪。”   “啊?”夙冰忍不住蹙眉。   隔了一会儿,邪阙才说话:“他是我师傅羽琰神君座下神兽,九天火凤,鸣鸾。”   夙冰张了张嘴:“神界的凤凰?!”   “是。”   “神界的凤凰,为何会待在人间?”   “还记得炼魔山么,上古末年那场神魔大混战,我师傅位高权重,并没有下界,便派了鸣鸾做先锋官。后来他身受重伤,在人间界涅了盘,开始了漫长的重修生涯,只是涅盘了好几次,不知因何缘故,都未能飞升。”   夙冰想起什么,问道:“为什么他有残疾?”   邪阙支支吾吾地道:“这个……那个……”   夙冰眼皮儿一跳:“该不是你干的吧?”   邪阙火了:“你开什么玩笑?!他是我师傅的神兽,老子害他干嘛?!”   夙冰一想也是,邪阙又说:“你去将孩子还给他,然后道个歉,这只呆凤凰明是非、重情义的很,你拿此虫给他,老子同他说几句,他不会为难一个小辈的。”   夙冰没有回话,她总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根据凤凰的习性来说,一向都是公的孵蛋,为什么鸣鸾会在孵化小仔的时候,丢下老婆孩子跑个无影无踪?而且他们本该进的是金丹期的秘境,怎么突然就成了元婴期?   这一切,绝不可能只是巧合。   最后她揣测出一个结论,此事极有可能是岳家设下的圈套,想要趁机除去儒、佛修中的金丹佼佼者,但若是如此一说,岳掌门也未必太下本了,竟然要赔上自己的女儿和孙子?   “怎么不说话?”   “……”   “出什么事儿了?”   邪阙略有些紧张的声音传来,终于将夙冰从思考中拉了回来,正打算回他几句,手心里的小呆鸟突然伸长脖子,干净利落的将鼻涕虫给啄进嘴巴里!夙冰嘴角一抽,本想掐着它的脖子摇晃出来,却又怕伤了它:“姑奶奶,这可不能吃啊!”   小呆鸟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扬起脖子只管吞!   最后鼻涕虫只剩下小尾巴尖露在外面,小呆鸟似乎噎住了,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可怜兮兮的看着夙冰,像是在求救一样。夙冰真是欲哭无泪,神族凤凰的血统,她还真是打不得骂不得,横竖这只鼻涕虫已经死了,只能伸出手指来摩挲它的脖子,一运气,将虫子顺了下去。   小呆鸟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的窝在夙冰手心,呼呼大睡起来。   夙冰这会儿终于开始后悔,早该丢给他老子才对!   这下可好,邪阙手里那只肯定也死了!    ☆、102     夙冰害怕邪阙冲动,摸着小呆鸟的肚子,看看这鼻涕虫死了之后,还能不能传音。捣鼓了半天,把小呆鸟都捣鼓笑了,还是半点儿反应也没有,不由叹了口气。   元宝扫她一眼,有些奇怪地道:“你干嘛呢?”   “没事。”   夙冰赶紧将小呆鸟收进灵兽袋,若无其事的摆正好身姿,设下防护罩之后,便开始打坐补充元气,以求尽快恢复体力。那合欢琴消耗灵力消耗的实在厉害,以后没事儿的话,尽量少用为妙。   半个时辰后,她收回灵气,站起身道:“走吧。”   元宝稍稍点了点头,两个人也没废话,直接解开禁制走出山洞。外面雾蒙蒙的一片,半黑不黑的模样,偶尔有异兽桀桀怪叫,也辨不出位置,只能设下防护罩,两眼一抹黑的走。   果真一条道走到黑,前方居然没路了。   夙冰望着眼前的山峰揪起眉头:“这里也不能高空飞行,咱们折返回去?”   元宝一拍储物袋,祭出一柄指头长的斧子:“不必。”   夙冰盯着他两指间的小斧头,有点儿不敢相信,半响才震惊道:“盘古斧?!!!”   “见过?”   元宝一挑眉,便将双手一拢,小斧头缓缓飞上半空,倏然变成一柄巨大型的斧头,金光闪闪的朝向山峰一劈,活活就给劈出一条路来!随后斧子又缩为小小的模样,钻进他的储物袋。   夙冰目不转睛,吞了口唾沫:“你到底还有多少神器?”   元宝拢着眉,掰着指头算了算,迷糊道:“记不得了,大抵一两百件吧。”   看到夙冰极度扭曲的五官,他绷不住似的拍着大腿笑起来,“逗你的,这也信!”   哪怕没有一两百件,一柄盘古斧也够夙冰郁闷的了,便没有说话,闷着头继续向前走,元宝随后跟上,同她东拉西扯的找话说,夙冰一概不理。   走了大约百十丈远,神识探到一些纷杂的灵气。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摸出隐身符,“啪”的拍在身上,循着灵气的方向走去,离近了才看到有三名修士在斗法,准确来说是以二对一,被收拾那个,正是夙冰避之不及的宋修。   宋修是名金丹中期修士,对面两名道修一男一女,一个金丹后期,一个金丹大圆满,理论上来说,根本没有可打性。但宋修身为琰国储君殿下,又是几只化神老妖怪的心头肉,手中逆天法宝不要太多,又岂是他们两个普通修士能比的?   因此虽然吃力,但还不曾落于下风。   以夙冰来看,他逃跑绝对没问题。但看他的模样,似乎并不想逃,此地必有什么宝物。   宝物再多,夙冰也不想惹他,正打算传音给元宝,倏忽发现元宝已经不见了。   她讶异,转头去看,果见一条藤蔓陡然从地面窜出,缠住了那名金丹后期女修士,藤蔓上生满了毒刺,那女修士一惊,呸道:“谁?!竟敢暗算老娘!”   元宝揭开隐身符,微微一笑:“哪里是暗算,明明是兵不厌诈。”   “宣于道友?”宋修面上现出一丝讶异,似乎不太相信此人会出手相助。   “殿下,咱们又见面了。”元宝冲他打了个招呼。   “呦,又多了一名俊俏公子呢。”那女修士一瞧见元宝,立时笑的比花儿还要灿烂,抛个媚眼过去,“你们俩个不是我兄妹二人的对手,最好乖乖服输,要不然伤了一身细皮嫩肉,你们不心疼,老娘可是要心疼的。”   宋修沉着脸道:“好大的胆子!不知道我们是谁?!”   元宝倒是笑的更欢畅:“两位叶道友,你们在九麟岛上无法无天也就罢了,得罪我们,确实不划算。”   女修勾唇一笑:“小子,你既然知道我们,便该清楚,管你哪来的,我们叶氏兄妹怕过谁?!”   元宝微微眯起双眸,抚掌赞道:“霸气!我喜欢!”   有些摸不准他的反应,女修士稍稍一愣。   一直冷脸不语的男修终于开了口:“同他们废话什么,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儿杀一双!”   说着便祭起本命法宝,向宋修攻去,那女修则转换目标攻向元宝。而元宝不慌不乱,指尖一捻,掌心生出上千颗微尘般的种子,朝向那女修撒去,天女散花一般落在那女修身边,落地生根,长出带有毒刺的藤蔓,将那女修牢牢困住。   夙冰躲在暗处听这两人姓叶,又称为两兄妹,便想起靳耀之前提过的散修,叶心和叶甘两兄妹。听靳耀言语间的意思,这散修两兄妹绝非善茬,再说元宝和宋修一样,都只有金丹中期,且距离中期顶峰还有比较远的一段距离,两个中期修士联手,想杀死一个金丹后期顶峰修士并不容易,更何况,还有一个大圆满顶峰、一只脚迈进元婴期的冷面叶甘在。   于是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二人的防守策略,便被叶家两兄妹化解的差不多了。   照这样下去,就算法宝再多也撑不住。   夙冰背过身有些纠结,她一个金丹初期,出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况且如元宝这类思虑周详之人,既然想要宋修卖他一个人情,必有十足的把握,没赢面的事情,他应该不会去做。   最重要的是,她可不想轻易涉险。   打着打着,听那女修说道:“小子,你同他非亲非故的,非要站出来做什么,不怕死么?”   元宝摸着下巴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更何况是叶道友这样的美人儿?”   “呸,比老娘还没个正经!”叶心嘴里骂着,一对儿杏儿眼睛却是笑弯了,嗔道,“都说北麓宣于家的公子猎艳无数,我还不信,今日瞧见了才知道,真是名不虚传。”   “不尽然,在下真怕一世英名会败在叶道友手上呢。”   “贫嘴!”   “……”   这两人斗法的速度越来越慢,聊天倒是越聊越欢畅,夙冰嘴角一抽,莫非这就是元宝的必杀技?也太扯淡了吧!怎么说对方也是个金丹女修,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妹妹啊?!但夙冰不服还真不行,半个点儿过去,叶心还真就收了法宝,嘟着嘴儿道:“不打了不打了,不就一株还魂草嘛,抢不抢也没什么了不起。”   “妹妹!你怎么……”   叶甘脸色极差,似乎很不满意叶心的态度,但他对叶心却是言听计从,毫不迟疑的收了手。   夙冰惊诧过罢,听见“还魂草”三个字,仔细思量许久,才想起曾听沉柯真人依稀提起过,这种灵草生于东海,长于龙凤洞,是从远古流传下来的。虽然少见,但流传至今日,早已成了一味废草,因为它只有一个功用,同其他几种辅料融合在一起,可以炼制出一种极品仙丹,服用之后,一能令活人长生不老,二能令死人起死回生。   还魂草虽然罕见,但并非没有,然而其他几味辅料是什么,根本没有人知道。   而且炼制的方法也已经失传,宝草就此作废,不过不少高阶丹药师还是不断以天价买入,希望可以重新炼制出这种仙丹,借此名留仙史。当然,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足以证明这种撞大运似的炼丹,压根儿没有任何仙据,靠不住。   对于有价无市的东西,夙冰兴趣缺缺。   尤其是在九麟岛这种高阶丹药师都罕见的地方,抢到了也没人识货,所以姓叶的才喊停喊的干脆。夙冰猜他兄妹二人的终极目标,并不是奔着什么还魂草,而是宋修这一身珠光宝气。但他们也是知道宋修身份的,这一票买卖原本就是刀头舔血,心里也没什么底儿,更何况半路杀出个同样出身不凡的元宝来,犯不着一下子得罪两大外域家族,故而妥协。   且说宋修见形势就这样被扭转,还有些不敢相信,若说猎艳,他也是不惶多让的,只是没想到元宝这么不挑剔,为了叶心这样的庸脂俗粉也能自降身份,实在有些诧异。   故而若有所思地打量元宝一眼,问道:“宣于道友,你也想要还魂草?”   “我又不懂炼丹,不会同你抢的。”元宝摇摇头,玉箫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在手上,看似斟酌道,“只是这两位叶道友大度,你也不好意思独占,便见者有份,分钱罢了,毕竟这护宝妖兽,你一人也不好对付。”   “还是你想得周全。”叶心媚眼一抛,又对宋修说道,“咱们也是图个财,不伤和气最好。”   “可以。”对宋修来说,最不差的就是钱儿了,他向元宝投去感谢一瞥,说道,“这还魂草的价值,我并不清楚,就每位五万中品灵石,你们看看如何?”   “十五万。”叶甘冷冷开口。   “太高了。”宋修哼一声,他又不是冤大头。   两人争执不下,元宝道:“折中一下,十万吧。”   叶氏两兄妹表示同意。   宋修也点点头,毫不含糊的从储物袋中摸出三个灵石袋,各丢一个出去。   元宝故作好奇:“怎么,还有我的?”   宋修不想欠人恩情,便说道:“见者有份。”   元宝很大声的“哦”了一声,冲着夙冰藏身的地方使劲儿点点头:“原来是见者有份啊!”   自从宋修将灵石掏出来,夙冰两眼早就发直了,这会儿听见“见者有份”,立马揭开身上的隐身符,从草丛里豁然蹦了出来,双目炯炯地道:“还有我呢!”   除了元宝,余下三人全都唬了一跳,瞪大眼珠子望着夙冰。   夙冰嘿嘿笑着上前,拱手道:“这位道友,既然见者有份,那在下的呢?”   宋修蹙眉道:“你是何人?”   “呵呵,在下是谁并不重要,重要是见者有份啊!”夙冰左手摸着右胳膊的手肘,右手描着人中两侧的小胡子,抖着肩膀奸笑,一脸无赖状,“琰国殿下一言九鼎,莫非区区十万中品灵石,也要赖账不成?”   “你!”   宋修心里不爽到极点,他说这话,只是显得自然些顺水将元宝的恩情给还了,哪是什么见者有份的意思?!十万中品灵石不是个小数目,平白被个无赖敲诈,真舍不得!   但气也没办法,他将手伸进储物袋,继而面色一紧!   完了!   此次出门统共带了一百万中品灵石,昨日遇到一名北麓修士兜售十几种罕见草药,他不惜血本花了六十五万全部买下,进来秘境时,身上只余三十五万,刚才又送出去三十万,只剩下五万了!   夙冰举着闪瞎眼的眸子,天真无邪地道:“殿下,莫非您没钱了?”   宋修额角抽搐片刻,要他堂堂一国储君承认囊中羞涩,真比杀了他还痛苦。   “你这修士好生赖皮!”元宝拿玉箫敲她一记,“罢了,反正我也不是图这点儿灵石,便赠你。”   说着,就将手中还没暖热乎的十万中品灵石塞给夙冰。   夙冰嬉笑着收下,当着宋修的面清点完毕,才心满意足的塞进储物袋,挥出拳头一拳打在元宝胸口,哈哈笑道:“还是这位道友仗义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就罢了,居然还不贪图钱财!比那小气殿下强太多了,嘿,交个朋友如何!”   元宝被她打的一个趔趄,揉着胸口笑道:“殿下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叶家两兄妹站在一旁看热闹,倒是很喜欢看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修士,被甩了几耳光的感觉。   见夙冰又要张口,宋修立刻道:“宣于道友,经此一试,你确实值得深交。我记得你曾向我琰国丞相发出过邀请函,希望能够与我琰国通商么,我现在就以琰国储君的身份承许你,五百年内开放口岸,许你宣于世家自由进出!”   元宝挑挑眉毛:“我并非为此才出手,殿下这样……”   “我明白。”   宋修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别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对宋修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现在只想赶紧了结这档子破事儿,再纠缠下去,来了其他人可怎么办?   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枚玉简,他直接扔给元宝,斩钉截铁地道,“以此为凭!”   元宝啧啧两声,散漫的接过手中:“却之不恭。”   几人将东西收好,开始向山壁内里走出,既然收了人家的灵石,自然要帮忙打败护宝妖兽,取得还魂草。山壁极为狭窄,只有一条甬道可以勉强通过,几人一前一后的走。   元宝传音给夙冰:“你也真是的,眼见我们快要落败,也不出手相帮。”   夙冰跟在他身后,呵呵道:“我若是出去早了,你哪有时间同人家叶美人调情?”   元宝悠哉哉地道:“怎么,吃醋了?”   “吃个屁!”   “啧,真是粗俗。”   “你一奸商,比我高尚去哪了?”   “你我彼此彼此。”元宝回头笑眯眯地看她一眼,眉眼染满愉悦,“我到是觉得,你也越来越有奸商的能耐了,我动动眼皮儿,你就知道我想做什么,还懂得配合。”   “就算是头风声兽,养久了之后,它撅撅屁股,我也知道它是想拉屎还是想吃肉。”   “看,都将我与你最最最宠爱的灵兽相提并论了。”   “宣于逸!”夙冰火了。   “恩?”元宝再次回头,白皙的脸上笑意更甚,“别喊了,我在呢。”   夙冰气的直咬牙,真想一拳揍扁他!   但这人就像一个棉花包,不管你是强还软,他永远都是温和柔软的,但软绵绵的外表下面,却是生满了毒刺的藤蔓,随时可以置人于死地。而她则恰恰相反,只是一头看似尖利的刺猬,周身生满毒刺,内里却是一团软软的肉,一旦被人扒了皮,唯有死路一条。   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夙冰自嘲一笑。   想她夙冰活于上古千把岁,到头来,竟还不如一个后生晚辈。   哪怕重修一次,也没见得有多少长进,如果按照这个模式再走一次,她真能在这残酷的修仙界立足么?真可以随心所欲修成大道、直至飞升么?她比他们优越的,除了年纪之外,只是实战经验比较丰富,因此应变能力比较强,但随着修为等级越来越高,这优势渐渐就没了用处。尤其是面对这一代的天才修士们,莫说待到化神了,哪怕修到元婴期,她的胜算又有几分?   当年她还看不起元宝,觉得他靠丹药冲击,无心修炼,不过一个绣花枕头而已,但就之前对付火凤鸣鸾的事情上,这小子的长进简直突飞猛进。再加上他的头脑,和不动声色绸缪一切的缜密心思,待秦清止一朝飞升,北麓第一宗门势必异主。   夙冰揉了揉太阳穴,忍不住抽抽嘴角。   北麓第一宗门换谁来关她什么事?她忧国忧民个什么劲儿?   吃饱了撑的!   ……   顺着窄道一路走出去,宋修指着对面的洞穴道:“谁去引开它们?”   “它们?”   夙冰放出神识觑进去,果然瞧见一株还魂草长在洞穴内,这还魂草只是一种双叶草,一片黑叶,一片白叶,都呈现椭圆形。旁边还卧着两只毛茸茸的小兽,似兔非兔,同样一黑一白,分立在还魂草的两边。这洞穴很小,还魂草的年份似乎也不够久,估摸着三四万年足以,故而那两只小兽,也只有六阶的样子。   夙冰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较大的洞穴,她下意识的将神识探去,那里的确也有一个坑洞,像是栽种过还魂草的模样,看坑洞的直径,这株已经被挖走的还魂草,肯定超过二十万年份。   也不知被谁挖了去,守护兽是和灵草一起成长的,超过二十万年的灵兽,至少也得化形了吧?   “我去吧。”   夙冰自告奋勇,对付妖兽,她还是很有自信的。   宋修看她一眼:“行。”   夙冰就大义凛然的去了,然后灰头土脸的被扔了出来,当即摔个狗啃泥,半天爬不起来:“不行啊,这一只守护兽的威力还能勉强应付,两只加起来实在太厉害了!”   叶心掩嘴咯咯笑道:“还是我们兄妹去吧。”   她和叶甘对望一眼,一起进入洞穴,只听一阵乒乒啪啪,两人也被丢了出来,摔的比夙冰还难看。   宋修愁了,灵石都付过了,还能要回来么?   “我再去试试!”   夙冰偏不信了,这次她撑起一层防护罩,万分小心的入了洞穴。这两只守护兽,黑兽攻击力极高,打它简直是自找死路,而那只白兽相对比较柔和,攻击力低,所以夙冰第一次选择攻击白兽。但令她没想到的是,这白兽就像沙包一样,耐受力级强,打起来虽然没有危险,但十分耗费时间,不到一刻钟,那黑的就会发现同伴失踪,扑出来一招踹飞夙冰。   夙冰这次试了试,直接引出黑的来,结果还是一样惨不忍睹,只能落荒而逃。   五个人盘腿坐在洞外,围成一个圈,想办法。   叶心道:“黑兽不能打,太强。”   夙冰赞同:“但白兽很难打死,它们分开的时间,又不能超过一刻钟。”   宋修道:“将白兽打死也不成,黑兽依旧守在那,一样拿不到还魂草。”   叶甘道:“不,两兽同命,一个死了,另一个也会死。”   夙冰点头:“的确是这样。”   其他人呈现愕愣状。   商议了半天,也商议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元宝耸耸肩膀,说道:“不知道你们纠结什么,都已经分析那么透彻了,其实很简单不是么,只要咱们五个集中火力,在一刻钟内打死那只白兽,不就完了?”   几人一愣,是啊,他们怎么没想到?   因此彼此间根本没有信任关系,挤在那种狭小的洞穴,背后捅刀子再方便不过。   这事儿思考起来,比独自进去送死还要难。夙冰犹自暗叹,人类乃万物之灵长,更何况比灵长还要灵长的修士们,活的越久心思越多,可以直面未知的风风浪浪,毫无退却之意,但面对身畔其他人,却永远怀着几分猜度,几分小心。   信任,谈何容易?   除非那个人是无条件为你,珍爱你胜过自己的生命,否则,两个人之间,永远不可能存在绝对的信任。   若说夙冰最信任的人,排在第一位的绝对要数萧白夜,因此无论邪阙再怎么诋毁他,只要萧白夜没有亲口承认,夙冰永远都不会相信他会干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毕竟一千年的感情不短,她夙冰还没蠢到分不清楚真心还是假意。   至于第二,应该是邪阙了吧。   只除了他诋毁萧白夜那些污言秽语不提,时至今日夙冰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已经完全博得了她的信任。推算起来,应该是从她在洞府内打坐时,不再设下禁制那天开始,具体到哪一天,夙冰也忘记了。   有一些东西潜移默化,实在很可怕……   眼瞅着天都黑透了,他们才终于做出决定。   五个人一起进入洞穴,由夙冰将白的引出,齐心协力群起而殴之,果然就给殴死了。此时不到一刻钟,那黑兽并没有发现,当白兽死了之后,强大的黑兽也一起跟着死了。   宋修欣喜若狂,上前将还魂草连根取出,放进玉盒中谨慎收好。   “行了,任务完成,咱们走了。”   叶心借机在元宝胸口抓了一把,调笑道,“喂,小子,老娘实在很欣赏你。”   元宝不动声色的避开,也笑道:“那要不要跟我回北麓去?”   叶心凤眸一转,叹气:“若是再年轻些,我想我当真会,只是老娘早已抛却束缚,天高海阔逍遥自在,断不会再走以前的老路,去受什么规矩束缚。散修,自有散修的好处。”   “走了。”叶甘寒着脸道。   “恩。”叶心应了一声,两人便一同离开了。   元宝拂了拂叶心方才拍过的地方,淡淡道:“其实这两个人并非什么坏人,当初也是天恒门内极为出色的修士,被上一任天恒掌门一手养大,性子敦厚谦恭。后来天恒门爆发一场夺权战争,岳凌从他哥哥手中抢了掌门之位,而前掌门虽然成了阶下囚,仍旧记挂着天恒门的利益,陨落前还告诫叶氏兄妹必须遵守门规,听从新掌门的吩咐。他二人纵是心有不甘,奈何师命难为,便继续留在天恒门内。”   “然后呢?”   “他们太过出色,将同龄的岳家子弟全部比了下去。”这话是宋修接的,“岳氏族人倍感压力,不求自己上进,反而处处刁难,因他兄妹感情好,便污蔑他们乃乱伦之情,使计废了叶心一身修为,毁了他们名声,叶甘忍无可忍,杀了一名岳氏子弟后,带着妹妹离开天恒门,就此成为散修。”   夙冰哗然:“岳掌门不管么?”“   元宝摇头:“再怎么优秀,总归外姓人。”   夙冰心头一阵恶寒,不说话了。   宋修忽然道:“北堂姗。”   夙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回忆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双眸立时圆睁,她垂着脑袋,当做没有听见。宋修却已经确定了一样,笑道:“别装了,我知道是你。”   夙冰无奈抬头:“我真不是北堂姗。”   “本殿知道,你叫夙冰。”宋修勾了勾唇,戏谑道,“本殿可是魂牵梦绕,朝思暮想了很久。”   “殿下……”夙冰冷汗滴落下来,完了,姻缘线啊……   “本殿此次出门,只是顺道来九麟岛贺寿,真正的目的,乃是前往北麓提亲的。”宋修抱着臂,居高临下看着她,“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朝夕相处那几个月,分开后,可曾想念本殿?”   夙冰已经准备好撒丫子开溜。   却又听他笑道:“罢了,不同你玩笑了,我中的姻缘毒已解,不必担心。”   夙冰讶异:“解了?”   秦清止不是说,没有办法可解?   宋修从储物袋中摸出一个瓶子,递给她:“我本来真的打算贺寿完毕去趟北麓,将此物赠与秦前辈的,如今恰好遇到你,也省得我多跑一趟。劳烦你了。”   “这是什么?”夙冰接过,狐疑道。   “心清神明水,”宋修说,“在天绝境,又被称为断情。”   “你这么好心?”夙冰眉头一拢。   “一来,秦前辈发现我被阮仲操控后,在我识海内种下了非常神秘的保护咒,我师傅才能顺利将他逼了出来,而不会伤害到我。”宋修说起秦清止的时候,言语间明显带着感激之情,但也略有几分得意,“二来说明,你们北麓解决不来的难题,我琰国解决了!师傅他们想了很多办法,最后请教了我容家先祖,在他的帮助下,跨界去了天绝境,才取得此心清神明水。”   夙冰默默听着,觉得这其中显摆示威的成分居多。   这什么心清神明水,估计拿给秦清止,他也不会喝下去,对他而言,意志力才是第一位的吧?   “行了,我比较喜欢一个人历练,就此别过。”宋修向元宝拱了拱手,两人客套两句,便也要离开,临走时又回头说一句,“对了,我族先祖另有训示,其实解开姻缘毒的方法还有一个,就是令下毒之人神魂俱灭,所以这心清神明水若是无用,我师傅当年就打算来找你了。”   似乎是想吓她一吓,但显然没能成功,夙冰只淡淡望他一眼,他便无趣的离开。   之后,夙冰摩挲着手里的瓶子,陷入沉思。   过罢许久,元宝才道:“咱们也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夙冰怔然回神,点头:“行。”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狭小的洞穴,外头不知何时起了狂风,卷着砂砾劈头盖脸的砸在防护罩上,夙冰略有些焦躁的抬起头,发现秘境内的天气变化极是无常,说风就是雨,雨过又天晴,真是比女人还要善变!   不对,真是比白毛还要善变……   ……   话分两头,夙冰猜的一点儿没错,邪阙手里的鼻涕虫果然死了。   他唬了一跳,当即便跳下榻,本想冲出门去,但又倏忽滞住脚步。扬起手,那条黑线越来越浓重,他眼下能做些什么?什么都做不了,他不能被邪皇之力控制住,绝不能!更何况夙冰走时才说过,要他懂得尊重,懂得分担,他应该相信她的能力。鸣鸾不是之前那位大乘期修士,虽然境界高,但早已是半个残废,只要夙冰足够小心,没事儿的。   对,没事的。   邪阙重新坐下,目色沉沉,不断说服自己。   指甲却已经在榻沿抓出几道凹痕,又抓出几道凹痕,再抓……真是矛盾,一心想令她成为最强者的是他,然而最放不下的也是他。邪阙幽幽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他可是大妖怪,能不能不要这么掉价?况且还是为了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邪阙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什么都不想了,天色以晚,起身打算前去上善天池。   还未出门,忽然嗅到几缕凡人的味道。   邪阙眉梢一挑,又来?   果然听见有人喊门:“苏夫人在么?”   邪阙好半响没搭理他们,许久才没好气地道:“干嘛!”   “苏夫人,请跟老夫走一趟吧。”   “去哪?”   “东陵书院。”   邪阙始终闹不明白,这群儒修到底想做什么?心烦的很,便开了门出去,凤眸一眯,稍稍一诧,对面领头的居然是一位元婴初期小儒修:“原来是位前辈,不知要晚辈前去东陵书院做什么?”   那儒修打量他一眼,神识绕过,微微拢眉:“靳家家主有请。”   邪阙眼珠儿一转,难道被真龙族发现了?那也不必前去东陵书院吧?不管什么原因,他都不想去,也懒得去,便摆摆手道:“老……我没空,我还要等我夫君秘境试炼归来,前辈请回吧!”   说罢就要关门。   儒修最讲礼仪,认为女子更该德行俱佳,见到邪阙这个样子,那元婴儒修的脸色极为不佳,但还是一手负后,文质彬彬地道:“苏夫人,请您慎重考虑,令郎可悟小师傅已经先您一步去了东陵书院……”   这是不去就要打晕了扛走的节奏么?   关门的手顿住,邪阙一对儿眸子陡然一寒,手腕上的黑筋条条凸爆。   真特么想杀人啊!   他将脸遮在门后,狰狞的咬了咬牙,一甩头发回到门前,莞尔笑道:“看来,我是必须走一趟了?”   元婴儒修侧了侧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103     原以为天湖秘境出了岔子,高层必定要提早开启秘境大门,接众修士出去避难。奇怪的是七天过去了,居然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夙冰诧异之下,问过元宝才知道,原来离开秘境的法子只有一个,就是修士自己走去出口处。   且说秘境之内果真奇幻诡异,或是法阵、魇术,或是仙域、瘴气,总归变化莫测,但每一条路的尽头皆有一个石碑指向标,所指的正是出口方向。她和元宝选了一条最为僻静的小路,依旧遇上不少探险的修士和一些高阶妖兽,两人一路不要钱似的消耗着由元婴修士所写的隐身符箓,倒也一直平安无事,只有遇到些稀罕玩意儿时,才会停下来或抢或夺。   在秘境内使用隐身符箓,根据修仙界的规矩来说,乃是一种十分可耻的作弊行为。一直不曾被明令禁止的原因,是由于修士们相信自己还有最起码的底线,只是夙冰和元宝从来置节操为无物,任何规矩仙度都是拿来破坏的,因此半点儿羞耻也没有,怎么轻松怎么来。毕竟前方有只身残志不残的高阶凤凰神出鬼没,不保持体力和灵力怎么能行?   一晃眼又是十几天过去,距离出口终于只有不到千丈,如同入口处一样,最后一段也是水路。两个人谁也没有随身携带舢板小船,元宝便将自己的玉箫放大了丢进水里,充当渡水之器,只是驱使了半天,玉箫安安稳稳的浮在水面上,动也不动一下。   清风徐徐,水面波光粼粼,两岸绿草如茵,景致可说清新怡人。   夙冰侧坐在玉箫的尾部,小腿以下全都没入水中,甚为惬意的看他研究:“我听说,这九麟岛内的水域很是奇怪,只有灵楠木所制造的船只,才能以灵气驱使着在水面行走。”   元宝重复道:“灵楠木?”   “是啊,你有没有?”   “没有。”   “那你可有水系的灵兽?”   “怎么?”   “既然无法以灵气控制,何不采用最原始的方法试试?”   听夙冰提罢建议,元宝稍稍一琢磨便明白了,微微一笑,他一拍灵兽袋,只见一道红光闪过,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稳稳落在他们身侧的水面上,躬身道:“主人,有何吩咐?”   夙冰嘴角一抽,这灵兽居然已经化形了!   元宝拍了拍坐下玉箫,指着下游道:“拉我们出去。”   小男孩儿恭敬着点点头,继而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等到跃出水面时,已化为一条长约三尺的短尾小鱼。此鱼瞧着瘦瘦瘪瘪,十足营养不良的模样,但夙冰越看越熟悉,最后终于恍然大悟,竟是海神兽横公鱼!   山河社稷,盘古斧,横公鱼,这小子简直是想逆天啊……   玉箫随着横公鱼的节奏缓缓移动,夙冰耷拉着脸,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倘若换了其他人,她就算会被心魔缠死,也非要抢到手不可。已经够心酸了,元宝偏还问道:“对了,你的本命法宝是什么,为何一直不曾见你用过?”   夙冰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还没有本命法宝呢,师傅在帮我锻造那柄血牙月魄轮,说是等到净化过后,当做本命法宝的胚子。哦,回头问问师傅,若是有可能的话,将金刚伏魔铁也给融合进去。”想起什么,她又补充道,“差点儿忘了,当初是你拍下的血牙,那笔灵石我还没有还给你。”   瞧她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摸储物袋,元宝摆摆手:“谈钱伤感情,再说当年掏出去的钱,最后还是落回我手中,并不吃亏。”   夙冰不解:“什么意思?”   元宝沉思片刻,说道:“那柄血牙月魄轮,是我拿去拍卖所寄卖的。”   夙冰微微一愣,倏忽攥紧拳头,沉声道:“能不能问一句,你是在何处寻到此物的?”   “陇西魔域,血盟都城之外七千丈左右的断崖之下,据说曾是一处上古战场,煞气极重,一般修士根本无法靠近,我也只能探到外围。”元宝没有看她,淡淡说道,“我回来之后,一直想着再去一次,因此调查很久。原来那里乃是一座死城,上古年间名叫谛听,曾是魔域血盟之都,里面住着血盟盟主白夜魔帝。然而,某一日突然连城带人一起人间蒸发,成为上古魔族的一桩疑案,直到三万年前才被一位修士发现,原来是被谁屠了满城,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   夙冰听的冷汗淋漓:“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元宝斜斜睨她一眼,“你之前在炼魔山曾经见过邪皇印,应该知道邪皇此人吧?当年就是他最先发现了谛听遗址,试想一下,若不是从谛听城内、白夜魔帝身上得了什么天大机缘,凭他一个四灵杂根的道修废材,如何能在短短三百年的时间内,一跃成为魔域一代枭雄?”   “邪皇……”   夙冰喃喃念着,忽然觉得脊背泛寒,敛下七上八下的心思,她犹豫着问道:“元宝师兄,等我回去北麓之后,你若是有空的话,可不可以带我前去谛听遗址看看?”   “你敢去么?”   “天下间,只有不能去的地方,没我夙冰不敢去的地方。”   元宝泯着嘴儿微微一笑:“陪你走一遭也无妨,横竖修仙的日子实在无聊。”   夙冰也僵硬着牵了牵唇:“呵呵,看来天下之大,已经没有能让你感兴趣的地方了。”   “有。”   “哦?”   元宝眯着眼,指向夙冰:“你心里。”   夙冰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你啊,认真一点儿会死么!”   “往昔就是太过认真,才会被一个情字害到死。”元宝倒是一点儿没笑,淡淡说,“过往不是拿来缅怀的,更不是用作叨念的,它的存在只有一个目的,告诫我们莫在犯同样的错误,此路不通,那就换种活法。”   夙冰不明所以的望着他,元宝却转眸望向别处,不说话了。   沉默着,一直行到距离出口一百丈左右的地方,他们紧挨着峭壁停下,放出神识打探四周的情况,发现有几名修士顺利从出口离开,才指挥着横公鱼游了过去。   这一路实在太过顺畅,像是有人先前开路一样。夙冰有些忐忑不安,鸣鸾去哪了?   出口处是一道闪着荧光的结界,横公鱼无法穿透,便在结界外停住。   “你先出去吧。”元宝挥手收了横公鱼,笑道,“以防万一,还是我来垫后比较稳妥。”   “行。”   知道他本事大,夙冰也不同他客气,脚尖在玉箫上一点,施展轻身术跳向结界。   结界立时便如一面支离破碎的铜镜,夙冰只觉得浑身似被钝器割裂开一般绞痛,眼前光怪陆离,闪的瞳孔一阵紧缩。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不管识海再怎么纷乱,也始终保持着警惕。   从结界掉出界外时,她落地那刻好像踩在什么尖物上,右脚面整个被戳穿,隔了一会儿,才开始向外流血。   整个人向下凹陷约有半尺,她垂下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土坑里。   运气试了试,流血的右脚已经被坑下的神秘磁石完全吸住,根本无法移动,这染血土坑周围贴满了符箓和一些看不懂的鬼画符,证明了此地不是一般的土坑,而是某种阵法的阵眼中心位置。   夙冰纳闷极了,方才那道结界不是出口吗,这是把她传哪儿去了?   幸好这点儿外伤对于金丹期的修士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夙冰告诉自己稍安勿躁,默默等待了片刻,元宝始终没有出现,也不见其他修士传来,夙冰终于确定,自己被人设计了。   正打算放出神识窥探一二,一转眼瞧见靳耀从一面山壁内浮了出来,冷冷道:“等你很久了。”   夙冰不由皱眉:“靳公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靳耀长身而立,风度翩翩的立在风口,举手投足间自是一派谦和儒雅,但那跋扈的腔调却和举止极不符合:“少同我装蒜!”   “我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何故三番四次的想要置我于死地呢?”   “是你三番四次的与我为难才对!”靳耀提起之前的事情,气便不打一处来!从小到大,谁不巴结着他,哪怕想要天上的月亮,长辈们也不会说一个不字!何曾类似此次,一而再再而三的遭受挫败,且还被他以“合欢琴”大肆羞辱,亲手杀了自小一处长大的书童!“姓苏的,我靳耀想要的东西,便没有得不到的!你百般阻扰,我就偏要得到!还要让你眼睁睁看着!更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脑子没毛病吧?”   夙冰顿感无语,谁来告诉她,这一代的小修士们究竟是怎么了?资质和性子全都成反比的么?要么嚣张跋扈,要么心理变态,不过鸡毛蒜皮大的事儿,嫉妒心占有欲不要太严重!心里连连咒骂,忽然想起什么,夙冰的双眸陡然一亮:“你……你该不是看上我道侣了吧?”   靳耀冷冷一笑,并没有否认:“你知道的太晚了。”   “哎呀!”夙冰一拍大腿,笑着直不起腰来,“你!你早说啊!早说我就成全你们,何必动刀动枪这么难看?!”   “看上看不上,眼下全都是其次,我只是非得到不可!”靳耀被她的反应唬了一跳,稍一思量,以为她是害怕的表现,愈发趾高气扬,“此阵名曰化骨,乃我派师祖所创,所选用的材料,皆为化神期修士亲手炼制,任你三头六臂也休想逃出去!”   “于是呢?”知晓了他的意图,夙冰反而一身轻松。   “它会从你脚下的伤口开始,一寸寸腐蚀你的肌肉骨骼,经过七天七夜之后,将慢慢向上渗透,直到将你化为一滩血水。”靳耀阴冷冷地开口,唇畔扯起一抹弧度,祭出一杆金珠玉笔,屈指一弹,虚空画出一个框子。   那框子闪动了下,浮出一面镜子。   夙冰透过镜像,隐约可见一处装饰华美的洞府,床上正翘着二郎腿睡觉之人,真真是邪阙。他似乎有所察觉,侧了侧眸子,正好同夙冰的视线对上,很显然从他的位置看不见夙冰,便嗤笑一声,扭头继续睡大觉。   夙冰看笑话似的看一眼靳耀,这货是软的不行,打算来硬的了。   且还要她亲眼瞧着。   太变态了!   夙冰扶着额,几乎快要憋出内伤,最后忍不住笑的前俯后仰,原本积郁的一些负面情绪,这会儿子竟然一扫而空,心道这么可爱的小家伙,她还真有些舍不得下手。靳耀被她笑的心里发毛,蹙眉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   夙冰摇摇头,靳耀所言非虚,脚下的化骨阵虽然瞧着简单,但确实十分厉害,先前还只是脚下不能动弹,现在已经麻痹到了腰部,丹田像是被冻住一样,完全释放不出一丝灵力。看来,眼下只能元神出窍了,真是麻烦。   “你就在这慢慢儿等死吧!”   靳耀得意洋洋,姿态甚雅的拂了拂长袍上的褶皱,转身便要离开,却突然感受到背后一股力量直奔后脑勺而来!他心下一悚,还未来得及回头,便被一只鬼爪子锁住咽喉。   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他都没有反抗的余地。   人影绕至眼前,靳耀惶然道:“你……你是谁?”   夙冰挑了挑眉毛:“看不出来么,我是个夺舍的。”   根本不等他有所反应,夙冰扬起右手食指,在他大腿上划出一道大血口子,毫不留情的将他扔进阵法中心。这阵法的原理就是个血阵,流血越多越能吸引火力,麻痹的也就越快。要不是靳耀有心慢慢折腾她,只在她右脚戳出一个针眼儿大的洞,兴许她连识海都要被麻痹,元神便会锁入体内,一起被腐蚀干净。   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夙冰算是见识到了。   因为大灵动脉被割断,靳耀腿部的伤口血流如注,一下子便将阵眼儿下的磁石给吸引走了,夙冰赶紧缩回躯壳,一鼓作气从阵眼儿中跳了出来。脚下虚浮无力,一个趔趄摔了下去,她晃了晃脑袋,只觉得识海涤荡翻滚,头晕眼花。   一是被这阵法伤了筋脉,二是元神和身体的契合出了问题。   看来她元神之力已经差不多耗尽,今后若再强行使用,极有可能无法回到身体中。   得,自重生以来,一项最强势的保命本领就此作废。   瞧见靳耀已经昏了过去,夙冰盘膝坐在地上,调动灵力在周身运转,以疏通经络,但那股麻痹的力量居然顺着灵力开始向周身扩散开来。夙冰惊了一大跳,慌忙止住灵气在体内的运转,生生将它们重新逼回丹田。   识海探入丹田内,金丹居然微微有些泛黑?!   中毒了?   夙冰讶异之下,方才想起右脚内扎进的尖锐之物,便又将神识探去,原来是一根鱼刺模样的尖刺,不痛不痒,就在血肉里面嵌着。夙冰运了运气,本想将它逼出体外,它却像长了脚一样,顺着筋脉四处游走。   夙冰心头一沉,她对医道谈不上精通,但炼了那么多年丹,也粗懂一二,却丝毫不知从何下手,看来此物并不一般。   本想打醒靳耀问上一问,但夙冰隐约觉得他也未必清楚怎么回事,况且以他的状态来说,撑不过两三天就会死,在他本命元灯熄灭之前,必须把邪阙给弄出来。   重新站起身,脚下像是踩了棉花,有些飘忽。   定了定心神,夙冰从储物袋里摸出三颗珍藏许久的上品化毒丹服下,先不管是否对症,总归能压制一下。   举目望去,此地也不知道是哪儿,但看周围山石的模样,似乎还在天湖秘境之中。她试着御风而起,但飞不了多高便被一道无形禁制弹了回来,更加确定了她的猜测。   既然又回到秘境,只需再出去一次就是了。   夙冰拔腿正打算离开,蓦地感受到灵兽袋有些异样,该不是小雏鸟出了什么事儿吧?她纠结着缩身进入灵兽袋中,打眼瞧见风声兽浑身燃着火,在地上不断翻滚着,叫的声嘶力竭,活像杀猪一样。   小雏鸟嘤嘤叫着,跳在夙冰脚面上,亲昵着蹭她的脚脖子。   夙冰一诧:“这是怎么了?”   阿呆倒栽在泥土里,哈哈大笑:“不知道,它正闭关呢,被这小鸟啄了下屁股,就成现在这样了。”   夙冰一头冷汗,赶紧一挥袖子,以灵力压制住它体内暴走的三昧真火。风声兽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呼哧呼哧喘着气,一个翻身跳起来,就要向夙冰脚上的小鸟扑去。   夙冰本想一脚将它踹开,竟被它的力量波及到,被迫向后退了几步。   “哎呀,多多你进阶了!”   “咦?”风声兽怔愣着停住脚步,原地蹦了两下,咧着大嘴哈哈大笑,“真的进阶了!”   夙冰仔细检视它一遍,从筑基到金丹,这蠢货的力量比之前浑厚了不只十倍!这就是神兽和普通灵兽之间的差别,它们本身的资质好,血统纯,级别低的时候瞧不出来优势,但随着级别提升,每次进阶,成长值都比普通灵兽要高出几个等级。   当然,不排除吃了龙角的缘故。   既然风声兽进阶成功,夙冰便带着它一起出了灵兽袋,自己受了伤,正好以它代步。   风声兽一听,极不高兴:“我都已经是金丹期的大神兽了!”   夙冰合拢拳头,指节捏的咯吱咯吱作响:“是吗,让我试试有多大?”   风声兽打了个寒噤,心不甘情不愿的伏下前爪,嘴里还在说:“快些弄只小灵兽使唤吧,以后这种脏活累活别再让我做了!若是让别的神兽瞧见,我的脸都丢光了!”   “哪儿那么多废话!修为只升了一级而已,架子倒是端出十级!”   夙冰翻身坐在它愈发宽而厚实的脊背上,稍稍一用力,周身肌肉便是一阵抽搐,忍痛骂道:“等到来年化形,还不将老娘给吃了?!瞧瞧大白,虽然臭毛病一大堆,也没你这架子!”   待她坐稳之后,风声兽威风凛凛的嚎叫一声,抖着毛向山石跃去,一面狂奔,一面嗤笑:“拉倒吧,少得了便宜还卖乖,大白那是对你才没架子好不好?偏你还觉得天经地义。”   见它竟敢顶嘴,夙冰本想以手刀劈它脑门,却迟迟不曾落下:“你也觉得,我对他不太公平?”   “感情的事儿,从来就没什么公平不公平。”风声兽想了想,解释道,“打个比方说吧,夏重霜对我比你实在好太多了,但他从来不让我吃肉,只准吃灵石,单凭这一点儿,我就宁愿跟着你,虽然挨打挨累,但有肉吃。”   夙冰冷冷一笑:“换言之,谁给你肉吃,你就愿意跟着谁?”   “唔……”   风声兽十分肯定的点点头,结果换来一顿暴打。   夙冰解除了它和夏重霜之间的灵兽契约,但始终没有重新签订属于她的灵兽契约,她觉得强行绑定没有什么意思。无论是人是兽,都有选择的权利,契约什么的,不只对灵兽是种侮辱,对修士本身来说,也是一种不自信的表现。   但她现在开始有些不确定了。   不再同它闲扯,夙冰指了指路,便开始闭目养神。   害怕神识受到毒刺侵蚀,夙冰几乎关闭了识海,因此只能探到方圆数十丈的距离,风声兽狂奔了半个多时辰之后,倏忽停了下来,说道:“前面有人。”   夙冰睁开眼睛,看到不远处浅滩上,似乎趴着一个女人。   想了下,她道:“过去瞧瞧。”   风声兽小心翼翼的从角落渐渐接近,夙冰注目一看,居然是岳箬。放出神识在她身上一绕,夙冰摇了摇头,筋脉尽断,根骨寸裂,此人没救了:“咱们走吧。”   风声兽却没有动。   夙冰拍了拍它的脑袋:“走呀,发什么傻!”   风声兽还是没有动,双腿有些发颤,丝毫没了先前金丹神兽的气派,抖抖索索地道:“有……有大妖怪!”   脊背豁然一僵,夙冰紧了紧拳头,这秘境内的大妖怪除了鸣鸾还能有谁?没来的及多想,风声兽连声招呼都不打,一溜烟躲进灵兽袋!夙冰猛地摔在地上,气的不轻,正打算开骂,只听见斜对面的山谷传出一阵阵爆炸声,似乎有高阶修士在斗法。   赶紧摸出一张隐身符箓,“啪”的拍在身上,夙冰躲在一块儿岩石后面。   不一会儿战场就从山谷移至浅滩,夙冰抬起头,只看到一团炸蓬蓬的黑雾和一只三丈多长浑身燃火的凤凰。   凤凰落地,化为人形,抚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那团诡异的黑雾停在半空,发出的声音极沉极低,威严中透着冷漠:“鸣鸾,比起邪阙来,你可真是越来越不长进,多少令我有些失望。你那神君主人得知,怕是要痛心疾首。”   听见邪阙的名字,夙冰心里打了个结,愈发竖起耳朵细听。   鸣鸾抹干净唇角血渍,冷笑道:“抓到我又如何,当年无法将我炼化,现在就行了?”   黑雾沉沉一笑:“当年失败,不代表我今日还会失败。”   一阵飞沙走石过罢,只见一个三足银鼎从黑雾中渐渐飞了出来,盘旋着浮在两人正中间,不断朝四面八方放射出银光。这三足银鼎夙冰从未见过,但它所散发出的力量,夙冰却觉得十分熟悉。   对,同金刚伏魔铁的力量相似!   三足银鼎的光芒越来越盛,紧接着,光芒化为飞刃向鸣鸾射去。那些飞刃带着鸣哨,完全搅乱了鸣鸾的听觉,他沉着脸,左脚后退半步,一手在胸前刷刷几笔,筑起一层火红的防护罩。   以夙冰看来,那黑雾的修为并不比鸣鸾高出多少,但此神器一出,鸣鸾必败无疑。   他死不死,同夙冰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但听这团黑雾的口气,似乎同邪阙亦有过节。夙冰望一眼浅滩上半死不活的岳箬,心道这怪物收拾了鸣鸾,肯定不会绕过自己,以他的修为,肯定早已发现自己藏在附近,若是帮一把鸣鸾,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最重要的是,这怪物万一还要对付邪阙,多个鸣鸾便多个帮手。   夙冰做出决定之后绝不拖沓,一挥手祭出金刚伏魔铁,忍住体内的不适感,将力量全都汇聚在手心上,飞身向那三足银鼎打去!黑雾虽然知道她躲在附近,但没有料想到她会突然冲出来,竟有一瞬间的怔愣,非但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反倒收了三分力度。   夙冰的速度极快,但银鼎的力量有黑气作为支撑,自然比夙冰厉害的多,根本不曾靠近,就被银鼎反震出去!   但金刚伏魔铁却穿透了防护,“哐当”一声打在三足银鼎上!   夙冰被甩出去几丈远,撞在石壁上又弹了回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快要移位。落地之前,只见两只尖细的爪子勾住她的双肩,以极快的速度向出口方向奔去。   伏魔铁倏忽化为一道金光,追在夙冰身后。   三足银鼎在空中飘荡了会儿,感觉主人并没有追上去的打算,便偃旗息鼓,飞回黑气之内。   ……   冲出结界,一飞冲天,最后落在一处孤岛上。   鸣鸾脸色惨白,沉沉道:“我孩儿呢!”   夙冰耳朵嗡嗡作响,好半天才恢复,一拍灵兽袋,将小呆鸟祭在手心,递给他:“还你。”   鸣鸾颤巍巍的伸出手,将小呆鸟接了回来。小呆鸟才睡醒,揉了揉眼睛,似乎吓了一跳,冲着夙冰使劲儿拍打着翅膀。夙冰解释道:“请您相信,晚辈并没有出手伤害那只烈火鸟,更没打算伤害这只小家伙。当时情况紧急,晚辈乃不得已而为之。”   鸣鸾根本没有听进夙冰说的话,有些魂不守舍的以鼻尖蹭了蹭小呆鸟的小嘴儿。   许久才抬起头,问道:“你为何出手帮我?”   “晚辈自保而已。”   “你就那么自信,我会带你走?”   “晚辈不是自信,只是相信邪阙的判断,他说您知恩图报,乃是个正直热血之人。”   鸣鸾眉头一皱:“你认识邪阙?”   夙冰揣度道:“前辈也许知道我是谁。”   顿了顿,鸣鸾略有些惊讶地道:“你、莫非是魂皿里那个女人?!”   还真知道……夙冰呵呵一笑:“是。”   “太不可思议了,他竟真将你给复活了?!”鸣鸾似是非常震惊,空出一只手向夙冰探去,夙冰犹豫了下,站着没动,任凭他在自己脸上摸了摸,“果然,好生精纯完美的元神……从前我笑他痴人说梦,没想到他真的成功了,主人说的没错,邪阙这厮的毅力,真乃世间少有。”   “可惜晚辈的肉体没了。”夙冰淡淡道,“这具身体,是夺舍来的。”   “已是万幸。”鸣鸾轻叹。   “确实。”夙冰忖度片刻,问道,“鸣鸾前辈,请恕晚辈斗胆一问,那团黑雾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鸣鸾面无表情地道,“他手中那方三足银鼎,名叫神农化妖鼎,同你的金刚伏魔铁一样,皆为神界之物,此人力量极强,身份成迷,只一心想要将我和邪阙炼化。一万年前,我曾落在他的手中,被他以神农化妖鼎淬炼了整整三百年,我这一身残疾,就是拜他所赐,休养了一万年,也还不曾修补好。”   夙冰倒吸一口凉气:“他炼化你们做什么?”   鸣鸾摇头:“不清楚,只是当年他没有成功,神农化妖鼎突然爆了,邪阙偷偷跟了他三百多年,逮着机会将我救了出去。此后,此人便销声匿迹,如今再次出现,想必是有备而来。”   夙冰陷入片刻的沉默,随后一拱手:“前辈,此稚儿已经归还于您,晚辈尚有要事,先行离开了。”   “你去找邪阙么?”   “恩。”   夙冰将前因后果粗粗一说,鸣鸾的眉头越皱越紧,说道:“我陪你走一趟吧。”   夙冰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东陵书院藏龙卧虎,凭她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要不然,她也不会冒险出手助他。心里默默松了口气,没走几步,她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倒。   “你怎么了?”   “没……没事。”   夙冰又摸出三颗疗伤丹药,一口吞下,以灵力驱使着它们融进丹田,修补受损的经脉。她的感觉有些糟糕,但时间不待人,必须在三天之内赶到东陵书院,否则靳耀的本命元灯一灭,她就没戏唱了。    ☆、104神农化妖鼎(一)     大乘期的凤凰,无论是飞行速度亦或飞行速度,都令夙冰难以忍受。修士虽然能够高空飞行,但也是有限制的,因为天界的仙气和人间的灵气完全不一样,越向上层,灵气越是稀薄,凡人之躯根本难以承受。   一般来说,金丹期所能承受的极限,也就是距离地面四五千丈左右,再高一些就有爆体而亡的可能性。因此她的脸蛋儿就如同面团儿一样,被高速带来的疾风揉成各种形状。   等到落了地,夙冰本想说声谢谢,结果张口就吐了出来!   见鸣鸾皱起眉头,夙冰尴尬着道:“前辈的速度实在太快……”   “三界脚程最快的兽类,我凤凰族连前十都挤不进。”鸣鸾的意思很清楚,是夙冰太没用了,“至于排在第一位的,乃是风声兽族,若我不曾感应错误,你的坐骑正是风声兽吧?”   夙冰抹了把汗,种族虽然有差异,但金丹期和大乘期能有可比性吗?   但她没工夫也没胆量同他争辩种族问题,只环顾四周,问道:“前辈,这是何处?”   “一万年不曾出来过,我怎么知道?”   “……”   脑回路不同,夙冰真心不知道说些什么了,便打算向前走走,放出神识窥探一二,听凤凰又说:“不过,你在向前一步的话,便会踩在东陵书院的地界,被他们的法阵所感知。”   夙冰才将抬起脚,陡然停在半空,脸黑了:“前辈,您说话能一次说完么?”   “你们这些无知凡人,性子如此急躁,如何问鼎大道?”鸣鸾摇了摇头,说,“你是打算直闯,还是智取?东陵书院在九麟岛有着数百万年的根基,我虽能来去自如,但不能保证邪阙的安全,毕竟他不能使用妖力。”   夙冰沉默了下,从储物袋内摸出一颗珠子:“我先前采了靳耀一缕神识,想幻化成他的模样。”   鸣鸾虽目不能视,但却能嗅到宝物的灵气:“幻形珠?”   夙冰点点头:“前辈知道?”   “何止是知道。”鸣鸾的脸色有些阴郁,冷冷说道,“此物乃是天极老翁座下百变珍珑兽千年妖丹所化,当年邪阙初次转生戾气太重,主人便命我将他带上仙界,求借天极老翁的天极雪池助他淬体练魄,岂料这小子竟然从中挑唆,我便一时激愤错手杀了那只极品兽,他则抢了妖丹跑下了界!害我被天极老翁追杀了几十年,若非主人出面,赔偿仙翁三只更为珍贵的宠物,我怕是要被扒皮抽筋。”   “……”   夙冰第一个反应是这幻形珠原来如此珍贵!   夙冰第二个反应是这凤凰的智商和修为真不成比例!   丝毫没有同情他的意思。   但嘴上还是配合着痛骂邪阙几句,一脸慷慨激昂义愤填膺,并对鸣鸾的遭遇深表遗憾,直到瞧见他阴郁的脸色渐渐和缓下来,才从眉心抽出之前由靳耀识海抽出的那缕神识,打进幻形珠内,再以幻形珠的力量,变成靳耀的模样。   以防万一,鸣鸾又赠了她一根火凤尾翎,以保证大乘期以下的修士难以分辨。   做好准备之后,鸣鸾“唰”一下便不见了,夙冰只觉得脑子一懵,他居然躲进自己识海内!   夙冰一声惊叫:“前辈!”   鸣鸾盘膝坐在她的识海中,呵斥道:“大惊小怪的作甚?怕我夺舍还是窥探你的记忆?”   这声音从识海传入四肢百骸,夙冰禁不住打了个激灵,识海乃是一个修士最隐秘的所在,被外人占领的感觉十分不爽,就凭她和大白的关系,也只是让他躲进灵兽袋中而已。转念一想,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若他真对自己不利,防也防不住,便暂且将心头的惊恐压住。   她御风而起,放出神识向方圆探去,这一探,令她大吃一惊!   她神识的力量变得异常强大,方圆百丈之内,连只苍蝇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夙冰很快意识到,这是鸣鸾大乘期的窥天道神识!强忍住心里的讶异和激动,她像是偶得机缘的平凡小子,怀着敬畏和猎奇之心,再次将窥天道神识渐渐推进,只见穹苍晨曦之下,天地山河间的一切,全都清晰在识海内一点点铺展开来,如一副浩瀚的画卷,美轮美奂!   这才是天地的造化啊!   眼里的世界越大,越发衬得个体的渺小,愈发要谦恭……   “我说,你欣赏够没?”鸣鸾有些无语,“还去不去救人了?”   “救!救!这就走!”   夙冰讪讪着收回心思,想到鸣鸾此刻能感受到她的一切,便胆颤心惊的搜寻了下东陵书院的位置,衣袂飘飘的朝向那里飞去。守岛修士见了她,纷纷行礼,夙冰有靳耀的神识在手,施施然地落地后,自然而然的学着他的模样抬了抬手:“免礼。”   她在一众弟子的注目礼下,仪态万千的走进岛门。   还没走几步,便有一名筑基后期男修士闻讯而来:“哥,你可算是回来了!”   一把折扇把玩在手心,夙冰搜寻神识,知道此人名叫靳冽,是靳耀的弟弟:“怎么了?”   靳冽抱着臂上前:“听阿勋说,你不是七天前就从秘境出来了么,为何在天恒门逗留那么久?忘了今天晚上是你的结丹大典了?”   夙冰一愣,不会这么巧吧?   一缕神识能捕捉的信息实在太少,但抽出太多神识,会加速靳耀的陨落,夙冰无奈,只能阴着脸敲他一记:“路上有事耽搁了,这不是赶回来了么,也值得大惊小怪。”   靳冽吐了吐舌头:“走吧,父亲等着你呢。”   夙冰硬着头皮道:“走。”   这可怎么办,她本想借着身份去把邪阙正大光明带出东陵书院,这一进门就被绑架,怎么脱身才好?正纠结着,忽见一名筑基后期的女修迎面飞奔而来,上前挽住夙冰的胳膊,红着双眼道:“耀哥哥,你……你怎么能这样……呜呜呜……”   话没说完,又狠狠甩开她的胳膊,捂着脸跑了。   夙冰嘴角抽搐了下,这是什么情况?   还没等她去摸幻形珠,一抬眼又瞧见一名金丹期的红衣女修,二话不说上前甩她一巴掌:“无耻!”   脸上火辣辣的疼,夙冰索性也不去探究了,这九麟岛第一贵公子的私生活还真是迷乱,小心看多了长针眼。待这红衣女修也走远了,靳冽才叹气道:“哥,你也别怨别人,你说天下的女修这么多,你干嘛非要娶那种不要脸的女修士做正妻?   夙冰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将脸拉的比驴脸还长。   一路飞向东陵书院大长老所居住的云华殿,她发现所有人看她的眼神儿,都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这种眼神她很熟悉,当年她被名尘诋毁的时候,无极宗上下大抵就是这个模样。   靳冽只将她送至门口,夙冰是自己一个人进去的,殿中装饰奢侈豪华,但靳大长老并不在殿中,她便大着胆子放出鸣鸾的窥天道神识,循着两道灵气绕去后殿次间里,立在门外正打算请安,忽然一道强劲的灵气冲出!   她唬了一跳,本想躲开,但想起什么,又生生受住。   元婴大圆满修士的力量虽然强悍霸道,但对方很明显只用了一成修为,因此夙冰伤的并不严重,只是稍稍向后一个趔趄。   门“唰”的被灵气冲开。   一个怒滔滔地声音传出:“寡廉鲜耻!”   这人是靳耀的老爹,东陵书院大长老儒君靳知书,夙冰暗道这真是无妄之灾,跪下道:“父亲,孩儿知错!”   忽地一声轻笑响起:“儿孙自有儿孙福,靳兄何必动怒?”   听到这如珠似玉的声音,夙冰脊背豁然僵直,她不敢抬头去看,但已经肯定屋内同靳知书对弈之人是谁。   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鸣鸾淡淡道:“那化神期剑修,你认识?”   夙冰低着头:“他是我师傅,北麓绝情剑尊秦清止。”   鸣鸾隐居避世一万年,若说萧白夜他是知道的,但对秦清止并没有什么印象,因此也就无话。夙冰只觉得透心凉,无极宗同九麟岛并无交集,但秦清止交游广阔,从前也曾听他提起过,他同九麟岛内一名儒修交情甚深,七百年多前,两个人曾在凡人的领域内一见如故,最后还以凡人的规矩,结为八拜之交……   原来他口中的一名儒修,居然是靳耀的老子!   夙冰一个头两个大,完了!   靳知书又骂:“蠢物!还愣着作甚,见了你秦叔叔,还不行礼?!”   夙冰颤巍巍的磕了个头,极力稳住气息:“秦叔叔。”   “三十年不见,贤侄又俊俏了不少。”   秦清止手里的黑子迟迟不曾落下,神识自然而然的绕在夙冰身上。夙冰身子一缩,忽又想起鸣鸾堂堂一大乘期神鸟正在识海内保驾护航,便中气十足的挺直脊背,冲着秦清止微微一笑,“秦叔叔的风采,亦是与日俱增。”   秦清止莞尔一笑,落下一子,收回神识,说道:“靳兄,长途跋涉,在下有些累了。”   两人虽然交情匪浅,但秦清止的修为毕竟比他高出一个大境界来,靳知书慌忙起身,拱手道:“愚兄这便送你前去厢房休息……”   “不必,我自己去即可。”   秦清止亦起身还了礼,两人客套了两句,靳知书便不再坚持。夙冰始终跪在门槛前,身体紧紧绷住,动也不敢动一下。秦清止走过她身畔时,稍稍停顿了下,两弯远山眉微微蹙了蹙,脸上现出一丝疑惑,吓的夙冰手心直冒冷汗,直到他走远了,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只可惜一口气还没舒完,靳知书就一脸死了爹的模样,怒道:“还不滚进来!”   夙冰急忙站起身,进门且将房门关上,极上道的立在一侧听候发落。   靳知书一拂袖,棋盘上的灵珠登时滚落一地,山羊胡子几乎翘上了天,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耀儿啊耀儿,我自知对不住你母亲,但你说从小到大,我这做父亲的究竟哪里亏待了你!你要什么有什么,何曾以戒律束缚过你,哪怕此次你说看上旁人道侣,我也没有苛责于你!反还命你叔叔助你一臂之力!只因你在信中一再保证,那女修如你母亲一般温婉柔顺!如今我瞧了,确实长的和你母亲有几分相像,但那性子……那性子……”   老人家说不下去了,抚着胸口喝了口茶,又差点噎死。   听他又东拉西扯一大堆,夙冰总算听出点儿门道。   原来这靳家喜欢少妇爱抢人老婆的习惯竟是祖传的,靳耀的母亲就是靳知书抢来的。但靳知书肯定不会同意靳耀抢来的女人做儿媳妇,能偷偷给她个妾室身份已算不错。可惜邪阙兴许是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又兴许是气急败坏,每天一有机会就向守他的几名筑基修士哭诉,编了一段他和靳耀之间干柴烈火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出来,说什么日日被夫君毒打,靳耀怜香惜玉将他救出火海啊,花田之下承诺要娶她做正妻啊……   一传十十传百,这段风流韵事很快传的上下皆知。   靳知书恼火异常,便将邪阙召至寝殿,一见邪阙的相貌,起初便是三分怔愣,邪阙贼精贼精的,一瞬间就明白过来这其中的门道。于是他是抹着眼泪跑出大殿的,之后故事又多出一个版本,什么什么女人长得太美真是罪过啊,老子居然和儿子抢女人啊,长的像他爱慕的女人真是悲惨啊……   这次连来参加结丹大典的各方代表都知道了。   靳知书的名声彻底毁于一旦。   凤凰端坐着,嗤笑一声:“为老不尊!”   不知道他骂的是靳知书还是邪阙,夙冰面皮儿紧绷,拳头亦是紧紧攥着,用力捏住手心,真怕自己一个绷不住大笑出声。稳了几稳,才阴郁着脸,沉声道:“父亲,那现在该怎么办?”   靳知书简直暴跳如雷:“你说怎么办!自然要娶!还要风风光光的娶为正妻!就在今天晚上,和你的结丹大殿一起举行!正好你秦叔叔来了,你秦叔叔如今已是化神修为,不只在北麓,在咱们九麟岛内也是颇有名望,便让他来做主婚人!”   “什么?!”   夙冰眼儿重重一跳,“这不好吧?!”   靳知书将杯子一摔:“就这么定了!你快回殿中告诫那个小毒妇!今晚上给我谨言慎行,少生是非!”    ☆、105化妖成魔(三)   夙冰头昏脑胀的走出云华殿,驻足在殿外广场上。   只见一轮旭日从蔚蓝的海平面上缓缓升起,水天一色间,夙冰的神思微微有一些恍惚,忽听见鸣鸾说道:“打起点儿精神来,有一道神识在暗中窥探你。”   夙冰一丝惊讶也没有:“看您的了,我师傅他老人家心细如尘,没那么好糊弄。”   一怕使用灵力会露出马脚,二是她也不知道靳耀的寝殿在哪儿,便向灵池前正喝水的仙鹤招了招手,仙鹤立刻诚惶诚恐的走上前,俯身待命。夙冰撩了撩袍子,以极优雅的姿势坐了上去。   不用她驱使,仙鹤便向云华殿的西北方飞去。   隔了好一会儿,鸣鸾才道:“你喜欢他?”   夙冰一愣:“谁?”   “你师傅。”   “您想太多了。”   “别忘了,你现在无论身体还是神识,全都在我掌控之中。”   夙冰沉默片刻,缓缓道:“晚辈并不否认,曾经爱慕过我家师傅,但我所指的师傅,绝不是现如今的秦清止。而且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早在当年,晚辈便已经断了那份儿念想,更何况现在……”   听她三言两语描述完毕,鸣鸾皱眉道:“原来秦清止是白夜的转世。”   夙冰微微颔首,一摊手叹气道:“看不出来吧?”   “的确看不出来。”鸣鸾竟也叹了口气,“在我印象中,白夜此人外表阴柔手腕刚硬,尚在大乘中期时,真魔界的各方势力已经将他列为招揽对象,暗中派弟子下界想要收他入门,却均被他一一推却。没想到一朝转世,竟成了一名如此秉承道心的道修。”   “所以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啊……”夙冰感慨着摇了摇头,“不瞒前辈说,每一次看到秦清止,晚辈都像吞了只苍蝇一样难受,吞不下,吐不出,别提多膈应。   “胡闹!”鸣鸾叱道:“魔乃悖天道,白夜能走回正途,你该为他高兴才是,何故如此嫌弃?”   “晚辈的意思只是别扭,绝非您所谓的嫌弃。”夙冰也觉得自己表达的不是很清晰,忖度了下,说道,“呐,举个列子来说吧,如若有一天邪阙在您面前一天到晚的端着架子,一口一个上善若水,一句一个厚德载物,您能受得了么?”   “他会的。”   鸣鸾斩钉截铁地道,“他只是自小在凡间野惯了,无人管束,才会连番闯出大祸,身为主人的弟子,他朝飞升神界之后,自然会听我家主人的话,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   夙冰呵呵一笑:“但愿吧。”   心里却是冷冷一哼:他听谁的话,那还不一定呢!   提起羽琰神君,夙冰满肚子火气拦也拦不住,若非她还算深明大义,不将这怨气转嫁到无辜的人身上,早就拿鞭子将邪阙抽到死!殊不知她的情绪一起变化,鸣鸾立时便感应到了,他是羽琰神君飞升神界之后才收服的神宠,自然不知道那些苦大仇深的过往,只是对她的反应有些好奇。   ……   闷声不响的,仙鹤落在一处宫殿前。   夙冰举目一望,好大的气派!这座宫殿虽然比不得云华殿那么辉煌,但占地极为广阔,几乎霸占了整座海岛。她咂咂嘴走到门外,立时便有筑基期的执事弟子上前来接,她一句话也不说,只一路跟着。   最后停在一处房门前,卷起一挂东珠卷帘之后,执事弟子躬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不愧为儒修,瞧这布置真不像修仙者住的,倒有几分凡人界侯门大宅的感觉,夙冰挥手解开门外的禁制,跨过门槛。屋内隔光,灵烛又被禁制封住,因此黑黢黢的,夙冰有鸣鸾的窥天道神识,俩眼眶子里仿佛嵌了两颗夜明珠,熠熠生光,自然将邪阙瞧的清清楚楚。见他背对着门,蜷着身子缩在榻上,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夙冰心里一揪,放出神识探了探,感觉他和之前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心下愈发奇怪,走上前几步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未曾说话,忽地感觉到邪阙体内的妖气不太正常,当即明白他这是打算化形的节奏。夙冰起初怕的就是这样,才会不计后果的弄死靳耀,于是四两拨千斤,手肘在他后心窝一顶,压制住他的妖力,挑挑眉笑道:“小美人,明明醒了,装什么呢?”   邪阙讶异,这人怎么知道他的罩门?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夙冰已经翻身上了榻,大咧咧的从背后圈他一圈,阴阴笑着:“哎呦,这么迫不及待,我还没回来,便先自个儿躺好了?”   邪阙心头一阵恶寒,微微转过头,冷冷笑道:“你决心找死,是吧?“   夙冰一玩儿上瘾,摸着下巴啧啧道:“死在温柔香里,便是做鬼也风流啊……”   说着,就假意凑上去想要亲他。   两人挨的极近,说话的气息拂在脸上,宛若羽毛轻轻在手心挠了挠似的,邪阙居然可耻的浑身一颤,连心带肝都快酥了。他对自己的反应有些不解,因此稍稍一愣,很快一股火气直直冲上天灵盖,什么二号三号四号计划全都顾不上了,直接伸手扼住她的脖子,等了那么久,就是要亲手弄死他!以泄他心头之恨!   夙冰察觉他正处在暴怒的边缘,心里知道自己玩大了,正想开口喊一声大白,卡在喉咙口的手却微微一松,短暂的沉默过后,那只手渐渐向上移动,转捏住她的下巴:“公子瞧着人模人样的,不想骨子里,嗬……”   他一个“嗬”字,挑的极长极缓慢,偏还探了探身,不知有意无意的恰好吹在夙冰耳朵边儿。   皮肤浮起层层栗粒,夙冰心道这老妖怪是改变策略了?   才向后缩了缩,邪阙整个人已经攀了过来,另一只手探在她的腰际,看样子是打算去扯她的腰带。夙冰脑子里忽然浮出一个想法,导致她再也绷不住了,一把将他推开,忍了几忍,还是忍不住道:“真没想到,原来你还好这口。”   “好哪口?”   邪阙支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   只这一眼,夙冰忽然有些醒悟过来,原来自己被他看穿了!“好啊,你戏弄我!”   邪阙一挑眉毛,笑了:“你要玩,陪你玩罢了,何以是戏弄?”   夙冰挥手在他胸口打了一拳,半无奈半好奇地道:“我究竟是哪里露了马脚?”   邪阙得意洋洋:“这是个秘密。”   “说吧,我也好改进改进。”   “老子偏不告诉你!”   “好大白,你就说吧!”   “求老子。”   “无耻!”   夙冰拉下脸来,被邪阙这一闹,她心里越来越没谱,才一晃眼儿功夫就被戳穿了,是不是代表了秦清止已经看透她了?这幻形珠不是仙界的宝物么,况且还有鸣鸾在,怎么可能?   被人怀疑的感觉真是不爽,鸣鸾哼道:“咱们的变身根本毫无破绽,可惜你不该作死调戏他,不知道么,当一个男人被女人调戏,尤其对方还是自己的心上人,身体本能所产生的反应,是比头脑更准确的判断。”   夙冰略有些茫然:“本能的反应……”   倏忽她就明白了,继而尴尬着扯了扯唇角,扯出一个极生硬的笑来,比哭还难看。   她抬了抬眼皮儿,瞄了邪阙一眼,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转将靳耀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个清清楚楚,然后又将方才在云华殿发生的事情粗粗一说,末了骂道:“你说你没事儿瞎折腾什么?一个结丹大典而已,等仪式完了夜里咱们还能逃,若是还要举行双修大典,你势必是要出席的,外面那么多高阶修士,你就不怕被发现?”   “有什么好怕的?”邪阙眼睫微微一垂,眸子里涤荡着些许黑气,嗤笑一声:“惹急了老子,老子就和他们同归于尽,尤其秦清止也在场,更好。”   夙冰紧紧皱起眉头,在上善岛内,她晓之以情了整整一两个月,才说服他注意克制住自己,现在瞧他的模样,似乎又变回之前那个亡命之徒了:“大白,敢情我从前说了那么多,你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心里?”   邪阙始终垂着眼,两指绞着夙冰腰带上的络子穗,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鸣鸾一抽身从夙冰识海内退出,叱道:“你瞧瞧你现在的模样,真是将主人的脸全给丢尽了!”   邪阙唬了一跳,看清楚是谁之后,掉脸开始骂夙冰:“你怎么将这只凤凰给带来了?还让他进入你的识海!虽然他脑子不会转弯,但你不知识海有多重要?!你脑子也直了?!”   夙冰根本没听见他骂什么,鸣鸾从她识海抽离的瞬间,她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一样。   头晕目眩之下,幻形珠立刻失去效用,唰一下便现出本形。   邪阙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探不出什么,才瞪向鸣鸾:“你干了什么?”   “不关他的事。”夙冰心里清楚是体内那根毒针作祟,连忙出言制止邪阙,甚至有些明白鸣鸾的意图了,不由向他投去感激一瞥。   鸣鸾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走起椅子前,端端正正的坐下,将鸟宝宝祭在手心,为它梳理身上新长出的绒毛:“你说我能干什么?她中了七日离魂钉,若不是我在她识海内撑着,你觉得她回得来?”   “七日离魂钉?”两人异口同声。   邪阙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几变,夙冰知道此物毒辣,但她当真从没见过,更没听过,“什么东西?”   鸣鸾云淡风轻地道:“东陵书院创派祖师所炼制的大杀器,哪怕是大乘期修士,想抵御它的侵蚀也有些难度。你到底做了何种人神共愤的事情,逼得靳耀出此杀招?”   夙冰沉默片刻,盘膝坐在榻上,将神识探入丹田内,金丹外层果然已经完全黑掉。   看来靳耀生怕她会从血阵中逃出,以防万一,还准备了第二套计划。   见邪阙一直不说话,鸣鸾觉得奇怪:“你有办法?”   “暂时没有。”邪阙摇头,“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趁我还有些灵力傍身,”夙冰吞了几颗补气丹,收了真气,淡淡道,“咱们还是先离开再说。"   鸣鸾难得夸她一句:“你倒是豁达。”   夙冰气沉丹田,哈哈一笑:“得长生自好,不得也强求不来,总归生死由命,自怨自艾有什么用呢,况且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放不开的?”   “生死由命?”   邪阙的思绪一直处于游离状态,听罢夙冰这话,他缓缓偏过头,幽幽冷冷地瞟她一眼,“你的生死向来由我,命又奈何?”   夙冰本想反驳他这狂妄之言,却被他眼神下暗藏的坚定迫的心尖一滞,动了动唇,才略有些慌乱的收回目光,胸口微微起伏着,脸颊竟也隐隐有些发烫。   这毒的力量真是霸道,夙冰抬手顺了顺心口,默默叹了一声。   ……   现在逃走基本没戏,听说自她回来之后,东陵书院怕有人趁机混入,大门已经关闭了,要等到结丹大典完成才会重新开启。夙冰仔细忖度一番,打算等到大典结束之后,佯装送客,混在人群中离开。   就算被秦清止瞧出什么端倪,就算他再想将邪阙绳之以法,但夙冰以为,他应该不会在那么多人面前戳穿自己。   于是夙冰放宽了心,打坐运气。   调息到傍晚时分,负责杂役的修士送来两套华美服饰,提醒夙冰大典就要开始了。   夙冰想想都觉得头疼,事情演变至这一步,实在出乎她的意料,邪阙倒是很配合,直接取过衣服披上,把玩着手里的面纱巾。先举行结丹大典,于是夙冰换好衣裳之后,便跟着杂役弟子离开,一路飞到一处广场上,两侧的高台上已经入座了许多观礼嘉宾。   夙冰先入了殿中,靳知书正和秦清止坐着说话。   行过礼,她就老老实实的站着。   秦清止打量她一眼,竟微微叹了口气,靳知书忙问:“贤弟这是怎么了?”   “我只是想起自己的小徒弟来。”秦清止叹息道,“入我门下时,不曾举行过拜师礼,自她结丹后,也一直不得举办过结丹大典,说起来,是我这个做师傅的失职。”   “道修向来不拘小节,只有我儒修一脉才如此多的规矩。”靳知书无奈摆手,“说起来,愚兄也是不胜其烦。”   “是啊秦叔叔,那些不过虚礼,侄儿以为,令徒并不会在意。”   夙冰垂眸拱手,脊背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但她说的绝对是肺腑之言,她纵然对秦清止心怀不满,这一点儿绝对是要感谢他的。夙冰极讨厌繁文缛节,那什么结丹大典在她看来,无非就是一出猴戏。   待礼钟响罢,夙冰木头一般跟着靳知书走出大殿。   听了主持修士说过开场白之后,就噗通一声跪在蒲团上。   接下来的演出看似她为主角,实际上压根儿没她什么事儿,先是掌门关于“天地君亲师”发表了一通真知灼见,再是各方长老轮番上阵,喋喋不休叨念个没完没了。   加上身体不适的缘故,夙冰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等六位元婴长老慷慨激昂的发表完毕,夙冰打了个激灵,以为终于要结束了,哪知后面紧跟着外派代表讲话。头一位是天恒门一名元婴代表,接着更是一位重量级人物,昭延寺达摩院首座,大禅修释空尊者。   夙冰倒吸一口冷气,不由端正了一些身姿,昭延寺的和尚可是不好惹,尤其两个“释”字辈的,早已修至合体期,一只脚迈进涅盘期多年。她偷眼打量,这释空尊者倒是生的慈眉善目,嘴角微微翘着,使人如沐春风,丝毫没有得道高僧的架子。   “此贼是只笑面虎。”鸣鸾在她识海里愤愤不平地道,“比起他那个心狠手辣的师弟释心来,更加可恶。当年我就是被他这副笑脸给坑了,才会落在黑煞手中,没想到一万年过去,他居然已经修到了合体期!”   夙冰偷偷一笑:“一万年前,此人的修为可有筑基?”   鸣鸾脸一白:“我当年只是一时大意,谁没有大意的时候,邪阙如此狡诈不也一样落得现在这般下场!连妖力都无法使用,只能装女人!还有你,你又能好到哪里去?别忘了,你脚下还扎着七日离魂钉!”   夙冰脸一黑:“晚辈不过说了一句,您至于这么讽刺挖苦?”   “这不是讽刺挖苦,这是举例说明。”   “举例我和大白的蠢,来说明您其实并没有我俩所认为的那么蠢?”   鸣鸾认真一想,点头:“你真聪明。”   于是至此以后,夙冰再也不同他争辩什么。   等到释空尊者也发表完毕,随着主持修士拖起长腔大喊一声礼成,夙冰终于解放了双腿,颤巍巍的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天色由暮霭到浓黑,已经接近子时,这时候别说她,整个广场嘉宾大都昏昏欲睡。   随着礼钟再次响起,双修的典礼又开始了。   成亲在凡人界本是一件喜庆之事,但在修仙界,却和结丹结婴大典一样,只是枯燥又冗长的一个仪式,让人提不起一点儿兴致来。不过嘉宾们倒是一时间神采奕奕起来,毕竟最近听了不少八卦轶闻,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新娘子,不免生出几分好奇。   果然没让他们失望,当邪阙从仙车里走出来时,大多数嘉宾全都直了眼睛。   夙冰的眼睛也不由直了。   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带面纱带面纱,这家伙居然大咧咧的就来了!而且无论发髻还是五官,全都精心打扮了一番,搭配上原本就红艳艳的唇色,看上去说不出的……风骚!   夙冰扶了扶额。   靳知书的脸色有些难看。   邪阙目不斜视的走上前,同夙冰并排立着,冲她挑了挑眉。   靳知书一看见他就来气,咬牙切齿地道:“贤弟,开始吧!”   秦清止正端着一杯茶盏,捏着小盖拨了拨茶汤上的灵叶,微微敛着眼,却坐着没动。夙冰陡然明白过来,邪阙不是在和靳家人叫板,而是在向秦清止挑衅!   她攥了攥手心,如果秦清止之前还只是怀疑,现在必然已经肯定。   靳知书以为他没听见,又喊了一声:“贤弟?”   “知道了。”声音冷的令人如堕冰窖,秦清止将茶盏重重放下,敛袍起身,走去两人面前的祭坛上站定。居高临下,目光在夙冰身上一扫而过,并没作任何停留,即转在邪阙身上,而邪阙则毫不示弱迎上他的目光。   夙冰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默念一声阿弥陀佛。   良久,听见秦清止说:“跪下。”   夙冰习惯成自然,屈膝就要拜倒,却被邪阙拉住:“双修礼而已,用不着吧?”   秦清止拢在袖子里的拳头微微攥了攥,抿着唇也不说话,不断以真气稳定自己的情绪。好样的!真是好样的!他秦清止收的入室徒弟果真于与众不同啊!不仅每一次都能给他“惊喜”,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把他当做傻瓜一样来戏弄!   如此吃里扒外为虎作伥的徒弟,究竟要她何用?!   秦清止这回真是气着了,但还是不曾当面揭穿他们,只沉着脸又重复一次:“跪下!”   夙冰甩掉邪阙的手,屈膝一跪,   邪阙正打算发飙,夙冰镇声道:“你给我跪下!”   邪阙稍一怔愣,夙冰已经掌心生风,不着痕迹的打在他的膝盖上。邪阙只觉得膝盖一麻,一个趔趄便跪了下来,若非夙冰早已将一条胳膊拦在他胸前,怕是摔的更惨。   秦清止冷笑一声:“跪下就好,不必行此五体投地之礼。”   邪阙脸颊涨红,“刷”的转过头瞪着夙冰,一对儿丹凤眸子几乎快要喷出火来,心头又怒又悲!果然,无论如何自己是比不上秦清止的,只要有他在,自己永远都是被践踏的对象!亏得之前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亏得自己竟会相信!   手臂上的黑线蠢蠢欲动,邪阙的双眼越来越浑浊。   不行,这个节骨眼儿上只能忍,回头再算账!   什么叫做里外不是人,夙冰算是尝到了,但不管邪阙怎么恼火,她也不能再激怒秦清止。因为她了解邪阙,性子再偏激也不会置她的安危于不顾,一定会忍下去。但秦清止她始终琢磨不透,也不知道真把他逼急了,别说会替自己拦着,指不定第一个弄死她的,就是他。   邪阙终于肯服软,鸣鸾倒火了:“我真看不下去了!”   夙冰眼皮儿一跳,真怕他一怒之下离开自己的识海,一切就全完了!   正打算同他解释,鸣鸾又道:“这厮都没妖力了,竟还敢这么拽!有什么可拽的?活该!夙冰你干的好,早该这么治他!我代表我家主人绝对支持你!回头他若找你麻烦,我一定帮你收拾他!”   胸腔积郁的毒血差点儿没有一口喷出来,夙冰讪讪道:“多谢前辈。”   “你同他接触的时间尚短,不知道他有多过分……”鸣鸾仿佛被打开了话匣子,积压多年的怨愤一吐而光,从拔他鸟毛的悲惨童年开始,一直说到争抢幻形珠双双被雷劈死,整个冗长的仪式,夙冰倒不觉得枯燥了,只听的啼笑皆非。   终于明白为何总说鸟类多条舌头,连鸣鸾这样的冷面鸟王,告起状来都是口沫横飞。   听着听着,夙冰便不由侧目望了望邪阙。   表面听上去,两人似乎针锋相对水火不容,但夙冰可以感觉到,两妖之间的感情甚好。否则,邪阙也不会跟踪黑煞三百年,只为逮着机会救他出去,鸣鸾也不会得知自己是谁后,愿以他五劳七伤的身体,帮自己压制七日离魂钉。   鸣鸾的状只告了八万年份,仪式已经差不多快要结束了。   秦清止一板一眼的接过金丹修士递来的一对儿同心镯,搁在手心里摩挲,迟迟不肯递给夙冰。   夙冰将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又顺势以手肘捣了邪阙一下,邪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伸出一只手,嘟囔道:“快拿来吧,婆婆妈妈的作甚?”   恰好有钟声敲起,盖住了他这句话,否则不知又要掀起多少风浪,只是殿前高台上的高阶修士全都听的清清楚楚,尤其是释空尊者,不由多看了邪阙一眼。   这一眼,恰好看到邪阙手腕上带着一串檀木灵真佛珠。   释空尊者当即站起身来,颇为惊讶道:“小施主,请问你手腕上的佛珠,哪里来的?”   高台上看客全都一愣,纷纷向邪阙伸出的胳膊望去,可笑大师一直站在释空尊者的身后,瞧了几眼后,讶异道:“这不是释心师叔的加持法器么?”   夙冰并不觉得奇怪,这佛珠是可悟拿来给邪阙镇妖气的,而可悟又是释心尊者唯一的爱徒。   邪阙却没夙冰那么粗神经,听罢这话,当下脸色微微一变。   果然,释空尊者揪着两道白眉,疑惑地打量邪阙一眼:“这佛珠乃是贫僧的师傅所赠,贫僧与师弟各有一串,教我们非死不得离身,师弟他杳无音讯数月,佛珠却已易主,莫非……莫非释心师弟已经圆寂了?”   此话一出,终于将观礼台上的嘉宾们,全都给炸醒了。   ☆、106化妖成魔(四)     邪阙收回胳膊,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   他带上时明明试探过,此珠品级不高,也没有奇特之处,便侧目向夙冰使了个眼色。   夙冰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正了正衣襟,淡淡说道:“释空尊者,释心尊者同您一样,乃是合体期修为,他若圆寂,若非自身修炼出了问题,便是被更高阶的修士所害,您觉得在九麟岛上,哪位前辈有此能耐?”   一句话便刁难住了释空尊者:“这……”   可笑站在后面,盯住邪阙那张脸看了好半响,犹豫再三,还是说道:“师傅,弟子怎么觉得靳少夫人似乎在哪里见过……似乎是、是可悟师弟的……俗家母亲……”   释空尊者再次皱起眉头:“可悟的俗家父母早已亡故,如何又出来一个?”   可笑搔了搔脑袋:“不对啊,弟子乃是听可悟师弟亲口说的,师弟他们都可以作证!”   眉头越揪越重,释空尊者正打算开口询问邪阙本人,面色陡然一沉:“好重的魔气!”   释空尊者话音一落,只见海天相接的地方卷起一阵浓黑飓风,结成一个巨大的骷髅头,以排山倒海之势,不断冲击着东陵书院的护岛结界!广场上众修士惊惧起身,纷纷祭出自己的法宝法器,向殿台靠拢!   夙冰心头一紧,果然听见鸣鸾道:“黑煞!”   夙冰连忙拽住邪阙的胳膊:“快躲进我识海里!”   邪阙扫她一眼,冷笑着拨开她的手。   夙冰恼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傲个什么劲儿!”   鸣鸾张了张嘴,想说邪阙不肯躲自有他的原因,识海里容纳一个高阶妖修已是伤魂之事,若再容纳第二个,怕是要伤及她的根本,但仔细一想自己干嘛要替他说话,便又咽下了。   护岛结界剧烈震颤着,脚下的地面更是颤抖不已,靳知书慌乱之下,奇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释空尊者一瞬不瞬盯着那团黑雾,斟酌道:“不清楚,但此黑雾内的力量极为强横,修为绝对在贫僧之上。”   在他之上,岂不是大乘期了?   众修士握着法宝的手,开始有些不太稳当。   一名金丹长老飞奔而来,悚然道:“大长老,护岛结界快要撑不住了!几位守阵师兄已经昏了过去!”   靳知书能修到元婴大圆满,毕竟见识深,心想大乘期又如何,这场中那么多高阶修士,还有释空尊者合体期的修为,便同他们商议:“趁此魔物冲击时,咱们先出手如何?”   殿台上的贵宾修士面面相觑。   “且慢。”秦清止神色不定,“此岛有古怪。”   靳知书讶异:“贤弟何出此言?”   “这独岛下面有东西,以在下观之,应是个会吸人法力、惑乱神识的阵法,而此广场则为法阵阵眼。”比起其他修士的慌乱,秦清止说起话来始终有条不紊,“那团黑雾不是在冲击护岛界结,他若想进来,以他的能耐必能混进来,我若猜的没错,他只是在催动阵法运转……”   “靳知书,你东陵书院到底有何阴谋!”秦清止话还没说完,便有一名元婴道君跳出来怒问。   靳知书面上惨白,此言若是由其他修士说出口,他一定勃然大怒当场发作,但此人是秦清止,以他对他的了解,没有把握的事情,绝对不会轻易说出来。   释空尊者倒是一派淡定:“施主稍安勿躁,贫僧以为此事同靳施主无关。”   只听“轰”一声,护岛结界终究还是破了!   数万道黑气天女散花般从四面八方涌入广场,那些黑气的顶端浮出无数美人脸,伴着一声声媚笑,就朝修士的识海里钻!修士惊悚之余慌忙抵抗,但其中有几名修为低的小修士没多久便缴械投降,先是捂住耳朵惨叫,继而咧嘴大笑。整个人瞧上去,像是中了什么魔障,变得痴痴呆呆,有一名修士还边笑边脱衣服,说不出来的诡异。   先前那名赶来报信的金丹长老惊道:“这是什么阵法?”   秦清止犹豫了下,摇了摇头:“不得而知。”   “哟,您老人家也有不知道的?”邪阙瞥他一眼,颇得意地道:“听仔细了,此阵名叫魅罗千妖阵。”   “什么魅罗千妖阵,闻所未闻啊!”   “上古时期,为了抵抗人修入侵,南疆银狐妖王魅千萝所创设的阵法。”   夙冰沉沉道,“布下这种阵法,需要一只魅狐做引子,一个一丈见方的魅罗千妖阵,便需要一只魅狐,整座岛布置下来,至少要捉上万只魅狐。而且阵法的等级,同魅狐的等级差不多,瞧这些魅狐,等级最低也有四阶,也就是筑基后期,而且这还只是个开头。如此多的魅狐,就算跑遍十个妖界也不可能抓齐全,我猜,极有可能是他豢养的。”   这会儿,殿台上的高阶大能们没谁闲着有空揣测她怎会清楚,只问道:“可有破解之法?”   夙冰正准备摇头,鸣鸾忽然插了一句:“这个得问邪阙。”   夙冰微愣:“怎么说?”   “你不知道么?”鸣鸾卖了个关子,才说,“魅千萝当年杀了自己上千狐子狐孙,创此迷幻阵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抵抗什么道修联合入侵,只是为了从白夜手中,救出一只被抓住的心上妖而已。”   “大白?”夙冰嘴角一抽。   “你猜的,我可什么都没说!”鸣鸾一面惊叹着夙冰的聪明才智,一面说道,“彼年他历练尚浅,血气方刚,同魅千萝这样的尤物厮混了几百年,有没有干出什么来,我可不敢保证。”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千萝我也认识,性格外柔内刚,是个非常有手腕有头脑有魅力的雌性。比你漂亮,比你精明,比你……总之一言难尽,等你来年飞升之后,去天魔界见到她就会知道。”   夙冰慢条斯理的转过头,挑了挑眉梢,睨了邪阙一眼。   邪阙一脸莫名其妙的回看她。   秦清止居高临下,将一切看在眼里,不由拢了拢眉梢。   先前除了生气还是生气,气的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那么现在心头为何会有一丝郁结,说不出什么滋味,体会不出什么感觉,只知如一块儿铅石压在胸口,闷而无力,难以舒展。   “到底有何破解之法?!”   殿台上,十几名元婴修士已经联手筑起一层防护罩,抵抗这些魅狐的入侵。四阶五阶的魅狐,对他们来说并不算什么,但他们心里都明白,重头戏尚在后面,因此只防不攻,保存实力。   夙冰仰起头,盯着那团冷漠的黑雾,心头生出一丝疑惑。   黑雾放出神农化妖鼎,不断吸着那些丧失抵抗修士的魂魄,令人胆战心惊。   随着魅狐的级别越来越高,越来越多的修士中招,他们纷纷陷入臆想中难以自拔,神识和三魂七魄逐渐离体,被神农化妖鼎所吸纳。到最后,十几只七阶魅狐从黑气中窜了出来,直奔殿台而去,轻而易举便穿破了防护罩。   高阶修士早已料到,因此并不惊讶,沉着应战。   一只公狐狸嬉笑着在邪阙身边绕了绕,被邪阙瞟了一眼,夹着尾巴便跑开了。而另一只母狐狸则去攻击夙冰,夙冰也不躲,任由它钻进识海,结果它就再也没出来。   夙冰去看秦清止,揣测他道心坚定,应该无碍。   哪知那些狐狸当他不存在一般,完全没有攻击他的打算。   别说夙冰愕然,本命真元剑在手,秦清止也有些纳闷,他感受到夙冰的视线,想起什么,便转动储物戒,一挥手祭出血牙月魄轮。此器重新炼制之前,是吸过夙冰精血的,完全是以本命法宝的规格炼制,因此甫一出手,便自行环绕在夙冰身边。   夙冰双眸一亮,激动的无以复加,再次向秦清止投去感激的目光。   秦清止一跃而起,挥剑去斩杀狐妖,看也不看她一眼。   夙冰好不尴尬,讪讪着垂下头。   “咱们走。”邪阙拉住她的手,轻声道,“黑煞此刻在操纵神农化妖鼎,正是好时机。”   “你果然有办法。”夙冰阴恻恻地道。   邪阙忽略了“果然”二字,还很自得地扬了扬眉:“问这么多干嘛?跟老子走就对了!”   夙冰扯了扯唇角,眯眼道:“行,走!”   台上打成一片,邪阙拉着夙冰从一侧开溜,等绕去殿后,夙冰放出风声兽来,开始一路向邪阙所指的路线飞奔,屁股后面跟着几只狐狸,却也只是跟着,并不敢靠的太近。   这厢自她逃窜,秦清止郁结之余,却也舒了口气,出手也就愈发没有顾忌。   黑雾盯了他许久,倏然放出一顶巨大的隐形鸟笼,从上空直接笼下,秦清止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被此笼完全罩住。   他皱眉:“你想困住我?”   黑雾没有搭理他,一闪身消失于广场。   ……   夙冰他们停在一处岸边,邪阙在手腕上割出一道口子,以血在前方写写画画。   阵法果真打开一个缺口。   “走。”   “走……吗?”   夙冰心里泛起了嘀咕,就这么把秦清止一个人丢下,不太好吧?不过眼下她中了毒,全靠鸣鸾在识海里撑着,邪阙又不能使用妖力,三个残废,能干什么?再说秦清止心思九曲十八弯,自己留下纯属累赘。   心一横:“走!”   一拍风声兽的脑袋,指挥着它向缺口跳去。   结果才跳出缺口,就被一道煞气迫的挪不开腿。   只见前方站着一个和尚,眉眼冷峻,僧袍猎猎:“想逃,可问过本尊了!”   虽然从未见过此人,但仅凭一身合体期灵气,夙冰立时倒抽一口冷气,面前这位正是方才释空以为圆寂了的师弟,大昭延寺戒律院首座释心尊者,也就是可悟的师傅。   “尊者,黑煞攻击东陵书院,你师兄师侄他们大难临头,你不去帮忙,堵我们作甚?”   “他们是死是活与本尊何干?”   释心尊者冷笑一声,祭出禅杖来,横指向邪阙,“本尊的目标,只是这只妖孽!”   邪阙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抬眸睨他,嗤笑:“就凭你,也想杀老子?”   “妖物,你屠杀真龙早已触犯天规!”释心尊者如一尊地狱修罗,冷酷道,“本尊只差你一件功德,便可进阶涅盘期,距离修成真佛,便只有一步之遥!”   “那日在东海,你明明看见老子屠龙,却一直躲着不肯出手,原来是想老子继续闯祸,让你的功德一步登天?”邪阙又是一声嗤笑,鄙夷道,“佛不佛,仙不仙,不是魔更胜于魔,真就可以涅盘成功?那老天也太不长眼了!”   释心尊者面无表情,根本不理会他的嘲讽,直接抡起禅杖就向他们劈去!   邪阙一手拍了拍夙冰的肩膀,朝她努努嘴。   夙冰愣了下:“我上?”   没等邪阙回答,她便飞身而起,一扬手,驱使着血牙迎敌。   血牙在手,她的自信心几乎爆棚,毕竟这玩意儿使唤了几百年,得心应手极了,再加上鸣鸾火凤的力量,血牙整个烧成赤红色,如流火一般向释心尊者冲去。   释心尊者原本十分不屑,以为她是以卵击石,但和血牙碰触过之后,立时多了几分警惕。   他的禅杖变化万千,血牙也不遑多让,旋转的速度快的令人咋舌,到最后眼前出现数不尽的重影儿,很难分辨出哪一个才是真的。释心尊者火了,筑起金钟罩,直接丢出禅杖向夙冰攻去!   夙冰立刻转换方案,将血牙收了回来,环绕在自己身边抵挡攻势。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祭出金刚伏魔铁,一个飞身向释心砸下!   两人在半空打的热火朝天,邪阙抄着手,坐在风声兽背上,说道:“这女人虽然没什么大智慧,但偶尔不乏一些小聪明,若是修为足够,对敌应变能力也还凑合,只是身为女子,难免感情用事,心肠若能再硬点儿,那便好了。”   风声兽哼哧道:“切,你不也一样!”   邪阙勾了勾唇角,摸摸它的大脑袋:“小东西,皮痒了?”   风声兽立刻夹起尾巴,“喵”了一声。   鸣鸾只盘膝坐着,尽量将力量透过神识输送给夙冰。但他本身伤的极重,力量根本达不到大乘期,传输到夙冰身上更少,按理说根本无法抵挡合体期佛武修,谁知夙冰却硬生生扛了下来,且还打的游刃有余。   此乃鸣鸾第一次对她刮目相看,不曾想这姑娘不只是个傻大胆,还真有两把刷子。   当然,其中有个无法忽略的真相,释心尊者同样受了伤。   两人不分胜负的落了地,释心尊者向后趔趄两步,便再次抡起禅杖,移动了几步,又停下,目色冷冷,语气沉沉:“可悟!你终于肯出来了!”   夙冰诧异着掉过脸,只见可悟从一块儿石头后露出头来,无奈地走上前,双手合十向释心尊者行礼:“师傅,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莫要一错再错才对。”   “那日在东海之上,你到底用了什么邪物将本尊困住!”释心尊者一张冰冷的脸微微有些扭曲,明显处于暴怒的边缘,“为师养你这些年,只道你悟性奇高,没想到竟是个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若非本尊懂得些阵法,说不定就要命丧你手了!”   小和尚愈发无奈:“师傅,徒儿此举并非害您,而是救您返回正途呀!您……您并非他们的对手,执着下去无疑自掘坟墓,唯有放下,方得大自在啊!”   释心尊者禅杖一震:“你到底是何方妖物?!”   小和尚薄唇掀了掀,摇头:“师傅,徒儿不是妖。”   “不是妖?!为何这六年你一点儿也没长大,反还一天小过一天?!”   “反正徒儿不是妖。”   夙冰在一旁默默听着,也细看可悟一眼,回想之前在北麓碧落城初见他时,他看上去大概十一岁的样子,而之前在九麟岛门前再遇,不过一两月,是比从前还要小一些。   而现在,似乎更矮了……   释心尊者深吸一口气:“本尊不管你是人还是妖,既敢欺师灭祖,就只有死路一条!”   小和尚两手一摊:“师傅,再不走,咱们都是死路一条!”   释心尊者还没来的及开口,便听一阵醇厚的笑声响起:“你们真有自信,逃得掉?”   音落,黑雾霎那而至。   一招罢,灵力早已耗尽的释心尊者便倒地不起,陷入昏厥。   “师傅!”可悟惶惶奔过去。   似乎吸多了魂魄,黑雾的体积比之前庞大了数倍,横在眼前,如乌云压顶,黑压压的一片:“邪阙,鸣鸾,万事俱备,就差你二妖的本命妖丹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邪阙真就纳闷了,抬头望他,“给老子一个理由!”   “你无需知道。”黑雾淡淡道。   “小僧来说吧。”小和尚突然开口,“邪阙叔叔,您是心魔兽,可以转生复活,鸣鸾叔叔则是神火凤,可以浴火涅盘,你们的本命妖丹看似不同,但有个共同特点,就是能够在碎掉之后,重新凝结……”   邪阙眉头略略皱了下,忽然展开,目色渐渐清明,冷笑道:“原来是这样。”   他缓缓伸出手,一撩袖子,“想要老子的本命妖丹,那得凭真本事!”   可悟和夙冰几乎是异口同声:“不可以!”   邪阙根本不听,掌心的黑气越来越浓。   鸣鸾呵斥道:“打昏他!”   忍了那么久,岂能容他毁于一旦?!而且在这种情况下,肯定是死路一条!根本不给他释放妖力的机会,夙冰当机立断,直接举起金刚伏魔铁,移行换影至他背后,对着他后脑勺就是一棒子!   邪阙根本不防夙冰,不敢置信的摸了摸后脑勺:“你……”   眼皮儿动了动,直接昏了过去。   夙冰抓起他扔在风声兽后背上:“带他走!”   风声兽犹豫:“你怎么办?”   “走!”   夙冰再是一棒子打在它屁股上,意念一动,驱动着血牙挡在黑雾面前,回头冲风声兽喝道:“随便找个方向,记着,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回头!”   “那你自己保重!”   风声兽疼的嗷嗷直叫唤,一咬牙,冲着西边飞去。   对方力量实在太强,夙冰握兵刃的手微微有些颤抖,面上却毫无怯意,盯着黑雾道:“来吧!”   那黑雾动也不动:“我不想杀你。”   夙冰沉沉道:“但我想杀你。”   “是为了那只妖修?”沉默了下,黑雾问道。   “不管为了什么,就是要杀你。”夙冰寒声道,“因为你是个祸害。”   “祸害?”黑雾又沉默了会儿,叹气,“天下人负我,到头来,我却成了祸害。”   夙冰并不想同他废话,直觉告诉她,这黑煞的头脑似乎有些不太正常:“打不打?不打我走了!”   那团黑雾许久才淡淡道:“你走可以,将你识海里的鸣鸾凤鸟留下,我需要他。夙……夙冰?对,夙冰,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替你拔除那根七日离魂钉,再渡你一千年修为,直接渡你结婴。”   夙冰有些讶异,她现在明明是靳耀的模样,这怪物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只需回答我,给,还是不给。”   “不给!”血牙环在胸前,夙冰将金刚伏魔铁朝下重重一插,“有种你就弄死我!少婆婆妈妈!”   黑雾将神农化妖鼎缓缓推出,冷冷道:“你真当我不会杀你?”   且说神农化妖鼎同金刚伏魔铁,本是一棵神铁树上的两朵双生花所炼制,从发芽那天开始,就为争抢树神之力而绞尽脑汁,一见到对方,非但不亲,反而苦大仇深,不管哪一个,都发出嗡嗡之声。   化妖鼎最先出击,伏魔铁立刻变作盾状,挡在夙冰面前。   黑雾冷眼看着,猛地一运气,一道黑气直直打在夙冰胸口:“鸣鸾,枉你乃神界之物,羽琰神君便是如此教你的?”   鸣鸾脊背一僵。   夙冰向后连连几个趔趄,肋骨好似断了两根,疼的撕心裂肺,她抹干净唇边的血,沉声道:“别中计!他就是想要逼你出去!相信我,咱们一定可以安全逃走!”   鸣鸾紧了紧拳头,默然。   黑雾又道:“鸣鸾,躲在一个女人背后,绝非大丈夫所为。我知道,那日在天湖秘境,你发现我不会出手伤害这个女人,所以才躲进她识海内的吧?但你实在猜错了,你该知道,我是个疯子,我百无禁忌,我手上从没有不敢杀、不会杀、不该杀之人。谁害我,我杀谁,天下负我,我覆天下。”   鸣鸾咬着牙,假装听不到。   黑雾最后冷笑一声:“比如你的女人,就是我将那些小修士们引了过去,活活逼着她自爆妖丹。真是可惜,那只小烈火鸟活了两千多年,就差一步便能化形,而那株将你引走的化形草,也是我做的。”   此话犹如一颗炸弹,直接在鸣鸾脑子里炸开。   冷静瞬间被击垮,他将体内的小雏鸟祭出,丢在夙冰识海内,接着一闪身从她识海里飞出,猩红着双眼道:“我同你无冤无仇,即使你想抓我,想要炼化我的妖丹,大可正大光明的来!害我妻儿作甚?!”   他这一抽离,夙冰立刻恢复原状,脚下一软,跪地吐出一口黑血来。   头脑发胀,无奈的摇了摇头。   听黑雾不疾不徐地说道:“很简单的道理,世人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世人。生命太过漫长,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真的无法证明自己是否还有血性,还有意识。”   “果真是个疯子。”   鸣鸾转过头,对夙冰道,“吾儿便拜托你和邪阙了。”   说罢现出火凤原形,拔下一根绚彩尾翎,倏地丢向夙冰。夙冰知道鸣鸾主意已定,心道要取大妖怪的内丹,没有上百年的炼化根本不可能,只有留着命,才有机会救他,便伸手抓住,再顺手将蹲在释心尊者身边的小和尚一把捞起来,冲向东海。   她做完这一切,体内的灵力基本已经耗尽,趴在翎毛上再也爬不起来。   眼皮儿极重,不一会儿就完全失去意识。   可悟拍了拍她的脸:“夙施主?”   夙冰一动也不动,可悟将她翻了过来,看她嘴唇都已经发黑,这是毒入识海的前兆。   可悟犹豫片刻,伸出小手覆在她的灵台上。   一颗灵珠从他口袋里飞出,渐渐化为一个灵娃娃,站在他肩头说道:“你不能再使用灵力了,如今太乙玄真没有下落,你每消耗一定灵力,身体和修为就会倒退。”   灵娃娃揪着他的领口,倨傲的指了指下方水面倒影,“瞧瞧吧,一个翩翩佳公子,搞成现在这副模样,等身体退回婴儿大小,就算找到这个时空的太乙玄真,你也回不去了。”   “那怎么办,让我眼睁睁看着她死吗?”   可悟惆怅的缩回手,蹲在羽毛上,抓了抓没毛的脑袋,“她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啊?”   “她一不是你老婆,二不是你老娘,你操哪门子闲心?”   “但……”   “这里的事情别插手太多,找到太乙玄真才是当务之急,既然线索在她身上,她就肯定死不掉,你快带她去找邪阙。”小娃娃不满道,“本来就不是你的事情,非要瞎搀和。”   “哎。”   可悟盘膝坐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搜妖盘。   捯饬了一会儿,终于确定下方位,指着西北方道:“看位置,是去了真龙神庙。”   于是便不再废话,一路向真龙神庙飞去,那里虽然是真龙族的禁地,但正因为是禁地,更利于躲藏。可悟也不是第一次来了,驱使着羽毛躲开看守,直接向海下沉。翎毛有大乘凤凰的神力,自然不会被察觉,极轻松便从庙尾钻了进去。   神庙内宽敞明亮,翎毛低空飞行。   可悟一直盯着搜妖盘,直到指针剧烈震动,才松了口气。   他驱使着羽毛停在一处石屋前,一眼就瞧见邪阙昏在里面的石床上,而风声兽听见有人来了,则将脑袋拱在一个洞里,瑟瑟发抖着。   可悟嘴角一抽,走上前在它屁股上一拍:“别怕,是我们。”      ☆、107阴阳和合(一)     夙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   她支撑着坐起身,发现自己居然在一处水晶棺材里躺着,下层似乎有一具残缺的龙骨,咯的背疼。揉了揉发胀的脑袋,别说神识了,就连眼睛都有一些模糊,看来离魂钉的毒已经侵入识海,只是体内似乎有一股特殊灵气在疏通经脉,才不至于过度僵硬。   “你醒啦。”可悟的声音传来。   “这是哪里?”   “东海下的真龙神庙,这冰棺是真龙老头的,至阴至寒,可以压制你体内的毒,你感觉是不是好多了?”   她循着声音望去,好不容易才看到一抹黑影,正在那忙和什么:“你在炼丹?”   可悟搓了搓手,赧然一笑:“小僧自幼体质孱弱,修不了太强劲的法术,只能种花植草,炼丹制药。不过一直是个半吊子,活了三百岁,连七品丹药师的名牌都没考下来。”   夙冰随他笑了笑,这一笑牵着肋骨,痛的咳嗽起来。   可悟丢下手里的东西,上前扶住她:“夙施主,你可还好?”   夙冰深吸一口气,借着他的力量盘膝坐正,尝试调转丹田,摇头:“毒入识海,魂魄早已损伤,我现在就算舍弃这具身体,怕是也无法逃脱神魂俱灭的下场。”   正说着话,只见风声兽拖拽着一只死鱼进了石室:“小和尚,快给烤了!”   夙冰乍见它,一愣:“你怎么在这?”   风声兽也被她吓了一跳:“你居然醒了?”   夙冰拢眉:“大白呢?”   “在隔壁石室。”可悟忙解释,“许是你之前下手太重,邪阙施主一直迷迷糊糊的,直到现在还未苏醒。”   “不是吧?”   夙冰抽了抽嘴角,她没记错的话,当时根本就没用灵力,完全用的气力,这家伙真是太不中用了。冲风声兽招招手,风声兽丢下嘴里的鱼,不情愿的走上前,驮着她去隔壁,边走边抱怨:“就知道关心他,我屁股都给你打肿了!”   夙冰没空理它,到了隔壁石室后,撑起一口灵气,从它背上跳下,走去邪阙身边。   “大白?”见他周身笼着一层黑气,夙冰心里一紧,拍了拍他的脸,又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开始渐渐明白过来,可能是伏魔铁的力量麻痹了他的识海。撩开他的衣袖,只见一条黑线顺着手臂一直蜿蜒到脖颈,却迟迟没敢再爬一步。   夙冰心道伏魔铁果真有用。   “你先出去。”指了指门口,夙冰对风声兽说。   “好的!”风声兽一心想着它的鱼,得了令亟不可待的夺门而出。   夙冰倚着石榻坐下,一手抚着额头,开始想办法。之前所做的打算,是通过双修来导出他体内的魔气,由自己引入伏魔铁中,但这需要一个较为漫长的过程,以她现在的状况,怕是等不及了……   夙冰决定快刀斩乱麻,直接给他吸出来拉到。   反正自己命不久矣,也不怕被魔气撑爆体,再说这条命原本就是他给的,死之前还给他也算心安了。说干就干,她盘膝坐下,从储物袋里摸出两颗极品续命丹吞下,并在肩胛骨大穴一点,以一种自损真气的方式,将体内的毒暂时压制住,开始在识海里回忆曾经看过的一本阴盛阳衰采补大法。   这种魔功较为浅显,并不难修炼,她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学个七七八八。   但接着麻烦来了,这采补该怎么采?   一个男人采一个昏迷的女人容易,一个女人去采一个昏迷的男人,不太好办吧?   对于男女之事,夙冰知道是知道,毕竟活了一把年纪,也不是没见旁人双修过,但具体到自己身上,才发现难度有些大。夙冰倏忽想起来在洛仙时,西陵春曾经送过她一种丹药,好像是什么迷幻催情药,专门用来对付不听话的男炉鼎。   西陵春托人炼制,是为了对付自己新得来的炉鼎蓝少卿,而夙冰当时是觉得此药有市场,才要来一瓶研究。   她翻了翻储物袋,终于在一处角落里翻了出来。   忖度一番,她倒出一颗在手心内,捏住邪阙的下巴以灵力迫使他吞下去。   双眼一眨不眨的盯了他一刻钟,除了眉头稍稍皱了两下,居然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夙冰纳闷的看一眼手里的药,难道时间太久失效了?不应该啊,她犹豫了下,又倒出两颗来,给他塞下去。   这次等了半个多时辰,石榻上的男人终于闷哼一声。   夙冰眸子一亮,有门!   她一边回忆着,一边动手实施,第一步,先将他给扒光了。   第二步,自己脱光了。   第三步,躺下。   石榻很窄,翻身的空都没有,两人光溜溜的并排躺着,实在很挤。夙冰对他的身体并不陌生,因为化形出来他就是没穿衣服的,再说对于修士来说,想看到什么就能看到什么,身体不过一具臭皮囊而已。   但如此坦诚相对,还是让夙冰有些尴尬。   似乎是药力起了作用,邪阙的额头有些汗珠浮出,原本苍白的脸颊开始微微泛红,两片薄厚适中的唇更是红的如同饮过人血,不知是渴了,还是想要说些什么,微微张阖着。夙冰内心挣扎了下,稍稍偏了个身,嘟着小嘴凑去他嘴边,结果却被一巴掌拍了回来。   翻了个身,邪阙迷糊着又发昏了。   夙冰捂了捂脸,有些恼,看来妖修的药量和人修果然不同,便直接将瓶子里还剩下的二十几颗迷幻催情药全给他塞进口里,一抬下巴让他一口吞了!   等啊等啊等,足足过去一个时辰,毫无异样。   两颗续命丹的力量在逐渐消退,夙冰的气力已有些不足,不由怒道:“睡睡睡!你他妈是猪托生的吗?!老娘都做到这份上了,还想怎么样?!”   说着爬上床,将他朝里面推了推,睡觉。   生起气来下手没个轻重,邪阙的额头直接撞在石壁上,撞的“噗通”一声。   隔壁可悟他们正用丹炉烧鱼羹,被这声响吓了一跳。   风声兽一个激灵:“什么情况?”   可悟笑着拍拍它的屁股:“没事,鱼羹熟了。”   ……   在夙冰昏迷的日子里,整座九麟岛一片风声鹤唳。   一个筹备上万年的阵法,虽不至将东陵书院覆灭,但足以令其元气大伤,元婴期的长老们大都逃出,但金丹以下则没那么幸运,那些被吸了魂魄的修士,不知被喂了什么魔药,全都成了黑雾的傀儡。而那些没有逃出的,愿意归降便留下,不愿意归降的就被抓去炼药试药。   魅罗千妖阵将云华殿圈在其中,成了黑雾的寝殿。   数百张劝降贴被魅狐送去各大门派掌权人手中,而帖子里只有六个字:“顺者昌,逆者亡。”   小门派自然是持观望态度,东陵书院虽然垮了,但大昭延寺和天恒门尚在,大乘期的修士固然厉害,但九麟岛人才济济,总不可能斗不过一个魔物。   佛门乃清静之地,因此便将天恒门作为根据地,一时间佛、儒、道齐聚天恒门,奉天恒门岳掌门为盟主,商讨对敌之策,三流派可说空前团结。   云华殿上。   “主人,趁他们人心不稳,咱们是不是先下手为强?”   “主人,若是真让他们将三圣请回来,您能对付的了么?”   “主人?”   狐玉禀告完毕,一连问了十几个问题,座上的黑衣男子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只是捏着一根银针,逗弄着面前几只灵鼠。隔了许久才淡淡道:“三圣?”   狐玉一直偷偷盯着他的侧脸,恍然回神,敛目道:“是,他们决定去请三圣。”   “如今只剩下二圣。”黑衣男子放下银针,“道圣不久前,在炼魔山被雷劫劈死了。”   “即便如此,还有儒圣和佛圣在。”   “来了正好。”黑衣男子微微勾了勾唇,“我还怕他们不来。”   “那咱们现在如何?”   “等。”说完,黑衣男子摆了摆手,“下去吧,我累了。”   狐玉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下,应了声是,便躬身退下。黑衣男子重新捻起银针,在灵鼠背上扎了一阵,那灵鼠吱吱叫了一声,很快就浑身抽搐,毙命。   黑衣男子放下银针,轻轻叹了口气,将余下的几只小鼠收入袖中,化为一团黑雾向后殿飞去。   水牢大门被冲开的一刻,秦清止就算被封住一身修为,也同样感受到那股霸道的强魔之气。盘膝坐在一处四面环水的莲台上,只抬了抬眼,又淡定自若的打坐。   黑雾停在他面前,同他对峙良久:“是谁将你教成这副模样的?”   秦清止皱起眉,睨他一眼。   黑雾又说:“真是讨厌。”   秦清止涵养再好,也被这股嫌弃的口吻惹的有些不悦:“晚辈不明白,究竟何处得罪了前辈?”   黑雾如沙漏一般渐渐滴落成人形,抚了抚衣袍:“这声前辈,我承受不起,师傅。”   秦清止听的微一愕然:“你叫我师傅?”   黑雾一手负后,微微颔首:“虽然您从未承认,但在我心中,一直将您视为师傅。”   秦清止越听越奇怪,他千年历练中出手救过的人不少,但瞧此人的模样,至少也有上万年岁,修为更是远远高于自己,怕是距离飞升不远,岂会承受自己什么恩惠?   “你究竟是谁?”   “我叫司徒延。”黑雾说道,“很多年前,他们也叫我,邪皇。”   “你是邪皇司徒延?!”   秦清止终于动容,望着他有些说不出话来。   司徒延挥手,一方玉盒现在手中,他屈指一弹,送去秦清止面前:“三万年前,在我走投无路之际,若非得您功法机缘,怕是早已化为一滩血水。您本体虽以消亡,只剩下一缕飘渺不定的半魂虚影,却让年幼的我见识到一代魔帝的风采和力量,那时候我便立志,要成为陇西魔界第一人。”   秦清止回过味儿来,摇头道:“前世事,前世毕,无论是魔帝亦或是道君,既已转世,前世种种便再与我无关,你也无需说给我听,更无需因此缘故对我手下留情。”   司徒延淡淡一笑:“只听您三言两语,便知师傅还是那个师傅,不管修魔还是修道,一样那么秉持自我。其实,我也不想打扰师傅清修,但如今我天劫降至,想做的事情却一直未能成功,不得已才求师傅帮忙。”   “邪皇前辈,你已是大乘大圆满修为,我只区区化神,能帮你什么?”   “这玉癸里面,承载着您当年留下的一缕神识和您封印下的一些力量。”司徒延指了指他面前的玉盒,“当年您的半魂在消散之前嘱咐我,若是寻到你的转世,便将此物交给您,至于打开还是不打开,由您做主。”   “我再强调一次。”秦清止抬眸看了一眼,并没有伸手去接,“我不需要。”   “您会需要的。” 司徒延曲指一弹,那玉癸倏地钻进他储物戒中:“行了,您可以走了。”   ……   像是被丢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中蒸烤一样,邪阙睡梦中觉得自己就要被融化掉,四处扑腾的时候捞住了一块儿清凉之物,冰冰凉凉的,便将整个身子贴了上去。   一时又口干的厉害,便闷哼着咬了一口。   先前折腾了几个时辰,夙冰半虚半困的睡着,陡然脖子一疼,颤的她一个激灵。   意识逐渐复苏,终于发现一只手正在自己身上来回游移,当摸到胸口的时候,夙冰偏过头阴森森的看他一眼,倏忽又被吓了一跳,这家伙整个就像一只油炸大闸蟹,里里外外烧的通红!   不是吧?从喂完丹药到现在,至少过去一天了,这会儿才发作?   夙冰有些后悔自己莽撞,赶紧伸出手去摸他的灵台,结果却被他抓住手腕,一个翻身压在身下,继续啃她的脖子,一时间血腥味四溢。夙冰觉得自己有些失血过多,推了推,居然推不动,妖修就是妖修,真是残暴!   “大白,你清醒一点,再咬就给我咬死……唔……”   话还没说完,唇便被他攫住,待氤着血的舌尖从齿间和上颚划过,夙冰的脊背豁然僵直。   心里有些发怯,自我保护意识驱使之下,伏魔铁在识海内微微震荡起来,夙冰赶紧压下,心道这不就是她想要的结果么,于是丢下最后一丝疑虑,一面大大方方的伸出胳膊勾住他的颈,回应他的吻,一面驱动先前修炼过的采补大法,准备吸他体内的魔气。   尽管他的身体越来越烫,一道灼热正顶在自己小腹上,但他始终没有进一步动作,反而还挣扎着有所收敛。   夙冰觉得哪里不太对,倏忽就被一只滚烫的手扼住脖子,感觉到他将身体绷的极紧,似乎轻轻一敲就要折断了一般,颤抖的声音,闷哼道:“你是谁!”   夙冰没弄明白这是个什么节奏,脖子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说!不说老子宰了你!”   “我……啊。”   “谁!”   “我是夙……夙冰……”夙冰这一刻完全被他挟制住,根本动弹不得,更被他身上的杀气迫的有些头皮发麻,看他双目明明一片迷蒙,眸子毫无焦距,理应是没有意识的才对啊!   “阿夙?”邪阙的手松了松,将脑袋埋了下去,粗重的呼吸将夙冰的耳朵烧了起来,忽地又一惊一乍的撑起头,闷声道,“你最讨厌什么动物?”   “啊?”   对方还是不依不挠,冷冷道:“说!”   夙冰无语了,都这样了疑心病要不要这么重? “我最讨厌水蛭,那种滑不溜丢的无骨动物。”   “真……真是你。”   邪阙终于松了口气,痉挛着笑出声来,夙冰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扒开他扼住自己的手,灵力消耗的差不多了,打算起来打个坐。当然,这个愿望没能实现,她被一条胳膊箍住腰部,直接按趴在榻上……   整个过程夙冰只觉得惨不忍睹,那什么阴盛阳衰采补大法,练起来容易用起来真难,尽管邪阙的妖识连一丝抵抗也没有,而那些魔气早被他通过上善水分离出来,困在妖丹一角,但它们顽固的很,并不会自行流进夙冰的体内。   夙冰只能驱使着金丹仅剩下的一些灵力,不断探进他妖丹内如蛀虫般拼命吸食,才明白邪修也不容易,真真是个体力活。那股魔气经过邪阙数次分解、融合、净化,力量明显小于从前,但随着越来越多的魔气涌入夙冰体内,她开始有些承受不住。   识海里的伏魔铁嗡嗡作响,显然被这些魔气惹的有些烦躁。   身体一阵一阵抽搐,离魂钉的枷锁被冲开了,一刹那便占领了她的识海,夙冰的脑子昏沉沉的,开始有些恍恍惚惚,到最后几乎失去意识。   ……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依旧在水晶棺里躺着。   四肢无力,头昏眼花,试着运了运气,她脑子一懵,吸的魔气去哪了?撑着坐起身,看到小和尚还是坐在丹炉前,说了一句同样的话:“醒啦。”   夙冰揉了揉太阳穴,疑惑不已,难道只是做了一场春梦不成?   有这么饥渴吗?   “夙施主你可真大胆,差一点儿就死了。”可悟站起身,咔嚓咬了一口灵果,走上前将一颗丹药递给她,眯着眼笑起来,“要不是邪阙施主比你更大胆,你们真就成了一对儿枉死鸳鸯。”   “什么意思?”夙冰眉头一皱,接过他递来的丹药,稍一犹豫,便小心服下。兀自放出神识,检视了一下丹田,发现金丹居然不似先前一般黑了,而在金丹周围缭绕的,似乎是……邪阙的妖气?   她眉头越拧越重,跳出水晶棺,脚下还有一些虚浮,但明显比之前好了很多。   走去隔壁,忐忑不安的推开石门,只见邪阙正窝在榻沿下,拿着小刀削起一块儿蚌肉,漫不经心的递去小凤凰嘴边,小凤凰的双翅已经生了些许红毛,正用尖喙有一下没一下的啄着,抬眼瞧见夙冰来了,扑闪着翅膀叽叽地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只雏鸡。   “快吃。”邪阙曲起指节弹了它一下,像是没注意夙冰进来了一样。   “叽叽。”小凤凰指着夙冰,很不满的向邪阙说明情况,“叽叽。”   邪阙一巴掌拍下去,直接将它拍扁:“不吃拉倒!”   脑袋被卡在脖子骨缝中,小凤凰嗷嗷惨叫着,乍看下去,像是一只无头鸟,夙冰惊了一跳,上前将邪阙的手拍开:“你干什么?有气冲我撒,拿个小的发脾气算什么?”   将鸟头从脖子里拔了出来,小凤凰泪眼汪汪的扑去夙冰怀里,继续叽叽。   邪阙冷笑一声,将手里的海蚌丢开,走去一边盘膝坐下:“滚出去,老子不想看见你。”   夙冰猜测可能是下药的事儿,让他心里不爽,便抱着小凤凰在他对面坐下,正打算解释,邪阙忽然筑起一层隔音罩,一拂袖,便激起一层妖风,直接将夙冰甩出门去!   “滚!”   只听“砰!”一声。   石门紧紧阖上。   夙冰碰了一鼻子灰,从地上爬起来,揉着屁股冲着石门破口大骂:“真是没见过你种贱人!老娘给你下药还不是为了救你吗?!要不是你一直死硬拿架子,老娘至于吗?如今救了你便翻脸不认人了!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原来是你给邪阙施主下了药啊!”   可悟咬着果子露出头,“小僧还以为他在练什么功法如此霸道,流了整整一个月的鼻血。”   “不是吧?”夙冰差点咬了舌头,“难怪这么生气。”   “小僧倒觉得他不是为了这个生气,”可悟摇摇头,去她身边蹲下,以手作刀,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你是不知道那天早上他的模样,大有你活不了他就自爆妖丹的架势,吓的小僧和风声兽施主都不敢出门,真怕他会发疯杀了我俩。”   夙冰微微一怔:“那后来呢?”   可悟又咔嚓咬了一口果子:“后来他就把老龙王的骸骨给吞了,接着进入你的识海,以他的妖力驱使伏魔铁,净化那些魔气,而且还帮你化解离魂钉的毒。虽然没能完全祛除,但他输给你三成左右的妖力,我想足够你自行化解了。其实,你们也算因祸得福,一水一火,这一番淬体固灵,可说打通了周身大冲气穴,邪阙施主就算失去三成左右的妖力,但得你辟雷之精火,凭他的资质和悟性,短时间内进阶合虚乃至大乘飞升都是有可能的。”   夙冰低头看一眼小凤凰,总算明白它是怎么从自己识海里跑出来的了。   可悟说的轻松,她却明白一切有多难,金刚伏魔铁已经认主,想要驱使它谈何容易。想想当年那些道君念大日如来心咒时的模样,就连秦清止一身浩然正气之人,都难以自持,更何况邪阙还是妖修,每念一个字,恐怕都和剜心蚀骨差不多。   夙冰坐在地上,望着禁闭的石门,面上一派冷静,心头却有些异样的情绪在蒸腾。    ☆、108化妖成魔(五)     体内余毒未清,夙冰没空闲思量太多,神庙虽大,但不被注意的死角位置只有这么多,她只能就地打坐。邪阙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已经将那根离魂钉取了出来,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净化之前被污染的丹田,疏通堵塞的灵脉。   她将束之高阁已久的灵犀炉取出,意欲将丹田内用来保丹的妖力转化为灵力,但先后尝试了大半年的时间,许是修为太浅,根本无法操控化神期的妖力。而邪阙同样闭关半年,出关时,不只补回了先前送出去的三成妖力,反而还更胜从前。   这令夙冰倍受打击,懊恼究竟谁采补了谁。   邪阙当然知道她遇到了难处,每每趁她出关时,便在两处石屋来来回回走动,虽然看也不看她一眼,但摆明了一副等人请教的姿态。夙冰却只当做没看见,出关炼一炉丹药,再喂过小凤凰之后,继续闷头苦修。   僵持一个月,最后还是邪阙败下阵来,直接将她拎进屋,骂道:“你是在浪费时间,知不知道?”   夙冰拍拍屁股上的灰:“那也没办法啊。”   “你就不能来问问我?”   “你又没说你知道。”   “你真是……”   她若不是个女人,邪阙一准儿打爆她的脑袋!顺了顺气才说道,“不能再耽搁了,等你复原之后,还要协助老子冲击大乘期,时间紧迫,没时间废话。”   夙冰被他拉去榻上,盘膝坐好之后,沉着脸道:“你才化神不久,直接冲击大乘,是不是疯了?”   邪阙在她对面坐下,打了个哈欠道:“若不然,怎么救鸣鸾?”   “你从前不也一样救他出来了么?”   “一万年过罢,黑煞岂可同日而语?何况当年是他不曾掌握诀窍,今次看来,必有万全的准备。”邪阙一挥手在两人外设下几层禁制,无奈道,“一百年,鸣鸾那蠢货最多只能撑一百年。”   “你有把握么?”夙冰垂下眼睫,“小心到时候救他不成,反将自己……”   “老子哪有闲心去想什么后果?” 邪阙摆摆手,打断她道,“更何况事在人为。”   夙冰心里有些不太舒服,秉承着事不关己的态度,她不会也没有能力去趟这浑水,毕竟她一和鸣鸾非亲非故,二和黑煞无冤无仇,而黑煞的意思,也不想伤害九麟岛以外的修士。邪阙既然躲开了,只需一直躲下去便是了,等黑煞天劫到来或飞升或陨落,一切难题将迎刃而解。   忍不住揶揄他两句:“真想不到,一贯阴损的大妖怪,居然也会有热血的时候。”   邪阙同她手心对着手心,以妖力疏导她体内的真气,瞪她一眼:“专心点!”   夙冰冷哼一声,阖上双眼。   因为夙冰的魂魄是他用魂皿豢养出来的,两人又有过肌肤之亲,彼此间的气息融合起来较为容易。在他的引导下,夙冰放出神识坐在丹田中,驱使着丹田内的妖力,将它们渐渐转化为灵力,不断净化着自己的金丹。金丹宛若泉眼,乃是周身灵力运转的源头,只要金丹稳固,则一身灵气自可充裕。   但之前中毒太深,等夙冰从虚空状态中清醒过来时,已经耗去三年时光。   正如可悟说的,此番真乃因祸得福,虽然不曾进阶,但她实实在在的感觉到自己已经距离金丹中期不远。呼出一口浊气,她惬意的睁开眼睛,发现邪阙早没影了。   她下了石榻,只觉得脖子疼,活动几下筋骨,才走去隔壁。   也不知在闹什么,石穴内乱糟糟的一团,风声兽和小凤凰在那上蹿下跳,可悟淡定的围着丹炉打坐,而邪阙更诡异,居然闲闲倚着石壁坐着,嘴角微微上扬,时不时挑着蚌肉浅尝一口,看样子心情不错。   妖识里里外外检视过罢,才冲她招招手。   夙冰莫名其妙的走去他身边坐下:“这是怎么了?”   邪阙笑道:“你没事了?”   “你不是都看过了?”夙冰眼风扫过他,又伸手揉了揉后颈。   “恩,修为精进不少,可见下了几分苦功。”   邪阙难得赞赏她一句,顺手搭上她的肩膀,不着痕迹的取代她的手,揉起了后颈。夙冰浑身打了个激灵,而邪阙仿佛浑然未觉,又说道,“可惜没能直接突破中期的门槛,这一点,人修就是不如妖修,始终被身体束缚,无法突破极限。”   夙冰只笑笑,没有说话。   “呜呜……”小凤凰扑扇着翅膀,扑来夙冰身边,“这小秃驴太坏了!居然炼了一堆爆炸丹!”   可悟瞟它一眼:“谁叫你总偷丹药吃?”   小凤凰哭道:“是胖狗偷得!”   风声兽吃的最多,这会儿还在上蹿下跳,吼道:“我……咯,我不是胖狗!明明是你偷的!”   小凤凰才不管,嚎啕大哭起来:“娘亲!是胖狗偷的!“   有了拓跋战的前车之鉴,这一声娘亲完全吓不倒夙冰,她微微笑了笑,正想安慰安慰它,邪阙却一巴掌拍在它脑袋上,叱道:“什么娘亲!再乱喊今后不给你蚌肉吃!”   小凤凰捂着脑袋,扁着嘴道:“知道了,干爹。”   又冲夙冰哭道,“干娘!你要相信我,是胖狗偷的!”   夙冰嘴角一抽,掉脸睨向邪阙,邪阙哈哈一笑,挑了口蚌肉去喂它,抖抖眉毛道:“雏儿不懂事儿,非要乱叫人,老子教训过好多次,就是记不得。你别瞪老子,老子也没办法呀!”   小凤凰一听,立刻拿翅膀搔脑袋:“老不死的,明明你教我喊得,怎么又说我不懂事呢?”   回头又抱着夙冰哭:“娘亲!是胖狗偷的,真的是胖狗!”   邪阙唇角僵住:“你!”   夙冰险些笑出内伤,不必刻意去看,便能猜到邪阙此刻的脸色,果然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小凤凰就被拍飞出去,“砰”一声摔上石壁,又反弹回来,落在可悟的丹炉上,瞬间烧红了屁股,疼的叽歪乱叫。   可悟端坐着,眼睛眯成一条缝,斜斜睨它一眼:“啧啧,原来您幼年也有挨欺负的时候。”   夙冰注意到他幸灾乐祸,或者说报仇雪恨的目光,颇有些不解。她神识一绕,探过那丹炉一眼,忽地一愣:“可悟,你这炼丹的手法,是谁教的?”   可悟笑道:“乃小僧偶得机缘所学。”   夙冰愈发奇怪,这爆烤炼丹手法,明明是她研究出来的,难道被他偷学了去?   偷学便偷学了,这小和尚总算帮了他们不少,虽然来历不明,只要没有加害之心便无所谓,更何况她这门爆烤炼丹术也不是什么精贵手法。想明白这茬,夙冰淡然自若的垂下眼,恰好瞥见邪阙手中那团血肉模糊的大蚌肉,胃里不由一阵恶心,嫌弃的将脑袋扭了过去。   她的一举一动,自然落在邪阙眼里。   他起初愣了下,随即皱眉道:“老子吃人都吃生的,吃口生鲜怎么了?”   夙冰当然知道妖修吃生肉,只有像风声兽那种吃货才喜欢烤出滋味儿来,但她还是略嫌弃的朝一边坐一坐,同他拉开一些距离。吃生肉的妖修,哪怕化成了人样,穿了人的衣裳,说着人的语言,骨子里依旧是只吃生肉的妖修。   她端正身姿,稍稍侧目,看他唇畔还沾着血渍,便撇了撇一侧嘴角。   邪阙被她这股嫌弃的表情激怒了,直接按住她的后颈,探身咬住她的双唇!夙冰根本不防,就算防了也不是他对手,白白被他啃了一口!既然挣扎不开,手掌蕴满灵力就要向他打去,修为悬殊之下,根本就是以卵击石,邪阙已经撬开她的牙关,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瞬间蕴入口腔。   一脚踹出去,邪阙才松了手。   血蚌的味道在口腔里散开,夙冰气的脸红脖子粗,朝地啐了两口:“你有病啊!”    邪阙眉梢一挑,洋洋得意。   偏过头,看到小凤凰正盯着自己,便露齿森森一笑:“老子突然想吃眼珠子。”   小凤凰赶紧以双翅遮住眼:“老不死的,我什么都没看见!只有胖狗看见你们两个亲亲了!”   ……   一个月后,待确定夙冰的身体完全康复,邪阙终于开始闭关冲击合虚境界。   若是换了其他修士,结果显而易见是不可能的,从化神期到合虚期,除了那种得了大机缘一步登天的异类,哪怕天才也需要一两百年的时光。但夙冰并不担心邪阙,因为他有之前二十几万年的境界在,虽然转生后修为基本被清空殆尽,但随着日趋升入高阶,那些沉淀的力量便渐渐破体而出,故而他每转生一次,实力总要强过一次。   因此他不必积累,只需打通被封印的关节即可。   在邪阙闭死关的日子里,夙冰每日炼丹打坐,待灵力积累的差不多了,也跟着闭了死关,即便身上有从宋修那里敲诈来的十万中品灵石,她还是用了七个月的时间,才突破了金丹中期。   而整整十年过去,邪阙也未能出关。   夙冰也由一开始的无所谓,变得有些焦虑,再到现在的淡然。   “小僧听说,合虚的关卡是要神游太虚,也不知道邪阙施主的妖识神游去哪儿了,竟如此游连忘返。”感受到隔壁逸出越来越重的妖气,可悟紧了紧袍子,勾兑了一定比例的丹水,开始调配药材。   “我从未进阶过合虚。”   夙冰翻着手里当初从邪阙手里抢来的阵法书,这十年她可没闲着,反复研究这本《太古奇门阵法大全》,她从前最不喜欢阵法,觉得枯燥无味,多次取出来没看几眼又给扔回储物袋中,而今被困在神庙里,反倒有了耐性,才知道这书的玄妙之处。   一边看,一边用鱼骨头在地上摆出几种图案,淡淡说道,“不过大白进阶过十几次,经验丰富,没事的。”   可悟打了个喷嚏,苍白着一张小脸:“合虚期之后,还有大乘,那才是生死门。”   夙冰抬起头,皱眉望他一眼:“你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可悟苦笑一声:“再寻不到小僧要的东西,小僧怕是要客死异乡了。”   夙冰纳闷道:“你到底在找什么?”   “太乙玄真。”可悟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夙施主可曾听过?”   名字听着有些熟悉,夙冰怔愣片刻,惊讶道,“三卷天书的下册?”   可悟有些无奈的微微颔首:“小僧本名叫韩简,北麓丹鼎门下弟子,是一千年后太乙玄真的主人,为了躲避一个大魔头追杀,迫不得已才打开了此神器,谁知道却将我送来了一千年前。”   夙冰手里的阵法大全“啪嗒”落地,眨眨眼道:“你的意思,你是从千年之后来的?”   “恩。”可悟极认真的点点头。   “所以,你知道我们的事情,不是因为你开了天魂?”   “对。”   之于神器的力量,凡人可能无法理解,但对修士而言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夙冰嗯了一声,又问道:“即便你来自千年之后,为何知晓我们那么多隐秘之事?”   可悟一拍储物袋,一颗灵珠渐渐升入半空:“我有珠珠。”   那颗灵珠闪了闪,一阵白光过后,化为一个小女孩儿模样,只有拇指大小,背后生着一对儿翅膀,劈头盖脸地骂道:“你怎么什么都说了!脑子有毛病吗!”   可悟缩了缩脖子:“夙施主不是坏人。”   “但她也不是什么好人!”珠珠不满道,“谁知道会不会起什么歪心,杀人夺宝!”   “不过一个器灵,也敢出言不逊。”   见夙冰微微蹙眉睨着她,可悟赶紧道:“夙施主勿要动气,珠珠口无遮拦惯了。”   珠珠愈发恼火,掐着腰怒道:“姓韩的!我哪里口无遮拦了!”   “此灵珠是个什么宝物?”夙冰曲指一勾,便将珠珠捏在手上,拇指恰好按在她的脸上。   “知珠。”可悟回的老老实实,“可知人前世今生,因果善缘,但每用一次,都必须耗损修为。如今小僧的修为,已经无法再驱使它了,若是夙施主喜欢,便赠你罢。”   夙冰明显感觉手里的小东西浑身一僵,她笑了笑,松开手,任由它离开:“不必担心,我对它没有兴趣,知道的太多,并非什么好事。”心里却又将小和尚打量一番,此人简直就是个翻版元宝,气运也太他妈好了吧!   ……   又过了半年,邪阙终于从死关出来了。   先前夙冰一直怕他进阶一个大境界后会有异象发生,泄露他们的行踪,但邪阙出关之后完全没有一点儿声息。他的修为已经高出夙冰太多,夙冰没有办法探知他的境界,还以为他进阶失败了,很久之后才知道因为真龙血统与神龙一脉相承,除非飞升不会引发天象和天劫,这也是他之前一心想要提纯血统的原因。   而他出关后的第一句话却是:“阿夙啊,老子得再借你一些精火之力。”   夙冰当场就愣住了。   等上了榻同他掌心对掌心的时候,才明白自己想歪了。   他所谓的借,是将自己的妖力输入夙冰体内,再由夙冰运行一个大周天,同自己的灵力混合成一体,然后反输入邪阙体内。这是一种最基本的双修方式,若是两人体质互补,修为差距不大的话,修炼一刻钟便能抵得住十几天。但夙冰和邪阙修为差距太大,邪阙的妖力极为强横,强行挤入夙冰的丹田几乎快要撑爆,因此邪阙不敢释放太多妖力,必须自行分解之后再进行输入。   两人修炼了一个月,夙冰返还回去的力量,少之又少。   这样下去根本就行不通。   辟雷珠在头顶盘旋,夙冰累的有些虚脱,邪阙的修为没见涨,她倒是厚实不少,待一个周天运行完毕,她一睁开眼睛,视线微微一滞。兴许是被辟雷珠熏烤的过热,邪阙居然把外袍给脱了,裸着上身。   那天只顾着折腾双修的事儿,夙冰根本就不曾好好看他一眼,今个儿仔细一瞧,这家伙化形的身板儿还真不错,属于那种穿上衣服显瘦、脱了衣服有肉型,但又和体修的大块头不同,总之曲线就是刚刚好。   夙冰挑了挑眉毛,将视线向下移了移,什么都还没看见,对面的人突然就把眼睛睁开了。   “你不专心。”邪阙微微蹙眉。   “我已经尽力了。”夙冰说的是实话,在这样下去她真要虚脱。   收了手,邪阙烦躁的歪在榻上:“究竟怎样才能打通我的大乘一脉?”   夙冰低头沉思片刻,说道:“不如还像上次一样,用阴盛阳衰采补大法吧?让我将你采补了,如此吸回来的力量将直接化为精气,而不必经过丹田分解,然后再返回给你,这样比较稳妥,反正你是妖修,也不怕采补。”   邪阙嘴角抽了抽:“别再跟老子提你那什么采补大法了。”   夙冰说完才想起那天的情形,尴尬之余,讪讪笑道:“你是怕被我将阳气采亏么?”   邪阙倏地坐起,端了端身姿,嗤笑:“不是我说你,你有那本事么?”   “是你没有本事才对吧?”夙冰故作镇定,像讨论家常一样,说道,“这种男欢女爱的事儿,不是你有本事,我才有本事的么?你若真有本事,我会把一瓶子催情药全给你喂下去么?足足二十几颗呢,呵呵,你可真有本事。”   “老子……”邪阙有些说不出话来,其实那晚发生了什么他一点儿印象也没有,直到他早上清醒过来看到现场和身体的反应,才清楚发生了什么,因此随便夙冰怎么说,他都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微微涨红着脸道,“谁让你趁我昏过去的时候……时候……做这种事情?”   “嗬。”夙冰真是懒得说他,掉脸转去一边。   面对她这种反应,邪阙不禁有些开始怀疑自己,但还是硬着头皮道:“老子怎么没本事了!当年多少女妖修拜倒在老子的脚下!老子当年……当年老子……”   “不就一个魅千萝么?”夙冰淡淡扫他一眼,“还有谁?”   “还有……”邪阙正在想名字,忽然发现气氛不怎么对,一道惊雷劈下来,冷汗淋漓地道:“你少听鸣鸾瞎说!我和阿萝之前什么事情都没有,红颜知己而已,对,红颜知己!”   “阿萝阿萝叫的这么亲热,你有没有同她双修过?”   “没有!”   “你有没有觊觎过她?”   “没有!”   “那你有没有本事?”   “绝对没有!”   夙冰神色淡然地点点头:“早承认不就完了么。”   邪阙舌头顿时打了结,暴躁的抓了抓头发,拉着一张苦瓜脸倒床不起,他再争辩恐怕又是一个恶性循环,夙冰摆明了是要整他,被人压制一头又不敢反驳的感觉,真是不爽啊,不爽啊!   只能吼道:“老子要睡觉了,你快给老子滚!”   夙冰今天是同他杠上了,直接躺下:“要滚你滚。”   “不滚是吧?”邪阙霸道的将一条胳膊架在她脖子上,夙冰也不遑多让,翘起一条腿砸在他腿上,石榻小的不行,两个人以各种扭曲的姿势宣布占有,最后石门“砰”的被人一脚踹开:“你们在干嘛?”   两名一把年纪的高阶修士,只顾着斗气,居然连结界破了都没在意。   抬眼一瞧,小凤凰正站在门外。   凤凰血统高贵,哪怕没有一丝修为,打小便能化形,他如今已是两三岁的小男孩儿模样,只是因为杂交的缘故,背上的双翅还不曾退去。没等两人有所反应,他已经奔了进来,煽动翅膀朝床上一跳,挤在两人中间:“原来是睡觉呀,我也要同你们一起睡。”   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了。   躺好之后,小凤凰问:“老不死的,我爹他究竟去哪了?”   邪阙揉了揉他的一头红发:“去了仙界办事,很快便会回来。”   小凤凰又转过头,望向夙冰:“娘亲,是么?“   夙冰一时有些语塞,颔首道:“恩。”   烈火鸟死的时候,它才破壳而出,理应什么都记不得。夙冰以为他对鸣鸾的印象也不会深到哪里去,但父子血缘总是断不了的,哪怕邪阙将他视为已出,生父尚在,总是不一样。   小凤凰将脑袋抵在夙冰胸口,呼吸渐渐趋于均匀。   同邪阙修炼了一个月,夙冰累的够呛,这会儿也有些乏了。   静谧中,忽然听见邪阙淡淡说道:“从前我初有实体之时,因为无父无母,半魔半兽,妖修杀不死我便说我是怪物,将我赶出南疆。后来我辗转去了北麓,被道修抓住当宝物拿去拍卖所拍卖,先后换了十几个灵兽宗主人,他们并非养我为灵兽,只是想要探究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本事。整整一百六十六年零七天,他们所用的手段,便是现在忆来,都不由齿冷。”   夙冰微微怔愣,倏忽想起当年在洛仙时,她意欲拿邪阙来试验真话石,他那过激的反应。   “后来呢?”   “老子灵智半开,虽然懵懵懂懂,但渐渐开始有了力量,先后令他们被心魔困扰,爆体而亡。”邪阙微微勾了勾唇角,看似在笑,眸子却死气沉沉,“之后,老子如过街老鼠一般四处躲藏,饿到皮包骨头宁肯吃自己的尾巴,也不敢出去偷食物,即便如此,还是被其中一名死者的族人抓住,当时鸣鸾正好奉了师傅之命下界寻我,甚至都没有出手,仅是露出原形,便令那些修士奉若神明,将我拱手相赠。   当时老子就在想,凭什么大家修为差不多,年纪差不多,又同为妖类,他就这么威风凛凛的?”   夙冰莞尔一笑:“这就是你总欺负他的原因?”   “如何是欺负?”邪阙不满意地瞥她一眼,据理力争,“老子是为他更加茁壮成长出一份力,时不时阴他一把,让他知道人心险恶,妖心一样险恶,不要一味的一根筋,总把老子当做可以过命的兄弟,以为老子喊他一声师兄就不会害他,你快瞧老子牺牲是有多大?”   “……”   夙冰摇了摇头,邪阙解释了几句,令她更加糊涂,总之这两只妖修的感情,她是越来越无法理解。   她在考虑,等他进阶大乘之后去找黑煞救人,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之前她肯为邪阙出生入死,是因为一切由她而起,她不愿意欠人什么。但还清邪阙这份恩情之后,他再做任何事,都是他自找的,他找死,他是在找死,自己有必要跟着他一去送死么?   夙冰并非怕死,只是觉得此事与自己无关,她这条得来不易的性命,其实她稀罕的紧。   于是她淡淡道:“大白。”   邪阙轻轻“嗯”了一声:“怎么了?”   犹豫片刻,夙冰还是说道:“你不妨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就让我用采补的方式罢了,对你对我都好,等你进阶大乘之后,我想回北麓去,师傅一定在四处寻我。救不救鸣鸾,那是你的事情,我帮不上忙,也不是很想帮忙。”   邪阙抚着小凤凰的手稍稍一抖,狭长凤眸微微眯起,寒光几乎能将夙冰冻僵。   其实就算她想帮忙,邪阙也不会教她插手。   他早已想好了法子,将她骗走。   但此话从她自己口中说出来,实在冷漠到近乎绝情。邪阙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相信,他以为,他在夙冰心里也是有一定地位的,而且地位还不低,况且……况且他们还有了肌肤之亲,今日看来,他果然是天字第一号的自作多情。   她心里从来只有她自己,不过一具夺舍来的躯体,她又岂会在意?   挥手设下一道结界,他将小凤凰整个托入半空,自己则攥住夙冰的手腕,冷冷道:“你就如此着急的想要摆脱我?不管我去送死也好,飞升也罢,只要再也不来烦着你,你就开心了?”   夙冰瑟缩了下,望着头顶黑沉沉的石头,强调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与我无关……”   “好,好的很。”   邪阙没有咬牙切齿,也没有暴跳如雷,他看上去无波无谰,但夙冰却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万丈冰渊,冷入骨髓。   其实有一句话,夙冰哽在嗓子里一直没有问出来。   因此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也不知到底在偏执什么。    ☆、109化妖成魔(六)   沉默中,似乎有暗流涌动。   邪阙平静问道:“能不能告诉我,在你心里,老子究竟算什么?”   夙冰回的毫无迟疑:“恩人。”   “还有呢?”   “恩人。”夙冰淡淡说道,“没你就没我的恩人。”   “之前你在天恒门说的那些话,什么信任,什么分担,只是想骗老子同你双修,让你报了恩,求个问心无愧?”没等夙冰回话,邪阙忽然就牵着唇角笑了,眸子里氤氲着一团不清不楚的雾气,笑着笑着,神色陡然狠戾,“你欠我的,你还的起吗?”   夙冰拂开他的手,坐起身,定定望着他:“如果真要算账,我且问我究竟欠你什么了?若不是为了你飞升,我会被羽琰神君活祭来铸器?若不是你争强好胜去招惹我师傅,你和我会落在他手上?你说是谁欠了谁?”   邪阙就愣住了。   夙冰一对儿杏眼微微敛着,卷翘的长睫在眼窝扫出一片阴影,上行幽暗的水光映在脸上,愈发显得冷艳,说起话来同样咄咄逼人:“少给我摆出一副救世主的模样出来,你救我是你自愿的,我没逼你,更没强迫你,如果因为你给了我新生,我就要一辈子被你纠缠住,那我情愿当年你就让我死了干净!”   指节捏的咯吱作响,邪阙紧抿着唇,他不觉得生气,只觉得心寒。   什么叫做狼心狗肺,他算是见识到了。   什么叫做自作自受,他也算见识到了。   “我累了,去休息会儿,你什么时候需要修炼自己去叫我。”   夙冰说着就要下床,却被邪阙一条手臂揽住腰,只见他手心微微闪过一道白光,向外一抓。夙冰只觉得浑身一凉,低头一瞧,衣裳已经不见了,她咋舌,这诀不错,有机会一定要学一学。   赤|裸的胸膛贴着她光洁的后背,邪阙将下巴抵在她肩上,凉凉道:“老子现在就要双修。”   耳朵根被炽热的呼吸拂过,夙冰禁不住抖了抖:“现在?”   “用你的采补大法,眼下不是正好?”   “这……”   夙冰掀了掀眼皮儿,小凤凰正唆着手指,在他们头顶上方安稳睡着,不过这不是个事儿,她一挥手布下一层障目禁制。哪知道禁制初成,便被邪阙吹了一口气,给吹破了,连带他之前设下的隔音禁制,一并给破了。   夙冰微微一愣,悄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邪阙翘了翘唇角,手臂只一用力,直接将夙冰给放倒在榻上,覆身攫住她的唇,狠狠蹂躏一番才又松开。夙冰本能的想要反抗,但灵力不曾聚起就被她散开,黛眉微微一挑,索性躺好了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   手指微微曲着,食指指尖从他胸口软软滑下,邪阙忍之不住,颤栗着打了个激灵。   夙冰得意一笑,脸上略挑衅的写了三个大字:谁怕谁?   邪阙甩开她不安分的手,额角青筋有些抽搐,原本只是自尊心受到伤害,一时无措想要吓吓她,为自己找回点儿脸面,现在只觉得又被她连甩了几耳掴子,尊严并着自信彻底碎了一地。   谁怕谁?   自古痴心怕绝情,你说谁怕谁?   自嘲的冷笑一声,他在夙冰身边躺下,微微蜷着身子,眼睛一眨不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石穴内再次陷入无边的静谧之中,很久很久之后,他手心现出一方玉瓶来,丢给她:“吃了。”   夙冰二话不说,接过手掰开盖子就要吞。   邪阙按住她的手:“你就不问问里面是什么?”   夙冰皱眉:“不管是什么,早将你这些孽债还清楚,我早脱身。”   邪阙神色微微一动,按住她的手也渐渐松开,夙冰仰头吞个干净,心里确实有些奇怪,里面一共只有一颗滑溜溜的丹药,入到腹中便停在丹田处,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她原本以为邪阙是要以牙还牙,但她猜错了,这不是催情一类的丹药。   不一会儿,邪阙的脸越来越模糊,她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   等夙冰意识逐渐复苏,已经过去十天。   睁开眼睛,衣裳早已穿的妥妥当当,一切如常,没有一丁点儿变化。   她将神识向丹田探去,只见一颗黑黢黢的圆形丹状物就在她的金丹旁边待着,只有拇指大小,是金丹的一半。看样子也不像什么丹药,灵力试了试,很难穿透,更无法检视。   而且那黑珠子不断吸着自己的灵气。   心里虽有疑惑,但夙冰并没有什么忧虑,就算是真闹掰了,大白也不至于害她才对。她走去隔壁,小凤凰眸子亮了亮,忽又黯淡下去,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娘亲,你醒了。”   夙冰将他的态度看在眼里,不明白怎么就和她生分了。   笑着揉了揉他的红发,一瞥眼看到他手腕上可以压制妖气的佛珠。   转头去看可悟,可悟收了丹炉,指了指石桌上的储物戒:“邪阙施主走了,这是他留下的一些东西,说是留给小鸟的,还说希望你念在彼此的情分上,暂时看顾一下小鸟。”   夙冰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点点头道:“知道了,拾掇一下,咱们也走。”   “咱们去哪?”小凤凰垂着眼皮儿,小手不知所措的在胸前拧巴,不安道,“干爹去哪了?”   “他闭死关去了。”   夙冰招呼风声兽过来,将小凤凰抱上去,说道,“咱们先去找一样东西,然后带你回宗门。”想了想,又道,“还有,别再喊我娘亲,干娘也不许,从今往后就叫我师傅吧。”   小凤凰摸了摸下巴,不解道:“师傅是什么?”   夙冰勾着指节刮他鼻尖:“娘亲的另一种称呼。”   小凤凰扁着的小嘴就笑开了:“师傅!”   可悟似笑非笑地道;“他还没有取名字吧,依小僧愚见,唤他夙曦可好。”   “夙曦?”夙冰也翻身坐上风声兽背,将小凤凰箍在怀里,忖度片刻,笑道,“夙曦,曦儿,这名字取的好,小师傅果真是个有学问的,就叫夙曦吧。”   修士来去简单,也没什么收拾的,他们从神庙的后门出后,贴上隐身符,轻而易举的便离了水,飞至东海之上。夙冰指了指九麟岛的方向,又拍了拍风声兽的大脑袋。   风声兽纳闷了:“咱们不回北麓吗,干嘛去九麟岛?那里现在不安全啊!”   夙冰没理他,转头对可悟道:“太乙玄真在哪?”   可悟坐在飞行法器上,一直跟在夙冰身后默不作声,这会儿被她问的一愣。   “我原以为和大白有关,所以你一直跟着,眼下大白走了你却没走,证明同我有关。”夙冰勾了勾唇角,“说说你的线索吧,一来可以送你回家,二来我能得一神器,何乐而不为?”   可悟沉吟片刻,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本书册:“这就是我那个时代的太乙玄真,来此之后,便失效了。”   夙冰结果手中探了探,果然已经没了神力,紧接着,她发现此书越看越奇怪,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似的。略一思索,忽地双眸一亮,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摸出一本一模一样的:“你看,是不是这本。”   可悟的眸子也是一亮:“原来你已经拿到了?”   翻看两页,他的脸色沉了下去:“为何是空的?”   “我拿到手时,它就是空的,一个字也没有,正因为好奇,才给带走了。”夙冰揪着眉,打开可悟那本,虽然已经没有神力,但书卷内是有字的,排列的密密麻麻,而且那些字奇奇怪怪,根本看不懂。   “这是神族的文字。”可悟道,“记载了历年历代它所经过的一切,包括主人的生平。”   他默默一叹,将手里的无字天书递给夙冰,夙冰并没有接,而是将可悟那本已经作废的天书藏进袖中:“以防万一,咱们换着拿,我隐约还记得来处,且容我再去探一次。”   说罢他们便向九麟岛的方向飞去。   夙曦一直不说话,小小的娃娃将脑袋缩着,海风将他的头发吹的乱七八糟,细嫩的脸皮平白多了几道褶子。夙冰挥手在前面设下一层防风罩,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夙曦咬着唇,嗫嚅道:“没有。”   夙冰眼珠动了动:“是不是你干爹走的时候,同你说了什么?”   夙曦绞着腰带上的穗子,好一会儿才道:“他说师傅你狼心狗肺,嘱咐曦儿今后要乖,要懂得装软弱,装可怜,师傅就会心软,就会像疼拓跋叔叔一样疼曦儿,不会将曦儿赶走。”   夙冰眉头一皱:“别听他胡诌,你本性如何便如何,装什么?”   “真的吗?”夙曦睁圆了有些吊梢的细长凤眸,“但干爹怎么就被师傅给赶走了?”   “这个……”   夙冰不知道怎么说了。   可悟瞥了夙曦一眼,没好气地道:“有时候一些事情,眼睛看到的并非事实。有些妖修口蜜腹剑,看似脾气温婉,实则狡诈成性,一肚子坏水,比如你夙曦大人。有些人呢,东边日出西边雨,看似无情却有情。”   夙曦毕竟年纪小,听不出他话中有话,眨眨眼道:“什么意思?”   可悟撇撇嘴,没有说话。   他虽然体质不佳,但自小心思细腻,观人于微,自然将夙冰的想法揣测透了。邪阙合虚期的进阶十分不顺利,用了整整十一年,而后同夙冰双修,明明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却一直不得进展,他就猜到,一切源于邪阙心境上起了变化。   每一次冲级其实都是搏命,从前他狂放不羁,自然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如今他贪恋同夙冰相处的日子,心中也就有了牵挂。俗话说的好,光脚不怕穿鞋的,一个亡命之徒最怕的就是牵挂,一旦有所羁绊,便会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他不知道夙冰做了什么,但肯定是教邪阙死了心。   由此亦可知,这个女人看似和善,真正硬起心肠来,真是可怕。    ☆、110化妖成魔(七)     可悟忍不住问道:“你是就此不管了,还是另有打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夙冰却并不觉得疑惑,抄着手有些无奈地道:“你说我能怎么管?就算一直陪大白双修下去,他修到大乘期我撑死不过结婴,除了拖累他之外我无能为力,他一面心里着急,担心着鸣鸾,一面又顾虑着我,这样下去迟早走火入魔……”   说着说着,夙冰自己也觉得有些烦了。   装出那么一副面目可憎的样子,以为她愿意啊,但不愿意又有什么办法?能说大白你就别去救人了,咱们隐居避世吧?还是说大白你就放开手脚修炼,不用顾虑我,大不了老娘陪你一块儿去死?若她修为再高一些,还能同他携手一起拼上一拼,可现如今她只是个金丹中期,就算依靠邪阙,几十年内勉强结婴,那根基能牢固吗?再说元婴就了不起了?在大乘期魔修面前,不一样是盘菜吗?   于是夙冰思来想去,以为与其慢慢双修,还不如狠狠刺激他一下。   她早就看明白了,邪阙这家伙就是欠刺激,一旦将他逼到死角,他的反弹力极强,就像一只打不死的蟑螂,给他一根杂草都能活下去。不信等着瞧吧,晋级合虚他用了十一年,但进阶大乘肯定就这一两年的事儿。   趁着这段时间,她也好抽身出来查一查,这个黑煞到底什么来头。   坐以待毙,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从来都不是她的习惯。   至于她和邪阙今后的关系是否恶化,夙冰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毕竟他们谁都不是多愁善感的小儿女,彼此间的了解也不是一点半点儿。邪阙也是一时被她气糊涂了,等这老妖怪从死关破茧而出,稍稍冷静一下,必能明白她的想法。况且长生之路漫漫,一丁点的考验都经不起,那两个人真不如相忘于江湖罢了。   愈发坚定了信念,他们一路飞回九麟岛。   十几年不曾踏出真龙神庙一步,原本在门口把关的筑基修士居然换成了两只高阶魅狐,一只在打坐,一只在打盹。夙冰撇下夙曦他们先前探路,神识才将绕过去,尚未停留,就被其中一只打坐的魅狐给发现了。   “谁?!”   魅狐喜不自禁,震衣而起,正闲的发慌,终于有肉送上门了。   此妖修已有七阶,相当于人修元婴初期,而另一只正打盹的狐妖,则有八阶,已近化神。夙冰左拍一张敛息符,右拍一张隐身符,一个猛子沉入海底,希望能够避开它的嗅觉,同时心里暗惊,看来整个九麟岛都落在黑煞手中了,居然派两只如此高阶的妖修守门?!   那只七阶狐妖在空中盘旋了会儿,不解道:“咦,明明嗅到人修的味道,为何一眨眼就不见了?”   狐狸生性狡诈多疑,她正打算放出自己大境界的妖识来,突然一道白影闪过,狐狸眼眸一亮,笑着转了方向,追着白影而去。这剑气外露的太过明显,夙冰打了个激灵,立刻猜到是谁。   她从水面钻出,朝相反的方向御风狂奔,待身后的狐臊味远了,方停在一处海域上方。   不一会儿,就看到秦清止由远及近移形换影而来,电光石火的速度,险些闪瞎夙冰的眼睛。   人至面前,她才跪下道:“多谢师傅。”   “你打哪儿来的?”   “北边的一处海岛。”夙冰犹豫了片刻,她担心邪阙极有可能再返回真龙神庙内闭关,所以胡扯了一个地方,“邪阙带徒儿去的,是个躲藏的好地方。”   秦清止自然不相信,这方圆万里他早就查了个遍,北边哪有什么岛?   不过他也没戳穿:“那妖孽呢?”   夙冰就将之前的一切,简明扼要说了说。   “他想冲击大乘,去找邪皇要人?”秦清止这才有些惊讶,“那妖孽也有这么重情义的时候?”   “能让他重情义的,怕也只有鸣鸾前辈了吧。”夙冰微微苦笑,随后意识到什么,蓦地一愣,仰头道,“师傅,您方才说邪皇?那黑煞难道就是三万年前叱咤魔界的邪皇?”   “恩。他亲口告知为师的。”秦清止点点头,又说,“许是可信。”   “难怪……”夙冰讶然,如若元宝所言非虚,邪皇年轻时是受过师傅机缘恩惠的,怪不得会放过她和秦清止,“对了师傅,徒儿还不曾问,您怎么会在这附近?莫非您一直不曾返回北麓?”   秦清止微微颔首:“为师在调查一些事情。”   见他漆黑双眸略有些凝滞,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夙冰闭口不言,尽量不去打扰他。而且秦清止一直没让她起来,似乎还在因为之前的事情生气,她就更不敢说话了。   “他要取邪阙和鸣鸾的本命妖丹……”秦清止喃喃自语,“如果他是为了炼制复活药,有还魂草和九命狐尾便是了,要二妖的内丹做什么?心魔兽不清楚,但据《太古药经》所着,神火凤的内丹,乃是用来炼制归魂、收魄之类的丹药,作用在于凝结,而非复生……”   夙冰听到此处,灵思转了转。   “师傅,若是复活术将一个人复活成两个,是不是……”   “一个人复活成两个?”秦清止不解,“一个人如何能够复活成两个?”   “灵与肉分开,或是善念与恶念分开,亦或是真身与神识分开?”夙冰想起墓室里那名白衣女子,以及同她一模一样却性格迥然的岳箬,心里生出一个大胆的构想,“师傅,人由三魂七魄构成,缺一不可为人,然而我辈修士却不同,早在修炼中将三魂七魄神识肉体淬成个体,是以金丹期以上的修士,哪怕身灭只要元神得以逃脱,一样可以夺舍重生。如果邪皇在复活一个人过程中,出了什么岔子……”   秦清止讷了下,恍然大悟:“就像鹊儿一样!”   听到这个名字,夙冰心里一个咯噔,试探道:“金师姐怎么了?”   “她就是你说的那种情况。”提到金鹊,秦清止叹气道,“当年为师从那妖孽手中得到一副魂皿,一心想要探知此物的玄妙,尝试了许多方法,终于复活了你金师姐,但因为能力不够,她就像块儿木头一样,有魄无魂。”   “后来呢?”   “后来为师就去酆都鬼蜮,偷了一缕胎死腹中的凡婴魂魄……”   夙冰听着听着,就低下头不说话了,没想到她如今夺了冷小扇的舍,先前竟也被其他人夺了自己的舍,还是秦清止一手策划的。她早就应该想到,躯体就是躯体,怎么可能因为有她残留的意识便自生魂魄?   “夙冰你个王八蛋,快来救命啊!”   夙冰正沉思着,风声兽的叫喊突然在识海炸开,唬了她一跳。她奇怪极了,自己一直没有同此兽签订本命契约,怎能听见它的传音?没功夫多想,她道:“师傅,我徒儿和一位佛修朋友可能遇到了危险,徒儿要去看一看。”   “徒儿?”秦清止稍稍一愣,不过想着她已是金丹修为,收徒弟再正常不过,便点点头,“走吧。”   夙冰站起来就朝先前藏身的地方跑,越靠近死气就越重。   “是鬼修?”夙冰转过头,望向秦清止。   “是罗刹王世子。”秦清止回的更直接。   “师傅果然厉害。”夙冰佩服。   “那小子已经找了为师几年了。”秦清止无奈,“这也是为师不想回宗门的一个原因。”   他若不提,夙冰几乎将那一根筋的濂溪给忘记了,又靠近一些,才看到风声兽正上下翻滚着,同濂溪打成一团。濂溪的修为并没有长进,依然是金丹初期,风声兽也是金丹期,一人一兽斗的厉害,夙曦和可悟则在一旁看热闹。   “快说,你家主人去哪了?!”   “都已经说了八百遍了,她出去探路!探路!听不懂人话啊!”风声兽真无语,说兽语听不懂,说人话还是听不懂,难道就爱听鬼话?“你就别折磨我了,我就一灵兽,要折磨折磨他去!”它翘起一只爪子,指着夙曦道,“呐,这小子是夙冰的私生子,你抓了他,夙冰一准儿滚出来!真不知道你纠缠个什么劲儿,都有家有室的了,干嘛呢这,丢脸不丢脸!”   夙冰还在犹豫要不要出去,听了这话嘴角一阵抽搐。   濂溪果然就愣住了,狐疑地目光转到夙曦身上:“你是她儿子?”   夙曦早听出他是来抢亲的,心道师傅是干爹的!“是啊,我叫夙曦,你说呢!”   “我就知道那妖妇寡廉鲜耻。”濂溪沉着脸,横竖他也不喜欢她,也没什么可生气的,只要这个人还没死就成了,“快点儿说,你娘亲去哪儿了?”   “胖狗已经说了八百遍了,你听不懂啊?比胖狗还笨!”   夙曦掐着腰,奶声奶气地冲他吼。   看到濂溪手中跳跃起一簇冥火,曲指一弹向夙曦打去,夙冰一颗心沉了沉,又见秦清止作壁上观,没有出手的打算,她只能召唤出曾经吸收掉的冥火,学着濂溪的样子曲指一弹。   两簇微小的冥火在海面上相撞,不出夙冰的预料,果然融为一体。   但接下来却令她大惊失色,融合在一起的小团冥火,宛如一颗蓄势以久的雷种,陡然炸开!   爆破的威力极为惊人,夙冰惶然间飞花捻指,召唤血牙出来绕环在周身,同时顶着一层防护罩飞出去,立在夙曦他们面前,稳住脚下,牙关紧咬,挡下那股冲击力!一时间火光四溅,纷纷落在海里,伴着龙吟海啸的声响,激起东海千层浪!   濂溪被冲出去十几丈远,法宝护身,倒是安然无虞。   他惊道:“怎么回事?”   夙冰也不清楚,这些冥火都是罗刹王种出来的,一脉相承,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排斥反应?就算在自己体内养了一段时间,吸了一些火灵力量,但也不至于这么大威力吧?   不自觉的按了按小腹,怀疑同丹田内邪阙留下的这颗黑丹有关。   不是他的妖丹,究竟会是什么东西?   “走。”秦清止传音给她,“惊动那两只狐妖了。”   “恩。”   夙冰二话不说,抱起夙曦跳上风声兽背,哪知向西面逃窜了没几丈,一道更浓重的死气迎头迫上,这力量明显比濂溪强了不只一百倍,绝对在化神期以上,夙冰嘴角一抽,难道罗刹王来了?   一道精黑冥火直冲灵台而来,对方只用了一成左右的力量,夙冰忖度他的意思,估计是想试探自己,看这团冥火会不会融入体内,也就能够确定这具夺舍来的身体,是不是有一半属于冥界。   夙冰哪能让他试探出来,直接飞身而起,驱使着血牙将冥火反弹回去。   又一道冥火击来,这一次对方下了狠手,足有五成力量,夙冰心道完蛋,只能掉脸朝向秦清止身边逃窜。对方暂时没有恶意,也不知道秦清止会不会出手,她只能边逃边喊:“救命啊师傅!”   这一嗓子嚎的,让本来打算再看看情况的秦清止眉梢一颤,只能提前现身。   召出本命真元剑,替她当下这一击。   对方没有再出手,一道巨浪平息过罢,他渐渐显出真身来,同所有冥界王族修士一样,身材颀长,黑袍黑面,毫无特色。但夙冰神识只需一探,就知道此人不是罗刹王,因为她是个女人,不似罗刹王那般戾气缠身。但修为却在罗刹王之上,即使不到大乘期,也差不远了。   濂溪见到她,唇角微微一翘,上前鞠礼道:“大长老,您怎么来了?”   秦清止一开始也认不出来,听濂溪喊了称呼,才恭敬的拱了拱手:“竟是鬼巫殊前辈。”   夙冰虽然从未听过鬼巫殊的名号,但稍稍一想明白过来,必定就是那个整天给鬼修批命的鬼巫族大长老,据说此人在鬼修界声誉极高,相当于人间界的大国师地位。   鬼巫殊说起来话同样温和:“秦小友,一别千载,别来无恙?”   濂溪先秦清止一步,略有些撒娇的扯了扯她的袖子:“大长老,您该不是来寻我的吧?”   “还说呢,你父王寻你都快寻疯了。”鬼巫殊伸出手来,点了点他的额头,那手指尖而细长,涂着殷红丹蔻,“不过我却不是来寻你的,而是另有别的事情要做。”   她话音才落,就有人笑道:“鬼婆子,你是来抢太乙玄真的吧?”   听到“太乙玄真”四个字,夙冰打了个寒颤,稍稍偏过头,同可悟对视一眼。可悟的反应同她一样,都有些迷惑不解,这神器的下落,怎么突然间就人尽皆知了?   说话的男修侧骑一杆翠色毛笔,一手撑着一柄防雷用的天级法宝火凰伞,一手握着一本灵气四溢的竹木书简,从高空缓缓而落。此修士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一身海蓝色书生长袍,玉带飘飘,衣袂翩翩,十足的俏儒生打扮。   夙冰初见他时吓了一跳,此人和靳耀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面上多了几分邪气,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鬼巫殊瞥他一眼:“你儒圣不也一样?”   “邪皇没那么好对付,神器花落谁家,还不知道呢。”儒圣手中的书简化为小扇,凭他在面前扇了扇,“况且今次来的修士不少,两千年没见,也不知道佛圣和道圣的修为,究竟臻至何境?”   “那就各凭本事呗。”   鬼巫殊瞄了一眼自己的指甲,面具下的那张脸似乎在笑,“太乙玄真可是三卷天书中神力最强的,咱们飞升在即,谁能得到此神器,吸收一些神器之光,在飞升时便能抵消一些天劫。”   “啧啧。”儒圣笑道,“佛圣又不必挨天罚,你说他抢来做什么?”   “就不许人家借神器之力,回去瞧瞧心上人?”   鬼巫殊哼笑一声,却将神识打量在夙冰身上,凉意森森,夙冰仍将脊梁骨挺直了,装作完全没感觉的模样。察言观色了大半响,夙冰觉得他二人话中有话,说到太乙玄真时,儒圣的眸子并没有太多亮色,反而问到佛圣“抢来做什么”的时候,神情中略显一丝紧张,似乎是在试探鬼巫殊。   或许,他们真正想得到的并非太乙玄真,而是另外一件宝物。   同太乙玄真有所关联,或是将一同出现。   夙冰回忆了许久,也没想起来那个墓穴内除了一堆不能用的破铜烂铁,究竟还有什么宝贝东西?这厢他们正打着哑谜,那两只高阶狐妖就赶到了,妖识一探吓的肝胆俱裂,竟有两位大乘期修士在聊天,夹着尾巴便跑回去报信!   鬼巫殊和儒圣谁也没拦,他们身份不凡,自有傲气。   需要一张嘴巴去告诉邪皇,贵客到了。   儒圣先走一步,鬼巫殊打算离开时,濂溪拉住她道:“大长老,我说的就是她。”   鬼巫殊真就停下步子,面具下的两只眼睛,滴溜溜的盯着夙冰打转。   夙冰心口砰砰直跳,大乘期的修士,只要她施展某种特定的法术,一探自己的识海便知,自己是个夺舍的。平时也就罢了,自己一个化神期毫无用处的魂魄,对大乘期鬼修来说根本无用,她必不在意。但当着秦清止的面被戳穿的话,她该怎么说?   最怕是秦清止以为自己夺了他徒弟的舍,那就惨了。    ☆、111化妖成魔(八)   夙冰下意识的朝后面缩了缩,鬼巫殊却皱眉说道:“溪儿,这女修元阴以失,自是配不上你的,你也莫在执着面具之事,之前不是告诉你了么,当年为你卜的卦横生枝节,已经转了走向。”   濂溪一脸不解,指着夙冰道:“但她能够融合我父王的冥火,岂不是出自我冥界王室?”   “身体罢了。”鬼巫殊不屑道,“可惜这魂魄却不对。”   说着扬起一条玉臂,那红艳艳的指甲登时化为鬼爪,便向夙冰的灵台抓去,似乎想要抓出她的魂魄。夙冰脑子纷乱之下,秦清止眼疾手快,一把将夙冰向后一抓,拱手道:“前辈,不知小徒哪里惹到了前辈?”   鬼巫殊顿了顿:“她是你徒弟?”   秦清止道:“正是晚辈的入室弟子。”   面具下漾出一阵轻笑,鬼巫殊黑袍一敛,淡淡说道:“秦小友,我一直觉得你天赋异禀,绝非池中之物,日后飞升定不困难,怎地入室弟子被魔修夺了舍,你却丝毫不知?”   濂溪诧异的望向夙冰:“什么?你夺了我姐姐的舍?”   “事情未曾调查清楚,说什么姐姐?”鬼巫殊心有不悦地瞪他一眼,又望向秦清止,“秦小友,虽然没有使用窥魂镜,但凭我鬼婆子上万年同魂魄打交道的经验,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你这徒弟被人夺舍了,此女原是个修魔的,而且修为也还不低,估摸着接近化神。   秦清止玉颜微滞,踟蹰片刻,说道:“晚辈自然知道。”   夙冰手脚渐渐冰凉。   鬼巫殊就笑了:“魔修,夺舍的,秦小友身为玄心正道,竟也不忌讳?”   “严格说起来,小徒也不算夺舍,只是这冷家小女劫数难逃,临死前因缘际会,被小徒赶上罢了。小徒跟了晚辈几十年,秉性如何,晚辈还是清楚的。若是巫前辈不信,大可亲自前去调查。”   停顿片刻,秦清止又道,“就算魔修又如何,海纳百川,道融万物,只要她有心向道,我道宗又岂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师傅尚在时,时常耳提面命于晚辈,救一魔人向善,比杀一百魔人更近乎于天道,杀,并不止战。”   可悟在一旁连连点头,几乎是一脸崇拜的看着秦清止。   “倘若涉世未深,自是能循之向善,但就怕经年久矣,如古树腐了根,再救亦枉然。”鬼巫殊嗬了一声,笑起来,“秦小友,当年因为收徒不慎,差一点堕入魔道,经过碎丹重修过罢,你为何一点儿长进也没有,你师傅在仙界知你如今重蹈覆辙,怕是不开心。”   秦清止能言善辩,也是出了名的,鬼巫殊年轻时同他师傅有过一段情感纠葛,爱屋及乌,也没有为难他的打算,只是心血来潮逗他两句罢了。但这小辈却垂着眼,听之任之,一点儿反驳的意思也没有。   她略一想,侧目睇了夙冰一眼,心里渐渐有了谱:“她的秉性如何,我不知,但你秦清止的秉性我却是清楚的,你既为她作保,那便如此吧。更何况那姓冷的孩子,血统也不纯……”   “大长老,你岂能……”   濂溪还想说话,却被鬼巫殊的鬼爪扣住双肩,倏忽一下飞离万丈之远。   “好可怕啊!”   夙曦吓的腿软,抬高了胳膊,战战兢兢的抓住夙冰的手腕摇了摇。夙冰将他抱起来,安抚似的揉揉他的脑袋,“没事了,他们又不会吃人,比你干爹差远了。”   夙曦小鸡啄米似的点点脑袋,指着秦清止道:“这位叔叔是谁?”   一滴冷汗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夙冰瞥见秦清止始终一派淡然,并没有发飙的迹象,方才宽了宽心,讪讪道:“他是师傅的师傅,曦儿要称呼一声师公。”   夙曦很乖巧的道:“师公!”   他才喊完,就被夙冰扔在风声兽背上,示意可悟带着他们走远一些。可悟极有眼色,赶紧拽着风声兽的耳朵有多远躲多远,等到足够远了,夙冰才试探着道:“师傅,原来您一早就看出来了。”   “你往昔修为在为师之上,想瞧出端倪并不容易。”秦清止回的轻描淡写,“只是前几年,为师差遣剑灵去了趟郑家,了解到到郑家小子的死因,总结出你前前后后的一些变化,就差不多明白了。”   话音落了许久,始终不见夙冰说话。   秦清止道:“你不打算告诉为师,你的来历?”   “徒儿以为师傅并不想知道。”   “为师很想知道。”   夙冰抿了抿唇,一时间枝节横生,她有些摸不准秦清止的态度,但既然已经被他拆穿了,再遮掩也没意思,便大方说道:“徒儿真名便叫做夙冰,自小被陇西谛听城白夜魔帝收养为徒,在他老人家的庇护之下,一直修至化神……”   她将过往的一切,挑三拣四的讲了讲,关于辟雷珠和邪阙的事情,一个字也没提。   待讲完之后,顿觉通体舒畅,甚至连脊背都挺直了几分。   秦清止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差,他一直没有打开邪皇给他的玉癸,因为他觉得没有一点意义。但说他心里没有一丝芥蒂那是不可能的,这种感觉,就像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人,自己对他一无所知,但他就这样存在着,既陌生又熟悉,还会时不时跳出来影响你。   他一拂袖,向岛门飞去。   夙冰被他一句不说的扔下,纳闷片刻,便追了上去。   “主人,您心急火燎的这是要去哪儿?”剑灵感受到他情绪波动的厉害,忍不住跳出来说道。   “去找邪皇。”秦清止冷冷道。   “您怀疑那个萧白夜,就是您的前世么?”剑灵化为剑体,先前为他开路:“主人,您别怪我多嘴,您也说过前世事前世毕,恩怨情仇不过过眼云烟,何苦太过执着?”   秦清止绷着脸,有些答非所问:“本座终于明白,为何总是对她产生一种怜惜的感觉,这感觉并非本座所有,而是属于那个人的。还记得当年洛仙的宋修么?阮仲趁他被姻缘线入侵识海中,分神入了他的识海。本座现在怀疑,鹊儿当年偷绑姻缘线的时候,也有人将分神入了本座识海内,若不是师傅在本座识海内的禁制足够强,想必早就被他夺了舍。”   剑灵听的毛骨悚然:“您的意思,那位魔帝是想夺您的舍?”   冷笑一声,秦清止闭目不答。   一路飞进东陵书院,他没有遮掩气息,守门的狐妖老远就被一股浩然正气压的牙齿打颤,急急忙忙的敲响传讯钟,不一会儿,从内飞出一批又一批的狐妖,广场石阶上一时间密密麻麻。   “糟糕!”   十几名潜伏已久精通阵法的元婴修士,心头突突一跳,咬着牙道,“咱们这忙活两三年了,眼看成功在即,便能破了邪皇布下的阵,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捣乱的?”   “化神修士,好像是北麓秦清止。”   “他来送死的?”   狐玉收到消息之后,也是这个想法,打从他们攻占了东陵书院,有魅罗千妖阵在,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敢来送死的。她泯着丰唇一笑,也不禀告给主子知道,直接飞出大殿。   只消金光剑气一闪,守门狐妖根本没有瞧见秦清止的影子,就被他入了海门。   等回神去看时,那道剑光已经冲上广场。   一剑由正中劈下,石屑翻飞间,狐妖抵挡不住这股精纯无比的天罡之气,纷纷朝向两侧败退。狐玉心里有些惊讶,这剑修虽然只是化神中期,但剑道的意境早已超出他的修为,然而此剑气看似凶猛霸道,尾力却是空的,就如同一柄没开锋的绝世宝刀,能伤人却不能杀人。   狐玉好奇:“你这修的什么剑?”   “绝情剑。”秦清止冲破屏障后,展袖浮在半空,直面十一阶有余的狐玉。   “绝情剑?”狐玉瞟了一众瑟瑟发抖的狐狸,禁不住闷笑一声,“你再同我开玩笑么,你这剑道根本杀不了人吧?一把无法杀人的剑,也能称之为绝情?”   “绝,是天无绝人之路的绝。”   既然被她看穿,秦清止也不隐瞒,“而情,则是万物皆有情的情,我修的正是上善之剑。”   狐玉微微一愣,狐狸眼浅浅一转:“修道之人冷硬,修剑道的更是古板,真想不到居然有人会修上善之剑,还能修到化神期……呵呵,倘若剑下沾了生命,是不是就会破除你多年来所铸的剑心?”   夙冰连连拍了七八张神行符,气喘吁吁追到时,听见的就是他们这几句话。   她心下一顿,仔细想想,自己跟在秦清止身边那么多年,当真从未见他杀过一个人,甚至连只妖兽都没杀过。手边用来下药的妖兽材料,不是买来的,就是以灵草换来的,夙冰常以为他虚伪,现在才明白,原来同他修的剑道有关。   怪不得当初在浮屠塔内被黑衣魔童逼成那般模样,也不肯出杀招。   因为他的剑,从来就没有杀招。   夙冰忍不住唏嘘,身在这强者为尊的修仙界,秦清止的脑袋是不是被驴给踢了?居然在碎丹之后修炼此剑道,若是有一丝贪欲、杀孽,便会破剑心的剑道,嫌活的还不够累,平白给自己套上一个枷锁?   秦清止瞥了狐玉一眼:“我要见邪皇。”   狐玉摆摆手:“主人正在闭关炼丹,你请回吧。”   “你是觉得,我杀不了你么?”秦清止意随心动,本命真元剑回到体内,另一把锯齿长剑缓缓从他灵台飞出,盘旋在他头顶上,“叫他出来,我没有时间等。”   狐玉眼尾一扫,原本不在意的脸上豁然一惊,斩妖?!   秦清止抚了抚广袖,两指并拢微微一挥,锯齿剑寒光凛然:“我虽修的上善剑,虽未曾开过剑锋,但并不代表不能杀生,妖孽,不怕死的话,要不要试上一试?”   夙冰藏在远处观战,秦清止和狐玉的修为其实差不多,但秦清止有斩妖剑在手,胜算就多出三四成来,哪怕因为剑心的缘故,当真不能诛杀此妖,打起来也是不吃亏的。只是夙冰有些不解,他突然单枪匹马的来找邪皇做什么?   “先前不曾瞧出来,这小子不错。”   儒圣的声音陡然响起,夙冰唬了一跳,侧过脸,他正蹲在自己旁边,磕着瓜子歪头又说,“如今的修仙界早就偏了,脑子里除了飞升就没别的,总以为脱离了七情六欲才是正道。其实修道本就该秉天地之仁爱,做到爱人、爱世、爱万物,则心正、剑正、道法正。”   夙冰撇撇嘴,猫着腰拱手道:“晚辈见过儒圣。”   儒圣吐了片瓜子皮,将手中宝伞不由分说的塞在夙冰手里:“小姑娘,替哥哥撑一下。”   自己则取出一杆毛笔和一本竹简,笔尖在舌头上沾了沾,便开始在竹简上写写画画,夙冰撑着伞,眼尾扫了又扫,有山有水,有鸟有花,有茅舍还有竹筏,竹筏上躺了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正在湖光山色间悠然泛舟……   夙冰看了半天,始终看不出个所以然:“圣人,您画的是什么?”   “美男子,看不出来么?”儒圣拿笔尾敲了敲她的脑袋,“好看么?”   “好看、好看。”夙冰嘴角一抽,躲开他的魔爪,看见这张俊俏中带着几分邪气的脸,她就难免想起靳耀,浑身极不舒服,便撑着伞向旁边躲了躲。   儒圣哼了一声:“小姑娘,别怪哥哥没有提醒你,不看可别后悔。”   夙冰听他话里有话,又凑上去看了两眼,无非就是一副画工精湛的山水画,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若说特别,就是这景色似乎有些眼熟。   修士修到大乘期,果然脑袋都有些不正常了。   夙冰摇摇头,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广场上,狐玉还在动手和不动手间犹豫不决。    ☆、112化妖成魔(九)   狐玉不动,秦清止也不动。   一人一妖僵持着,其他狐妖自然也不敢擅动,周遭妖气弥漫,但夙冰还是感觉到,这附近除了儒圣以外,应该还有其他高阶人修在,也不知道在等待些什么。   夙冰有些纠结,不知道是继续待在这里,还是赶去天恒门。   可惜古墓外的结界太过厉害,之前有那只奇异小鼠带路,才得以侥幸入内,此番却未必有上次的幸运。夙冰怀疑那里就是邪皇之前藏身的地方,上次误打误撞,偷了太乙玄真,他必然已经知道,现在再去,还能探到什么?   说起这个,夙冰又有些不解,诸如太乙玄真如此重要的东西,他怎会随手丢在一堆废铜烂铁之中?   周遭狼环虎伺,眼看风雨欲来,夙冰思来想去,还是先去古墓一探为好。   若是能抓住那个白衣女人,拿来要挟邪皇再好不过。   “圣人,您还是先自己拿一会儿吧。”她将宝伞塞回儒圣手中,猫着腰便跑了,从东陵书院出发去天恒门,至少需要半天的路程,夙冰心里焦急,便提了气,吞下几颗补气丹,贴上几张神行符,一路向天恒门狂奔。   赶着投胎似的,不出两个时辰就赶到了地方,如今的天恒门大门紧闭,门口连个守水门的小修士都没有。今个儿一天符箓烧的厉害,夙冰一阵肉疼,可也没有办法,只能再摸出一张玄级隐身符,循着记忆去找之前那片林子。   依稀记得结界就在眼前,夙冰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探了过去。   居然是空的?   夙冰愣了愣,又试探着迈了几步,依然是空的。她纳闷极了,放出神识探过周遭十丈、一百丈,结果令她愈发讶异,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当时跟着老鼠穿过结界后,世界是一片黑暗的,绝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派山明水秀。   难道之前是个迷魂阵?   “谁?”   一个冷硬的声音穿透识海,夙冰连忙收回神识,敛声屏息,她身上拍着玄级隐身符,不该被发现才是。一个人影由远至近,夙冰瞧见是岳笙,才从胸腔逸出一口闷气。   岳笙举着一面镜子,四下照了照:“究竟是何方神圣,藏头露尾的?”   夙冰同他接触的并不多,但也看出此人个性还算耿直,便揭开隐身符:“岳道友,是我。”   岳笙转过头,绷直的脊背微不可查的松了松:“夙道友,你来我天恒门做什么?”   “我来调查一些事情。”知道天恒门现在的处境,夙冰也不同他绕弯子,“同邪皇司徒延有关的。”   “同他有关?”岳笙松懈的脊背再次僵直,敛了敛目,说道,“夙道友,这是我九麟岛之事,同你并无关联,就算有天大的机缘,也不是咱们可以承受的,总归是性命比较重要。”   “事关我师傅以及夫君的安危,岂会同我没有关联?”   时间紧迫,夙冰没功夫同他废话,单刀直入地问,“岳道友,这对除掉邪皇非常重要,请你据实以告,此地之前是不是一处墓穴?而且是你天恒门的禁地?你脚下站的地方,曾设有一重极强烈的结界?”   岳笙怔愣片刻:“不只是曾经,现在也是墓穴。但从来不是什么禁地,也没有设下结界。”   夙冰讶异:“不可能。”   “你跟我来。”岳笙沉默了下,提步向东面的密林走去,夙冰二话不多跟在他身后,随他在一处草垛前停下,“这里就是你说的墓穴,是我岳家一位先祖的衣冠冢,说起我这位先祖,也是位气运极佳的旷世奇才,可惜飞升时没能渡过天劫,被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连元神都给劈散了。”   夙冰放眼一望,这坟墓周围已经生了许多蒿草,别说墓碑了,连块儿木牌都没有。   岳笙略有些赧然:“飞升时被天雷劈死,在我九麟岛并不是一件光彩之事。”   “就是因为陪葬了许多宝物,所以才设下重重结界?”   “在先祖陨落的地方,只找到一些随身法器等物品,的确作为衣冠冢的陪葬品。但他是被飞升大天劫劈死的,所携带的宝物都被劈的灵力全无,用得着么?”   “你这位先祖陨落了两三万年了吧?”   “不只。”岳笙比出四根手指,“已经四万年了。”   “四万年?”夙冰微微拢起眉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之前看到的那堆破铜烂铁,以铁锈的年份来看,明明不会超过三万年。她摩挲着食指,沿着墓穴转了一圈,双目陡然一睁,放出神识觑了下去。白衣女子和老鼠都不见了,但那堆破铜烂铁还在,再看上面的铁锈,果真如岳笙所言,有四万年之久。   夙冰惊诧过罢,心里暗暗有了一些计较,“岳道友,这里曾经是不是关过一个女人,相貌同你箬姑姑相同?”   “你……你怎么知道?”岳笙惊讶的张了张嘴,“箬姑姑是道圣人带回来的,确实说她长的像……我父亲才收养了她,还赐她姓岳,入了我岳氏族谱……”   夙冰眸子越来越沉:“岳道友,你能同我讲讲,这女人的故事么?”   岳笙面上显出为难之色,但看夙冰严肃的模样,不由自主地道:“夙道友知道三圣么?”   “才见过儒圣。”夙冰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   “我这位祖先,同道圣人明空子青梅竹马,最后却嫁给了佛圣。”   听见“明空子”三个字,夙冰打了个寒噤,那厮果然是道圣,就那种人品,居然也能被称之为道圣,看来九麟岛的道修,也不比北麓强到哪里去。之后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佛圣身上,奇道:“佛修也能成亲?”   “佛圣先前也是修道的,后来岳翎红杏出墙,与明空子有染,他大彻大悟就遁入空门了。”   岳笙勾了勾唇角,略有些讥笑,显然对这位先祖的品行十分瞧不上,“等她被一纸休书休了出门,才醒悟过来自己其实爱的是佛圣,奈何前辈一入大昭延寺四大皆空,自困在寺内再不肯见她。她依靠丹药延长寿数,最后遭丹毒腐蚀,修为尽失,变的疯疯癫癫,我太祖父丢不起这个人,就将她关进这古墓穴中,随后放出岳翎陨落的消息,希望佛圣能来看她一眼。只可惜到死,她也没有等到。”   夙冰最后确定了一下:“岳道友是说,岳翎被关进去的时候,就有些神志不清了?”   岳笙微微颔首:“我祖父是这样说的,大概又过了七八年,才陨落的吧。”   夙冰一直紧握的拳头终于松了松。   看来是她想偏了,这里和邪皇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但却和太乙玄真有着莫大的关联,岳家陨落的那名大乘期先祖,就是太乙玄真上一代的主人,飞升时经天雷一劈,极有可能将太乙玄真的灵与器劈成两半,所以她捡到的这本天书只是个空壳子。真正的太乙玄真,就是那只不惧怕任何凡人灵力、带她穿越结界的老鼠!   而且那只老鼠带她穿越的并非结界,而是时空,她当时看到的女人,正是九千年前被关起来的岳翎!   夙冰揉了揉眉心。   “夙道友,你问这些究竟有何用意?”岳笙仔细打量她几眼,“和邪皇有关么?”   “当然。”夙冰佯装沉重的点了点头,“岳道友守在这里,是在等道圣么?”   “恩,每次圣人回来,必先来此拜祭岳翎的,我父亲命我在此候着。”   夙冰心道你等到头发白他也不会回来了,又不能明说,就抿着嘴儿莞尔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行,你继续等吧,儒圣都已经回来了,道圣估计也快了。多谢你今日告知这些,日后有机会,夙某一定回报。”   谢过岳笙,夙冰便原路返回。   她循着记忆走去当初见到灵鼠的位置,默默回忆。那天为了霸王硬上弓,她趁邪阙洗澡的时候坐在这里弹奏合欢琴,接着那只小灵鼠就在脚边吃果子。是碰巧遇上了,还是它喜欢听琴?喜欢吃果子?喜欢边听琴边吃果子?   夙冰一个头两个大,这太乙鼠肯定就在上善天池附近躲着,如何将它引出来是个问题。   虽然被天雷给劈傻了,但也是个灵物,怕是不好对付。   她学着那天的模样,找了一株果子旁坐下,从识海里祭出合欢琴,开始胡乱拨弄。拨到手指都快肿了,哪里有灵鼠的影子?两个时辰过去,她开始有些急躁,秦清止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干脆等等再回来找吧,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收了琴豁然起身,正打算离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蓦地传入识海。   夙冰循着声源探去,果然在一处岩洞那里发现了一颗鼠头,眸子禁不住一亮,手心提起一道灵力正想抓住它,忽然想起它不受灵力控制。夙冰踟蹰了下,迈了几个步子,那小鼠向后退了退。   眼看它要走,夙冰急中生智,一拍储物袋将阿呆祭出来。   阿呆正在浇灵草,被她吓了一跳,还没等开口,就被夙冰拿着幻形珠变成一只老鼠,一个抛物线丢了出去。阿呆摔的头晕脑胀,嚷嚷道:“你这是干嘛啊?”   “多多不在,只能你来了。”夙冰指了指那块儿岩洞,“引它出来。”   阿呆莫名其妙的扭头一看,恰和两只滴溜溜的鼠眼对个正着,它吓的四条腿不住哆嗦,天啊,老鼠,居然是老鼠!“你个杀千刀的,不知道老鼠也是我们的天敌吗?!”   它颤巍巍的就朝回跑,夙冰抚着额直叹气,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没用!   等阿呆一瘸一拐的跑来脚边,抗议着恢复真身时,那只躲在岩洞里的灵鼠也跑了出来,冲着阿呆的屁股上咬了一口,然后吱吱吱地叫起来。阿呆连吓带疼,一跳几尺高,再顾不上抗议,直接钻进灵兽袋里。   夙冰一颗心紧紧揪起,宽了宽灵兽袋的口子,眯着眼对灵鼠道:“乖,进来啊……”   灵鼠咬着爪子,眼珠子又滴溜溜的转了转,一个纵身跳了进去。   夙冰舒了口气,心叹道:小和尚,你该怎么感谢我?   ……   这厢秦清止被困在阵中一日有余。   狐玉心有忌惮,不愿同他正面交锋,想来想去还是启动阵法,逼他离开就是了,没想到这厮居然能在妖阵中待那么久,几百只狐媚的迷惑下,依然可以坐怀不乱,连他的身都近不了。   狐玉决定亲自出马。   她倏忽化为一只九尾白狐,只见一道白光乍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入阵法中央,秦清止就闭着眼睛盘膝坐着,反手握着斩妖剑,插在灵石铺就而成的地面上。   一贯温和的脸上此刻冷若冰霜,且带着一分执拗。   秦清止自认自己一贯圆滑,素不喜用这种激烈而又极端的手段,但今天他心口像是熨着一团火,理智似被灼烧,早就化成残渣灰渍。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会控制不住心神,他就这样坐着,目空一切,当真做好了开杀戒的准备,循规蹈矩的活了千年,放肆一回又如何?   “师傅……”   混沌中,这声音令他浑身一颤,他眼皮儿微微动了动,却还是没有睁开。   一只纤细的手推了他一把,将脑袋搁在他的大腿上,闹脾气似的抱怨:“师傅,您怎么又在修炼,就不能陪一陪鹊儿么?每天总是打坐练功的,有什么意思?”   幻象。   秦清止精通阵法,自然知道这里面的玄妙,心一动,神亦动,他默念静心祛妄诀,不予理会。那只柔弱无骨的小手顺着他的胸膛攀上他的脖子,濡湿的唇瓣微微张阖,在他耳边轻声呵道:“师傅,你快看鹊儿美不美?”   食指瞄过他的眉眼,鼻梁,最后停在他的嘴唇上。   “你一直闭着眼睛,是不敢看我么,你在逃避什么?”   “我没有。”   “既然如此,便将眼睛睁开啊。”   秦清止握剑的手在微微颤抖,倏地睁开眼睛,直视她:“睁开了又如何?”   哪怕知道一切都是幻像,看到这张熟悉的脸孔,他的心还是紧紧一滞。其实他并不陌生,每一次闭关进阶,最后神游牵绊永远都是这张脸,就像是刻在识海里一样。   但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她已经死了。   握剑的手沉了沉,他起身一剑劈下,破除幻象!   狐玉被斩妖剑气甩出阵外,一连几个趔趄,捂住胸口吐出几口血水来。再看秦清止的目光,愈发慎得慌。此时,从殿内渐渐走出一个傲然伟岸的男人来,海上落日将他的影子拉的颀长,却又有些飘忽不定。见到秦清止,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摆摆手示意狐玉退下,狐玉正为难的紧,得了令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属下遵命。”   指尖弹起一颗水珠,在方圆化为一层隔音结界。   邪皇才说道:“秦清止,你怎么又来了?”   秦清止收剑落地,冷冷睨着他:“邪皇前辈,有几句话憋在心中委实难受,还望告知一二。”   邪皇抬了抬手:“说。”   “千年多前骗我去万壑谷,令邪阙散功,使我取到鹊儿魂皿的神秘人,是不是你?”   “是。”   “后来我去冥界,教我以生魂之术唤醒鹊儿的人,是不是你?”   “是。”   “给鹊儿姻缘线,教她施法之人,是不是你?”   邪皇毫不遮掩:“是。”   秦清止白皙的脸颊微微有些泛红:“从一开始,你就设计想要夺我的舍吧?”   邪皇咦一声,反诘道:“您这话说的我实在不明白,我自己有躯体,为何要夺您的舍?”   一路处于被人算计的愤懑之中,秦清止满腔的怒火,经他问罢倏忽愣住。没错,千年之前他只有金丹初期,而邪皇已是大乘期,他夺自己的舍根本就毫无意义。   他沉吟片刻,问道:“那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邪皇道:“我炼制的丹药,只剩下最后两味引子了。”   “凤凰兽和心魔兽的本命妖丹。”   “哪有那么简单,一万年前我就曾抓住过鸣鸾,淬炼他的妖丹,可惜失败了。”   邪皇拢着手,淡淡说道,“我又研究了五千多年,终于明白过来,火凤之丹若是炽热,必须令他尝尽爱恨憎恶,于是我先后豢养了许多血统高贵的美艳妖修去接近鸣鸾。这魅罗千妖阵,当初就是为他才学的,谁知他审美奇特,竟看上一只尚未化形的烈火鸟,白白糟践了我一番心血……   秦清止听的一阵恶寒,大乘期妖修的性命,仿佛他手中玩物一般。   “这同我有何关联?”   “自是为了邪阙。”邪皇眼都不眨地道,“他的爱恨憎恶本就比一般人强烈,无需我来引导,只是他心里有障碍,一直无法突破大乘,修为不济,同样无法入药。但等他冲开生死关节,以他二十多万年的修为积累,凭我一人之力,不一定收拾过他。”   秦清止气的都快笑了:“所以你想恢复我的魔格,留着我去收拾他?”   提起此,邪皇脸上才露出些许无奈:“我将师姐送去您身边,也算报您昔日教导之恩,当然也想借她多少唤醒一些你前世的记忆,动摇您的心思,令您自己想起来最好。哪知您这一世固执的就像一块儿木头,我无计可施,才将那缕神识捆在姻缘线中。但我不曾料到,您竟自毁金丹,自废神识……”   “住口!”秦清止打算他的话,扬起剑来,“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受人操控。”   “您现在不是我的对手。”识海里有灵气涌动,邪皇放出自己的窥天道神识,穿过广场,看到正匆匆赶来的夙冰,不由牵唇一笑,挥手扔给秦清止一面镜子,“这是玲珑剔透镜,你不妨照照看。”   秦清止并不想接,却鬼使神差的接住。   眼尾扫在镜面上,自己的脸而已,有什么奇怪的?   夙冰收了太乙灵鼠之后风风火火的赶回来,离广场还有很远一段距离,就忽然被一道黑风从头卷到尾。她唬了一跳,本能的想要召唤血牙,但看这黑风似乎是邪皇的法宝,她抵抗也无用,就停下手里的动作,须臾之间被他扯到面前。   黑风散去,夙冰摔在地上。   “师傅,您没事吧?”她踉跄着站起来,走去秦清止身边,神识却一直留心着邪皇的一举一动,此人修为顶级不说,城府极深,利于谋划,最善攻心,实在是个很可怕的对手。   只是没了古墓那条线,去哪抓他的弱点?   隔了很久,秦清止才说:“没事。”   原本还有一些事情想问邪皇,但夙冰一出现,他突然就没了心思。打算将手里的玲珑剔透镜扔回给邪皇,带着夙冰离开,但镜子抛出去那一刻,他余光猛然瞥见镜面上的倒影!   他虚空一抓,又将玲珑剔透镜抓了回来!   看他神情有些异样,夙冰试探着问:“师傅,怎么了?”   秦清止没有说话,目光就定格在镜面上,一动不动。夙冰生出几分不安,凑上去瞄了一眼,她看着镜子里的人,镜中人也同样看着她,愣了片刻之后,她豁然向后退了两步。   这是一面照魂镜!   “难怪那妖孽一直缠着你。”秦清止原本紧绷住的脸,渐渐开始松动,“你果然没死。”   “我不是金鹊师姐。”夙冰不知道怎么解释,那个明明就不是她,只是肉身而已,但她只要说出口,等于承认了她和辟雷珠的关系,等于把自己最大的秘密暴露出去。   “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   “但我真不是啊。”   正惆怅着,脚下的灵石地面突然波动起来,周遭似乎有什么爆炸的声音,以及一股极为强横霸道的力量,正顺着地脉的纹路,一直向中心聚集。这是魅罗千妖阵被破掉的征兆,而且对方还用了十分古老的反噬咒!   夙冰的眼皮儿霍霍直跳。    ☆、113化妖成魔(十)     莫非是大白?   夙冰很快就打消了想法,这才过去多久,他再神速,也不可能这么快冲破大乘期的关卡。   邪皇倒是一派平静,拢手站在高高的石阶上,神情有些漫不经心,直到力量靠近,才召唤出自己的黑雾座驾,瞬间躲藏在里面。黑雾逸出阵阵黑气,同样顺着地脉迸发,将涌来的力量又冲了回去,两股力量在半途相互较量,动辄一阵石破天惊。   这一较量就较量了一天一夜。   夙冰动也不敢动一下,只觉得脚下稍稍移动一步,就会被两股气流炸死。   狐妖的尸体飞了满眼,邪皇收回魔气落地,淡淡道:“万载不见,佛圣,你修为愈发精进了。”   “阿弥陀佛。”   一个面容清俊的白袍和尚从海上渐渐飞了出来,面相瞧上去只有二十几岁,眉眼慈柔,笑若温莲,但夙冰却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就算岳翎曾经做错了,最后落得那般下场,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也不会至死不见吧?就连明空子这种人渣,每次回来还先去拜祭一下岳翎,由此可知此人的心肠是有多冷硬。   当然,也可以说他佛心是有多坚定。   从痴情到绝情,佛圣既然能在修佛的道路走到今天,想必早就已经进入忘情之境。缘来缘去,聚散离合,无论佛与道,皆说一切自有因果定数,若佛圣天生注定与佛有缘,岳翎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成全了他的佛心,成就了一个佛陀。   既然众生平等,为何一个人的存在,却只是为了成全另一个人?   那自己的命数又是如何?   是成全的那一个,还是被成全的那一个?   夙冰微微拢起眉,神思纷动,不自觉的就多看几眼。佛圣注意到她的目光,也投来淡淡一撇,并没有过多停留,只敛目说道:“邪皇前辈,您曾经也是我昭延寺弟子,受我大乘佛法教化几十年,应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宁慧先师为渡您向善而圆寂,您若再执迷不悟,岂非辜负了她一番善心……”   “同他讲佛理,老秃驴你是不是疯了?”   佛圣一露面,藏了许久的儒圣终于骑着他翠色毛笔现身,他袍子上前前后后共拍了十几道避雷符箓,火红的菡萏伞将脑袋遮的严严实实,不停挥舞着手中小扇,抱怨道:“哎,都说大乘期一步登天风光无限,岂知这东躲西藏日子哪里是人过的?每一次出门真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啊!早知当年就剃个秃瓢修佛好了!”   听他这不靠谱的言论,佛圣摇摇头:“靳施主真是数万年如一日。”   阵法既破,元婴期的修士们开始在外围大肆捕杀妖狐,邪皇冷冷一笑:“还有一个,怎么不出来?”   儒圣呦呵一声:“鬼婆子,邪皇大人念叨你了,还不赶紧出来?”   “就你多嘴。”   黑风涤荡翻涌而过,鬼巫殊若隐若现的飘在门楼上,凌空一点,几乎是瞬间转移在几人面前,蕴含辟雷力量的黑袍黑纱遮掩之下,愈发显得十指血红,有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她瞟一眼两圣,哼道,“时间宝贵,你们两个老头子来做什么我不清楚,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抢辟雷珠!”   夙冰心里正有些顿悟,被她一言惊醒,他们竟是为了辟雷珠?   看样子这三人并不知道辟雷珠和自己的关系,而是认准了在邪皇身上,但她还是下意识的垂下头,尽量不表现出存在感。   秦清止在听到“辟雷珠”三个字时,神情同样微微一动。   说起此物,当之无愧是他的一场浩劫。   这世上知道辟雷珠存在的人并不多,就连他自己,也是因为金丹天劫时,才发现魂皿可以辟天雷的秘密。他素来求知欲就比一般修士强烈,兼之年少成名阅历尚浅,琢磨不出因由,便将此事告诉一名与自己交好的族兄。   他这位族兄自小痴迷铸器,且精于此道,同感好奇之下果真让他研究出了一些门道,猜测魂皿里面极有可能封印着一个器灵,一个拥有辟雷神火之力的强大器灵。秦清止欣悦之下,第一个想到的是他师傅,无极宗太上长老熙和圣君。秦清止是熙和圣君的关门弟子,收他入门时,圣君已是大乘大圆满修为,然而从他入门那天开始,就从没见他师傅离开过地狱岩。   大乘期修士的雷劫极重,金灵根或火灵根尚好,圣君偏偏是精纯无比的木灵根,最怕金属性的天雷。因此哪怕有再多可以防雷的法宝在手,也不敢轻易现身,不仅如此,飞升时陨落的几率也比其他修士高出太多。   正是怀着这样的目的,秦清止先后耗费三十年时间,终于解开魂皿的一些封印,但他祭出的,却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秦清止当时十分惊讶,魂皿明明只是用来蕴养残魂的,为何连肉身都能重塑?彼年他并不知道邪阙的存在,但对豢养此魂敢于逆天的前辈,却是由衷佩服。   然而拥有辟雷力量的,乃是真正的灵,而非简简单单一具躯体,他又用了三十年时间,一心钻研,奈何邪阙设下的封印太过强悍,他苦无结果。尔后去到冥界,遇到一名高阶修士,得知一个以生魂渡死魂的法子。   所谓生魂渡死魂,又称以魂换魂,就是以凡人婴孩儿的生魂,隔着封印去吸食魂皿内的力量,说到底乃是一门邪术。秦清止修的正道剑宗,虽不忌杀生,也不是没有杀过生,但让他去杀才出世的婴孩儿,他是万万做不到的,只能在冥界等了几日,偷出几缕因胎死腹中怨气太重而堕入鬼道的死婴魂。   结果根本无用。   秦清止自小性子固执,忙活了六十多年,一颗心几乎剜在上面,一切只差最后一步,实在不愿意放弃,权衡再三还是忍不住,一咬牙前去凡人界抽了一名婴孩儿的魂魄。他告诉自己情非得已,只此一次,然而失败后又不得不继续,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有三就有四……金丹期修士,凡人的性命在他手中犹如蝼蚁,渐渐的他开始有些麻木,认为弱肉强食,与人无尤。   纵然今日知道一切都是邪皇诱他入魔,但试问若他不愿、不为,又有谁能逼得了他?   他早已不记得当年究竟杀了多少无辜婴孩儿,才找到一个五行吻合磁场相近的灵魂,吸了魂皿内近一半的辟雷力量,亲手造出一个金鹊出来。然而成功的喜悦过后,每每面对眼前这徒弟,总会想起那些死在自己手中的婴孩儿,他教她读书写字,打坐练功,心里的愧疚一天高过一天,待她也是日复一日的好,   魔障缠身,修为毫无进展,身为秦氏宗族的接班人,他的反常自然引起家族的重视。秦清止担心金鹊的身份泄露出去,便打算将她赶出师门,也就在这种情况下,一贯温顺的徒弟,竟对他绑下姻缘线。   当金鹊被他祖父,当年无极宗长老院大长老处死之后,秦清止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中了情毒,还是他本身的劣根性。杀族兄,伤师弟,在南疆进犯北麓的时候叛离宗门,被邪阙骗着误斩了凌夷道君一条手臂……   作得了恶事,却消不下这孽债,他在善与恶这两个极端之间,被撕扯的心魔丛生。   兜兜转转,一朝觉悟。   于是他自碎金丹,甘愿废除一身修为,自我驱逐在悔过崖,只求一个“清心寡欲,行止端正”。   秦清止这条求道之路,走的比旁人艰难太多,这颗道心,从动摇中渐渐成长到今日,却又要面临一次考验。拢在袖下的拳头微微攥了攥,秦清止苦笑着摇头,邪皇是一定要逼着他再次堕魔么?   其实只要自己道心足够坚定,即便解开了魔格封印又如何?   凭自己千百年来的修炼,难道还无法克制、战胜萧白夜的意志么?   心思仅是一动,储物戒中的玉癸便在嗡嗡作响,有一些东西倏的钻进他的识海中,迫的他一个趔趄,心神摇荡,站立不稳,只能伸出手扣在夙冰肩膀上。   夙冰讷了下,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怎么了师傅?”   “没事,”秦清止定了定神,“危险,小心点。”   “恩。”   夙冰点点头,其实现在她真没什么好怕的,因为辟雷珠根本不在自己身上,早就被邪阙给收刮走了。虽然她是器灵,但没有辟雷珠在,根本无法融合,就是抓了她也没意义。   想拿珠子,先去找邪阙,就看谁有那个本事找到他。   听鬼巫殊说罢,儒圣露出一副恍然大悟地表情:“你果然也是冲着辟雷珠来的!”对他们而言,太乙玄真之类的神器无非一件玩物,飞升在即,得到辟雷珠才是当务之急。   邪皇怔怔道:“你们找我要珠子?”   “少废话,出手吧!”鬼巫殊血红的指甲化为利爪,就向邪皇攻去!   “鬼婆子的脾气,还是如此暴躁,怪不得单了一辈子也嫁不出去。”儒圣摇了摇头,祭出同所有儒修一样的本命法宝——一杆毛笔,在胸前写写画画,隔空击出一道又一道的灵波。   佛圣自然也不干落后,佛珠一颗颗的亮起,组成一个巴掌大的佛手。   四名大乘期修士打得如火如荼,光波四溅,灵石地板被掀开一层又一层。秦清止摸出几个龟壳,前后左右各扔了几个,口中念念有词。夙冰朝他的防护阵中挤了挤,说道:“师傅,他们虽然各有可以防雷的法宝,但这么不遗余力的打下去,真不怕引来天雷吗?”   “魅罗千妖阵被破除的时候,他们利用反噬阵的原理,以阵法残余的力量重新布出一个新的阵法,而且还在十二支位上埋了许多精火,可以辟雷。”秦清止布了防护阵,就袖手站着,“这位佛圣,是位破阵和布阵的顶尖高手,天赋远在邪皇之上。”   夙冰哦了一声,怪不得儒圣和鬼巫殊一直等到阵法布之好才现身。   “那咱们何不趁机离开?”   “走不了。”秦清止摇头,“外围被阵法封死了。”   “师傅你也破不了?”   “为师又不了解千妖阵,哪有这个本事?”   “别妄自菲薄了,师傅的本事如何,徒儿还是知道的,师傅是想留下来捡好处吧?”   秦清止不禁莞尔:“为师就是这种人?”   夙冰见他终于笑了,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被玲珑剔透镜照出魂魄来,不管她怎么解释,秦清止肯定猜到她和金鹊必有关联。眼下他进阶合虚在即,不知道会不会……   夙冰默默一叹,怀疑他委实令人心酸,但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呢?   正想着,头顶一声闷雷炸起。   儒圣赶紧收手,鬼巫殊和邪皇随后停手,佛修虽然不怕雷,但三名大乘修士的大劫雷一起劈下来,他半条命估计也没了。无奈之下,只好也停了手。邪皇落地后再度化为人形,问道:“你们如何知道辟雷珠的?又凭什么认为,辟雷珠在我手上?”   “九字箴言:邪皇现,太乙出,辟雷落。”佛圣浮于半空,平摊一手,掌心现出一个人形婴儿瓶,里面的金沙已经满满当当,即将逸出瓶口,“贫僧十万功德已满,只想借太乙玄真一用,了却当年一桩心事,即可心无旁骛的涅盘成佛。”   “哇,老秃驴你的十万功德居然积满了?”儒圣驱着毛笔飞过去他身边,啧啧称奇,“你失踪了几千年,就是为了四处寻找功德么,真是佩服佩服!”   邪皇神色微荡,喃喃念道:“邪皇现,太乙出,辟雷落?”   夙冰和秦清止同样诧异的紧,他们原以为消息是邪皇泄露出去的,但看邪皇一脸木然的模样,很明显也是头一次听说。夙冰摸着下巴仔细盘算,这就奇了,是谁用这个消息将这三个老家伙引来的?   知道太乙和辟雷珠同时存在的,只有自己、小和尚,以及大白……   大白!   她想到的同时,秦清止和邪皇也差不多想到了,邪皇眉梢颤了颤,忍不住讥诮道:“邪阙你是在指望他们三个窝囊废打败我么?你是太过抬举他们,还是太小看我?”   大家同为大乘期,却被人说成窝囊废,儒圣不乐意了:“喂,怎么说话呢你?”   “嗬,老子可没指望他们三个废物能打败你,只想恶心你罢了。”邪阙的声音突然就在几人周遭炸开,令几人纷纷戒备起来,“很明显,你被恶心到了,不是么?”   鬼巫殊防备道:“好厉害的传音术!”   佛圣微微皱眉:“明明近在咫尺,但又悄无声息,这是仙吧?”   “别探了,老子在这。”一道人影闪电似的劈下,雾气散去,邪阙站在一根夜明灯柱上,居高临下瞄他们一眼:“老子看的正热闹,你们怎么就不打了?”   夙冰一阵脑壳疼,他依然是合虚修为,距离大乘期尚远,眼下跑出来是找死的么?   不过,他怎么能躲开四人的窥天道神识?   夙冰皱眉盯着他,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邪阙紫袍潋滟,稳稳立在灯柱上,泼墨长发散了一背,眉眼弯弯,唇角轻轻翘起,一副胜券在握的挑衅神情。   儒圣突然击掌:“心魔化兽果真厉害,分魂离体,居然还有这般强大的力量?!”   他这一说,夙冰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分|身……   修士修到化神就能分|身,但假身一般只有真身的一成修为,哪怕修到大乘期,至多不过两成。不过邪阙很显然不一样,自从当年在铜门山,夙冰就曾见识过他分|身的强大性。   “你就不怕,我将你的真身找出来?”邪皇抱着臂笑了,“就在附近吧?”   “你大可试试。”邪阙学他的样子抱着手臂,侧了侧眸,眼神怠慢,言语更是清冷,“念在你也是个痴心人的份上,邪皇,别怪老子没给你机会,将鸣鸾给放了,老子不杀你,再给你另指一条明路。”   “可惜,我寿数将近,等不及了。”   “停一下!”鬼巫殊冷冷打断他们,瞪着邪阙道,“辟雷珠和太乙玄真,都是你编造出来,逗我们玩的?”   “你说呢?”   邪阙一扬手,两指间现出一颗乌木珠子,“这就是辟雷珠。”看到鬼巫殊面具下的两只眼睛亮了亮,他又笑着收了回去,“老子是分|身,这珠子当然也是幻象,老子看的比命还重的宝物,岂能随随便便拿出来给你们看?有本事就将老子的真身找出来,珠子就是你们的!”   几个人都被邪阙搞的有些懵,不知道他在盘算什么,鬼巫殊恼了,一拍手祭出一条追魂夺魄锁,直冲邪阙打去:“真是嚣张,看我不将你的真身找出来!”   邪阙也不躲,凭追魂夺魄锁从锁骨穿过。   鬼巫殊阖上眼睛,以念力追索,结果却陷入一阵虚空之内,惊讶道:“这不可能!就算你藏身在须弥芥子之内,我的追魂夺魄锁也不可能探不到啊!”   邪阙扬眉一笑。   天际又是轰隆一声雷响,惊的众修士心慌不已。   佛圣忽然道:“你改了我的阵法,将精火石换成了引雷石?”   儒圣和鬼巫殊同时变了脸色:“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想引雷劈死我?”邪皇突然觉得,他有些高估了这只心魔兽的智商,他倏然化为黑雾,笑道,“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早过了飞升时间,已经将身体同这黑莲法宝融为一体,天雷对我的影响,已经小之又小。”   “你们的恩怨,关咱们什么事?”   邪阙的大名,鬼巫殊自然是听过的,虽然想要珠子,但她心里着实畏惧,想着先保命要紧,活到这把岁数,没什么性命更重要的!说着就要离开,但才飞出几步远,就被一道闪电给劈回中心来!   她惊愕的望过去,对面的水门牌楼上,插着一柄三棱锏状的神器,周身尽是雷电之光!   “居然是雷音轰神锏?”儒圣摇头叹道,“看来,只有这里安全了。”   鬼巫殊急了:“你想要什么?”   “他想吸你们三人的力量,助他本体突破大乘期,再对付邪皇。”秦清止睨了一眼邪阙,冷冷开口,“我说的对不对?”   邪阙不置可否:“贪心的人,总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一直没吭声道邪皇冷笑道:“你就不怕,我将辟雷珠的秘密说出去?”   “你是说她么?”邪阙指着夙冰,忍笑道,“你大可以说出来,这个蠢女人身上的辟雷之力,早就被老子吸光了,不然老子一直跟在她身边做什么?”   说罢,他又挑衅地看向秦清止,“姓秦的,每一次都是你占尽先机,但最后的赢家不一样是我么?你知道为什么金鹊至死,你祖父他们也无法分离她身上的辟雷之力么?因为我师傅早有先见之明,若想吸收这力量,只能是对方心甘情愿的以双修之法渡给你,是不是,阿夙?”   几人的目光,都在夙冰身上游移,直到这一刻才注意到还有这么一个人。   窥天道神识来来回回的探过,魂魄的确非常普通,根本没有什么辟雷精火。   夙冰淡定自若的抬起头:“你的意思是说,你先前为我刀山火海的,只是为了博取我的信任?”   邪阙扁着眼睛冷笑一声:“总算你还不傻。”   夙冰笑着点点头:“恩,那也值了,反正我也不吃亏。“   邪阙的脸就白了。   他设想了一万个听到这话时夙冰的反应,没想到却是第一万零一个,果然他又输了。而夙冰真为他的情商着急,这么拙劣的报复手段,真是不够看的,你若了解一个人,信任一个人,想产生什么误会其实很难。   他的本意,无非是断了邪皇自以为掌握一切的后路,若说诛心,指不定谁是行家。   秦清止微微垂着头,他攥紧了拳头,手心里全是汗。储物戒里的玉癸嗡鸣之声,透过经脉传到他的识海,一幕幕场景在识海内纷乱跳过,一张张脸无尽重合。   他双手按住脑袋,只觉得头痛欲裂。    ☆、114觉醒(一)     黑云压顶,雷电在云层之内蓄势待发,天际扭曲成极为诡异的形状,令人心下郁郁。又是一阵雷音轰鸣,每一下都仿佛炸在识海内,秦清止不得不盘膝坐下,双手结印,试图压制住心中这股杂念。   岂料越是压制,玉癸传来的信息便越多。   宛如堕入一场繁华而又荒凉的梦中,须臾之间,沧海桑田。   夙冰离他最近,他的反常自然第一个发现:“师傅,你怎么了?”   秦清止似乎堕入进冥想之中,毫无反应,夙冰以为他是有所顿悟,便也没有太过在意,明知没有什么用处,还是挥手设下一层禁制,替他把一把关。   再回头,广场中央已经打上了。   邪皇化为雾状飘在低空,一动也不动,这只心魔兽能想到这一招,确实有几分能耐,不枉他耗费一番心思。自己的本意也是希望他能尽快突破大乘期,如此一来倒是省了自己不少时间,他估计也猜到了自己的打算,必不会出手阻扰,说不定还会相助,才铤而走险。   在说动手的只有鬼巫殊。   鬼巫殊看似温和,实则是个不折不扣的爆脾气,自然忍受不住这种挑衅,经不住邪阙三言两语,就抄家伙动起手来。邪阙虽然只有合虚初期,又只是一道分|身,但鬼修最怕天雷,根本不敢使出全力,畏首畏尾之下,完全讨不得什么便宜。   佛圣念了声阿弥陀佛:“靳施主,你不去帮忙么?”   儒圣正忙着补充辟雷符箓,头也不抬地说道:“我和鬼婆子都会招天雷,她一个已经挺危险了,我若再出手,岂不是死的更快些?更何况那只心魔兽只是一缕分|身,就算打死了,又有什么意义?”   佛圣微微颔首。   “你又不怕雷,怎么不去帮忙?”儒圣贴完符箓,将金火伞固定在脑袋上方,摸出先前没画完的竹简,继续写写画画,“他的目标,也有你一份,今次想要独善其身,怕是不太容易。”   “你没看到巫施主打在那妖修身上的力量,都被他吸收了么?”佛圣双手合十,凝视着场中,淡淡说道,“妖修施主练的这门功法,的确十分厉害,再找不出他的真身藏在何处,吾等危矣。”   儒圣嘴角噙着一丝笑:“所以找到他的真身,才是当务之急。”   佛圣了悟道:“吸罢这么多力量,真身必有所波动。”   大乘合虚境界的高阶修士斗法,就算站在秦清止的防护阵中,夙冰的眼睛耳朵也会有一些充血,她的神识早已紧闭,但依然可以听见两圣谈话。三名大乘修士,鬼巫殊是最不成气候的一个,与此相反,佛圣其人则是拥有大智慧者,不然也难以积满十万功德,修为暂且不说,单是他不惧怕雷,等于没有弱点,连邪皇对于他的出现,都有些心怯,邪阙又该怎么对付?   就别提儒圣了,虽然接触寥寥,但夙冰以为此人才是最深不可测的。   邪阙这真是在玩儿命啊!   正捏着一把冷汗,夙冰忽然觉得丹田内一阵绞痛,金丹运转的速度,似乎也较之前快了许多。她稍稍迷瞪了片刻,立刻明白邪阙的真身藏在哪儿了!就在她丹田那颗黑色珠子里!   这家伙、这家伙居然在她丹田里筑了一个巢穴闭死关?!   夙冰额角青筋不住抽搐,又不敢表现出丝毫异常,生怕被那两圣瞧出什么端倪来。力量越吸越多,夙冰脑袋上开始冒出烟雾来,自然引得两圣侧目,夙冰闭了闭眼,一手背后,佯作有所顿悟的模样,继而盘膝坐下,调转丹田内的力量,企图遮掩过去。   妖丹同金丹不同,是种很奇特的东西,可以拿来炼药,也可以拿来助涨修为,一只妖修在其他修士的丹田内闭死关,这种行为等同于自杀,只要对方有一丝贪念,就能轻轻松松的将他完全吸收掉,大幅度提高自己的修为。   因此这是连筑基小妖都不会干的蠢事。   两圣自然不会想到这层。   夙冰一脑门子汗,手脚都有些僵硬,丹田里胀满了气,那颗黑色珠子如心脏一般不停跳动,她觉得自己就快要被气流炸开。不行,一定要稳!夙冰默念静心诀,屏住呼吸,封住五识,感受那股气穴的运行方式,应和黑珠跳动的频率,呼吸吐纳……   再到后来,她已经能够自由掌控,便又从睁开眼睛从地上站了起来。   儒圣收回目光:“这小姑娘不简单。”   佛圣置若罔闻,摸出一个罗盘来,研究半响:“看这妖修施主的模样,真身不可能距离此处太远,定在方圆千丈之内,否则力量便会散去。怪哉……怪哉……”   一语罢,一道天雷劈下来,直接在地面砸出一个凹洞!   鬼巫殊知道自己讨不得便宜,而且体内力量流逝的速度极快,根本来不及补充,心里想着收手,就朝儒圣身边飞去。儒圣眼疾手快,收了竹简就要跑,迎头一张大网落下,拢在两人头顶上。   邪阙居高临下看着他们,就像看着甍中之鳖,嗤笑:“越是大乘期,越是窝囊废。”   越是大乘期,越是窝囊废……   这句话如同利箭一般,直穿入秦清止的识海。   再也压制不住那股力量,他骤然将眼睛睁开。   瞳孔由散转紧,一点点的凝聚。   “师傅?”夙冰只觉得一股冷风从脖子里倒灌进去,脊背一阵发寒,她转过头,本想看一看秦清止是怎么了,结果一对上他的眸子,体内的灵气仿佛在一瞬间都凝固了。   她晃了晃神,试探的喊了一声:“瞎子师傅?”   地上的人愣了片刻,脱口而出:“小七?”   夙冰一瞬间就呆住了,因她入门最晚,排行第七,这世上会叫她“小七”的,除了流光师伯,师兄师姐,就只有一个人。她怔怔看着秦清止,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当然,也充满了希冀。   “怎么又变了个模样骗我?”   秦清止颤巍巍地站起身,仿佛历了一场大劫,体虚气乏,反手勾起指节,拂了拂袖子上的灰,目光扫过周围,忽又怔住,“我这是怎么了?又走火入魔了么?”   一言一行,举止神态,实在由不得夙冰不信,她伸出手来捂住因为惊讶而张大的嘴巴,鼻翼有些微微发酸。   “师傅。”   这一声不是夙冰喊的,而是邪皇,“恭喜师傅,您终究是回来了。”   秦清止看他一眼,神情带着一丝探究:“你是个什么东西?”   邪皇倏忽落地,化为人形,抬眸与他对视。秦清止仔细辨了辨,忽地想起什么来,愕然道:“你是司徒延?”起初一片模糊的识海,这会儿渐渐开始变得清晰起来,清晰的一阵心惊!“我是萧白夜?”   其他人无不愣住,搞不明白这究竟唱哪一出,尤其是邪阙,眼皮儿忍不住跳了跳,他本来想先困住儒圣和鬼巫殊,引雷吞他们魂魄,这会儿被秦清止搞的心烦意乱,也顾不上了:“你又发什么疯?”   秦清止看他一眼:“你又是谁?”   邪阙就笑了:“你说我是谁?”   “他是邪阙。”邪皇拢着手,冷不丁地道。   “邪阙?”   秦清止默默念着这个名字,一对儿眸子冷若寒潭,一瞬不瞬盯着他。一幕幕光影闪过,脑子里轰地一下炸开,双眸亦是血染一般的红!夙冰在一旁看的胆战心惊,有些摸不着头绪,只听师傅冷冷开口:“邪阙,我强忍着一口气,分离了一部分神魂出来,就是为了等你。”   邪阙上下打量他一眼,比起秦清止来说,他更了解萧白夜,这股气势,这副神情,他心里也打起了鼓:“你等老子做什么?莫不是同老子斗了两辈子,末了发现爱上老子了?”   “屠我谛听城,杀我一族人,这笔血债,你要怎么还?!”   夙冰当场就愣住了。   邪阙同样愣了片刻之后,恼的直跳脚:“你开什么玩笑?!老子若有那个能耐,早就做了!老子没做过的事情,由得你来污蔑!”    ☆、115觉醒(二)     夙冰忙不迭地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秦清止没有说话,他幽幽转头望向夙冰,一言不发,但眼风却如一道利箭,几乎可以穿透夙冰的心脏。夙冰手脚一阵冰凉,打了个寒颤,忍不住渐渐垂下脑袋,低声道:“师傅,您别这样看着我,我记不得了。”   一声“孽障”未曾出口,听了这话,秦清止目光闪了闪。   夙冰补充道:“夺舍重生之后,有些记忆,似乎被人抹去了。”   秦清止度她神色:“谁?”   夙冰一直以为是他抹去的,如今看来似乎不是了,谁有这个能力又有这个机会?她自然而然的,将目光投向邪阙,这一抹复杂的眼神令邪阙悲愤交加:“你怀疑我?!”   夙冰斟酌再三,摇头:“不,我相信你。”   “邪阙,当初留下你,果真祸害。”唇畔冷冷勾出一个弧度,一道道黑气从玉癸中泄出,丝丝缠绕在秦清止身上,顺着肌肤纹理渐渐爬上他饱满而明净的灵台,充盈进他四肢百骸之中,“你以为,我找不出你的真身?”   邪阙的脸色一变。   “窥不破,无非就是寄居于谁身上罢了。”   秦清止指尖一绕,一团炎火跳跃了起来,冷道,“顺你之妖息,焚了寄主便是,有何难?”   夙冰的脸色跟着变了。   邪阙咬了咬牙,伸手向夙冰虚空一抓,直接将那颗黑色的丹珠抓了出来,只听砰地一声,分|身同真身瞬间融合成一体。秦清止微微侧目,睨了夙冰一眼,一贯的不辨态度。   事态急转直下,儒圣他们安静的毫无存在感,纷纷露出看热闹一样的神情。   起先他们都以为秦清止是被其他修士夺了舍,还在想何方神圣如此厉害,化神期修士的舍也能夺?要知道化神期可是分神大境界,周身气脉早已通畅,处处为魂,处处为身。这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这不是夺舍,这是回魂!这人究竟是谁,明明与他们一样的境界,为何力量强的如此不可思议?   邪皇也不曾料到,萧白夜的回魂天术竟然这般厉害,他开始有些担心,这只心魔兽还不曾突破大乘期,万一死在他手上,那该怎么办?与此同时,邪阙自己也有些怯场,他天不怕地不怕,死都不怕,就是有些心怯萧白夜!   因为追溯上古时期,每一次他都输给这个人,而且输得一败涂地!   久而久之,这个人几乎成了他逃不开的魔障!   所以秦清止向他出手的时候,邪阙一时竟都忘了躲,直到一股黑气迎面扑来,才想起来招出防御法宝去抵挡。不由暗骂自己一声,就这样的心态,难怪转生了二十多次,始终无法突破大乘期的关卡!永远都只能东躲西藏的过日子!   欣喜伴着惊恐过后,夙冰的心境反而一片澄明,她望着半空中的两人,心想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凭她对邪阙的了解,损人利己的坏事儿他一定会去干,前提是他得有这个本事。   别说去屠城了,这都过去二十万年,面对一个将醒未醒、力量残缺之人,他还战战兢兢的。   夙冰有些怒其不争,但转念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奇怪,对面那个可是她师傅。   但看他一直畏首畏尾,丝毫没有先前以一对三的笃定自信,又忍不住摇头。   夙冰曾经以为,这世上唯有力量才是最永恒的,直到今天才明白,世人都有自己过不去的劫,无法战胜的永远不是一个强大的对手,而是自己的恐惧心。若是邪阙能够战胜这股根深蒂固的恐惧之心,根本不必吸收谁的力量,凭他自己的积累,自能突破瓶颈,进阶大乘。   其实她自己不也一样?   从来活在师傅的庇护之下,她高高在上,目中无人,总以为这世上所有的一切手到擒来。夺舍重生之后,她谨小慎微,处处忍让,以为自己如今能力不济,无人庇护,保命才是最要紧的,等拥有力量之后,再扬眉吐气不迟。   原来她错了!   一切的一切,皆因为她心性不够强大,意志不够坚定,离了师傅的守护范围,她就是一个亦惊亦恐的废物!和那些依傍男修的女修有何区别?!她从没把自己当成一个强大的个体,一心想要寻求庇护,曾经是师傅的力量,现在是她自己的力量!   一心修炼得到的力量,难道只是为了遮掩自己的懦弱而存在?!   夙冰闭了闭目,觉得齿寒。   邪阙真身一现,合虚期的修为自然引来天劫,一道道天雷迎头劈下,若不是之前同夙冰双修,妖气中融了不少辟雷精火,又有辟雷珠在手,一准被雷劈成重伤。   秦清止这具身体只有化神,哪怕修为已经突破了大乘期,天劫依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但同邪阙这么不依不挠的纠缠下去,还是有不少天雷落在他身上。   原本看热闹的全都看不下去了。   邪皇早将身体铸成法宝,并不怎么惧怕天雷,但他还是稳稳躲在自己的黑莲之内。两圣和鬼巫殊则联手筑起一层防雷罩,脸上皆有些惶惶之色,尤其是佛圣,他觉得自己若被雷给劈死了,那才真是最冤枉的。   整个岛屿都被阵法封死,邪阙这会儿才知道自己是作茧自缚,一道道天雷劈下来,灵石石板早被掀了个干干净净,岛屿开始向下沉,一尺,两尺,一丈,两丈……   龙吟海啸,海水已经淹没至夙冰的脖颈,她依然没有飞起来的打算。   而是将目光投向其他几位大乘期修士。   师傅比他们强大的地方,就是师傅无所畏惧。   小时候她不爱喊师傅,只喊他白夜,还笑他白夜这名字好生奇怪,白天也是黑夜,那岂不是瞎子师傅?师傅便将她抱在腿上,笑道瞎子才最好不过,因为看不到这大千世界,才自成一个小世界,无人可犯。   他的心性和意志,无懈可击。   所以他不怕心魔,而是心魔惧怕他。   夙冰在无极宗卑躬屈膝那十几年,一直以来做梦都盼着这一天,希冀一睁开眼睛,她又身在上古时代,亦或是秦清止哪一天突然想起了一切,像从前一样对她宠爱有加。   但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她却好似从梦中真正的苏醒过来。   于是她凌空而起,迎着道道惊雷,震声喊道:“师傅!”   秦清止没有回头:“有话等等说。”   “太师傅告诫您的话,难道您全都忘记了?”   “太师傅?”秦清止手中的魔气微微一滞。   夙冰稳了稳声音,学着一宗大长老语气说道:“清止,为师不求你光耀宗门,更不求你有所作为,唯愿你此生清心寡欲,行止端正,凡事问心无愧……”   “清止……”   秦清止偏了偏头,这话他的确是听过,但是在哪里听过?鬼巫殊他们全都被雷劈成重伤,真不想秦清止这么玉石俱焚的打下去,也跟着有气无力地道:“熙和圣君若是知道自己的徒弟是个魔,肯定得从仙界气回来!”   “熙和圣君?”   秦清止喃喃念着,陡然一道天雷劈在头顶,他浑身一颤,这一世的记忆陡然窜上心头,犹如当头一棒,打的他惊惶失措!夙冰看的有些不忍,她就知道,如果有一天他想起所有的事来,一定会是现在这个状态。   “我是秦清止,不对,我是萧白夜!”   “不对,我是秦清止!”   “我到底是谁?”   眸子里浑浊一片,秦清止整个人处于半疯半癫的状态,毫无征兆的就飞走了!   而且这外面阵法重重,根本不知道他是如何飞出去的,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阵法就被他给破掉!整座岛还在继续下陷,海水一点点淹没了殿顶,将这里的繁华亦或是悲怆,全都掩盖的一丝不剩。   天雷还在继续,因为受了重伤,一时间人都跑了。   儒圣离开之时,特意留意了一下夙冰,所有人都被天雷劈的不成人样,只有这金丹期的女修士一点儿事儿也没有,天雷仿佛长了眼睛,处处躲着她走。加上之前邪阙他们的态度,儒圣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他冲着夙冰勾了勾唇角,再度拿出自己的竹简,一面飞离,一面挥动灵器,在竹简上又添了几笔。   邪阙总归是被雷给劈习惯了,也没着急去躲,只是怔怔看着秦清止离开的方向。   邪阙从来都没想过,这个人也会有这一天。   在他的印象中,这个人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神,比他身为神尊的师傅,更像一尊难以撼动的神。   “每个人都有弱点,我师傅也一样,哪怕他老人家曾经百毒不侵,轮回一遭,也成血肉之躯了。”夙冰反手撑起一层防护罩,飞去邪阙身边,替他撑住天雷,淡淡一笑,“所以没什么可怕的,不是么?”   “你在嘲讽我?”邪阙话说的很大声,却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心有畏惧没什么丢人的。”夙冰加重手中防护罩的力度,抬眸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正是因为畏惧天道,畏惧生老病死,畏惧一而再再而三的轮回,咱们才会修炼,而修炼的目的,不就是战胜畏惧?同时因为战胜而了解,因为了解而更加畏惧……”   邪阙微微一愣,这才看向夙冰:“你似乎感悟良多。”   夙冰笑了:“一点点而已。”   “你不去追?”邪阙指了指秦清止消失的地方。   “我追不上。”夙冰顺着那方向望了一眼,略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师傅他会回无极宗的,我等等也会回去,但这一关,必须要他自己闯过去。”   邪阙想了想,说道:“你师傅说的事情,我没做过。”   夙冰嗯了一声:“等他平稳一些,我会找个时机问上一问,如果只是误会的话,总会有解决的法子,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不过这段日子你要委屈一下,别被他找到了。”   邪阙脸上白了一片:“你真以为我怕他,我只是……”   “其实你一点也不比我师傅差。”   一声惊雷劈下来,夙冰打断他的话,笃定道,“你脾气虽然差了些,但你热血、执着、敢于牺牲,越是同你相处,越是能看到你的优点,这些我师傅身上都没有,所以无需妄自菲薄。”   邪阙愣住了:“你……”   其实他之所以这么心怯萧白夜,就是觉得一旦此人出现了,自己所有的努力都会付诸流水,就像当年他跟在夙冰身边那么多年,只因为萧白夜一句“此兽暴戾,不服管教”,夙冰就能眼都不眨的要了他的命。   虽然那只是具假身,但在他心里却是一道极重的烙印。   “你不要再去想那些歪门邪道了,专心闭关去冲击大乘境界吧,邪皇有黑莲,你也有辟雷珠,放手一搏,胜负谁又知道?至于师傅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夙冰弯了弯眉眼,推了他一把,“或许今天这场变故,就是要给你一个教训,让你知道作弊的害处。”   “下手这么狠。”邪阙重伤在身一直强撑着,这会儿被她推的一个趔趄,哎呦一声,“谋杀亲夫啊!”   夙冰笑了笑,没搭理他。   天际的黑云渐渐散去,眼前的世界终于渐渐明朗起来,邪阙带着辟雷珠就走了。飞的老远,他回过头,夙冰还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开,忽然间他心头如这朝阳一般,升起一股淡淡的暖意。   他想,他已经明白自己为何一直不得要领,无法突破大乘境。   这一次应该不会再失败。   等邪阙走了之后,夙冰一直没有动作,她已经摸到了金丹后期的门槛,只是现在没有时间闭关。稳住了灵气,她开始忖度自家师傅的心思,如果换了是自己,最先会去哪里?   很快的,她想到了陇西魔域。   夙冰前脚才要赶过去,又想起灵兽袋里的太乙灵鼠来。   先去和夙曦他们汇合吧。    ☆、116方寸乾坤(一)   夙冰从东陵书院飞出后,找了很久才在一个岛上找到他们,打开储物袋将太乙灵鼠拿出来,两人头对头研究许久,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可悟抱着那本无字书,又看看夙冰手里的老鼠,无奈极了:“这就是命啊!”   “总会有办法的。”   夙冰以灵力探了探,皱起眉,神器这类东西她根本不懂,刚才应该问一问邪阙才对,眼下再想找他可就难了,思忖片刻,提议道,“不如先去寻我师傅吧,他老人家学识渊博,没准儿会有办法。”   眼下再没有更好的选择,可悟只能表示赞同。   夙冰来时搭乘的是九麟岛特制之船,如今想回去真就难了,路途遥远不说,飞行高度的选择十分重要,飞高了会被气流卷走,飞低了会被海啸吞噬。夙冰自己御风,让风声兽驮着可悟和夙曦,一路向西飞了将近一年,不论神识探出多远,始终一片汪洋大海。   停下歇一歇,才补充完灵力,就遇到了一只六阶乌贼海兽拦路。   几乎是习惯成自然,血牙不召自现,环绕在身边,夙冰展袖落迎上去,同它缠斗一番。这种海兽虽然修为不高,但打起来很伤神,一旦落败它们就会钻入水中去,时不时搞个突袭。   夙冰手里没有水系灵兽,自己也不精通水系的法术,确实吃亏。   这只海兽见状不妙,果然就入了水。   夙冰先前还会下水去斩草除根,几次之后发现灵力消耗太大,也就不管了,直接道:“咱们快走。”   飞了没多久,感觉水下似乎有一波妖气。夙冰放出神识一觑,那只妖兽居然喊了一堆同类出来,为首一只已经有八阶,相当于人类元婴后期修为,窜出水面的时候,直接化成人形。   夙冰的嘴角很难忍住不抽搐。   从没见过这么丑的化形,或许真身是乌贼的关系,脸上一道道的全是黑印,光秃秃的头皮,还呈现葫芦状,足足有八条手臂,手掌宽大,但手指却如婴儿般软趴趴的。   风声兽看着他的手,心道一条油炸,一条清蒸,一条……   夙曦当场就要吐:“好丑!”   可悟摸摸他的脑袋,一本正经地道:“善哉,嘲笑人是不对的。妖修么,谁不想像你父亲或干爹一样英俊美貌,但自然灾害,总是难以预料。”   那乌贼精恼了,射出一道黑液就向他们攻去!   夙冰驱使着血牙,“呯”的一声将黑液兜住,再甩回球:“前辈,有话好好说。”   乌贼精听了手下来报,说海域上来了一只女修罗,原本并不在意,以为一个金丹中期的女修士再厉害能怎么着?这回见她一出手,果有几分能耐,便多看了几眼:“臭丫头,乖乖束手就擒,本大王给你个痛快!”   妖修的化形相貌,亦是其修为的外在表现,这只乌贼精明显修为不济,估计是得了什么机缘一步登天才化形的,因此夙冰并没有将他看在眼里。但海面下足足有七八十只海兽,最差的也是金丹初期,群战起来,她的灵力怕是消耗不起。   乌贼精见她沉默不语,怒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对于这种单细胞没甚智商的妖兽,除了死磕之外以夙冰的智商同样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她放出神识查探周遭百丈中之内的环境,此地海域茫茫,正是杀人放火的好地方。于是她召唤血牙,化为一层防护罩,盘旋在风声兽身侧,将他们笼在其中。   心念一动,再召唤出金刚伏魔铁,冷道:“前辈既然这么说,那就别怪晚辈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就向乌贼精打去!   乌贼精每只手各现出一样法宝,齐齐朝夙冰打出光波,有喷水的,有喷毒液的,还有喷火的。夙冰转动手里的伏魔铁,撑起一层保护结界,迎着冲击力就上了,愈发不将这货看在眼里。   乌贼精就这点儿本事,见降不住夙冰,忙道:“你们都愣着干嘛,还不快出来!”   原本看热闹的小乌贼即刻应了一声,纷纷从海下跳了出来,各展本事的向夙冰和风声兽他们攻去。夙冰最拿手的就是宰杀妖兽,对它们的行事做派了若指掌。但风声兽那边就扛不住了,妖兽对妖兽,它顶多一敌二,加上夙曦还小,一点力量也没有,可悟又不能使用法力,只有挨打的份。   夙冰一面杀海兽,一面还得控制住血牙月魄轮保护他们,分神又有些乏力。   思量罢,她将伏魔铁向上一抛,双手结印:“天生道,道生火,地载乾坤,破!”   一道道火种在四面种下,将这群海兽团团围住,摆出一个火蔑杀绝阵。经过神龙庙十几年的修炼,她学的都是一些刁钻古怪的阵法,再加上邪阙的引导,已经可以将魂魄里隐藏的精火祭出使用,只是这精火非危急关头不得放出,若是让其他高阶修士看见,可就完了。   阵法布下,夙冰赶紧摸出几颗补气丹吞下,防止丹田灵力亏损的太重。   乌贼精哈哈大笑:“你是不是疯了,这可是海啊!你放火蔑杀绝阵?!”   其他乌贼跟着一起笑,夙冰也笑:“谁说在海上,火就烧不起来?”   乌贼精笑的愈发欢畅,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火种种下,一个大浪袭来,火焰居然从水中窜了出来,连绵一片,在海上蔓延开。只听几声惨叫,一只海兽的触角迅速燃烧,它忙就朝海里钻,但海面像是被冰封住了,根本下不去。   同伴见状赶紧扬起触手向它身上喷水,谁知喷的如油泼一般,火焰瞬间暴涨,直接将其烧成渣渣。   夙冰空虚一抓,一颗妖丹到手,直接扔给夙曦。   夙曦啊呜填进嘴里,扬起粉嫩嫩地小脸:“好甜啊师傅!”   “还打么?”夙冰站在阵法中央,道袍猎猎,目色幽暗,冷冷盯着那只乌贼精,“修炼至化形,你也是得了机缘的,若是再纠缠下去,散了千年道行可就什么都没了,想清楚一些。”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乌贼精被火炙烤之下,依旧冷的发寒。   “打不打,一句话。”夙冰冷眼看他,眼风凌厉。   一众小兽全都吓的要命,期待着望向自己的老大,乌贼精只好道:“记着,非我怕你!”   群居妖兽的头领一言九鼎,夙冰是知道的,于是她也不废话,双手再是一结印,破掉了自己设下的阵法:“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走吧,今后休在作恶。”   小海兽们心急火燎的跳下海。   乌贼精冷冷一笑,也跳了下去。   “施主何时便的如此讲究道义,实在是……”可悟搔搔脑袋,表示不解。   “嘁。”风声兽连颗妖丹也没落手里,心里不爽,不管不顾地道,“什么火蔑杀绝阵,火怎么能在海里烧?只是障眼法,吓吓那些家伙而已,她根本就打不过,所以耍诈!”   夙冰皱眉:“别说了,小心他们去而复返。”   夙曦打着饱嗝,拍着肚皮道:“不对啊,那这只海兽怎么死了?”   风声兽又嗤笑一声:“挑了一只最弱的,趁它不注意在它体内种下火种,拿来杀一儆百的!”   夙曦拍手:“师傅真厉害啊!”   夙冰没有功夫听他们闲扯,她御风飞高了一些,将神识一点一点散开。她耍诈的原因,一是不想消耗太多灵力和体力,二是有一瞬间,仅仅是一瞬间,她似乎嗅到了一股龙骚味。   不是邪阙的味道,难道是真龙?   “走。”   夙冰收回金刚伏魔铁,并没有收回血牙,继续在身边环绕着,以防不测。才走了没几步,果然那股龙骚味越来越重,看来对方有些按捺不住了。敌在暗我在明,太过被动,夙冰传音给风声兽:“待会儿若有危险,你带着他们先跑回宗门去,这里应该距离玄音门不远了,有事儿的话找元宝也行。”   风声兽正不满着,听了这话一愣:“有强敌?”   夙冰没回话,扬声道:“前辈,鬼鬼祟祟的跟了一路,到底想做什么?”   海风呼啸过耳,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声响。   风声兽道:“最近海兽频繁出没,你是不是神经过敏了?”   夙冰垂了垂眼睫,又道:“前辈,莫不是怕了?”   须臾过罢,果然一股真龙之气从海下涌出,出水的竟是一条长约七八丈的金龙!风声兽瞬间就吓呆了,等回过来神,扔下夙冰撒丫子开始狂奔!这条真龙夙冰是见过的,正是上次同邪阙死斗的真龙族之王!   金龙俯视着她,不言语。   一股威压迎头迫下,夙冰双膝打了个弯,又直起来:“您一路尾随,还不曾看够?”   金龙甩了甩尾巴,微微笑了起来,笑声如银铃一般悦耳:“居然被你给发现了。”   夙冰愣怔住,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这是条雄性的真龙,怎么它发出的声音听上去是个雌的?错愕片刻之后,夙冰温文有礼地道:“前辈,不知您找晚辈有何指教?”   “你也不要多心,我不会伤害于你,不过看看而已。”金龙盘着身子,尾巴甩在海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翘着,随便一动,就是一股巨浪,“看看你这女人有何本事,能让邪阙一直不肯飞升。”   “你错了,他不是不肯飞升,是心魔太重而无法飞升。”   夙冰纠正道,随后眉头略一皱,“你不是真龙王?”   金龙眯起眼睛:“我也没说我是啊。”   但这身体确确实实属于真龙王,夙冰有血牙保护着,都觉得周身寒毛竖起。真龙王修为不低,又有真龙之气护身,就算邪阙或鸣鸾想夺他的躯壳都不容易,谁又有这个本事?   除非不是凡人界该有的……   她曾听谁提起过,一旦飞升之后,修士是不能私自下界的,因为天地之间的天罡正气会侵入仙魔之体,轻者残,重者死。但不乏有些能耐的天界修士,可以使用移魂术,仙体不动,只魂魄出窍,附在凡物身上就是。   夙冰揣测道:“前辈莫非来自天界?”   “准确来说,是天魔界。”金龙斜了斜眸子,自报家门,“你师傅许是听过这个名字,魅千萝。”   “上古妖王……”夙冰一阵惊讶,“前辈您这是……”   她想起之前在真龙神庙藏匿的十几年,一切顺风顺水,连个虾兵蟹将都不曾见过,任由他们在里面修炼。夙冰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现在想想,原来是她暗中相助。以及邪阙上次在东陵书院改动阵法引雷,那么短的时间内,就算再怎么精通千妖阵,也不可能做到如此完美,但魅千萝就不一样了,那阵法原就是她自创的。   哪怕对方不是为了自己,她亦感激:“多谢妖尊。”   一个“谢”字,令魅千萝眯了眯眸子:“活了几十万年,什么没见过,我可不是拘于小节的小妖。”   夙冰有些不明白她所指为何。   “只要他能顺利飞升,你觉得你会是我的对手么?”魅千萝睨她一眼,“别太天真了,你如今占着重修的光,进阶才比旁人快一些,但结成元婴之后,优势就没了,凭你这灵根资质,至少也得上千年才能飞升,或许飞升不能,也不一定。”   夙冰神情一派淡然,勾了勾唇角,垂着手不说话。   魅千萝冷笑一声就飞走了。   凭她的能耐,就算无法使用仙魔力量,依靠龙王自身修为,自己想发现她的气息也很困难。分明是故意露出马脚,出来给她找些不痛快,所以说女人就是女人,就算修成了天妖魔尊,也是一样。   夙冰自然清楚她的用意,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太爽利。   也不清楚邪阙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若是在神庙就发现了,却一直瞒着她?   她稍稍一想就有些分了心,没注意身后乌贼精正在海下潜行着,渐渐向她靠近,直到那股腥气迫近,血牙微微颤动,夙冰陡然醒过神来,眸子一沉,转身削掉他一条手臂!   “啊!”乌贼精疼的嗷嗷叫。   “找死!”夙冰正有些愤懑,指尖一捻,直接驱使着血牙向他甩去!   乌贼精料想不到这家伙一转眼又变强了,咬着牙强忍着,“刷刷刷”的,手臂就被夙冰砍断好几条!心道老兄你快出来啊,再不出来老子的手脚全没了啊!一条鲤鱼精见状,匆忙从海里钻出来,拖着长尾朝向夙冰脑袋上砸!   夙冰眸子又是一沉,八阶鲤鱼精,境界同乌贼精相同,但修为却高出几个段数来。   她侧身一躲,脑海里想着对策。   对策还没成型,一道身影从低空掠过,速度快的令人胆颤。那两只海兽来不及反应,便被一股飓风卷成一团,蜷缩成小小个体,揉在一人的掌心之中。   那人内穿一袭月白道袍,外罩一件黑鹤毛连帽斗篷,周身戾气外泄。   夙冰神情一动:“师傅!”   “饶……饶命啊……”两只海兽牙齿打颤,此人的修为远远高于自己,如今似掌中蝼蚁一般,只要他稍一用力,就能断送他们几千年的修行,只能苦苦哀求,“道君,道君饶命啊!“   秦清止略微垂了垂眼,眼风淡淡扫过他们。   心念一动,掌心涌起一团火焰,慢条斯理地烧着二妖。惨叫声不绝如缕,火光映在瞳孔里,越来越清晰,秦清止反手一覆,又将三昧真火给熄灭了。两兽收进灵兽袋内,他心中一苦,现如今,就连杀一两只小妖都做不到了么?   夙冰松了口气,上前行礼:“师傅,徒儿正要去找您,您就来了。”   “你先回宗门,我去找邪阙。”   秦清止撂下一句话就走。   夙冰直了直脊背,忙不迭道:“师傅,你我师徒二人二十万年不见,难道叙叙旧情,不比您去报仇雪恨来得更重要一些么?莫非您就没有什么话想对徒儿说的?”   秦清止停下动作,不曾回头:“还有什么可说?”   “比如当年的事。”他不回头,夙冰就飞去他面前,“徒儿想知道。”   “我知你与他现今交情匪浅,我之言语,你可会听?”   “只要您言之有理,自然会听。”夙冰敛了敛目,沉沉道,“徒儿不知您为何有此顾虑,就算我同邪阙交情匪浅,又如何碍着咱们之间的师徒情分了?”   秦清止再度陷入沉默,夙冰缓缓抬起头,正打算再补充一句,却蓦地愣住了。   她分明看到,那拢在连襟帽下的两鬓,似乎……   一阵海风掀过,终于扯下他的帽子,一缕一缕似雪白发被海风高高扬起,飘散间,愈发显得一张皙白玉面不见一丝血色。   夙冰张了张嘴:“师傅,您的头发,这是……”   秦清止目不斜视:“本就一把年纪了,不正常么?你何时成了看重皮相之人?”   夙冰摇摇头:“徒儿失态了。”   “你若无事,我走了。”   “师傅还没说……”夙冰闪身挡在前面,“邪阙他从就不曾修至大乘期过,至多不过合虚圆满,而师傅您已经是大乘期大圆满,他何德何能,如何屠戮咱们谛听城?”   “我当时不在城内。”秦清止始终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来喜怒哀乐。   “咱们城中除了您之外,还有血盟长老会的人在,他们之中,单是合虚大圆满的就有两名,就算您不在,也不可能啊。”   “谁告诉你他从未修至大乘期?”   秦清止垂了垂眸子,凝声道,“那时他正是大乘期,谛听城内,一半死于大乘期修士之手,一半是被百兽图下卷内的猛兽咬死的,而百兽图的下册,自你二师伯飞升后,就落在了魅千萝手中,彼年魅千萝早已飞升,凡间之物又不能带上天界,她和邪阙的关系想必你也知道,你说落在谁手中了?”   “百兽图下卷?”夙冰一愣,“那您有没有亲眼见他杀人?”   “整座城被屠尽,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在,不是他,是谁?”秦清止看着她,“后来我同他交手,被他引来飞升大天劫,但我心中愤恨不愿飞升,只一心想要灭了他,最后陨落于雷劫,谛听城也因此陷落。”顿了顿,又说,“那时你流光师伯也在,也被我连累着遭了大天劫,她现在不就在宗门么,你若不信,自己回去问问。看看我这做师傅的,有没有污蔑你那情郎。”   夙冰的识海开始有些混乱了。   她想起先前见到的魅千萝,猜想会不会同她有关,但很快就将此念打消。当时她才飞升没多久,根本没有能力下界,况且师傅和流光大师伯是何许人也,若是假象必然瞒不过他们,“那师傅……我又是怎么死的?”   秦清止望一眼环绕在她身侧的血牙月魄轮,没有回答。   一拂袖,向东海深处飞去。   夙冰这回并没有拦他,站在原地静静思量。   从日落站到日头再次升起,她毫无头绪,只能纵身去追秦清止。   飞了两三天之后,她发现自己似乎在兜圈子,沿着这附近的海域一直在兜圈子。夙冰警觉的意识到,有人在此地摆了阵,而且才摆上没多久,分明是冲着她来的。   再飞完全是浪费体力,夙冰停在原地,观察四周的环境。   海面上很难布阵,谁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正忖度着,四面出现八道光束,摆成一个方阵,逐渐向中间靠拢。夙冰不慌不忙的向上行飞,才飞了没多久,听见一个声音笑道:“小姑娘,别费心思了,你逃不开的。”   这声音是儒圣。   夙冰凝眉抬头,只看到一抹虚像:“圣人,对付我小小一名金丹,至于如此阵仗?”   不见人,只听一声调笑:“人活久了,就是喜欢故弄玄虚。”   说话间,那八道光束已经将夙冰锁在方圆之地,一本竹简拢在头顶,射出法印之光。夙冰被这光刺的睁不开眼,识海一片颠倒,身体像是被抽离了似的,整个被吸了进去。   儒圣这才露了面,抚了抚长袍,曲指一弹竹简,洋洋得意。    ☆、117方寸乾坤(二)     “离为火,火山旅,火风鼎,火水未济……”   夙冰拿着罗盘,沿着青石小路卜一卦,走一遍,又走一遍。没有光怪陆离,没有阴暗恐怖,眼前的世界一片静谧,一派归田园居的山明水秀,只是法力受限,神识废了,飞行能力也废了。   夙冰猜不出儒圣手中的竹简到底是个什么宝贝,并不似芥子空间,倒像是一处虚空之境。   只是这里的景物,会随着儒圣的心思而变,他画什么,就会有什么,他想天晴就天晴,他想暴雨就暴雨,如神明无二,这个画中世界完全由他一手操控。   青石小径走到尽头,是被群山掩映着下的一片湖泊,丛莲潋滟,娇艳非凡。她习惯性的弯下腰,鞠起一捧水拍在脸上,洗净有些纷乱烦躁的心绪。   “你看看你,还真是闲不住。”   莲叶被一条手臂拨开,半遮半掩之中,露出一副欲与花比艳的脸来,朱唇轻启,却是一名男子,“都已经告诉你,这画中境你是逃不出的,何必浪费心思。”   夙冰头也不抬,攥起袖子擦了擦脸,无所谓地道:“总归除却修炼无事可做。”   “三十年,还不死心?”   夙冰笑了笑,没说话。   日头毒辣,如今冷热均侵,她索性脱了外袍,直接跳入水中。   那男子撩袖遮了遮眼:“啧啧啧,你这样成何体统?”   “怕什么,我又不是没穿衣服。”夙冰摇摇头,笑他迂腐,“心中有时,眼中才有,心中无时,一切皆无。你在画中境待了那么多年,难道如此浅显的道理也悟不通透?”   “哼,你倒有悟性。”   那男子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满,但也没有苛责,托着腮歪靠在筏上,微微阖上眼。   夙冰浮在水中,眼尾有意无意地扫向他。   入画之时,此人就在,正是在东陵书院埋伏那刻,儒圣笔下所画的美男子。   三十年了,夙冰除却知道他叫寂灭之外,对他的一切知之甚少,不清楚他同自己一样,是被儒圣抓进来的,还是儒圣人以神笔画出来的。能够操控这竹简内的万象,已经匪夷所思,若还能凭空画出个活人出来,那才是真绝色。就算先神□,也需要借助一些灵材,才能赋予其独立的生命,她就不信大乘期的儒圣人比先神还厉害。   但天道之奥妙,也不是凡人可以窥破的,比如自己的二师伯,上古时代独领风骚的儒修先圣,《百兽图》和《百美图》不就如此么?听闻他手中那杆神来之笔,便能化腐朽为神奇。   可惜神来之笔乃是他的本命法宝,飞升时也一同带上天界的,断不可能留在凡间为他人使用。   一人计短,夙冰一直揣测寂灭的身份,也是想在逆境之中寻求一个同盟,但此人性子又傲又硬,从他嘴里根本问不出什么,起初那几年,甚至都没怎么同她说过话。   时间久了,才慢慢开始搭理她。   见寂灭陷入沉睡之中,夙冰泡够了水,就去一旁的树荫下打坐。   画中虽然没有日夜,但不缺灵气,相反此地灵气比别处更加充盈,十五年前她闭关突破了金丹后期,又经过十五年稳固,修为精进不少,这些日子打坐时,偶尔还会有金丹大圆满的顿悟浮现,但夙冰知道,就算她经验丰富,不需要参悟什么,没有再三十年的时间,也很难突破这一境界。至于结成元婴,那更是上百年之后的事情了。   养精蓄锐过罢,她捏着罗盘继续走。   她就不信这世上除了先神之外,谁还拥有造物的本事,这定然是比较高端玄妙的阵法,所以才会随着儒圣人的创设而发生改变,只需找出阵眼,她就能破除阵法。就算逃出这里,也未必逃出儒圣人的手掌心,她也必须试一试。   如是又过了十年。   夙冰整个人状态都有些不好了。   四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足够邪阙进阶到大乘期了吧?不知道他有没有被师傅找到?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夙冰有太古阵法书在手,对阵法的研究绝对超过了炼丹,虽然都称不上精通,还需要继续磨练,但不可能一点破绽都瞧不出啊?   她先前的信心随着时间流逝有些动摇。   尤其是看到寂灭终日闲荡,一副自生自灭的态度,她想再过几十年、几百年,自己指不定同他一样。   “早说你不听,来了就别想出去。”寂灭笑起来极美,有种不辨雌雄的美,“在这修炼不好么?灵力比外界充裕不说,又无闲杂叨扰,便是闷了,还有我来陪你说说话。”   “是挺好。”夙冰点点头,自她重生之后,一直都是刀山火海的,在画中的岁月,倒是祥和多了。   “你修行是为了什么?”   “得长生,得世外之乐土,脱离五行轮回。”   “那就在这里修炼至飞升罢了。”寂灭说道,“没有外界纷扰,进阶岂不更快?”   夙冰默不作声。   她在想秦清止说过的话。   ——红尘炼心。   ——万般皆虚妄,正持吾所思,则心清,则神明,则智开,则妄念寂灭。   寂灭还在循循善诱,夙冰微微闭上眼睛,须臾后,陡然睁开:“我知道阵眼在哪了!”   寂灭一愣:“我在同你说话,你在想些什么?”   意念稍稍一动,血牙环了出来,夙冰淡淡道:“正是你,寂灭。”   “你是不是被困疯了?”寂灭懒懒躺在竹筏上,扬眉看他。   “这是万法诛心阵吧?”夙冰冷冷一笑,“而你,正是我的灭道心所幻化,从一开始你不同我说话,是因为我心志坚定,然而一天天下去,我的心志开始动摇,你便渐渐鲜活了。现在的你,变得越来越健谈,每句话都说在我心坎上,因为这些话都是我潜意识里的想法,说到底,是我在操控着你,而非被人操控!”   寂灭的笑容僵在脸上:“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陪了你四十年,你竟如此……”   “万般皆虚妄,正持吾所想!”   夙冰沉了沉心,没有再给他开口的机会,驱使着血牙就向他攻去!没有丝毫迟疑,血牙环绕出的红光如血菡萏一般,化为火焰,一瞬间将寂灭烧了起来,连带着竹筏,恶业莲花,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   但她还在原地。   这阵法尚未破除。   夙冰陷入诧异之中,莫非她猜错了?   重重火光映入瞳孔之中,盈盈闪耀,倏然化为一朵红莲,疾入夙冰的灵台。夙冰惊了一跳,连封闭识海都来不及,就被红莲以吹枯拉朽之势攻城略地,她双眸一沉,恍惚间失去了意识。   ……   挣扎着破碎虚空,她醒来时浑身冰冷。   眼睛还未睁开,她已经感受到四周闭合的气息,似乎是在一处洞府内,看来果真破了万法诛心阵。   夙冰吁了一口气,睁开眼睛从石榻落下,正打算放出神识,待看到西面墙上挂着的画像时,陡然顿住动作。她怔愣了好一会儿,这洞府……这洞府不是萧白夜在谛听城内的闭关室么?   她有些不敢置信的走上前,伸出手摸了摸石桌上的夜明珠。   夜明珠上映衬出一张她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来,夙冰彻底惊住了,丢掉夜明珠就开始以神识窥探自身,这身体是她自己的!化神大圆满修为,完好无损?!   门外响起一个声音:“磨蹭什么,怎么还不出关?!”   这声音是六师兄?   夙冰觉得自己就像在做梦一样,她敛了敛心思,一闪身破除禁制,出去外堂。堂中立了几名侍女,各自捧着玉盘,见到夙冰便盈盈跪倒:“君上,恭喜君上修为更上一层。”   “恭喜什么,冲击合虚又失败了。”一名华服男子端坐在太师椅上,举盏轻泯,“还真是够废物的,得师傅如此悉心教导,一千多岁,竟连合虚都突破不了。咱们谛听城的脸,都给你丢完了。”   “六师兄……”   夙冰鼻翼略微一酸,六位师兄师姐,她曾经最讨厌的就是六师兄邵然,其他几位师兄师姐,或多或少碍着师傅的面,对她爱护有加,只有此人,就没说过一句好听的。   哪怕夙冰知道,此人是真心讨厌自己,但此情此景,能看到往日熟悉的人,也不免一阵亲切。   但更多的却是哀戚。   她心里清楚这一切全是假象,只是阵法的第二重玄妙之处,儒圣人非一般修士,他是铁了心要将自己困在身边,许是被他猜出了自己器灵的身份,许是活得太久,闲的。   “失败再正常不过,你何须冷嘲热讽的?”   “师傅!”   邵然一口茶差点没有呛死,忙起身恭敬立着,“我也是为师妹忧心。”   侍女们惶惶拜倒:“帝尊……”   萧白夜迈进门来,一贯的穿着打扮,内里是白袍,外罩连帽黑鹤氅,表情淡淡的,眼眸却深沉的厉害。给她一刻钟时间冷静过罢,夙冰嘴角微微抽搐,觉得这幻境也未免太真实了吧,儒圣人真是厉害!   她先发制人,扬手一道魔气,就朝来人打去!   “师妹你干嘛?!”邵然吓出一声冷汗。   “你这是怎么了?”魔气根本到不了萧白夜身边,就被他的护体真气打散。他微微拢了拢眉,“莫非是冲击境界时,元神出窍历太虚劫走火入魔了?”   夙冰一愕,怎么回事?   萧白夜见她神魂颠倒,问道:“你在太虚境看到了什么?”   夙冰讷然:“太虚境是什么?”   “修咱们这一系的魔功,由化神入合虚,是要经历太虚劫的,也就是重新历经一次生死轮回,若能有所悟,则进阶,无所悟,很有可能就此迷失自己而陨落。”邵然看她一眼,“看来你是属于后者,若非师傅……”   萧白夜冷冷扫他一眼:“先出去。”   邵然打了个寒噤,悻悻然地带着一众侍女离开。   堂内沉寂之后,萧白夜坐下,只看她一眼,闭口不言。夙冰思绪混乱成一团,完全摸不着头脑,只好道:“师傅,我在闭关的时候,神思内出现了非常真实的幻境……”   “哦?”   “咱们都死了……”夙冰一股脑全说了出来,从她夺了冷小扇的舍开始,一直说到秦清止,她讲的越是清楚,思绪就越是混乱,有些迷惑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冲级时确实容易堕入幻象之中,但说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象,怎么可能?   小战,少卿,元宝……每张脸孔皆是如此鲜活。   还有邪阙!   夙冰打了个激灵,这怎么可能全是太虚幻象?   “休息一下吧。”听夙冰讲完一个冗长的故事,萧白夜似有一些乏了,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从太虚境中醒来,已是不易,待你休息几日,就会慢慢明白过来,你只是历了一场大劫。”   “师傅。”   夙冰见他欲走,忙出言喊住,“师傅,我想问血牙之中,是不是被您下了血咒?”   “我记得你闭关之前,我告诉过你了。”   “忘了。”   “那就没有想起来的必要。”   萧白夜离开之后,堂中就剩下夙冰一个人,摩挲着下巴站了很久,她后脚出门,化为一道白光落在城楼上,撩袍坐下,仔细留心城内的一切。上古的天空,宝石一般的蓝,一花一草,一人一兽,皆是记忆中的模样,没有一丝变化。   莫非夺舍重生之事,当真只是她所经历的一场幻境?   夙冰摸了摸心口,太不可思议了。   坐到天黑又天亮,她返回自己的洞府,侍女将一切打点妥当,原本熟门熟路的事情,夙冰竟有些不习惯了。打坐练功,口诀一经催动,她立刻感受到一股异样,慌忙停住,她试图在识海里搜寻金刚伏魔铁的影子,但一无所获。   折腾一番之后,索性就睡了。   之后的几天一直没有出过城,萧白夜得闲时,夙冰就去找他聊天,不得闲时,她就去城内闲逛。渐渐找回当年的感觉,不再觉得陌生。夙冰开始享受这一切,以现如今的心境,甚至看到了从前她看不到的景象,也想明白了她曾经想不通的心结。   “君上您出关啦?”   身后响起一个稚嫩的童音。   夙冰转过身,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正冲她甜甜笑着。识海经过一番搜索,夙冰才想起来他是血盟长老会二长老的重孙子,小孩子笑靥如花,双目如黑曜石一般闪耀。   夙冰心头一阵舒爽,正欲张口,眸子里一抹暗涌一闪而逝。   “君上您怎么了?”   “没什么。”夙冰抬起头揉了揉他的脑袋,“只是你的瞳孔里没有我罢了。”   小孩子搔搔脑袋:“我明明看见您了啊。”   夙冰苦苦一笑,没有说话。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城,城里或许是空的,或许住着一些人,城的名字也许叫执念,也许叫心魔,兴许是幻境,也兴许是记忆。欲修仙者最初修体,摧毁身躯带来的桎梏。其次便要炼心,炼心的过程,就是打碎这座缚心城。   夙冰阖上双眼,去感受周遭灵气涌动的声响。   渐渐的有什么在她识海内凝聚,不断发出嗡鸣之声,继而钻出她的识海,飘在眼前。夙冰抓住金刚伏魔铁的尾端,手心里满满都是汗,她逼着自己睁开眼睛,认清这里的一切,继而举起伏魔铁,飞身跃起一棒砸下!   伏魔铁的另一端暴涨数十倍,劈山之势,“嘭”的一声!   虚像尽碎,夙冰被一股力量冲了出去,穿透重重阻力,终于摔回到现实中来!封闭的神识尚未完全放开,一道又一道高阶修士气息就纷繁涌入,脊背不由自主的绷直,肩胛骨立时被一道力量锁住!   “没想到你用了六十年时间,就毁了我的天工开物,还因此得悟,突破了金丹大圆满的境界。”力量在她体力打个转,儒圣冷冷道,“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个,若你不是辟雷器灵,我倒是可以考虑收你为徒。”   六十年?   夙冰眸子一紧,看来画中时间与外界果然不同步。   一颗光球冲着儒圣飞来,儒圣挥动手臂布下一层结界,牢牢挡住,继而拔腿便飞。他这一动,体力灵力流逝的极快,夙冰意识到他受了不轻的伤,放出神识向后一望,才看到一名大乘期修士紧随其后!   夙冰识海一阵吃痛,追在后面的高阶修士并不只一个,也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若不是儒圣之前有她在手不怎么惧怕天雷,怕是早被那些修士扒皮拆骨。   如今她从画中出来,儒圣的屏障便少了,只能重新撑开自己的金火伞。   一道障目符箓甩出去,儒圣带着她躲在一处石头后,从袖中摸出几块儿灵骨,在地上摆出一个隐匿阵,但他还未曾来得及控阵,就偏头吐出一口血来!眼看那修士就要摆脱障目符箓,夙冰赶紧出手,夺过他手里最后一块儿灵骨,在乾位上摆正,扎破指尖,滴出一滴精血,口中念念有词。   那名追来的修士也受了伤,只比儒圣稍好一些罢了,许是对阵法不甚精通,来来去去并没有发现,便向东急速追赶。夙冰松了口气,她大概已经猜到,这人是为了争夺辟雷珠而来,想必是有人将辟雷珠在儒圣身上的消息散布出去了。   果然,听见儒圣恶狠狠地道:“都是因为你,害我被人四处追杀!若非我这些年身受重伤无法痊愈,无法操控天工开物,你以为你能从里面逃出来?!”   “不要脸的见得多了,如您这般不要脸的,还真是生平头一遭见识。”夙冰拂袖朝地上一坐,冷笑,“多行不义必自毙,您自己起了贪心之念,怪的了谁?”   “你!”   瞧见儒圣涨红了脸,夙冰只觉得大快人心,之前见他总是一派风流不羁的模样,就算那日被邪阙引来天雷,也不似今日这般急躁落魄。可见这些年来,他自以为不惧天雷可以四处游荡的快活日子,比曾经东躲西藏更惨!   儒圣吐干净胸腔淤积的血,吞下两颗丹药,开始就地打坐。   过去半个时辰,才睁开眼睛:“谁?”   夙冰戒备起来,周遭寂静无声,只听见秦清止冷漠的声音:“人放了,饶你不死。”   夙冰仰起头,看见一抹黑影从半空徐徐落下。   儒圣冷笑一声:“我就算不放,你有本事杀我么?秦清止,一旦开了杀戒,你的道行可就毁了,要不然,你足可以杀了邪阙,也不必逼他自己去跳神农化妖鼎。”   夙冰心里咯噔一声,直直沉到谷底。   她张了张嘴,又敛住眸子忍下。   秦清止淡淡道:“你说的对,我不会杀你,但我有办法令你生、不如死。”   儒圣恨的牙痒痒,从来不曾这么恨过一个人,偏偏不费吹灰之力,就败给他:“你将辟雷珠的事情透露给别人,你就不怕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你尽管说,只是别人信不信,就不由你了。”   语毕对夙冰道,“走了,回宗门。”    ☆、118更新更新     夙冰再三犹豫之后,从阵法中缓缓走出去。儒圣人两弯秀眉抖的一高一低,始终没有出手拦她,夙冰心道此人果然能屈能伸,很不一般,不过元气虚耗的太过厉害,没有几十年闭关,怕是补不回来。   “师傅。”夙冰上前行个礼。   “怎么灵气亏损成这样?”秦清止从储物戒中摸出一个窄口瓶子,递给她。   夙冰将瓶子接过手中,见他向东面直飞,也赶紧追了上去,追稳之后才以灵力探了探手中瓷瓶,竟是一颗九转聚灵散。夙冰惊叹,这颗丹药无论材料或是成色,都堪称极品,怕是只有满级丹药师才能炼制出来。   夙冰将此丹珍而重之的收入储物袋内的玉盒中。   “你怕我害你?”秦清止突然停了下来,侧目道。   “师傅此言何解?”夙冰连忙刹住脚步,一头雾水,“我只是强行冲开金丹大圆满的境界,金丹不稳,一时之间灵气运转不上,待修炼小半年的光景,也就差不多了,如此上乘的丹药,还是亟需时再拿来救命吧。”   秦清止动了动唇,将要出口的话咽下:“随你。”   “自从做了绝情剑尊的徒弟,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好的待遇,那时我穷困潦倒,为买个随身丹炉心力交瘁,心里就想着倘若师傅还是曾经的师傅,那该多好。”夙冰莞尔一笑,笑容在脸上越来越淡,“但我心里明白,哪怕所用的方式不同,师傅总是为我好的。”   秦清止眸色一闪,没有说话。   夙冰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其实她一直不喜欢转世后的师傅,以为他什么都不如从前。现在却又生出另一种想法,若是他能永远想不起来,只是秦清止那该多好,百炼成钢,道心坚定,飞升只是早晚的事情。   如今这般道不道、魔不魔,究竟算个什么情况?   从他流露出的剑气可以得知,之前封印的力量已经逐渐消失了,那些力量原本就像嗑药一样,没有本体蕴养,存在不了太久。若是正统道修也就罢了,尚可以引魔气入体,偏偏他修的还是上善剑道,根本不可能堕魔。一早,秦清止就将自己的后路封死了,怕的就是这天,当两世的记忆在脑海中纠缠,他会无法秉承道心。   不得不说,这一世的师傅虽然有些优柔寡断,但对自己的要求,的确严苛。   秦清止忽道:“你为何不问我邪阙的事情?”   夙冰被他一句话拉回现实:“师傅既然不想提,我又何苦惹您不高兴。”   “我同他打赌,若是五十年之内无法将他炼化,便放了他和鸣鸾。”秦清止一拂袖,手中现出一只小小的三足银鼎,正是神农化妖鼎,“对付这只妖怪,根本用不着出手,以他狂妄逞强的个性,足够了……”   听秦清止一说,夙冰冷汗淋漓:“邪皇呢?此鼎为何会在您手中?”   “大乘期修士的寿命,只有区区两万年,他早已超出五千年。为了延长寿命不老不死,他选用了一种很奇特的方式,将身体与法宝铸造成一体。”   秦清止另一只手轻轻一挥,掌心现出一团黑雾,正是邪皇的座驾。   他幽幽吹了口气,手中那团黑雾渐渐化为一朵黑莲:“此物名叫碎心莲,据说出自佛祖之手,是件脱离于五行的佛宗宝物。这么多年,他和碎心莲虽能融合,但始终无法真正融合,所以他需要炼制一味具有融魂力量的神药,将他彻底同碎心莲合为一体。”   夙冰的目光从神农鼎移到黑莲,面上现出讶然。   秦清止又道:“眼看五千年大劫将至,他一直无法成功,为保性命,依然要将自己完全封印在此碎心莲内,炼丹之事,便要求助于我。是以他筹谋许久,为的正是今天,此子行事虽略有些偏激,但一直待你我都还不薄,”   顿了顿,才又说,“我有今日,也是我自己造的孽,与他无关。结缘一场,他也算我半个徒弟,你半个师弟,帮他一把也无妨。”   夙冰听的十分迷糊,她一直以为邪皇是为了救宁慧大师,哪知却是为了他自己长生不死:“师傅我不明白,邪皇为什么要把自己锻造成法宝?境界已是顶峰,既想得长生,何不飞升?”   “当年宁慧大师惨死,留得一缕魂魄转世,却因破了元阴之身,七世善缘毁于一旦,被剔除出佛陀人选,永生修行无望,就此堕入六道轮回。”秦清止不顾夙冰殷切切盯着神农鼎的目光,反手收回两件宝物,淡淡道,“因此邪皇不愿意飞升,也不愿意陨落,宁慧每一次投胎转世,他便去她身边守着。”   “若是宁慧投胎成男子了呢?”   “那他就变作女子。”秦清止淡淡睨她一眼,说道,“若是投为牲畜,就做她主人。若是投为植物,就带在身边养着,总之守她生生世世平安喜乐。”   视线不期然撞上,夙冰略有些迟疑的避开:“的确是情有可原,但鸣鸾呢,烈火鸟何其无辜?”   还有邪阙,好好的这叫什么事儿?   “你莫要忘记了。”秦清止冷冷开口,“他们是妖,咱们是人。”   “所以他们的命就贱了?”   夙冰愣道,“师傅,万物皆为生灵,应不分贵贱,这不是您教导我的么?”   话一出口夙冰就后悔了,因为她又搅乱了秦清止极力想要压制的一些情绪,他现在就是一个矛盾综合体,被两种不同的思想观念撕扯着,时不时就被某种观念占了上风。   于是秦清止紧紧抿了抿唇,眸子一沉,言语更冷:“邪阙想要冲击大乘,去吞噬人修的魂魄,就是对的了?你且去问问他和鸣鸾,有没有将咱们看成他们的同类?”   语罢,兀自加快了速度,将夙冰远远抛下。   夙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别说秦清止快要疯了,她自己都快疯了,根本不知道该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眼前这个双面人。尤其是知道邪阙在那鼎中,她心中愈发暴躁!   真不知道邪阙是以什么样的自信,认为自己可以在神农鼎安稳渡过五十年的!   若还在邪皇手中炼化,说不定还有熬过去的可能,但落在师傅手上,结果真的很难想象。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去的?已经进去了多少年?现在情况如何?   夙冰想想都气得胃疼,哪怕她知道,邪阙肯定也是在逼于无奈之下,才会铤而走险,放手一搏。他虽然急躁,但甚少去做没把握的事情,若不是有解决的法子,必定不会拿着他和鸣鸾的性命开玩笑。   她应该相信他的决定。   不行!   夙冰脸一黑,她还是得想想办法!   ……   师徒两人一前一后御风而行。   飞了一段时间后就在一处旷野下了地,改乘马车,夙冰这才知道,自己原来跟着儒圣到了凡人界。距离上一次来到凡人界,夙冰没有细算过,大概过去了将近九十年,足够生老病死一场轮回,但对修士而言,不过是漫长岁月中的一小段旅途。   马车急速奔驰,车内被下了咒,因此并不颠簸。   两三天之后,估摸着地点,夙冰放出神识绕去车外。途经的正是太平镇,再将神识推展一下,曾经的祝家大宅已经换了主人。夙冰不由想起同蓝少卿、岳笙一起去闯万壑谷的情景。   当年还有大白陪在身边,哪怕总对自己颐指气使,而今想想也是愉快的。   她盘膝坐在软榻上,心思早已跑去了九霄云外,同修仙界比,凡人界实在是热闹非凡,凡人的生命虽然短暂,但贵在绚烂,相反他们这些修仙之人,许是天性凉薄,又许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无论什么感情,都难以浓郁。就像当年她和萧白夜一样,说放下,便能不管不顾,只是感情不够而已。   不得不说邪皇是个另类,然而夙冰对他的做法并不苟同。   依照道义来说,邪皇此乃看不破红尘、沦落于红尘的表现,无论修为再强,始终是一个输家。   正思量着,秦清止陡然睁开眼睛:“灵息。”   凡人界出现灵息再正常不过,但能让秦清止在意且说出来,对方来头肯定不小。夙冰将神识放出去,沿着太平镇巡视一周,最后循着微弱的灵气找到一名修士。   那女修只有筑基初期,奇就奇在居然是废灵根。   夙冰越看她越觉得眼熟,最后终于反应过来是谁,曾经遇到的小道士谷月娴。   “你认识她?”   “谈不上交情,当年太平镇就是她带我去的。”夙冰将神识从她身上收回来,“她师傅被万壑谷内的金丹鬼修所杀,同我们一起去万壑谷寻仇呢,后来还是师傅您派剑灵将少卿和她一起送回宗门,成为一名外门弟子。此女似乎同少卿的关系不错,原以为以她的资质,能修到练气三四层已是勉强,没想到居然筑基了。”   看样子似乎服用了筑基丹,还不只一颗。   秦清止听她说完,隐约记得有这么个人,就闭上眼睛,不言语了。   夙冰觉得奇怪,他怎么会注意到一个小筑基修士?   怀疑之下,夙冰又将神识放了出去,在谷月娴身上前前后后打了几个转,依旧看不出什么奇异之处。身为筑基期的弟子,是可以出门历练的,但她形色匆匆,倒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最后她走去郊外,停在一处篱笆前。   夙冰的神识追了半日,觉得没什么意思,正打算收回来,眉头却微微一皱。这篱笆似乎是一处隔绝阵法,而且以极为高阶的法宝为阵引,以她的神识,居然都无法穿透,窥探里面究竟是什么。   秦清止所说的灵息,估计就是这里。   “师傅,先休息一下可好?”渐行渐远,神识的窥探能力大打折扣,夙冰只能开口。   一点点小事儿而已,秦清止却忖度片刻,才颔首:“快去快回。”   夙冰得了令,就下车朝郊外那里走,等到了跟前,谷月娴还在篱笆前站着,不知道在等待什么。夙冰隐在一边,企图将神识穿透篱笆,但一次又一次的被驳了回来。   她索性现出真身:“谷姑娘。”   谷月娴吓了一大跳,毕竟也是筑基期的修士了,有人靠近居然一点儿都没发现,她盯着夙冰看了一会儿,面上陡然一震,跪下道:“弟子见过夙师叔!”   夙冰抬了抬手:“你在这里做什么?”   谷月娴两手揪着腰带穗子,结结巴巴地道:“我……弟子……是来看望曾经的一位凡人朋友。”   夙冰挑了挑眉:“都九十年了吧,你这位凡人朋友,当真高寿。”   谷月娴额头冒出冷汗来,穗子都快搅烂掉,咬着唇不知道说什么。便在此时,一道灵气闯入夙冰的识海,是名筑基后期修为的修士,夙冰也不怕来人冲她出招,拢着手静静站着,等待谷月娴回话。   那人在背后似惊似诧的喊道:“夙师妹?”   “少卿?”   夙冰倒真是愣住了,转过头,那人哪怕以易容术换了副极为平凡的容貌,身着极平常的凡人界书生长袍,仅凭着眼角眉梢那点儿风情,也不难分辨他的确是蓝少卿。   谷月娴连连摆手,急道:“不是我,我也不知道夙师叔怎么会跟来的!”   “无妨。”蓝少卿微微一笑,“夙师妹不是外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夙冰见到他,心里的阴霾散了一些,若说之前在无极宗的那些年,唯有蓝少卿一人称得上朋友两字,“自从当日出了炼魔山,你难道一直都在凡人界游荡,不曾回过宗门么?”   “你不是也没回去?”蓝少卿反道。   “我是逼不得已呀,”夙冰摇头大叹,“被个老不死的抓了起来,整整困了我六十年!”   “竟有这等事?”   蓝少卿颇为惊讶,打量她片刻才道,“我都瞧不出你的境界了,想必已经结丹了吧?”   夙冰点点头,并没有说自己已经金丹大圆满了,神识绕过蓝少卿,八|九十年的时间,以他得天独厚的风灵根资质,居然才从筑基中期修炼到筑基后期,可见他平时是有多么倦怠于修炼。   倘若换了旁人,夙冰可能会嘲笑两声。   但她清楚蓝少卿单纯善良的性子,虽然惋惜,也没有其他什么负面情绪。   “也是机缘巧合结的丹。”夙冰淡淡一说。   “那再好不过。”蓝少卿眼眸一亮,“帮我一个忙可好?”   “恩?”   夙冰狐疑片刻,看蓝少卿的模样,似乎不是一件小事,也不知道会不会耗费太多时间,毕竟秦清止还在镇中等着。   但还是不愿意拂他心意,点头应了下来,“与我还客气,但说无妨。”    ☆、119机关算尽     周遭十几个镇子近来出了一件怪事。   但凡适龄出嫁的女子上了花轿,等下轿时一半以上变成了一块儿大石头。蓝少卿的打算,是希望谷月娴冒充一户即将出嫁的新娘,但不知对方深浅,怕她力量不足,拿不下对方,反而打草惊蛇,所以希望由夙冰顶替上。夙冰查探过那些石头之后,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祭出传音符告诉秦清止一声,得了他的首肯,便跟着蓝少卿一同去了宋府上。   这宋家小女儿过几日出嫁,是早以定下多时的,眼下一家人正愁眉不展。   宋老爷一听,颇不信的打量夙冰几眼,心道这女道士也就二十四五的模样,能有什么道行?夙冰微微一笑,也没说什么,默默打量了宋小姐一眼,调动幻形珠的力量,瞬间变作她的模样。   宋老爷惊呆之余,也就信了。   三日后在一阵锣鼓喧天之中上花轿的人是夙冰,一路敲敲打打,她将神识完全封闭,若是对方比她修为高出太多,极有可能发现她的神识。当然,这只是最坏的打算,根据夙冰的揣测,作恶的倘若是人修,修为不会超过元婴,倘若是妖修,便有可能处于化形期的边缘。因为那块儿石头明显是他掳了新娘子之后,怕轿夫发现重量减少而设下的。   此事换了元婴修士来做,只需一个固气法术便能解决。但夙冰想不明白,他是如何将新娘子神不知鬼不觉给带走的,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根本不可能凭空消失,就算是大境界的修士,最多也只能化为一团有颜色的气流,且以这种方式,一定会显露出足以令修士感觉到的威压。蓝少卿之前跟过轿子,说完全没有异常。   如果说是隐身符,这种符箓只对修士有用处,凡人体内没有灵气根本用不得,就算被修士藏在储物袋里都会显露出来。这种情况下,除非那人手中有一个类似山河社稷的神器,可以像元宝一样割裂空间来去自如。   正思量着,一股气息在轿内延展,夙冰心头一动,掀开盖头抬起眼眸。   在轿门抬头上,挂着一面比手掌心略小一些的辟邪八卦镜,夙冰进轿子时也曾注意过,以为镇上有这辟邪的习俗,眼下看来似乎不是。那镜面泛起一层白雾,上有些微灵气隐隐波动,既轻且浅。夙冰手心凝聚起一团灵力,微微眯起眼睛。   一只枯槁苍白的手忽然就从镜子里伸了出来!   扣住夙冰的肩,一用力便朝镜子里拖!   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夙冰原本打算出手,眸子一沉又自行泄了灵气,被那只手拽进八卦镜之中,重重摔在地上!一道精光在身上梭个来回,夙冰抬起头,阴暗的洞府内坐着一名红发老妪,皮肤皱如鸡皮,双眼凹陷,恐怖之极。   夙冰揣测的果真没错,此人只有金丹中期,但修为却远远超出金丹中期的境界。   夙冰佯装受了惊吓,大叫一声,直接昏了过去。   红发老妪摇头:“这么老。”   夙冰躺在地上嘴角一抽,她上了花轿之后就变回自己的模样了。人修同妖修不同,人修修为越低越能保持容貌,每次升级,容貌都会苍老一层。夙冰从来不在意容貌,因此也没特意调理过,如今看上去大概有二十四五岁的模样。以她金丹大圆满修为,在修仙界算是顶年轻的了。   红发老妪一扬手:“带下去吧。”   立时就由两名精壮男子上前,拐着夙冰的胳膊将她拖了下去,拖过一条湿哒哒的小径,好不怜惜的将她扔进牢房内。   见有人来,牢房里一阵哭泣声,似乎吓的不轻,见那两名精壮男子走了,夙冰才从地上爬起来。整个牢房里全是身着嫁衣的女子,圈猪崽子一样,足有十几个,有的泪眼婆娑,一看就是新抓来的,有的则神情木然,似乎早已习惯。   “你是哪里人?”一个胆子大点儿姑娘,凑上来问。   “太平镇。”夙冰坐直了身子,神识一一绕过她们,元阴未失,中气十足,并没有什么异样。奇怪了,那红发老妪抓这么多新娘子来到底想做什么?   搭讪的姑娘惊讶道:“我也是太平镇的,怎么从没见过你呀?”   夙冰呵呵一笑:“镇子不小,没见过很正常。”   “但像姐姐这么漂亮……”又一名姑娘开口,看来也是太平镇人士,言语间略有几分警戒,连带着其他人也生出几丝疑心,“年纪又这么大才出嫁的姑娘实在不多,咱们太平镇虽然不小,总也不大,似乎有些稀奇。”   这是第二次被人嫌弃太老。   夙冰抹了把汗:“其实我是镇北宋府上的远亲,因为……”   她没说下去,但姑娘们大都了然,定是宋府忧心自家姑娘出事,才找人顶包。依照当地的习俗,一旦和男方定了迎亲之日是不能取消或押后的,否则这姑娘便成了弃妇,因此就算是个死,家族也丢不起这人。   有一个姑娘嘤嘤哭了起来,接着就哭声一片。   “安静些吧,总会有办法的。”夙冰安慰道。   一个娇艳的小丫头攥起袖子擦了擦脸:“你一把年纪了当然不怕,我还小,我还没活够。”   夙冰真无语了,坐去角落,同那两名太平镇姑娘挤在一起,低声问道:“被抓来有什么后果?”   “还能有什么后果?”搭讪的姑娘名叫白秀儿,胆子果然很大,翘起涂着丹蔻的殷红指甲,指着不远处的一口大缸,凑在夙冰耳边道,“被扒了脸皮,吸干血之后,拿来泡酒呗。每隔一天一个,已经死了二十几个了。”   夙冰皱了皱眉,将神识探过去,果然是怵目惊心。   邪修的胆子何时变得如此大了?   在太古时期,修行者并没有独立的领域,都是和凡人混居,彼此能力悬殊太大,总是生出各种事端,才划分了出去。一般来说,修行者之间可以杀戮,可以争夺,但不能干预太多凡人界的事情,就像天界不能干预地界一样,一旦插手太过,或是伤害太多凡人,就是触犯天规,修为很难有所提升。   夙冰修魔时杀过不少人,但一个凡人也没有。   倒不是害怕触犯天规,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根本不是同一个层次,杀他们有何意义?   “我一定不会死的!”说话的是白珍儿,正是白秀儿的堂姐,也是之前质疑夙冰的女子。   “表姐你别傻了!”白秀儿翻了个白眼,拿指尖戳戳她的额头,“出了这档子事儿,就算咱们能活着出去,名声也全毁了,你当刘生还会娶你?”   “刘生不是这样的人!”白珍儿冷冷道。   这白家的两姐妹,倒是一个乐观一个坚韧,同这里其他女子有着很大不同。夙冰心血来潮试了试她们的灵根,果不其然,乐观的白秀儿是四灵根,而白珍儿则是五灵根,一般以这种情况来说,他们祖辈肯定有一对儿同为修士。   神识在洞内打量了一圈又一圈,夙冰揣测她们究竟是在八卦镜内,还是透过八卦镜的传送力量被带去了某个神秘地点。以夙冰的修为,想杀那老妖婆子并不难,困难的是如何保证这些女子的性命,她们都是法力全无的弱女子,一点自保能力也没有。   夙冰静静坐着,第二天一早,昨日将她带来的两名精壮男子又来了。   此二人的修为均在练气期,夙冰一眼就瞧出来,他们并不是人,而是傀儡。傀儡,换句话说又叫做机关人,相传在某个神秘大陆,那里有一类神秘修士,专门修习奇门遁甲机关术,十分了得。   机关人架起一个姑娘就朝外拖,牢房里哀嚎一片,尤其是那个被架出去的姑娘,哭的撕心裂肺。夙冰掌心运气,在那两个机关人背后一拍,他们立时便停下!   一牢房姑娘惊呆了,怔怔看着夙冰,有几个反应快的,眼中闪出一抹兴奋:“仙人!”   “您一定是来救我们的仙人!”   “别吵!”   夙冰怒瞪她们的一眼,威压稍稍外露出一两分,便将她们吓的瘫在那里,“想活命的话,就给老娘老实点儿!要不然老娘可不敢保证,你们会不会立刻就死!”   以为来了神仙,没想到却是个更凶的婆娘,小姑娘们挤成一团瑟瑟发抖,拼命点头。   果然恐吓比安抚更有效果。   夙冰闭了闭眼,召唤出识海内的金刚伏魔铁,两手微微一拢,捏出一个诀。如今她修为大涨,操纵伏魔铁来愈发得心应手,此物倏忽化为一顶大巨大的铁笼子,将牢房牢牢罩住!   夙冰沉声嘱咐她们:“除非我带你们出去,否则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走出这里,听见了吗?!”   姑娘们面面相觑,唯有白秀儿兴奋着点头:“知道了,仙师!”   夙冰半躺下,将原本的姑娘替换掉,然后脑袋向后一仰吐了一口灵气,机关人渐渐恢复了动作,完全没有任何表情,拖着夙冰走去一间密室,红发老妪盘膝坐着,瞧见夙冰之后皱了皱眉:“年纪大了点儿,勉强能用吧。”   说着一扬手,将夙冰固定在一个铁架子上。   夙冰稍稍侧目,瞥见红发老妪面前的石桌上摆放着几百个小木偶,其中几只略大些,被拆的七零八落,角落就更多了,简直堆积成山!夙冰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原来这邪修是在实验机关术,要找年轻貌美的新娘子,肯定是想做出什么逆天的机关人。   突然一阵灵气波动,红发老妪神情微微一变,立刻起身跪下:“护法大人。”   墙壁上现出一道虚影,从背影瞧上去是个女人,正在修整指甲:“如何了?”   “回禀护法大人,就快完成了。”红发老妪毕恭毕敬地道,“只差最后几道工序。”   “恩,那就好。”女人的嗓音妩媚悦耳,“这几日宗主可能会去……切莫教他发现……”   夙冰思索半响,总觉得这什么护法的声音听着无比耳熟,忖度间,红发老妪同主子的对话已经完成了,一张脸恢复无表情状,一手现出一柄赤金弯刀,就朝夙冰脸上招呼。   弯刀化过夙冰的下颚,似乎想将整张脸皮剥下来,然而割罢几刀之后,一滴血也没有流出。红发老妪诧异片刻,起身设下防护罩,大叫:“你不是凡人!”   夙冰双手一撑,只听“啪啪”两声,锁铐断成两截!   闪身坐起,夙冰翘着二郎腿,一条胳膊搭在膝盖上,金丹大圆满的威压渐渐逸出:“老太婆,识相就把机关术的秘籍交给本大仙,本大仙可以给你个痛快!否则的话,便让你也尝尝这扒皮拆骨的滋味!”   红发老妪心头一震,随即冷笑:“大言不惭!”   “那就试试!”   夙冰召唤出血牙月魄轮,防护罩都没设,直接出手向她攻去!红发老妪的本命法宝,正是之前那柄赤金弯刀,两人在密室里斗来几个回合,红发老妪渐渐不敌,退去角落:“前辈,奉劝您一句,莫要多管闲事,这可不是您管的起的!”   夙冰挑眉:“只有本大仙想不想管,还没有本大仙管不起的!”   红发老妪唇角一勾:“那就别怪老身了!”   语毕一抽手,对着角落里一堆木偶人吹了口气,那些机关人立时有了生命一般,一个接着一个的跳起来,嘎吱嘎吱的活动着筋骨,逐渐生出脉络,竟初具活人的形态!且各个都有筑基期的修为,那只最大的,甚至超过了金丹期修为!   夙冰颇有些惊讶,这简直就是撒豆成兵!   也太厉害了吧!   红发老妪哈哈大笑:“怕了?!”   一阵念念有词过罢,机关人抡起硬邦邦的胳膊就朝夙冰打去!夙冰向后退了两步,撑起一层防护罩,这些家伙铜墙铁骨,招数十分混乱,虽然级别不高打着也容易,但难就难在打不死他们,破碎之后立时便能重组!   夙冰一路退出密室,血牙削掉了一个又一个机关人的脑袋!   红发老妪也没打算以这些机关人打败夙冰,只想消耗她的灵力,但机关人重组了一批又一批,这女修依然灵力充沛,丝毫没有疲惫的模样。机关人也是有寿限的,一直这样下去,怕是会……   一招手,那些机关人停下。   外表看不出来,夙冰实则累的够呛,喘口气道:“技穷了?”   看来此女不是善茬,红发老妪沉了沉眸子,实验成功在即,虽然主人一再吩咐不得现世,但眼下情况危急,只能出绝招了:“就让你见识见识!”   她双手交叠,做出一堆奇怪的手势。   夙冰原本有机会当场毙了此妖妇,但她头一次接触这种奇妙的机关术,心里正乐呵着,就笑着看她摆弄。不一会儿她就笑不出来了,原先一个个的机关人突然向红发老妪奔去,分别卡在老妪的头、肩膀、腰部、大腿……   渐渐的将红发老妪完完整整的包裹在内,组成了一个诡异且强悍的大机关人!   夙冰仰着头,嘴巴有些合不拢!   神啊!   这是什么东西?!   红发老妪整个人藏在机关人内,只有两只眼睛露了出来,一抬胳膊就朝夙冰砸去!成百上千个有修为的机关人组成一体,这力量爆强!夙冰一点儿也不认为自己有能耐接住她一击,撒丫子就开始跑!   大机关人足有两丈高,行动起来略迟缓,追着有些困难。   牢笼里的姑娘乍见此物,纷纷目瞪口呆,白秀儿揉了揉眼睛,惊叹:“哇!”   夙冰从一个角落窜出来,驱使着血牙打上去,像是打在石头上,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强攻不下,就和大机关玩起了躲藏游戏,时不时冲出来揍她!   “哼!金丹大圆满修士,躲躲藏藏的算什么!”   红发老妪对着躲藏在石缝中的夙冰不屑冷嗤,如今体型巨大,根本抓不住她,又不敢硬砸,怕将洞府砸坏暴露身份,只能以言语相激。骂骂咧咧了半天,什么难听说什么,夙冰丝毫不为所动,只一心盯着她的变化。   这大机关人还不曾完工,必有破绽!   突袭几个时辰过去,夙冰终于发现,破绽在腰部!   于是她调动金丹,将体内灵力全部汇聚在血牙月魄轮上,冲着大机关人的腰部猛烈一击!红发老妪惨叫一声,机关人骨骼突然耸动起来,以一种十分奇特的方式起伏着,接着就有些不受控制,朝向一边狂奔!   途经之处撞坏了数十根柱子,眼看这洞府即将倒塌,夙冰吹了个口哨:“能行吗你!”   伏魔铁便又坚韧了几分。   夙冰追着大机关人跳出洞府,一拍储物袋,摸出一张传音符,呵了口气,通知蓝少卿来救人。追至旷野,入了山林,那机关人已经有些走不动了,夙冰就一直跟着,估摸着半个时辰过去,见她崩坏的差不多了,最后关头扑出去补上一刀!   大机关人“轰”的爆开,将红发老妪甩飞了出去,血肉模糊的一脸。   锁骨被浸了灵气的木片扎穿,夙冰一脚踩在木片上,冷笑:“把秘籍交出来!”   红发老妪疼的钻心蚀骨,颤巍巍地抿唇:“没有!”   夙冰脚下的动作没停,又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宽口瓶子,正是秦清止之前给的补气圣品:“知道这是什么?万蚁噬心散,啧啧,你修的邪魔道,该知道的吧?”   红发老妪的脸色即刻就变了,万蚁噬心散可是魔族用来折磨人的利器,而且通常用来对付叛徒:“你……你怎么会有这东西?你不是道修吗?原来你心术不正!”   “少废话,交不交!”夙冰拔开瓶塞,作势就要倒出来,这在魔界,是比死更惨烈的刑罚。脚下的力道又重了两分,且灵气透过伤口渗透进去,这老家伙的血已经快流干了。   “别……”红发老妪干瘪的身子抖了抖,气息一绕,手心现出一本竹简。   夙冰忙不迭接过,以神识注入其中查探,果然是机关术的秘籍。正要放回储物袋内时,一道魔气凌厉袭来,直冲夙冰的胸口!这魔气霸道凌厉,有元婴期的修为,夙冰一个跳跃向后退了几长,脊背稍稍一僵。   红发老妪激动道:“宗主!”   到手的鸭子绝不能飞了!夙冰再次运气想将机关秘籍丢回储物袋,倏忽一道黑影就缠了上来,如鬼似魅虚虚实实,但每一击都暴戾异常,元婴期的魔修,从气势上就压了夙冰一头。   夙冰一咬牙,叠了几个手印在胸前画出一道八卦阵,撑起防护罩抵挡他的攻势。   看周遭魔气波动来说,此人只有元婴初期,并没有使出全力,这力量也未免太强横了!夙冰心里有些感慨,与他交手不免多出几分谨慎。缠斗了一阵儿,来人突然收了手,笑道:“姐,进步不小。”   看着黑气渐渐现形,夙冰讶道:“小战?”   拓跋战泯了泯唇:“没想到在这遇上。”   夙冰眉梢微微颤了颤,故地遇故人,一遇就遇见了几个,难道真有这般巧合?她敛下心思,也淡淡勾了勾唇,笑起来:“我也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你居然已经结婴了,异灵根的天才,果真不一样。”   “多亏妖怪叔叔赠我穷奇之力。”拓跋战面露感激之色,淡淡道,“六十年前,妖怪叔叔还来找我借过雷音轰神锏,之后神器有人来还,却不是妖怪叔叔,不知他人呢?”   “他……”夙冰顿了下,说道,“正闭关冲击大乘期。”   拓跋战见夙冰脸色不太对,知她不想说,便也识趣不再问。   夙冰打量他一眼,当年的青葱小少年,如今已是沉稳伟岸的元婴魔君,变化不可说不大,若非当年在乾坤万象中见过他长大后的模样,夙冰一时间还认不出来。   夙冰扬了扬手里的书简:“你是来抢这个的?”   拓跋战深邃的眼眸闪过一丝微光:“姐想要的话,拿去便是了。”   “多谢。”夙冰毫不客气的就丢进储物袋中,红发老妪一见差点没背过气:“宗主,万万……万万使不得啊……那可是密宗不外传的密宝,怎么能……”   “没用的废物!”拓跋战掌心一挥,直接将那老妪甩出去十几丈远,许是摔晕了,嗷一声就没了响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非看你对本宗主尚有几分用处,本宗主一定亲手宰了你!”   这话分明是说给夙冰听的,意思是拿了机关秘籍之后,这老妪的命必须留下。   夙冰也不是非杀此人不可,她心里清楚,若不是遇到熟人,能否安然无恙离开此地都还是个未知数。忖度片刻,说道:“小战,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杀害凡人的性命有些可耻,你要做什么是你的自由,但秦清止已经注意到了这里,你小心。”   “红魔之所以选择来此,是因为太平镇的地理位置十分奇特,山上生长的树木适宜机关人的材料。”拓跋战犹豫了下,解释道,“杀人的事情,我并不知情,想必另有他用,我会盘问。”   夙冰一见着拓跋战,突然脑子就清晰了:“小战,玉儿是不是跟着你?”   拓跋战垂了垂眼睫,点头:“当年炼魔山掳走了蓝少卿,逼得凌夷道君出山,我叔叔他们趁机偷走雷音轰神锏之时,听我的令,将玉儿也给带走了。这些年,她一直跟着我,怎么了?"   “没事。”夙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走了。”   “姐。”拓跋战喊住她。   “恩?”   “你要回无极宗?”拓跋战皱眉道,“那个破宗门有什么可留恋的?”   “我一点儿也不想回去。”夙冰摇摇头,“自在惯了,受不得约束,就算有师傅在,也同我没什么关系了。只是眼下,我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等我解决了这个理由……”   夙曦和可悟都在宗门,邪阙和鸣鸾又在神农鼎中,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拓跋战沉默片刻,镇声道:“你若遇到难处,就来陇西灭道宗找我。从前是你庇护我,现在我已有足够的能力,可以保你周全。别说无极宗,就算整个北麓道修界,我也不放在眼里,再说你和玉儿曾经交情匪浅,也不会不习惯……”   顿了顿,又道,“记着,不论我如今是谁,永远都是你弟弟。”   “行,我记着了。”冲他微微一笑,夙冰凌空跃起,向来时路折回。   这才元婴初期,就这般猖狂了,看来这小子得了不少机缘,背后有人啊!夙冰默默一叹,神识不断在方圆探寻着,狼崽子一旦养大,不得不防,若早一些知道此事同他有关系,就不多管闲事了。   至于去投奔他?   夙冰忍不住发笑,别说她现在修道不能久待魔域,单是一个佟玉儿想必就够她头疼的了。想起当年初入无极宗时,同元宝、玉儿厮混在一起的情景,夙冰不免一阵感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真真是岁月不饶人。   “你就这么把《机关要术》给她了?”   透过虚天境,听拓跋战寥寥说完,佟玉儿一脸不可置信,“毁了机关人,你放她离开已是不错了,如何还能眼睁睁看着她将《机关要术》带走?七卷要术,红魔只才破解三卷啊……万一她要是琢磨出来,以后咱们还怎么对付北麓……”   “红魔自小接触机关术,都只参悟了三卷,机关术的参悟,天分占了绝大部分。”拓跋战打断她的话,“况且我再了解她不过,事不关己,她定不会插手,更不会说出去。等红魔将第三卷研究透了,我去问她借来,她不会不给。”   “可是……”   “我还不曾问你,是你指使红魔去杀凡人的?”   听他语气陡然冷下来,佟玉儿打了个寒噤:“我、我只是想让红魔做几个美人偶玩一玩……”   拓跋战厉声喝道:“从今往后绝了这念头!”   虽然话不多,但也极少见他疾言厉色,佟玉儿一时不能反应过来,片刻之后便恼了,正打算驳回去时,拓跋战已经反手掐灭手心内的太虚镜。她心尖一股怒气窜上天灵盖,一拂袖将手边的丹药炉子砸了!   *********   夙冰赶回之前的魔穴,蓝少卿和谷月娴才将杀完那些残余的小机关人。   吹了个响指,伏魔铁“嗖”的飞回身边来,牢房里的姑娘们却都不敢迈出一步。蓝少卿道:“她们死活不肯出来,我也没办法,还是你亲自来吧。”夙冰一瞧,只见牢房门口躺了几具女尸,想必是见红魔和夙冰都走了,便想趁机逃走,结果被隐藏在附近的机关人给杀掉。   “出来吧,安全了。”   这就是不听话的代价,夙冰懒洋洋的勾了勾手,剩下的七八个姑娘面面相觑,急哄哄的跑了出来。将她们带出魔穴后,除了白家那两个姐妹之外,其他姑娘避他们如洪水猛兽,道谢的话一句没说,一股脑的就散了。   蓝少卿蹲在地上,摆弄着机关人的残骸:“这是什么邪术?”   夙冰撑着伏魔铁,抹了把汗:“这原本不是邪术,而是一种灵技,同御兽技、炼药技差不多的灵技,咱们这里非常少见,因为没有适宜它生长的土壤。”   除了技巧之外,灵木的选择是第一位的,夙冰也是当年游历时,偶遇一位老者听来的闲话。   “我该走了。”   夙冰挑三拣四的说完这里的一切,又问蓝少卿,“你还不打算回去吗?历练是好的,但哪有八|九十年不回宗门的?真是奇怪了,凌夷师伯平时那般严苛于你,居然也不管。”   蓝少卿没说话,谷月娴的脸倒是变了:“夙师叔……”   “怎么了?”   “少卿师叔他……”谷月娴咬了咬唇:“少卿师叔已经被凌夷道君逐出宗门了。”   “怎么回事?”夙冰一愣。   “没什么。”蓝少卿微微笑了笑,与往昔的明艳相比,多了几分沧桑,“我只是不想在活在谁的统治之下,整天背着那么重的包袱,因为天生资质绝佳,就要事事绝佳,时时同人比较。”   “你这是什么想法?”夙冰听的眉头紧皱,多少废材努力向上,妄图改变自己的命运,这大少爷一有天赋,二有财力雄厚的两大家族势力撑腰,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命从来由不得你选。”   秦清止的声音远远飘来,几人转过头,只见他缓缓踱步而来,“少卿,这些年你在外游历,心境也该有所提升,你父亲待你严厉,也是情有可原。”   几人行过礼,蓝少卿垂首道:“秦叔叔,就算我想回去,恐怕父亲也不……”   “我同他说便是了。”秦清止扬手止住他的话,“最想你回去的也是你父亲,他只是高高在上惯了,身为一宗大长老,拉不下这个脸面而已。”   “就是这个理儿。”   夙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完全不会劝人,总之秦清止说一句,她就跟着应和一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总算让他点了头。那个破宗门对自己来说可有可无,但对蓝少卿来讲意义非同一般,筑基期的寿限至多不过两百年,蓝少卿今年也有一百二十多岁,从筑基圆满到结丹,必须在八十年内完成,他若还是这般态度,真是危险。   出于朋友的立场,夙冰觉得劝他回宗门是对的。   而且她心里隐隐觉得,蓝少卿似乎就是在这里等着秦清止带他回去,非常快,这个揣测就得到了印证。    ☆、120玉屏赴宴(一)     十几天的光景,从凡人界飞回无极宗,宗门似乎正在举行大比,热闹非凡。秦清止带着蓝少卿径直去了长老院所在的云舒峰,夙冰就放缓了步子,放出神识去窥探修武堂上的一座座擂台。   谷月娴不失时机地道:“又到了名仙堂大会的时候了。”   夙冰点点头,问道:“如今北麓的形势如何?”   “弟子不太明白,师叔是指……”谷月娴思量片刻,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本札记,恭敬呈上,“师叔,这是最新的名仙堂英雄榜,不知有没有您想知道的?”   “哦?我瞧瞧。”   其实夙冰也没什么想知道的,就是随口问一问,既然谷月娴都拿出来了,她便极随意的接过手中,将一缕神识注入其内,只看了看筑基期的前几名。第一名是个叫做夏云扇的修士,来不及去翻看她的简历,夙冰便被第二名给吸引了——夙曦。   夙冰颇感欣慰的牵起唇角,继续翻看下去,待看到元宝已经结婴的消息,她面色淡淡,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但找了一圈却没发现夏重霜的名字,不由喃喃道:“夏重霜难道还没结婴?”   谷月娴摇摇头:“听说重霜师叔已经闭关三次了,每一次皆以失败告终,三个月前才又闭了关。”   夙冰听罢若有所思,看来这小子的心魔越来越重了,前期尚好,凭借他的资质并不难压制,但由金丹大圆满至元婴期是道大坎儿,不是谁都能轻而易举的跨过去。   “夙师叔似乎很关心重霜师叔。”   “关心谈不上。”   夙冰翻着英雄榜,微微苦笑,她只是习惯性的去注意这几个资质逆天的小辈儿而已,却不知道自己现如今在其他人眼睛里,同样是极为逆天的一个。八十多年在修仙界不过弹指一挥间,小辈儿尚有一些新鲜血液,越向高级越是一潭死水。夙冰百无聊赖的阖上书卷,见谷月娴的视线有意无意便向云舒峰飘去,不由问道:“少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谷月娴微微一顿:“师叔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夙冰拢起眉峰:“我该知道?”   谷月娴吓得就跪下了:“弟子知错!”   夙冰愣了愣,无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只管说便是。”   谷月娴也没起身,就坑坑巴巴的说起来:“当年炼魔山大乱,少卿师叔失踪之后,只过了三年多就回来了,回来后整个人沉默许多,而且在最短的时间内突破了筑基后期。所有师兄们都说,少卿师叔这是要崛起了,但没多久,就有一名筑基圆满的女修士闯上山,自称既是少卿师叔的恩人,又是他的道侣,少卿师叔不肯见她,她就赖着不走,最后当着凌夷道君的面出言不逊,将凌夷道君气的暴跳如雷,说她是妖女,本想一掌将她拍死的,但被少卿师叔给拦住。   那女修似乎是有些身份的人,重霜师叔搬来了长老院,起先将她锁了起来,说是要当众处死。”   夙冰眼皮儿一跳,肯定是西陵春!   “然后呢?”   “囚禁期间少卿师叔将她救走了。”谷月娴嗫喏道,“慕容家的靖师叔,重霜师叔都有帮忙,但最后还是被凌夷道君给发现了,同少卿师叔起了一场冲突,那名女修士不知怎么,就被凌夷道君打死了……”   “你说她死了?”   夙冰讷了下,才沉声道,“凌夷道君亲手打死的?”   谷月娴点了点头:“魂飞魄散。”   夙冰磨了磨牙,这老不死的当真是活腻歪了想找死!人命在他眼里究竟算什么?碍着他宝贝儿子修行的杂草就必须铲除不成?夙冰的朋友实在不多,一只手都能数的完,从她当年潜下洛仙杀河灵,西陵春不惧危险的来救自己,就绝对算一个!   忍了忍即将迸发的情绪,夙冰冷笑一声,一拂袖回了夜来峰。   夜来峰同之前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她从峰门进去时,底下守峰的小修士正想喊住她,威压稍稍一放,便让他们全都闭了嘴。回到峰后自己那所偏僻的洞府,没进门就瞧见胖了几圈的风声兽正窝在门口晒太阳。   夙冰将神识探过去,还好,除却一身肥肉之外,总算修为升了一阶。   风声兽如今已有六阶,相当于人修金丹后期,妖识自然比从前强上许多,再加上跟了夙冰那么多年,仅凭着气味都能嗅得出来是谁。它诧异的掀起眼皮儿,蹦跶起来,惊讶道:“哎呀呀,你怎么又没死?”   夙冰瞟它一眼:“听你这话的意思,成天介都在盼着我死?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风声兽撇撇大嘴,拿爪子刨地:“就这么一说罢了,脾气真大。”   夙冰嘴角一抽,搞什么鬼?究竟谁是主谁是仆,谁的脾气比较大?   她一直觉得,只要真心待灵兽,哪怕没有契约也能收服他们,结果她现在越来越明白,人与妖兽之间从来都隔着一道万丈鸿沟,但凡它们有些思想、有些本事,也不会甘心只做人类的奴才,唯人类的命令是从。   能收服它们的,从来只有契约,彼此间那一丁点儿感情,在某些时候其实微不足道。   但夙冰几经思量,依旧不愿意使用契约,因为这就意味着自己承认了,人修确实比妖修高出一等。   想到这一层,夙冰背着手叹口气:“多多,其实你根本不必非要等我死了才走,咱们没契约,你是绝对自由的,想什么时候离开就什么时候离开,我绝不会阻拦你,或是怪罪你。以你目前的修为,回去南疆妖域丢进牲口堆儿里也是顶厉害的……”   “我不走!”风声兽扬了扬爪子,坚定反驳。   “哦?”夙冰挑了挑眉,看来它对她还是有几分感情的,“何故?”   “你安的什么心啊?!七阶可是一个大坎啊,我还希望邪阙大王能再拉我一把呢!”风声兽目光灼灼,邪阙的那一小截龙角,可是免了它至少一百多年修行!再说它又不是个蠢蛋,跟了夙冰这么久,多少发现一些秘密,这女人不怕雷!“而且化形的雷劫,躲不过就得魂飞魄散,我不跟着你跟着谁?等爷爷化了形之后,你求爷爷留下,爷爷都不屑一顾!”   爷爷?   额角青筋凸了凸,又凸了凸。   它肯坦诚相对是好的,是好的……夙冰不断告诉自己……   “我X你爷爷个腿儿!”   最后还是忍无可忍,夙冰用她不知从哪儿听来的秽语破口大骂,抡圆了胳膊兜脸兜眼给它几拳!   “嗷!”   “学什么不好学大白!你知不知道这嘴脸真的很惹人讨厌!”   风声兽直在地上打滚,想反抗但又不敢,觉得自己反抗了肯定是死路一条。这些年来它一直都将邪阙视为奋斗目标,学着他的一言一行,立志要做一只大妖怪,明明学的惟妙惟肖的,明明邪阙就不会挨打的,自己为什么就会挨打?   这女人就是偏心!   “师傅!”听见外面凄厉的惨叫声,洞门被人从内拉开,一张稚嫩的小脸露了出来,一笑便牵动两只小酒窝,“师傅您总算是回来了,徒儿想您都快想疯了!”   “夙……曦?”   这张脸特别容易认,同鸣鸾略有几分相似,只是这都过去六十年了,怎么还是只有六七岁的孩童模样?夙冰略一沉吟,应该是体内凤凰血统不纯的缘故。她理了理道袍,斜瞥过眸子,又转身踹了倒在地上的风声兽十几脚,才同夙曦一起进了门。   挥手设下防护罩,她问道:“曦儿,你这些年没有被发现吧?”   夙曦聪明伶俐,自然知道她的意思,指了指手腕上的定魂佛珠:“有干爹的宝贝在呢!”   夙冰摸摸他的脑袋:“那你一直长不大,也没有人怀疑?”   “师公早些年命神农峰的素枫太师叔炼制了一颗定颜珠。”夙曦眨眨眼,攀着夙冰的胳膊笑嘻嘻地道,“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吃了定颜珠的缘故呢。”   “这就好。”夙冰倚着窗户坐下,忽又扬头,“可悟小师傅呢?”   “走了呀!五十五年前就走了!”   一听见可悟走了,夙冰微微变了脸色,有些不明白这“走了”是个什么意思。无字天书和太乙灵鼠都在可悟身上,他是参透了其中的奥秘,还是因为无法参透,所以……   夙曦突然想到了什么,拍了拍储物袋,取出一枚手掌大的鹦鹉螺,“师傅师傅,这是小和尚临走之时留下来的,只说师傅回来的时候,让曦儿交给师傅您看。”   鹦鹉螺设有封印,夙冰接过手中施了法术,才放在耳边。   只听小和尚道:“嘿嘿,能听到小僧说话,看来夙施主已经安然无恙的脱离儒圣人的魔爪,而小僧也已经离开这里回去属于自己的时代了,但不久之后,咱们还会再见面的。顺带一提,小僧可没有打你神器的主意,太乙玄真是秦施主修补好的,而且现在就在他手中,只说代你保管。”   原来是师傅将神器给修好了,夙冰提着的一颗心松了松。   旋即她又绷起神经来,秦清止一路上怎么连提都不曾提过,难道他想留下那神器?夙冰心里起了个小疙瘩,但转念又觉得不对,秦清止现在拥有两世的记忆,什么惊才绝艳的宝物他不曾见识过,曾经手里的极品法宝都是眼都不眨便送给他们师兄妹,哪有可能吞她的太乙玄真?   再说这三卷天书,都说太乙玄真是其中神力最强的,但在夙冰看来,还是元宝手中的山河社稷最为实用。就是邪阙手里的乾坤万象都好用一些,至少可以窥探未来一二,及早做出防范。唯有这个太乙玄真,实在是鸡肋。   正琢磨着,洞外一名筑基弟子恭敬道:“夙师叔在么?”   夙冰还没听完,只能暂将鹦鹉螺收起:“何事。”   对方的态度越发恭敬:“夙师叔,尊上召您前去寝殿。”   “知道了。”   夙冰心道才分开没两个时辰,又喊她干嘛?起身正了正衣襟,正打算出门去,夙曦也跟着出去:“我也要去准备准备,今晚在筑基组的大比上,一定要赢了那个丑八怪!把第一抢回来!”   夙冰微微一愣:“那名叫夏云扇的修士?”   夙曦眼尾冷冷一勾:“正是她!”   “胜败何须看的那么重要?”夙冰眉峰微微皱起,拍了拍他的肩膀,“天外有天,这世上没有永远的天下第一,不该同他人比,应该同自己比,只要自己比之从前有所进步,那就是最大的胜利。”   “师傅您岂能这么说?”   夙曦讶异地看向她,“咱们修行不就是为了成为最强者吗?宗门守则中便有言……”   夙冰的眉头皱的没边了,早知道自己被会儒圣抓起来六十年,她绝对不会让风声兽带夙曦回宗门,这孩子现在完全就被宗门教条主义给荼毒了,争强好胜,好勇斗狠。   一时半会的也纠正不得,夙冰摇摇头,先去了秦清止的洞府。   ……   得了令夙冰徐徐走了进去,这里的陈设同以前也没有什么变化,秦清止披散着一头白发,正盘膝坐在地上的蒲团上,待看见他面前摆放的神农炼妖鼎时,夙冰一颗心抽搐了下。   她敛了敛眸子,躬身上前:“师傅,不知找我何事。”   “还有两个月就五十年整了。”   “……”   “你猜邪阙和鸣鸾现在如何了?”   夙冰不知道怎么回答,额头渐渐浮起一层冷汗,她和邪阙之间应该是有感应的,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情况发生,所以她有理由相信邪阙还活着,而且并无大碍,这也是她渐渐冷静下来,不骄不躁的原因,但这话又不能当着秦清止的面儿说。   秦清止似乎也没指望她开口,转了个话题:“玉屏峰你无念师叔摆寿宴,今晚你代我去吧。”   夙冰愣了下:“师傅,我才回山。”   “正好出去转转。”   夙冰只能无奈着应下。   从进门开始,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神农化妖鼎上,直到收回视线时,才落在秦清止精致的侧脸上。曾经的秦清止是爱笑的,因为说话时嘴角的笑纹有些深,现在却是冷冰冰的一块儿,瞧在夙冰眼里,平白多了几分萧索。   “师傅。”夙冰叹气道,“您现在觉得怎么样?”   “很好。”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秦清止听懂了,“起初不怎么样,但现在我已经差不多想通了,所谓一切只是一场历练,我是谁,叫什么名字,有着什么背景都不重要。”   夙冰问道:“那什么才是重要的?”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而我依然活在这个世上,需要继续修炼,不被喜悦冲昏头脑,不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秦清止顿了顿,侧目望她,淡淡道,“不被感情钳制了理智,我恒我在,这才是重要的。”   “您能看的开最好不过。”   夙冰就知道,以他的悟性,必能跨过这一关,且再上一个台阶。   “看不开苦的只能是自己。”秦清止苦笑着勾起唇角,极勉强的才扯出一个弧度,“眼睛看到的不一定为真,能触摸到的不一定为实,有些东西离得很近,其实早就已经很远,物不是,人亦非。”   听到这,夙冰微微垂下头,想说两句安慰的话,但怎么都开不了口。   变了就是变了,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相比自己的变化来说,师傅的变化才是最大的,因为他已经彻头彻尾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起初那段狂躁过后,那些原本属于他的记忆,对他而言,也只是拼命想要压制住的、一些与自己无关的往事。   夙冰听完秦清止这番话之后,最大的感触就是明白过来一件事,他压根就不想看到自己,但必须要面对自己,且怀着一股破釜沉舟战胜心魔的心态,和一股视死如归必成大道的气势?   师傅不愧为师傅,永远都有这么高的思想觉悟。   夙冰揉了揉眉心,拢着袖子无限感慨。   正打算退出洞府时,又听见他说:“你与少卿的关系素来不错,不妨同他聊一聊。”   “师傅您看出他此次别有目的了?”夙冰脚步一顿,“那您还将他带回来?”   “正是因为如此,才更要带他回来。”秦清止道,“他现如今的心魔极重,回来宗门尚有一线生机,若任由他在外面,才是真正的毁了他。少卿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品秉性在小一辈子弟中最为纯良无害,若能除掉背后操纵他的人,便还有一线生机。”   “您是说,有人在他背后?”夙冰沉下眸子。   “近年来宗门不太平。”   只撂下这一句话,秦清止就闭上眼睛,不吭声了。   当初在东陵书院被天雷劈成的内伤至今未曾痊愈,玉癸里的力量消散之后,原本纯无杂质的身躯因被魔气侵蚀伤了根本。这些年为了耗尽儒圣的力量,自己也差不多熬干净了,他实在没有闲情再去管别的。   再者,家族也好宗门也罢,他的心已经淡了。   当初煞费苦心的经营谛听城,守着家族荣光,最后天意难违,亦是一朝幻灭。一切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一场又一场的繁华看罢,守着自己的,唯有天,唯有道,唯有自己。   ……   夙冰每次走出秦清止的洞府,都要站在陡崖上俯瞰一会儿夜来峰,然后她回去自己的洞府稍作休息,等临近日暮时分,才换了套高阶弟子服,御风向玉屏峰飞去。自从当年离开玉屏峰,这还是夙冰第一次回来,因此对无念道君的寝殿毫无概念。   得找人问问。   夙冰就凭着记忆,向当年操练的小广场飞去。   小广场上到处都是弟子在修炼,还有一队身着玉屏峰外门弟子服的半大孩子,正被一名筑基期的女修士带领着,走走停停。瞧着那筑基女修士眼熟,夙冰就多看了两眼,才认出正是当年带她入门的教导师叔向菱。   向菱正板着脸说些什么,忽然一名小弟子指着头顶道:“哇!快看!”   又有几名小弟子抬起头,看到御风而飞的夙冰,都不免睁大了双眼:“仙女!”   夙冰忍俊不禁,宗门内筑基期女修士虽然多,但基本是乘坐飞行法器的,因为御风消耗掉的灵力实在太多,一般只有金丹期修士才惯用。但金丹期的女修,整个无极宗算上她不过几人而已,大都深居简出,哪里见得到?   “什么仙女?”   向菱对这群孩子头疼不已,真是一代比一代难教养,略偏偏头,眼神凉凉望过去,豁然就惊住了。眼珠子转了一个圈,立刻伏地跪下:“玉屏峰宁丰真人座下弟子向菱,拜见夙师叔!”   夙冰眸子一紧,自己今天下午才到,除了夜来峰的几名执事弟子,知道的人并不多,而且半点儿威压也没外露,她是凭什么认出来的?不过想想当年她带大伙去各峰晃悠时,对各家弟子了若指掌的模样,心下就释然了。“这批是新来的外门弟子?”   “启禀师叔,是这样的。”   见夙冰居然对自己说话,向菱心中激动,忙向身后的小崽子们吼道,“还不快跪下!”   那些小弟子也不知对方什么身份,总之是很了不得的人物,便惊惶的跪了一地。伏低做小的惯了,这般待遇夙冰还真不习惯,抬了抬手道:“都起来吧。”   向菱这才起身:“师叔,您是要去赴宴么?”   “恩。”   “这边请!”   交代一群小崽子几句,她祭出自己的飞行法器,飞了起来。   果然是个伶俐的,夙冰还没开口,就知道自己这是迷路了。点头示意过罢,便跟着向菱向东面的一处山峰飞去,等到落地之后,向菱又引着她向前,夙冰却停下步子。   在侧门口有几名女修士在争执。   “你以为自己修为高一些,便了不起了?”一名绿衣女修趾高气扬,对着另一名女修指指点点,指尖恨不得戳到对方脸上,“不过是个没背景没身份的臭丫头,傲气什么,以为重霜师叔还能看上你这副丑样子不成?”   “就是,凭你还想进去?”另一名女修士附和。   夙冰看了向菱一眼,向菱立刻上前道:“那两名修士,是依附于夏家的大族所出,被骂的那个,只是重霜师叔身边的侍女,名叫夏云扇。不过重霜师叔了不得,他这名侍女更是了不得,当年才筑基中期,就拿下了名仙堂大会筑基组的头名。就是……丑了些。”   果然,被骂的女修转头的时候,脸上碗口大的疤,怵目惊心。   原本眉目低垂着,一派温婉恭顺的模样,可能是感受到夙冰的目光,她抬起头,同夙冰的视线撞上。一对儿漆黑如墨的眸子沉寂如水,夙冰微微皱了皱眉,忽然想起蓝少卿说过,他似乎收过一名弟子,丢在夏重霜身边养着,看来就是她了。 ☆、121玉屏赴宴(二)     两人对视的间隙,那名绿衣女修又将目光打量在夙冰身上,凭她筑基中期的修为,竟探不出此人境界,看来应该在筑基后期以上,但也不会超过金丹。   因为此女装扮寒酸,宗门早就改了政策,从前是金丹长老不必穿着弟子服,而今若无大事,筑基弟子也是一样。且看此女身着门派弟子服不说,款式还是极为老旧的那种,腰间连个象征身份品级的穗子都没有,肯定是某个峰内的筑基穷修!   于是嘴角一撇:“向师姐,你不去教导那些毛孩子,带着闲杂人等跑来玉荣殿作甚?”   见她傲慢的模样,向菱捏了把冷汗,本想提醒她一声夙冰的身份,倏忽又转了几个心思,诚惶诚恐却模棱两可的训斥她一句,“绿苡,不得无礼。”   这叫绿苡的骄纵惯了,张嘴就要损人,她身边的红衣女修瞧见眼下状况有些不对,私下轻扯绿苡的袖子。   绿苡反将下巴一抬,冷哼一声:“玉屏峰上,无理了又如何?”   向菱屈膝就跪下了:“夙师叔,师妹无礼,弟子向您赔罪了。”   “夙师叔”三个字,咬的微重。   在无极宗内姓夙的,且能被向菱称为师叔之人,似乎只有一个,除了夏云扇之外,其他人愣了片刻之后,不免一阵惊讶。绿苡怔然许久之后,才噗通一声跪下,肩膀微微发颤,嗓音更是颤到不行:“夙……夙师叔,我……弟子……知错!”   其他人也都跟着跪下认错,脑袋埋的极低,但还是有几道余光,围绕着夙冰打转。   夙冰摸了摸鼻子,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儿。   当年她离开无极宗时只有筑基期,时隔几十年,返回宗门只不过几个时辰,修至金丹大圆满的事情不可能传的人尽皆知。就算身为秦清止的徒弟,但没有家族撑腰,在这处处讲究出身的北麓道修界,连挺直腰板说话的权利都没有,何以她们惶恐至此?   从前可不是这样。   “起来吧。”   夙冰淡淡说了一声,没有摆谱,也没有故意端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拢着手打算向正殿大门飞去。便在此时,上行一道灵息掠过,来人的修为同夙冰一样,金丹大圆满。   夙冰抬头那一刹那,那人也感应到她的灵息,微微垂了垂目。   一袭翠青色长袍,长发拢在身后微拢成髻,容颜清雅,风姿隽爽,夙冰只消一眼就将其给认了出来,正是夏重霜的“大哥”——夏氏一族的长子嫡孙夏轻寒。   夏轻寒倒是揣测许久,才驱着灵兽落地,微微拱手:“夙师妹。”   夙冰忙不迭回礼:“轻寒师兄。”   夏轻寒笑道:“自从夙师妹入了清止师伯门下,我同夙师妹,这还是第一次说话。”   对于夙冰先前的身份,他是一清二楚的,想起当年在夏家别院畏畏缩缩的小女孩儿,如今已能与自己比肩,心头颇有几分感慨。但又想起之前夏重霜为了救她而违抗师命,被罚面壁思过的事情,他对她委实没有什么好感。   这股莫名其妙的憎恶,夙冰自然是感受到了。   她微微笑了笑,耐着性子同他寒暄两句。   “轻寒师叔。”夏云扇静默许久,见两人说着话就要离开,忙上前一步,“还请等一下。”   “恩?”夏轻寒略偏了偏脸。   夏云扇躬□子,双手托着一枚储物戒,恭敬道:“这是重霜师叔命弟子送来的贺礼,重霜师叔此次出关身体微恙,便不来了,还望师叔代为贺寿,并将此物呈上。”   眉峰微不可查地拢了拢,夏轻寒问道:“今晚的寿宴他可是重要一角,怎能说不来便不来了?莫非身体出了什么大毛病,可还好?”   夏云扇只摇了摇头,不知是不好,还是不太清楚。夙冰适才从谷月娴处,听说夏重霜于三个月前闭关冲击元婴期,以眼下的情形看来,理应是又失败了,冲击元婴失败再正常不过,但对于他这种修炼狂人来说,修为一直停滞不前,哪怕身体尚好,心内怕也有些承受不住。   听完夏云扇的禀告,夏轻寒收下戒指,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回去伺候着吧。”   “弟子遵命。”   夏云扇行了礼,躬身向后退,从头至尾都不曾抬起过头,丝毫没有筑基期第一高手的骄傲,反而低眉顺目,快要低入尘埃里去了。夙冰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在她身上游移,总觉得这小丫头略有几分熟悉,应该是在哪里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   同夏轻寒一道进了大殿,殿内已经聚集了许多修士,足有上百号人。夏轻寒进门就被几名男修士给绊住,夙冰总算抽身而出,寻了一处人少的角落坐下,太久没有参加过此类交际,她实在不习惯。   一面品酒一面观察殿中来客,她很快发现一个现象,寿宴来宾绝大多数是些女修士,且修为介于筑基后期至金丹中期左右,除了无极宗弟子之外,大部分都是其他门派和家族的女修,各个打扮的花枝招展,一个赛一个的明艳动人。   这阵仗不像是贺寿,倒像是来选妃的。   难道无念道君老来风流,想选几名双修道侣?   夙冰呵呵一笑,真是有趣。   左手席一名女修士打量夙冰好一阵儿,直到夙冰这一笑,才问道:“这位道友,不知你是哪座峰下的弟子?”   夙冰偏过头,问话的女修士衣着素雅,金丹初期修为,容貌瞧上去只有十八|九岁,若非练了什么驻颜功法,就是吃了养颜的丹药。听她称呼一句道友,便知此人不是无极宗弟子。   还没等回话,那女修士又道:“看道友的模样,应该只是来贺寿,不是来议亲的。”   “自然不是。”夙冰放下酒盏,淡淡道。   “唔,我也不是。”那女修就朝夙冰靠了靠,索性同夙冰坐在一席,一副遇到同盟惺惺相惜的表情,“就算他天资聪敏结婴在即如何,家族势强又如何?双修可是一辈子的事儿,我才不愿终日对着那张僵尸脸呢!”   夙冰微微一愣,这说的不是无念道君,是夏重霜?   怪不得他称病不来。   周围两名正寒暄的金丹女修听罢,相继转过头,剜了她一眼:“露华,小心说话。”   这叫露华的女修就吐吐舌头:“我又没说错。”   “我若没记错的话,重霜师兄不是和美人峰的蓝蝶衣蓝师姐早有婚约在身的么?”夙冰放下酒盏,拢着手问道,“怎么突然又要议亲了?”   “道友你真是无极宗的弟子?”露华上下打量她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仿佛夙冰是假冒混进来的一样,“你不知道蓝道友在二十年前就陨落了么?”   夙冰再次怔住:“陨落了?”   “是呀,荒城历练中被陇西灭道宗的魔修杀害了。”露华惋惜道,“灭道宗近来年实在猖狂,收服邪盟不说,还搞的血盟四分五裂,眼看就要独占整个陇西了。到时候,北麓同陇西免不了再像千年之前一样,来一场混战。”   “怪只怪当年无极宗斩草不除根。”先前呵斥她的女修再次侧目,冷哼一声。   “拓跋世家虽是魔修,但一直都是抵御陇西魔界的有力屏障,若非当年因猜忌而狠下杀手,哪里会有今日?”露华反驳道,“所以时至眼下,也是咱们不仁在先,便莫怪拓跋世家无义在后!”   夙冰打量露华一眼,嗬,这女修有点儿意思。   右手席一名青衣女修士冷瞥过来:“别忘了,当年屠他丰乐一城,你丹鼎门可没少出力。”   “哟,你灵兽宗就能置身事外了?”   “那也比你们强一些,墙头草。”   三言两语间,金丹席上的几名女修就夹枪带棒的争执起来,引来不少目光。夙冰被夹在中间有些无奈,但也不好站起来走人,索性将识海给封闭住,由得她们吵闹。   看来她们在宗门家族内的地位都不低,彼此间似乎熟络的很,想必斗嘴也斗了几百年了。好在今夜席间皆为筑基后期以上的修士,能进阶到这一步,谁也不是省油的灯,只装作看不到也听不见。   识海里浮出蓝蝶衣那张娇俏的笑脸来,夙冰不由默默叹了一口气。   生老病死在凡间乃是大劫,但在修仙界又算的了什么?活的越久,站的越高,再回首时身畔的同行者也就越少,不进则退,强者为尊,修仙界的法则看似残酷,却始终都是最简单最公平的。   夙冰再度端起酒盏抿了一口,眼眸低垂,睫毛微微颤了颤。自从得知邪阙被抓进神农鼎,自己的情绪就时常失控,时不时的,总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迸发出来,令她有些错愕。   明明在儒圣的画卷中,她已经斩碎了自己的灭道心,这不应该啊……   正忖度着,倏忽发觉四周情况有些不太对,她开启识海,才听见有人喊了一声重霜师兄。她向门外望去,只见夏重霜踱步走进大殿,一袭靛青仙丝锦袍,气定神闲的模样,丝毫瞧不出来屡次结婴不成的沮丧。   原本一张脸是有些扭曲的,现下看上去倒是长齐整了不少,只除了眉毛略有些寡淡,脸色苍白,其余并无不妥,也怪修仙界太多美女俊男将他比衬的,才显得丑了几分。当然,夙冰以为这和自己教授他的《冰心诀》也有一定关联,那套冰系心法原本就具有修颜的效果。   不过他不是说不来了?   夏重霜一进殿,便吸引了一大半女修的目光,夏重霜这三个字代表什么她们比谁都清楚。蓝少卿被赶出宗门之后,今后的无极宗基本就是他一个人的天下。再说清止道君已是化神大圆满修为,近年来已经鲜少露面,若那个传言是假的,秦赵两家皆是后继无人,夏家成为第一家族,那是迟早的事情。   夏重霜走到殿中,微微停顿了下,就转而右拐,直接向角落走去。   众人眼皮子底下停在夙冰面前:“夙师妹,你这席可有余位?”   夙冰皱了皱眉,这边金丹期的席位,一个席位只能坐两个人,他没看到露华正在旁边坐着?这让她怎么回答,是打谁的脸才好?夙冰假装没听见似的闷不吭声,夏重霜就负手站着,面上一点儿尴尬的神色也没有。   这种直接被忽视的感觉,实在是不爽到极点,露华原本就是被家族逼来的,竟还要忍受这等闲气!正想出口讥讽他两句,被他冰凉森厉的眼神一压,脊背微微一僵,便哑口无言,乖乖挪了地方,回到最初的位置上去。   夏重霜堂而皇之的坐下之后,夙冰才无奈的拱了拱手:“重霜师兄,多年不见。”   “恩。”他微微颔首,侧目睨她一眼,“的确是多年不见。”   夙冰干干笑了声,两人就不再说话了。   之前同露华争执的青衣女修士转过头,诧异地问:“道友姓夙,莫非名叫夙冰?”   夙冰颔首道:“正是夙某。”   忽又一人道:“可是师从清止道君?”   夙冰再次颔首。   一众修士神色各异,令夙冰大为不解。当年因为名仙堂美人图她曾出过一次名,难道被人记挂至今?偌大的修仙界,几十年过去就没有别的八卦轶闻了?   酒过三巡,迟迟不见无念道君露面,殿上众修士也都不急,夏重霜自斟自饮,坐的懒懒散散,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夙冰只当他不存在,自顾自的剥灵果吃,旁人都说夏重霜难以猜度,但夙冰曾经几次三番进入他的识海,对他是再了解不过。   沉默中,这厮突然传音给她:“我听说少卿师兄回来了?”   夙冰咽下一枚果子,传音回去:“我同师傅恰好在凡人界遇见他,师傅就将他给带回来了。而且劝服长老院,重新恢复了他的身份,只是凌夷师伯那边一直不曾露面,不过凌夷师伯总归是他亲爹,膝下就这一个宝贝儿子,应该不成问题。”   夏重霜摩挲着手中酒盏:“不该回来的。”   夙冰这才转眸看他:“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你当年在乾坤万象之中,究竟看到了什么?”夏重霜转了话题,灼灼将她一望。   “看到我被一名大乘期大儒修抓了起来,整整囚禁了六十年。”夙冰自然不会告诉他实情,信口胡诌道,“起初我只当笑话,没想到却是真的。”   “这些年你被囚禁了?”   夏重霜微微一滞,疏淡的双眉拢起,“这么说,乾坤万象看到的虚像,果是真的。”   夙冰点点头,其实关于这个问题,她后来问过邪阙。邪阙只说这世间从没有定数,所以太乙玄真回到的过去,一草一木实实在在,而乾坤万象中看的,只是由五行迷阵所显现出的虚像而已,这也就意味着,命运绝对是可逆的,只在于你如何去逆,愿否去逆。   她故作无意,轻描淡写地问:“你呢?”   “少卿师兄曾经告诉过我……”夏重霜无视掉夙冰的问题,自顾自地道,“他那时在乾坤万象里看到,自己在结丹大典上当众杀了凌夷师伯。”   “咳……”   夙冰正咽下一颗果子,听了这话险些噎住,正打算提气顺一顺,夏重霜却比她快上一步,手心蕴满灵气替她顺下。夙冰侧身躲了躲,眉心不自觉地皱起,这个夏重霜很奇怪,自从当年铜门山回来,一直都很照顾自己,甚至还为了自己被罚禁足思过。若说喜欢她,那绝对不可能,彼年她还只是个小孩子,而他也不像是有恋童癖的人。   八成是同乾坤万象里看到的东西有关。   夙冰觉得自己有些失策,之前入他识海时,应该顺便窥探一二才是。如今想窥探也没机会了,一来这厮现下修为太高,二来自己的元神之力已经在天湖秘境中诛杀靳耀时,耗费的干干净净。   本是无念道君的寿宴,但无念道君却只匆匆露了一面。在夏轻寒的主持下众修士吃吃喝喝一阵,寿宴便渐渐散了。   夙冰才走出大殿没多远,正打算御风飞回夜来峰,就被露华喊住:“夙道友!请留步!”   夙冰记得这个声音,转过头笑道:“露华道友,可有事?”   露华放出神识打量起夙冰,喃喃道:“果真失了元阴,但元气并不亏损,且有盈余,理应是吸了男修精气的缘故。火气充盈,对方的修为在你之上,而且修为极高。但不对啊,清止道君是金系的灵根,你若以他为炉鼎,同他双修的话,不该是如此……”   夙冰眸子一沉,从她腰间的葫芦来看,这女修竟然已是十二品的高阶炼药师,以她的年纪和修为,真真属于炼药的天才。所以对于这种天才级别的杂学女修来说,脑袋犯二很正常,但二到这种程度就有些令人费解了。   “露华道友,有些话切莫乱说。”夙冰言语间多了几分寒气。   “哎,我就说谣言不可信嘛!”露华哈哈一笑,仿佛没听见夙冰的警告。   “谣言?”   “是啊,这些年传的沸沸扬扬,都说那个筑基组第二名的小孩儿,叫……叫夙曦来着,是夙道友同清止道君的私生子,什么师徒师公只是掩人耳目罢了。”   夙冰嘴角一抽:“什么?”   “行了,我要回去了,咱们总算相识一场,以后有机会来丹鼎门找我叙旧哈!”   露华眯着眼睛莞尔一笑,祭出自己的飞行法器,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夙冰原地无语。真是越来越夸张了,也不知道这种谣言是怎么传出去的,难道都不看秦清止的元阳一直健在的吗?   捏了捏眉心,她御风返回洞府。   飞着飞着忽然回忆起露华之前那个略有些狡黠的笑容,似乎同可悟有几分相似?可悟也是出身丹鼎门的,莫非同露华家族有什么关系?夙冰忍不住勾起唇角微微一笑,迎面一名筑基修士正骑着金猊兽款款而来,似乎受了重伤,空气中有血的味道散开。   夙冰抬了抬眸子,居然是夏云扇。   对方也是一愣,倏然勒住金猊兽,跳下兽背,垂首恭敬的立在一边让道。   修为身份的差别摆在那里,夙冰完全没有搭理她的必要,但考虑片刻,还是停下,从储物袋中摸出一瓶止血散和一瓶修补经脉的灵药,虚空推给她:“被夙曦伤的?”   夏云扇微微一怔,双手接过:“是弟子技不如人。”   “但你还是赢了他。”   夙冰从她的伤口便能瞧出一二,她的本意似乎是想和夙曦点到为止,但夙曦步步紧逼甚至使出一些阴损杀招。这孩子为了要赢,还真是不折手段,同鸣鸾又硬又直的性子完全背道而驰,若非真身在此,夙冰真会怀疑烈火鸟是不是背着鸣鸾红杏出墙了。   而且那奸夫还是大白。   “弟子答应过重霜师叔,此番要全力以赴,故而不敢相让,”夏云扇抿了抿苍白的唇,“况且让来的第一,夙曦师弟怕也不会觉得光彩。”   “不必紧张,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夙冰翘了翘唇角,一拂袖御风而起,想起什么,忽又转过头去,“小丫头,咱们是否在哪里见过?为何我总觉得一瞧见你,就又一股极为熟悉的感觉?”   夏云扇垂着眉眼:“多谢师叔抬爱。”   夙冰问也是白问,便离开了。   摩挲着手里的薄胎白瓷的灵药瓶子,夏云扇许久才起头来,望了望夙冰离开的方向,拔开瓶塞即将丹药吞下,才翻身上了金猊兽,向无念道君的寝殿飞去。   她站在殿外等候着,不断驱使着灵气融化丹田内的丹药,汲取里面的力量。   一等等了几个时辰,夏重霜才从里面出来,见到她毫不意外:“赢了?”   “是。”   “恩,走吧。”   夏重霜一展袖子,本欲御风而起,却被夏轻寒拦住:“三弟,你且等等。”   夏重霜极不耐烦地道:“怎么?师傅才训斥了我一顿,你也要来?不就是没有结成元婴,非要这么一遍又一遍的说个没完?家族若没了我,不还有大哥你么?”   夏轻寒微微苦笑:“无论师傅还是父亲,说你也是为你好。三弟,你已经失败四次了,该知道若是第五次依旧不成的话,极有可能导致金丹碎裂,若是心魔无法剔除的话,就不要贸贸然的继续冲级了。”   “我若死了,不正和大哥心意?”   夏重霜冷笑一声,御风而飞。   心魔?   他的心魔太多怎么破?   要不是夏轻寒在他修炼的功法上动了手脚,他会自小开始便遭受那么多苦楚?躲在别院几年不敢出去见人?若非得了机缘遇到仙人授他冰心诀,怕是筑基中期时便因走火入魔而陨命!   还有他生母的死!   夏重霜冷冷抿起唇,最好别让他证实,否则就算是亲哥哥,他也照杀不误!   “这孩子的心思,本座是越来越摸不透了。”无念道君拢着手从殿中走出来,“算上拓跋战,这一时代的四大异灵根,唯有霜儿的资质和悟性最佳,且勤奋好学,理应成就在他们之上才对。但偏偏心境太过狭隘,个性阴鸷,怕是走不长……”   “一切皆是徒儿的错。”夏轻寒摇了摇头,“若能弥补,徒儿愿不惜一切作为交换。”   “现在说这些也无用。”无念道君道,“有一个人留不得。”   夏轻寒道:“师傅是说夙师妹?”   无念道君微微颔首:“霜儿对她出其的照顾,令本座百思不得其解,此女是拓跋家臣的后人,自小就心思异于常人,你看你清止师伯,自从跟着她一起失踪之后,再回来就像换个人一样,就知道她的能耐了。”   夏轻寒皱眉道:“还有今日,重霜知道师傅有意为他议亲,起初推脱不来,但最后却又来了。他一贯孤僻,竟和她坐于一席,期间似乎不断传音,实在有悖他的个性。”   “所以本座说她留不得。”无念道君淡淡道,“姑且不说她是否是霜儿难以进阶的原因,总归是个祸害,及早寻个时机,将她除了吧。”   “徒儿明白了。”   “记住,莫让你清止师伯发现。”   “是。”    ☆、122最终章·悟道者(一)   这一届的名仙堂大会,设在万兽山脚下一个小镇举行。   无极宗经过大半年的选拔,已经挑选出练气期和筑基期弟子的参赛人选,临赛前一个月便由师门飞舟带着前往万兽山。而金丹期的修士人数稀少,根本不必选拔,这几日也开始陆陆续续的离开宗门。   夙冰收到名仙堂邀约书之后,看都没看就给扔到一边,名仙堂大会虽然是个切磋斗法技艺、观摩高手过招的好地方,若她尚停留在金丹初期或中期,倒还有几分兴趣,可大会没有设立元婴组,属她这个级别最高,还有个什么意思?   所以夙冰兴趣缺缺,但她心里明白,这一场斗法大会,她是必然要去参加的。   一直没有离开,只是在等待邪阙同秦清止的五十年之约。   很快,那天到了。   既没有犹豫,也没有忐忑,夙冰修炼过罢,直接就去了秦清止的洞府。从清晨站到傍晚,秦清止都没有让她进门的打算,似乎是将自己封印在结界里,但四周并没有灵气波动,又不像是在闭关修炼。   夙冰索性盘膝坐在洞外,一面打坐一面等。   直到第七天傍晚,洞府开始逸出些许微光,渐渐的这些微光几乎笼罩了整个夜来峰,半面天际云霞蓊蔚,暮色灿金,弟子们纷纷举着脑袋,猜测是不是哪位师叔突破了大境界而生的幻象!   夙冰不由拢起眉来,这是极品丹药开炉才会产生的混元灵气吧?   不多时,洞府大门缓缓开启,便听见秦清止中气十足的声音:“进来吧。”   夙冰收敛心神,信步走了进去。   秦清止恰好从丹房里走出来,观他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想来这段日子修养的不错,心境也更上一层楼。只见他手心里托着一个羊脂玉瓶,瓶腹内一颗嫣红丹药足有葡萄大小,如一团烈火,将瓶子烧的通红透光。   “师傅。”   “来的挺早。”   “这就是邪皇心心念念的丹药?”   “恩,炼成了。极品。”   夙冰颔首,的确是极品。   然而丹药的气息无比精纯,并不含妖气,如果夙冰估计的没错,绝对是草木之息。看来秦清止研究出了其他法子,代替了大妖怪的内丹为引,那为何还要将邪阙和鸣鸾锁在神农化妖鼎里?   “师傅,您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屠杀咱们谛听城民的另有其人?”   “的确另有其人。”秦清止点点头。   “是谁?!”   “那日东海之上与你分别,我寻了邪阙九年无果,而后回来宗门,可悟小师傅给了我这个。”秦清止一摊手,一册蕴满光华的书简浮现在手中,“起初我能力有限,无法将其修复,你又失踪,恰好此神器经你滴血认主,与你灵性相通,我便将之带在身上,以搜魂术前去寻你。”   望着秦清止手里那本能够穿越时空的太乙玄真,夙冰眉峰拢的更深,隐约一个猜测浮上心头。   秦清止面色冷淡,言语深沉:“我将目标锁定在那名大乘期儒修身上之后,知道修为不如他,便伺机而动,想寻个他最薄弱的时机下手。而他为了得到辟雷珠,将你们合二为一,居然找到了邪阙。邪阙初初跨过大乘期的门槛,境界未稳,自然不是那名儒修的对手,我留着他还有用,不能坐视不管……但,儒圣人手上有个极品仙器,叫做天工开物,可以创设出惟妙惟肖的幻境,我们两个被困了将近一年……”   夙冰被困在天工幻境里整整六十年,自然知道那仙器制造幻境的厉害之处,其实幻境只是比较高阶的阵法,邪阙和秦清止都是阵法强手,就像当年炼魔山,他二人联手能斗死大乘期道圣。   “师傅和邪阙联手了?”   “恩。”秦清止点头,“我们既然无法在短时间内破境而出,便联手在幻境中创设出一个新的幻境,将儒圣人的大乘元魄也吸了进来,再后来……”   戛然而止,似乎不愿再说。   夙冰只觉得脊背一阵凉:“莫非仙器震荡,反而促使太乙玄真修复融合?”   秦清止没有否认:“我没想到,儒圣人竟然是你二师伯儒阳子的传人,百兽图的下册,会在他手中。那下册中的妖兽,至少也是金丹期以上的,大乘期的足有七八只。”   夙冰倒吸一口冷气,先前的猜测得了证实,是太乙玄真的力量将他们三个带回到了二十万年前,因为神器的启动需要媒介,又一直在秦清止储物戒中,落脚点便是拥有他最多气息的谛听城。而他们身处双重幻境之中,早已分不清现实和幻境,于是就大打出手了!   夙冰暴躁了!   上辈子居然是这么死的?!!   这种灭门方式实在是太荒诞太憋屈了!   若非之前亲身经历过太乙玄真和天工开物的厉害,她真不敢相信如此荒诞的事情!即便亲身经历了,依然半信半疑的惊道:“所以,当年屠城的恶徒乃是儒圣?!”   秦清止没吭声,答案一目了然。   夙冰磨着后牙槽,冷冷道:“那先前师傅为何不趁他重伤杀了他?!”   若是一早知道,她便是拼着神魂俱灭自爆金丹也要炸死儒圣!   “如此说来,我也逃不开关系。”秦清止望她一眼,“即便我与邪阙心有顾忌,谁也没有妄动杀孽,但将儒圣反吸入天工开物的是我,携带太乙玄真的也是我。”   夙冰一愕:“那怎么能一样,您又不知……”   “他也一样不知,以为是幻境,方才大开杀戒。”   秦清止平静地说,“谛听城内凡人比重不低,儒修虽不似佛修一般戒律森严,但一样要求持律自身,他原是个有大智慧大气运的,此番杀孽在身,想要安稳渡劫飞升已是无望,可说几万年的修行毁于一旦,只能枯等寿元耗尽,岂非比陨落更加煎熬?”   天道自有法则,哪怕是魔修,也不得轻易杀害凡人,否则,必遭天谴。   夙冰默然,怪不得从天工幻境出来时,儒圣除了重伤之外,整个人的气势差了那么多。   这件事冲击太大,静室内好一会儿的沉默。   最终还是秦清止先开了口:“丹药最终得成,总算了却最后一桩心事,待养好伤,便可以静下心来闭关冲击合虚期了。”他将羊脂玉瓶放入储物戒中,又将神农化妖鼎摸出来,虚空一推,“邪皇已经解除了他与此器的寄主关系,我想着此器与你手中伏魔铁渊源甚深,眼下无用,便赠你好了,只是能不能令它认主,便要看你的本事了。”   三足银鼎在眼前晃了很久,夙冰没有接。   “师傅,邪阙他们……”   “你且安心,那五十年之约并非如你所想。”   秦清止轻描淡写地道,“鸣鸾之前被神农鼎所伤,他神魂强大无碍,但神体受损严重,根本无法抵挡飞升时的雷劫。至于邪阙,原本就是不容于世的暴戾心魔,而后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逆天而行,机缘之下袭得真龙之体,可以挡一挡煞,可惜他因受邪皇印影响,戾气外露,诛杀真龙一族,如今已是满身业障,到时渡的就不是雷劫,而是天谴,那是一万颗辟雷珠都保不住的。”   夙冰倒吸一口凉气,抬手小心翼翼的接过神农鼎。   天谴,那是要灰飞烟灭的。   “这神农化妖鼎,虽然能够克制妖物,但它同时也是疗伤驱邪的神器。邪阙和鸣鸾恰好一龙一凤,邪阙有再生的力量,而鸣鸾又具神血传承,他们两人相辅相成,再由我来控制神农鼎,为他们驱暴戾,注祥和。等飞升时,他们二人渡劫成功的几率,便要大些。”   顿了顿,秦清止又道,“我能帮的,也只有这么多,前世封印被打开之后,我体内力量迅速膨胀,这副化神期的肉体已经难以承载,最多只能支撑五十年,必须要进阶了。”   “师傅……”   听秦清止说完,夙冰屈膝就跪下了,虽然她天生无泪,但鼻翼还是皱了皱,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操控神农鼎净化暴戾之气,说着简单,这其中遭受反噬的苦楚,如何为外人道?就算当年屠城的不是邪阙,但秦清止也没有去帮助邪阙的义务,就算有诅咒在身,杀了他一样可以破除。   这其中,想必也有自己的原因吧?!   “我身上的业障也不少,而业障,总需要广结善缘来消弭,所以我也不全为了你,”秦清止缓步走下台阶,一手负后,一手摸了摸夙冰的头,唇角不知不觉中微微勾起,言语间便多了几分慈爱,“这条问道之路,师傅走了几辈子,错了几辈子,才算是走明白了,看明白了,悟明白了。”   “恭喜师傅悟得大道!”夙冰抬起双眼,与秦清止皂白分明的眸子相对,竟一时间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这、这就是所谓的得大道者?   她心里是欢喜的,但同时却又有几分酸楚。   说不出。   “呵呵,你师傅我也只是粗窥门径,距大道,甚远。”秦清止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没有慧根,只能一次次历劫,一次次领悟,这条路,难啊。”   “师傅您道法精深,还能没有慧根?”夙冰不解。   “慧根可不是人人都有,身具慧根之人,才是真正的悟道者。这世上的修士分为两种,一种是你我这般,有灵根以吸纳天地灵气,逐渐突破自我极限,最后逆天雷而飞升的修士。而另一种,则被称为悟道者,他们身怀慧根,一旦悟道,就能拥有神念。”   “神念?”   “恩,就是神创|世的意念。”秦清止说道,“神念的力量,才是天地间最强的力量,因为它同道法最为相近,凌驾于三界众生之上。你那位小友,可悟小师傅,就是身怀慧根之人,一旦悟得大道,就可以由神君指引,跳过登仙,直接封神啊。”   夙冰惊讶的合不拢嘴。   没等夙冰惊讶完,秦清止就问:“对了,你可收到名仙堂的邀请函了?”   “收到了。”夙冰点了点头,尔后又摇头,“但弟子并不想去。”   “为何?”虽是问句,但秦清止似乎并不意外。   “浪费时间啊。”夙冰坦然道,“有这个功夫,不如拿来冲击元婴境界。”   “金丹境界还未曾稳固,就要冲击元婴,你好生好狂妄的心思。”秦清止皱皱眉,“莫不是忘了,你现在这副身躯,只是区区四灵根而已?”   夙冰不解道:“师傅不是说过么,灵根这东西,也就是前期的时候压制比较大,一旦过了金丹期以上,真正厉害的是心魔和机缘,而我对心魔早就有了抗体,怕甚?”   秦清止略失神,点头:“的确,最困难的时候你已经熬过去了,往后有没有我这个师傅在身边,对你而言影响不大。”   “所以师傅尽管安心闭关冲击合虚境界吧!”夙冰胜券在握的举了举拳头。当初被绊在合虚期的门槛外数十年,自然知道合虚期的门槛有多高,她说这番话,也是想令秦清止安心,尽管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此一举。   “恩。不过希望你能答应师傅一件事。”   “您只管说!”   “你去参加今次名仙堂大会,拿个魁首回来,尔后你想离开宗门也好,怎么也好,随你。   “是的师傅!”夙冰回的极快,家族兴衰始终是他心头难以磨灭的印记,就算他现在看的淡了,想的开了,也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思前想后,夙冰又顺便补充一句,“师傅您大可不必忧虑,我从可悟那里听来,七百年之后,秦氏家族会出一个绝顶厉害的纯灵体后辈。”   “纯灵体?”   听到这三个字,比异灵根更令秦清止讶然,继而忽然就笑了,“你倒是能猜我的心思。”   见他这一笑,仿若冰雪消融,夙冰眼睛一亮,微微抿了抿唇。   又听他交代了一些,便退下了。   退到门口,她抬起头,秦清止正专注的望着某虚空,并没有在意她的举动,隔了好一会儿,才略有些茫然的回望她:“怎么,你还有事?”   “师傅……”   夙冰动了动唇,垂目道,“无论你我之间发生过多少不愉快的事情,千年教导之恩并不会因此减少一分,您永远都是徒儿最爱戴的人,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言至此,夙冰伏地叩了三叩,,“师傅保重,你我师徒二人,他朝仙界再见!”   说罢,转身出了洞门。   她的步伐极稳,气息亦是极稳,但心头终究难掩阵阵哀叹。   “师傅”这两个字,曾经就像扎在她血肉里的一根小刺,极小极小,小到根本无法捕捉,更别提拔除,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候,才会冒出来痛上一痛,幸而她是器灵,被祭器时早已拔出了六欲之根,否则必定成为她的心魔。   如今这根小刺依然还在,却已经鲜少会痛了,曾经萦绕心头的一些难题,比如他当时收养自己的目的,他对自己的心意,也变得不再重要了。   最初从邪阙那里得知自己的身世,她对师傅不是没有猜忌的。然而今时今日,她只需记得,那人是回护自己千余年、待自己恩重如山的师傅,那人曾俯瞰众生杀人如麻,却从来不曾害过自己半分。   这就够了。   ……   “她倒是比我还有信心,仿佛此次闭关,我必能进阶合虚大境界一样。”   秦清止淡淡收回目光,想起夙冰那句“他朝仙界再见”,不免一阵失笑。一扬手,面前多出一副棋盘,他捻起一黑子,落在白玉棋盘之上,“我自己,都觉得过不得这关。”   殿中倏然出现两道身影。   剑灵立在秦清止身后,脸色沉重:“主人,您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秦清止摇了摇头:“就是不知道,才觉得心里没底。”   剑灵忧心忡忡:“是不是十世封印悉数打开,重创了识海?”   秦清止望向与自己对弈之人:“是这样么,师姐?”   流光专心落下一子,笑道:“你自己创设的上善剑,你不该比我更清楚?第十世,幸而你没有走错路。记得当年师傅说过,你原本就是道缘深厚之人,修魔并不适合你,可你却是固执。”   “师姐说的是。”   “还有,你肯主动化解同邪阙的恩怨,还助他在神农鼎内消业障,实在令我很意外。”   “哦?有何不妥?”秦清止以手支头,靠在椅背上,几缕白发滑落,轻轻扫在棋盘上。缓缓阖上眼,随意道,“算起来,他栽在本君手里的次数总是比较多的,总归他比较吃亏。至于他和羽琰的关系,呵呵,既然谛听城的倾覆与他无关,他又只是羽琰的心魔化身,早已是独立的个体,我若一味记恨于他,反显得自己狭隘了。”   “说的也是。”流光点头。   “况且,他是吸收天地邪气的心魔化兽,想炼化他,以我如今的修为谈何容易?唯有助他飞升,才能破除诅咒。”秦清止脸色有些沉,“我的对手,从来都是我那讨人厌的大师兄,眼下飞升,不断提升自己,才是当务之急。尔后……那些个夙怨,总要有个了断的吧。”   流光又点了点头,思量一番,还是问道:“那小七丫头呢?你与羽琰神君为敌,她与邪阙又是道侣关系,日后去了神界,她又该如何抉择?”   “抉择?其实我也很想知道,我教养出来的徒弟,总归是要向着我的吧?况且邪阙这一年内就要飞升,他们岂不是最少两千多年不得见?”   秦清止一改之前的沉闷阴郁,眯着一只睁开的眼睛,笑的好不狡黠,“这,便是本君助邪阙飞升的第三个理由。”   流光动了动唇,摇摇头就不说话了,这样将狡诈显露于外的秦清止,她是很不熟悉的。   剑灵却很激动。   他的主人,终于又回来了!   这个从出生起就被各种光环笼罩的男人,一路走来何其艰辛,再没有比剑灵更清楚的了。金鹊被诛、叛出宗门、碎丹重修,他不是没有走错过路,但他每一次都能在锤炼中悟道重生,道心在一次次打击之中变得坚固无比,这是何其了不起的意志?   在剑灵心中,自己主人是永远打不倒的。   然而之后在东海九麟岛,在邪皇的逼迫之下,前世封印终于被打破,没有人知道,除了前世魔帝萧白夜的记忆,更有萧白夜早已打破的前八世的记忆。更没有人知道,他怀着九世不得善终的记忆碎片,如同一滩烂泥倒在东海岸边时,是如何彷徨无助,如何心力交瘁,以至于一夜白了头。   那个夜晚,剑灵真的以为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   三天之后,秦清止高调宣布闭关冲击合虚境界。   次日,便有消息传出,秦清止进阶合虚大境界一举成功,破关而出,将夜来峰峰主之位传给座下弟子夙冰,并赐其秦姓,改名秦夙冰,归入秦氏直系族谱,尔后便潇洒的只身离开无极宗躲避天劫去了。   从化神大圆满到合虚大境界,旁人数年数十年数百年的闭关苦修,而他前后仅用了一天?!   北麓修仙界一片哗然!   然而震惊过后,众人却各有喜忧。   修士一旦进阶合虚大境界,便要离开修仙界前去俗世躲避天劫,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虽然距离秦清止渡劫飞升尚有一段时日,但对于修仙界来说,进阶合虚之后,同渡劫飞升已经没有两样。   没有绝情剑尊的第一宗门实力大减,正是其他门派崛起的大好时机。   然而没有绝情剑尊的北麓修仙界,又该如何抵挡魔界灭道宗日渐猖獗的脚步?   但不管如何议论,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   那个属于巅峰大神秦清止的时代,终究是彻底落幕了。   ……   夜来峰顶上,夙冰和秦君悦望着渐行渐远的白鹭仙车,心中各有滋味。   “师傅就这么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啦?”秦君悦直到现在都还有些发愣,实在是太突然了,师傅他老人家还不到一千五百岁吧,却已经修炼到合虚大境界,这在北麓是史无前例的吧?   夙冰知道他的疑问,暗想他哪里知道,师傅这可是几世的积累。   “是啊师兄,今后夜来峰就靠你了。”   “靠我?”   秦君悦这才回过来神,望了一眼夙冰,见她身穿一套灰扑扑的道袍,木呆呆的表情,心里忽然就有些不舒服。明明他才是秦清止的首席大弟子,又是根苗正红的秦氏家族子弟,结果师傅却将峰主之位传给了她,还赐她秦姓,这摆明了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不相信自己能够抗起整个家族。   但秦君悦无力反驳。   区区四灵根,百岁出头就已经修到金丹大圆满,这已经是超级天才的水准了。   夙冰的实力甩出自己几条街,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他还是忍不住说一句酸话:“峰主您这是哪里话,您才是咱们夜来峰当家做主的人,今后还需我等多多仰仗您。”   夙冰浑不在意的笑笑,当真以前辈的姿态拍拍他的肩膀:“眼下师傅进阶虽是喜事,但对于宗门和秦氏家族的实力来说,都是一次重大打击,师傅之所以将峰主之位传给我,又让我入你秦家族谱,只是为了之后的名仙堂大会,借我之手震住那些妄想图谋秦家的宵小之辈。”   秦君悦也不是蠢人,夙冰稍稍一说他就懂了。   “快些进阶吧,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这一切自然都会还给你,莫要辜负师傅的期望。”夙冰叹口气,怅惘道,“师傅已经走了,我迟早也是会走的,对于争名夺利,我是一点也没兴趣。我性子野,瞧吧,咱们也做了快一百年师兄妹了,你见我在宗门待过多久?”   “你……”   秦君悦忽然就觉得,自己真是太不成器了。   就这心境,又被人甩了几条街。   夙冰见他不再言语,便又将目光移到白鹭仙车消失的地方。哎!秦氏家族当真是没落了呀!小辈中拔尖的唯有一个秦君悦,此人勤奋,修为和悟性也还足够,日后进阶元婴并不成问题,可惜再往上走怕是难了。   更何况他性子狭隘,完全没有一派宗师的大气。   真的是,再没有人了呀!   秦清止才会寄希望于自己,先将这段日子扛过去,在名仙堂大会夺个魁首,震一震他人。   夙冰不是不愿意完成他这最后一桩嘱咐,只是觉得秦清止的希望可能要落空,自己怕是很难为秦家做些什么了。可悟说秦氏家族日后当家人正是秦君悦,往后三百年直接沦为各大家族中最垫底的,直到七百年后,才会有一位纯灵体的天才修士横空出世,将北麓格局彻底洗牌。   可悟来自未来,他说的话自然可信。   再加上之前在乾坤万象里间接得知,自己迟早会成为北麓驱逐的对象,算算日子,应该就快到了吧?说不定就在此次名仙堂大会?   尽量小心吧,该来的,总也躲不掉啊!   “师兄,咱们也该启程前往万兽山了。”她转头说。   “行。”秦君悦点头。   两人正往回走,却在不远处的山巅看到了一抹影子,似乎是云舒峰主凌夷道君。看样子倒像是来给秦清止送别的,这让秦君悦很是惊讶,在他两百多年的记忆中,这位师伯和师傅之间,只能用水火不容来形容吧?   “哎!毕竟相处了一千多年。”   夙冰倒是很能理解,多大仇,随着时间也消磨干净了,回头再想想的时候,其实多大点事儿。或许修道修到最后,心境不是悟出来的,而是被时间给磨平了。   召唤出风声兽,夙冰侧坐上去,向山门方向飞去。   “邪阙大人和鸣鸾大人怎么样了?”飞得远了,风声兽问。   “不知道。”夙冰伸出手,三足银鼎在手心内浮起,“毫无动静,我的神识也无法探查到。”   一路飞到山门,以她目前的身份,自然是不再需要下去让守卫查看身份书简,直接就向万兽山方向飞去。才飞了没多远,就看到前方立着一抹身影,是蓝少卿,似乎在等人。   夙冰想起什么,驱着风声兽横在蓝少卿面前。   蓝少卿被她吓了一跳的样子:“夙师妹,你想吓死我?”   “你怎么没去万兽山?”   “我对争名逐利不感兴趣。”蓝少卿说,“打算闭关结丹了。”   “你……”夙冰的神识在他身上绕了绕,居然已经筑基圆满了,“这才多久,已经升了一个境界,也不稳固稳固,就打算直接突破金丹期了?”   “清止师叔一天不就合虚境界了?”蓝少卿笑着反诘。   夙冰也笑了笑,想起夏重霜在寿宴上说,蓝少卿曾在乾坤万象中看到自己杀了凌夷道君,便开门见山的道:“少卿,西陵丫头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凌夷师伯确实错了,但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赵凌夷她看不顺眼,根本不屑说他一句好话,更盼着他早点死。   但蓝少卿是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赵凌夷谁都可以杀,蓝少卿不行。只是夙冰想不通啊,以她对蓝少卿的了解,就算西陵春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也不至于杀了自己的爹。   况且夙冰可以感觉的到,蓝少卿虽然有些变化,但他还是那个蓝少卿。   风流不在,通透依然。   “连你也觉得,我会杀了我爹么?”蓝少卿看着夙冰。   “自然不信。”夙冰摇头,“你此次回来,是不是受了什么胁迫?”   这才是夙冰最怕的,蓝少卿被逼迫之下,怕是会走极端,但死的那个必然不是赵凌夷,说不定,是他自己,“其实天命也不是不可逆的,你若信得过我,不妨说出来,咱们一起解决,总比你一个人挣扎的好。少卿啊,记得,我们是朋友。”   蓝少卿微微动容,有一些情绪不轻易间流露出来。   “夙师妹,当年在乾坤万象图里看到的未来,我回来曾当做玩笑讲给父亲听,哪知父亲脸色却很沉重,他说那乾坤万象图,他也曾进去过,而且看到清止师叔砍断他一条手臂,后来就成了真。”   夙冰低头沉吟。   蓝少卿又说:“不瞒你说,我当时十分恐慌,我父亲就拍着我的肩膀哈哈大笑,说,傻孩子,莫非知道日后会陨落,我现在就不活了么?如果日后你真杀了我,那也是我的因果,命中该有此一劫,与你无关,切莫造成什么困扰。”   能修到元婴大圆满,岂会是个简单角色。   夙冰头一次觉得,自己以往小看了这位道君。   “那你怎么想?”   “于是我就释然了啊,天命待我如何,那都是它的事儿,我只需顺应本心,做我认为对的。”蓝少卿微微笑着,脸上却渐渐浮出一丝忧伤,“唯一一次,我没有顺应本心,就是对她……”   “都过去了。”   夙冰不懂安慰人,只好换个话题,“你是在这等人?”   “恩。”蓝少卿一扬手,掌心浮出一颗圆滚滚的蛋,“我闭关期间,烦劳师妹代管一段时日,”又掏出一个储物袋,“这里有一些灵石,你若闲了,隔一段时间喂上一枚便是了,等我出关之后再还我。我若失败了,你就留着吧。”   “灵兽蛋?”   夙冰讶异着接过来,灵力探过,发现里面有微弱的灵力团,“什么灵兽,好奇怪!”   蓝少卿抿着嘴一笑,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又嘱咐了一些要注意的事情,便回去了。望着他的背影,夙冰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方才探他修为,虽然境界升了一级,但灵力似有亏损,难道是以自己灵力,喂了这枚灵兽蛋?   蓝少卿飞了不远,又踟蹰着转过头,目光由夙冰移到她手心里的灵兽蛋,只看了一眼,便迅速的返回,很快消失在夙冰的视线里。   夙冰便将灵兽蛋和灵石袋妥帖收好,拍了拍风声兽的大脑袋。   叹道:“问道这条路,实在是不好走啊!”   风声兽别开脑袋:“切!你走过么,都是我驮着你!”   “明明是条笔直的通天大道,奈何岁月太长,走着走着便散了。”夙冰丝毫不理风声兽的嘲讽,又叹了一口气,“贪嗔痴,爱欲恨,是为红尘。红尘有红尘的苦,亦有红尘的乐,太多人为一乐而尝百苦,至死不渝,而我偏偏是个吃不得苦的人,无所羁绊,逍遥一世,才是我所追求的道。”   “那邪阙大人呢?”风声兽有些懵,“他在你心里,总是不一样的吧?”   “他若有难,我必当赴汤蹈火。但我还是我,可以与他同生共死,但绝不会因此做出任何改变,任何妥协……”夙冰顺了顺风声兽的毛,顿了顿,说道,“至少,绝不会如少卿一般消沉。”   风声兽又嗤了口气:“说到底,还是不够爱。”   “呵,什么是爱?又有谁真正说得清?拎得清?”   夙冰摇头一笑,这些年来,眼瞅着邪阙在她心里慢慢生根发芽,渐渐坚不可摧,这过程令她的情绪一度有些失控,然而这些时日过去,她试着调整了自己的心态,更从中悟出一些道理出来。   为此,她洋洋自得。   却不知在不久的将来,这些“道理”终被她定义为“无知者无畏”。   “切,装什么高深。”   “走!”   夙冰一巴掌拍在它脑袋上。   风声兽就撇了撇嘴,嚎了一声,朝向万兽山奔去。   ……   星夜兼程,第二日一早终于抵达万兽山脚下的永宁镇地界。   万兽山并不如北麓其它山脉般雄伟壮阔,它连绵起伏,是北麓修仙界同南疆万妖国的一条重要分解线,山内设有重重禁制,再加上本身的瘴气,不只人修举步维艰,妖兽同样难以逾越。   而永宁镇依山而建,平时空无一人,只是一个战时才会活跃的据点。   是以夙冰有些不明白,名仙堂大会每一次都是在各个宗门轮番举行的,怎么今次专挑了这里。   “夙道友!”   夙冰才换了夜来峰准备的道袍,一解开结界就听见有人在背后叫她,回头一看,正是之前在无念道君寿宴上见过的丹鼎门露华姑娘。与她同行的还有十几人,其中有一名腰系十二品葫芦的青衣男子,居然是金丹大圆满修为。   夙冰立刻知悉此人身份,丹鼎门韩云。   可悟的父亲。   “露华道友。”夙冰收回目光,对露华微笑示意。   “我就知道你会来。”露华嘻嘻笑着,拽着韩云的袖子小声说道,“师傅啊师傅,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夙道友,她可是清止道君座下关门弟子呢!”   “夙道友,幸会。”   韩云有些尴尬的欠了欠身,挣脱露华的胳膊,对着夙冰施了一礼。   两人身后的筑基修士们听见夙冰的身份,似都吃了一惊,行礼过罢,又偷偷多瞧了几眼。露华上前挽住夙冰的胳膊,说道:“我听说,清止道君已经进阶合虚大境界,是不是真的啊?那岂不是很快便要离开北麓了?”   夙冰丝毫不介意她的自来熟,颔首道:“我师傅他老人家昨个便离山了。”   “夜来峰当真交在你手上了?”   “恩。”夙冰敲了敲腰间挂的峰主令牌。   “你真改姓秦啦?!”   露华似乎很激动的样子,令夙冰哭笑不得,夙冰这个名字原本就是师傅起的,现在师傅要给加个秦字那就加呗,她天生师傅养的,名字不过一个代号,有什么大不了的?   “咳咳。”韩云咳嗽两声,低声道,“露华,该去同你师伯他们汇合了。”   “哦。”   露华心不甘情不愿的站回韩云身边,又对夙冰说,“你等着,回头我再去找你聊天!”   夙冰笑:“好。”   便让出个位置,让他们一行人先走。   韩云走了没多远,又偏了偏脸朝夙冰的方向看了一眼,眉头微微有些皱:“露华,此女名声不好,咱们不宜与她深交,你切勿同她过多牵扯。”   “师傅你怎么能这么说?”露华嫌弃的瞥他一眼,“别说她和清止道君私相授受之事只是谣传,就算是真的,人家男未婚女未嫁,你情我愿有何不可?咱们修道之人,怎么还拘泥于这些歪理?”   “伦常,亦是天道法则。”   “天道也不全是对的!”   露华嗤之以鼻。   韩云就有些无奈,只能道:“怎么,你同她很熟?”   露华摆摆手道:“只在无念道君的寿宴上见过一次,但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和夙道友会成为很好的朋友!”想了想,又补充,“就是……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韩云忍俊不禁:“一见钟情并不是形容……”   话还没说完,露华又一拍脑袋:“对!就像当年第一眼看到师傅的时候一样!”   韩云登时就咬了舌头。   ……   永宁镇上空设了禁制,夙冰牵着风声兽从正门而入,正打算祭出自己的身份玉简,四名守门的筑基修士已经迎了上来,恭恭敬敬的请安问好,很明显对夙冰的身份了如指掌。   在他们指引下,夙冰径直向无极宗落脚的客栈走去。   门口正站了二十几个人,从筑基到练气期的都有,每个人背后都背着一柄长剑,这是夜来峰弟子的统一装扮。这厢瞧见夙冰出现,立刻诚惶诚恐的躬身行礼:“恭迎夙长老!”   他们这齐声一喊,来来往往的其他门派子弟纷纷注目过来。   一时间,数十道高阶神识来探。   夙冰皱了皱眉:“什么时候有这虚礼了?”   为首的筑基剑修结结巴巴地道:“您现在……您……”   他们现在的心情何止用忐忑来形容啊,离山之时一切都还好好的,谁知道一转眼夜来峰就换了主人……这位夙冰师叔,他们只闻其大名,见过她的寥寥无几,别说性格了,就连是美是丑都不知道……   是美是丑?   那剑修稍稍抬眼,深吸一口气。   “都散了吧,不管是师傅还是我,都不喜欢什么排场。”夙冰为了缓和气氛,笑着摆摆手,结果那些剑修却愈加诚惶诚恐起来,练气期的弟子更是膝盖一颤,差点跪下。   场面瞬间冷到冰点,夙冰实在无奈!   “峰主说什么,你们便做什么,有什么为难的?还不退下去?!”秦君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干剑修暗暗松了口气,有条不紊的应了声是,便各自退下了。   从前秦清止在的时候,其实也甚少出面,秦君悦才是真正的管理者,弟子们自然更听他的。   便有一些看好戏的声音传入识海。   只可惜夙冰一点儿反应也没有,笑着就进了客栈,反而还一副求之不得的模样。秦君悦也是心里不爽,才有意给她点儿警示,结果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人家根本不在意啊!   秦君悦又暗骂了自己两句。   节操!秦君悦你的节操呢!   “哥!”秦君澈从一旁闪了出来,愤愤不平地道,“你说师傅这些年是不是中了邪?!峰主的位置,明明就该是你的,如此再过些年,家主之位也必然是你的,怎么能让个野丫头平白抢了去!她算个什么东西!”   “师傅自有师傅的考量,你懂什么?”   秦君悦看见自己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就头疼,“我知道夙师妹曾害你被关了十年禁闭,你心中对她着实恼恨,但当年是你和慕容陷害拓跋战在先,最后反被夙师妹算计,又怪得了谁?你没听师傅说吗,若不是夙师妹看在你姓秦的份上,你恐怕连命都没了!少惹事,当年你不是她对手,现在她捏死你,更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   秦君澈涨红了脸正想再说什么,秦君悦已经摇着头跟进了客栈。   ……   以灵力支撑起的客栈共分三层,一楼属于练气修士,二楼属于筑基修士,第三层自然属于金丹修士。夙冰才进了一楼大厅,就听见夙曦在二楼嚷嚷:“师傅,我在这!”   客栈从外面看只是小小一间,内里空间却是大的惊人,而且呈椭圆状,就像一个庞大的鸟笼子,将空间笼的密不透风。夙冰循着声音望去,才在人堆里看见夙曦,便冲他招招手。   待上到三层,空间立时便开阔起来,居中一张圆桌,依次坐着赵子涵、慕容靖、夏重霜、夏轻寒,还有几位金丹期的修士,夙冰从没见过,或许曾见过但没什么印象。   夙冰愣了一愣,才上前笑道:“各位师兄好雅兴!”   “夙师妹这里坐!”赵子涵站了起来,笑着指着身边空位,像是特意给夙冰留的。   “多谢子涵师兄了。”夙冰也不客气,提步上前,撩摆坐下。   这个位置恰好在赵子涵和慕容靖中间,慕容靖十分贴心的倒了一杯灵茶给她。   一别八十年,于凡人是一生,对于他们这些修士来说,无非就是一场历练的时间罢了。夙冰望了一圈,赵子涵现如今是金丹初期修为,而慕容靖则是金丹后期,八十年由金丹初期提升到后期顶峰,曾经最不受夙冰待见的慕容靖,进步不可说不大。   除此之外,沉稳的性子也不可同日而语。   或许正是因为心态的转变,才令他修为突飞猛进吧。   夙冰如此肆无忌惮的盯着慕容靖看,慕容靖自然发现了:“我脸上有什么?”   “呵呵。”夙冰扬眉笑了笑,低头喝茶,“你们聚成一堆儿,不是为了与我叙旧吧?”   “都有,都有。”赵子涵凑地近些,说,“你也知道,尊上进阶合虚,虽是喜事一桩,但对于咱们宗门来说实力可是大不如前,此次宗门排名赛,咱们必须拿个第一回来。”   名仙堂排行榜,除了个人榜单之外,当然还有宗门实力排行榜。   而这个宗门实力,两百年才会评比一次,参考标准除了高阶修士的数量、宗门物资储备之外,还有非常重要一项的比赛——猎妖大赛。若是秦清止没有进阶合虚,那么凭他化神大圆满的修为,无极宗第一宗门的位置妥妥无疑,他这一走,只余下凌夷道君一个元婴大圆满,同玄音门在高阶修士数量上,是一模一样的。   再说宗门物资储备,无极宗包揽几大世家,以往也是独大的,但自从玄音门出了个善于钻营的宣于逸,估计也是势均力敌,所以两大宗门的目光,都放在了此次猎妖大赛的比试上。   赵子涵条理清晰的分析完毕,就保持沉默了。   夙冰从未参加过什么猎妖大赛,眼前这些金丹修士同样没有。但看他们凑在一起愁眉不展的模样,估计是从师长那里听到了什么风声,这宗门猎妖赛,怕是不简单。   于是乎她也没有接口,只是端着茶盏在手心里摩挲。   “咱们唯有抛开所有个人恩怨,携手合作。”沉默中,慕容靖先开了口,凤目一瞥,扫向夏重霜,之前他们为了蓝少卿的事情倒是合作过一次,只是两人之间的恩怨太重……   其实,无非就是小时候的一些琐事,算哪门子的恩怨啊?   慕容靖无奈摇头,颇有些往事不堪回首的感慨。   “合作?” 夏重霜倒是笑了,瞥了夏轻寒一眼,和慕容靖那都只是小打小闹,他才不会放在眼里,这世上真能让他恶心的,唯有自己这位道貌岸然的大哥。   “呵呵。”夏轻寒也跟着笑了笑,他的目光却落在夙冰身上。   “看我做什么?”夙冰纳闷的皱了皱眉,扫了这两兄弟一眼,低头喝了口茶,瞧见秦君悦上来了,直接招呼他过来,“师兄你快来开会!”   随后拔步便走。   “我就是个打酱油的,你们商量出来什么,回头支会我一声就是了。”    ☆、123最终章·悟道者(二)     名仙堂大会在三天后正式拉开帷幕。   赛制一切照旧,先是小组赛,接着为淘汰赛,筛选出练气、筑基、金丹期的英雄榜,整个一套程序走下来,就得花费大半年时间还要多。以往被淘汰出局的修士,早早便离开了镇子,可今年因为还有宗门赛,便都未曾离开。再加上此地毗邻万兽山,灵气不足不便修炼,永宁镇终日人声鼎沸,简直成了永无宁日镇。   于是夙冰每日打坐完毕,就去临时凑成的集市上走走看看,几个月下来,倒真淘了不少宝贝。   神农化妖鼎也渐渐有了一些动静,直至今日,动静越发大了起来。   夙冰尝试着将神识探了进去,却被一股霸道的力量冲了回来,料想邪阙必定是被卡在了大乘大圆满的关口上,难以突破,纵然有心帮他,夙冰也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能耐,只能妥帖收好。   且说三个月过罢,练气组终于是比完了,英雄榜前三甲全都是玄音门的。   又过去三个月,筑基组的也比完了,榜首果然是夏云扇,夙曦只拿个第二。   最后这一场比赛夙冰是去看了的,以往只听说这夏云扇如何如何了得,亲眼一瞧,夙冰都不由赞叹一句后生可畏,却也无限惋惜地拍了拍夙曦的肩膀:“你也别灰心,不是你太弱,而是那姑娘太强。”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交易会的集市上,夙曦闷头不语,拳头攥的死紧,双唇更是泯成一条直线,好半响才不满地道:“她不简单,这不公平。”   因为夙曦本为妖修,又身怀神凤血脉,对灵气的感触比一般修士更为灵敏,他早发现这夏云扇体内有一股十分强悍且诡异的力量,根本不是纯正的灵气,理应超出人修的范畴,但又不是妖气,应该属于高阶鬼修。   若是如此,她来参加人修的比试,也太不公平了!   夙冰睨他手腕上的佛珠一眼:“你也不简单。”   夙曦微微一怔,漂亮的瞳仁滴溜溜一转:“师傅,您的意思是?”   “你的揣测是对的。”夙冰捏了捏他粉嘟嘟的包子脸,正色道,“但那又如何?在修仙界从来没有公平一说,任何因素都是实力的一种。眼睛不要总是盯着对手,这世上任何对手都是可以超越的,唯有你自己的潜能,才是永无止尽的。”   夙曦两道细眉拧巴成一团,许久,倏然一笑:“徒儿晓得了!”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声音突兀地穿j□j来:“夙道友!”   夙冰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转过头,来的正是元宝和名仙堂七公子之一的名扬。   元宝现在真是春风得意,作为北麓史上第一个不满百岁就能进阶元婴期的超级天才,他俨然成了秦清止的接班人,新一代的北麓神话。   只可惜秦清止的品行,他是全然没法比。   狡诈,风流,贪婪,阴狠……这些词才是他的代言,无时无刻不被世人诟病着。   可惜这颗贪狼星统统视而不见,财富滚滚而来,美人左拥右抱,统辖下的碧落城已经取代了丰乐,逐渐成为北麓第三大主城。而北麓修仙界的风气,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改变。   夙冰思维开了下小差,很快就转醒过来,也鞠了一礼:“宣于前辈,名道友。”   “两位客气了。”   元宝长身玉立,穿着一件青色花软缎袍子,腰间系着一根青色卷云纹银带,脸上挂着公式化微笑,扇子未曾打开,搁在手心一下又一下的敲着,这一身凡人界贵族公子装扮,委实风流逼人。其实元宝的相貌扔在俊男美女成群的修仙界乃是较为普通的,毕竟如夏重霜那种丑到惊人的修士只是极少数。   就拿名扬来说,就比元宝儒雅俊俏多了,更别提蓝少卿那祸国殃民的美貌了。   但元宝身上,总有一股与众不同的特质。   夙冰就想起许多许多年前,自己因为拓跋战被贬去地狱岩时,元宝提过的一个词:“气场”。   就是这不知所谓的气场,令得无数美人尽折腰啊!   不知不觉中,这思维就又开了一会儿小差,直到元宝的手在她面前摇了摇,才算是晃过来神。   夙曦拽了拽她的手,小声道:“师傅,您是怎么了?”   “恩?”夙冰还真没注意,不由汗了一把,自己的心绪最近总是容易被心魔影响,不过这是一件好事,说明邪阙的力量已经越来越强,破茧而出指日可待。   “莫不是见着我太激动了?”元宝低低一笑,满眼揶揄。   “呵呵。”夙冰也不解释,任凭他打趣,曾经他羽翼未丰,还能做得朋友,而今这种情况下,实在是不得不防。   “既然巧遇,不如去楼上小酌几杯,你我也叙叙旧情?”   元宝依然是笑眯眯的,但打死夙冰都不相信这是一番“巧遇”,况且身边跟着夙曦,万一被瞧出来真身那就完了,便推辞道:“过两日金丹期的比试,我可要打头阵,断没有你们闲,还要回去修炼。”   元宝讶异道:“你竟怕这个?”   夙冰还没说话,名扬倒是挑了挑眉:“夙道友如今身份不同,人也傲气了不少呢。”   夙冰眯着眼道:“毕竟八十多年过去,多少有些变化,不知二公子名尘现如今如何了?”   一提到名尘,名扬的脸色即刻垮了。   这便是他不待见夙冰的原因,虽然名尘当年有错,但无非也就是损了损她的名声,对于修士而言又算的了什么?谁知道这女人手段如此毒辣,害的堂堂名仙堂二公子名誉扫地,被赶出家门,如今更是……更是……   哎,不能提!   夙冰才不管他的情绪:“先告辞了。”   说罢便带着夙曦左拐,那不是回无极宗驻地的路,而是更为热闹的集市,摆明只是为了摆脱他们。   名扬瞟她背影一眼,冷哼一声道:“宣于,你不是同她关系匪浅么,怎么几十年不见,全然没有老友相逢的场面,反躲你如躲瘟疫一般?”   元宝啪的打开折扇,挑眉笑道:“兴许她从我身上嗅到了危险。”   名扬愣了下,笑容瞬间凝固:“莫非她知晓了咱们的计划……”   “应该不会。”   “那……”   “大抵是凭感觉吧。”元宝渐渐拢起眉,哪还有之前的风流儒雅,面上逐渐积满阴郁,片刻后,又如雪后初霁一般露出笑容,“我一早说过,我二人才真真是绝配。”   “只可惜她是站在对立面的。”   “类似她这种人,魔性难驯,从来没有什么立场,迟早为我所用。”元宝漫步前行,嘴角迁出一抹耐人寻味地笑容,“从前我不动手,是忌惮着秦清止,我等秦清止离开,已经等了太久,也忍了太久,如今这北麓,还有谁是我的对手?”   ……   三日后,金丹组的比试开始。   夙冰抽签抽到了第一擂台第一位,可以说是最不利的,因为金丹组没有积分小组赛,直接便是淘汰赛。且说淘汰赛共设有五个擂台,每个擂台有一人守擂,其他人攻擂,直到所有人结束,最后还站在擂台上的就是前五。   夙冰既然抽到第一,那意味着她必须站到最后,不断消耗着灵力与体力,迎接别人的车轮战。   这种制度极不公平,但抽签是看运气的,在修仙界公认一个道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夙冰这运气确实衰爆了!   但你若说她衰吧,这一组的攻擂修士,最高修为也才金丹后期,连个大圆满的都没有,因此夙冰一路守的倒也轻松,只是灵力流失的十分严重,露华的超级补气丹就派上了用场。   一个月后,她守擂成功。   而夏重霜在第三组同样守擂成功,最后的五人决赛,一切同夙冰估计的一模一样,以她打败夏重霜,夺得这一届名仙堂大会的魁首为终结。有着先前秦清止让位于她的爆炸性新闻,此事并未在北麓掀起什么波澜,毕竟夙冰能在短短一百多年修炼到金丹大圆满,足以证明她的实力。   没人敢再藐视她的存在,说秦清止当年是不是瞎了眼。   再说金丹组的英雄榜出来之后,又开始了炼丹、铸器、灵兽……等等各方面的比试,整整一年过罢,终于轮到了最后一项比试,也是最重要的一项比试:宗门猎妖大赛。   比赛规则实在是简单粗暴,这届英雄榜练气组前两千名、筑基组的三百名,金丹组的前五十名,以及其他榜单的前一百名都有进入万兽山的资格,而每个人猎兽的成绩,则最终归入宗门成绩。   当然,妖兽根据等级不同,分数也会有所不同。   夙冰听完名仙堂的讲解,领了玉牌站在结界外面,上看下看,左思右想,最后忍不住传音:“咱们不论修为高低,全都在一个圈子里活动,可操作性岂不是很大?”   因为她是魁首,有资格第一个进入,排在她身后的正是夏重霜。   夏重霜皱皱眉:“可操作性?何意?”   夙冰指着广场中央十丈高的灵气牌,努努嘴:“你看那上面写的,一个二阶妖兽是两分,一个六阶妖兽是六分,但以咱们的修为,杀死一个六阶妖兽需要半个时辰或者一个时辰,而二阶妖兽那可是秒杀哦。”   “你恐怕还没弄明白。”夏重霜淡淡扫了腰间玉牌一眼,“杀死低于咱们修为的妖兽,是不算分儿的。”   “那可以控制灵力,不将二阶妖兽打死,保下最后一口气给小辈弟子秒杀啊!”   “你能控制的那么精准?”夏重霜背着手,寡淡的眉毛一挑,“控灵术元婴级别了?”   “那必须的。”夙冰毫不藏拙,“只多不少。”   “那也没用。”夏重霜冷眼瞄她,凉凉道,“听说从前曾有前辈如此投机取巧过,玉牌并没有算分儿。”   “竟是如此!”夙冰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玉牌,暗叹此物的玄妙,才向结界大门迈出一步,随即又有了一个新问题,“那小辈弟子们碰到了高阶妖兽怎么办?岂不是死路一条?”   “咱们进入的只是万兽山一罅,里面的妖兽都是名仙堂豢养的,有禁制在身,并不会主动攻击咱们,它们只有被攻击一次,才能解除身上的禁制,若是小辈们自不量力,那死了也活该……”   夙冰听夏重霜又解释了一遍,才发现名仙堂确实大手笔,实在找不出空子可钻。   她再次提步,瑟缩了下,又收了回来。   浮在半空看场子的名扬终于暴躁了:“夙道友,你是走还不走?没见三千多号人都在等你吗?”   你妹的!魁首了不起啊!   可还真就了不起。   夙冰索性抱着臂,慢悠悠的回头一看,后面的队伍确实很长呢,而且全都是各大宗门精英中的精英,穿着五花八门,连散修联盟都作为门派来参赛了,统一的灰色道袍,因为人数较少,所以显得较为扎眼。   而其中身穿青色拼白色道袍的修士最多,这是无极宗最新款的门派着装,夙冰如今正穿着。   红色道袍的是丹鼎门,人数排在第二。   紫色道袍的是烈焰谷,人也不少。   而其中身穿海蓝色道袍的修士人数最少,他们是东海玄音门弟子。   玄音门在此次名仙堂大会中取得的成绩可以说是历年最好的,包揽了练气组前三甲,筑基组前十就有五位,金丹前五也有两位。但除了这些名次极为靠前的,榜单上便再无几人了,这一点,似乎还没有人注意到。   有些小门派资源不够,只能倾尽全力去培养几名拔尖弟子,造成门派弟子修为断层,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但玄音门底蕴深厚,还能缺物资么?况且夙冰翻过前八十年的英雄榜,玄音门入围英雄榜的总人数明明与无极宗不相上下。   这就说明,他们是故意输的!   可输了之后等于失去资格,参加宗门猎兽的人数不足,怎么拿宗门名次?   夙冰收回目光,一手摩挲着下巴,一手摩挲着结界大门,一旦通过这道大门,就会被随机传送到万兽山这一罅内任意一个地方,可说危险重重。但这次比赛不同于秘境历练,有规定不得相残。就算是相残,无极宗人数最多,也是居于上风。   元宝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夙冰揣测犹豫的时间里,场上有些骚动。练气期和筑基期的修士虽多,但金丹修士在前,他们谁都不敢吭声,只是偶尔向前探一探脑袋,猜测那位夙前辈在做什么。   而一些金丹修士则盛怒不已,就有散修冲着名扬骂道:“你们名仙堂还管不管了,什么事儿啊这!”   名扬原本就一肚子气,这会儿冷冷道:“你有本事,你也拿魁首,你去开路?!”   那散修就讪讪退了下去。   “出什么事情了?夙师妹怎么了?”慕容靖和赵子涵面面相觑,将目光投向了夏重霜,认识夙冰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虽然这厮时常不按理出牌,但总是事出有因,绝不是随便端架子的人。   “不清楚。”夏重霜摇头,“可能再想怎么钻空子拿第一吧。”   “什、什么?”慕容靖嘴角抽搐了下,无语了。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贵宾台上各家坐镇的元婴修士也不淡定了,不好施加压力给夙冰,便纷纷看向无极宗无念道君。无念道君这才讪讪的传音过去,训斥了夙冰两句。   夙冰扬头望向贵宾台,看的却不是无念道君,而是元宝。   而元宝也在看她。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似是灵气相撞一般,竟让在场的低阶修士们打了个寒颤。元宝微微一笑,而她身畔的北麓第一美人嫣泪妆,则冷冷朝夙冰瞪了一眼。夙冰也冲元宝莞尔一笑,没事人一样收回目光,一脚迈进了结界。   她被传送到一处溪谷之内。   抬起头,此时虽是清晨,万兽山上空黑云压顶,雾霾一片,满山的植被并没有给这座戾气高地带来一丝生机,反添了一分诡异阴森。夙冰沿着溪流向上游走,神识全开,扫荡方圆数百丈,手诀一甩,血牙月魄轮环绕在周身。   风声兽从灵兽袋里跳出来:“你怎么一派如临大敌的模样?”   夙冰拨弄罗盘上的阴阳双鱼:“有大劫难。”   “既然如此,你怎么不说啊?”   “一切只是揣测,谁也不敢确定,说出来无根无据,我方才思考很久,就算这是个坑,也唯有硬闯。”夙冰叹口气,“况且机缘总是应劫而生,年轻人无知无畏,就算告诉他们,他们也是会进的。”   风声兽撇撇嘴,心道装什么老成?   夙冰这一路走,遇到六阶妖兽就开杀,她手法纯熟,神器护体,用时十分之短。累了便坐在一端补充一下灵气,一天一夜过去,并没有什么状况发生,只是她也不知被传来了哪个犄角旮旯,竟然一个人也没遇到。   这也传的太偏远了吧?   夙冰有些无语,她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走,直到风声兽停住脚步:“地蕴瘴气太强烈,我不能走了!”   “地蕴瘴气?”   夙冰有些疑惑,难道她走入万兽山山脊了么?   地蕴瘴气不是北麓和万妖国的分界线吗?   下一秒,夙冰开始惊奇,自己竟然感受不到丝毫瘴气,莫非是神农鼎在手的缘故?   风声兽已经缩回灵兽袋睡大觉去了,夙冰恍然大悟,什么地蕴瘴气啊,原来是这家伙在偷懒!夙冰又好气又好笑,便继续向前探,大半天过去,不知不觉就走出这片迷雾森林。   没多久,终于遇到几名无极宗的筑基修士,正被两只五阶彩玉鸟追的抱头鼠窜,虽然狼狈,但这两只彩玉鸟也是伤痕累累,逃不了了。   因为不能出手相助,夙冰看了好一会儿的热闹,才拔步继续走。   转悠了一下午,一只六阶妖兽也没见着,夙冰折返回去,隔一会儿,又看到了那几名无极宗修士,此刻灰头土脸的怒嚎:“你想打架还是怎样!比赛规矩你不懂吗?”   被骂的人一直不还口,夙冰偏了偏脸,居然是夙曦。   “说话啊!别以为你是夙师叔的弟子就可以为所欲为!幸好咱们都是同门,这里又比较偏远,若是换了其他门派,你就连累大家了!捣乱是会被取消资格,还要扣分的,知不知道!”   “呵。”夙曦冷不丁嗤笑一声,掉脸就走。   “好小子!”   几人彻底暴怒,手中法器各个银光大盛,下一刻,却被一股力量压了下去,丝毫动弹不得。几人大呼不妙,头还没转,就听见夙冰说:“好好的动什么气?”   “夙……夙师叔。”几人吞口水,接连跪下问安,瑟瑟发抖。   “这个赔给你们,我会教训他的。”   夙冰甩手扔过去一小袋中品灵石,几人连连道谢,忙揣着就走了,连看都不敢看,更别提告状了。   “师傅。”夙曦瞧见夙冰,先前盛气凌人的架势尽消,低头嗫嚅着。   “怎么回事?”   “我……我看那两只鸟妖快死了,不知为何,心里难受的很,就救了它们……”   他话还没说完,夙冰一拍脑袋,暗骂自己蠢才!她竟然把这事儿给忽略了!夙曦是妖啊!他怎么能来参加猎妖赛?!他的娘亲,不就是死在一群猎妖的修士手上么!   这要是让鸣鸾知道,还不扒了自己的皮!   “夙曦你退出吧,总归妖身,残杀同类是大忌。”   “师傅……”夙曦纠结半响,拳头攥的死紧,眸子抬起的一瞬间,眼泪就涌了出来,“妖修不出来祸害人修,人修为何要来害妖修?而且这种屠杀,也未免太残忍了!难道只因为我们是妖,就比你们人类低贱吗?”   “这……”夙冰不知如何作答。   夙曦嚎道:“若是恶兽,凶兽便也罢了,他们到底犯了什么错?他们只是一群一心向善的好妖啊!明明修为比我们要高,却处处避着我们走,不愿伤害我们,方才那两只彩玉鸟,若不是一窝幼崽被那几人杀了,如何会疯狂的反击?”   夙冰嘴唇微阖,默默无言。   “咱们只为了脸面比个输赢,就来祸害这些无辜善良的生灵,修的到底是什么道?”   “等等。”   夙冰忽然打断他,沉声道,“你说,这些妖兽懂得避着人走?”   夙曦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点点头:“是啊。”   “不对!”   夙冰拢起眉,按道理来说,这里是万兽山靠近北麓方向的一块儿林地,妖兽都是名仙堂豢养的,既然是豢养的,修为成长的非常快,但是毫无根基可言,很难开启灵智,修为最多提升到六阶。就像她之前杀的那些六阶妖兽,只有一股蛮力,根本没有灵智。   夙曦说这些妖兽懂得躲避人,说明它们不但开了灵智,还有心向道?   这是什么情况?   夙冰思忖片刻,立即盘膝坐下,双目紧闭,双手结印,在自己眉心一点!   周身登时红光大作,一缕一缕的白气从灵台逸出,神识散的漫天都是,铺展开来之后,瞧见满地妖兽的残肢和妖血,森森白骨,怵目惊心!神识探在妖兽躯体之内,明明是吸取天地精华而成的妖,绝非豢养!   “糟糕!”夙冰收回神识,咬牙切齿!   “怎么了师傅?”夙曦也发现情况不对,急切询问。   “娘的,这哪里是万兽山!这分明是南疆万妖国境内!”夙冰消耗了太多灵力,也不知是不是气的,起身都有些不稳,“咱们这算是攻进万妖国边境屠城了!已经一天一夜过去,万妖国的高阶妖修怕是快要赶到围杀咱们!”   “什么!”   夙曦震惊不已,还没来得及细问,夙冰就召出风声兽,将夙曦扔了上去:“多多,照看好他!不要离开我附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也不敢保证!”   语毕,夙冰一拍储物袋,祭出一张通信符,指尖红光一闪:“师兄们,你们可能听见?”   半响无音,夙冰开始有些急躁,红光闪了几闪,便又重复了几次。   终于传来了夏重霜闷闷地声音:“夙师妹?”   夙冰心下大喜:“你们那里情况如何?”   短暂的沉默过罢,夏重霜道:“不是很好。”   赵子涵的声音忽然就穿插了进来:“夙师妹?!你没事啊!没事就好!!”   夙冰一愣:“我能有什么事?”   “从昨天开始,我们一直在用通信符,怎么都联络不上你,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   这声音是慕容靖的,看来他们也是发现了情况不对,以通信符聚在一处,却唯独联络不上自己。夙冰不由冷笑,出发之前,秦清止写了一些化神期的高阶符箓赠他们防身之用,原本百丈内的传讯符箓生生扩大到了千丈,因为试炼之地是个圆形,直径不超过千丈!他们居然联系不上自己,这说明什么?   说明自己与他们不在一个地域之内!   她是打头阵的,进的便是名仙堂圈起的万兽山比赛之地。   而在她进入之后,阵法的大门便被修改了,余下修士全都被送去了万妖国边境,所以她待了一天一夜,一个人看不到!不对!万兽山是隔断南疆万妖国和北麓的一道天然界限,地蕴瘴气乃是天险,便是元婴修士都无法承受,阵法根本不能传送的吧?   普通阵法不行,那,撕裂空间之术呢?!   比如元宝手中的三卷天书之二,山河地理图?!   如同当年阮仲在玄音门秘境内撕开一道口子,将他们带入洛仙城一样,元宝如法炮制,以至于他们此次进入的结界压根不是什么阵法,结界的背后就是山河地理图!   落在哪里还不全凭元宝操控?!   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夙冰牙咬的咯嘣咯嘣响,这个毒公子,真毒啊!   若是直接将他们送去万妖主城,一落地便会发现情况不对,万妖国同北麓是签署过停战协议的,双方绝不会贸贸然出手。于是他精心挑选了一处良善妖修聚集的边境地区,就坐落在万兽山内侧的山脚下,从而迷惑了众修士,如此大开杀戒,等于单方面撕毁了停战协议,妖修不同于人修,它们最是团结,复仇是一定的!   此次进入万兽山的修士,全都是各宗门精英弟子,人数虽然不少,却连一个元婴修士都没有,万妖国随便来几个元婴期妖修,还不是必死无疑?   退么?   不!没有退路!   万兽山绵延整个万妖国边境,只有一处可以通过的缺口,那就是距离此地两万多里、曾经由拓跋家族驻守的丰乐城!无论是退,还是等人支援,都是不现实的。   这根本就是要将他们尽数坑杀在这的节奏啊!   夙冰入阵之前早已猜到有诈,但也只以为是些小动作,小心些总能化解,真不曾想到元宝居然下此狠手,秦清止才离开,就决定一步到位,令北麓改天换地!他难道就不怕吗?北麓中空,玄音门即便独大,又如何抵抗魔修和妖修?   他想得到,也必定有解决的办法。   他到底还有多少底牌?   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夙冰不由一阵齿寒,浑身打了个激灵。   “夙师妹?师妹你还在吗?!”   “我在。”   “快捏碎召唤符,我召唤你来这边!”   “等等,这里还有几个筑基弟子,我去寻他们。”   “好。”   夙冰手心红光一闪,祭出一张银色符箓,一种只能由化神期以上、顶级符箓师才能写出的召唤符。将符箓握在手心,她翻身坐在风声兽背上,一条胳膊从后面圈住夙曦,向刚才那几名筑基修士离开方向飞奔,找到后二话不说,全都丢在风声兽背上。   风声兽摇了摇脑袋,怒嚎一声,身体瞬间暴涨两倍!   那几名修士惊惶不已,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闭上眼睛。”夙冰交代一声,“砰”的捏碎召唤符。   再是“砰”的一声,连人带兽便一起消失在丛林中。   ……   永宁镇。   听完名扬的简述,元宝坐在窗边闷声不吭,手里的扇柄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在额头上,空气仿佛凝滞了般,沉闷的令人毛骨悚然。   许久,他才扬了扬眉:“你们名仙堂不是设了天罗地网阵么?她是如何从阵中走出去的?就算她能破了天罗地网阵,又是如何穿过地蕴瘴气翻过万兽山、抵达万妖国的?”   名扬一手心的汗。   万兽山上的天罗地网阵,可不是普通阵,除了名家人,凭谁也无法改动。   “原本想着以咱们的交情,留下名尘一条性命,如今看来,留他不得了。”   “宣于,名尘他总归是我二师兄……”   元宝斜靠在贵妃榻上,十分纨绔的一脚蹬在窗台上,懒洋洋的倒了杯酒:“我知你心里怎么想的,之所以困住夙冰,是我私心作祟,不愿她去南疆送死。而你二师兄报仇,那是理所当然。”   名扬听他说了出来,便也接口道:“莫非不是?”   血红的汁液在白玉杯里摇晃的厉害,元宝斜挑着眉,泯着唇笑:“是的。”   名扬反而愣住:“你还真喜欢她?”   “漂亮的女人我都喜欢,漂亮又有个性的女人,我更喜欢,如同烈马似的,驯服起来才会有快感。”元宝脸上的淡笑渐渐放肆起来,而后骤然停滞,“当年我小叔叔死了之后,我曾混进无极宗调查,这事儿你知道吧。”   “恩。”名扬点头。   “我打小没爹没娘,这世上待我最亲、让我感受到长辈温暖之人,唯有他。”   名扬纳闷:“你父母健在,怎就成了打小没爹没娘了?   元宝瞥他一眼,也不解释,自顾自的说:“他的死,对我打击挺大。也是那时候结识了夙冰,从我第一眼瞧见她,从她眼神里,我就看出了特别。”   名扬更纳闷:“她那时候,也不过十岁吧?”   一个屁大点儿孩子,能有什么特别的?   “总之你不懂。”元宝又瞥他一眼,“之后去铜门山试炼,你猜我们遇到了谁?”   “谁?”   “邪阙。”   “……!!邪阙!!”   名扬先是一阵茫然,尔后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千年过去,历经这事儿的人已经少之又少,邪阙这个名字早已淡出修仙界很多年,然而名扬是掌管修仙界秘闻的一脉,自然对这个名字熟之又熟,“他不是早死了吗?当年各派高层几百人看着,他自己引了天雷,把自己劈死了,难道还能是诈死?”   “是真死了。”元宝摸摸鼻子:“这其中说来话长,当年我还有幸见识到了他手里的一卷天书,叫做乾坤万象图,可以窥探天机。你再猜,我在我的未来,窥探到了什么?”   名扬已经猜不出来了,茫然摇头。   元宝笑,指着自己的心窝:“我看到,她提着一把霓虹长剑,毫不留情就插|进这里。”   名扬的脸色瞬间煞白:“夙冰?”   “恩。”   “既然你早窥天机,为何不先下手为强,杀了她?”   “天机?切!”   元宝嘲讽一笑,足尖稍用力,踹开一扇窗户,“修仙原本就是逆天而行,谈什么天机信什么命?还是那句话,我命由我不由天!她既是我命定的夺命之人,我非但不让她死,还要助她好端端活着!有朝一日,老子还要娶她过门,且让那什么天命好生瞧一瞧,究竟能耐我何!”   名扬听的瞠目结舌,一时间根本再也接不来话茬,知道这厮城府极深,却不晓得,他竟然狂妄到如此地步!“这才是你百年来一直同她交好,暗中多番照顾她的原因啊?”   “你可知,她是有些真本事的,想要降服她,绝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声音陡然放冷,元宝轻哼一声,“名尘解开天罗地网阵,想要地蕴瘴气弄死她,结果不是被她安然无恙的离开了?她降服的神器,比我只多不少,搞不好有她在,此次计划将全盘崩塌。”   “她……”   “算了,余下的事情你们名仙堂再不必插手,交给我来善后。”   名扬还想说些什么,顿了顿,还是退出了房间。   他前脚离开,元宝就冷冷地转了目光,盯着床榻道:“破解天罗地网阵,名尘纵然知道法门,单枪匹马却也是做不到的,想必,儒圣前辈也帮忙了吧?”   床榻上渐渐现出一个光球,外侧如波光粼粼的水面一般,儒圣脸色苍白地回望他一眼。   元宝冷哼道:“没想到儒家一脉,竟然如此卑鄙!你我各取所需,也答应我此次不将夙冰牵扯在内,你竟然出尔反尔,私下动作!”   儒圣阴测测地笑:“她死不了,我要的并非她的命。”   “我在担心我的计划!”   “放心,那些修士们,全都死定了。”   ……   他们说话的间隙,夙冰已被慕容靖的召唤符拖拽进一个深坑里,直往下掉。   一道白光袭过,连人带兽卷了上来。   夙冰站定后,展眼一望,落脚的是一个山谷,外围四周密密麻麻的全是无极宗弟子,有的面露疲惫,有的则是一脸茫然。而居于中心的皆为无极宗金丹期以上的修士,夏重霜不吭不响的坐在坑边,抬头看她一眼:“你昨天去哪了?”   夙冰便将大概说了一通,但隐下了山河地理图。   事已至此,凭谁都猜得到是元宝搞的鬼,没必要将他身怀神器的事情说出来,一是她曾答应过保密,二是她还记着元宝当年多次相助的恩情。说完她问:“这里的妖修最高不过五阶,具不能言语,你们是怎么发现情况不对的?”   “是轻寒师兄发现的。”赵子涵瞧了夏轻寒一眼,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师兄发现玄音门大有古怪,便施放门派集合信号,咱们便都聚在了一处了。”   夙冰望向夏轻寒,果然是有阅历的人啊,不一般!   夏轻寒正盘膝打坐,感受到夙冰的目光,缓缓睁开双目:“夙师妹,我很好奇宣于逸为何独独困住了你?以及,你是如何破除名仙堂的天罗地网阵,又毫发无损的从地蕴瘴气里走出来的?”   夙冰一愣,什么天罗地网阵?   元宝为何独独困住了自己?   她怎么知道!   至于地蕴瘴气,原以为是神农化妖鼎的作用,后来一琢磨应该不是。万兽山脊上的地蕴瘴气能够同时克制人修和妖修,因它并非寻常妖邪之气,而是一种来自于地下的极阴之气。   地下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鬼修的地盘。   阴气怕什么?   阳气。   阳气来自于世间炽热之物,而三界六道之内最为炽热的东西,唯有天道神火和凤凰神血。但夙冰不能说自己脱胎于神火,而且怀揣神农化妖鼎,鼎里养了两只大乘期大妖怪,其中一只是拥有神血传承的古兽凤凰吧?   “你手中有宝物可以同这些妖物沟通,夙师妹有宝物可以走出瘴气,有何奇怪?”夏重霜冷冷开口,“我们不问你藏着什么,你反而质疑夙师妹,真是奇怪。她若真有问题,何故又跑来寻咱们?”   “重霜师弟所言甚是。”慕容靖补充一句。   “轻寒师兄一贯谨慎,夙师妹别介意。”赵子涵就是个和稀泥的。   夏轻寒一笑置之,重新闭上眼睛,不再多言。   周围的金丹修士只默默听着,除了元婴道君之外,全宗门说话最有份量的几个人聚在一起,他们是插不上嘴的。   赵子涵又出来和稀泥:“咱们现在应该想想,如何解决眼下的困境。”   夙冰问:“其他门派的道友呢,可通知了?”   慕容靖点头:“知会了,但他们不信,还说咱们是故意拖延。”   夙冰不意外,猎兽大赛几百年一次,大多数修士头次参加,根本分不清楚对错,只想着抢妖兽赚积分:“原本不必管他们死活,但眼下唯有团结才有一线生机。”   “我看难。”慕容靖嗤笑一声,撩下袍子席地而坐。   其他因为夙冰到来而起身的同门,也一一环绕坐下,虽说眼下大难当前,但他们好歹也是大宗门培养出来的精英弟子,临危不乱的气度还是有的。   夙冰摸着下巴思忖片刻,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张符箓,说了一连串的话,最后施法在符箓之上。符箓登时化为一张仙鹤,抖了抖翅膀,冲出谷去。   赵子涵好奇:“夙师妹,这是传音给谁呢?”   “露华道友。”夙冰也挑了块儿地方坐下,“丹鼎门带队人是韩云,露华正是他徒弟。若是丹鼎门此刻罢手,前来与咱们汇合,其他门派哪怕不全信,也会半信半疑吧。”   沉默中,忽有金丹修士提议:“万兽山有瘴气,咱们便向丰乐退去如何?”   慕容靖立刻驳回:“不行!别说咱们不一定逃得掉,就算逃得掉,筑基弟子和练气弟子怎么办?以他们的脚程,绝对逃不出!届时四散开来,岂不是自找死路?”   那人清咳一声:“咱们逃,还有一线生机,难不成都要死在这里?”   声音压的虽低,谷内的修士却全都听见了。   外围的练气修士和筑基修士的心,各个儿提到了嗓子眼,他们都明白,若是抛下他们作饵,牵制住正赶来的妖修大能们,高阶修士说不定能够赶到丰乐城,丰乐作为拓跋世家几万年的领地,拥有自上古传下来的降妖缚魔大阵。   慕容靖怒道:“说什么玩笑?咱们名门正宗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夏轻寒正色道:“靖师弟,是脸面重要,还是宗门与家族的根基重要?咱们全都死在这里,宗门空虚,到时候宣于逸带着玄音门攻上山,你忍心看着无极宗数十万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慕容靖一下便呆住了。   夏轻寒无波无谰的望向夏重霜:“三弟,我留下,你必须走。”   夏重霜万年不变的冰霜脸此刻不禁微微动容,似乎很讶异夏轻寒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不是一心怨恨自己夺了他的光彩么?   不是一心要毁了自己么?   生死临头,装什么呢?   谷内将近四百精英弟子登时乱糟糟起来,却不是在怨愤,众人心里门清,这些天之骄子们若是想逃早就逃了,不会将他们召集起来想办法,更不会当着他们的面讨论去留。   一时间全都群情激奋,视死如归起来,求着这些能逃走的前辈快些逃,赶回去守护宗门。   一直没吭过声的秦君悦起了身,盯着夙冰沉沉道:“轻寒师兄说的对,咱们不能全都死在这里,我留下坐镇,秦夙冰你必须走,你是师傅钦点的秦家掌门人!”   语罢,数十名剑修立刻起身,尔后又跪下,求着夙冰离开。   这样妖风飕飕、森意凉凉的夜晚,夙冰心头不由升起一丝感慨。   其实,眼下这种局面她很难理解,平时这些修士各种不对付,为了一己私利,在试炼、秘境中对同门狠下杀手的多之又多,但今日被玄音门困于此地,反而勾起他们对宗门的满腔热诚,这就是所谓的宗门归属感么?   这种洗脑,也未免太可怕了。   夙冰摇了摇头,反正她是做不到。   “别吵了。”她说,“丰乐是条死路,别想了。”   一句话,声音不大,却如震山之音,将众人悉数震住。   夏轻寒蹙眉:“怎么说?”   “我太了解宣于逸了,他思虑周详,既然存心将咱们一网打尽,必不会留下生门。”夙冰仰天长叹,“现如今咱们困在这里,正是灭道宗进攻丰乐城的大好时机,灭道宗的宗主你们也知道是谁,那是拓跋战!凭他今时今日的修为,完全可以操控降妖缚魔阵,一旦逃去丰乐,等于被人瓮中捉鳖!”   不出所料,一片哗然。   夙冰捏了捏眉心,头有些疼。   “这么说,灭道宗同玄音门早就联手了?这根本是个一箭双雕的死局?!一方面拖死咱们,一方面由灭道宗进攻丰乐?”慕容靖惊讶道,“宣于逸这厮竟然离经叛道,勾结魔修?!”   “有什么不可能的?”夙冰翻了个白眼,“当年对付拓跋家族时,他还勾结妖修呢。”   “正是如此,我才觉得不可思议呀!”慕容靖走去夙冰身边,弯腰看着她,满眼都是惊诧,“你要知道,当年拓跋家族被灭,宣于逸功不可没,而拓跋战的亲哥哥拓跋隐,等于是被宣于逸生生逼死的!拓跋战怎么会同他联手?”   “因为拓跋战也是做大事的人。”   夙冰还未张口,秦君悦已经抢先一步,“况且,拓跋隐的死,也是因为他先杀了宣于逸的叔叔。”   当年追捕拓跋两兄弟时,这几人俱都在的,而夙冰早已带着拓跋战叛逃,这一段往事她倒是真不清楚,便随口问了一问。秦君悦印象最为深刻,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末了疑惑道:“此事令我百思不得其解,那日我师兄弟一同回山,根本不曾遇见过什么中年道人,隐师弟何时杀了他叔叔?况且隐师弟一向以师傅为榜样,性子和善,哪里杀过人?”   夙冰凝眉思索了片刻,瞳孔一缩,豁然起身!   丛林,妖兽,中年道人!   摔!人是她杀的!   悲催的拓跋隐就这么背了大黑锅!   夙冰额角青筋霍霍跳了起来,一直以来,她总觉得自己是被拓跋家那两个小子给连累了,原来一切一切,皆因她当年一时兴起?   她并不贪那道士一点儿钱财,也不因那道人好坏与否,原本她是可以装死的,偏偏爬起来的缘故,只是自己重获新生之后,一身修为尽失,在夏氏兄弟面前伏低做小搞的心中郁结,想要练一练手找找自信……   这便是千年修魔显露出的本性么?   夙冰抚额,率性而为的惯了,她做事但凭自个儿高兴,从不计较后果,这一次,却是破天荒的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若没有当年那事,或许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吧?   难怪秦清止时常耳提面命地说,修道者切记秉着一颗仁善之心,但又不得过多插手他人之事。修道,修心,修的不是一颗金刚心,而是一颗平常心,世人自有缘法,世事互有因果,一旦干涉,便是入了这因果的局,必将得因果的报。   哎。   这事儿结结实实的又给夙冰上了一课,她抛下讨论中的众人,牵着风声兽出了山谷。   妖血和腐尸的气味弥散在空气中,腥臭的厉害,夙冰望了望身后不远处连绵起伏的万兽山,摸了摸储物袋里的神农鼎,心里寻思着,自己是不是可以带他们通过瘴气?   应该不行的吧?   回过头,看到风声兽背上的小孩儿,她眼睛一亮:“小曦。”   夙曦愣了下:“徒儿在。”   夙冰的眼睛越来越亮,小曦也具有神血传承呀,若是用他的血写符……   “少打我儿子主意!”   鸣鸾愠怒的声音陡然在识海里响起,惊的夙冰一个激灵。   还没等她回过神,一个更火大的声音在识海里炸开:“这么凶吼我女人,秃鸡,你作死啊!”   “你、你叫谁秃鸡?!”   “我叫你,你敢答应吗?”   “……”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就这样拌起嘴来。   夙冰一直默默听着,有一下没一下的笑着,一种复杂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充斥在她胸腔之内,最后笑声中竟然带了几分哽咽,倒教那两人听出不对劲儿来,纷纷默了。   许久,才听得邪阙一声叹息:“阿夙,你好么?   夙冰“嗯”了一声:“你呢?”   “似乎还不错。”   “那就好。”   几十年的空白,就在这两个“好”字之中,笑着翻过去了。    ☆、124最终章·悟道者(三)     夙曦在一旁看着夙冰忽悲忽喜,纳闷极了:“师傅,你在同谁说话啊?”   夙冰微微愕然:“你听不到么?”   夙曦一脸茫然的摇摇头。   “他听不到的,我和邪阙如今在神农鼎第七层的混沌天地之中,只有神农鼎认主之人才能与我们沟通。”鸣鸾解释,“你也先别告诉他,省得他担心。”   “你们不打算出来?”夙冰讶异。   “不是不出去,是没办法出去。”邪阙言语之间透着无奈,“我和秃鸡一旦离开混沌天地,势必引来飞升的八十一道天劫。你也知道我俩这对儿苦命鸳鸯的情况,神农鼎内五十年,他神体修复许多,我业障也消了一些,但仍不足以应付大天劫。”   “谁跟你苦命鸳鸯了?”   “是谁跟你泡在这里几十年的?”   “……”   夙冰笑不自禁:“得,别闹了,说说你俩的打算。”   邪阙清清嗓子:“哦,我们打算中元节那日渡劫……”   和夙冰思虑的一般无二,中元节那天是一年之中天地阴气最盛的一天,百鬼夜行,天道势衰,最适宜渡劫飞升。当然,这并不代表飞升可以自己挑日子,毕竟大乘期大圆满之后,渡劫飞升是讲究机缘的,渡劫期一共只有几个时辰,天门一开,若是错过,或是渡劫失败,躯壳将无法继续承受人界灵气,最后势必爆体而亡。   邪皇便是因为过了渡劫期迟迟不肯飞升,才搞出来那么多是非。   中元节。   夙冰算算日子,倏忽一愣,那岂非三日以后?   怪不得他们会在今晚苏醒。   才相聚又要分离,而且还是极为长久的分离,夙冰并没有太多惆怅,毕竟飞升是件好事儿,而能不能成功飞升,那是大事儿。然,眼下还有另一件大事儿:“先不提你俩飞升,这里的情况,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吧?”   “正为此事寻你。”鸣鸾正色道,“你取吾儿之血无用,他血统不纯,驱散不了地蕴瘴气。”   “这样啊……”夙冰在心里琢磨了下,小心翼翼地问,“大白,现如今南疆掌权者可是黑蛟和狐狸。你一手将他们养大,他们一直奉你为尊,你若肯站出来解释一下,他们说不定会……”   夙冰说着说着,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邪阙是妖。   让他向南疆开口求情,去救北麓的修士,实在是太扯淡了。   她默默等待着邪阙大爆发,不曾想却听邪阙不温不火地道:“他们明早便能赶到,而老子和鸣鸾三日之后才能离开混沌天地,在鼎中又无法同外界沟通,怎么解释?由你去传话?以你的身份,他们会信?搞不好还以为你把咱们给囚禁了,先布个八荒六合阵,拖他三天,等老子吧。”   夙冰惊讶:“你……”   邪阙冷冷道:“老子欠谁的人情,也不欠他的,便保他族人一次。”   这个他,自然是秦清止。   顿了顿,又别别扭扭地补充一句,“顺便替你也还了,别搞的他财主样,咱都欠他一身债似的。”   夙冰摩挲着下巴,笑了。   “你笑什么?”   “啊?没。”   “八荒六合阵乃太古大阵,恐怕无极宗精通阵法的金丹修士不够多。”两人正打着哑谜,鸣鸾突然煞风景地跳出来道,“得把其他门派的人全都召集来。”   “这有何难,秃鸡你是纯血统,你去放点儿血。”   “啊?”   “啊什么啊!”   话音一落,夙冰手里的神农鼎突然就腾空而起,化为一道银光,如流星一般“唰”的向西边飞去。紧接着,大地开始震荡,底下似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一层又一层的涌了上来!   “出什么事儿了!”   山谷内原本正是调息的修士瞬间起身,各自布下防护罩,祭出法器。   再是一声响彻天地的尖啸!   山林里的飞禽走兽无不颤抖,妖类对血统有着盲目且狂热的崇拜,一开始还以为是蛟大人和狐大人来救他们了,但这妖息的浓郁程度,绝对比那两位大人还要纯正百倍,乖乖,这得是什么血统的妖啊!!   而正狩猎的修士们,也被这震动震的毛骨茸然!   血统他们感受不出来,但这力量……   老天!   无极宗没有骗他们,此地真有问题,真有大妖怪!大乘期以上的大妖怪!   就在这响动发生之际,丹鼎门的修士恰好召集完毕,等一切归于平静之后,露华抚着胸口顺了顺气,得意道:“怎么样,相信我了吧,就说了夙道友不会诓我的!”   “好好好,这不是都依你了。”韩云无奈。其实他也一早觉得不对劲儿,但其他门派都不停止,自己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万一只是杯弓蛇影,那就影响宗门名次了。   与此同时,其他门派的领队也纷纷放出召集信号。   半柱香之后,无极宗栖身的山谷上空陡然涌现出一道刺目红光,经久不散,各门派便循着红光而来,一波一波先后抵达山谷。 原本这谷地还算宽阔,如今三千号人挤在一处,就显得太过拥挤了,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筑基期的修士便驱使着法器,坐在外围半空。   各门派能说上话的金丹修士,依旧围着正中央的大坑,坐在隔音禁制之内。   “八荒六合阵?”   知悉玄音门的阴谋之后,各宗门带队修士脸上的惊恐不可说不重,听完夙冰的建议之后,愈加惊诧,“夙道友,八荒六合阵乃是太古时期太清门的封山大阵,且不提早已失传多年,就算还流传于世,凭你我之修为,也不可能布阵成功。”   夙冰便看那说话之人一眼。   慕容靖介绍道:“这位是散修联盟路遥道友,今次布阵英雄榜榜首。”   夙冰纳闷:“路道友,既然此阵已经失传,你如何知道你我不能成功?”   路遥微微一愕,淡淡道:“法阵越是精妙,便越是复杂,但又不是人多就可以完成的。太古时期的阵法与今大相径庭,除却材料繁复、贵重之外,最关键的,在于请阵灵。”   阵灵二字,咬的极重。   果然,露华和赵子涵齐声问道:“阵灵?”   路遥微微颔首:“现今布阵的阵眼,其实就是阵灵的一种最简单形式,阵眼是整个法阵的核心灵魂,材料的强弱,几乎可以决定法阵的强弱。所以咱们在破阵的时候,必定先找阵眼,所谓擒贼先擒王,一样的道理。而在太古时期,天地灵气充裕,先辈们布阵之时,便会请阵灵以压阵。阵灵没有固定的位置,它存在于整个法阵中,与法阵的力量严丝合缝,威力无穷。”   “阵灵极难请,但并不代表以现如今的天地灵气,请不来。”夙冰垂了垂眸子,一拍储物袋,祭出邪阙那本太古阵法大全,“如此书中记载的三百余种阵法,八荒六合阵的阵灵就是比较容易的。”   “居然是太古不传之物!”   禁制内一众金丹修士,不管懂不懂阵法的,眼睛全都亮了几亮,尤其是路遥,双眸中简直现出一股狂热,双拳紧握,死死盯着夙冰手里那本书,简直要将其看穿一般。   邪阙火了:“你拿出来做什么?”   夙冰头大:“布阵需要的材料实在太多,我不拿出来,他们不会信我。反正此事一旦了结,我将会离开北麓,这本书便留在无极宗吧。我已经倒背如流,无碍。”   “这是老子的书,你送人问过老子了吗?”   “当初既然给了我,不就是我的?”   “什么你的我的,连你都是老子的,何况这本书?”   “去你大爷的!”   夙冰冷不丁咬了舌头,疼的直爆粗口。   邪阙得意洋洋的哼哼一声。   “也亏得夙师妹精通阵法,否则此书一直被我们夏家束之高阁,当真埋没了。”便在此时,夏重霜幽幽开了口,眼神冰冷的扫了一圈众人,这意思传达的清楚明白,这阵法书是夏家的典藏,少打主意。   果然,那些原本起了邪心的修士立刻转了心思。   夙冰递了个感谢的微笑,夏重霜照单全收。   夏轻寒脸色微变,视线从夏重霜转在夙冰身上,看来这个女人,当真是他心魔越来越重的原因,再这样下去,迟早走火入魔,难道真要听师傅的话,杀了夙冰?   “那人动了杀心。”邪阙说。   “恩?”夙冰一愣,有些知道他说的是谁。   “别忘了,我可是心魔。”邪阙打了个哈欠,故作无意地问,“你和夏家那小子,究竟什么关系?”   “不清楚。”夙冰听罢只能摇头,“自从当年铜门山出来,他似乎就对我很好。”   邪阙犹豫片刻:“难道当年他在乾坤万象图里见着你了?”   夙冰恩了一声,连连点头:“只有这种可能,可惜不知他究竟在未来看到了什么,干嘛一直对我这么好呢,搞的夏家起了误会,视我如豺狼虎豹一般。”   要知道这个家族尽出神经病,冷血无情的要命,比如夏轻寒吧,瞧着温文尔雅的,当年能亲手杀了自己孩儿的娘,哪怕是被逼的,也足见其心狠手辣。   此事暂且不提。   太古阵法书一经拿出,各派代表自然不再怀疑此举的可操作性,但韩云问道:“就算起了阵,又能支撑多久?照之前推断,唯一的入口丰乐城已经被拓跋战占领,再加上玄音门的势力,各派道君们要突破也不容易,况且据我所知,有几位元婴道君正在闭关,怕是来不了。”   话音一落,又是一阵沉默。   “三天。”夙冰不可能说出邪阙的事情,“家师临走之前,曾留下一道求救符,两个时辰前我已将此符捏爆,家师想必已经收到了讯息,虽然合虚期惧怕天雷,但家师……总会有办法的。所以,咱们只需坐守三日。”   提到秦清止,众修士双眼俱是一亮,终于不再犹豫,决定配合夙冰。   夙冰暗暗松了一口气,秦清止走的时候确实留了一大堆宝物给她,却唯独没有什么求救符。他此次进阶离宗,是当真抛下了一切,也或许他从心底认为,今时今日,夙冰绝对有能力担起重任。   但夙冰心里没底啊。   她叹气。   果真是高处不胜寒,还是闲云野鹤来的自在。   ……   且说要在山谷之中布下八荒六合阵绝非易事,各派商量过罢,便各自分派人手分工合作。头一件,就是以门派借用的形式向弟子收取灵石、空白符纸、丹砂,因为此阵的设立,需要大量符箓作为支撑。   幸好英雄榜前百的符箓高手都在,赶制倒也不难。   再来就是补气丹之类的补给,有丹鼎门在,同样不难。   “所以说人多好办事啊。”赵子涵感概。   “要不我岂会浪费半晚口舌?”夙冰抹了一把汗。   所需材料差不多准备齐全之后,夙冰挑选了十几位阵法高手,分别将包了符箓的灵石、兽骨、法器,按照阵法书所指示的方位,一一埋好,悉数激活,等一切就绪之后,天已即将破晓。   “只差请阵灵了。”   布此阵路遥没少出力,此刻已经是精疲力竭,连吞了几颗极品补气丹,仍然不去打坐调息。身为散修,没有宗门在外的压力,倒不见得他有多热心,然而此人是个阵痴,类似八荒六合阵这种太古护山大阵,生平头一次遇到,恐怕一生也就这么一次,怎能不尽心。   “恩,我来。”   “阵灵不能乱请,必须视阵法效果而定。”   “我懂。”   夙冰腾空而起,最后观测了一遍阵法的布置。   掌心蕴满灵力,她一拍灵台,暂开了化神期的灵窍,再向下看时,只见百丈之内,凹凸不平的谷地,一道道浅红色的灵线交汇成奇怪的骷髅图样。   “奇怪了,明明是妖族的地方,阵中又用了大量兽骨,为何阵灵是鬼?”夙冰一一检视,明明埋骨的地方都正确啊,没有问题,“大白,凤凰,你们怎么看?”   “是有些奇怪。”邪阙难得谨慎的说话,“容我再看看。”   “屠杀了这么多妖修,土都染红了,此地气势突生变异不要太正常。”鸣鸾嗤笑。   夙冰将信将疑,却也无奈:“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我试试能否请动鬼煞阵灵。有什么错处,你们俩记得提醒我啊!”   “有老子在,你怕什么?”   “我也没说我怕啊。”   夙冰撇撇嘴,拿出一盒掺了一滴凤凰精血的丹砂,这是才从夙曦身上取下来的,因着这个没少被鸣鸾骂。又摸出一根碧绿透亮的白兽毛符笔,这是秦清止特意留给她的,一看就是好东西。   她以符笔沾了殷红丹砂,一手负后,在山谷上空写写画画。   “金之力,封!”   “木之力,封!”   “水之力,封!”   ……   那些符文一旦落成,霎那金光大盛,如有生命一般“嗖”的印在山石之上,山谷平地狂风爆起,卷着沙石将夙冰裹在其中,一众修士站在下方紧张注视着,生怕其中有变,就全都白忙活了。   然而看着看着,又不由一阵恍惚。   仿佛那衣袂翩跹的女子,并不是同他们修为相近的金丹修士,而是一个即将飞升的得道仙尊。瞧她举手投足之间的狂放,眉宇之间的坚毅,即使男子恐有不及。   这其中感触最深之人,当属慕容靖。   慕容靖身为慕容世家嫡系大少爷,自小被娇宠着长大,目中无人了几十年,第一次被人搞的下不来台,就是拜夙冰所赐。   尔后,这女人也是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处处与自己作对,在慕容靖看来,这完全是一种欲擒故纵的把戏,毕竟她有什么资本在自己面前傲气?当然,他也得承认夙冰确实用对了方法,这一招的确让他上了心,也动了些情,甚至一度起了纳妾的念头。   然而再到后来,相处的越深,了解的越深,慕容靖如梦初醒。   原来她真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过。   而她确实有这个本事,也有这个资本。   尤其是亲弟弟在她面前栽了个大跟头之后,慕容靖觉得自己浑浑噩噩这么多年,简直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一而再再而三的审视自己过罢,先前那份欢喜的心思淡了,取而代之的,更多是感激。   当然慕容靖这一百多年苦逼的心路历程,神经大条的夙冰一丁点儿也不知道。   她无心插柳,就这么拯救了一个失足青年。   眼下,她正向邪阙和鸣鸾感慨这符笔实在是太好用了,简直是下笔如有神助啊,丝毫看不出她只是个制符新手。可她说了大半天那两人吭也不吭一声。   “很难制吗?”她还想回头制几杆子拿去卖掉,一准儿天价。   “难。”鸣鸾沉沉道。   “哦?这笔杆儿是沉水梧桐木,很常见啊,只是年份高了点儿。”   “难在笔毫上。”鸣鸾沉吟。   “哦?这是什么毛?”   “这我不好回答,你还是问你家男人吧。”   “哦?大白这是什么毛?”   “大白?大白这是什么毛?”   “大……”   “夙冰你还有完没完了?!”   邪阙终于在沉默中狂躁大爆发,“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吗?!”   夙冰愣了片刻,赶紧闭上嘴,闪电般收回符笔。   她拍拍袖子落了地,路遥立刻迎上来问:“成了?”   夙冰点头:“起阵吧。”   十二位金丹期修士分坐十二小阵,一套手诀掐完,一道接着一道光芒射上天空,最终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倏尔化为压山结界,将整个山谷包裹在内。   八荒六合阵最终大成,众修士纷纷松了口气。   此刻,山谷中虽然聚集了三千多名修士,但除了呼呼风声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声响,所有修士都在抓紧时间休息,兴许明天将会有一场恶战。   夙冰坐回无极宗的队伍里去,在他人打坐调息的时候,仅仅服用了一颗高阶固元丹,再催动体内灵力将丹药迅速分解,辗转流遍全身。这是一套上古魔修高阶运气法诀,夙冰修为精进之后,便将其做了改良,虽然比不上当年好用,在这个时代,也算高端大气上档次了。   但她依旧装作打坐的模样,却是在和邪阙两人聊天。   夙冰并不是多话之人,不过鸣鸾出身神界,她自然好奇的很,抓紧一切机会探听消息。其实鸣鸾也不是个多话之人,兴许是看在邪阙的面子上,也或许是感激夙冰照顾小曦,倒是知无不言。   “八尾神君?”   听到鸣鸾讲起司人间妖兽的神,她一愣。   邪阙哈哈大笑:“是啊,狐幽神君原身是只九尾白狐,可惜一条尾巴被我师傅砍断了,只余八尾,八尾神君这个外号,也就传开了。”   夙冰也是忍俊不禁:“他不是神吗,为何会被砍断尾巴?”   鸣鸾摇头:“不知道,不过八尾神君他老人家,肯定做了什么令主人暴怒的事情,否则主人不会每回见他便嘲讽一番,都快一千万年了吧?”   “其实是羽琰神君小心眼儿吧?”夙冰冷哼一声。   “其实……”   鸣鸾张了张嘴,又咽下,在混沌空间内使了个眼色给邪阙。邪阙癔症了一会儿,咳了一声,接着鸣鸾的话道:“其实我师傅他老人家,是有一些小心眼儿。”   鸣鸾睁着大眼瞪他!   邪阙又咳嗽一声:“但他身为司火之神,脾气有些暴躁在所难免的,阿夙,我知你怨恨他,在我从可悟那里知道我是他斩下的心魔,我有一阵儿也挺怨他的,但后来这怨就散了。你日后见了他,我想你的怨恨也会散的,他是真正的悟道者,真正的神君。”   夙冰仍然不屑冷哼。   鸣鸾忙道:“正是如此!”   “我进阶大乘期那日,师傅下界来渡我,我心里不忿,问了他当年一些事儿。其实可悟说的话,并不全对,我师傅是生了心魔,但你知道心魔是如何形成的么?你知道我的由来么?”邪阙犹豫了下,还是说道,“你师傅同我师傅,其实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啊?”夙冰终于收起了冷笑,惊诧起来。   “我师傅羽琰神君是根苗正红的家族长子,而你师傅那一世叫做羽璟,却是他们父亲在外头同俗世中人生的。认祖归宗之后,我师傅瞧不起他,没少侮辱他,这是事实,人无完人,我那小心眼儿的师傅并没有否认,但这只是小事儿,并不能影响我师傅求仙问道的决心。”   “后来呢。”   “后来三界爆发了一次大兽潮,兽王攻击俗世,师傅他们全都去了最前线。有一次情况危急,他兄弟二人联手撑起一个结界,护住俗世数十座城池。兽王大怒,抓了我师傅的爱人月盈真人,并当着他们的面,将月盈真人扔进了焚仙炉。我师傅痛苦挣扎,他想不管不顾的去救她,然而自己肩上背着千万苍生的性命,如何能松手?   羽璟当时修为虽高,悟性却不如我师傅,见我师傅打算牺牲月盈真人,他松手了,跟着跳进了焚仙炉救人。阵法立时缺了一角,我师傅惊骇之下,竟然爆发出超乎寻常的力量,以一人之力撑起整个结界,却也因此断了灵根,成为废人。”   夙冰愣愣听着,不知说什么才好。   “修仙界,一直是个以实力为尊的地方。”   鸣鸾接口,“主人舍小爱,拯救了千万苍生,但没有人会记得他的功劳,他们只知道,主人成了废人,成了弱者。他被家族抛弃,被同门嘲笑,就连曾与他山盟海誓的月盈真人,也无法理解他,移情别恋转投羽璟的怀抱,又因她在焚仙炉内毁了半张脸,更是对主人恨之入骨。   主人想不通,不明白,不理解,他爱世人救世人,他舍小爱救苍生,他做错了么?修道究竟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得长生、成为最强者么?那得了长生、成为最强者的意义,又是什么?渐渐的,他心魔丛生,几乎入了魔道,他的迷惘统统化为对羽璟的仇恨,同魔道宗勾结,抓了羽璟。   最后,月盈真人替羽璟挡了一劫,死在主人手中。临死前告诉主人,她不是为羽璟而死,而是为了主人而死,她原谅了主人,也要主人自己放过自己。主人痛不欲生,在道与魔的界限中苦苦挣扎,尔后神魔树下悟道五百年,最终拔慧剑、斩心魔,成为悟道者,获封神君之位,司三界神火一脉。”   夙冰沉默了一阵儿。   尔后抬起头,一字一顿的说:“他依旧是个滥杀凡人的恶神。”   “或许,你是他唯一杀过的凡人了。”   邪阙小心翼翼地道,“阿夙,师傅乃是封神悟道者,他不戒杀生,但没有特殊理由,不会滥杀无辜。你若是因为此事记恨师傅,或许你该恨我吧,师傅也都是为了我,才会拿你来祭器……”   夙冰皱皱眉:“别说了,我不想知道那恶神的任何事。”   说着就封住耳识,不搭理他二人了。   “邪阙,她这态度可不行。”夙冰的反应,令鸣鸾有点儿无奈,“以后咱们升了仙界,常常能见到主人,她总恶神恶神的,主人听了肯定得爆炸,到时候闹起来,你说你站在哪一边?”   “邪阙?”   “邪阙我跟你说话呢!”   “喂!”   鸣鸾偏过头,对着邪阙的背影大喊大叫,“我跟你说话,你倒是吱个声啊!”   邪阙抓耳挠腮的蹲在角落,掉脸恶狠狠地瞪他:“别惹老子!烦着呢!”   “可怜啊。”鸣鸾怜悯的看他一眼,“啧啧。”   “滚!”   ……   夙冰调息了一阵,忽然想起蓝少卿给她的灵兽蛋来。   她将手伸进灵兽袋,将那颗灵兽蛋取了出来,又摸出两块灵石来喂。掌心蕴满灵气在灵兽蛋上绕了绕,还是只能探出内里有细微的灵气团。   她凝眉思索片刻,将灵兽蛋扔进了神农化妖鼎内:“喂,你们俩帮我瞧一瞧,这是个什么灵兽,我探不出来。”   邪阙噌的从角落跑出来,和鸣鸾头对头的研究。   鸣鸾敲了敲:“这不是灵兽蛋啊。”   “啊?”   “这是一枚仙器,可以冻结天地间一切灵气的仙器。”邪阙拿在耳边听了听,食指在蛋壳上一点,“咦,里面居然有两名男婴。”   “什、什么?”夙冰讶然。   “是的,观其气息,百十来年了吧,应该打一出生就被封印在此仙器内了,至于封印的原因,估计是在母体内就已经损了真元,需要仙器来蕴养。”   “原来如此。”   “他们的母亲,是洛仙国那小丫头吧?洛仙被改了地脉,所以男婴生来真元受损,封印住,倒是个好法子。”   邪阙稍稍一想,就推算出前因后果,他将仙器推入神农鼎第三层的仙境之内,搓搓手道,“蓝少卿那小白脸还真舍得,这几十年大概将自个儿的真元抽光了,全都喂给他们。也合该他们走运,神农鼎内的补元境,正是治疗他们的好地方,再让凤凰拿神火烤一烤,啧。”   夙冰闭了闭目,心口有一些沉重。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她站起身,站在结界的边缘处,凝眸望着东方初生的太阳,光芒之下,尽是血腥兽骨。上古年间,她也曾在南疆混了很多年,在她印象中的南疆,其实是很美的。   “我记得距离此地不远,曾经有座飞仙台。”   “应该还在……”   犹豫再三,邪阙还是没说回头带她去看看的话,他一离开神农鼎,等待他的命运,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现在唯一该想的,就是如何飞升,如何活下去。   微微垂下头,他怅惘道:“人间混了这么久,怎么就没想起来带她去逛逛南疆呢,我窝前那棵桃树,她看了一定喜欢。”   鸣鸾怔了怔:“那棵结橘子的桃树?”   “是啊,以往总觉得岁月太漫长,如今却觉得还有太多事情,都来不及做。”   邪阙神情恹恹,索性化身为龙,蜷缩成一团。   稍稍休憩了一个多时辰,他从梦中转醒:“阿夙,赤狐来了。”   夙冰骤然一个激灵,神识扫了出去,一丝发现也没有,但这并不代表她会怀疑邪阙的判断:“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众修士纷纷跳起来,祭出法宝法器。   毫无动静。   众修士愈发紧张:“真的来了?”   夙冰沉吟片刻,笑着道:“狐骚味这么重,看来是赤狐大人。”   “好你个小修士,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夙冰循着声音望去,西边天空上渐渐出现一粒红点儿,正飞快的向山谷飞来,直到近了才看清楚,竟是一顶八抬红绫软轿,分由八只九尾白狐抬着,而轿子里的,正是当年与夙冰有过两面之缘的赤狐。   轿子停在阵法之外数丈,九尾白狐们竟然发出女子的嬉笑声,缓缓撩开帘子。   只见赤狐一身红裘衣,玉面狐狸做枕,和衣半躺,模样慵慵懒懒。   “真拽。”   “排场够大。”   “同样是妖修,看看人家,惭愧么你?”   “这算什么,瞧着吧,等老子去了天界,弄它十来只凤凰来给老子拉仙车!”   “你敢!”   邪阙和鸣鸾一人一句,听的夙冰嘴角直抽抽。   “赤狐前辈,晚辈们并非有意冒犯……”韩云站了出来,论资历,他在一行金丹修士之中算是最老的,交涉一事自然落在他身上,便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通。   “本座管你是不是遭了暗算,皆是你北麓之事。”   狐幽未曾开口,一个沉闷的声音已然响起,紧接着天边出现一团黑气,以泰山压顶之势笼罩下来!黑气散罢,黑蛟展袖立在半空,居高临下睥睨众人,“现如今你们北麓道修主动撕毁停战协议,屠杀我数百南疆子民,乃不争事实!”   众修士无比惊颤,赤狐妖已是元婴后期,而这黑蛟龙,至少也得化神中期吧?!   化神期大妖怪啊!   有停战协议在,千年来妖修鲜少在北麓露面,这些道修年纪最大的也不超过一千岁,没化形的妖兽见得多,但哪里见什么大妖怪?再然后,四周妖气弥漫,竟又飞来三名元婴期的妖修,两女一男,真身为别为蛇精、山魅和桃树精,虽然没有赤狐修为高,但实力同样不容小觑。   只听他们控兽旗一展,将近两万多只妖兽围了上来,将山谷围的密不透风。   惊骇的表情始终挂在北麓这些道修脸上,别说大妖怪们亲手动手了,单是这两万多只青面獠牙的凶猛妖兽,就能将他们悉数踩成肉泥啊!   “这……这法阵能抵挡住吗?”   人群中开始有人小声议论。   众多询问的目光落在夙冰身上,尤其是无极宗一众高阶修士,此刻,这个他们曾经嘲笑的女人,几乎成为了大伙儿的救命稻草。形势确实不容乐观,连一贯冷静的夏重霜都皱起了眉头,侧目嘱咐身后的女子:“莫要离我太远。”   夏云扇低头应是。   夙冰同他们站的近,自然是听见了,她皱皱眉,看了夏云扇一眼。   “区区法阵,妄想困住本座?”赤狐不屑轻笑,纵身飞出轿子,化为一道红光就朝山谷内冲撞,元婴妖修的气势激出之后,谷内的修士们握法器的手都有些不稳,若不是有结界在,怕是都得吐血。   结界被妖气撞的剧烈震动,但如泥牛入海,很快归于平静。   赤狐则被结界的力量反弹出去十几丈,一脸不可置信。   再出击,再反弹。   继续出击,继续反弹。   他气恼的一挥手:“冲!”   兽吼声喧天而起,妖兽们便横冲直撞起来,这是真正的横冲直撞,根本毫无章法,只见各种飞禽走兽从四面八方天上地下奋起撞击,有的撞断了角,有的连脑袋都给撞没了,还在机械的以身体撞击,血肉模糊的喷在结界上,异常恐怖。   阵法结界被撞的坑坑洼洼,金丹修士们急忙释放力量,支撑住结界。   不消片刻,就有金丹修士吐了血。   其实夙冰也没料到,如此短的时间内黑蛟竟能召集那么多妖兽,简直堪比兽潮,真要这么玉石俱焚的撞下去,说不定支撑不了三天。她只能排众而出,朗声笑道:“太古八荒六合阵,前辈们真当自己有这能耐?”   “八荒六合阵?”黑蛟拢眉,看向人群中的夙冰,“是你。”   “大人竟还记得晚辈,晚辈实在是荣幸之至。”   夙冰对黑蛟龙微微一笑,这可是自己重生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当年他为打探邪阙的消息,未免节外生枝一直潜伏在郑家,那郑家恰恰是冷家的死敌,彼此间想不注意都不行。   黑蛟一句“是你”,北麓众修士的目光又在夙冰身上扫了一圈。   而狐幽仿佛才想起来什么,恍然大悟地道:“你是地狱岩那个小女孩儿!当年邪阙大人不是将你吃了吗?你竟还活着!我家邪阙大人呢?他是转生了还是飞升了?”   一连串问题连珠炮似的问了出来,夙冰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个才好。   “什么!邪阙大人还活着?”一同来的三名化形妖修听罢,无不惊诧,其中穿着花里胡哨的美艳女蛇精扭着腰肢,激动道,“狐幽你见过邪阙大人了?大人现在在哪?”   “真想再一睹大人的风采啊!”山魅精也咂咂嘴,一脸神往的表情,“若能与他双修……”   属下们正撞的血肉模糊,领袖们居然在缅怀当年,顺便做做春梦,夙冰嘴角抽抽的更厉害,不免呵呵笑了笑:“看不出来呀,大白你在南疆女妖精中还挺受欢迎的。”   邪阙赶紧撇清关系:“老子离开南疆时,她们都还只是颗蛋!”   鸣鸾嗤笑:“你的意思是,横竖是自己送上门的,若不是颗蛋你就下嘴了?”   邪阙咆哮:“你个秃毛一天不跟老子抬杠,是不是会死啊?啊?!”   “让它们停下。”   黑蛟吩咐那三名妖修,三妖立刻祭出旗子,朝半空一扔,妖兽们便渐渐停了下来,严阵以待的继续围着山谷,大有苍蝇都不放走一只的架势。北麓这些精英修士们顿时生出一种我为鱼肉的感觉,头一次对这些妖兽起了畏惧之心。   黑蛟落了地,双眸直勾勾的盯住夙冰:“你以此阵拖延时间,是在等待宗门搭救么?”   夙冰只笑不答,一派气定神闲。   黑蛟冷笑:“此次不仅是你们的劫难,更是道修界的一场浩劫,来的路上,本座收到消息,灭道宗在占领了丰乐城之后,已经大举进攻北麓各大门派,你们的师祖师傅们自身都难保,谁还会来救你们?说不定,他们还指望你们能够回去守护宗门呢。”   一众修士的脸色瞬间惨白。   有些事情自己猜到,和亲耳听到,冲击力是完全不同的。   “懦夫们,不打算试一试冲出来么?”黑蛟笑的愈发欢畅,“现在赶回去,兴许还来得及。”   这一声“懦夫们”触及了众修士敏感的神经,眼见慕容靖的手在微微颤抖,夙冰拍拍他的肩膀:“别听此妖危言耸听,咱们无极宗十数万年的根基,护山大阵比起八荒六合阵有过之而无不及,岂能轻易就被魔人给破了?”   慕容靖这才稍稍缓和了些,对夙冰点点头。   蛇精见状,娇娆笑道:“无极宗护山大阵的确厉害,但若有内鬼呢,而且这内鬼,身份地位不低,能够接触到你们宗门核心机密……比如,凌夷道君的亲生儿子,赵氏家族接班人,蓝少卿。”   “胡说八道!”赵子涵头一个跳出来,他出身赵氏家族,自然不能听人诋毁赵家。   “她兴许,不是胡说八道。”夏重霜若有所思的看了夙冰一眼。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慕容靖疑惑了,“少卿师弟怎么可能?”   “他当然不可能。”   夙冰抄着手,冷冷勾了勾唇,看来自己先前猜的不错,少卿果然是被人威胁了才会返回无极宗,“咱们自小一处长大,他的脾气秉性,你们不知?”   夏重霜见夙冰眼中的笃定,一时间又不确定了,最后微微颔首:“我信他。”   如果是这样,无极宗反倒安全。   但,少卿就危险了。   黑蛟之所以知道了少卿的事儿,还来糊弄他们,想必少卿已经……   两人心知肚明,再次互望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哀伤。   可惜眼下不是难过的时候,夙冰收拾了好心情,对黑蛟施了一礼:“蛟大人,您这激将法无非就是想骗晚辈们出阵,将我等绞杀在此地罢了。但您有没有想过,玄音门联合了灭道宗,为何不联合你们行动?若是元……宣于逸一早同你们联手,在晚辈们被传来南疆之时,你们就可以将我等悉数围杀,晚辈们又哪里有机会,用了整整一夜的时间布下法阵,与各位前辈周旋?”   “是呀,为什么啊?”赤狐倒真愣住了,“拓跋那小子是他仇人,他都能联手。”   “有什么奇怪的,甭管魔修道修,他们总归是人,信不过咱们妖呗?”蛇精甩甩袖子,好笑道,“他们这些人类自恃清高,哪里愿意同咱们妖魔鬼怪同流合污?”   “当年诛杀拓跋世家时,宣于那小子不是主动联络过咱们么?”赤狐显然不信那小子会有什么种族之分,但凡能够从中获利的事情,就没他不敢做的。   四名元婴妖修,凑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唯有黑蛟一言不发。   黑蛟既能成为他们的领导者,除了修为最高之外,智商也是个关键。夙冰问的问题,他在赶来的路上不断思考,但始终想不明白,宣于逸为什么以为它们妖修不会同意合作。   明明对妖修来说,这是一次报仇雪恨的大好时机!   他抬眸,盯着夙冰,看她能说出什么来。   夙冰也是在前一刻,才最终想明白了其中关节,连连冷笑:“宣于逸之所以如此猖狂的布置一切,因为他知道了一件事情。家师之前在东海九麟岛上受了重创,无意间解开了前世封印,体内灵气激涨,势必会在此次名仙堂大会召开之前进阶,如若不然,将有爆体而亡的可能。而家师进阶合虚期之后,没有一百年的闭关,恐怕也恢复不了。”   此言一出,登时引起一阵恐慌。   北麓这些修士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秦清止身上,而实情竟是如此!   “夙道友!既然清止道君不会来了,那你让咱们等待三天,是在等什么?”   “是啊,你诓骗咱们,是何道理?”   众修士再也淡定不下来了,但碍于无极宗的压力,只敢小声质问。   夙冰却没搭理他们,继续道:“家师一夜白头的秘密,只有寥寥几名大乘期修士知道,而在下可以肯定,宣于逸是不可能知道的,他既然知道了,那证明有人告诉了他。那个人,正是家师同邪阙的大仇人,东海九麟岛大乘期儒修,人称儒圣!”   提到邪阙的名字,五位妖修大能终于动容。   赤狐纳闷:“秦清止才是邪阙大人的大仇人吧?”   黑蛟却有自己的考量:“你是说,因这儒圣同邪阙大人有仇,所以才不联合我们?”   夙冰颔首:“在下曾失踪几十年,正是被儒圣关进了一个名叫天工开物的宝器之中,家师和邪阙为了救我,同儒圣人斗了许多年,最后一番因果,儒圣诛杀无数肉胎凡人,触犯天道规则,飞升时必遭天谴,他焉能不恨?”   这下连邪阙都楞了:“儒圣还活着?秦清止居然没杀了他?”   “你当人家大乘期几万年是混假的么?”夙冰无语抹汗,“我师傅大乘期的神通只保留下来一点点行吗?你倒是轻松的躲在神农鼎内修炼,我师傅足足缠了他几十年,才趁他虚弱之际将我救了出来。”   “他是故意给老子留个祸害吧?”邪阙撇嘴。   “他有心害你,就不会渡你和鸣鸾五十年了。”夙冰正色道。   “行行行,是老子小人之心了,行了吧?”   邪阙投降,顿了顿,清清嗓子道,“看你这架势,是打算当众说出你和老子的关系了?”   夙冰没说话。   邪阙等了一阵儿,又清清嗓子道:“你该知道,你一旦说出来,无极宗是再也待不下去了,即使他们今天记着你的恩情,但他们绝对不会承认一个同大妖怪勾勾搭搭的峰主。”   “大白,我看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啊!本来想着还师傅一个人情,眼下看来一切都是冲着我来的吧!”夙冰眉毛拧成一个川字,沉吟道,“本以为儒圣人犯了天规,理应去想办法弥补,可看他现如今的架势,是要破釜沉舟的对付我了。难道他还以为,只要将我和辟雷珠吸收,就可以躲过飞升时的天谴吗?”   这次轮到邪阙陷入了沉默。   许久,他问:“阿夙,你怕么?”   “怕?”夙冰冷笑,“怕这个字怎么写,我至今不知。”   “我是说,一个人去面对一切,你怕么?”   “我不从来都是一个人的么?”夙冰故作疑惑着反诘,尔后云淡风轻地笑笑,“大白,你和鸣鸾只管飞升,到时候我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同他死磕他又能耐我何?”   言罢,她举目望着黑蛟,此妖心思深沉,倒是不妨同他开诚布公:“您一定在疑惑,邪阙已经离开南疆上千年,无迹可寻,那儒圣为何会笃定你们不会同他合作,那是因为他除了知道家师之事,更对邪阙了如指掌,知道邪阙就在晚辈这。”   黑蛟眼眸一亮,赤狐已经脱口而出:“邪阙大人在你那是什么意思?”   夙冰缓缓抬起手,掌心一抓,三足银鼎登时浮在手心。   她没有解释,但此物的气息已经飘散开来。   低阶修士只知此乃高阶法宝,但金丹修士中不乏有见识的,瞠目结舌的喊道:“此乃神器啊!”   而表现最明显的当属妖兽们,神农化妖鼎是专门克制妖修的神器,仅仅是些许力量外泄,已让它们暴躁不安。五位妖修大能虽然不知是何物,但俱是一震,而里面确实有高阶妖修纯正的妖息。   黑蛟不愧是邪阙一手教导出来的,揣测道:“神农化妖鼎?!”   夙冰不置可否。   “小儿!你竟将大人囚禁了!”   妖修大能们瞬间召唤出法宝,一身戾气,气场全开!一开始他们的围攻只是出于天生敌对,眼下却仿佛生出了不共戴天之仇,所以说妖修这类物种,看似狡诈凶猛,却在某一方面天生忠诚,不像人类那么功利势利。   慕容靖他们立刻围在夙冰周遭:“看样子,他们打算强攻了。”   “诸位前辈还请稍安勿躁。”   夙冰不疾不徐地道,“邪阙乃晚辈道侣,晚辈如何囚禁他?夫君只是飞升之劫降至,待在此鼎内暂避罢了,待中元节那日就会破关而出,渡劫飞升,所以晚辈才以此阵争取三日时间。”   这下不只是那一众妖修大能们震惊了,结界内的道修们统统瞠目结舌,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已让他们忘记了自己身陷险境,秦君悦忍不住跳出来厉声指责:“夙师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身为师傅钦点的秦家接班人,堂堂夜来峰峰主,竟说自己和妖修结成了道侣?   虽然他不知邪阙是谁,但听也听明白了,那是个妖王之王!   这罪名大了!   “夙师妹,你所言可都是真的?!”比起秦君悦,夏重霜的反应则更大,一瞬不瞬的盯着神农鼎,双眼露出深深的迷惑,“你真和铜门山内那只白毛妖孽结成道侣了?”   “恩。”夙冰淡然道,“重霜师兄,他不叫白毛妖孽,他是我的道侣,名叫邪阙。”   “你是被逼的?”   “不,自当年被贬地狱岩,他就一直以灵兽的形态跟在我身边,不离不弃。”   夙冰摇摇头,定定道,“他为我几度堕入魔道,几度丢掉修为,更几度逆天,如今才落得天谴重重,不得已躲在这神农鼎内苦修。若说天上地下有谁待我,是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除邪阙之外再无第二人。我不否认,起初存了些报恩的念头,但时至今日,再说这样的话,就是连我自己都不信了。”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夏重霜眼里的迷惑越来越重,到最后,竟有一些失魂落魄,傻子都看得出来,他暗恋夙冰?   夙冰却不这么以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但眼下她哪有功夫想太多,又向黑蛟拱了拱手:“蛟大人,我夫妇二人欠下家师一个大恩,此次希望保下无极宗众人以作偿还,况且儒圣的目标乃是晚辈,若令其得逞,晚辈就危险了。您要对付北麓有的是机会,希望此次念在我夫君面上,能够放我们一马。”   黑蛟茫然片刻,立刻道:“不可能!邪阙大人心有所属,怎可能与你结为道侣?”   “您又不是他,您怎知不可能?他待我至真,我待他至诚,我夫妇二人一路走到今天实属不易,断不是三言两语说的清的。”   夙冰再怎么厚脸皮,也不可能当面说出自己夺舍的事儿来,况且前因后果太复杂,让她当着三千多号人,外加两万多妖兽跟前儿自爆私事,她还没那么大方,所以她想到了一个办法。   “黑蛟大人,您父亲乃西海龙太子,因与千年蚌精一夜偷欢生下了您,却未能成龙。西海龙王杀了你母亲之后,原本打算秘密处死你,却恰好撞上我夫君。我夫君当时潜入西海是为了偷一件宝物,可惜没偷着,心中不忿就将行刑之人给杀了,带你离开西海,更教授你修炼之法,让你日后回去报仇,至此搅的西海鱼虾不宁,是也不是?”   此事极为隐秘,其他四妖俱不知悉,此刻极有默契的望向自家首领,似在求证。   黑蛟难堪之下,面上渐渐现出惊诧。   夙冰见目的达成,又望向赤狐:“至于赤狐大人,您出身高贵,但在青丘却是输给白狐一族的,家族争斗那一段儿往事……那个叫小月的姑娘,您又是如何被我夫君拐带走的,您……您让晚辈说么?”   “别说了!”赤狐尖声喊了一声,“本座信你!”   “至于你们仨。”夙冰又转眸看向另外三妖,“我夫君说,他离开南疆时你们都还只是个蛋,不过若是报上你们祖先、父母的名讳,他兴许能告诉你们一些家族隐秘。”   “不……不必了……”   那蛇精吞了一口口水,“我也信。”   “哦。”   夙冰抱着神农鼎向后退了一步,好整以暇的望着他们。   这几位妖修大能原本打了鸡血一般冲来杀人,结果现下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而结界内的道修们,则是各有心思,有觉得夙冰长脸的,比如露华和赵子涵。也有觉得夙冰丢人的,比如秦君悦和慕容靖。   但更多的,则视她为洪水猛兽。   这其中也包括无极宗的修士,甚至一些夜来峰的剑修,都莫名的退了两步。   其实他们是吓的!   眼前这些妖修大能们已让他们胆颤心惊,而夙冰手中的三足鼎内,竟还有一个即将飞升的妖仙!   “多数人类本性使然。”鸣鸾道,“危难当头时,什么道德都要靠边站,而当险情解除之后,立刻就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仿佛当时卑躬屈膝的不是自己一样。”   “他们怎么看我,我一点不在乎。”夙冰好笑道,“凤凰你不必安慰我,修仙之人,这点儿都看不透,那不要混了。”   “就是,一群小喽喽,管他们怎么看。”邪阙跟着附和。   鸣鸾自然明白,邪阙飞升在即,夙冰有一定因素是在借机表明心迹,安他的心。不管这其中真假各占几分,总算是个进步,便哈哈笑道:“邪阙啊,我看你这会儿尾巴翘上天了吧,小心翘太高摔下来呀!”   邪阙哼哼:“摔下来砸死你!”   虽然不愿意看到夙冰走到这一步,但他心里实在耐不住的愉悦,嘴角都禁不住微微翘了起来,颇有一种多年媳妇熬成婆、终于被端上台面扶了正的感觉。   最后还是一个没忍住,发出一声感慨:“不容易啊!”   “的确不容易,二十几次转生,守了一个执念二十几万年,你也算修成正果了。”两人并排坐在神农鼎内的混沌空间里,鸣鸾破天荒没有嘲笑他,拍拍他的肩膀,又指了指自己的肩膀,“来,想哭就哭吧。”   “滚!”   “来,我又不是外人。”   “滚滚滚!”   夙冰简直喷饭。   围攻的妖兽大军有的开了灵智,有的没开,首领没有动作,它们也表现出了良好的纪律性,继续同“食物”对峙。但时间久了之后,耐性渐渐没了,不断有嚎叫声发出。   黑蛟还在考虑。   桃树精问:“蛟大人,您觉得她在撒谎么?”   赤狐已然全信了:“怎么可能?她说的那些事,必然是邪阙大人告诉她的,邪阙大人最讨厌背后说人是非,他既然告诉此女,想必两人的关系非常亲密。”   “我没怀疑他们的关系。”黑蛟闷声开口。   “那咱还杵这儿干嘛?撤吧?”蛇精无奈,“邪阙大人的面子,咱们无论如何是要给的。”   “是啊是啊。”赤狐连连道。   “我不怀疑她同大人的关系。但不代表,我相信她说的话。”黑蛟冷冷道,“我跟着大人的时间最久,知道他有多恨秦清止,是什么样的恩情,竟让大人肯为无极宗求情?”   “呵呵……枉你们修行千年,竟被一个小女娃牵着鼻子走。”   便在此时,一阵嘲笑之声突兀的回荡在山谷之内。   无论妖修还是人修,俱是一凛。   夙冰两弯黛眉紧紧皱起,唇瓣紧抿,血牙月魄轮不召自现,环绕在身边,她仰起头,只见一道青光在山谷上若隐若现,隐在青光背后是谁她一清二楚。青光散尽以后,儒圣还是和从前一样书生打扮,衣袂飘飘,侧坐在毛笔上,手撑一柄可辟雷的宝伞。   一颦一笑,儒雅至极。   众修士根本看不透他的修为,但之前曾听夙冰提过“儒圣”二字,便都猜到了。   大乘期儒修!   就算飞升无望,但以他的修为,挥一挥衣袖,足够他们魂飞魄散!   “夙小友,一年不见,你又长了不少能耐。”儒圣蓦地跳下毛笔,长袖一展,长身而立,“太古八荒六合阵?呵呵,果真没让我失望,这阵法布的妙哉,妙哉。”   “圣人,伤势恢复的不错啊。”夙冰冷笑。   “托秦清止的福,我这把老骨头复原的还算可以。”儒圣嘻嘻笑道,说完,他转身望向黑蛟,面露讥诮,“妖就是妖,无论修到什么境界,都不带长脑子的。”   黑蛟脸色一变,冷道:“前辈,您这是何意?”   儒圣笑眯眯地说道:“你家邪阙大人,早就死了。没错,此女与邪阙曾经结为道侣,但后来她水性杨花移情别恋,怀上了奸夫的孩子,气的邪阙走火入魔,神志迷乱之际,为她所害。”   又是一阵哗然!   “妈的老子跟他拼了!”   邪阙暴跳如雷,起身就要施法冲出混沌空间,鸣鸾赶紧拉住他:“别中他的计!”   黑蛟听罢,脸黑如锅底:“她才多少修为,我家大人是有多不济?”   “她一个人肯定不行,你听我说完。”   儒圣语不惊人死不休,指了指夙冰手里的神农化妖鼎,“感觉不到么,鼎内有股很纯正的妖息,乃是属于一位大乘期凤凰的,那凤凰名叫鸣鸾,乃上界神兽,正是此女的姘头。此女伙同鸣鸾,害死了邪阙,还夺了他的妖丹,打算三日后飞升呐,尔等竟还傻傻的,打算助她一臂之力。”   我去!   这说谎不打草稿的啊!   夙冰震惊的睁大双眼,彻底目瞪口呆!连反驳都给忘了!这厮不去说书真是屈才啊!   “看我不宰了他!”   鸣鸾原本还拉住邪阙,这会儿一撩袖子自己就要冲出去,被邪阙反拉住:“别中计!”   谷内众修士都已经麻木了,一个个木着一张脸,儒圣倏忽指着夙冰身后一人道:“不相信我么,那个唤作夙曦的小孩儿,就是证据。他可是此女同鸣鸾的孩儿。”   众修士这才望向夙曦。   早在儒圣诋毁夙冰的时候,夙曦就按捺不住了,此刻跳出来暴躁道:“你这臭老头胡说八道什么!我师傅是我干爹的!我爹和师傅之间清清白白!岂容你这臭老头肆意污蔑中伤!”   说罢操着法器就要冲出法阵结界。   夙冰一个缚体咒甩出去,厉声喝叱:“你给我滚回来!”   “师傅啊!”夙曦气的浑身发抖,“这臭老头实在是太可恶了啊!”   “公道自在人心,你着什么急?”   “我不管!”   见他奋力挣扎,夙冰听从鸣鸾的意见,又施展了一个定身咒,将他定在原地。   经此一闹,黑蛟倒是信了:“竟是真的!”   不待夙冰解释,他一声令下,蠢蠢欲动的妖兽大军又开始向结界发出攻击,顷刻之间,落石滚滚!地动山摇!儒圣人撑伞浮在山谷半空,阴影遮挡之下的脸,露出阴狠的笑意,他将脑袋探出伞外,自顾自地道:“看时辰,似乎差不多了。”   他这番举止,悉数落在夙冰眼睛里。   自他出现开始胡诌,夙冰一直表现的十分沉稳。   就算他鼓动妖修进攻,三日内也不一定破除八荒六合阵,到时候邪阙一旦出关,他就没戏唱了。所以这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方才说,八荒六合阵,甚合他的心意?   难道说布阵,请煞,一切皆在他的计划之中?   此地的符灵是骷髅?   于是她请了鬼煞?   这其中能有什么问题?   结界内的众金丹修士又开始全力抵挡,夙冰就一直站着,琢磨着,此人心思实在太深,她防不胜防。直到金刚伏魔铁在识海里微微震动,最后演变为剧烈震动,她才突然意识到大事不妙!   “蛟大人,速速命妖兽停下,不要再撞了!”   夙冰朝黑蛟等妖大喊一声,一面召出金刚伏魔铁,一面抓出一把符箓漫天一扔。最后她飞身而起,祭出符笔,再度凌空写写画画。路遥立刻看出,她这是在驱散阵灵!   “生死存亡之际,你做什么?!”   没等他吼完,地面忽然裂开几个大洞!几名修士连呼救声都没发出,便被一只血手抓了下去!最后,就只剩下一堆血骨从地穴喷了出来!众人惊恐,但地穴还在增加,一个又一个,血手的出没毫无规律,根本防不胜防!   他们想要奔出八荒六合阵,但却被阵灵牢牢辅助,如笼中之鸟!   夙冰手里的金刚伏魔铁暴涨数十倍,狠狠戳进了洞中,拔上来时竟牵出一连串的肠子,瞧见的修士立刻就吐了!可惜这些尸洞增长的速度太快,她一人之力根本不行。   饶是见惯了血腥,几位妖修大能都不由胆寒。   赤狐颤巍巍地指着从洞穴里伸出的血手:“那是什么东西?”   蛟龙还未答,就见夙冰怒视他们:“搞什么!还不快命令它们停止撞击!这山谷之下有个太古时代的尸傀冢!等傀冢内的尸魃醒了,不只我们,尔等也休想跑掉!”   “太古时代?!”   “尸傀冢?!”   “尸魃?!”   “那是什么?!”   夙冰红着眼,几乎是咆哮道:“停!再不停老娘杀光你们!”   “停!停下!快停下!”根本不待黑蛟发令,赤狐已经胆颤心惊的吼了起来,那三妖修见黑蛟并没反对,心有余悸之下赶紧挥舞控妖旗,妖兽们才又不甘心的退了回去!   夙冰凌空而起,续气紫府,吼道:“尸傀惧火,拥有火灵根和火属性法器的,将火之力注入这些洞内,快!”   慕容靖和夏轻寒都是火灵根,听夙冰言罢,同时换了最强悍的火系法器。   “分工合作,一旦注入灵火,便由土系法器填上!别心疼!这时候保命才是最重要的!”夙冰一面撒着符箓,一面指挥金刚伏魔铁去横扫鬼穴,忽然想起什么,嘱咐道,“水灵根体质的人,最好与火灵根的修士站在一处!”   她没有解释,但大家都明白,水灵根为阴灵根,尸傀最易靠近!   夙冰第一个想到的是身怀冰灵根的夏重霜。   但她并不担心,因为有夏云扇那丫头在,只要不是尸魃苏醒,夏重霜一定不会有事。   “夙冰,快救我儿子!!”   鸣鸾陡然大喊一声!   夙冰一愣,想说夙曦身怀神凤传承,一道三昧真火就能灭了这些小尸傀,担心他做什么?尔后脊背登时一僵,天!她将夙曦定身了!她方才将夙曦定身了!!   原来儒圣说那些混话的目的,是冲着夙曦去的!    ☆、125最终章·悟道者(四)   夙冰惊骇万分,匆匆忙忙的从尸傀穴中拔出金刚伏魔铁,想要飞去夙曦身边,但脚下却突然裂开一个比之前大上数倍的尸穴,须臾之间,由尸穴之内伸出一只滴血的大手,一把攥住她的脚踝!   血牙月魄轮护主心切,顺势打下,那手竟纹丝不动。   牙关紧咬,夙冰掌心蓄满灵力,悉数传递在伏魔铁上。   正欲再下狠手,却听邪阙沉沉道:“你留点儿灵力护身吧,无用的,尸魃苏醒了。”   “这么快?!”   夙冰话音未落,只觉得脚踝上的大手突然发力,一股阴寒之气顺着足下经脉瞬间流遍全身,她的丹田已被阴气封住,灵气的源头彻底断绝,这就是太古尸魁的力量?   太骇人了!   “师妹小心!”   “阿夙你听我说,你夺舍的这具肉身怀有鬼修血脉,尸魃一时半会儿奈何不得你。闭气,封住魂魄,冻结体内灵气流转,千万不要冲动,等我想办法救你上来啊……”   耳畔同时传来几个纷叠的呼喊声,夙冰根本无法分辨,那股阴寒之气已经袭上了识海,麻痹了她的五感,周身肌肉俱以僵硬,身体渐渐被那只鬼手拖进尸穴,邪阙最后还说些了什么,她根本听不到。   怎么办?   该怎么办?   夙冰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只是本能的,强用最后一丝念力,将神农鼎扔了出去!   尸傀穴在夙冰被拖进去那一瞬,已经完全合拢,唯有一白一红两道光芒从地穴内飞出。红色那道光芒,直冲西南飞去,一路所过之处,地面瞬间燃烧起来,那些坑坑洼洼的尸傀穴,霎那被烧的焦黑一片,还伴有一声声鬼哭狼嚎般的惨叫!   连围攻兽群都被惊吓的连连向后退去!   鸣鸾冷肃着脸,一掌打在夙曦周遭,那些试探着袭上夙曦脚踝的鬼爪,瞬间化为缕缕焦灰!   “阿爹!”   鸣鸾离开时,夙曦还是只小雏鸟,根本就记不住他的模样,但妖修原本就是凭血味儿和气味儿辨别的,他立刻知道眼前之人,就是自己的父亲。眼泪唰的滚落下来,呢喃着又喊了几声,“阿爹阿爹阿爹……”   鸣鸾解开他的定身咒,摸了摸他的头。   夙曦哭道:“阿爹,我师傅呢?是不是被尸鬼给吃了?”   “别慌,”鸣鸾安慰道,“你师傅不是一般人,况且有我和你干爹在,不会有事儿的。”   “恩!”夙曦心中稍定,攥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我信!”   这厢妖修沸腾了,即使相貌他们不熟悉,气味儿却是假不了的!   赤狐激动地大喊大叫:“大人!真的是大人!”   邪阙抱着臂站在坑上,阴森森的偏了偏脸,一记冷眼杀了过去。   赤狐立刻抖抖索索的噤声。   几名妖修先后落在地上,低垂着脑袋,谁都不敢上前。看到邪阙的那一刻,黑蛟终于意识到自己判断失误,懊丧不已,但谁又能料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一步?   两名大乘期大妖怪突然出现在阵法结界内,一众修士们的惊恐绝不亚于方才尸穴大开。惴惴不安之下发现自他二位出现后,尸傀穴竟不再开启了,而且两人站着不动,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敌意,才渐渐放下心来。   “怎么办?”鸣鸾上前问道。   “在想。”邪阙淡淡回了一句。   回话时,邪阙的眼睛是飘向儒圣的,那人正洋洋得意的坐在毛笔上,脸上满是玩味儿的笑容。   见邪阙看他,狡黠一笑:“有什么好想的呢?这尸魃乃逆天之物,它会遭天谴的!速速将你的飞升天劫引下来,八十一道渡劫天雷,一定可以将尸傀冢劈散,尸魃也会被劈死,而你的心肝宝贝儿不惧天雷,顶多受些轻伤,休养个大半年也就是了。”   “哦?原来这就是你的复仇大计?”   邪阙微微抬了抬下巴,斜睨他,笑的好不讥诮:“老子就算被天雷劈的魂飞魄散,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就能安然无恙的飞升啦?几年后还不是要来陪我下地狱?拽什么拽?”   儒圣脸上的笑渐渐绷不住了,冷冷道:“我有今天,还不都拜你和秦清止所赐!”   “那是你自作孽。”   “我不与你作此口舌之争。”   儒圣又嘻嘻笑了起来,“想趁中元节那日同鸣鸾一起飞升,瞒天过海,诓骗天道只降下一人的天劫,由你和鸣鸾相互分担天罚?你想得美呦,如今已经跳出神农鼎,没有邪皇的大乘期修为,你们无法再回混沌空间了吧?嘻嘻,反正我的命运已经注定,一世修为毁于一旦,秦清止我是等不到了,那就看看你是如何魂飞魄散的好了。”   黑蛟攥了攥拳头就要冲上去,却被邪阙叱回:“他只是一缕分|身,你杀也无用。”   “卑鄙!”赤狐骂道。   “无耻!”蛇精也跟着骂。   儒圣一脸不在乎,又嘿嘿笑了两声。   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喊:“尸穴又开了!”   话音未落,只见地面忽然一阵涌动,果真又裂开一个洞!一道窈窕身影倏地从地下钻了出来,血牙月魄轮环身,金刚伏魔铁在手,发髻上的玉带已经断了,满头青丝正随风恣意飘散。   夙冰脸上挂着血,从额角一直流到下颚,半边袖子也被撕裂,藕臂上布满网状的血纹。   这是灵力暴体的特征!   “给我滚出来!”   她双目赤红,整个人煞气腾腾,举着伏魔铁重重戳下去!   “咚”的一声!   贯穿南北,地面整个裂开一道口子。   “元婴期!”   惊呆之余,有人喊了一声。   “这怎么可能?!”此事完全出乎儒圣的意料,他忍不住一声惊呼!   “不闭关怎么可能结成元婴?”鸣鸾也是一愣,释放出大乘期的窥天道神识探了一探,“原来是假元婴状态啊!这丫头的潜力可真惊人,估摸着要不了一年,就能进阶元婴期了。”   “阿爹,什么是假元婴状态?”   “元婴未成,但元神、气势和修为已经达到了元婴初期水准。”   “师傅真是厉害啊!不愧是师傅!”夙曦激动的感慨,却不经意间瞥到邪阙一张阴沉的脸,阴的仿佛都能滴出水来,“阿爹,干爹这是怎么了?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师傅进阶了他不高兴么?”   鸣鸾嘘了一声,示意他安静。   想达到这个境界,一是需要超于常人的潜能和毅力;二,那是要折损上百年寿元的。   随着夙冰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尸魃终于跳了出来!   三丈多高,浑身血管爆裂,头被伏魔铁戳出一个大洞,全身爬满小手臂粗的蛆虫……   当真是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夏重霜惊道:“这东西……我曾见过……”   “这是尸魃。”夏云扇跟在夏重霜身后,突然开口。   慕容靖吞了口唾沫:“尸傀冢,尸魃,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夏云扇犹豫片刻,还是说道:“远在太古时代,有一个门派叫做阴鬼宗,阴鬼宗弟子,自进阶筑基期之后,就会亲手诛杀一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类,将尸体以秘术提炼成尸魃,与自己签下死契,再埋入一处至阴之地。尔后每隔一段日子,杀人取血去浇灌那片土地,以豢养尸魃,尸魃如母,渐渐生出无数小尸傀,是为尸傀冢。再者,随着尸傀冢力量渐强,尸魃主人自身的修为,便会得到暴涨。”   “必须诛杀亲缘之人?”   “恩。”   夏云扇点头,“血缘越近,尸魃的力量也就越强,所以最好是父母、兄弟以及孩儿。而浇灌尸傀冢的鲜血,亲缘之血总是最好的,所以每一个阴鬼宗修士,修炼到一定阶段之后,基本都会灭了自家满门。杀完没得可杀了,还会圈养许多女修,为他们生儿育女,杀来取血。”   慕容靖只觉得头皮发麻:“难道阴鬼宗尚在?”   “阴鬼宗在太古时期,就被灭门了。”夏云扇道,“此术有损阴德,修为虽然增长的快,但无不戾气缠身,连魔道邪派都瞧不上他们。后来整个太古修仙大派空前统一,将他们连根拔起,并由酆都王室鬼修一脉寻找、并毁掉所有尸傀冢。阴鬼宗根基不深,发展时间也短,应该是灭绝了。但并不排除有些尸傀冢没有被寻出。”   “比如这个?”   “是的。”夏云扇若有所思的抬起眼,瞧了瞧儒圣,沉沉道,“儒圣此人心思实在缜密,一定发现了此地有个尸傀冢,所以联合玄音门将咱们送来此地,先前一番大肆屠杀妖修,鲜血再次浇灌了它们的躯体,让它们有复苏的迹象。尔后咱们在尸傀冢上布阵,只因没有高阶元婴修士压阵,太古时代以请阵灵压阵的护山大阵,成为最好的选择。   又因尸傀冢地脉特殊,夙师叔在请阵灵的时候,请的是鬼煞灵,尸魃也属于鬼灵的一种。加上兽潮一次次的撞击,阵灵一次次施威,无不波及尸傀冢,于是埋葬了几百万年的尸魃,彻底苏醒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夏重霜拢着眉,探究的睨她一眼。   “……”   夏云扇低下头,没有答话。   ……   夙冰还在同尸魃缠斗。   手中的伏魔铁被尸气染的发黑,其他修士见状也纷纷出击。   邪阙思忖片刻,迎风一扬手,召出一条淬火的银色长链来,默默掐了一个诀,火链倏地飞出,缠绕在尸魃的脖子上,尸魃“嗷嗷”惨叫两声,行动开始变得迟缓。   鸣鸾也祭出一条凤翎,燃着火向尸魃袭去,倏地钻出尸魃体内。   他二人都不敢打的太猛,因为天际之上,已经隐隐有雷云涌动。   渐渐的,头顶上的雷云越聚越多,天劫将至。   “大白!”   谷内一派风雨欲来,夙冰见尸魃渐渐被制住,一面摸出一道高阶 定身符拍在尸魃脑门上,一面对邪阙喊道,“我力量不够,你得带着我冲出结界,咱们不能让天雷劈在这里,否则得死多少人啊?将尸魃引走,我用它为你和鸣鸾挡天劫!”   眸子一沉,邪阙寒声道:“你都谋划好了?所以才自损寿元突破了假元婴境界?”   人群之中,夙冰定定望着他:“现在不是与我置气的时候。”   “夙冰说的对,机不可失,咱们走。”鸣鸾一巴掌拍在邪阙背上,随后红眸中有痛色一闪而过,稍稍弯下腰,捏了捏夙曦圆滚滚的小脸,“乖儿子,阿爹今后不在你身边,凡事都要听师傅的,不许忤逆师傅,记住了么?”   “恩!”夙曦隐藏起心中不舍,举了举小拳头,“阿爹,你和干爹就在仙界等着师傅和我吧!”   “有志气!”   鸣鸾爽朗一笑,脚下红光一现,纵身飞出了结界。   邪阙转眼望向黑蛟,嘱咐道:“等天劫过罢,无论成败与否,一切听从我夫人的安排。”   黑蛟单膝跪地:“属下遵命。”   “跟我走!”   邪阙几乎是瞬移至夙冰面前,一手扣住夙冰的肩膀,另一手则攥住尸魁脖子上的火链,周身即刻凝结出一个圆形光罩,带着呼啸风声,拖着尸魃,追着鸣鸾而去。   逆风数百丈,最后停在一处空地上。   “轰隆隆”的一阵闷响,第一道天雷已经劈了下来,邪阙并未出手,鸣鸾一个人就给挡了回去。   夙冰站定之后,祭出三根引雷钉,戳进奋力挣扎的尸魃头顶,尔后抬眸望向天际,那黑黢黢的云层之后,肉眼可见一道小小的光柱:“那里就是仙界大门吗?!”   “恩。”鸣鸾也凝神看去,“只要顶住天雷穿过九重天域,穿过那道大门,就是仙界。”   “那,加油!”夙冰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没有时间说什么,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她心里的焦躁不安,远远大于离别之情,“快走吧,我来溜尸魃,分担你们的压力。”   “收好了,若是碎掉,你小命可就没了。”邪阙手一松,辟雷珠滚了出来,“自己小心。”   “恩。”   “行了,又不是今后见不着了。”鸣鸾瞥他们一眼,负手冲天而起,化身火凤,“我先前开路去了,有什么话赶紧说。邪阙,咱们此番可是要挨双人份的天雷,不简单啊!”   突如其来的火光,刺的夙冰神识一疼,她闭目揉了揉太阳穴。   睁开双眼时,正对上邪阙的视线。   一对儿幽深的眸子凉如寒潭,不知在思虑些什么,也完全看不出什么情绪,唯有一丝丝的犹豫,似乎在下什么决心,他在犹豫什么?又决定什么?夙冰努力去看,越看越疑惑,好歹两口子分别在即,总该有些舍不得、不舍得的情绪吧?   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是个什么情况?   “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说,说吧,时间快要来不及了。”夙冰不猜了,直接问。   “没有。”   “没有?”   夙冰被他噎的直咬舌头,下一秒,邪阙就咧开嘴角,极为浮夸的扬起胳膊,一把勾住她的脖子,圈小鸡崽儿似的圈进怀里。夙冰愤怒了,正打算弯起手肘赏他一记,下巴却被他另一只手紧紧捏住。   微凉的唇瓣轻轻落在她额头上,“等我。”   “等你?”   “是啊,等我。”   他笑着松开手,毫不犹豫的转了身,化为一条白色真龙,逆雷扶摇直上!   夙冰抬手摸了摸额头,那里还有冰凉的触感,原本被尸魃抓出来的伤口,似乎被抚平了。她抬眸望着他的身影,暗自一笑,“大白你傻了吧,是你等我才对。放心好了,不出五百年,我夙冰必登仙界!”   邪阙的速度是有多快,这番豪言壮语自然只有她一人能够听见。   眼瞅着对方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化为一颗小黑点,夙冰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郁,越来越阴郁。尸魃身上的禁制逐渐消弱,眼看即将恢复动作,黑蛟他们远远追了上来,一派要帮忙的架势。   “不要过来!”夙冰喝住他们。   “夫人,您一个人如何控制它?”黑蛟疑惑。   夙冰没有答话,一拍储物袋,祭出符笔来,写写画画,又抓出一把灵力充沛的引雷玉牌,按照的一定的规则摆放整齐,最后她飞身而起,口中念道:“引雷阵,起!”   巴掌大的玉牌,瞬间激长为数丈高的玉碑!   当年秦清止在炼魔山围杀道圣时曾用过此阵,在秦清止离山之前,夙冰特意求了他所蕴养的引雷灵玉来用。她一早做了决定,等邪阙飞升的时候,强行突破极限,使自己进入假元婴状态,再以自己为诱饵,分散天劫的威力。   没想到如今又多了一个尸魃,真是天助她也,两个诱饵,效果应该更好吧?   “夙冰你是不是疯了?”   黑蛟他们没看出夙冰的意图,还以为她引雷来劈尸魃,儒圣却是看出来了。   别管他和秦清止之间的恩怨,他对夙冰的印象一直都还挺好,当年真起过收她为徒的念头,“就算你是辟雷之体,你知道两重大乘天劫、加上你的元婴天劫是什么概念?对,你是死不了,但你一身修为可能全废掉!”   夙冰原本极讨厌儒圣,但往深处一想,这家伙其实也挺可怜的。   便挑挑眉,冲他微微一笑:“废掉就重修呗,又不是啥生死大事。”   生死面前,损失一些修为,算得了什么?   尸魃终于挣脱了禁制,张牙舞爪的又向夙冰扑去,它陡然一发力,果真引了天雷,“轰”的一声,就在方寸之地炸了开来。夙冰撑起防护罩,抹了把脸上的血渍,又吐了一口血沫子:“呸,真疼!”   再是接连三道天雷轰下,尸魃两条胳膊都给炸没了。   赤狐看的胆颤心惊:“这样下去……她会不会被劈死啊……?”   黑蛟摇摇头:“不知道,但她不是冲动之人,想必自有分寸。”   他们的话夙冰一个字也没听见,识海已经被雷劈的嗡嗡作响,耳朵不断渗出血水来。防护罩破了,她脸色苍白似鬼魅,一缕缕头发绞在眼前,膝盖颤了颤,差一点就跪倒在地。   她咬着牙,再摸出几张高阶引雷符,“啪啪”拍在自己身上。   “大白,凤凰,你俩一定要争气啊!”   ……   尸魃为逆天之物,引来的天雷不会少,再加上引雷阵的作用,邪阙他们的压力果真就小了一些,虽然瞧上去只是杯水车薪,但有些时候,却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尤其是对邪阙他们来说,片刻喘息的时间就是转机。   天劫未曾落下一半,他们已经飞到了第七重天。   这没什么值得喜悦的。   越往上,越难走。   尤其是第九重天,境域内藏着一道彪悍神雷,它不像其他雷劫一样会落下,只守株待兔,等待修士靠近。神雷不仅威力无穷,还是长了眼睛会拐弯的,只要被它盯上,一准儿追你到天涯海角,根本无法躲避,修士最终只能用身体抵挡。   但凡陨落的飞升者,大都死在那道神雷之下。   而仙界众仙魔无法私自下界,也正是因此神雷之故,遇仙杀仙,遇魔灭魔,彪悍之极,故而风光绝美的第九重天,又被无数仙魔称为神雷葬仙境。   展眼,第八重天……   “想不到夙冰的元婴天劫,竟能分走如此多的雷劫。”凤凰神火同辟雷珠有异曲同工之妙,但鸣鸾的翅膀依旧焦黑一片,自己回头一瞅,尾巴上的翎羽更惨,“难怪你会叫我秃鸡,我从前没发现,没了毛,还真像一只鸡。”   “少侮辱鸡了,拔了毛,你连只鸡都不如。”   邪阙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躯体上四处都在冒烟,但还不忘嘲讽鸣鸾。顿了顿,他又说,“至于天劫,想必秦清止给了阿夙灵玉,她在下面结了一个引雷阵吧。?”   鸣鸾吃了一惊:“她能受的住么?”   邪阙淡淡说:“应该可以,毕竟是辟雷之灵。最多折损个百十来年修为。”   “折损百十年修为?那不等于退回练气期去了?!”一道天雷下来,鸣鸾没顾上躲,被劈个正着,脑袋咝咝冒着烟,惊诧道,“你既早已知悉,为何不阻止她?!”   “为何要阻止?”   悠闲的从雷云中穿过,邪阙玩味儿的勾起唇角,“她原本不就是师傅送来,助我飞升的么?从前在人界混,那是没办法必须求着她,等闯过雷劫,她对我来说也就无用了。女人么,多得是,千萝不还一直在仙界等着老子的么?”   鸣鸾已经从惊诧转为震惊:“你被雷劈傻了吧?!”   “是你傻了吧?”   邪阙睨他一眼,“自小到大,你被我坑的可还少,还不了解我的性格么?我想要的东西,从来不折手段,幻形珠、月上冰魄、冰蝉甲,哪一回你不是被我吭了,再帮我背黑锅,怎就学不聪明?”   “是啊,你自小如此,只是我还以为,历经了这么多事,你会有所改变。”   情绪陡然低落,鸣鸾缩了缩脖子,无精打采起来。   邪阙扁扁嘴,讥讽道:“其实是你变了,从前你总是高傲的厉害,自老子见你第一面,老子就讨厌你全家!凭什么你生来身怀神血,而老子就要一次次的在人间历劫?所以当你堕凡之后,连续涅盘,飞升无望,你不知道老子心里多爽!”   鸣鸾闷声不响的抖抖毛。   雷声轰轰,邪阙还在宣泄自己心头压抑多年的恨,如个怨妇一般喋喋不休。   而鸣鸾已经彻底蔫了,脖子完全缩了起来,明明浑身燃着火,心里却一阵阵的发寒。   邪阙骂的再难听,他也听不进去了,眼看快到冲上第九重天,他突然将脑袋伸了出来:“邪阙啊,上面就是神雷葬仙境了,我灵气有些不足,需要调息片刻,你先上去帮我顶一顶,可好?”   “哼,没用的东西!”   邪阙不屑的哼了一声,仰着头一鼓作气飞高数丈,以真龙之气抗衡天雷。   正抵抗着,身体忽然一僵,被一道火光结成的禁制困住。   “秃毛,你做什么?!”   “你冷静些,听我说。”鸣鸾展翅追上,正面对着他,目光微微有些闪烁,“邪阙,从前师傅让我照顾你,我承认那时我自负神裔,十分瞧不起你,我很抱歉。自我堕凡的这许多年,无论是看在师傅面上,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你数次不计前嫌施以援手,我鸣鸾,早以将你视为此生唯一挚友。”   “所以呢。”邪阙冷笑,“你报恩的机会来了?”   “你最清楚咱们的情况,就算是中元那日,也不敢保证安稳无恙的通过葬仙境,更何况如今?”鸣鸾仰首望向九重天外那道光柱,目光灼灼,“天界之门即将关闭,你我总要活下来一个,去侍奉主人吧?我是你师兄,便由我去将神雷引开,再赠你凤凰真元护体,你一定可以平安渡劫的。”   “凤凰真元?你不要命了?”   “所以你一定要成功,去完成我二人的梦想。”   鸣鸾淡淡一笑,倏忽化为人形,手掌置于腹部,一颗火红滚烫的内丹随着掌力渐渐上升。可叹的是,内丹即将从口中吐出之时,陡然被一道灵气扼住脖子,他错愕之下,天灵盖陡然一阵刺痛,内丹又被生生拍了回去!   鸣鸾惊诧万分,转过头,只见邪阙正笑吟吟的站在他背后。   “你怎么……!!!”   结界内分明还有一条龙体,鸣鸾脑子懵了片刻之后,瞬间清醒,“你用了分|身术!”   “是啊。”   “不可能!你何时用的?为何我毫无知觉?!”   “就在老子连声抱怨,而你对老子心生失望,缩头当鸵鸟的时候啊!”   “你……!”鸣鸾气愤的张了张口,他已经完全动不了了,便用内力骂道:“你阴我……!”   “阴你怎么了?”   鄙视的睨他一眼,邪阙肃目,掸了掸袖子上的火星子,“我能看透夙冰,又岂会看不透你?莫忘记我本心魔化兽,你们任何情绪波动,我只要愿意,都能感受出来。你一直催我飞升之时,我就已经猜到你想干什么了。”   鸣鸾颓然道:“邪阙,你别这样,我还可以涅盘,但你会魂飞魄散的。”   “就你这五劳七伤的神体,就你还涅盘?”   邪阙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他神色渐渐冷峻起来,同鸣鸾之前的动作相差无二,渐渐从体内逼出一颗流光溢彩的内丹,双手结印,毫不犹豫的将内丹缓缓化开。   每化去一层,他的脸色便苍白一分。   最后那些银色的液体盈盈流动,凝为一道结界,将鸣鸾包裹在内。   事已至此,鸣鸾再无回天之力,只剩下满目痛色:“你、你就不怕夙冰伤心么?”   “所以你少啰嗦!早一分将你送上仙界,老子就能早一分赶回去救她!”   “……!!”鸣鸾死死瞪住他。   “你是非得逼我说些大义凛然的话么?但我死到临头心里难受,说不出来啊!”   邪阙怆然地笑着,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我可是心魔,我自私,我贪婪,我怕死怕的厉害,这条贱命,我比谁都爱!你看,我家那块儿木头疙瘩终于开了灵窍,发现我的好了,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向我表白。你看,我和她认识了几十万年,却从来不曾好好相处过一天,我还不曾带她去瞧南疆那棵结橘子的桃树,我还没有孩儿承欢膝下,我、我真不想那么早魂飞魄散啊!但我过不了自己这关,我没得选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完全是在自言自语,“我真恨我自己,为什么是心魔,为什么能够感受你们的情绪……既然身为满腔怨气的心魔,又为什么不能再狠心一些?”   “我的女人在下界为我分担天劫,而我的兄弟则打算为我碎掉内丹。我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我知道了,还装作不知道的让你们为我牺牲,那我得是有多混账啊……”   “得友如你,得妻如她,我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可终究,还是会有遗憾的吧……”   “怎么,当初就没想起来带她去南疆四处逛一逛呢……”   他微微阖了阖目,再度化身为龙。   龙首高昂,尾尖一甩,勾住将鸣鸾困住的内丹结界,向神雷葬仙境冲去!厚重的雷云已经蓄势待发,浓郁的黑色遮天盖地,那藏在第九重天内的神雷也在蠢蠢欲动,随时会从某处钻出来大肆吞杀!   ……   此番震荡太大,莫说仙界,便是神界都有所感应。   司命神君手中的棋子“啪”的掉在棋盘上,惊的对面打瞌睡的天极老翁一个激灵。   “神君,何事如此惊慌?”   “异数啊!”司命神君掐指一算,“天道稳固了几百万年,竟又出现了一个异数!”   “什么异数?”天极老翁脸色变了变,也掐指算了算,“哦,我当是什么,原是羽琰那老鬼的小徒弟飞升嘛!咦,渡的竟还是死劫,怪不得那老鬼近来心情欠佳,阴着个脸,瞧见八尾神君都不嘲笑了。”   “不!”   司命神君豁然起身,拿出天命盘,指尖红光一点,几行金光闪闪的小字便由天命盘中逸出。天极老翁放眼一望,喃喃念道:“怨念飘零散,慧根破命出,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果然如此。”司命神君释然一笑,重新落座。   “羽琰老鬼那小徒弟是只心魔兽,此番渡死劫,自是怨念散尽。但这慧根破命……莫非又有凡人即将悟道封神了么?”天极老翁皱着两道白眉,颇为不解,“还有,这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又是什么意思?”   “这就不是我这司命能管的事情了。”   “啊?”   “下棋。”   ……   第九重天……   神雷一直潜伏不出,邪阙并没有趁机向天界大门处飞,而是在雷云之中钻进钻出,连连翻了好几个滚,故意逸出阵阵煞气,引得天雷怒吼连连,却又奈何不得他。   直到,天界大门有关闭的迹象。   邪阙立时气场全开,直奔光柱而去,“轰”的一声,神雷光团也终于现身!   邪阙非但没有躲避,反而在它冲出的一瞬迎面直击,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一口将光团吞入腹中!   与此同时,龙尾尖端一甩,鸣鸾就被他打飞出去!   鸣鸾浑身僵硬着,不断运气,五官生生逼出血来,却怎样都冲不开这周身禁制。   最后,他放弃了……   神雷光团显然是天道的执法者,也是所有天雷的母体,邪阙吞了神雷光团之后,反向下游直降。第九重天内的雷云渐渐散去,而所有的雷劫,全都落在邪阙身上。   他浑身燃着火,直直向下坠落。   “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太阳?!”   地面上的修士纷纷扬头,瞠目结舌。   黑蛟端看了半响,面上大惊:“……!”   而儒圣则张狂的大叫:“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夙冰正纳闷,明明最厉害的几道雷劫还没落下,怎么就风平浪静了?因为识海受了伤,她几乎是最后才发现不对劲儿,抬起头,她终于看到那团火,仔细一辨,脸色就是一片死灰……   最终,还是失败了么……   她再也支撑不住,连连吐出几口血,捂住胸口,颓然摔坐在地上。   火龙坠落的速度极快,眼看就要砸在夙冰头上时,忽然又拐了个弯,直奔躲在一旁的儒圣飞去。没人看到他是怎么出手的,总之儒圣就被他卷进了火团之中。   火龙打了个弯,又向上空飞去。   “你这是何意?”   “老子死的不甘心,火大,得拉个陪葬的呀!”   儒圣惊愕之后嘲笑道:“你想杀我?你不知道我这只是一缕分|身?”   邪阙懒洋洋地道:“分|身了不起哟?你不知神雷可以仅凭一丝气息,追踪你真身么?”   儒圣愣了半刻,待明白他话中深意后,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小子,神雷在第九重天啊!你觉得以你现在的情况,能将我带到葬仙境去?你连三重天都到不了,就会魂飞魄散了吧?”   “哼哼,你就笑吧你,待会儿有你哭的。”   实在没气力飞了,邪阙停住。   他在空中打了个滚,向下望了一望,幽幽一声叹息过罢,缓缓阖上眼。身体蜷成一团,这个姿势令他觉得很安全,似乎最初开灵识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吧?   自来处来,往去处去。   自己得此恶果,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几乎所有人都在仰着头观望,夙冰却没有,她只是坐在地上,双手颓然的捂住脸。只听上空“嘭!”的一声巨响过罢,耳畔涌入一阵又一阵的惊呼,一片片龙麟轻飘飘的落在她头上、肩上、手臂上……   肩膀开始有些发颤,最后颤如秋叶,鼻翼酸的厉害,但夙冰始终哭不出来。   明明胸腔压抑的那般难受,为何就是哭不出来呢?   为什么?   难道自己真的已经看透生死了么?   ……   与此同时,元宝房内也是一阵巨响。   元宝直接被这股力量冲出房去,等烟雾散去,他回来一看,榻上儒圣待的地方,竟然只剩一堆焦灰!   元宝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怎么回事?”名扬听见响动,急匆匆的赶来。   “这就是天威么?”   透过窗子,元宝抬头看了看碧洗蓝天,头一次生出一丝敬畏,心口闷闷的,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   而夙冰兀自坐在原地很久很久,也许是识海伤的太重,她的意识涣散的极为严重,似乎有几个人来同她说话,她一个字也听不见。仿佛掉落在一片混沌空间里,周遭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这个时候若是有人来夺舍,恐怕不费吹灰之力。   “为何我就是哭不出来呢?”   “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   突然有人回答她:“你是火灵,火畏水,怎么可能会有眼泪啊?呆瓜!”   “是这样?”   夙冰滞了滞,脊背突然一僵。   她一个激灵转过头,只见邪阙拢着手,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会有什么反应。   但夙冰一点儿反应也没有,神色木木的,又席地坐下了:“看来我的识海果然伤的挺重,竟被困在臆想幻境之中了,不过我不需要什么自我安慰,你还是速速散了吧。”   邪阙差点儿咬了舌头,一把将她撩起来,无奈道:“你仔细瞧瞧老子。”   夙冰皱皱眉,打量他一眼。   “你伤的没那么重,临走时我将昆仑镜放在辟雷珠里了。”邪阙指了指她脖子上的乌木珠子,“所以你所受的雷劫,一大半全都反噬在我身上,你并未伤及根本,只需休养一段日子就好了。”   夙冰诧异,试探着用神识探了探辟雷珠,果然!   她脑子一瞬间清醒了不少,放眼打量周遭,真不是幻境!   “你……你真没被雷劈死啊!”夙冰张圆了嘴。   “这么希望我死?”邪阙嘴角直抽抽,“你就如此迫不及待的想当寡妇了?”   “不是,可你明明死了……”   夙冰懵了,她指了指地上的散落的鳞片,“……啊?”   邪阙摸了摸下巴,似乎也很疑惑:“不知道,我也以为我死定了。我可是吞了第九重天内的神雷的呀,你知道那神雷的威力有多大?在我体内炸开那一瞬,躯体是先于神识消散的,那种灵肉分离痛苦我真不愿意回想。”   夙冰讷讷的看着他。   邪阙思来想去,脸上透出痛苦之色,最后咦了一声:“就是啊,我明明死了,莫非我现在是鬼?我明明有影子……呸呸呸,开什么玩笑,魂飞魄散了怎么可能变成鬼?那我……”   “行了。”夙冰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别瞎猜了,你原本就是个异类,生生死死的事儿遭了那么多回,说不定你之前数错了,你还有一次转生的机会。”   “这样?”   邪阙拧着眉,似乎是在盘算这事儿的可能性。   “大……大人……!!”   黑蛟原本是来瞧夙冰,一眼瞅见邪阙,饶他性子如何沉稳,也被吓的一哆嗦,“您……您……”   邪阙烦躁的瞪他:“行了!我怎么没死是吧,我说我不知道你信吗?!”   “信!您说什么属下都信!”   黑蛟眼睛湿湿的,奋力点头。   邪阙就嫌弃的撇撇嘴:“小黑子,你怎么会是条蛟呢,你明明就该是条狗才对!多少年了你说说,一千多岁了吧?化神期了吧?还是一副狗腿样儿,怎么改都改不了。”   黑蛟脸上讪讪,一句也不敢顶嘴。   他心里冤啊!   这明明是爱戴啊好不好?!   夙冰忍住笑,拱手问道:“蛟大人,不知道那边情况如何?夙曦呢?”   “夫人,您千万莫要称我为大人,真是折煞属下了!”黑蛟惶恐的向后退了两句,毕恭毕敬地道,“尸魃已死,阵法破掉,属下下令保护北麓众人顺利抵达丰乐城,至于夙曦小少爷,他受伤昏了过去,妖身既已被识破,属下自作主张,命手下将他送回了王都。另一方面,此次被玄音门和儒圣所利用,害大人遭受雷劫这笔账,咱们也决定讨上一讨,蛇女等三妖,已经拔步赶往丰乐城,助北麓众人打通返回北麓的关卡。”   “做得很好。”夙冰长长舒了口气,“从此无极宗,便再与我无关了。”   “那就走吧。”邪阙说。   “去哪?”   邪阙眨眨眼:“带你去一个地方。”   夙冰果然好奇心大起:“哪里?”   “我在南疆有个窝,门口有棵不老不死的桃树,必须给你瞧瞧。”邪阙脸上溢满了笑,“在我以为我会死的时候,心里就遗憾的厉害,如今莫名其妙的没死,一定得带你过去瞧瞧。”   “大人,是那棵结橘子的桃树么?”黑蛟凑上来问。   “要你多嘴!”   邪阙恶狠狠瞪他一眼,还想给夙冰一个惊喜呢,就这样被破坏了。   黑蛟瑟缩的退下。   夙冰有些浮夸的叫道:“不老不死,结橘子的桃树啊?!那真得过去瞧瞧!”   别管是不是装的,对夙冰如此上道的反应,邪阙很满意:“走!”   两人腾空而起,正打算离开的时候,黑蛟忽然道:“对了夫人……”   夙冰一开始没意识到他在喊自己,直到邪阙拿手肘碰了碰她,才反应过来。   “恩?”   “有一件事,属下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声,”黑蛟思忖片刻,说道,“在您和大人带着尸魃出阵之后,那尸傀冢内居然又钻出了一只小尸魃,估计是那只老尸魃的孩儿。”   夙冰微微一怔,怎么可能?   一想也就明白了,老尸魃估计是个女人,当初被杀死祭炼成尸魃时,是怀着孕的。   “然后呢?”   “他们在阵法内,属下们也无法帮忙,那小尸魃似乎很喜欢夏重霜的血,一直向此人发动攻击,危难之际,一名女修替他挡了一劫。谁知小尸魃喝了那女修的血之后,神奇的就自爆而死……当然,那女修也死了,夏重霜是被他哥哥打昏了带走的。”   夙冰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邪阙察言观色:“那女修你认识?”   夙冰闷不吭声的摇摇头,邪阙便不再多问,祭出自己的飞行法器,带着夙冰向自己的老窝飞去。夙冰突然问:“大白,你那能预知未来、能见到一生中最凄惨场景的乾坤万象图,你曾进去过么?”   邪阙犹豫了下,颔首:“其实我是进去过的。”   “看到了什么?”   “一片空白。”   夙冰呆:“一片空白?”   邪阙嗯了一声:“对,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   ……   瞧着两人相依相偎渐行渐远,黑蛟抄起手凝神仰望,眯着眼淡淡微笑。说他狗腿也好,说他什么都好,他都不在乎,虽然邪阙从来不承认,但他早已将其视为师傅。   他充满幸福感的转身,却在不远处看到一只红狐蹲在草垛里,瑟瑟发抖。   “赤狐?”黑蛟皱起眉,“让你看着夫人,你躲在这里干嘛?”   “他们……走了么?”   “恩。”   “小黑,我、我看到了……”   赤狐这才化为人形,转过身,竟然满面泪水,“我看到了啊……”   黑蛟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看到什么了,吓成这样?”   “大人他……他真的魂飞魄散了……”   ……   邪阙所说的窝,真就只是个窝。   夙冰一直以为“窝”是洞府的代名词,直到今天才明白,她真是想太多了。这就是山壁内的一个洞,像是拿爪子刨出来的,坑坑洼洼,洞门只有巴掌大,但里面还挺宽敞。   什么家具都没有,只在角落里摆着一堆稻草。   “小黑打扫的不错。”邪阙连连夸赞,“都一千多年没回来了。”   “你就住这?”夙冰额角青筋好一番抽搐,拔高声音,“你就住这?!”   “呵呵呵,难不成你以为还有宫殿什么的,让你尝把做王后的瘾?”   邪阙斜她一眼,摆明一副你想太多了的神情。牵起她的手,倏忽化为一道光,从洞口钻了出去,走到崖边的一棵桃树面前,“对我们妖修来说,宫殿什么的太可笑了,就比如鱼妖,你让它们睡床那是虐待。”   夙冰默默望天,开始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跨物种结合,果然是困难重重!   邪阙没有注意她的心里活动,目光一直锁在那棵桃树上。   夙冰这才正视面前这棵大树,不看不打紧,果真奇妙。邪阙的窝挖在一处山壁上,外头只有勉强能站几人的石台,周围可以说寸草不生,唯有这棵树挺拔而立,明明时节不对,却满树桃花灼灼。   “它会结橘子?”   “对,开桃花,结橘子。”   “你是为了这棵树,才在此地筑窝的吧?”   “聪明。”   邪阙席地坐下,牵着夙冰的手微微一顺,就将夙冰揽在怀里,下巴重重搁在她肩膀上,懒懒散散,力道整个放在夙冰身上,“你也知道,我是师傅的心魔化身,在我最初有意识的时候,我每天都能听到各种哭声、骂声,而我就是吸纳这些怨气慢慢修炼,慢慢成为灵体。所有凡人的喜怒哀乐我都有,有时候,还会不可抑制的带入他们的仇恨之中无法自拔,险些丢去一身修为。”   “然后呢?”   “后来我就梦到这棵桃树,心就静了,不曾想,真让我寻着它了。”   夙冰再次仰起头,想要看出此树的不凡之处,灼灼桃花忽然晃了她的眼,令她有一瞬间的晃神,似乎很久很久以前,曾经见到过此树,还有一些隐约的身影晃动……   怔忪间,一瓣桃花打着旋落下,恰好覆在她的唇上。   她好笑,正打算吹掉,双唇却被邪阙牢牢吻住,桃花的芬芳立刻充斥口腔。   从前夙冰最是抗拒这种亲昵,但此刻她没有抗拒,甚至主动将身体探过去,同他唇齿纠缠。在经过渡劫一事之后,夙冰唯一可以确定的,也就只有自己对他的心意了。   那种失去的感觉,当真痛的要命。   她在前来万兽山的路上,还曾潇洒的对风声兽说自己经得起失去。   最终只证明了一句古话,无知者无畏。   “我们等着看日落吧?”唇瓣分离,邪阙歪着脑袋,翘了翘唇角,“我家门前的日落,美的你都不愿离开。”   “好。”夙冰瞧瞧时辰,云霞已经微微泛了红,日落也就是半个时辰之内的事儿。   两人背靠着背,惬意悠闲的说着话。   再一抬眼,忽然瞧见桃树上真冒出来好几个黄橙橙的怪异橘子。   “这能吃么?”   “当然能吃了,就是不怎么好吃罢了,苦的厉害,来,我陪你吃。”邪阙取了一个下来,剥开一瓣填进自己嘴巴里,又剥开一瓣去喂给夙冰,自个儿眉头却是突然一皱,“不对啊,怎么变味了,甜成这样?”   “是比寻常橘子甜了些,不过还好吧。”   “满嘴糖啊简直,你什么味觉?”   “你也太夸张了吧?”夙冰笑他浮夸。   “可从前几百万年,它都是苦的啊?”邪阙还在纠结,又信手抓了一个橘子下来,剥开一尝,竟然还是甜的满嘴糖,腻歪歪的让他有些想吐。   他站起身,踢了那桃树一脚,“呸呸!果然又变异了!”   逗的夙冰哈哈大笑起来。   她也起身,深吸一口灵气,看天高海阔,灵山毓秀,心头生出一股淡淡的满足感。   修仙,长生,从此又多了一番意义。   这或许才是大自在……   “咦。”   邪阙丢开橘子,突然摸了摸额头,煞风景的道,“怎么觉得识海有些痛?”   “是不是雷劫留下的伤?”夙冰一个激灵,如今神识受了伤,也无法替他诊治,就算神识没受伤,以他们之间修为差距,她也诊治不了,“一定是了,我就说被劈成这样怎么可能没伤呢。”   夙冰低头去摸储物袋,突然又想起一件大事!   如今渡劫期已过,他再也不能飞升了,灵力随时都有暴体的可能性!   一颗心再度吊在嗓子眼,但眼下邪阙不提,她也不好提,不过总有办法的。   “我想,我的妖识确实伤了。”邪阙运气想要窥探一下自身,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内视,疑惑的皱了皱眉头,“阿夙,将昆仑镜取来给我,那宝物能照出我哪里出问题了。”   “噢!”   夙冰取下脖子上的乌木珠,念力一动,手中现出一柄巴掌大的银色小镜,“这就是神器昆仑镜啊?瞧上去也没什么特别的,”她照了照自己的脸,这一照吓一跳,满脸血污,跟女鬼似的,也不知邪阙方才如何下得去嘴。   她顺了顺头发,正打算递给邪阙,突然,她的手开始僵硬……   她迅速收了回来。   背过身,偷偷照了照邪阙。   竟然什么都没有?   即便是鬼、是灵、是魂、是气、是什么都好,只要身在三界五行之中,怎可能会没有一丝痕迹的啊?   她迷瞪了片刻,又偷偷照了照。   真的……什么都没有……   “给我啊!”邪阙的手还在半空,哭笑不得,“怎么还是老样子,你若想要送你就是了,我只拿来看看也不行?”   “我还是那句话,给你肯定要不回来了。”夙冰忍下心中那道滔天波澜,故作无事,淡淡睨他一眼,“我看你生龙活虎的,能有什么事儿?既觉得不舒服,那就休息下。”   她又拍拍自己的大腿,大义凛然地道,“来,让你枕!”   “嘁!谁要枕啊,竹竿似的,硌得慌!   嘴里抱怨着,脑袋已经大咧咧的砸在夙冰大腿上。   这一砸,仿佛重重砸在夙冰心口上。   她双眼突然有些模糊,灵魂深处似乎有一颗种子,正在破体而出。   她颤颤的拾起手来,食指指尖细细瞄着他的轮廓,哀声问道:“大白,你游荡世间几百万年,阅历比我深太多,可知这天地间存在一种灵体,是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的么?”   邪阙微微一愣:“你是说魅灵?”   “竟是魅……魅灵么?”   “一种只能存活一天的灵,你该知道的吧。”   “是啊,我知道……”情绪处在崩塌边缘,夙冰压着嗓子问,“可我只知道些皮毛,你能同我细细说说么?”   “容我想想。”   邪阙曲起指节,叩叩灵台,眼珠子转了转,“传说在很多很多年前,俗世之中出了一桩悬案。有一户人家办喜事儿,新娘是新郎的表妹,两人青梅竹马着长大,但因新郎是个残废,这其中便生出许多波折来,可喜的是两人最终还是结成连理。   然而拜完天地,送入洞房,等太阳落山之后没多久,新娘子却凭空消失了,包括那日送嫁的轿夫、喜娘,此事衙门查不出来,就请了道士,最后终于水落石出,原来在出嫁的路上,一行人全被妖怪吃掉魂魄,剥皮拆骨,魂飞魄散了。”   夙冰悄无声息的抬头,云霞已被夕阳余热烧的通红。   太阳,就要落山了么?   邪阙又叩了叩灵台,叹道:“师傅曾说,正是那新娘撼天动地的意念,使她在承受巨痛那瞬间,爆发出一种背离三界五行的力量,最终使其化身魅灵,拥有可以堪比神念的意念,创造出一个奇迹。更令众神费解的是,此女完全不知自己早已神魂俱灭,只是一道无法存活于三界之内、固守心念的灵,一旦当日太阳落山,一切,终将烟消云散。”   邪阙还没说完,就觉得脸上一热。   他抬手一摸,惊讶的抬头,立刻跳了起来,满脸不可置信:“你、你居然流泪了?!”   “或许是被那女子如此强大的念力震撼了吧?”   夙冰仰起头,她逼着自己笑,告诉自己人固有一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几个时辰已经是捡回来的了,不是么?   他这么辛苦的回来,自己应该笑给他看的,不是么?   只是这笑怎么会比哭还要难看,眼泪就像开闸的水,直到最后,她再也忍不住,抱住邪阙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大白啊,我觉得元神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我难过,我怎么就这么难过,这不可能啊……”   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回来?!   你快走吧,我承受不住啊!   邪阙一把将她推开,火了:“那都是传说,你也信?”   “从前,我也不信的啊……”   “夙冰你也太过分了吧!老子之前差点被神雷炸到魂飞魄散,你眼泪都不落一滴!现在听个鬼怪故事,你竟然哭成这幅德行?你到底是有多不在乎我啊?之前还骗我,说你哭不出来!”   “从前,我确实哭不出来啊……”   “你必须给老子说道清楚!老子告诉你,这一回休想蒙混过关!老子有的是时间同你耗!”   “太阳就快落山了啊……”   “老子现在没心情看日落了!”   “大白,你快看啊,太阳就快落山了啊……”   太阳,就快落山了啊……   落山了啊……   直到最后,夙冰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她的元神躲在识海最深处,抱着膝,垂着头,只知道黑暗永无止境的袭来,一波波将她吞噬。如果是在几天之前,有人告诉她,她会因为一个人离去而变成这幅摸样,她想,她会大笑三天三夜。   她是谁?   她是冷心冷情,潇洒恣意的夙冰。   就算当初知道师傅的死讯,她也只是悲痛。   她从前活了一千多年,她以为自己偿遍了人生百味,她以为她早已看透了生死。   原来比生死还大的,是失去。   比失去更大的,是失而复得之后,再得而复失。   如果邪阙在天劫中就那么死了,或许她会难过一阵子,悲伤一阵子,最后渐渐开始麻木,修炼,飞升仙界,再修炼,努力成神。她不需要谁的保护,谁的陪伴,她坚信弱肉强食,她的目的,从来都是成为修士中的最强者。   但是现在,她彻底被邪阙的心念击垮了。   她开始重新定义最强者的概念。   原来这世上有一种力量,是可以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的。   化神算什么,大乘算什么,成仙算什么,那是再怎么修炼,也追赶不上的一种力量。   那种力量,近乎于道?   那种力量,堪比神念,神念又是什么?   是悟道封神者的意念么?   不知不觉,一颗橘子滚来她的脚边,夙冰茫然的捡起来,剥开来咬了一口,苦涩的味道让她脑子瞬间一个激灵。邪阙没有撒谎,这橘子果真是苦的。   她抬头,眼里的茫然仿佛驱散了些。   渐渐的,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来心里什么味儿,这橘果便是什么味儿。   邪阙从前心是苦的,所以吃了几百万年的苦果。   而历劫陨命之后,他的怨念消散了,化而成魅,心中只余下了甜。   桃花,橘果……   开桃花,结橘果……   因果……   大白,这就是你心心念念,想要我明白的道理么……   夜晚的凉风拂过面庞,夙冰忽然一个瑟缩。   她从黑暗中挣扎着起身。   “何人?”   她穿的还是那一套残破的宗门弟子服,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头发已经长到了小腿弯儿处,浓浓密密,似海藻一般,“阁下一身凛然正气,为何要做此暗中偷窥之事?”   一个浓醇的声音,在这静谧中悄然响起:“莫慌张。”   半空中,渐渐现出两道身影。   竟是两个人?   一位是眉眼柔善的佛修,二十七八岁的面貌,身披素色袈裟,侧坐在一只吊睛白虎背上,只对她微微点头,便不再多看。夙冰微微有些惊讶,此佛修的修为,她是半分也看不透的。   再转眸望向另外一人。   只一眼,夙冰原本涣散的眸色,如这夜色一般,陡然浓郁了起来。   ……   世间季节变换,花开花落,花落花开,而九霄峰顶上的那棵桃花树,永远一树芳菲。   一红一黑两道身影落在九霄外侧,目光幽深的望向峰顶。   “整整一百年了。”   “是啊。”   “自从大人的灵体消散之后,她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在树下闭目打坐整整一百年,是准备结元婴么?”赤狐望向树下盘膝而坐的女子,散开的长发似绸,或垂、或被风轻轻吹起,白皙洁净的脸上,始终带着一抹令人哀伤的痛色,“竟连结界都不设,就算九霄峰是咱们南疆禁地,她胆子也真够大的了。”   “不像是在修炼,应该是在悟道吧。”   “悟道?”   “恩,这世间成仙者甚多,但悟道者寥寥。”黑蛟斟酌片刻,模糊的说,“据说真正的道,不在于力量的强悍,不在于体魄的强大,不是修炼出来的,而是领悟出来的。身具慧根之人,若是一朝得道,是可以直接跳出轮回白日飞升的。”   “不必苦哈哈的修炼,就只冥想,也能飞升啊!”赤狐震惊。   “说得轻巧,悟道可比修炼艰辛多了!世间有灵根者万里挑一,而有慧根之人,百万年不一定出一个,因为灵根生于肉体,慧根则长于元神。一旦悟道,升仙算什么?日后那是势必封神、掌控天道的!”   黑蛟背着手,目光深邃的望了望天际,“我曾听大人隐约提过,大人的师傅当年就是在这怪异的桃树下悟道飞天,而今已经位列神君,司天火一脉。再说佛修界的始祖,似乎也是在一棵菩提树下悟得佛道。”   赤狐一瞬不瞬的盯着那棵桃树,横看竖看,那都只是棵树。   ……   夙冰怔怔望着那人。   只见他盘膝端坐在一朵红云之上,一袭红衣似火,广袖飘飘,玉冠巍峨,墨发飞扬,点点月光碎在面颊,更显得颜色如玉,皎皎动人。他长了一张同邪阙一模一样的脸,不稀奇,奇的是连气息之间都有两三分的相似。   但邪阙妖气过重,而此人则是一身……   夙冰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   让人自惭形愧的压迫感。   夙冰立刻气场全开,冷冷道:“原来是神君大人。”   “哦?你猜到了。”羽琰神君淡淡一笑,也不计较她的无礼,“我二人倒不是故意窥探,只是见你陷入冥想之中,似有悟道的迹象,生怕叨扰了你,方在暗处观察。”   “如此,多谢神君大人了。”   夙冰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就负手直直立在树下,不再吭声,   羽琰神君讨了个没趣儿,摸摸鼻子道:“小友似乎对本神君诸多不满?”   夙冰淡淡道:“不敢。”   羽琰神君啧啧惋惜:“你虽以生慧根,但如今看来,依旧着了相啊。”   夙冰一记狠戾杀过去:“那晚辈斗胆请问神君,面对一个夺我性命、拿我祭器的仇人,面对一个戕害我师傅永世遭受诅咒、不得善终的恶人,晚辈究竟该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他?而那人,在面对自己曾经伤害的人时,难道没有一丝愧疚吗?!”   “哈哈哈哈。”   羽琰神君忽然笑的开怀,“小友,本神君为何要愧疚?因他,我心魔丛生,是我的劫难;因我,他诅咒缠身,那是他的劫难,我们各自渡各自的劫难,本神君有什么好愧疚的?至于你,记恨本神君更是毫无道理啊,你天生灵体,父母缘浅,入了凡胎连累爹娘,本神君拿你祭器有何不可?你且再想,若没有本神君,你尚在轮回挣扎,何来今日机缘?”   “歪理!”夙冰气结,“您若不愧疚,为何要收邪阙为徒?!”   “你当本神君教导心魔是因为愧疚?是想解开同那人之间的宿命么?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羽琰神君摇头,“三界五行之内,乃是由一个个因果组成,一旦入了因,便要承担果。邪阙乃本神君悟道之后祛除的心魔,他等同于本神君的分|身,虽然漫长岁月中的进化,他已完全独立,与本神君再无神魂上的牵扯,但我们之间尚存一个因果,本神君被牵扯入因果之中,自然要引他向道,否则他为恶,本神君也要承担恶果。”   “您乃高高在上的神君,会有什么恶果?”   “小友如今对本神君如此仇恨,他日你封神,岂不是本神君的恶果?”   “那我师傅呢,他被您害的……”   “莫说本神君害苦了他,众生皆苦,苦修苦修,修行若是不苦,那岂非人人都可以成仙成佛了?就连俗世凡人亦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身为一个即将悟道封神的执天道者,居然问本神君如此愚蠢的问题?”   “那您怎么就没吃什么苦,成仙封神了?”   “哎!”   羽琰神君面上现出些许失望,指着夙冰对佛尊直嚷嚷,“老悟啊,你快瞅瞅这小妮子给我气的!她以为我师弟吃的这点儿苦,就是世间大苦了!等她成了仙,封了神,她就知道,这一切苦难,不过只是沧海一粟,渡人过江的芦苇罢了!还张口闭口的高高在上,她真以为本神君就是个吃闲饭的吗?那天上能混到封神的,有几个是省油的灯?诸神大战她以为是靠嘴说的吗?”   夙冰气的发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羽琰神君忽然正色,目色清明的望着她:“本神君知你心中所想,神不爱世人,不慈悲,不怜悯众生,何以为神?那你说上善若水,水乃至善之物,为何聚成了江海,就会翻天覆地,祸害苍生?”   “因为……”   “因为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善,更没有绝对的恶。”   这次开口的,竟是一直看热闹的佛修,他念了声佛,淡淡道,“从前世人常说种善因,得善果,种恶业,得恶果,后来发现这话有些扯,为何好人没有好报,而歹人就能成仙成佛了?”   他说“歹人”之时,斜了羽琰神君一眼,“因为这世间并非一个因对应一个果,一旦牵连的因果过多,善恶便也混淆了。你说老羽是恶人,但他犯了一个你们眼中的恶事,引发的结果却是一连串的善果,那他是善多还是恶多?”   夙冰知道这佛修,必然是神界佛尊。   很想尊敬,但同羽琰在一起的,她待见不起来:“什么都是您说的,作恶还有善果了?”   佛尊同样不在意她的无礼,又念了句佛:“施主,你可知本尊者在几百年后,又将下凡历劫去了?”   夙冰一愣,不知道他突然说这个干嘛。   “佛修与道修不同,本尊者每一次境界的提升,都得下凡尘历劫,由司命神君写入命盘,尝尽世间大苦、大悲。司命那厮,司三界除神君之外所有人的命运,对苦痛早已麻木不仁,他与本尊者有些旧怨,命盘一次比一次写的狠。而本尊者无论在何种境况下,最后都必须悟道,若是沉溺于凡尘,不思进取,则将再次堕入凡尘,散尽千百万年来的修为。”   夙冰渐渐收起心中轻慢。   佛尊掐了掐指:“粗粗一算,本尊者今时今日,已在凡尘历了三十八世了吧?”   羽琰神君也掐指一算:“老悟你又糊涂了,是一百三十八世了。”   夙冰合手惊叹:“尊者大能!”   佛尊讶异的转头望向羽琰神君:“你怎么比我还清楚?”   羽琰神君笑的直抖肩膀:“每一次你悟道,都是我下界渡的你,同样的话,说了一百三十八次了,能记不住么?”   佛尊恍然大悟,又双手合十望向夙冰:“佛、儒、道修,看似不同,但其实殊途同归,本尊者今日便与你闲扯两句。”   夙冰立刻屈膝跪下:“多谢尊者不吝赐教!”   佛尊道:“尔等道修以为出的红尘,就是大智,却不知入得红尘,看透红尘,游刃于红尘的,方为大能。在神界,没有一个封神者不是历经苦难的,就拿老羽来说,他所经历的大悲大苦,又岂是你这初初悟道者所能理解的?   再说你那师傅,此人被老羽诅咒十世,却以十世劫难修来一个天大机缘,不出三千年,必将登仙封神掌三界生杀大权,你说老羽是害了他,还是渡了他?”   夙冰瞠目:“尊者是说,我师傅他……”   佛尊微微颔首:“施主,你终究还是阅历太浅,浮沉不够,凡事只着眼于眼前。如你身后这棵神魔树,神魔一体,开桃花,结橘果,本尊者问你,你说它是究竟是桃树,还是橘树?”   夙冰茫然片刻:“那得看注重过程,还是注重结果。”   “果然有悟性。”佛尊赞许,“但你仍然只是初窥天道门径,待你看花不是花,看树不是树的时候,才算入了天道大门。然而要悟到似老羽当年那般,看花是花,看树是树,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尚需要历练。”   夙冰已经彻底的、完全的、懵了!   羽琰神君轻咳一声:“老悟,你就莫要为难这小妮子了,咱们说正事儿。”   佛尊恍然:“哦,说正事。”   “小友,当年本神君正是在此神魔树下窥得天道,以无上道法祛除了自身心魔。”羽琰神君一扬手,一颗晶莹剔透的圆形结晶浮于手心,“瞧,这便是邪阙的本源。”   “……!!”夙冰难忍心内激动,“他、他不是神魂俱散了吗?”   “正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留一线生机,而那一道生机,从来不是天道给的,也不是司命神君给的,乃是你们这些凡灵自己争取来的,”   羽琰神君呵呵一笑,“他有此劫,是他诛杀真龙作恶太多,应有此报。但他脱胎于本神君,只要本神君不死,他本源便不会断。而他散去的神魂,则脱胎于俗世众生悲喜根,尘归尘,土归土,自然也散回了俗世。也亏他最后有所顿悟,生了慧根,自己渡化了自己,洗净一身邪性,天道又岂非真正无情?小友若是有心,可以前去俗世悲苦之地转上一转,于你悟道大有裨益,说不定,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羽琰神君模棱两可的言语,令夙冰疑问丛生,但她不敢求证她心中希冀。   “当然,小友如今慧根已生,也可以在此神魔树下继续悟道,再过几百年,本神君自会亲自下凡引你上界。”   “不。”   夙冰双眸清明,微垂下头,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晚辈今日得见两位尊上,始知自身浅薄,尊者一语惊醒梦中人,修炼不同于修行,晚辈修炼千年,然,这条修行之路,才将开头。”   羽琰神君与佛尊对视一眼,哈哈笑道:“不枉我二人渡你一场啊……”   两人便向天际飞去。   羽琰神君挑挑眉:“老悟,多谢了。”   佛尊摆手:“贫僧今后下界,与她也有一段因果,不全帮你。”   “哦?”羽琰神君眯了眯狐狸眼,“原来如此,怪不得此次我一说,你就应了。”   “呵呵呵。”佛尊笑,“你的事儿,贫僧哪次不上心呢,她虽天生慧根,但悟性欠佳,你为渡她,真可说煞费苦心啊!既然如此,为何不干脆告诉她当年那些因果,废这么多口舌,说的贫僧口都渴了。”   “呵呵呵。”羽琰神君也笑,“我与她的因果,早在当年斩心魔时,就彻底断了。”   “所以解铃还须系铃人,你那心魔怨气,总算是散了。”   “是啊!”羽琰神君感慨万千,“邪阙的确是个异数,虽然只是我的一缕分|身,但他在渡劫之时骤生慧根,所爆发的神念之力,已经远远超过了我,我不得不承认,他已经是比我这本尊更强大的存在了。”   “贫僧一早同你说,他同你分明就是两个个体,爱恨嗔痴皆与你无关,你不信。”   “老悟你说说看啊,”羽琰神君面上现出怅惘之色,“若我当年不曾斩心魔,而是顺应因果入了魔,几趟轮回下来,我会不会也……”   “你不是邪阙。”   “但他是我的心魔,他能做到的,我怎就不行?”   “你不是他。”   “但……”   “你这是在吃自己心魔的醋?”   “岂会?”   了悟佛尊摸出一个橘子,咬了一口,瞥他一眼:“酸掉牙了。”   ……   “她动了!”   赤狐一直盯着那棵桃花,这会儿突然发现树下的人身躯微微颤了颤,似乎有转醒的迹象,“小黑你看到没,她动了,是不是悟了大道准备飞升了?”   黑蛟惊诧的望去,树下盘膝而坐的女子,果然醒了!   夙冰缓缓睁开眼睛,双手结印,呼出一口浊气。   她站起身来,瞧阳光明媚,桃花灼灼,似是经历了一场幻象,但她内心无比清醒,那并不是幻象,因为此刻她身心愉悦,莫管紫府内的是元婴还是金丹,她的神识境界,已经超出了凡尘拘泥,提升为神念。   再者,羽琰神君赠的晶核,此刻正在她的神念之中蕴养。   “流光盒,息壤,五行石,十万条欢喜根。”   她默默回想羽琰神君的嘱咐,十万条欢喜根必须要去俗世界,而息壤她有了,五行石她也有,并且一早就在自己手中,莫非就是为了今日么?她暗笑,只是流光盒是什么东西,她从来不曾听说过。   会不会和流光师伯有什么关联?   夙冰决定回一趟无极宗。   她展袖跃入半空,才发现自己不知道朝哪个方向飞,瞧见黑蛟二妖正呆呆望向自己,于是转了弯儿,落在他们面前,淡淡笑道:“蛟大人,不知道怎么去丰乐?”   “夫人,您朝这个方向一直飞。”黑蛟恭敬朝向东北方一指。   “多谢。”   见夙冰要走,赤狐急道:“夫人啊,您没事儿吧?”   夙冰愣了愣:“我怎么了?”   “大人他……”   赤狐不敢说了,黑蛟却接了口,“大人虽然离开了,但他一定希望夫人……”   夙冰拍拍他的肩膀,截住他的话头:“那个谁,你错了,大白在我身边,从来就不曾离开过,比如这道法,你从来看不到,但它就是存在着,只是以你所不能理解,无法接受的形式存在着罢了。但如果你心中有道,眼中亦有道,那便处处是道。闭上眼睛瞧瞧,他就在这呢。”   说完,她飞走了。   两妖怔怔对望一眼,迷瞪了。   ……   ……   夙冰一路飞出了丰乐城。   当年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派萧条景色,如今已经有模有样起来,只不过来回走动的尽是魔修,看来还是被拓跋战给占领了。那些魔修拦不住她,她也没做停留,继续向无极宗的方向飞。   入山门时,她不想硬闯,便拿出玉牌晃了晃。   看门修士一看是夜来峰的峰主令,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虽然宗门早在百年前说她勾结妖修,将她逐出师门,夜来峰主也换了人,但亲眼见到传说中的叛徒,他们真心不知道该怎么办?   几人面面相觑。   因此私下都知道,宗门是迫于其他门派的诋毁,才说这位前辈是叛徒的。   据从南疆回来的师兄师叔们说,当年若不是她和她那位大能妖修道侣,各门各派的弟子都得死。   “尽管上报,不必忧心。”   夙冰扔了玉牌之后,见他们面露挣扎,摇头失笑,留下一句宽慰的话,便朝美人峰的方向飞去。算她好运,流光既没有闭关,也没有出去历练,不过这也在夙冰的揣测之内,以流光的阅历,自然是不需要什么历练了。   “你问我流光盒?”流光见到她,也不觉得惊诧。   “还请师伯告知一二。”夙冰拱了拱手。   “是我的灵器皿,用来蕴养法器的,结丹那一年,你太师傅赠给我的宝物,还以此器为我取了道号。”流光回忆了下,说道,“不过你也知道,当时不知你师傅尚在人间,所以我答应了宣于逸那小子,替他看顾玄音门。之后我毁约,便将所有宝物悉数给他,包括流光盒。”   “在元宝手中?”   “是。”   “多谢大师伯。”   夙冰拱手施了一礼,转身欲走。   流光喊住她:“小七丫头,我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了。”   夙冰笑道:“昨日非今日,一切也只是顺应天道变化而已。”   流光赞许道:“不知你有何奇遇,总归恭喜你了。”   “哦,弟子还有一事。”夙冰已经走出了她的洞府,又折回来,“有个问题,弟子一直都想问,师伯莫要觉得弟子无礼,师伯可知道神农峰沉柯真人?”   “你是说我夺舍的这具躯体,她的心上人?”   “恩。”   “知道一些,这姑娘当年将身体让给我,我答应了她救治那小丹修。不过那小丹修说生死自有定数,要我莫插手他的因果,倒是个有悟性的。最后他就丹毒积聚,陨落了。”   夙冰叹了口气。   自沉柯真人将一切传给她,她就始终怀疑沉柯真人的死非正常,是不是想告诉自己什么。今日才终于明白,原来沉柯真人真就如此的信任于她,传衣钵于她。   然而当年,她却不相信。   在无极宗游荡了一圈,一群小修士们伸着脖子瞧她。夙冰倒不是念旧,生了故地重游的心思,而是在找夏重霜,同此人的因果未断,她还欠了他一个答案。   最终问了人才知道,夏重霜这一百年又被关去了悔过崖。   这倒霉催的孩子啊!   夙冰真心是无语了,熟门熟路的摸上了悔过崖,瞧见夏重霜正盘膝坐在崖边,不打坐,也不修炼,茫然的抬头望天。夙冰都有些不忍了,记忆中这倒霉催的孩子就没一天正常的,但却从没向现在这样失魂落魄的。   夙冰落在他背后,叹道:“心魔太重,执念太深,你若再不醒悟,神仙都难救。”   夏重霜晃悠悠的转过头,眼神一肃:“是你。”   话音未落,夙冰的掌心已经落在他灵台上,夏重霜本能的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是徒劳,他心中惊讶,假元婴境界的修士,怎么比真元婴大圆满修士的力量都强?!   “怪不得。”   “什么?”   “你中了鬼咒。”   夏重霜愣住。   夙冰解释道:“你自小心魔就重,那些年将夏云扇带在身边,她给自己下了鬼宗秘咒,你修炼时渐渐吸入这种鬼气,扰乱你的神智,所以你一直无法进阶元婴,再过个几十年,你必走火入魔,神智全失。”   “胡言乱语!”夏重霜豁然跳了起来,厉声道,“她为救我而死,怎可能害我?怎可能害我?!你知道那些年我在悔过崖的日子么,都是她陪着我……”   说着说着,就没有力气说下去了。   直到最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就喜欢上这个听话、隐忍,一心待他的女子。   为何从前,他就没发现呢?   “都是因为你!”夏重霜双眼蓦地猩红一片,指着夙冰吼道,“全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我忽略了她!因为你,我从来没有正视过我自己的感情!都是因为你!”   “关我什么事儿?”   见他癫狂的模样,很明显就是走火入魔的前奏,夙冰震声道,“我怎么你了?我有招过你惹过你么?你别跟我说你暗恋我啊?我可完全感受不到!你说吧,当年在铜门山,你在我夫君的乾坤万象图中,究竟看到什么了?!”   这番话夙冰用了神念,含有驱邪祛恶的震慑,夏重霜的气势瞬间就弱了,讷讷道:“我看到了尸魃,就是尸傀冢里的那只尸魃,我看到了你为我挡了一劫,为我而死,但为什么不是你……”   “因为你看到的,并不是我。”夙冰早已经猜出了大概,所以并不惊讶。   “什么?”   “你不知道,这具身体,是我夺舍来的。”   夏重霜微张着嘴看着夙冰,只见夙冰双手在灵台一抹,一道元神渐渐离体……双眼瞳孔骤然紧缩,夏重霜不想信、不敢信、不愿信,但事实就摆在眼前:“是你!当年在镜花水月教我冰心诀的上古修士!”   夙冰认真颔首:“那夏云扇,正是我这身体真正的主人冷小扇,她当年之所以没死,或许因为她身怀一半鬼修阴魂,她的生父,正是鬼修界罗刹王。我夫君曾与我说,他当时真身被镇压,分|身力量不强,所以操控乾坤万象图的能力不足,可能会出现一些偏差。你看到的人,应该是她,而不是我。”   “她为何要害我?”   “虽然她娘亲是自杀,总是你逼的,她来害你岂非正常。”   “既是如此,她为何又要救我……”   “害你是遵从本心,救你也是遵从本心,何难理解?”   “我不懂……不明白……”   见他灵台间的黑气越来越重,双目也越来越浑浊,夙冰知道单纯用言语是救不回来了。   思忖片刻,她叹气:“夏重霜,这缘分是你二人的,但我也无意中入了你们这段因果,总有些责任。如今,我废你一身修为,碎你内丹,赠你一丝能够克制心魔的冰清神念,你且重新来过吧,能否将这劫难化为机缘,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和悟性了。”   还未等夏重霜有所反应,夙冰已经一掌打在他的灵台上。   随着一道道光华逸出,掌下之人缓缓倒地。   “啪。”   有什么掉落的声音。   淡淡云层背后,一名小修士正惊恐的望着夙冰,瑟瑟发抖。   “你……”   “夙冰,来还因果的,就这么回夏家的人吧。”   ……   东海,玄音门。   “你想要流光盒?”元宝翘着二郎腿,笑眯眯地睨着夙冰,打量了一眼又一眼,最后他一扬手,祭出一个四四方方翠色|欲滴的小玉盒,搁在掌心把玩儿,“这宝物灵气充裕,我日日带着便能增长功力,很是舍不得,你要用来结婴么?”   夙冰死死盯住他手里的玉盒:“我说是的你会给我么?”   元宝见她这幅摸样,眼里的自信多了几分:“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我听说,你废了夏重霜一身修为,毁了他的金丹?”   “是有这事儿。”   “看来无极宗当真惹到你了,如今夏氏家族对你下了格杀令,你的性命,价值数千万中品灵石呢。”元宝敲了敲桌子,斟酌了下语言,“在北麓修仙界,唯一不怕无极宗的,也就只有玄音门了,我曾说过,玄音门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夙冰目光一闪:“你肯收留我?”   元宝眼眸亦是一闪:“别用收留那么难听,你的能力我岂能不知,我这是求贤若渴。自百年前那一役,整个北麓除我玄音门外,全都元气大伤,没有几百年恢复不来的,你只管留下。”   “留下助你统一北麓?”   “不只,还有北麓外的十三界域。”   “你哪来那么大野心,当这里是俗世么?”   “你只需告诉我,愿不愿意。”   “可以。”夙冰定定道,“流光盒给我,嫁你做妾都可以。”   这话从夙冰口中说出,足让元宝震惊的合不拢嘴,仔细观她表情,严肃认真,分明没有一丝玩笑:“这流光盒对你究竟有何作用,竟让你如此迫不及待?莫不是,你修炼遇到了什么障碍?”   元宝担忧地放出神识,在她体内打量一圈。   夙冰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缓缓站起身,目色灼灼,伸出手去拿流光盒。元宝鬼使神差的没有阻拦,眼睁睁看着她将手中玉盒取走,心头忽然起了一丝惊慌,不知何故。   夙冰重新落座,打开流光盒的玉盖,内里灵气涌动,果是天地灵物。她拍了拍灵兽袋,阿呆从里面跳出来,小手呈蒲扇状,捧着一把紫色的土壤,小心翼翼的放进玉盒之内。   最后,她默念口诀,祭出神念中的那粒晶核。   晶核嵌入息壤,盖子合拢,收进神念。   “就拿此物做聘礼吧。”一切尘埃落定,夙冰松了口气,“作为嫁妆,我打算送你这个。”   “什么。”   “你应该会很喜欢。”   夙冰勾了勾唇角,一拍储物袋,两人面前的方桌上乍然现出一柄柳琴。   元宝漫不经心的瞄了一眼,宝物他向来不缺,但下一秒,如一个破碎瓷器,他脸上的淡定层层皲裂,腾地站起身:“我叔叔的法器,怎在你手中!”   “他是我杀的。”   “什么?!”   “我说,他是我杀的。”   夙冰再度勾起唇角,“你自以为掌控一切,但此事你不知道吧?”   元宝望一眼桌上柳琴,指着夙冰,两片薄唇微微张阖,有些发颤:“这不可能,明明就是拓跋隐,明明就是他,我不可能错!”   “呵呵。”   夙冰描了描自己的指甲,淡淡将当年溪山涧内所发生的一切,悉数道明。   尔后极尽嘲讽地道,“宣于公子,事到如今,你还想娶我么?我不知你当年在乾坤图中看到了什么,是否与我有关,我只告诉你一个事实,当你想要逆天改命的那一刻,你就已经输了,因为你已经信了命!而你就算征服了整个修仙界,你都斗不过命!在天命面前,你永远都只是个最最卑微的失败者!”   元宝缓缓抬起头,第一次在夙冰面前露出阴狠的表情。   “昔时我夫君一时兴起,逼咱们进入乾坤万象图,你可知,那神器是从司命神君的命盘中分离出来的,命运虽然早已写入天命盘,但人心却是无法控制的,凡人自救的能力,永远令天地汗颜,但自救,绝非你自以为是的玩弄命运!”   夙冰站起身,居高临下睨着他,气势陡然一震,“夏重霜太信命,所以他被命运牵着走!而你玩弄命运,注定被命运玩弄!只有少卿,他同我一样不信命,但他同时尊重命运,固守本心,所以命运最终放过了他!”   “呵,不过假元婴境界,你真以为你能杀了我?”元宝收好心绪,起身,冷着对她,“来吧!只要一剑刺进我的心窝,你就赢了!只要你没本事,天命就输了!”   “原来,你看到我杀了你?”   夙冰不怒反笑,指了指他的心窝处,“宣于道友,你信么,以我现在的能耐,我要你死,真的只需动动念头而已。我也不否认,来之前确实想过杀你,因为你害死了少卿,又伙同儒圣,害的我夫君魂飞魄散,残渣不留!但不知怎么,我现在突然不想杀你了,因为若没有你,他得不了甜果,我也悟不得道。”   言罢,她身形一闪。   一个神念,便已远离东海万里之外。   “元宝,念在相识一场,我赠你一言。你同天命斗了一辈子,但你可知,天命或许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存在,输也好赢也罢,究竟有什么意义?”   “既然如此执着于输赢,那就当你赢了吧。”   气息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元宝终于知道,她真的不是再说大话。   那句“就当你赢了吧”,一直在房内回荡。   他跌坐在椅子上,双眼渐渐有些模糊。   “我赢了么?”   抬手覆上心窝,他摇头苦笑:“这一剑,明明刺的那么深,那么疼。”   命运,你果然待我不公啊……   ……   “阿嚏!”   司命神君打了个喷嚏,手下命盘微微一颤,“哎呀,不好!”   天极老翁又一个激灵:“何事!”   司命神君指了指天命盘,惋惜道:“手一抖,这一刻出生之人的命运全都颠倒错乱了,我数了数,有好几千呢。”   天极老翁瞄一眼:“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也对。”   司命神君揉揉鼻子,淡定道,“什么命运不命运的,都是差不多的陈词滥调,无非就是爱恨嗔痴,搁谁身上都一样,我都写腻了,哪那么多故事写。”   “啧啧,同样的故事,放在不同人身上,活法不一样,结局也不一样啊。”   “所以自个儿活不好,怪我这司命做什么,真冤。”   ……   *******************尾声******************   五百年后。   朱砂镇。   “余婆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整个朱砂镇,只有你家孙女八字最阴。”一名壮汉痛惜道,“道长说了,今夜子时必须送去狐仙庙,您放心,你家孙女今后不能侍奉您,咱们也会侍奉的!”   “瑶瑶,咱们真是命苦啊……”   一位五旬老妪正抱着一个妙龄少女,祖孙俩依偎着哭成一团,少女拼命大叫:“我不!阿婆,我不要去什么狐仙庙!什么狐仙,那分明是妖怪啊!我要和阿婆在一起!”   又一名壮汉惊恐道:“别乱说话!”   “快将她绑走!”   “快!”   几个壮汉就去拉扯少女,丝毫不管少女哭的凄厉,挤在余婆婆家围观的街坊纷纷背过脸去,不愿再看。他们也没办法,镇上出了狐妖,已经迷惑了不少妇人,这些妇人整日嚷嚷着要去狐仙庙找狐仙,一脸痴迷,仿佛去寻自己前世的爱侣一般。   请了白云观的道长来看,只说是狐仙发怒,必须送个八字数阴的女子前去狐仙庙。   正在推搡之际,门外忽然有女声道:“我乃阴月阴日阴时出生,比她更合适。”   众人转头,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门外的女子生的极美,丹凤眼,樱桃唇,原本是妖娆的相貌,却让人生不出一丝轻薄之心,只因此女的气质出众,宛若谪仙,一袭青衣长袍,简单朴素,端的是一派仙风道骨。   她双手放在胸前,捧着一个翠色玉盒,缓步走进屋内。   正是夙冰。   “这位姑娘,你不是本镇人吧?”   “祭狐仙,没说必须是本地人吧?”夙冰淡淡一笑,照的满室生辉,“我既为自愿,岂不比你们强塞一个哭哭啼啼的姑娘过去,更令狐仙大人愉悦么?”   “说得对啊!”   “可……”   自然有几人质疑夙冰的八字,被夙冰一眼扫过去,那几人就像中了邪一样,只有点头的份儿。夙冰走去余婆婆祖孙面前,将她二人扶起来,再将手中玉盒捧给那名少女:“姑娘,可否将我暂时保管此物。”   少女犹自怔忪间,被她一语拉回人间,慌忙接过:“好的!”   “姑娘,你真要代替我家瑶瑶?”余婆婆还不敢相信。   “自然是的。”夙冰点点头,“不过解决此事之后,我希望可以从您这里得到一样报酬。”   “不知姑娘要什么?老婆子只要有,一定给!”余婆婆忧心起来,她们家可是穷的一贫如洗啊,万一付不起价钱,这姑娘不愿意了,那可怎么办才好呀!   “莫慌,只要您老的一丝悲喜根。”   “悲喜根?”   别说余婆婆,人人都傻眼了,那是什么?   但最终还是没能问出来,因为夙冰早已穿好了喜服,入了花轿,被四名壮汉抬去了狐仙庙。那叫瑶瑶的少女怔了很久,毕竟年纪小,背着祖母偷偷打开了手中玉盒。   紫色的土里竟然埋了一团毛球,雪白雪白的,只有拳头那么大。   她用手指戳了戳,软软的。   ……   花轿停在狐仙庙内,随着一阵阴风平地骤起,抬轿的大汉吓的转身就跑。   夙冰走下轿子,左右睃了一圈。   她疑惑着放出神念,竟也没有收获。   “不是妖?”   夙冰微微一愣,这是她事先不曾想到的,五百年,一路收集悲喜根,这种事情经历的太多,大都是妖邪作怪,没想到此次居然遇到个另类,“还不速速现身!”   她一拍腰际,抓出一把现形符,洒了出去。   手腕却突然被抓住,接着耳朵被什么咬了一口,酥进骨头里,一股绵软的气流在耳后流动,便听一连串妩媚笑声:“哎哟哟,我道这小镇上怎就出了一个大美人,却原来是个小道士呀。”   夙冰惊讶不已,好快的速度!   最可怕的是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夙冰心下一沉,反身想要挣脱,却又被那只手勾住了腰肢,一个控灵术,将她拦腰抱起,一下禁锢在怀抱里,动都动弹不得。   下一刻连眼睛都被蒙上,瞬间堵塞了体内识感。   “好猖狂的狐妖!你可知你是在找死!”   气势尚在,但夙冰心里开始没谱了,她知道这次遇到的,不是凡妖。   此妖的修为完全在她之上,甚至高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这才是让她最想不通的,她眼下修为虽然只有化神大圆满,但元神已生神念,自认在凡间界,便是大乘期修士也难与她比肩抗衡。   “嘻嘻嘻,谁告诉你,我是狐妖来着?”妖孽低头在她脸上嗅了嗅,用牙齿轻轻咬掉她眼睛上的黑布,做出一副陶醉的模样,“小美人,你瞧我哪里像狐妖了,恩?”   几百年了,夙冰头一次动了真怒。   她一眼扫过去,终于瞧清楚了他的模样。   这一眼,她险些深陷进去。   这绝对是一只狐!   饶是夙冰此等看惯美色、悟出神念的修行者,都能听见心脏不由自主砰砰跳了跳。纤腰玉容,冰肌玉骨,这不是一只普通的狐,应该是只九尾白狐,而且绝不是凡间界的妖物。   仙狐是不能下凡的,而神界能下凡的,唯有神君。   夙冰曾听鸣鸾讲过,天界之上只有一位神君真身为狐,那便是司人间妖兽的狐幽神君。但神界之上叫他狐幽神君不多,因为他还有一个绰号,“八尾神君”。   原因可想而知,他只有八条尾巴。   至于第九条尾巴,据说初初封神上界后,不知什么原因被羽琰神君砍了。   所以这两位神君在神界一斗就斗了几百万年。   怎么会遇上他?   夙冰嗓子哑了哑,猜出他的身份之后,气焰顿时消了,怪不得连神念都制不住他,人家可是堂堂神君啊,分分钟能要自己的小命,她这点儿神念哪里够看?   她叹气:“原来是八尾神君。”   狐幽神君的脸色“唰”就变了:“你怎么知道?!”   “猜的,小修的神念制不住您。”   “本神君不是问你这个!本神君的问的是、问的是你如何知道本神君只有八尾?!是谁告诉你的!他还说了什么?!”狐幽神君咬着牙,绝美的容颜此刻扭曲的极度骇人,“有没有说本神君的那条尾巴,是因为轻薄那厮,被那厮追了几百年,残忍无情的给砍了?!还有没有说本神君那条洁白无瑕的尾巴,至今被那厮挂在火神大殿上充作装饰品?!”   夙冰瞠目结舌,这个“那厮”,指的是羽琰神君吧?   他去轻薄羽琰那小心眼的?   这不是打着灯笼去茅房,找死吗?!   夙冰一个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接着她就被摔在了地上,狐幽神君怒气冲冲掐着腰,在狐仙庙走来走去:“肯定是那厮!肯定是那厮!本神君当时初初封神,修为尚浅,在玉清池初初见他惊为天人,将他错认为女子罢了!也只是偷亲了一口,还真当本神君是个断袖不成!四处同人说,四处同人说!”   夙冰摔的头昏眼花,从地上爬起来,恭敬的立在一边。   狐幽神君吼完,转身瞪她:“你一个悟道者,不去悟道,跑来这里做什么?!”   夙冰低着头问:“神君大人,您不在天上待着,来这里做什么?”   “本神君……”   狐幽神君话说一半,似是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唤作夙冰?”   夙冰一愣,她在神界已经出名了?“小修正是。”   狐幽神君抬了抬下巴,睨她一眼:“呵呵,呵呵,呵呵呵。”   夙冰心里开始发毛。   “你问本神君来凡间做什么?”   “小修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想知道,神君大人您想做什么都行。”   “本神君非要告诉你。”   “好吧,小修洗耳恭听。”   “本神君来人间,是想寻回真爱的。”   狐幽神君靠在窗边,信手推开窗子,望月而笑,“从前,本神君一心最求力量的最高境界,放弃了自己心爱的伴侣,不管她的死活,独自飞升。后来,本神君终于成为妖族第一位封神的,本神君的修为,如今已经修到最高境界,足以和羽琰那厮打成平手,但本神君突然迷惘了,混到我这个地位,未来还能追求什么?”   “这个,小修悟道时日尚浅,身份低微,不知。”   “最近本神君时常在想,那时我不顾她死活,她一定非常恨我吧。”   “这个,小修以为她不会恨您的。”   “哦?”   “您是有大造化者,她不可能不知,必不会阻拦于您,更不会记恨您。”   狐幽神君歪了歪头:“那当年,如若邪阙执意飞升,不管你修为尽失,不顾鸣鸾送死,你当真不会记恨他么?即使不恨,心中也能没有一丝芥蒂,没有一丝失望么?”   夙冰愣住。   “听说你已经集了七万多条众生悲喜根?”   “回神君,是的。”   狐幽神君伸手在灵台一摸,摸出一个阔口青玉瓶,一扬手,扔给夙冰,“拿去吧,此乃化生兽玉露,你回去倒在息壤之中,余下的三万条,便不必寻了。”   “神君您……”   夙冰惶惶上前接过,抬眸犹疑不定的看着他。   “你想说本神君同那厮有仇,怎会救你夫君?”狐幽神君懒懒散散的翘起脚,托腮继续望月,“本神君也是烦了,那只小凤凰在狐仙殿整整跪了五百年,本神君当真不想再看见他了。”   “鸣鸾……”夙冰攥了攥化生兽玉露,忽然领悟,“神君,您是特意在此等我的?”   “不然去哪找你?”   勾魂眼儿一转,狐幽神君笑着就消失了,最后,空余下一声叹息,“其实本神君看着你也挺高兴,若是当年本神君也不曾躲过天劫,我想我的小阿宁,也会如你这般为我奔走五百年,只是不知,会不会遇到如我这般心善的狐狸,帮她一把呦……”   “种善因,得善果,善心的狐狸,自然也会有善报的吧。”   夙冰低头望着手中青瓶,喃喃自语。   ……   回去之后,虽然已有化生兽玉露,夙冰还是取了余婆婆的一丝悲喜根。   夜已深,她便在此地宿下。   入了房间之后,她将抽来的悲喜根递向玉盒,悲喜根瞬间便没了。犹豫再三,她还是将那瓶化生兽玉露倒了进去,然后合上盖子,吹了油灯,抱着盒子躺在床上。   她现在不必打坐,不必闭关,每一次悟道,修为就会自然而然的增长。   而斗法的技巧,随着这三百年的游历,自不必赘言。   “大白,你猜我今天见到谁了,八尾神君,凤凰在狐仙殿跪了整整五百年,求着他来的。”黑暗中,夙冰望着房梁一点儿碎光,自言自语,“他问了我一个问题,若是当年你牺牲了凤凰,不顾我死活,强行飞升,我会不会失望。”   “我想我不会失望,因为你若如此,我根本不可能似现下这般念着你,不念着你,又岂会失望?”   “但同样的,你若不曾拼着最后一丝心念回来我身边,我不会见到那棵神魔树,不会在神魔树下悟道百年,不会有这五百年经历,而是继续在修仙界打打杀杀,抢灵气、抢机缘,好勇斗狠,追求境界,追求飞升。尔后我飞升至仙界,同你会合,我们一起修炼,一起抢机缘,一起打打杀杀……”   “看似一对儿爱侣,但两颗心,永远不会像今天这样,贴的那么近吧?”   “但我同时又多么希望,你当时能抛下一切,只顾你自己。”   “真矛盾啊,不愧是封神之狐,枉我悟道多年,竟被他这一个问题难住了。”   说到这,她的脊背微微一僵。   黑暗之中,一只温暖的、毛茸茸的手,就这样覆在她的手背上。   夙冰不敢再动。   “你想这些有的没得干嘛?悟道就是让你瞎想的么?事实就是当年我糊涂了,确实癫了那么一回,但如果时光倒流,我想我还是做一样的选择,因为我依然会糊涂,依然会癫那一回。不疯不癫,那就不是我了。”   邪阙安慰似的拍拍她的手,蜷缩着身子,将毛茸茸的脑袋挤进夙冰的肩胛窝里,“别被八尾神君搅了你的心智,他是修炼到了顶峰,但说起修行,他比起我师傅来差太远了。别瞎想了,休息下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我累。”   反手抓住他的手,夙冰缓缓闭上眼睛:“恩。”   一夜无话,静待天明。   第二日便将余婆婆祖孙二人吓了一跳。   夙冰出了房间,后面竟还跟着一名男子,一身紫衣,披着一件紫色斗篷。   余婆婆惊讶地道:“这……”   夙冰笑笑:“他是我夫君,昨夜来的,怕扰着你们,就从窗子跳进来的。“   余婆婆祖孙二人望了望房内那只有巴掌大的小窗,震惊的无法言语,但她们也知道,这姑娘不是一般人,她的夫君自然也不是一般人,也就释然了。   但一展眼瞧见她夫君的长相,再次震惊:“姑娘,你这夫君生的……生的……”   也太好看了吧!   潜意识却冒出一个念头,难道是狐仙庙里的狐妖?   邪阙拿着筷子尖戳桌面,不耐烦地低头大吼:“聊完了吗!还让不让人吃饭啦!”   余婆婆祖孙俩吓了一跳,赶紧去厨房。   夙冰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去他对面坐下,设下隔音结界之后,双手放置在桌上,淡淡道:“大白,我必须和你约法三章。”   邪阙冲她呲牙。   这会儿若是被余婆婆她们看到,一准儿吓昏。   如此精致漂亮的脸,一张口,居然能露出两颗尖长獠牙。   夙冰淡定的拿起筷子,指着他的嘴:“第一,这里是俗世,你如今没有法力,说话请客气一点,当然,你也可以不说话,但绝不能露獠牙。”   筷子突然就变成钳子,邪阙立刻捂住嘴。   夙冰挑挑眉,继续说:“第二,出门将斗篷帽子戴上,或许你也可以像以前一样带个面纱。但无论怎样,都不可以露出耳朵和尾巴。”   “第三,吃饭的时候,不要蹲在椅子上……”   下一秒,邪阙就蹲桌子上了。   夙冰一张脸憋的发紫。   本来想骂他两句,但骂不出口心就软了,只能双目炯炯的盯着他。   盯着盯着,邪阙就自己退了回去,却还是蹲在椅子上。   两只毛茸茸的爪子偷偷从斗篷里伸出来,邪阙扒着桌子,可怜兮兮地道:“老子现在只是个小妖怪,根本控制不住身体,你能不能别那么多要求?你要是怕我吓人,就捏个诀啊!”   夙冰摇摇头:“施法对你不好,你要自己运气控制。”   说话间,她腰间储物袋一阵震动。   夙冰从里面摸出一张灵符来,附耳一听,见邪阙偏着耳朵凑过来,便解释道:“是露华的信,她和她师傅总算是修成了正果,问我能不能回去喝喜酒。算算日子,再过一百年,可悟也该出世了,到时候,咱们得备一份大礼。”   “嘁!谁想知道?”邪阙瞥嘴,“对了,那只胖狗呢?”   “你说多多啊,一百年前化了形,去南疆跟着小曦了。”   “小曦在南疆?”   “是啊,南疆现如今的王者,可比你当年还要威风。”   “嘁!”   ……   傍晚时,余婆婆道:“姑娘,马已经买好了,就在门外拴着呢。”   夙冰施了一礼:“多谢了。”   余婆婆连连摇手:“不谢不谢,姑娘一看就是个仙人啊,真是我们祖孙俩的福气。”   夙冰正打算再寒暄两句,邪阙已经出了门,直接翻身上马。   夙冰就只好跟了出去,正打算上马时,邪阙皱眉道:“你瞧这马瘦的吧,肯定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阿夙,你还是在下面牵着吧,我一个人骑就行了。”   “也好。”   夙冰就在前头牵马,迎着落日余晖缓缓向镇口走去。   身后余婆婆指着两人一马,叮嘱自家孙女:“瞧见了么,瑶瑶,今后可不能找这么好看的夫君,高傲的很,简直就像娶个祖宗回来。你看夙姑娘娇滴滴的,竟被欺负成这样,没良心啊。”   邪阙恶寒的抖抖肩膀:“还娇滴滴,你一拳头挥出去,能把这镇子掀翻了吧?”   夙冰摸摸鼻子,呵呵一笑,抬头打岔道:“大白,你现在已经醒了,寻你失落的悲喜根这事儿,可以暂时缓缓。你说,咱们是找个灵山去修行,还是继续红尘历练?”   “你说反了吧?”   周围有目光不断睃来,邪阙将斗篷帽子带上,帽檐压得极低,爪子拢在宽大的紫袍袖中,慵懒道,“阿夙,你知道为何佛修又被称为行者么?匿在山洞中,那叫修炼,而行走在路上,才叫做修行。莫管佛修道修儒修,天下大道,殊途同归,你慧根既生,身为悟道者,身体的修炼于你来说,已经没有太多意义了。”   夙冰微微颔首:“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怕你身体吃不消。”   “那你牵好马,我困了,睡会儿。”   “恩,那咱们走哪是哪吧。”   “记得给我备好貂子肉,饿,醒来要吃。”   “上哪儿给你弄去,凑合着,啃馒头吧,咱们是苦修。”   “你悟道又不是我悟道,老子要吃貂子肉!”   “馒头。”   “貂子肉!”   “馒头。”   “……”   吼着吼着,竟就睡着了。   夙冰牵着马,体内的灵力注入马儿的身体内,保持它的稳定。抬起头,落日的余晖碎了一地,家家户户,袅袅炊烟,她闭了闭目,感受人的悲喜、风的流动、气的流转,以及蕴含在其中的喜怒、因果。   她又想起狐幽神君问她,修炼到了顶峰之后,还有什么目标?   其实,修炼只是修行的一部分,修炼并不是以飞升为目的。飞升也好,封神也罢,永远都只是一路修行的一个必经阶段,真正的道法,是修炼不出来的,它存在于天地之间,那是重重迷障之下的本心所悟。   修炼或许尚有顶峰,而修行永远没有。   修行,永远都在路上。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   无番外,因为下篇文《炮灰逆仙手札》是这文几百年后的事情,故事同样发生在北麓,也就是修二代们的故事,包括酥饼家的两只小半妖。   有兴趣的可以去新文捧个场,这是传送门:《炮灰逆仙手札》   没显示的话,也可以点我名字直接进专栏~   以下是完结感言:   这文结尾的手写稿是三万字,后来因为生病闹心了两个多月,考试没考,工作辞了,十月初状态好一些的时候,一个人四处去游历了下……   走走写写,这文的结尾就从三万字变成了七万多字。   原本想申榜单慢慢发,足够撑一个月的,但我答应过回来就贴结局,而且都耽搁这么久了,精神状态差是我的理由,但不能成为借口,始终都是我的责任,对不起大家,所以就全贴上咯。   仅以此证明,若不是特殊情况,咱的坑品还是很良好的,是的吧是的吧?   最后,谢谢那些陪我走了一段的朋友,更谢谢那些陪我到最后的朋友。   或许你们中有人对这个结局不是满意,但这却是我最终敲定地结局,也是我个人非常满意的结局。在别的地方看到,有人说我中途因为大白呼声高而换了楠竹,但我可以非常确定的说,此文从一开始构思,楠竹就是敲定了大白的。   相信看结尾,你们都能看出来。   中间问我楠竹是谁,我犹豫,是因为中途的时候,特别想把大白给换掉,因为我看上了秦清止,但又特别雷师徒恋。挣扎了几挣扎,看大白呼声这么高,就没敢下手。。哈哈,完结啦,个人认为没有烂尾的嫌疑。至少,我是真的真的,非常用心了呦~~   么么哒~~~ ━━━━━━━━━━━━━━━━━━━━━━━━━━━━━━━━━ 本文内容由【许小蜜】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