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沧澜浮生   作者:余浮白   写在卷首   一屋避风雨,一床容鄙身,一饭腹果然,一茶解忧思   有雨的时候听雨,起风的时候凌风   有时候,想要的仅仅这么多,这么简单   一场崇古清梦,一壶清风朗月   每个人心里都有过故事,或是幻想,抑或真实   第一卷 经岁无忧   楔子   摩罗国。   傍晚的阿修王宫,会看见漫天游淌的云,天空的色彩湛蓝清爽,还有微微的风。瑰色的晚霞燃尽了垂云,沉默沁凉的夜色渐渐降临。   “父王,你说我能活多少岁呢?”一名紫眸紫发的女子坐在大殿的门槛上,回过头问了问正在殿内书案上批阅奏章的中年玄服男子。   玄服男子正是摩罗国君,呼延漠抬起头,看着她,笑呵呵得说道:“羽儿定是长命百岁的。”   “长命百岁?我的一辈子会那么长吗……”呼延羽听着有些发愣,低头喃喃道。   “傻丫头,问这个做什么?今日给你母后请过安了没?怎么的今日又坐在这里发呆了……”呼延漠放下手中的朱笔,踱步过来。   这时,殿外一个侍者来报,“禀君上,天算师大人拜见。”   “召”   一个白袍的老者进得殿中来。   “拜见君上,见过羽公主。”老者微微倾身。   “君上,羽公主的受礼仪式已经准备妥当,大典三日后可举行。”   受礼,是摩罗国算师进入清殿受封为天算师的仪式。听到国师的话,呼延羽和呼延漠俱是一愣,这一天还是到来了么。   “那便依照惯例举行吧……”呼延羽先声答道,语气带着欢愉,抬头对呼延漠笑了笑,“父王,不必担心,三日后的仪式大典羽儿会乖乖参加的,我要去告诉母后这个好消息。”   “羽儿,你……唉……”呼延羽看着那个跳着出了殿门的女子,不禁叹了口气。   只是待走出宫殿,一脸的轻松笑意立即消散了去,皱了皱眉,看着那天空有些已经墨漆冷然,呼延羽伸手试图留住指尖的月光,一股难以言明的苍凉渐渐在眼中弥漫。   天算师,精通八卦九畴,可预知人事之变,可探寻鬼神之隐,占卜国运,而自己虽是父王的女儿,却在刚出生的时候占命时被老天算师占卜出的摩罗国第十位天算师。自小长大,曾经无数次被清殿那些算师夸奖为天纵奇才,如今自己十四岁了,终于要正式成为天算师了啊。   成为天算师,进行受封之礼,是天下所有算师的目标,各国君必将以国礼代之,享无尽尊崇。   可是自己真要一生待在清殿么,不可离开,而自己从小也是过着这样的生活,每日跟着老算师学习演化算术,幻化占卜,也习惯了如此,自己一出生就待在这个王宫,只是不曾知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或许就这样子活一辈子么。   一旦受礼仪式结束了,自己便是天算师苍羽了,这王宫里再也不会有呼延羽这个人了吧。   可是老天算师说只有这样,才能帮助父王守护这个国家。   想到如此,呼延羽甩甩头,紫眸中闪着一阵坚定,不再去烦忧了。   ——————————————————————————————   命盘。   天下太平尽数三百年。   太平三一零春,六国国君携各国太子储君齐会于摩罗国,参加这十年一度盛会。   席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宾主言欢。   殿中,有十个身姿妙曼容颜美丽的彩衣女子在翩翩起舞,中央坐着一个白衣男子正在垂目抚琴,琴声空灵幽雅,虽是演奏着欢曲,却不乏铮铮之音,观之容貌甚为昳丽,恍若仙人之姿,这是西蜀国君这次来摩罗国带来的天下有名的美人卫卿。   宴饮间,凤离国太子忽然站起了身,对着上座的呼延漠拜道:“呼延君上,听说贵国有一名百年难遇的天算师,精通八卦九畴,可预知人事之变,探寻鬼神之隐,占卜国运,天纵奇才,我等可否见上一见。”   众人一听,皆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呼延漠握着酒樽的手指紧了紧,看了眼那个站着的年轻男子,派人将呼延羽唤来。   那是初见。   众人皆停下杯盏望着殿外,过了片刻,殿外走进了一个素衣女子。   身着广袖的素色衣袍,浑身不着一件饰物,却仍是惊艳了殿中诸人。   长长的紫发垂在腰际,一双紫眸盈盈清清冷冷,肤色如玉,姿容绝美竟不似这凡间之人。   正在弹琴的卫卿抬头见到那个走进来的女子,神情也闪过一丝愣神。   殿中刹那间一时的静默,似是望着来的女子发呆。   似是周围的目光太过热切了些,呼延羽微微皱了皱眉,倾身轻声道:“天算师苍羽见过诸位国君。”   宴会后第二日,凤离储君凤璟瞾同东月太子慕容仪来到清殿,让人禀告天算师苍羽求得一见。   凤璟瞾请呼延羽为一个人占命。   过了一个时辰,凤璟瞾和慕容仪见面前这个白袍的女子缓缓睁开了眼。   呼延羽看着水镜中的画面,怔了怔,出了声:“太平颠覆……”抬眼看着面前的两人,将水镜之预言同二人说了。   仅仅听闻了四个字,凤璟瞾眼中却是满满的震惊与惶恐,却是硬生生掩藏了下去。   一旁的慕容仪看着两人的面色,不知为何。   凤璟瞾深深看了呼延羽一眼,拜道:“多谢天算师。”   情绪已然垂目敛去,两人同呼延羽拜别,起身走出清殿。   呼延羽低头看了看水镜,此时已经一片清澈平静,仿佛方才见到的是一场错觉。   ————————————————————————————————————   双载春秋而过。   漫夜沉沉,呼延漠却听着耳畔传来一阵轻喊,“父王,父王……”睁开眼来,发现呼延羽站在了一边。   “父王,时辰不多矣,羽儿想同你说几句……那日凤离太子要我给一人占命,水镜之中出现的却是伏尸百万,流血漂橹的惨景,风云变色,哀鸿不止……这是天下颠覆之象,那人定是有倾吞天下之谋。天下太平可危,势必殃及摩罗……后来我才知凤离太子问得那人正是他自己……父王,这本是羽儿命中之劫数,不可避之,以我之命换摩罗百年安好……”   呼延漠躺在榻上,听着呼延羽一言一语,心中震惊,想起身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却发现身体动不了。   “父王,明日后王宫东殿失火……而清殿会遭遇一场……父王,若是我不在了,就答应我,放卫卿自由吧,至于别的,不必同他说了……”   呼延羽说完了一席话,却是突然跪在了地上,伏地磕起头来。   “父王,羽儿这辈子最希望的是出去看看王宫外的天下,是什么样子,如今想来是不可能了。身为父王母后的女儿,却未能一直陪着你们……对不起……”   呼延漠越听越心惊,羽儿这是怎么了。   “羽儿,羽儿……”   呼延漠猛地坐了起来,却是发现这里是寝殿,四处看了看,没有羽儿的影子。幸好,方才只是梦魇,便想起身去清殿看看去。   “来人……”呼延漠抚了抚额头,一阵晕眩让他站立不稳。   “君上”一个侍者低头进来了,拜道。   呼延漠揉了揉眉间,抬眼欲问时,却见那侍者一身白衣,不是惯常的蓝衣。   “你这身衣……”   心中似是想到了什么,呼延漠心中一惊,只穿着里衣便奔了出去。   王宫里一片素白,那些垂挂着白幔在苍白的月光下让呼延漠心中一阵不祥的预感,急急忙忙奔向了清殿的方向。   往常这里,该是有一个紫眸紫发的女子跑出来抱住他欢快地叫他:“父王,父王!”他只能无奈地抚着她的头发,佯装生气地教训道:“都是摩罗的天算师了,言行还这么不稳重!”   可是今日,却是见这里一片死寂冷清。   推门的手有些颤抖,踏了进去。   没有一个人……甚至没有一丝生气……只有满屋子的素色幔布……   闭了眼,呼延漠沉声问着后面战战兢兢不发一言的几个侍者:“羽公主呢?”   见国君的面色阴沉得可怕,几个侍者忙跪在地上,结巴说道:“君……上,公主她……不是已经……殁了……”   “大胆,竟敢妄语……来人……”听着跪伏在地的那几人结结巴巴的话语,呼延漠一阵心惊气极,他们怎敢……   自己像是昏睡了几日,醒来后……   门外此时跨进了一身素服的女子,素颜上挂着泪痕,双目也是红肿,“漠,羽儿她……”   呼延羽听着怀中的人悲痛的哭诉,双臂重重垂了下去。   ……   摩罗史记载:太平三一二年春,天算师苍羽殁于清殿,不详,同年,呼延羽公主病逝。   第一章 有云深处   【回忆悠长,长到想不起每一个细节,走马观花而过;时光却短,短到来不及去记每一个瞬间,便已消失不见。】   巫山在水云国的南方,是天下第一山。   群山连绵巍峨,奇花异草不尽,更有无数灵兽珍禽,寒溪流谷,红露云湿。巫山虽美,但奇山险峻,密林广茂,不乏凶兽蚁蛇,吸食血肉。所以巫山虽美,但也鲜有人来游玩。   而在巫山深处,有一飞瀑入潭幽美寂静的山谷,名为藏月,潭水碧幽,飞瀑似蛟龙落天,故名隐龙潭。   这天,潭边盘膝坐着一人在吐纳修习,论年纪,该是一个六七岁白衣小童。年纪虽小,相貌却不俗。粉雕玉琢般,最为特别的是那双盈盈紫眸,流转光华。   此时,小童却皱着脸,满心纠结,不禁叹息,今天的修炼又得荒废了。   “吱……”传来一声兽鸣,声音很低很低,但小童还是听见了,小脸扭曲得更厉害了,身体一颤,便站起身来慢慢向后挪动,紫眸不住地探向四周。就在准备撒腿开跑之时,头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惊吓得来不及反应,一下子栽进潭里。   匆忙间咕咕灌了几口潭水,待湿漉漉钻出水面,抬头,果然,不远的青树上,有一个白色的身影,长长柔顺的毛,看起来很纯良,只是,爪子上还捧着一个榛子,又大又硬,看着小童更头疼了。   看见小童钻出水来,白色身影嗖的射飞过来,身体准确砸在小家伙的脸上,倒霉孩子,又一次栽进水里,那个白色影子似乎很开心,蹲坐在岸边吱吱乐得叫唤。   凝目细看,那白色的是一只小兽,毛色纯白柔软,体型小小巧巧,嘴似狐状但要圆润短巧些,鼻子软软粉色,耳朵尖尖可爱,应该还是幼兽,眼睛圆圆的,蓝色的眼珠流光溢彩,尾巴十分漂亮,蓬蓬的翘着左右摇摆。?   虽说样貌玲珑乖巧,但小童知道,它的脾气可不如外表来得可爱,当初他就是被骗了……往事不堪,小童更是在这个年纪就有了一个血淋淋的感慨:不可以貌取人,不,以貌取兽。   想到这里,小童悔得捶胸顿足,两眼泡泪,呕心吐血。   师父告诉他那个白色的小兽是镜灵,却是他自个儿在巫山北处地罗峰捡到的。他那次去采药,第一次见镜灵时,发现它晕在紫冥花丛里,全身灰扑扑的,还带着红色血迹,探探鼻端尚有气息,但模样也太过惨烈了些。小童第一次见这种动物,模样小巧,却不知是什么名儿,想来虽是受伤却还活着,或许带回去可以养着。   于是他就倒提着它的尾巴,连药都忘了采,兴奋得从地罗峰一路狂奔到了藏月谷的竹屋。爬上了主屋那张紫檀美人榻,大力摇晃着正午休的男子。   “师父,快醒醒,师父,快醒醒!”连掐带咬,力图弄醒榻上睡得死死的人。   没动静,每次都这样。   “叶思凡,叶思凡,快醒醒!”   翻了个身继续睡,小童看得眼睛差点红了。   “叶大美人,起来了,起来了!”   “唔……”终于,一声低吟呢喃,可算醒了,小童松了口气。   那男子似二十岁左右年纪,修长身姿,寒衣白袍,一头如瀑的墨发被一根白玉簪松松绾起,雪颜晕红,眉间一颗红痣娇艳欲滴,狭长的眉目半阖着,侧躺在美人榻上,可见正酣梦初醒。   梦里听见一阵吵闹声,伴随着身体几处撕咬的痛感,莹白如玉的手抬起遮住了眼睛,淡粉的唇抿了抿。   “澜儿啊,你吵闹做甚?没看见为师正在睡觉么,一边玩去,乖……”推了一把,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师父,师父,醒醒啊,我今天捡到一个好玩的东西!这下我可以养小动物了吧!”继续吵闹中,不应不罢休。   师父不许他在竹屋养小动物,除非他自己能捉得一只来。   “哎……”叶思凡眉头不禁皱起来,耳边实在是太聒噪了,压着情绪,抬手揉了揉眉头,无奈起身,朦朦胧胧看着眼前的吵闹小童,每日都能找到理由来毁掉他的午休。   “澜儿,你方才说捡着什么好玩的了……”按捺下睡意,沉着嗓音问道,心里却想着他徒弟这习惯得改改了,或许可以考虑把门上上把锁?或者午休时给他下点昏睡药?……这样就可以安稳地睡觉了,再这样下去睡眠受扰,看看他自己日渐憔悴的皮肤,看看他已经许久未舒展的眉……他有望早苍老几年。   “师父,我捡到一个好玩的东西嘛!”不待叶思凡说完,苍澜抢声道,“看看,就是这个!”颇为得意的摇了摇手上的东西。“这下我可以养着玩了吧。”巫山灵兽虽多,却是有灵性的,喜好自由,哪能轻易被捉住养着当宠物,难度实在不小,没想到自己今天好运捡到了一只。   叶思凡看着他倒提着一团毛绒绒,尖尖的耳朵没生气地垂着,白色的毛已成灰色沾着一些血迹,呼息浅浅,看起来很是凄惨。   似是一只兽,看体型似只猫儿大小,叶思凡视线有点恍惚。   还是幼兽啊。   再细细看着那副惨样,再看着他的苍澜徒儿提着那尾巴,还在他面前晃着。   心里一阵犹豫,他认出了那是什么。不觉右手抚了抚下巴,歪头一阵思索,嘴角渐渐弯起。   暗忖半晌,不过一会儿的事,整了整颜色,唤作一副慈爱可亲的口吻,“澜儿啊,听师傅的话,你先把它放下,看看它伤得那般严重,别再晃了,它受不住折腾了。”   苍澜一愣,再看看被他提着的东西,经过一番奔波折腾,确实更虚弱的出气多进气少了,忙轻放在桌上。   “不过,澜儿你倒是捡到好东西了,你可知这是镜灵,它……”叶思凡顿时止住,再想了会,不说了。   “好东西?镜灵?这是什么?”眼睛一亮,苍澜看着他家师父欲言又止,忙问道。   “镜灵,是这巫山的一种灵兽,脾气……脾气很是特别,外形颇为玲珑可爱。话说这镜灵,十分罕见,呃,也算是咱巫山独产了。镜灵一族,白毛蓝眸,尾染金色,体形似狐,极为聪慧,可以习得人言。更为奇特的是,传闻镜灵习得化形幻术,恩,也就是说,可幻化成人类的模样……而其迅似闪电,踪影莫测,是为奇珍,为天下所争,常有人倾千金万财求之来圈养,也常有捕猎人来巫山围捉。想来这只该是被那是捕猎人给伤得,看它那模样,伤得忒重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了……唉……”叶思凡重重叹息了一声,眉宇间含着忧色。   听完师父的一番解释,原来它差点被捉了去啊,苍澜凝眉看了看放在桌上的小兽,无声无息躺着的模样,又想到它是被人捕猎逃窜,拼命抵抗,惊慌受伤晕倒在花丛里,心底莫名一软,眼里有些发红。   他倒是忘记自己也想逮一只来当宠物的。   “那,那师父可以帮它治一下吗?这么可怜……师父,你救救它……”一时带着哭腔软语求道。   叶思凡低头,看着他的徒儿,先前回来时那份兴奋早已不见,现在却是一副伤心颜色,还是小孩子啊,刚才难道说重了?不过,他转头看了看桌上的那只,略微一咬唇,不行,思索着往后的午休总不能再这么报废了去。   “嗯,澜儿莫担心,为师会治好它的,你先去药庐取回清丹过来,还有些许纱布和伤药来,顺便打盆清水。”叶思凡思忖了会,吩咐道,回清丹,可解百毒,他记得那丹药是在药庐里左边的壁橱,杂杂拉拉的一堆丹药里放置着,一时半会儿很难找啊。   苍澜见师父同意了,便高兴地冲出了竹屋,跑去忙乱了。待苍澜跑出去,叶思凡松下方才脸上的沉重悲痛之色,顺道揉了揉脸颊,刚才过分入戏了,哎。   他看了看桌上无声无息的镜灵,又俯身看了看,略一思索,便伸出了手。嘴唇微动,一阵念声,便见那修长指尖凝起一道蓝色的光,指尖一点在那镜灵的蓬松尾巴的尾端。蓝光没入时,那桌上本无声无息的身体一阵微微颤抖,便见一双蓝色流光眸子睁开,些许朦胧些许迷茫,叶思凡一见便收回了手去,低眉果然见指尖一大撮白毛,还闪着淡淡的金色,便背过手去,微微一笑,温润至极,“小家伙,醒了?”叶思凡问道,倒像是对着一人言,不是一只兽。   第二章 镜灵白沧   【有一天你会遇见一个人,爱你如生命,待你若珍宝,陪你一起日升月落,地老天荒】   那小兽听闻人声,眼中朦胧不见,换做了戒备,刚才还是躺在桌上的身体,迅捷地站起,背脊微弓起,盯着面前这个年轻男子,接着它向四周一看,陌生的竹屋。   “这是哪里?”镜灵蓝眸一转,出声道,却是糯糯的童音般,柔柔软软。叶思凡乍一听,略微一怔,便回了神,心底一笑,果然他没猜错。   “这是竹屋,隐龙潭,藏月谷。”依旧温温的样子,叶思凡带笑回答道。   “藏月谷,隐龙潭?这不是在……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刚才明明在花丛里睡觉的。”惊讶问道,怎么睡了一觉,换了个地方。   一听到这略带惊讶的糯糯声音,再想着方才他跟澜儿说的话,不禁笑出声来。果真……这其中缘由,原来叶思凡看那镜灵身上的血迹,他没说出的是镜灵之血,不是鲜红,却是蓝色。所以……   “难不成今天差点被捉了去?”叶思凡没回答它,只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一听这问,镜灵的蓝眸带了些傲慢和不屑,“哼,捉我?谁有那么大本事,他们才是我的猎物!”   说完,蓝眸带了点狠厉,真是兽一般的凶狠,“那一些总共三十多人,最后还不是……”   想起那天它被无缘无故被娘扔出了灵谷好远,说什么让它出谷试炼,它只当是娘因为自己皮又生了它的气。于是忙找回家的路,却不想它很少出灵谷又认不得路,最后疲累了便在找了个地睡了过去……不过半天,听见传来一阵阵轻微的脚步声,警觉地睁开眼时,却见周遭围上了一圈人,黑色紧衣,手里拿着抓钩圈铁绳,是人!   这些贪婪的人们!镜灵一族最是不喜人类,族里的长辈常常吓唬小辈时便说,“再不听话,把你扔出灵谷去,教那贪婪的捕猎人捉了去关在铁笼子里剥皮抽血。”在它找回家的这些日子里,它光遇到这些装扮相似的人好几拨了,哼,真是不知死活,在他们动手之际便已不耐,身化一道白色闪电,凶狠地扑向人群……不过,这次却不似以前几次那般快速解决,人也多,待它厮杀完,白色的毛发沾了不少人的污血,更为可恨的是其中几人在垂死之际趁它不察撒了一些粉末,不仅将它的白毛弄得脏兮兮的,连眼睛都有些迷蒙了。摇摇晃晃还想着要回家去,可待它支撑到地罗峰时,便支撑不住,所以勉强寻到一个花丛,睡了过去。   不觉跟眼前这个笑得温和的男子说了事端缘由,虽说讨厌人,但看着面前这个身姿修长寒衣白袍之人,镜灵嗅了嗅粉色的鼻子,莫名的没有那种厌恶,许是他没有什么恶意吧,不像先前见过的那些人贪婪想要捉了它去关在铁笼子里。   “是你将我带回来的?我的族氏是白,兽名是沧海粟,不过,我忘记这个名字的寓意了,你呢?”镜灵眯了眯蓝眸,先前的戒备全无,懒懒散散伏在桌上,问着叶思凡。四肢还有些无力,想来是那些药粉的缘故,不免又一阵磨牙气愤。   叶思凡看得那副傲娇分明,心里止不住笑笑,脾气真像啊,呵呵,听这小家伙的声音,该是幼兽,这般容易松下戒备告诉别人自己的兽名么……难道它不知道……   “沧海粟,寓意该是布下大禅一粒粟,可吸四海水,希望你做一个怡然大方之人……呃,是兽。”   怎么听起来有点奇怪别扭,叶思凡抚了抚下巴。   ————————————————————————————————————————————————————————————————--------------------------------------------------------------------------------------------------------------------------   小镜灵长得虽是玲珑可爱,一副漂亮温顺模样,实则却相反。狠辣,嗜血,不小心惹怒了,必遭其厮杀,而其性格无常。牙口有剧毒,比毒王金竹蛇更甚,被咬不过一个时辰必化成尸骨。这巫山里被发现不知多少森森白骨,大多是捕猎镜灵的猎人者的,想来外面传闻巫山有吃人的凶兽,便多是此缘由。即便巫山再美,除了一些贪心的猎人,倒少有人敢进这山里来的。至于是从灵谷出来的么,这小家伙既然族氏为白,尽管还是幼兽,交谈用人言竟然如此流利,名字如此,更该错不了是白灵儿的孩子了。   “不是我,是我的徒儿苍澜将你带回来的,他误以为你受了重伤,便将你带回来让我医治。我是竹屋的主人,也是苍澜的师父,叶思凡。”叶思凡笑眯眯地作了介绍。   “哦……”看着他一脸的无害,白沧直觉肯定了他应该不算是那些讨厌的人,不是来捉它的,也不关心其它的事,便不再问了。松了戒备,圆圆的蓝眸眯成了月牙,却是像再要睡过去。   看着它迷糊的模样,叶思凡弯了弯嘴角,转身出了竹屋。   “师父!”看见叶思凡从屋里出来,苍澜高声唤道,他刚端了一盆水,准备好了去主屋。   “澜儿啊”叶思凡收了嘴角的笑,转瞬换上一副忧虑的表情,还似带了点沉痛,转变之快苍澜是没看到的。“东西准备好了?”   “好了好了,那,师父,它怎么样了?”听闻师父问话,苍澜忙点点头。   “它已经无碍了,恩,来随师父看看它吧。”顺手接过苍澜手中的铜盆,在他右手背上若有若无覆了一下,苍澜急着去看他捡回来的那只小兽,却是未察觉,叶思凡嘴角又弯了些。   直觉到似被热烈的视线盯着,心里一阵不舒服,白沧翻了翻身体,避开了那道视线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苍澜看着桌上那团灰色居然动弹了,不再是刚被它捡到时那般了无生气的样子,心下一阵高兴,果然师傅没哄他,便忍不住伸手抚了上去。   白沧正睡得香,背上忽地覆上了什么,身体一晃,懒懒得睁开了蓝眸,面前站得一个白袍紫发小孩,又是人!虽然还是个小的……一双魅惑的紫眸像极了灵谷里住在它家隔壁的那窝青狐们,看久了晕乎乎的。   心底冷哼一声,它家娘亲说过,长了那么一双眼睛的就是祸害,说得时候还狠狠撕咬着它家爹爹的耳朵。它不太懂什么是祸害,不过,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词。看吧,这个祸害还打扰它睡觉,竟然还敢摸它白沧大人!   蓝眸懒洋洋一转,再看向它背上还不自觉收回的手,却一愣,像是看到什么不敢置信一般,那,那,那是……身体微微抖着,蓝眸一下睁得圆圆的,又眨了眨,再抬起粉粉的爪探了探小童手背上的一团东西。   眼睛瞪得圆圆的,仿佛不敢置信——柔柔的白色夹杂着淡淡的金黄,那是……!!!   苍澜好奇得看着那团灰色醒了,然后看见了一双圆圆可爱的蓝色眼睛,接着又见一个白毛的粉爪探向了他的手,心里一阵惊喜,果然像师傅说得很可爱,看它呆呆的样子果真可爱好玩,还跟他亲近呢。   不过下一刻他再也不觉得好玩了。   那只白色的粉爪忽然长出了尖刺,狠狠划向了他抚在小兽背上的右手,一阵钻心的痛,右手背立刻出现了四道血痕,火辣辣的痛。那只灰色小兽不再躺着了,而是站在桌上。蓝眸睁得更圆了盯着他,苍澜可没再觉得可爱了,因为他直觉那里腾腾燃烧着些东西,好像是愤怒?很凶狠的样子。   一直在旁笑吟吟看着的叶思凡,见苍澜手背上的血痕,忙捏碎了手里的回清丹,拾了他家徒儿那只受伤的手,先浸入了铜盆洗去瞬间变黑的血迹再将粉末撒了上去,用纱布包好顺势打了一个蝴蝶结,动作一气呵成不过片刻,娴熟地让人惊叹。   回清丹,是给自己用的?难道不是……   苍澜呆呆看着手上出现的白色蝴蝶结,又抬头看看桌上,反应过来,方才突然的刺痛已经淡去,只是谁能告诉它,这只貌似纯良可爱的宠物刚才为什么攻击他,现在还在瞪着那双蓝眸子,愤怒地瞅着他?   “你,你……为什么拔我的金毛!!”糯糯童音般夹杂着愤怒,白色的爪抬起,看得清了那上面抓着一撮闪着金色的毛,它刚刚从苍澜右手背上抓下来的。   听闻声音,苍澜的目光更加呆滞了,似是被雷劈到一般……它……它……它在说话???谁能跟他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叶思凡看着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很是欣慰偷偷一笑,拍了拍呆滞的苍澜,“唉,澜儿,这只镜灵虽是幼兽,但已习得人言,你不必太过惊讶了。至于这……”叶思凡指了指苍澜手背上余下的几根白毛,“大概是你把镜灵提……咳,捡回来的时候不小心弄掉的,白沧,澜儿他也是无似乎心之过,并无害你之意,你看……”耐心劝解着一孩一兽。   但劝解不怎么起作用,反而起了反效果,“哼!这金毛,娘说过不可以随便给人拔了去,只有我认定的主人才行,你,你……你居然一下子全给我拔了!!那我怎么……哼……嘶……”哼完仍气呼呼的白沧,想到那天娘说着这次出了灵谷试炼要自己选个主人,看着眼前呆呆的苍澜,这副呆样还当它主人,做梦,它可不会承认!   “我,我没有拔……唔唔……”看着白沧一团小火焰般朝他哼着,很是生气的模样,苍澜早忘记了惊讶这只小兽会说话,他急着忙解释,他什么时候拔过它的毛了,可没说完嘴巴就被师傅的手给覆上解释出不来,唔唔闷哼着。   “小白沧,这只是个意外,别生气了,来,既然不想让苍澜当你的主人,那换过来,你当他主人怎么样?”叶思凡笑眯眯打着商量,怎么看怎么温和无害。   “师……唔……唔……父”听到自家师父的话,苍澜猛一惊,让这么一只猫样的小兽做他主人?师父的脑子睡觉睡坏了吧。   “我做他的主人?这倒是……”白沧听到叶思凡的话愣了愣,这倒是新鲜,虽然样子呆了点,但模样还行吧,想及这自己当人类的主人该是灵谷里众兽第一个吧,,倒是不错啊不觉有了点飘然,摆了摆粉爪,“好吧,那我勉强同意了吧,不过现在我要睡觉了,别打扰我!”说完又伏在桌上睡了过去。   不待苍澜反抗,叶思凡拖着他出了门,又解释了一番,说镜灵是天下奇兽,许多人求还求不来,再者镜灵很厉害,以后没人敢欺负你的,镜灵是会修炼化形的,能幻化成人形啊,多神奇啊,许多人还见不到呢,再说对于你修习幻术也有很助力的,云云,再说了,当主人多累啊,以后还得管吃管喝管住管挣钱……叶思凡舌尖开了朵金灿灿的莲花,绕得叶思凡直头晕,不觉点了头。   叶思凡终于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终于搞定了啊。   苍澜还不知道,他的未来会被这么一只名为“主人”的小兽搞得多么……恩,惊心动魄。   第三章 岐都初会   【我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人世间一棵孤独的树,寂寞忧伤,因为一直找不到相伴。】   凤离国,京城岐都。   正值初秋傍晚,残阳如血,晚霞似火,落日的余晖洒在岐都城门上,金色的光辉让肃穆的城墙也变得柔和起来,护城河上飘荡着薄薄的水汽,消散了白天的炎热,微风恬淡,众鸟归巢。   路上载物而归的牛车,百姓悠悠的吆喝声,归来往返的行人进出在城门下,不乏精致的马车奔走于途,熙熙攘攘于夕色中织就一片华锦,灿烂若斯。   寻芳不觉醉流霞,倚树沉眠日已斜。   “师父,这就到了么?”看着城门,苍澜仰着头,拉了拉叶思凡的衣袖。   “恩,到了,我们这便进城吧”即使这几天也只是优哉游哉的从水云到凤离,路上也不免误了城镇,夜宿林中,看着苍澜一脸的疲乏,玉色的脸颊也有点苍白,叶思凡这才想起应该买辆马车才对。   还好,苍澜年纪虽小,只是疲累了点,从小便一直修习着雍鸣,也没抱怨。   只是……   “累死了,走这么远的路,这里怎么这么多人?干嘛走这么远的路就跑到这么一个地方来?哼……”苍澜的左手牵着一个小豆丁,那声抱怨便由此而来。   身形虽是与苍澜差不多,不过偏瘦些,面容竟与苍澜九分相似,不同的是其眸色暗蓝,下巴也稍尖,容色多一份清冷漠然。   “小白沧,这是凤离国的京都,自然一派繁华,其他地方哪能与之相比……”叶思凡弯下腰摸了摸那小豆丁的头,看着小孩别扭着躲开,叶思凡嘴角更弯了些。   那小豆丁便是白氏沧海粟,镜灵兽,叶思凡原以为它还是幼兽,离化形该还有好些年吧,没想到隔了一个月,待他午睡醒来,步出竹屋时看到了两个苍澜,其中一个一脸的惊吓,一个一脸得意的表情,对视着了许久。   待到天然呆苍澜反应过来时,那个同他一模一样的小孩不耐烦的嚷开了。   “看够了没有,这不是你的样子吗?有什么可看的,哼!”那副傲娇的模样倒是一点没变。   “你是……你是……”苍澜反应过来,结巴了。   叶思凡也有点惊诧,难不成白沧已经习得化形术了?这小家伙兽龄才多大啊,啧啧,真是不可貌相,再看看它化形的模样,这下更有趣了啊。   镜灵兽一般亲近的人极少,而它们化形也多是借鉴周围之人的人形外貌,当年,白灵儿就是照着他的模样化形,两人相伴进出水云国的大小城郡,总能有一番不小的倾城轰动。   这下,可不是,叶思凡有了对双胞胎,还都是小豆丁,叶思凡很是开心。   难不成这年头的后辈真是越来越强了么,叶思凡不禁抚了抚下巴,叹息道,苍澜才多大啊,七岁,就已经习会雍鸣了。想他自己当初自诩天赋极高,也只是十三岁才领悟了雍鸣的初篇。白沧,算算白灵儿离开回到灵谷的时间,也大概只有六年吧,小白沧顶多算是六岁吧。   什么世道啊,叶思凡心里叹息。   “师父,那我们从水云国巫山跑这么远到凤离国,要做什么?”苍澜也是不解,从他捡到镜灵一个月后,却说突然要带他出山。   “澜儿已经不小了,师父想带你出来历练一下,见见这天下是什么模样,而这天下最为繁华之地,当属凤离岐都了,你一直随我待在巫山不曾出去。因此,师父便想带你来瞧瞧。”叶思凡弯了弯嘴角,答道。   却是未说出口的那句,苍澜,师父想帮你解开身世之谜,找寻你的家人,当年楚石老人将仅仅一岁的苍澜带给他时,什么都没说就走了……而自己身上的毒也不能再拖了,必须要寻得那几味药引才行。   正当叶思凡有些走神间,便听到了苍澜惊慌的呼声,还有白沧跑远的身影。   在去都城歧的官道上,有一辆急驰的马车。   细看那马车极为奢华却不失雅致。雪白矫健的双骏马拉着一辆大大的车厢,四周遮着雪白色的云纱,轻绘着精致的紫莲。马车外四周挂着许多缀在螭龙筋上的金玉铃铛,车厢青木雕花,光滑如玉。   马车朝着歧都急驰着。车里跪坐着两个青衣美人,正恭敬地伺候着面前的两个人。   一个斜倚着檀木雕花小几,三千墨丝柔柔垂下,用一根青莲玉簪轻拢。着一袭月色白袍,广袖束腰,肤色如玉,狭长的眸闭着,看不见往昔深沉的瞳孔。薄唇微抿,下巴微扬,露出优雅的脖颈。隐约可见锁骨处,有一朵姿态妖艳的莲纹。他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有些疲惫。?   只道方才已见到人间绝色,却看另一人,及膝的乌色发丝系着一根宝蓝发带,隐约闪现墨蓝光泽,缓缓缠绕了那颀长的身体,着一件宽大的玄色绣袍,银色祥龙纹。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只玲珑玉盏,绿液泛着醉人的波。星眸微眯,倾泻满眼秋水般的温柔,羽睫恍若小憩的蝶,似乎转瞬便要扬翅离去。他的头枕着那白衣男子的膝,悠然闲逸。   “月,有他的消息么?”玄衣男子饮尽,低沉悦耳的声音,说罢,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至极的事一般,又大声笑了出来。   “没有。”千月语气微微一顿,“从两年前消失了他的踪迹,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雀阁里的长老们一直派人出去寻,可是……一直没找到……”清越珠玉般的嗓音,语气有些无奈,却似带着淡淡的宠溺。   九夜不答,把玩着玉盏。   半晌,“是么?两年了还没找到啊,啧啧,可惜,雀阁的人是干什么的……难不成这次传我们回去就是让我们去找人的么?”九夜低沉磁性的声音,却是幸灾乐祸的语气,“该不会那小子躲到什么地方,娶妻生子扎根在什么地方不回来了吧……哈哈……”仿佛说得是真事一般,九夜差点笑出了眼泪,眸中眼波如水,直看呆了两个青衣侍者。   “夜,你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咳……”千月却也止不住笑了起来,想起若是那个人会娶妻的场景画面,该是让雀阁众人惊得掉了眼珠子……倒是,他若想躲到连雀阁都找不到的地方,凭他的本事倒也不难。不过,既然雀阁长老传他们回来,那他们也不好推脱么,想必是老爷子等得不耐烦了。   两年的时间,他也该胡闹够了吧,雀阁的那些老头子气得差点翘胡子蹬腿了。   “易尘,进了岐都,直接去城西北街叶宅,易风,待会进城去知味斋买一份饭菜,再捎一壶不醉坊的回春酒。”千月淡淡吩咐着车厢外的两个灰衣少年。   “易风,别忘了再带份鳜鱼鲜羹和两份杏仁糕给我啊。”九夜坐起身来,将头探出纱帘,拍了拍其中一个少年的肩头。   那少年不回声,沉默地点点头。   旁边另一个少年却是回头,娃娃脸,猫眼一弯,回到:“知道了,公子,带一份鳜鱼鲜羹和两份杏仁糕。”又转头对着旁边那个瘦削沉默的灰衣少年,“易风,可别忘记也给我带份栗子凉糕。”   听闻,易风冰面似有龟裂,再次沉默地点了点头。   挥鞭一甩,马车加快了速度驶向岐都的方向。   北街叶宅。   陈管家站在厅外,吩咐着一干下人,“千月少爷和九夜公子今天要回府中,可能会住上一段时间,你们该清扫的清扫,该采办的采办,把府里给打点好了,一个个机灵着点,听到了没!特别是公子夜园里的锦鲤潭,四儿你多带几个人去那……”   “是!”下人们应声便散了去,各自忙碌起来。   刚从知味斋出来,易风正提着食盒绕过大街,往北街走,走了一段路,却不防后面跟了个人。   在他看到叶宅的府邸时,刚要踏过去时,忽觉右手边空气气流疾速的动荡,便旋身一转,身形一稳回头看去,却愣住了。   模样十分精致的玉雕般的小娃娃,易风私以为自家千月少爷和九夜公子的相貌便是天下少有,却不料今天他见到了的人相貌更是绝色,还一下子出现了两个,虽是小孩,但长大后定是更加不凡。   一向冷静自持的易风不禁抬头看了看天,今天是什么日子?   白沧见易风呆愣出了神,挣脱了苍澜的手,迅敏地冲向了易风手中的那个紫檀雕花食盒。他刚刚闻到了那里的香气,十分诱人,这么多天赶路都在吃叶思凡带的干粮,他快烦死了。   叶思凡见他家两个小孩一前一后跑了老远,还来不及喝住,只好跟了上去。   这时便见到白沧抢人家的食盒,苍澜又急着拉不住他,看到这场景,叶思凡不禁笑了出来。白沧对这几天的伙食抱怨颇多,现下终于按捺不住了。   小白沧还不晓得进了都城,它认识的叶大美人其实是可以给它买点吃的,犯不着去抢。   苍澜虽说唤白沧“主人”,以前还是别别扭扭迫于某兽的压迫才不甘唤着,如今白沧却化形成了他的摸样,看着有比他略小,虽相处了短短一个多月,他心底却将白沧当作了“弟弟”,现在看着自己“弟弟”抢别人的食物,苍澜心里十分懊恼复杂。   叶府,九夜左等右等等不来他的鳜鱼鲜羹和杏仁糕,于是巴巴得跑到门外去看。   刚看到易风,一喜,却又看到了紧紧抱着食盒不撒手的一个小孩子,一诧,旁边还有个模样相同的小孩拉扯着,一奇,视线再转,看到了一个身姿修长寒衣白袍,眉心红痣的男子时,那多变的脸色直接变成了一副惊吓。   显然,那男子也看到了他,又抬头看了看那府人家的门,眉间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像是恍然的样子。   “是你!”   两人几乎同时对着对方,出声呼到。   第四章 故人相识   【会遗忘的不是记忆,要铭记的不只是爱情,生命中有太多太多的相遇,一样美丽,一样刻骨铭心,无法忘记。】   “是你!”   叶思凡和九夜几乎同时指着对方,出声呼到。   而在那为食盒混战拉扯的三人,听到两人的惊呼,齐齐停了下来,看了过去。   师父的旧识?苍澜很是费劲地想了想,他从小便跟着叶思凡,只是叶思凡每天除了睡觉便是窝在药庐整天不出来。自他有记忆以来,便一直如此。他很怀疑除了自己,师父还认识别的人?   公子相熟之人?看见一向潇洒不羁的公子出现那样的表情,易风很是罕见地出现了疑惑的表情,那么……易风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食盒,又看了看那玉似的娃娃,一时间纠结了。   叶美人貌似认识这户人家,或许也认识这食盒了……想着如此,白沧更是眼巴巴瞅着食盒,又转头看着叶思凡。   叶思凡看着对面那人青白交替的脸色,笑眯眯唤道,“小夜儿,好久不见啊!”   听到这个称呼,九夜青白的脸直接变成了绯红,不只是气得还是怒得,气急败坏道:“好久不见个头,你……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突然出现了?   你不是已经……已经……   消失了那么久的一个人……而现在……居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该说些什么,该质问些什么,他又凭什么去管这人,满腔的惊怒,疑惑,更多的却是说不清的欣喜。   可怜的九夜,向来潇洒不羁倜傥风流自若的夜公子,此刻万分狼狈的词穷了。   看着九夜突然发红的眼眶,复杂的表情,叶思凡敛起了脸上的笑,轻声道:“九夜,我还活着,没有死。”   闻声,九夜的身体不易察觉地颤了颤,这是在做梦吧?   “那你既然没死,为何不回来找我们?你可知……你可知我们……”一时,九夜想起当初的万分惊惧,那些几乎是天塌下来的黑暗,那些人人几乎痛如撕裂行尸走肉的日子……   “楚石老人带我去了水云巫山,我一直在那里,呆了六年。”六年里,他没出过水云,也就是在六年前,楚石老人还带来了一个刚满周岁的婴儿,苍澜。   而就在半年前,他的身体才被雍鸣完全修复了,那一次筋骨俱裂脉象近无,他也以为自己活不了。   “小夜儿,难不成你要一直问到天黑?我们赶了一天的路,又饿又累啊。”叶思凡食指抚了抚下巴,笑着抱怨道。   “对啊,我都要饿死了!”旁边传来一个糯糯的声音。   苍澜虽说不太明白自己师父和那个玄衣男子的对话,可是他觉得那一大一小的两个,很是煞风景消散了此刻伤感的氛围。   “我想,这次你也不是专门回来找我们的吧?”不答反问,九夜几乎想要龇牙咆哮了,却硬生生忍着,“那你该去哪里就去哪吧,这里不欢迎你。”想着这么多年白白为这人伤心了,看着依旧妖孽不已的某厮,怎么都觉得自己和那帮子人简直傻透了。   “哦,我还刚看到这府邸的门匾写着——叶宅,难道不是……原来是我多想了啊,哎,澜儿,沧儿,咱们走吧,这位叔叔要赶我们走,这朗朗乾坤之下竟有人六亲不认啊,人心不古,果然还是山里的日子好过些啊……”   大言不惭的某人绝不会承认他其实真的,没想起过回来去找那帮子人。   某人一副哀叹天道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的痛心表情,步子却是迈向了旁边那三人,俯身抱起了两个小孩,寒衣翩然飞身而起,“那我们便走吧!”   听到这人毫不留情的说着这话,九夜终于忍不住咆哮了,“叶思凡,你敢……你个混蛋!”   易风听到这声咆哮,一座冰山终于忍不住碎裂了,他家公子,因为这位寒衣白袍男子,仪表风度都不要了。   眼前,却是没了那人的踪影,那两个玉娃娃也不在了。   九夜眨了眨眼睛,不出声。   无力地垂下了头,今天,像是,白日做梦了。   好像,本来就是在做梦吧,今天他也饿坏了么,连脑子也迷糊了。   那个人,不是早就,已经不在了么,可笑他还在幻想什么。   看见自己公子垂着头不出声,就那么站在大门口,一副很是凄凉萧索的模样。   易风习惯性地沉默了半晌,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九夜出声,低沉沙哑:“饭菜买回来了?”   易风诧异地看着九夜还在那里低着头枯站着,想了下,忍不住提醒道:“公子,饭菜是买回来了,可是,可是被刚才那位公子抢走了。”顿了顿,继续道,“而且,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们刚刚从那边墙上飞进了府里。”   刚刚那快如鬼魅的身形让他几乎没反应过来,待他反应过来,转身也只看到墙头闪过的一片衣角和一点食盒的残影。   “什么!他进府里了!”九夜忽得抬起了头,高声道。   “是的,公子。”并且进去有些时刻了,想起了刚才那个玉娃娃抢夺食盒的劲头,易风抬头看看了已经冲进府的九夜,有些同情,公子你念念不忘的鳜鱼鲜羹。   九夜刚跑到园中,便见了千月站在正厅外,一动不动,看着厅里。   手里的画卷掉落在地,浑然不觉。   屋里,梨花木桌旁坐着一眉间红痣的男子,两边坐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孩,桌上一个紫檀食盒打开了,三人狼吞虎咽吃着。   旁边站着的却是陈管家,仔细看去,那张已过天命之年的沧桑脸上,满是激动,不住喃喃着,“回来了啊,回来就好啊,回来就好啊……”隐隐眼角的泪光。   千月看着屋里的那个人,稳了稳有些颤抖的身体,迈进屋去。   “哥?”千月轻声唤道,不确定得询问着,怕惊扰了什么般,该不会在做梦吧。   听闻一个熟悉的声音,叶思凡夹菜的筷子顿住,回过了头,看见来人背光站立着,云袍广袖,墨发青玉簪,狭长的眸子看着自己,轻声回道,“恩,千月,是我。”   然后转过头,继续跟着两个小家伙抢饭菜,老天爷知道他这几天吃干粮也吃得快吐了,碍于面子,才没在两个小家伙面前抱怨。   “哥,你可终于回来了。”千月坐到一旁,正对着那张梨花木餐桌。   “不过,这日子隔得真久。”语气淡淡,谈论天气吃饭一般,实在听不出什么情绪。   只是那双隐藏在广袖中的手交握得紧紧的。   叶思凡有些头疼拧了拧眉,放下了筷子,千月实在比九夜难应付太多了。   “千月,其实……”叶思凡开口。   “哥,看你风尘仆仆面色疲惫,想必也是刚来岐都吧,真是巧,我们今天也刚到。”千月站起身来,依旧淡淡的语气,却打断了叶思凡想要开口说出的话。   千月转头,看向陈管家,“陈叔,派人把凡园好好打扫下,哥哥会住府里的,对吧?”又转头看向了叶思凡,装作没看见他满脸的无奈,轻声询问道。   “陈叔,麻烦了。”叶思凡只好应道。   “不麻烦,不麻烦,那我这就去,这就去……”老人连连应声着,快步出屋去了。   叶思凡只好又道,“千月,你……”千月实在不好应付,谎都没法子撒啊,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消失了六年,六年之后自己的忽然出现。   “这两个孩子……”千月转眼看向了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孩子,猜测到,“哥,难不成是你的儿子?是我的小侄子们?”   叶思凡听闻,很是狠狠地呛着了。   九夜站在门口,也听到了这句,顿时睁大了星眸,“侄子?”还俩个?   九夜细细看向了那双小孩,近乎一模一样,粉雕玉琢,修眉入鬓,盈盈桃花眼,长发用发带高高地束起,不过,倒是不同,发色一个是罕见的流光深紫,另一个是暗蓝光泽,饶是他自诩仪容不凡,也不由赞道,“天人姿容,绝色不凡。”   “不是,他们……”叶思凡只好解释到,却不妨……   “两位叔叔好,我是爹爹的小儿子叶白沧,这是我的哥哥叶苍澜。”白沧突然出声道,糯糯的童音可爱讨喜,很是乖巧,对着千月和九夜笑了笑,又顺手扯了扯苍澜的衣袖,“哥哥,快跟叔叔问好啊。”   苍澜“哥哥”有些搞不清楚事情的状态,只好依言行事,“叔叔好!”   场面有点失去控制,叶思凡一时间禁语了……   叶思凡看着白沧那张小巧精致的脸,又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这孩子才六岁啊……   第五章 夜凉如水   【人生枉若尘埃,繁华尽头,时光洪流轻易埋葬了一切。世俗所累,人事所拖,却是再回首,物是人非,一切一切烟消云散。】   当叶思凡从书房出来时,太阳已经落了山,飞云暗淡,夜色笼罩了天地。   夜风微凉,叶思凡转头看了看府中的灯火,灿烂至极,温暖的金黄映在如玉的面庞上却是淡淡的,眉间红痣冷艳似血,想起了刚才那两人的反应,深深的瞳孔里终于有了半点起伏,却是回身走向了凡园。   两个小家伙已经睡了吧,这几天确实累坏了,叶思凡弯了弯嘴角。   书房。   千月和九夜静坐了半晌,皆沉默不语,待看着那人淡笑着步了出去,嗫嚅了声,终究没再说些什么。   那些,那些他们不知道的日子里……他们原以为……   六年了,每个人都发生了或大或小的变化,没有谁还停留在原来那个自己不变,如叶思凡,如九夜,如千月,再比如那帮子人,也或许只是心境变了,但终究是物是人非。   九夜摇晃着手中的茶杯,终于忍不住道了声:“月,凡哥他……可是,可是,师傅他老人家不是跟我们说过‘人定胜天’吗?为什么如今我发现这尘世过往也不过是一场命运的捉弄而已,真是讽刺!哈哈……”说到最后,大笑出声,却是悲凉莫名。   千月握着椅子的手紧了紧,直至像是要捏碎了一般,没有回答。   这一天,只一天,他像是再一次经历了过去的那一场噩梦,或许,比那还要惨淡的让人痛苦,心里压着万千沉石,万般情绪哽咽在喉咙里,压抑得难受至极。   一时,千月脸色越发苍白了,眸色沉郁的化不开。   “不行,这次我绝对不要再像个傻子一样等着摆布……凭什么……我不甘心!”九夜失控地将杯子掷在墙上,“嘭”的一声碎裂。   “凭什么,六年前他就是这样任性把一切扔给了我们,六年了,当我们已经相信他都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可是今天,他却出现了,却是重复着六年前……他怎么可以,他怎么还当我们还是小时候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吗?叫着他哥哥对他言听计从的傻弟弟吗?凭什么……他这么自信……我去找他!”低哑的嘶吼,仿若困兽挣扎。   “九夜,别冲动!”看着九夜站起身冲出书房,千月忙抓住了他的衣袖。   千月的手颤了颤,低下了头,“九夜,哥哥他还活着,我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可这不是哥哥的错,要怨就该怨我们自己,是我们当初太过自大,自信可以掌控一切,才导致今天这个局面……哥哥的决定并没有错……”   “你怎么……”九夜气急,回身提了千月的衣领,吼道,“月!”   千月偏了偏头,看着九夜的眼睛,却一字一句坚定道,“哥哥他信命,但我却不认命,这次我会亲手将它握在手里,绝不放开!”   “月,你……”九夜握着衣领的手松了开来,有些怔然,看着对面之人苍白坚定的神色,不禁握了握拳,他就知道……不是只有他……   “好!”同样铿锵回道。   “啪”俩人击掌,是立誓,六年前他们没有力量和能力反抗着一切,如今,他们绝不会允许同样的事再次发生。   叶思凡回到凡园,夜色里,寒衣白袍而立。   看着眼前这个院子,月色澄澈如水,一方竹林沙沙随风轻响,清影摇曳,那里还有一棵海棠树,一堆花雪,半面红妆,秋容浅淡,胭脂画色,却是无香。   简直一模一样啊,这份熟悉,而又隔着那么长时间的不曾忆起。   难为他们记得这么清楚,将这里建得近乎一般摸样。   可惜,那座真正他从小住到大的凡园,那个承载了他张狂不羁潇洒肆意的回忆的地方,早随着那场灾难,付之一炬。   这里,虽是相似,却终不是,可没关系吧。   既然自己都已经选择了开始,那么就别再多想了,回忆,有时候也容易让人变得软弱。   转而又想起了那两个傻傻的家伙,叶思凡习惯性的抚了抚下巴,弯着嘴角,果然还是给点刺激比较管用,这样才好办事……既然终是相见了,又想到要寻那几位罕见珍贵的药引,总归人多点好啊。不过那两人当他还是过去的那个他么?呵呵,变了啊,他叶思凡何时也变得这么,惜命了呢?   大概是那一次,差点就死掉了吧?   人啊,鬼门关前溜一圈,才知晓生之可贵不易。   “大少爷。”正当叶思凡美美沉浸不自觉时,背后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半是恭敬半是激动。   “啊”被吓了一跳,叶思凡闪了神,却是很快收敛了神色,回身唤道:“陈叔”。   “大少爷,这些年你……”陈管家忍不住问道,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男子,还是那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啊,夫人老爷保佑,大少爷还活着。   “陈叔,这些年我过得很好,那年出事后,我并没有死。而我被楚石老人带到了水云巫山,楚老前辈传授了我雍鸣,我得以修复破败的身体,现在那些病伤已痊愈了。”叶思凡主动接过了话,陈叔于他们兄弟而言,早已近似叔父。   “全好了……那就好,那就好啊……”老人家的眼眶湿了。   “还有,陈叔还是唤我思凡吧,几年不见,难不成陈叔还和我生疏了不成,又唤我大少爷了。”叶思凡笑着说道。   “好,好,怎样都好啊,只要你们兄弟三人都好好的……唉……”陈管家连连应声,随即又想起了一件事,“大少……思凡啊,两位小少爷已经安排住进了凡园西厢,两位小少爷真是冰雪聪慧,好啊,若是老爷夫人在的话,该是欣慰了。”老人欣慰赞许得看着叶思凡,“就是可惜了少夫人这么好的一个女子啊,年纪轻轻就……唉……世事无常啊……”   叶思凡越听越不对味,“陈叔,你说的,少夫人,嗯?”   “唉,思凡啊,我知道你早已在外娶妻生子,虽是未曾来得及知会我们,但看到叶府后继有人我便了一桩大心事啊。不过你放心,少夫人虽是未曾进过叶府的大门,不幸在生下两位小少爷后去了,陈叔也知道思凡是个性情之人,既有钟情之人,虽然已经……但她还是叶家的夫人。”老人家看着叶思凡,解释道。   听到如此,叶思凡不禁一阵牙疼,少夫人?还有他的两个儿子?后继有人?开什么玩笑啊。   “陈叔,这话是谁告诉你的?”叶思凡此刻很是头疼,这,这该怎么解释啊。   “是白沧小少爷啊,还让我多多劝解你不要太过深切思念他们母亲,忧思过重劳损了身体,还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啊!”想起了那双可爱的孩子,老人心里一阵喜欢,也倒是,那样聪慧不凡的孩子,谁能不喜欢不疼爱呢。   “原来是——叶白沧小少爷啊。”叶思凡有些咬牙切齿说到,看了看西厢,今天他被那个小豆丁狠狠摆了两道啊。   白灵儿,你的孩子可真是不简单啊。   叶思凡此刻有点后悔,为何当初要开他的乖乖徒儿苍澜的玩笑了,逗他认什么镜灵主人,虽说契约并未成,可他带着白沧出谷了不是,送回去,想起了水云距此地千般远,让他再走一趟么?坚决不可能。   不过,自从白沧来了,苍澜倒是很少缠着他了,不会再搅乱他的午睡了。   或者,留下来好好教育一番,孩子么,总归是该教育教育的,白沧还小,不必这样担心,说出去,叶思凡竟然拿一个六岁小孩子没辙,还不笑死人。   还是留着吧,还能跟澜儿做个伴。   楚石老人留下的那句,若是出山必将让苍澜同镜灵形影不离,而这也是自己同白灵儿的约定。   想到这里,叶思凡不禁叹了口气,自己这次带苍澜出来究竟是对是错呢……这外面的世道并不如巫山的单纯……   一时思绪难明。   第六章 夜夜未央   【会不会有一天,我们想起了曾经忘记对某些人说对不起,经年之后回头,却再也无法听到一句--没关系】   看着四周白蒙蒙的一片,沈落雁心中一片茫然。   转身看着,可是除了白雾什么都没有,疑惑不已,正低眉细思间,眼前的场景忽的变了。   白雾散尽,眼前是一个很大的湖,湖面成冰,冷冷清清没有一丝生气。不远处,看见了一人,蓑衣雪压,孤傲的独钓一江寒雪,清冷如霜。   那是谁?沈落雁心中没有答案。   忽然间头痛似裂,有一个声音说着:走……过去……看看……是……是他吗?   他?   想到这,心里猛地一阵钝痛,似是被重重地锤过,疼痛难忍,但还是止不住向那个人走去,心里似刀绞一般,步子却不曾停下来。   只是一指尖的距离了,沈落雁刚伸出手,想触碰一下面前这个背影。   不知为何心里有种胆怯,伸出的手再也无法越过那仅仅一指尖的距离。   不敢出声,不敢触碰,像是守着一个极其珍贵的宝物,怕惊扰,身体颤颤巍巍,怎么也止不住心里莫名倾泻而出的悲痛,溢出心间来,霎那淹没桑田沧海。   背影微微一动,像要转过来。   心似一瞬间停止了跳动,万籁俱寂,在等待着什么。   那人的侧脸微转,温暖细润如玉,瞥见,却是莫名熟悉的轮廓,眼中顿生朦胧雾气。   可是,见那回转的左脸颊上渐渐出现了一个墨色花纹,花枝妖娆生姿,美丽却又是魅惑,偏偏是沉沉的墨色,衬着脸色越发莹白,精巧细美的两朵花儿绽放在眼下,各自美丽姿态。   诡异的美丽,沈落雁看着那张侧脸,呆愣了半晌,却是想起了什么,心底猛地一紧。   那是,那是,双珠……夏花……怎么会……   纤细的手指紧紧撕扯着衣袍,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呜咽出声,怎么也停不住心底那蚀骨的寒一点点扩散。那人还在眼前,一指尖的距离,可身影在慢慢变淡渐渐消失,沈落雁匆忙探出手,在触碰之际,那人消失了,什么都没留下。   心仿佛被剜走了一块。   消失了。   怎么办。   “啊……不要走……啊……”脑痛剧裂,堪堪不忍的折磨。   梦里又一场。夜间回转,沈落雁呆滞的双眼慢慢半阖,轻轻颤颤,清泪横流。   谁人吹响幽幽玉笛,梦中的情景渐渐模糊,似是化轻烟而散去,心间的剧痛也渐渐缓解,半睁的双目似是没了焦距,随着笛声眼里的星光一点点散了。   痛苦的吟声也慢慢止住消散,半开的窗台,月色流淌了进来,晶莹生辉动人,轻轻铺满了一个夜色尘间,静谧如初。   窗外一个修长的身影,墨发垂落,划过手间的一支光滑的竹笛。   轻轻一声叹息,低声呢喃,“何必呢……”   回身远去,月下足迹,随风没了存在过的痕迹。   待窗外足迹消散了声音,沈落雁慢慢睁开了双眼,雾蒙蒙的看不清了夜色,“对不起,对不起,对不……”想起了方才的梦魇,刻骨的痛,身子不禁颤抖着,脑袋埋进被窝,止不住的恸哭。   夜夜未央,梦里哀痛。   她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她似乎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夜夜未央,夜夜思量,年华覆水,忘不掉戒不掉,隐忍成伤。   凤离国,岐都左相府。   内院夜灯如白昼,隐闻吵杂。   “真是胡闹!”左相沈墨听完下人的回话,眸色越发深沉,面色隐隐发青,下面跪着的一排下人不禁缩了缩脑袋,不敢吭声。   沈墨按压着青筋跳动的眉头,“管家马上传大公子回府,其他人先下去吧。今晚的事,先瞒着大夫人,要哪个多嘴的下人胆敢漏了风声……”   “是。”得了令,下人们暗自松了口气,静静退出了正厅。一晚上的折腾受惊,还是小命要紧,哪个不要命的敢去多嘴。大夫人刚去城外万佛寺祈福,小住过半月才回来,想起左相大人的手段,不禁打了个冷战。   一个时辰后。   “爹”一个年轻男子风尘仆仆踏进了正厅,对着上位的沈墨拜道。   “清和,雁儿她,留了封书信离府出走了。”看着堂下青袍玉立的男子,他的长子沈清和,沈墨叹了口气,语气尽是疲惫,“她一个弱女子,出门在外多危险,怎么好端端离家了……真是任性胡闹!”   清和在回府的时候,听管家说了晚上的事,四妹留了一封信说于沈墨不必担忧便离开了沈府,不知所踪,守夜的大丫鬟被点了昏穴,被置在四妹的衣柜里。左相府折腾了一个晚上都未寻找到四小姐的踪迹。   夜深,岐都城门已关,不可能出城了,而这般无知无觉出了府,看样子似是有人使轻功带四妹离开府中的。   书信字迹工整娟秀,墨迹干透,想必是早就写好的。而那个人,定是四妹相熟之人,不然不可能就这么走了。   那人是谁?   沈清和抬头,看着座上的那个中年男人疲态尽出,一夜之间仿佛老了许多。   四妹,沈清和想起那个纤细的身影。   沈清和轻喊了声,“爹,您放心,商行那边的事我会先放一放,四妹的事,就交给我吧,这么晚了,您还是去歇歇吧。”   “唉,好吧,你办事我也放心。清和,就辛苦你了。一定要把雁儿找回来……”沈墨看着大儿子,心中半是欣慰半是愧疚。   他亏欠这个孩子良多,沈家历代位相,沈清和虽是长子,却是非谪出。   清和才华横溢,却没选择出仕,转而从商。其母蓝氏……看着清和,沈墨恍惚想起了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眉目如画,却……   看着沈墨恍惚的神情,沈清和眸色沉了沉。他知道自己的容貌肖像娘亲,当年……想起当年,淡色的唇角微抿,心底一阵嘲讽。爹娶大夫人的时候,他已经五岁,名义上是沈府长子,却是一直住在别院长大,沈家老爷子说娘亲是江湖女子,门不当户不对,不能娶为正妻,那便是妾的名分。娘亲不愿住沈府,便留住在别院。后来,蓝氏在清和七岁逝了,沈墨想接他回沈府,他以别院雅致清幽之名,不舍得离开,沈墨当他思念蓝氏,却也允了。   “爹,四妹的事就交给我办吧,您放宽心,四妹定会没事的。清和下去了,您先歇息吧。”当下恭恭敬敬拜退,沈清和头也不回,大步出了沈府。看着沈清和离去的背影,沈墨的眸色不禁黯然。   清和还似从前,不肯在府中多呆一刻。   吩咐了静候在大门外的小厮,让轿子先回别院,沈清和嘴角隐约着苦涩,慢慢往回走,夜色清辉,却消散不了心中的苦闷。   有多长时间不曾想起这些事了。   他曾经介意过,抱怨过,却无法摆脱这个身份,不尴不尬的沈府大公子。   回到沈府,唤那个人母亲么?   这么多年,他不像是沈府的长子,倒像是,倒像是沈府的大管家,心底不禁自嘲。不过,他今年也已经十九岁了,再过一年,一年,他就可以……想起娘亲临终时候的嘱托,沈清和紧紧握了握拳,心里又沉又重,一年,很快就能熬过去了吧。   “林石,去商会给默之先生带个话,说我马上要离开都城一些日子,让他暂理商会事务,把这方印章交给先生。”交代完,递给长随林石一个印章,便与小厮回别院收拾去了。   第七章 有客来访   【那么多人在说日久见人心,而彼此之间却往往没有那种默契:一个在等着日久,一个却没有等那么久,也无法等那么久。】   夜园锦鲤潭,不归亭。   数条花色锦鲤隐约摇曳在荷叶下,潭水清澈见底,漂亮的鹅卵石铺在潭底,折射着阳光,光彩晃动美丽非常。   天高云淡,花木繁茂,曲桥流水,幽然意境。   亭中石桌上趴着一人,望着潭中,正是苍澜,拿起桌上的杏仁糕吃着,白沧缠着九夜出府玩了,现在只剩他一个了。   在亭中待了半晌,却是想起了早上的情形——吃饭时桌上的氛围好奇怪。   才知道,那两位漂亮的叔叔,一个名字叫做叶千月,一个叫做叶九夜,是师父的弟弟啊。   可是——苍澜很是纠结地皱了皱眉,紫眸惑然,可是看今天早上那情形实在是,难以形容啊。   饭桌上,师父一直盯着白沧看,白沧却没有察觉,只是低着头吃饭。   千月叔叔好像很喜欢白沧,一个劲儿的给白沧夹菜,看他喜欢吃鱼,仔细地挑了鱼刺,给他夹在小碟里,还很温柔地帮白沧擦嘴。   九夜叔叔则是坐在他旁边,帮他夹菜。   不过……   九夜叔叔盛了一碗汤放在他面前,问了他一句,“苍澜,你们和你爹爹这些年一直住在巫山吗?”   “恩,一直待在那里,这次还是师……爹爹第一次带我去外面呢。”叫师父爹爹还真奇怪。   “听说你们居住的地方很美啊!”千月叔叔也搭了句。   “巫山确实很漂亮,我们竹屋后面还有一个漂亮的潭,它……”听到问关于巫山的事,他可是知道许多的,除了师父,大概没有谁比他更熟悉那里了。   “澜儿,吃饭!难道忘记我跟你说过的话了?”叶思凡突然出声打断了苍澜。   叶思凡的语气有点严厉,苍澜一怔,他看了看师父。   师父说过,食不言寝不语。   离开巫山时,师父跟他说过,不许对外面的人提起竹屋,一件事都不可以。、   无论是谁,都不可以。那时,苍澜不知道为什么师父这么严肃地跟他说这个。   现在,连这两个叔叔都不行吗?   “你们想知道些什么直接问我就可以了,不用套小孩子的话。”叶思凡放下了筷子,对着那两人说到。   “还有,我并没有娶妻,澜儿和沧儿并不是我的孩子。”一句话将厅中一干人说愣了。   “你……”吃饭吃得正香的白沧也愣了,抬起头蓝眸睁得圆圆的,看着叶思凡。   “不过,从今往后,澜儿跟着我姓叶,以后也是叶府的小公子,至于白沧”叶思凡慢悠悠丢了一句,嘴角弯起“他可是大有来头的,他本姓白,不是叶,还有他跟苍澜也不是兄弟。”   听到这,白沧直接磨牙了。   千月和九夜则对视一眼,又看着苍澜和白沧近乎相似的容颜,一时迷惑了。   又想起昨晚睡觉的时候,他问白沧,“干嘛说师父是我们的爹爹,他不是啊……”   白沧气呼呼得拍了拍苍澜的头,得意道:“说你呆就是呆,这就是我娘亲说过的亲疏有别呗!”   “亲疏有别?这是什么意思?”苍澜不太明白这个词跟他们唤师父爹爹有什么关系。   “叶美人一看就认识这户人家,你没看见那个白衣服的还唤你师父什么哥吗?肯定有关系的啦!”   “这个……”苍澜还是不太懂。   “呆子,我们唤你师父叫爹爹,那这家人岂不是会对我们很好。虽然你唤叶美人师父,但终究还是外人不是,连这个都不懂啊,真笨!”白沧拿苍澜没辙了。   此刻,苍澜吃着杏仁糕,想着这下子,白沧和他自己真算是“亲疏有别”了。   ----------------------------------------------------------------------------------------------------------------   岐都大街,九夜正带着白沧逛着玩。   低头看着左边衣袖被攥在一只小手中,九夜想起方才本想抱着他,却不想白沧似是不喜别人接触,只是拉着他的衣袖不放,让九夜很是无奈。   看着这个玉般的小娃娃东瞅瞅西看看,很是新奇的模样,九夜想着小家伙该是未曾来过这都城的。   街上,一派热闹繁华,杂耍的,捏面人的,挑担的,推车的,卖配饰脂粉的小摊,吆喝声不绝于耳,街边店铺林立,房屋鳞次栉比,行人来往,丝绸布衣,熙熙攘攘。   “白沧,叔叔带你去吃好吃的,呵呵。”九夜看见了前面的一座酒楼,弯下身捏捏了白沧的脸。   “哼!”不出意外地见这小家伙气呼呼鼓了脸。   知味斋,是凤离京都第一酒楼。   雕檐画栋闹市立,槛外杨柳青如许,碧帘轻幔迎宾客,美酒妙味名天下,可见那来往车马不绝。   倚阑干茶后旧话,隔轩窗把盏闲谈,在知味斋,尽可尝千百鲜味,观无边风色。   “白沧,那天你念念不忘的鳜鱼鲜羹便是在这里买的……”星眸眯了眯,九夜指了指面前这座酒楼,悠悠道。   听闻,白沧眼神一亮,先前一刻还嫌这里的人颇多的埋怨都不见了,看来,那鱼羹甚得白沧的喜爱了。   “那九夜叔叔我们快点进去吧。”白沧迫不及待了,放开紧紧攥在手中的玄色衣袖,小小手臂转而抱住了九夜的腿撒娇央求道,这么多人来这里吃饭,那肯定有许多好吃的了。   骨节分明的手摸了摸白沧的头,九夜有些无奈地笑了,哎,这个见风使舵的小滑头。   酒楼临街二层,窗边一桌边坐着两人。   其中一男子,丰神俊朗,俊逸不羁,墨绿轻衣,银色玉冠束发,一双凤眼正看着楼下一玄衣之人。   左边那道纤细的身影是一女子,身着紫衣,风姿曼妙,云髻峨峨不着一饰,自然修眉间似有清愁,凤目盈盈含秋水,却是蒙着白纱,仍不掩淡雅殊色。   “四妹,我想我有法子了。”男子心中正疑惑怎会在此地遇见那人,转念一想到那人的身份,抛开疑惑,想到这番出行的目的,心中另作了一番计较。   “三哥,那我们现在就……”紫衣女子一怔,回过神不禁问道。   “四妹,不必着急,你先吃些饭菜,身子要紧。”看着面前纤瘦的女子,男子面露心疼颜色,“三哥跟你保证,定会助你……所以,无须担忧。”   “恩,三哥,我知晓。”女子轻声回道。   这几天虽算不上东躲西藏,但也是头次经历这番辛苦波折,寝食难安。看来以前的优越生活让这个身子无比娇贵,一点苦都吃不了。想及此,紫衣女子心中有些自嘲黯然。   就这样的身子,能坚持到……坚持到找到那个人么?   那个人……   在一楼大堂随小二寻了个位置便坐下了,九夜给白沧点了一桌的菜,自己则要了壶清酒,解下腰间挂着的一只玲珑玉盏,倒入其中慢慢饮着。   点了知味斋最有名的几道菜,剔缕鸡,千金碎香饼,酱汁烧鹅,蜜酿蝤蛑,青虾卷,雪花蟹斗,鳜鱼鲜羹,还有几盘小点心。   不过一会,陆续上菜,色香俱全,十分诱人,知味斋果然名不虚传。又转头看见白沧口水差点滴下来了,九夜笑了笑放下玉盏,在一旁给白沧夹菜,又得小心这个小家伙吃得太快被噎着了。   心中想着方才进楼时,似有人盯着他,倒是没有回身去寻那人是谁。   难不成,在凤离还有认识他的人?转念一想,他以前极少留住京都,偶尔也是行踪极为隐蔽,不曾识得何人啊,还是说……   不过,无论是谁,竟然在京都遇到识得自己之人,倒是蛮有趣的。   饭罢,九夜招呼小二装了份与桌上同样的饭菜带回叶宅,今天苍澜没一起出来,给他带回去一份尝尝鲜。   出了酒楼,又带着白沧逛了逛,顺意买了诸多小玩意,叫九夜心中暗笑的是白沧竟还记得给苍澜买了礼物带回去,让他一时称奇不已。   至于身后的那人此刻已经感觉不到了声息,看来是已经离开了,不过,九夜看了看不远处的叶宅,那人果真是随他而来的。   书房,千月正和叶思凡下棋,有下人来报,府中有客来访。   一男一女?   叶思凡眉间疑惑,是谁呢?竟然找到叶宅来,还道明了要寻玉面神医。   第八章 玉面神医   【曾经有个人跋山涉水来到我的身旁,却不妨,时光蹉跎了回忆,岁月模糊了容颜。】   放下棋子,叶思凡抚了抚下巴,很是疑惑来者何人,竟道明了要找玉面神医。   玉面神医,这名号都多少年不曾听到了。   千月心中更是一惊,要寻玉面神医,怎么会……看了叶思凡一眼……不应该啊……   尘封的回忆   数年前名动江湖的玉面神医,医毒双绝,正是叶家大少叶思凡的另一个身份,而这个身份,也只有叶家三子才知晓。   而世人仅知玉面神医云歌子,却不晓得叶思凡这人。   可叶思凡……   “这不是来找你的。”随即回过神来,千月站起身说道,弹了弹衣袍,准备出门待客。   “哦,不是找我的啊,我说么,我都算是死了好多年的‘玉面神医’了,哈哈,不过我很好奇,如今江湖上竟有人继承了这个名号么?”叶思凡戏言道,看来消失了许久,外面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有趣啊。   听到那人的一句,“死了好多年”,有这么说自己的么,千月淡淡的面容微变,叹道这人,嘴毒的功夫可真是一点没变,甚至比过去更炉火纯青了。   走到门边的身影顿住,沉声回道,“不是继承,是保留,自从六年前东月叶家被毁……哥哥你生死不明,而我和九夜被舅舅接到了雀阁,而这玉面神医,是我在雀阁的名号。我一直以为哥若是还活着,听到玉面神医在雀阁的消息,肯定知道我们在那里,也定会回来找我们的,可是……你没有。”   “我……”又被噎着了,叶思凡偏头不语,无奈苦笑,真是的,这小子,越来越难对付了。   听到身后那人没了话,千月薄唇微扬,墨色的眸子露出一丝笑意。   来到正堂,便见堂中一男子修身而立,墨绿轻衣,银冠束发,爽朗风姿,观之气度,定是一豪放不羁之人。   而视线一转,又见一位紫衣罗裙女子,白纱遮面,静静端坐在那里,气质淡雅出尘,千月心内叹道,这两人倒不是一般人家的公子小姐。   陈叔立于一旁,在招待来客,唤人上了茶,看见千月进来,便迎了上来。   “二少爷,这两位来客贵姓沈,沈公子,沈小姐,这是我们府中的二少爷。”陈叔介绍到。   “陈叔,你先去忙吧,我来招呼贵客。”千月颔首。   “是,那沈公子,沈姑娘,老夫便先下去了。”陈叔拜退。   “沈公子请坐,不知……两位来此何事?”来到堂上坐下,千月询问到,又是为何找到这里来。   “叶公子,今日我们兄妹冒昧前来,着实有事相求,那我们……我们想找玉面神医。”沈清风抱了抱拳,坦言道。   “玉面神医?沈公子可真会说笑,天下人皆知玉面神医踪影难觅,偶尔几次也不过是现身西蜀。”千月端起桌上的茶,抬头笑道,“而你怎么会突然来凤离这小小的一座宅院里寻找神医?要去也该是去西蜀吧……想是沈公子找错地方了。”   “实不相瞒,我们刚才在知味斋,碰巧看见了雀阁四隐之首,夜公子,而据我所知,玉面神医和夜公子关系非同一般,所以我想……”沈清风有些迟疑道,虽说见夜公子停在这府宅门前,但……   “话是如此,可是,沈公子,隐夜公子确实不在叶宅。”   沈清风看着上座之人,白袍广袖,神韵清逸,狭长的眸低垂看着茶杯,这样一个如月华般之人,应该不会无缘无故诓骗自己。   他竟然识得夜的身份——四隐之首?千月端茶的手一顿,心中诧异,面色却没显出分毫,难不成是夜的朋友,还是……   见千月只是喝茶不语,沈清风一时心中晦暗,难不成真是他弄错了。   可那天,那个人明明说……   难道,这次又白费功夫了,空抱希望一场了。   奔波了一个多月,还要躲避一些人的追查,两人已经近乎身疲力竭,而四妹的身体也渐渐消瘦,最近头痛心悸越来越频繁,夜不能寐,看她如此痛苦,好几次他都忍不住了想带四妹回家,可是四妹不肯。   甚至,以死相逼。   看着这个娴静温柔的妹妹,沈清风知道,如果他硬要带她回去,那将会发生什么事。   或许,当时就不该答应了带她出来,一时懊悔万分。   该死的,脑中纷乱,一时不知如何,难道还要继续这样找下去?   四妹的身子绝对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玉面神医踪影难觅,即使到了西蜀,寻到了雀阁,可那并不是说就找到了神医。   可除了这样,没有别的办法了。   想到此,椅子上的手渐渐收紧苍白,沈清和站起身来,欲向千月致歉告辞。   沈落雁在一旁观到沈清风的脸色微变,又见他匆忙站起身,心中已料到自家三哥要说些什么了。   素手拉住了沈清风的衣袖,止住了他要说的话。   转而缓缓起身,袖中双手平措,微屈膝,低头向堂上那个月袍男子行礼,“叶公子,此番冒昧前来寻人,实属叨扰贵府了。”   听闻一声温柔平和之音,千月眸子看向堂中端庄行礼的女子。   “二位屈尊光临寒舍,是叶某的荣幸才是,沈小姐言重了。”这位女子举止有礼,进退合度,千月此刻心中猜测起来,这沈家兄妹是何人?凤离沈家……沈家……难不成是……   “叶公子,实不相瞒,我们兄妹姓沈,家父乃是凤离左相沈墨,这位是小女子的三哥,沈清风,小女子名为沈落雁。来时未曾说出身份,实属无奈之举,还望公子见谅。”说完,沈落雁又是一礼。   千月嘴角微抿,原来,真是凤离沈家。   “可否容叶某多问一句,二位是为何寻玉面神医?以凤离左相的地位,想必寻到医术精湛不输于神医的,还是可以的。或者大可派人去寻神医的踪迹,又何必自己亲自寻玉面神医呢?”千月放下茶杯,不解道。   “医术精湛之人确实不乏,可是医术精湛又毒术非凡之人,世上却少有,而江湖盛传,玉面神医,医毒双绝,天下无匹……因而,我们寻的便是神医。”沈清风只好解释道,其中缘由,却是难以述尽。   “毒术?难不成你们是想……找玉面神医解毒?”   “公子可知道,双珠夏花?”沈落雁不答反问,但说到“双珠夏花”,面色却是有点苍白,身子颤了颤。   “双珠夏花!”听闻这个,千月面色一变,这不是……这不是……   “你的意思是……”千月面色一整,清越珠玉般的声音,此刻却偏偏带了冷意。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此刻能否请公子为我把把脉。”沈落雁此时方又一拜。   听闻这话,千月看着这个落落而立的沈落雁,温和纤瘦却偏偏无柔弱之姿,心中闪过一丝惊异,不解和赞赏,好一个聪慧玲珑的女子。   沈清风心中同样不解,四妹这话是何意。   “小女子有幸见过一个医师手稿,上面记载着几种世间奇毒及症状,而那篇手稿主人,便是玉面神医。”   这个有幸,是花了自己整整两年寻得的结果。   而在这之前,她却是近乎日日沉迷在一个她很陌生的世界里,白天看,夜间梦魇过后起身挑灯看,她央求父亲为自己寻来许多珍贵的医书,手稿……   这样做,仅仅是为了一个梦,为了梦中一个她完全不认识却莫名熟悉的人。   莫名的熟悉,莫名的心悸,莫名的梦魇,莫名的痛殇……   这样子跟别人说起着这两年来过的日子,夜夜未央,应该会让人觉得可笑吧?   见女子面色越发苍白,千月不语,只是起身走到沈落雁身侧,道了句:“多有得罪。”便探向她的脉。   这脉象时而沉稳时而虚浮,变幻无常,隐约不定……这是……“沈小姐,最近可有发现自己心悸,头痛以致记忆消散……甚至白日昏睡?”   沈清风惊疑地看着两人,又想到四妹刚才说的话,联系之前种种,有些恍然,而后又看到千月为沈落雁把脉过后,面色有些凝重,顿时心沉了沉。   “心悸,头痛,夜间尤甚,至于记忆消散……”沈落雁顿了顿,“我不知道,或许吧,我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但越是回想心悸越甚,头痛似裂。”   “虽是头痛心悸至此,你还是经常去想自己到底忘了什么。”千月肯定道,却是转身背对着两人,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你这是中了毒,梦醉。”   第九章 六花梦醉   【有些相遇,一辈子或许只有一次。】   “中毒!”沈清风惊声道,“怎么会,四妹你……”   “三哥,我早知道自己中了毒,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毒而已。”沈落雁微微侧身,纤纤素手摘下了面纱。   黛眉浅浅藏清愁,凤目盈盈含秋水。   紫绡轻展纤腰画,环佩凝辉水沉香。   有道是空谷生兰,冷香半缕,别样幽芬。   还似那桂生高岭,莲出绿波,空灵脱俗。   “雁儿……你这是……”见沈落雁此举,沈清风又是一惊。   四妹还不曾出嫁为妇,怎可轻易示面与陌生男子。   忽见如此相貌,千月也不由一怔,随即回神,却问道:“沈小姐,这是何意?”   “叶公子,是这个吧。”沈落雁又撩起自己的额发,眉心间,六瓣花,灼灼盛开。   娇艳欲滴,却红艳似血。   “六花,都已经变成这种颜色了!”千月皱眉道,缓缓解释,“梦醉,又名六花毒,中毒者初时身体日渐消瘦,后便白日昏沉,夜间梦魇。此毒清而淡,初始缓慢后势却烈,中毒之人半年之后眉间渐渐出现一六瓣花,状似雪花,颜色由浅逐深之刻,便是中毒愈深之时……”   “那怎么行!叶公子,这……四妹你怎么会……”沈清风听到千月的话,脸色白了白,他看着沈落雁,万般疑问堆在心头,四妹好好地怎会中了毒,看这六花红色已然这般深,已经……已经……又急着想问千月,这毒可有解?可难解?怎么办……   从未想过,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竟然让雁儿……雁儿她吃了那么多苦,还不够么……这到底为什么啊……他怎么做哥哥的,当初……   想到百般种种,堂堂一个男儿,沈清风此刻却忍不住眼红鼻酸了,紧紧地握手成拳在身侧,止不住的颤抖。   “三哥,别这样。”看着沈清风如此,沈落雁柔声劝道,而后却是淡淡一笑,丝毫未见伤心之意,“叶公子并未说,这毒不可解啊。”   见沈清风万分自责的模样,拳头紧握,眼眶发红,又瞧见沈落雁淡淡的笑,千月只得道“确实,这毒可解。”   顿了顿,接着道:“沈公子不必太过担心,六花之毒虽是奇毒,对性命却并无烦扰。只是中毒者身体渐渐消瘦而已,而且可解,之后悉心调养便好……只是,下这毒之人,定是要沈小姐尽忘前尘缘情,不是尘缘,而是情缘。”   “中六花毒,最可怕之处,你会忘记你最挂念之人。”   “想来,那人该是你钟情之人。”   “情愈深,色愈艳,花愈美,但最后记忆愈淡,直至空白。”   “夜间梦魇也由此而来,毒效发作,愈不想忘却,便会愈头痛欲裂,心中绞痛难忍。”   “毒可解,身体可修养复原,但那记忆,会永远消失,再也忆不起来。”   “六花梦醉,前尘尽忘,情缘却断,相逢不识,别离不忆。”   相逢不识。   别离不忆。   原来,这便是六花梦里醉一场,醒来忘却相忆苦。   可笑她还道,是何人恍然入梦,梦醒几年,缘浅情淡。   那人……那人……   终是忆不起记不清,可梦里那深入骨髓的痛,告诉了她答案。   想起那夜,忍着喉间涌起的腥味,硬生生醒来,夜间挑灯研墨执笔,匆忙挥就,记住的留下的只是一张侧颜。   还有那,双珠夏花。   两年间,梦里萦绕。问府中他人,皆闭口不语,讳莫如深。   再后来,翻遍医典手札,惊惧万分,怎能承受,那样的结果。   双珠夏花,从中毒到毒发,仅仅只有九九八十一天,那从自己失去记忆开始……   怎能,不知情归何处。   那时窗外春花灿烂,却让自己如坠冰窖。   千遍寻你不见,原是隔世缘了么?   知晓终将解了毒也不会再忆起,沈落雁消瘦的身子晃了晃,颜色雪白。   终是忍不住,双泪落下,梦里尽碎,怎能承受,心似成灰。   听闻四妹身上的毒可解,心中乍喜,却不妨,又听到了这样一番话。   沈清风转头,看见那个纤瘦的身子垂着头不住地颤抖,低低地哭泣着,听着他心里也一般痛,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抿了抿唇,只是走过去,将那个瘦弱的身子拥在怀里,轻轻拍着后背,没有说一句话。   这丫头还像小时候一样,哭的时候也不敢大声,低低地在那里,颤抖着双肩,小小的呜咽声听着便让人心痛。   这拥抱却让沈落雁身子一颤,终是哭出声来。   “三哥,三哥……”   “三哥,怎么办,怎么办……”   “我忘记了……我怎么能……忘记,那个人呢……”   “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怎么办……那个人,是不是……”   “是不是……已经……死了……”   一声声心痛难忍,一声声埋怨自责,一声声难以释怀,一声声泣若啼血。   “那个人……他中了……双珠……夏花,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还活着……”   “沈小姐!”耳边一声惊呼,沈清风忽觉胸前衣襟湿了大片,以为四妹的泪水,出声安慰却不知该怎么说。忽然听到千月一声惊呼,抬头便见他快速向前一步,扶住了沈落雁滑下的身子。   低头惊见,沈落雁嘴角挂着血迹,而自己胸前的墨绿衣衫,泪水浸染,食指划过,却是一片血迹。   “四妹,四妹!雁儿!”沈清风忙抱起昏迷的人,欲向外冲去。   找医馆,找大夫,要快……雁儿,你可不能有事。   我答应过我们的娘……要好好保护你……千万不要……不要……   “沈公子!沈公子!”千月止住那个已经乱了分寸的男子,“沈公子,如果不介意,可否让府中的医师给沈小姐看一下。”   本想着由自己来给沈落雁解毒,看着女子额间的六花似血,不能再拖了。   看来这人是,宁愿拼着命不要,也不想忘记啊。   不过,玉面神医么,不如……   想起某个人,千月眉头微皱,既然那人还想着要走,还不如一下子把他束缚住。看他还怎么一走了之。   “沈公子,我带你去找玉面神医,跟我来。”拍了拍那男子的肩,千月大步走出门外。   此刻那人,应该是在夜园。   听闻“玉面神医”,沈清风眼中一亮,急急跟了上去。   而此时,夜园锦鲤潭,不归亭。   亭中坐着四人,一寒衣白袍男子,眉间红痣,正是叶思凡,微眯着眼,托着下巴,听那个小娃娃在那边高兴地讲着什么。   而瞪着紫眸大大的苍澜,也正听着小白沧在那里讲着今日出门又遇见的好玩的事情,见到的稀奇玩意,想着好有趣啊,早知道他也跟着去玩了。   旁边倚靠着亭中柱子,拿着玲珑玉盏正饮酒的男子,墨蓝绣袍,宝蓝发带也松了下来,几许长发稍乱,那人却浑不在意,正是九夜。   饮罢,九夜看着那两个小小的近乎一模一样的娃娃,正脑袋挤在一起,叽叽咕咕讨论摆弄着桌上一大摊东西,心里还是不住的好奇,这两小孩还真是没在城郡里呆过,这些小玩意,一般的小集市也该有卖的的。   哥哥,还真是没带小孩子出过巫山么……   真搞不懂,那他们整天在巫山里作甚,就算那里风景再美,待了这么多年还看不够么……   如果九夜知道,苍澜习会了字,叶思凡便开始教他医术,识草药,采药,修习雍鸣。而苍澜最大的乐趣无非是在巫山里转来转去,修习着雍鸣,也不必担心有危险,还有就是捡回各种各样的东西,也比如,摇醒正在大睡的叶思凡,陪他说话和玩。   很多时候,叶思凡最大的满足就是吃,睡,陪着可爱徒儿,别无其他了。   至于白沧么,貌似他是一只兽来着,与人的习惯和乐趣不大一样,可忽略。   九夜如果知道如此,该会怎么想……   正待四人在亭中懒散散歇着时,便听见传来一阵阵脚步声,匆忙凌乱。   叶思凡抬起头,看见千月似是带着一人过来了这边。   九夜也回了身看去,在看到千月身后那人时,有些惊讶。   怎么是他。   他怎么来这里了?   该不会先前跟踪在后面的人便是……   千月已经踏进了亭子,苍澜和白沧见到,便齐喊了声:“月叔叔!”   千月看着两人,点了点头,笑了笑,便转头对着叶思凡说:“云歌子,有人要寻你。”   听闻这声,叶思凡有点发愣,云歌子?   第十章 雁信南归   【年岁辗转,等待是流转在朱颜铜镜边的刀刃,冰冷决绝。恨这相思无期,憾那红颜迟暮。】   听闻一声“云歌子”,叶思凡一愣,又看到千月身后的人,那墨绿衣衫男子怀里似抱着一人,正满脸焦急欲言。   瞥见千月一脸的似笑非笑,墨色深沉的瞳孔看不出什么心思,叶思凡抚了抚额,喟叹,真真是拿千月没辙了。   这人吃定他不会见死不救啊。   “这是……”一旁九夜看着这情形,一时不解。   “神医,能否为我妹妹看看,她毒发昏过去了!”沈清风焦急得对着那寒衣男子说道,心中还是有点疑惑,他就是玉面神医?   可这叶府二公子明明说,神医并不在这里……但方才他并没有听错,那人说带他去找神医?   但那在堂中四妹的意思不是说,叶府那二公子就是神医么?   转眸瞥见了另一人,隐夜公子?!他果真在这里?   沈清风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当下彻底乱了。   看着怀中气息微弱的人,沈清风忙抛开疑惑,还是救四妹要紧。   看着眼前这情形,叶思凡只好应承了,对着侯立在亭外的两个少年吩咐道:“易风,你先带这位公子去府中客房处,寻一个房间。易尘,你先带白沧少爷回凡园。”   又对着那焦灼不堪的男子说道:“这位公子,能否先随府中侍从将你怀中之安置好,我才能方便诊脉医治。”   沈清风定是连连应声,随那个猫眼弯弯的青衣少年之后而去。   叶宅西面,客房处。   “你们在门外候着吧,澜儿,随我进去。”   “是,师父。”   一只脚刚踏进门去,叶思凡却是回过头,对着那个已经满头汗的俊朗男子笑说道:“这位公子,这般着急模样,倒是让我觉得你在怀疑我的医术,还是说这神医之名是虚假的不成?”   看着那寒衣男子笑吟吟的模样,沉稳淡然,眉间红痣却是奇异般不似初见时的冷艳,换做了温和,令他心下的急躁不禁平复了下,“沈某怎敢妄自怀疑神医,只是心中挂念妹妹,不免急躁了些,还望神医谅解。”躬身拜道。   “那便好,千月,好好招呼这位公子。”千月淡淡应是。   进了屋看着随后进来的苍澜,想起在巫山医术药典虽是教会了他一些,却甚少让他实践历练。   也极少带他随行观摩医治病患,今后,便带着他吧。、   学习医术几年,见今日师父让他跟随来此,苍澜似是明白叶思凡的用意,便静默立在一旁,认真看着。   叶思凡轻轻搭在女子的右手脉上,不过半晌。想起方才瞥见的情形,便撩起女子额发,观之额间,一六花似血,灼灼正艳。   心下惊讶,竟是梦醉。   “澜儿,先给她服一粒回清丹。”低头见那紫衣女子面容,苍白至极,虽是昏迷,眉间仍紧紧皱着,便对苍澜说道,“出去向你千月叔叔寻得一块兰木香来,点燃在那狻猊香兽中置于屋中便可。”   园中有一小亭,题为“意来”,亭中三人而坐。   千月吩咐下人上了茶水点心,对着仍不住看着客房门的沈清风宽慰道:“沈公子,不必过于担忧,对于兄长的医术,叶某还是有些了解的,解六花梦醉,不算难事。”   沈清风感激地对着千月笑了笑,却是注意到方才他说的话,神医,兄长?   似是看出沈清风的疑惑,千月仍是淡淡笑着道:“兄长叶思凡正是你要寻的玉面神医,先前那样说,只是出于顾虑一些事……”   看着某人淡淡说道,说是谅解却听不出歉意,九夜暗自哂笑,他二哥该是随口诳语习惯了,偏偏那人生得一副风姿卓然清风朗月,谁不想是只狐狸。   “沈公子,这位是家中三弟,叶九夜。九夜,这是沈清风沈公子。”看了看九夜,千月为两人介绍道。   “隐夜公子,久仰了。”沈清风抱拳道,不掩称羡。   雀阁四隐之首,怎会是等闲之辈。   “我不是隐夜,在雀阁外,我是叶九夜。”摆了摆手,九夜只回了这么一句。   不过,随后九夜又想起了什么,甚是疑惑,“你是东月六郎的大弟子——沈清风吧,你不是在东月吗,怎会出现在凤离都城?”   “不敢相瞒,家父乃是凤离左相,我是沈家三子沈清风,而方才的被神医所救之人是我的胞妹。”   “那你们这是……”凤离左相?   “妹妹她书信一封于我,说有性命攸关之事,让我秘密回府,连父亲都不知道我回来凤离的事,而四妹她却央求我带她秘密出府,出了府才知她要寻的是玉面神医。”沈清风解释道。   “你妹妹寻玉面神医做什么?”   “说是寻得神医为一人解毒,还说那人中了双珠夏花之毒,凡医难解……不过能否容沈某问一句那双珠夏花,究竟是什么?”   乍听到“双珠夏花”,九夜却是眉间一冷,语气也不觉低沉下去,“沈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双珠夏花,在叶府是个禁忌。   当年,要是没有它的话,那个他们从小生活的叶府定是还在吧,而他们三兄弟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失散多年,流离不得归。   要不是它,爹娘,爹娘现在应该还好好的吧,儿孙承欢膝下,怡享天伦。   他们一家人本该是幸福的……那般幸福……   可是,那只是如果……   这一切,竟在一夜间全都化作水中泡影,不见踪迹。   不觉之时,夜色竟然如墨,今夜,月光有点黯淡。   听出了九夜语气中突然的不悦和寒意,大家一时静默,沈清风看着亭中灯火下,九夜明明灭灭的侧脸,阴晴不定。   千月淡淡看了九夜一眼,笑了声,却是对着沈清风道:“九夜他方才激动了些,多有失礼之处,还请沈公子见谅啊。”   “不妨,我也只是没想到……只是听四妹之言,她认识的那人便是中了此毒,又听见千月公子那般说,此人怕是……”别人的家事,沈清风不便过问,只是想起了另一件事,“而这番寻找波折,才让我无意得知四妹竟然中了毒!四妹她……唉,真是太任性了,幸亏……”一时慨叹,幸亏遇到了神医,不妨他们这近乎一个多月的波折。   “但是,说来好笑,我们至现在都没找到那中毒之人,而今日我才知,四妹关于那人,已经记忆尽失……”沈清风不禁自嘲道,难言自责落寞,他这个哥哥,又是这般不负责,连妹妹这番遭遇竟是不知。   “呵呵,沈公子,这双珠夏花,可不是一般人能拿到手的啊。”平复了一番心境,九夜的语气已然恢复,笑着回道。   “我在南国碧聆楼有认识的朋友,或许可以拜托他们打听一下消息。”千月似是想了想,建议道。   沈清风忙点头,心中却是诧异。   玉面神医,雀阁隐夜,这二公子竟在南国碧聆楼有熟识之人。   叶家三兄弟个个非凡,不是等闲,观之气度容貌,皆是绝色姿容。   这叶家什么来历?   五日后   有飞雁自南归,捎来音信。   九夜看着手中的纸条——调查出了两年前,确实有人中过双珠夏花,却是凤离皇室秘闻。   中双珠夏花之毒的人是凤离七皇子,凤璟曦。   双珠夏花,从中毒到毒发,仅仅九九八十一天,而这却是已经两年了……   但此人于两年前忽然不知所踪,生死不明,不过传闻有人曾在别国见过七皇子,只不过满脸病容身态萎靡,所以那人可能还活着。   九夜将这信条递给沈清风,“沈公子请看。”   读罢,沈清风面色难掩复杂,凤离皇室?四妹什么时候和皇室之人认识的,还……   自十岁,他便被送至东月国,拜千山六郎先生为师。   几年间,这凤离发生的诸事,他竟是知之甚少。   看着手中的纸条,想了想,还是跟四妹说一声吧。   清晨,沈落雁从沉睡中缓缓醒来,陌生的房间,疑惑这是何处。   心里却是想起了什么,一夜竟无梦,心下惊疑,难道是说,她已经全都忘记了么?   那人是否……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梦里了……   不行……沈落雁想至此,立马掀开被子,下了床,不顾忽来的眩晕,光着脚忙乱着在屋中寻起来。   纸笔呢,在哪里,她不可以忘记的,不可以……怎么能……   想到真是再也忆不起,心中一阵一阵难言的疼,脸色更加雪白。   沈清风刚刚推门进来,便看到这样一副情景,眉头立马皱起,“四妹,你怎么光着脚在地上走动!赶紧回去躺着,你的毒刚解。”   “三哥,三哥,赶紧找来纸笔,我昨夜竟然没有做梦,没有梦到那人……怎么办,怎么办……”沈落雁想着便心酸难耐,忍不住落起泪来。   看着眼前的女子,下巴已经瘦尖许多,乌发散落,赤足而立,一双水眸泪珠不断滑落,失魂之状看得沈清风一阵心疼,拍了拍女子肩头,扶她回到床上。   “四妹别急,叶二公子已经帮我们找到了那人的线索。”说着便将那纸条递给了沈落雁。   第十一章 瑶华韵凝   【生活就像百川归海,寸土成山,最终的一切都被时光包容,将沧海变成了桑田,红颜生了霜华,少年成了翁朽,这一道轮回,就是一辈子。】   “四妹,别慌,你现在先将身子养好。等你好了,三哥会一直陪着你,陪你找到那个人。”扶着沈落雁坐下,沈清风轻声道。   “三哥……对不起……”听闻,沈落雁垂着头歉道,三哥护她至此,她却还瞒着他一切。   可是,她该怎么言说,夜夜未央,魂牵只为梦中之人,却是想不起是谁,这两年过得恍惚若梦,虚幻得那么不真实。   不是不说,只是不知怎么说。   而她费尽力气茫然寻找的那人,果真是她钟情之人吗?   看着这番失魂落魄,沈清风心中喟叹,四妹究竟有多喜欢那人,竟至这般地步……   “凤——璟曦”沈落雁看着手中的纸条,那里写着一个名字,羽睫颤了颤,“三哥,这是……这是那个人的名字么?”   “两年前,确实是此人中了双珠夏花。我原是不知,这双珠夏花竟是东月宫廷秘药!可这人怎会……而他现在竟然失踪了,生死不明。”沈清风有些不解疑惑,这凤离皇室跟东月宫廷究竟发生了什么。   “真好,真好”沈落雁却是未听见后面的话,纤指也不住地微微颤抖,忍不住喃喃低声,原来这是那人的名字么。   “四妹,我将事情说与叶家公子,叶二公子说是让我们暂且安下心,先住在此地便可,待你身子恢复大半,毒素全清了,我们便再做打算寻人,你看如何?”   沈落雁点点头,随即抚了抚将手中的那张信条,露出了一抹微笑。   叶府书房,一张大案桌上摊着信函账本,清秋午后,日光生暖,屋中炉香游丝轻转,千月坐在桌后,正执笔写着什么。偶尔抬头,同屋里榻上斜靠着看书的九夜说于几句。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门上响起几声轻叩。   “进来”千月停下笔端。   “公子,瑶华韵凝回来了,正在外候着。”易尘进来禀报。   听闻,千月淡声道,“让她们进来,九夜,你去唤哥哥来此,易尘你去夜园锦鲤潭那将苍澜和白沧带来。”   “春瑶,夏华,秋韵,冬凝,拜见公子。”翩然而入四位女子,对着书桌后的千月齐声盈盈福到。   “可是有消息了?”见着四人,千月放下手中的竹笔,问道。   一藕荷色罗裙女子上前道,“禀公子,我们在东月国打听到了一些消息,随后顺着线索去查,却是……”   “哦,却是什么?”千月淡淡问道,清越珠玉般的声音听着似是带着几许冷意,难不成那小子出了什么意外?   “却是……知晓,这两年少主似是去了天山雪殿。”蛾眉微皱,不敢隐瞒,只好说了出来。   “天山雪殿——呵呵”知晓无事,眉间的忧虑散去,千月低低笑出了声,“那小子胆子真是肥了,跑那么远不算,竟还去了雪宫不回。那你们为何没将他带回来?春瑶,难道忘记我的命令了?”   “公子,我们劝过了,是少主他不肯回来,我们作为属下,怎敢……”看着春瑶一脸的为难,另一个红衣裙装女子忍不住抢声道。   “夏华,不得对公子无礼。”素衫倾髻,正是冬凝,拉了拉了夏华,不让她再言语。   此时,另一沉静淡雅的女子缓缓回道:“少主留在雪宫,似是在照顾什么人,而这番远去雪宫,也是为了这个人。我们都已经劝过少主,只是少主不肯跟我们回来。少主固执起来,我们也别无他法,只好回来先复命了。”   “这样啊,既然他现在有事,便不必急着带他回雀阁。带个消息给雀阁长老们,说是已经找到了少主的线索,这些天还在忙着找。等过些日子我便亲自接少主回西蜀。这些时日,你们辛苦了。”千月端起桌上的茶盏,吩咐道,又让四人先坐下歇息会,上了茶果点心。   见公子这般,知晓待会有事吩咐,便依言坐下。   书房里静默半晌,待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千月放下了茶杯,对着那四人说道:“今日,顺道介绍几人与你们认识。”   瑶华韵凝四人一时有些疑惑好奇,是什么人,竟让千月公子亲自为引荐。   待有人进来,四人便抬头看去。   为首那男子二十岁左右年纪,修长落落身姿,寒衣云纹白袍,银色丝线滚边,一头如瀑的墨发被一根白玉簪松松绾起。眉间一颗红痣娇艳欲滴,狭长的眉目,眸光微敛,笑意吟吟,观身姿风采,真是位玉树兰芝般的人物。   略略看去,竟然几份似曾相识。   可明明不认识啊,四人对视了下,同样的感觉,一时疑惑不语。   “这是我的兄长,叶思凡,玉面神医云歌子。从今往后,也会是雀阁中人。你们称呼他云歌公子便可。”不多言,却是交代了许多,叶家往事,雀阁中也有不多几人知晓,这四人便在其中。   四人反应过来,难怪方才觉得似曾相识,细看相貌,两人多有相似处。   而这人,竟是那玉面神医!收起惊讶,四人对着叶思凡九夜那边欠身拜道。   “春瑶”   “夏华”   “秋韵”   “冬凝”   “见过云歌公子,夜公子。”   叶思凡一时愕然,什么时候他说过要去雀阁了,虽说他觉得有趣么,可是这般突然被强着……千月这家伙……叶思凡有点头疼了。   “四位,不必多礼。”叶思凡忙对着那四人说道,随后便细看去眼前四位女子。   那名为春瑶的女子,着藕荷色开领罗衫,折枝花纹长裙至足,腰系长带,绿云蝉鬓,珠玉生辉,蛾眉淡扫,身姿苗条。   而观之旁边女子一身红妆,窄袖圆领齐膝外衣,左衽双排盘扣,长裤皮统靴,腰间别着一条银鞭,长发红绳高束起,性子自由烂漫,容色艳丽潇洒。   秋韵身着沉香色的曲裾深衣,袖口镶边,窄衣宽袖,青丝轻绾,别着一把扇子,气质淡雅文静,温婉动人。   素白的长裙曳地,薄妆浅黛,乌丝倾髻,容颜冷艳非常,纤白右手上绕垂着一条玉带,正是雀阁出了名的冷美人,冬凝。   四女盈盈而立,独具风姿,叶思凡叹道,皆是世间难道的美人殊色。   九夜于一旁为叶思凡说道,虽说瑶华韵凝称他们为公子,却非属下关系。在雀阁,这四人正是雀阁青雀、朱雀,紫雀,黄雀四堂堂主。而这次随他们来到凤离,也只是奉命协助他们寻那雀阁的少主。   “那月在雀阁是何身份?应该不仅仅是挂着神医的名号吧?”看着那四位美人对千月甚为恭敬的模样,叶思凡笑着问道。   “月在雀阁,是四隐之一,隐月公子。不过,外人虽知隐夜是四隐之首,但我可管不了他,大家却是不知月这只大狐狸才是真掌握着雀阁,他还是雀阁少主的师父。”说来,九夜看了看千月,又看了看叶思凡,有些恶劣道:“月的性子是越发像哥哥了,或许,比哥哥更甚了。”今后,该是少不了看好戏了。   忽略了九夜的幸灾乐祸,叶思凡此刻倒是真是想去雀阁一看,当年正是拜托在雀阁的舅舅照顾千月和九夜,他才能放下心虽楚石老人去了水云巫山。   可真要以神医的身份么?千月这般做……   正在此刻,“公子,两位小少爷带来了。”门外传来易尘的声音。   第十二章 教习先生   【最动听不过那么一句,许多年以后,你们还在我身边。】   千月让众人各自落座,瞥见叶思凡微皱的眉头,心情有些莫名的好。   正在此刻,“公子,两位小少爷带来了。”门外传来易尘的声音。   “进来吧。”千月对门外唤道,见推门而进的两个一般模样的小娃娃,便转过头对叶思凡说道:“大哥,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何事?”看千月这般,叶思凡有些不解。   “我想给澜儿和沧儿找个教习先生。”千月看着叶思凡,悠悠道,看见叶思凡有些不解,便解释道:“教习他们一些诗书礼仪和武功。”   “这何必去请先生,我已经是澜儿的师父了,我……”叶思凡更是不解千月这般到底是为何。   千月出声打断了他的话,“那除了医术和毒术,大哥你还能教会他们些什么?我可不想,将来哪一天再去经历一个六年前。他们有些自保能力,总归是好事。再说,你能保证自己能守着他们一辈子么?”看着叶思凡有些怔住的脸色,侧了身不再去看,“再说了,他们将来是要进雀阁的,没有过人的本事,谈何在那里立足?”   除了医术和毒术,还有什么……   一句话问得叶思凡有些怔住了。   随即想起了什么,嘴角弯了弯,却不复往日的温和,转身招呼了苍澜和白沧过去,笑道“澜儿,沧儿,千月叔叔想给你们请个先生。”   “先生?要做什么?”两人被唤了过来,听闻请什么先生,白沧糯糯的童音先声问道。   心中疑惑,先生是做什么的?给我和苍澜请先生干嘛?   苍澜也是不解。   千月走过来,微微弯腰,笑了笑,倾身对着两个小家伙说道:“给你们请个先生来,让他们教教你们诗书礼仪,还有武功。”   “武功我知道的!可是我们学诗书礼仪做什么用,是玩的吗?”   听闻白沧这声,糯糯软软的声音,却是天真无邪,众人不禁笑了出声。   “白沧,诗书礼仪不是用来玩的。”见众人发笑,苍澜忙拉了拉白沧的胳膊,小声道。   那瑶华韵凝却初见苍澜和白沧,近乎一般模样的两个小童,粉雕玉琢,面似凝脂,眸光盈盈,风貌天成,虽小小年纪,容貌甚为绝色。   这般霜雪可爱,单纯率真。   特别是春瑶与夏华见之,甚为喜爱。   却是没见,见着两小童后,一人的指尖忽得狠狠地握进了手心,往日冰冷无情的美眸此刻却忽生潋滟波光。   手心里紧握的指缝慢慢渗出了丝丝红色,却是痛不自觉。   冬凝此刻心中已经生了万丈波澜,看着那个发色流光深紫,其眸同色的小童……那邪魅炫目的头发和眼眸,一模一样,可这世上仅有一个人这般绝色姿容。   可那个人……那个人不是已经……   这个小孩是谁?   旁边那个小童,长得也近乎一般模样,只是眸色发色不同而已。   难道是……不可能……不可能……   想到那个可能,冬凝摇了摇头,不可能……当年是她和霜儿亲自将那人送入寒潭底,那人……那人是没有孩子的……   回头看见冬凝有些苍白的面容,眼睛却是盯着那两个小孩在发呆,秋韵轻轻推了推她,“凝,怎么了,你还好吧?”   冬凝回过神答道,“啊,韵,我没事,没事……只是突然感觉……可能是累了吧……”掩饰住满眼的惊疑,垂了垂头,不再言语。   “恩,那过会儿好好休息下吧,这些日子大家都累着了。”秋韵拍拍她的胳膊,说道,冬凝点点头应道。   看向瑶华韵凝四人,千月淡淡道:“瑶华韵凝,最近各雀堂没什么大事忙碌,你们便先留在凤离,教习苍澜和白沧一些诗书礼仪,武功则由我和九夜来教,可好?”   瑶华韵凝并不是他的属下,故而这般商量的语气,但任何人见了那两小娃娃都会心生喜欢的吧,千月没担心她们不会答应。   果然,那几人面露欢喜,只是……千月瞥了瞥冬凝,见她似是才反应过来,面色一副诧异,见千月看她,忙收敛了颜色,点了点头。   千月复对着两个小娃娃,说道,“澜儿和沧儿,从今起,这四位姐姐来教你们诗书礼仪,你们可要好好听话。”   苍澜和白沧顺着看向那边站得的四个人,好奇不已,这就是他们的先生?   “她们和雁姐姐一样漂亮啊”沈落雁这几日的药汤,皆是苍澜熬制,叶思凡念虽是琐屑活,下人也能做,但也让他学着点。   只是没敢跟众人说,这几天取药也由苍澜经手,那小子却是刚学会看秤……   想到此时叶思凡只是习惯性抚了抚下吧,没关系吧,反正他在旁边看着,出不了什么事。   而沈落雁这几日,见玉琢般的苍澜为她熬药端药,不见抱怨,小小年纪,做事沉稳,甚为喜欢和感动。   每次见到她,很是乖巧的称呼“雁姐姐”,还学着师父帮她观脉。   这份情,甚至在以后,让沈落雁抛了生死也护他周全,这是后话。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来得就这么奇妙,不过几日,已然深厚。   “恩,我看也是,都很好看,而且都是不一样的好看。至于比我娘还差点,当然我娘亲是最漂亮的啦……”两人又低头唧唧咕咕起来,不过声音可不低,看着这幅光景,众人又是一笑。   小家伙一个,还知道她们是不一样的好看。   至于后一句,叶思凡也权当夸自己了,白灵儿同他长得一般模样么,唉,这妖孽……   听闻,叶思凡眉间的冷意淡淡散去,笑吟吟得对着那两小家伙说道:“澜儿沧儿,还不赶紧见过先生。”   “见过先生”对着四女,两人乖巧拜道。   听闻这声称呼,众人心思不一,只道这先生都是女先生,倒是有些奇特。   虽不甚明白公子的用意,四人还是高兴得收了两个学生。   虽是应了声,只是白沧当学习诗书礼仪皆是同玩一般,也没大上心,直到第二日被教了半天,便大声嚷嚷不学了。   心思端量着,自己一只镜灵,学那些人要学的东西,复杂繁琐,不甚喜欢。只是这话没敢说,叶美人说要是让别人知道自己是镜灵,会很麻烦。   自己娘亲把自己扔出灵谷时,也是提着它的耳朵千叮咛万嘱咐,若是想出山玩,就幻化成人形,不可随意告知别人自己的身份。   苍澜倒是乖乖的,还帮着劝解白沧好好听话,他虽知道白沧是镜灵,学人学的东西貌似真的不太妥当,答应了隔日替白沧央求师父和千月叔叔,不学可好。   谈罢,千月让陈叔安排四人住在叶宅,众人这便散去。   第十三章 持殇且歌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过往。晨光挟裹着初秋的寒,在一丝丝金黄的摇荡中,铺了满身的尘霜。那么温暖的颜色,却是清清的冷,浸骨的殇。】   夜色已深,月光如水浸满园,无风寂静,秋海棠悄悄盛放着一树花雪,几盏红灯高挂,隐隐约约映着那胭脂花色,明艳动人。   子时,叶思凡约千月和九夜来凡园小酌。   园中石桌,几坛酒,两三个白瓷尊,三人静坐。   倾倒一坛清酒,为三人满上,酒香顿时溢了开来,有些熟悉,九夜星眸微眯,解下了自己腰间的玲珑玉盏换来盛酒。   微尝,这酒竟是蘼芜。   “月,你究竟想做什么?”此时,叶思凡却定定看着面前的男子,那张脸,月光下,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   看着他,叶思凡一时有了些恍惚,从何时起,那个记忆里温润柔弱的少年变成了现在这般沉稳内敛的男子,那些他不在的时间里,许多事都已经变成回忆了。   突然而至的些许陌生。   依稀回忆起的却是模糊光景,似是淡如秋月清如风的歌,挑尽了岁月的风尘,谁人记得?   “哥,你这是何意?”千月摇了摇手中的酒杯,淡淡笑出了声,如月风华乍现,风姿丝毫不掩,“还是说,叶思凡,你在怀疑些什么?”   听闻两人话中隐约的猜疑与讽嘲,九夜只是把玩着手中的玲珑玉盏,并没有理会,看着那杯中潋滟的水色,闻着那醉人的酒香,不禁眯了眯眼,一饮而尽。   复又倾满杯。   “我只是不希望你,将澜儿和沧儿算计进去。”叶思凡看着千月的眼睛,分外认真说道。   “算计?”听闻这个词,千月一哂,“哥哥,你怎么会这么想我,”饮罢,幽幽叹道,“那两个孩子那么冰雪可爱,我怎会舍得算计他们。”   “那你让他们入雀阁是为何?我是担着神医的名号可以去,可他们无需……”修长的手指缓缓扣了扣石桌,叶思凡语气有些严肃,“有些事无需将他们扯了进来,再说,我也没瞒过你们,白沧是镜灵兽,并非苍澜的兄弟。你这般做……”   “哥哥,我只是那一句话,你不可能一辈子护着他们,就像你当初不能护着我们一样。”   “凡事还是多考虑些好罢。”   “白沧虽是镜灵,但你要他同苍澜在一起,不就是考虑借着镜灵之力要护他周全么?我看两人这般相处,却似兄弟,我也很喜欢白沧那小孩,这般待他没有什么错处吧?”   “至于哥哥你怀疑的那些事……呵呵,别担心,我不会让他们有事的。哥哥你怎么那般想我?”   语气依然风淡云轻,却带了一丝丝受伤,沉墨般的双眸发愣得看着手中的白玉尊,心绪难掩。   再三的质问,难不成是彼此间已然不存信任?   听闻出千月话中的低落,叶思凡心中一震,或许真是他多疑了。也是,经历了那般过往……他却不知,千月变得这般心思缜密了,这些年,他们过得……并不容易罢。   “千月,我只是想说,以后无论你想做什么,我们是兄弟,是一条心。”   “纵然龙潭虎穴我们也一起闯。”   “只是不要把那两个孩子牵扯进去。”   “千月,九夜,别忘记了,我还是你们的哥哥,如今,回来了,便再也不走了。”   听闻叶思凡淡淡说着这番话,九夜的杯盏忽得晃了晃,一杯酒液撒了多半。   “真的?”九夜有些不信,终于出了声,“那天,你不是说……可那毒怎么办?”   “那天权当是跟你们开了个玩笑,别担心,你哥哥我这个神医不是徒有虚名的,药方已有,只是药引难求了些。不过,你们该是会帮我一起寻的吧。”   “哈哈,别担心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哥哥我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小夜儿,千万别咒我啊……”叶思凡拍了拍九夜的肩,看着这个家伙认真地质问他,不由打趣道。   又听闻“小夜儿”这个称呼,九夜脸色好一阵变幻,差点忍不住冲上去找那人打一架,这么多年过了,还敢提这个名字……   “我们都这么多年没在一起喝酒了。”   千月说起这个,三人似是恍惚回到了那年,三个少年偷偷躲在假山后喝酒,却被叶家老爹逮了个现成,一时追着满院跑,闹得叶府鸡飞狗跳。   “呵呵……”   “哈哈……”   “今夜就畅快喝吧,就着这清秋月色,不醉不休。”叶思凡举杯饮罢。   于是几坛酒全被打开,香气四溢开来,三人拿着酒坛直接大口喝起来。   直至后来,三人喝得畅快淋漓,九夜站起身来,脚步不稳得走到了那株海棠树下,发带不知被勾落在哪里,长长的发丝散了开来,墨蓝光彩流转,星眸一丝丝迷醉,却是见他抽出腰间的软剑,舞起来剑来。   “剑锋耸青冥,气势贯白虹。”   “舞起乱霜雪,吟罢震惊雷。”   玄衣飞作惊鸿蛟龙,叹满怀愁肠诉何处,只化作剑影万千重。   而身旁的千月不知何时抱来了一把琴,寻了个地方便盘膝坐了下去,清凌凌弹了起来。   “洛城红湖今还在,叶家碧潭何处耶?”   “断根浮萍无人问,尽得炎凉百味尝。”   “芙蓉谢了秋棠盛,颜色更胜去年红。”   “酒酣持殇歌叹息,心中幽恨几时平。”   琴声淡淡疏疏,愁思重重叠叠,朗朗之声清越如珠玉,琴罢复歌咏,兴酣不自持。   叶思凡撑着下巴笑吟吟看着两人,手中杯盏空了又倾满,月光轻洒了下来,坠入杯中,那晃动的晶亮,无端让眼睛有些涩然。   明明是嘴角含着笑意,心中却怎么也掩不住流泄而出的悲伤。   都已经过去了,他以为已经被时间磨平的尖锐的伤痛,今日却无端被勾起。   纵使仇恨得报,心结解却,那一切就能回来吗?   回不来啊,那些他夜夜辗转回不去的时光啊,回不去了。   可是还好,岁月纵然无情,也终有,你们如今还在身边,便已足矣。   园中,那三人弹剑而歌,弦罢觞咏,一时快意恩仇杯中寄,哪管今夕是何年。   墙外,却是又静静站着三人,一老者,两个灰衣少年。   陈叔听着园内那三人,不禁叹息,沧桑的声音:“难为,难为啊……”   瘦削沉默的少年却是迈步欲进,园中那剑鸣琴声已经渐渐低缓了下去,也不闻三人说话,想是喝醉了过去。   秋夜凉深,便欲扶三人回房歇息去,着寒醉酒,伤身。   而旁边那略瘦小的少年却是拉住他,猫眼一弯,笑说道:“易风,别进去。”   又指了指园中,“公子和少爷都许久未曾有这兴致了……想必他们今夜并不希望被打扰吧。”   易风顿住,回头看了看易尘,迟疑了会,点了点头。   他们也只是跟随了千月九夜不过三年而已,许多事他们都不会知道。   原来那眉间红痣的寒衣男子是叶府的大少爷,却是失踪了六年不见。   而那叶府过往,不曾知晓,作为侍从的他们也不会去过问。   陈叔看着两人,心中暗赞,却未表露,“不用去了,易尘不必担心。”看了看园中:“少爷们,唉,苦了些……幸好,如今都还好好的,这比什么都强啊……”   老爷夫人,你们泉下有知,也会欣慰吧,少爷们都长大了,都好好的。   见老者面露戚色,易尘猫眼一转,戏言道,“陈叔,幸是两位小少爷已搬出凡园,住在了云园,不然,被少爷们这兴致一闹,定是睡不好了。是不是,易风?”   顺道把某个沉默不语的人扯了进去。   冰面龟裂,只好道:“明日我会早早送来姜茶,给少爷们解酒驱寒,陈叔您回去歇息吧。”   “好,好……”   西园客房处,红烛落残花,一人犹未睡。   隐约琴声断断续续传来,似是合着心中那点点挥散不去的心事,手中还握着白天三哥给她的信条,沈落雁一遍遍在心中重复着那个名字。   如何才能寻得?怎样才会魂梦不离……   冬凝推开轩窗,任那淡淡的月色倾洒,纤影萧疏,茫然无言。   眼前似是看到了那日那人血衣翻飞,火光中邪魅的容颜,紫眸含笑,步伐依然淡定从容,不似在面对生死一般。   直至……看着数箭袭来,剑影密布……避之不能……   那么多人来不及冲过去,嘶吼着,愤怒惊惧与悲恸……   众人拼尽性命,最后看到的,只是,那人已经冰冷的没有丝毫声息的身体……   …………   难堪往忆伤,暗觉衫已湿。   旧事心潮涌,琴声听不得,两鬓秋点霜,皆是无眠客。   第十四章 童蒙初开(1)   【所有的美好纯净,都值得我们珍藏,请不要让它轻易溜掉。】   翌日,记着昨日千月的嘱咐,苍澜便早早醒了过来,今日四位先生要给他们授课。   自己先穿了衣袍,侍从早已端了水来,净了面,便出了房。   陈管家原先念着苍澜白沧年纪小,便想派来小童近身侍奉着,叶思凡道两人自小乡野长大,早已习惯衣着自理,不必再派人去了。   苍澜白沧也不喜受别人服侍,忙应声。   惹得陈管家好一阵嗟叹心疼,小小年纪这般懂事。叶思凡自是不解释,让人近身服侍白沧,很是不妥,于是连着苍澜的那一份子也免了。   苍澜来到白沧的房外,推开门,屋中一时安静,想来还在睡觉,便走到里间,果不其然床上白沧睡得正香,看了看,床帏未放,枕头乱置,小小身体缩在被中裹成一团。   白沧到现在还不会穿衣服,叶思凡便让苍澜帮着他些,这不顺道来唤白沧起床了。   从白沧化形那日起,苍澜便担着照顾他穿衣的事,缘由叶思凡自己懒得去做,便指派苍澜去,美名曰培养两人友恭之情。   白沧甚是不乐意,嗜睡的性子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这么早起,喃喃着“不去了。我要睡觉……”苍澜倒是任由他抱怨着,很是小大人的取来衣橱里的衣袍,再将白沧推了起来,开始给他换上。   又帮他净了面,捏了捏那张跟自己很像的小脸,苍澜已经习惯许多,“白沧,醒醒,今天先生们要给我们授课的。”   “不去,不去……我要睡觉……呼……”   “不行,月叔叔昨日说必须去得,不然就跟夜叔说不带你出去玩了,也不给你买好吃的了……”转述着昨日千月叔叔的话,昨日饭罢,千月将他唤过去,好好叮嘱了一番:若是白沧不听话,就这般说与他听。   果然,听到这般“残忍”的威胁,白沧一下子清醒了,不再赖在床上。   唤门外的青衣侍从将饭菜放在外间桌上,进来时见到这样一番情景,不禁低头暗笑。   用过饭,苍澜便拉着白沧跑了出去。   结果,等来到晚园,两人还是迟了不少时刻。   上午是春瑶,夏华授课,分别授予礼乐与射御。   下午便是秋韵同冷凝教习两人书画同演算。   这是千月公子吩咐的安排,虽不明白两个小孩这般小,课业这般多,未免会有些吃不消。   公子却说不妨,自有考虑。   <礼乐之课>   “先生好!”两人倒是乖乖见礼道。   “恩,我们这便开课吧,以后我便是你们的礼乐教习先生了。”春瑶笑吟吟地安排两人坐在小椅上,又各给了两人一本书,是一般儿童所读的启蒙之书,《礼乐》。   但又想到两人不知识得多少字,今日先大致讲一下便好。   于是便说道:“礼,也称礼节,古有五礼: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嘉礼。乐:是指乐理、诗经,舞蹈等。”   “小而学礼,要知行为之礼:晨必盥,兼漱口,便溺回,辄净手;冠必正,纽必结,袜与履,俱紧切;衣贵洁,不贵华,上循分,下称家;对饮食,勿拣择,食适可,勿过则……”   “步从容,立端正,揖深圆,拜恭敬……”   “礼中有一说,将相顶头堪走马,公侯肚里好撑船。这是教会我们要学会容忍他人……人无完人,我们便要学着体谅他人,原谅他人无心之过,这也能修养我们的气度胸襟,宽以待人……”   白沧听闻,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他就好比那“将相公侯”,很是大度原谅了苍澜当初的过失……   “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听到先生讲到这么一句,苍澜很是有感触地点点头,深有体会。   比如,他当初以为白沧那猫似的小兽温顺可爱,却很是被欺负了一个月,每日起来扰乱他的修习功课,抱着榛子寻着法子砸他,各种折磨……好歹很快两人熟络了,白沧也不再念叨着报那什么“金毛”之仇了。   一时感慨良多啊……   二人自是不知,这个误会由叶思凡故意为之。   不过,两人倒是想到一件事上去了……   不过接下来春瑶又为两人讲解了各国的礼节,繁多且异,又听到往后都要学,白沧不由皱起了小眉头。   下课后,“苍澜,那礼乐之事一点都不好玩!”白沧嘴里抱怨着,心思端量着自己一只镜灵,学那些人要学的东西,复杂繁琐,不甚喜欢。   学了一个时辰,苍澜倒是乖乖的,还帮着劝解白沧好好听先生的话。   不过听到白沧抱怨,想到他是镜灵,学人学的东西貌似真的不太妥当,便答应了隔日替白沧央求师父和千月叔叔,不学可好。   不过,隔日千月自是不允,白沧闹了好些天别扭也不管用。   <射御之课>   习武场,见到两个可爱的小孩,夏华很是高兴。   一身红装煞是夺目,性子爽朗率真,同两人相处倒是一般大的小孩般。相处不过片刻,就让苍澜白沧喜欢上她了。   白沧则是觉得夏华先生同他家娘亲很像啊,只是他家娘亲比夏华先生凶多了。   昨日听到公子要她们四人做两个小少爷的先生,心中甚为喜悦,听到自己教习射御之术,更是兴冲冲出了府,找了个巧匠造了两把小弓。   轻巧细滑,弓身结实耐用有弹性,弓弦用着她珍藏的蛟龙筋缠着银丝线,握着也不伤手。   看着手中的精致小弓,还附着一小皮袋,里面装着一些羽箭,只不过箭头是木制的,苍澜白沧很是一阵欢喜,皆新奇得摆弄起来。   夏华手中握着一把大一些的弓,站定,搭箭,目视,挽弓,稳稳一箭射出,百步处,射中了一棵大树,可见箭尾还在微微震荡。   两人效仿,却是斜斜得飞了不远就落地,看着好不泄气,惹得夏华一阵大笑。   “左手握着弓身,要握在中部”   “右手搭一只箭在弓弦上”   “右手手背向上,拇指勾弦,食指紧紧靠着箭羽,再用力后压,稳稳瞄准你要射定的目标。”   “手要稳,目要准,射得才能远,才能射中!”   听闻,两人便有模有样试了起来,夏华在一旁给他们矫正姿势。   “目光要准,神要凝聚,不可走神……”   “手不要抖……”   “弦要用劲后压,不是光拉就可以了……”   期间还给两人讲了不少故事。   “凤离有一位护国大将军,箭术很是了得,传闻战场上他左右驰骋,英姿不凡,能射四百步……让敌人震慑不已……”   “江湖上,也有不少以箭术出名的侠士……”   听得两人很是神往,连着学习射箭也认真了许多。   只不过,夏华见白沧学习得格外认真用心,苍澜一时也觉得奇特,还从未见过白沧这般认真的时候。   两人自是不知白沧心中所想,娘亲不让别人知晓自己是镜灵,别人欺负自己的时候怎么办呢,化形为人的自己什么能力都没有,所以白沧一点都不想化形的,但是……也或许将来学好箭术,还能做个将军当,夏华先生讲的故事里那个将军好是威风啊!   白沧当上战场是玩箭术不是玩命的么。   …………   上午授课结束了,两人回到云园,一直练习箭术也有点累了,都没有同叶思凡三人同桌吃饭,饭罢便睡了过去,下午还得再去晚园呢。   第十五章 童蒙初开(2)   【有时候,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其实吧,更多时候我是在等着南墙来撞我。】   <书画之课>   午睡过后,苍澜白沧两人相偕来到晚园。   教习两人书画之前,秋韵考究了下他们以前的字画功底。   见到苍澜写的字,纵横错落,整整斜斜,皆合道法,想是以前练习过的,只不过想是年纪小,笔秀有余,挺劲不足,若得倾心教授,再勤加练习,自是有一番成就的。秋韵是痴迷书法之人,见苍澜这般,便起了爱才之意,更为喜欢。   只是转头看见白沧的那张纸,上面只有“沧海粟”三字,笔迹有些歪歪斜斜,倒像是初学之人的笔法,心中甚为疑惑,两人看面貌该是兄弟一般,怎么相差这般大。心中虽是疑惑却不言,观白沧一脸赧色,很是窘迫的样子,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头,说道:“白沧的字很可爱啊,这写的是什么呢?”   白沧头一次没有躲开别人的触碰,低着头小声道,“这是我的名字……叶美……美人爹爹说布下大禅一粒粟,可吸四海之水的意思。可我也不大懂是什么意思……”   叶思凡虽说过不是他爹爹,但也不许叫思凡叔叔,说是听着显老,便让唤他“美人爹爹”了。   一时,白沧以自己对人仅有的一点点了解,很是疑惑这爹爹和叔叔不是一个辈分的么?   秋韵想了想便说道,“沧海粟,寓意很好啊,就是希望白沧能够虚怀为人,养成大方气度,白沧这么聪明,定能如名字所寄托的一般。”   听到“为人”,苍澜在一旁好一阵偷笑,让白沧很是不满得直翻白眼。   又对苍澜说道:“我见苍澜小少爷从前是练习过笔法的,你两人回去了,你可私下教白沧小少爷书写字词,课上我再教他一些,可好?”   秋韵没猜错,白沧认识的字不多,也不怎么会写字。   虽是白沧会人言,但白灵儿可没教过他怎么写。   苍澜自是答应。   秋韵拿出了一本字帖给了白沧,让他回去了有时间便可临摹,慢慢练着,不必着急。   又见白沧握笔姿势,秋韵俯身在一旁耐心教他,这一节课上了下来,白沧倒是安静了许多,认真学着,想是方才被苍澜在一边偷笑给刺激着了。   <演算之课>   一个时辰后。冬凝看着面前的小童,模样一般,只是一个紫发紫眸,一个蓝眸蓝发,一个面色温然,一个面色清冷。   近看,让她惊疑地不是他们的貌似,神韵更似那人一般。   那人于陌生人前,便是容色冷傲,甚是寡言,却在亲近人之前,温雅柔和,脾性体贴。   只不同,他们现在年纪很小,那人却是华年已过。   见那两双盈盈的桃花目看着自己,冬凝抛开恍惚,平时冷然的面色柔和下来,竟是难得一笑,似那傲雪的红梅绽放,“两位小公子,可知演算之术?”   两个小家伙顿时睁大了眸子,相顾疑惑,齐齐摇了摇头。   “演算之术,源自河图洛书之秘奥,深得八卦九畴之精微,可预知人事之变,也能窥寻鬼神之隐。”   “这课开始,我们便先从简单的来学,演算之术讲求洁、静、精、微之法……”   对于演算之术,两人从未接触过,一时新奇,倒也听得认真。   苍澜随着叶思凡修习雍鸣,讲求无法为道,观微知著,感知万物变化之伦,通晓阴阳之理,达至真至善之境。   讲解词句虽有些艰涩难懂,但冬凝尽量耐心地用诸多易懂的话来阐释,举例也平常,想是怕两人听不懂。   镜灵本是巫山灵兽,灵识聪慧,若论自然演变之道,言语之述,可能不懂,但听得冬凝讲解的那些例子,却是神得其妙然,只是对那严密繁复的算法一时感到麻烦。   一堂课下来,让冬凝心中甚是称奇,演算之法神妙,诉述之语的生涩,普通人很难懂得,却见这两人面色甚少惑然,不知听懂了多少。   便出了几个问题让两人回答,所诉答案虽是听着有些稚嫩牵强,却是真真听了进去,明白了,只是不懂得怎么描述而已。   一时冬凝很是不解,为何两个小孩子学这般艰涩难懂的事物。   而这演算是西域之术,多年来传进各国也只为皇室祭祀祈福占卜国运之用,而多年前落魄无依之际,碰着机缘最后进得了雀阁,凭借的正是演算之术。   这般想着,又想起那个人,一宫之中,独她对于演算之术天赋异凛,可也正是这般惊才艳绝,才遭来了灾祸吧……想至此,一时眸色又转为了清冷。   想那些做什么呢,冬凝嘴角苦笑,又转头看着这两个小孩,在低着头商讨着些什么。   或许,真的如她幻想的那般……这两人……   ………………………………………………………………………………………   一些时日过后,瑶华韵凝将两人的学业禀于千月听。   听罢,千月与叶思凡,九夜商量过后,便决定如此,“往后,巳时到午时,春瑶和秋韵则给白沧授课礼乐和书画;申时到酉时,夏华同冬凝便教习苍澜射御和演算即可。”   听闻公子的安排,四人俱是疑惑不解,便问道,   “公子,苍澜他书画很有天赋,反而不擅长射御之术,怎……”   “是啊,公子,这几日授课,白沧小少爷对礼乐书画之事全无耐心,反而对射箭很是喜欢,这般安排,怕是不合适吧……”   “你四人无须担忧这个,这样安排,只是做个形式而已。”叶思凡笑吟吟道。   “做个形式?”夏华很是不解,美眸疑惑。   “那两小孩俱是乡野长大,无拘无束惯了,突然给安排这么多课业,心里想怕早已不喜。我知晓苍澜的性子,那孩儿性格良善,有时却过于温和,少了些刚强,气势不足,让他学习射御之术,便是让他学会蓄势静守之道。”   九夜接话道,“虽说与沧儿相处不过一月,倒是知晓了些白沧那小子脾性直率,快言快语,也很聪敏,只是有些懒散,性子也冷,极不喜约束。书画礼乐,最是修心养性,藏锋隐晦,磨磨他的野性子也好。”   “再者,苍澜喜欢书画,白沧喜欢射御,按照他们的性子,他们喜欢什么定会主动去学的,这般安排时间你们便可知晓,两人并不是同时上课……所以你们无须担忧埋没了他们的天赋,只怕到时候两人还是一同去听课的……这两人性子虽说很是相异,但这点倒是相似,必要时候指导督促些即可,他们会用心学的。”   叶思凡为四人解释道。   四人恍然,这般考虑定是极好,当下欢喜,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说来抛开任何一个,都觉得不舍。虽说白沧有时觉得不耐烦,不想学,但还是没捣蛋缺课……   最严重也不过,上课睡着了而已……   待四人拜退出书房之际,千月淡淡说了句,“瑶华韵凝,两人的学业之事,不必过于严格苛责他们,那两个孩子还小,多些鼓励便好,学成学不成,便由他去吧。”   听着千月这番话,叶思凡眸色一闪,看了看千月,原来先前那般,真真是自己错怪与他了。   “那两个孩子就拜托四位先生了。”叶思凡起身认真拜道,却是正礼,难得这妖孽正经一回。那苍澜白沧虽说不是他亲子,但这么些年岁处下来,感情上也早已当那两小子胜似亲子了。   四人自是齐齐转身回礼道,不敢承了这大礼。   虽是女子,但这四人天资才能却丝毫不输于男子,甚至更强些。江湖上,女子行走立足并不易,更何论这四人是雀阁四雀堂主,本领怎能小觑。   几年前,或许江湖上很少有人知晓西蜀雀阁,但自三年前,有谁不知西蜀雀阁,定会被认为是初入江湖的。   似是雨后春笋,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六国各京都城郡出现了一座楼:茶楼,一样的名字,一样的茶楼布局,甚至连窗棂雕纹都一般模样,不知是何人传起来的。也不知是谁扬言不信,亲自跑遍了六国,却是惊惑传言不差。   这茶楼,名为云雀楼。   若是听着光知晓这些,觉得这云雀楼也没什么奇特之处。可是,自三年前,凤离国的明珠郡主指明要在云雀楼举办十四岁生辰。   不久,南国碧聆楼主宣称从今往后与云雀楼结为兄弟楼,南国碧聆楼是何地,天下之耳目也。   还有什么?天下第三的笑楚山庄的少庄主居然看上了云雀楼的一位侍女,千金聘之,八抬大轿娶回做正妻。   说起云雀楼逸事自是不少,街头路人也可为你娓娓道来,开头也不过千篇一句,这云雀楼是西蜀雀阁的子楼……   而这雀阁是做什么的,除了雀阁中人,谁也不知。   去打听,没消息,哪怕是一点点都没有。   只知道它在西蜀,在西蜀哪里,也没有人知道。   所以,江湖中人,朝廷中人,知道了云雀楼,知道了西蜀雀阁,由此名声便出来了。   这话题,大抵扯远了些。   二人的功课这便定了下来,这番安排一直众人到了雀阁也不曾变过。   直至多年过后,苍澜白沧回想起时,心中很是感激四位先生的教诲。   童蒙初开之恩,若是没有四位先生,或许叶思凡也会自己教习他们一些礼乐剑射之事,或是换做他人来教习……可是那样,或许也就没有以后一些事的发生了吧,很多时候,人生的因缘际会便是这样,看似不经意,却环环相扣,成就了以后的必然。   第十六章 冬临初雪   【那些最深最沉的感情将时光柔软成一枚花瓣,盛放过,凋谢了,也是干净的,芬芳的。】   晓色朦胧,五更鼓声过。   离宫燕门前,两抬青布小轿前后停下,有两人出轿来,一紫衫纹鹤朝服中年男子同一个绯色绣云雁朝服青年。   晨色苍苍,此刻正下着雪。   青年将一个鹤氅披在中年男子身上,想起一些事,不禁询问道:“爹,今日这朝礼……”   中年男子转头看了看宫门,正是左相沈墨,那青年男子是沈墨二子,沈清云。   “不必担忧,想来今日圣君便会宣旨,将你授予大行令。”看着眼前似是有点担忧的清云,沈墨一时出声宽慰。   “为官之道,我早已悉数说给你听,记着便是。大行令为掌四方朝聘宾客及使命往来,你任此官,思要缜密,色要温雅,事要妥当,谨言慎行罢。”   “是,爹,清云谨记。”   两人话完,身后一阵阵车轱辘声传来,一时喧闹声不绝,不多时,大大小小各色的轿子,也有一些马车,停满宫门前的青石宽道上。   同众官员寒暄招呼过,只是看了看,那个人似乎没来,右相杜廉方,眉间不觉沉凝了一下。   便迈步随着引官进了宫门,众人随后。   脚下的堆雪踏过留痕吱吱作响,看着这凤离半城玉砌,宫墙银装肃然,一时心中喟叹。   恍然又是年岁末。   北街叶宅。   “哇!”正在云园中扫雪的几个仆从,听闻一声叹呼,抬头便见府中的小少爷站在那打开的寝室门前。   “这是……下雪了?”苍澜跑到了园中,一时看着满园的银装素裹,有些怔愣,不禁喃喃道。   “是的,小少爷,快多穿点衣裳,小心凉了。”后面尾随的青衣侍者忙将一件连帽白色狐裘披风给苍澜穿上。   “真漂亮啊!”此时已过辰时,停了雪,天也放了晴。   这却是苍澜第一次见着雪,看着满园的洁然白色,心中一阵新奇一阵喜欢的。转头又看见那拿着扫帚的仆从们,将雪都扫成堆,不禁说道:“这园子里的雪可以不扫吗?我想留着看……”   几个仆从听闻这声,不禁笑了笑,想来是小少爷喜欢雪,便齐齐应了声,只把青石台阶上的扫了。   巫山在水云最南,临着南国边境,南方甚少下雪,也没见过这般大的雪景。从前听闻师父给他讲过,北方的雪很是漂亮,可惜在水云见不到。   现在见到了啊……   想到过会儿还要去习武场,早起的一个时辰里还得跟着九夜叔叔学练武,然后还得去找先生……苍澜忙跑去白沧的房间,唤他起床来看雪景。   自然,两人又是一番惊叹顽闹,还误了吃饭,待到了九夜那里,自是迟了不少。   却见今日习武场,不止有九夜在,千月和叶思凡也来了。   看着一双包裹着似团子的两人,憨态可掬,更比往日可爱了几分。又见那白玉脸颊红扑扑的,叶思凡戏问了句:“澜儿,沧儿,还冷不?”   “不冷不冷!”   “穿这么多,怎么会冷啊……”   两人摇头道。   “师父,这里的雪真美啊!”苍澜一声赞道,“我在巫山都没见过这样的雪……”   “是啊是啊,我也很喜欢。”白沧附和着,他也是头一次见着这番雪色,甚是稀罕。   听闻两个小家伙的稚声稚气的话,三人俱是一笑。   千月狭长的眸子弯了弯,对着两人笑问道:“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既然这般喜欢雪,那让九夜叔叔和先生们放你们一天假,让你们好好玩一场,怎样?”   果然,两人十分欢喜应是。   于是一上午,两人在府中好一顿闹腾,惊奇那雪下得铺天盖地,府中树上垂着一根根毛茸茸亮晶晶的银条,花枝上撑着一朵朵蓬松松沉甸甸的雪球儿,地上的雪蓬松堆积,阳光照在上面,炫目不已。   夏华见两人玩得欢,也凑了去,捏了个小雪球,轻轻砸向了白沧,不妨白沧刚巧回头,那雪球正好砸在他的脸上,惹得苍澜和夏华好一阵大笑,而春瑶秋韵冬凝见三人玩得这般开心,相视一笑便也加入了,府中一时雪球乱飞,欢笑连连。   书房里,叶思凡同千月下着棋,九夜推开窗子看着那边几人在雪中顽闹。   嘴角不禁扬起,星眸含笑,叶府,从未这般热闹过啊。   沈家兄妹早已经于三月前离开叶宅,沈清风本想送刚解了毒的沈落雁回府,奈何她不从,只好顺意去了东月国,好在他记得暗着给家中写了信,不过,他可没敢自己去送,便拜托千月差人送了去。料想自己与四妹这般任性胡闹定会惹沈墨赵萱儿生气,也不敢回去讨打挨骂去。   便咬了牙,带着四妹去了东月,想是自己在那里生活了许多年,那人的线索踪迹也在那里出现过,寻起来不会太难。   九夜想着,而他们在凤离,都待了三个多月了。   在这时,府中下人来报,“少爷,云雀楼有信传到。”   听闻这声,九夜回过了神,走到门外,见一个玄衣信使呈上一个信盒,接过后,便挥手让那人退下。   回到书房,九夜取出信盒中的信,看了下,千月头未抬看着棋盘,问了句:“何事?”   “大长老,让我们速将少主带回。”看着手上的信,九夜皱了皱眉。   “哦,知道了。”千月淡淡应了句,放下一子,却是惹得叶思凡一声惊呼,“月,怎么这样……我要悔棋啊,上一步走错了……”   “不行,输便输了,耍什么赖。”见着那人皱眉后悔不迭,千月嘴角不自觉弯起。   “啊,月,你这棋艺大长啊,这么多年跟谁学的……”   “南国圣手——管素”千月慢悠悠收起了棋子,丢了一句。   不妨叶思凡听见,更是一声惊呼,“什么!圣手管素!你这小子什么时候……”   还在六年前时,叶思凡扬言要拜管素为师学棋,只是后来……   千月这小子竟然捷足先登了,叶思凡好一阵唉声叹气,谁不知管素一生只收一个弟子啊。   “那明日我们便动身去雪国吧。”千月不再理他,回身对九夜说道。   “什么!明日?”九夜一惊,眉头更是不展。   “喝了三个月不醉坊的酒,还没喝够?”千月走到门口,道破了九夜的小心思,害得他好一阵脸红,“那今日便去喝最后一场吧,下次你再来凤离还不知是什么时候……顺道带着苍澜和白沧上街玩玩吧……”   “好吧……”   叶思凡和九夜对视一眼,皆是无奈苦笑。   于是下午,府中又一阵忙乱收拾。   陈管家极为不舍,好不容易三位少爷都回来了,大少爷也好好的,才住了这么些时日便要走……更舍不得两个小少爷……便欲想一起随行。   千月解释雀阁长老传信急事,不得不从,陈叔年纪大了不好再随着他们奔波,好好待在凤离叶宅便好。   陈管家知是千月担心自己,便不再要求。   又想起苍澜白沧和九夜俱是喜欢知味斋的点心,便派人多买了些,带与路上吃。   听闻明日要走,玩雪玩得开心的苍澜与白沧俱是一阵不依,嚷着不走不走,九夜好一阵哄着解释说是此番要去的雪国也有雪啊,而且那里的雪更多,更美,两人才半信半疑止住了吵闹,却是跑了出去找几位先生求证去了。   免得九夜哄他们,这下九夜又一阵无奈。   第二日,随着众人坐上了马车,出了凤离岐都。   苍澜和白沧将头探出了车帘,看着渐渐后退变小的城墙,像是一条白色的玉龙卧眠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心中极为不舍,那是他们生活了三个多月的地方,是出了巫山以来最喜欢的一个地方了。   喜欢九夜叔叔带他们去的知味斋,那里有许多好吃的饭菜和点心。   喜欢热闹的街上,有好吃的炒栗子,有好玩的面人,好看的杂耍表演,好多好多……   今天叶宅里下雪了……   还有夜园的那个漂亮的锦鲤潭……   一时间,两个小家伙心中充满了不舍,想着想着苍澜红了眼,白沧更是还掉了泪珠子,看得叶思凡好一阵稀奇,这两个小家伙连离开巫山都没这么伤心过啊。   千月只是笑着摸摸两个小孩的头,让他们回到车厢来,别着了寒,还答应以后还会带他们回来的,两人这才高兴起来。   第十七章 惊见血人   【有些事真的怕日子久了,日子久了,会变成习惯,然后就很难改掉了。】   一夜风雪的肆恣,天地雪色茫茫,断枝枯丫横迹。   朔寒酷煞,无声死寂。   风停初晴。   本是寂静的雪地忽然传来一阵大笑声,接着便见一只巨大而白色的兽自雪中疾奔而至,飞溅起的雪扬起了一道道白色的的雾,那兽背上似是伏着一个蓝色的身影,而方才那阵笑声正是他发出的。   疾奔了一阵,却见那兽忽得停了下来,背上那人却是预料不及,“啊!”一声后便摔了出去,跌在雪中面朝着地,栽了个正着,被雪埋住了。   白色的兽呼了呼气,看了看被甩在那边雪堆里挣扎的某人,那双绿莹莹的眼似是含着轻蔑不屑,转过头便走开了。   不妨,却是又掉头回来,抬起前爪,放在那人刚爬起的肩上重重一按,“啊!”又是一声惨叫,那人被重重压了下去。   便悠悠迈着步子离开了。   “呸呸……咳……”吐出嘴里的雪,那人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见身形却是个少年,水蓝色冬袍,玄色玉带上挂着一个囊袋,颈间围着火红的狐裘,头上还戴着绒帽,遮了大半张脸,只留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滴溜溜转着。   “哎……小雪也真是的……又欺负我!”少年嘟喃着抱怨,拍了拍身上的雪,抬头看着四周白茫茫的荒野,经过一场风雪夜的狂野肆虐,除了雪,还是雪,视野中已经看不出还有什么别的东西了。   也就是说,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了?似是刚想到这个问题,少年很是懊恼着嘟了嘟嘴,皱眉看了看极目处的那一座冰雪笼罩终年不化的山峰,这么远哪!   想着那么远的路还得走着回去,不禁飞起一脚,扫起一堆雪雾,哀叹连连。   却不妨他站的那个地方是个下坡,被大雪盖了去,看不着,脚下落空身子一个趔趄,狠狠滑了下去。   幸是那坡不大,很快少年滑落的身子便停了下来,水蓝的袍子已经看不出颜色了,绒帽将整张脸也遮住了,浑身滚了一团雪,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少年只是自顾自地幽怨着:“小雪肯定是故意的……故意的……故意的……”   偏偏在那里停下来将他摔出去,小雪肯定是故意的……定是知晓那里有个滑坡,想到这个可能,少年心中更加沮丧。   趴在雪中许久,身子渐渐有些冷了,少年扶了扶绒帽,站起身。   脚却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低头一看,却是惊了一下,那是一只手。   那手紧紧扯着他的靴子,少年挣扎着踢了踢,那手却还是没松开。   什么时候出现的手?   是鬼?少年惊疑得想了想,接着摇了摇头,唾弃自己又开始瞎想了……难道,这人还活着?   想着便蹲下身,顺着那手拨开了周围的雪。   “喝!”看清了,少年猛得向后一退,胸膛一时起伏不定。   那是……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似是在雪中待久了,血迹早已冰冻,却是将那冰都染成了红色,又覆了层密密麻麻细碎的冰渣子,极像他在雪宫后面的湖泊里见到的被冻藏的鱼。   鼓起勇气,戳了戳那个冰人,硬硬的,没有动静。   死了?也是,流了这么多血,看样子,昨夜也在这里吧……想起昨夜的狂肆的风雪夜……不死倒是奇了。   不过……貌似真是奇了……   少年又试着挣了挣脚,那手还是不松开,泄了气,这人想怎么样嘛。   抬头看了看天,云已经渐渐变成了灰色,风也渐渐起了,看了看那死拖着他的脚不松手的血人,这下肯定走不回去了,少年懊恼着想着,手便伸进怀里,掏出一个事物。   “啪!”一声尖锐的响声,一个火信飞上了高空,一阵红色的浓雾便凝聚在那里。   见信号已经发出,少年松了口气,看了看脚边的那人,坐在雪地上,认命地叹了口气。   约半个时辰后,耳中传来一阵马的嘶鸣声,地面也震荡起来,“吁……”“吁吁……”少年面色一喜,黑亮的眼睛绽放出喜悦的光亮,猛得站起身便想冲过去,却忘记脚还被绊着,又是栽进了雪中。   “哈哈……”见少年趴在雪中狼狈的模样,一个爽朗的笑声传来,接着一干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少年忿忿涨红了脸,抬头冲着那正大笑不已的人,喊道:“鹰叔叔,别笑了!”   那正大笑的中年汉子,高大健壮的身形着一棕色兽绒大衣,肤色黝黑,刀削般的五官刚毅肃然,此刻却泛着笑意,见着雪中红着脸的少年,戏谑道:“不是叫你不要去招惹雪王吗?偏听不进去,被雪王折腾了人几次还不记不住教训!”   每次还得他带着人来找他回去。   听闻,少年迅速的爬了起来,争辩道:“是小雪欺负我……我……我这不是喜欢小雪嘛……可是……”   却是又想起了什么,“鹰叔叔,你看这里……”少年身形错开,露出了脚边已被他从雪中挖出来的那个血人。   夜鹰顺着看了过去,见到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冰人时,瞳孔一缩,疑道:“这是……”   少年摸了摸鼻子,“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不过,貌似还活着。”指了指还扯着自己靴子的那只手。   夜鹰沉吟了会,左手挥了挥,后面站出了一个人,吩咐道:“峰儿,你去看看。”   那名为峰儿的男子应了声“是”,走了过去,蹲下身,看着近乎化成冰块的血人,伸手覆在那人的颈侧,捏碎了冰层,探了探动静。   “阿爸,这人还活着。”夜峰站起身对着中年男子说道。   “那把这人带回去吧……”少年黑亮的眸子闪了闪,看着脚上的那只手,对着夜鹰说道。这人虽是昏迷得毫无知觉,伤成了这般还扯着他的靴子不放……定是,定是不想就这样死掉吧。   “好。”夜鹰却让夜峰几人将那人抬了起来,放到马上,便带着少年上马,挥鞭自来时的方向奔了去。   天上灰云聚集,沉沉压了下来,风也渐渐大了起来,卷着地上的雪花飞腾,飞雪打到脸上一阵阵冷冽的疼痛。看来,今夜又是一场冷酷的风雪夜。   雪国最北,有众雪峰连绵不绝,冰封千里,常年积雪难消,寒冷非常,人鸟罕迹。   而这雪峰之中,却有一处宫殿,雪国人称其雪殿,而他国的人称其雪宫。传言这雪宫建造得极其宏伟,白玉为柱,冰晶为地,宫中有白衣仙人住,冰肌玉骨而生,吸风饮露为养,乘云御风而行,雪宫诸多美貌绝色的侍女……   少年看着眼前渐渐显出的玄色轮廓,不禁暗笑,世人皆传言雪宫如何如何,他来这里之前也曾那般幻想过,却是来到这里之后才知晓世人传闻皆是一传十十传百,真实抛开了千丈远,早已经不知所云。   眼前,只是一个还算是宏伟的灰墙庄园,叹道哪有什么冰宫美人,别说什么绝色侍女了,都是一帮大老爷们……不过要说美人,少年想起一个身影,摸了摸鼻子笑道,到还是有一个……   少年远远还在马上,便见到了那庄园门前懒懒卧躺着地一只白兽,正是今天将他甩下的那只。   精瘦修长的躯体,白色的毛奇异般柔和华美,毫无杂色,一双绿莹莹的兽眼慵懒着半睁着,长长的尾巴时不时来回扫着,闻着一声声马蹄声传来,半睁的碧眼睁开,光亮闪过。待看到那为首的一匹马上有一人似是在冲着这边挥手喊叫。   “小雪……小雪……”少年见到那白兽,竟是忘记了不久前还被扔在雪地上不管,兴奋的挥着双臂喊道。   那白兽只是回头看了看,便站起了身,却是走向了玄色的大门内,身后的尾巴悠闲地一甩一甩。   竟是被无视了,少年好不沮丧,黑亮的眸子不禁有些失落,却只是短暂的,待夜鹰喝止了马,便急急跳下了马,冲向了门内,追着那个白色的身影而去。   看得众人皆是摇头叹笑,这小子,真是不长记性啊。   夜鹰回头看了看夜峰马上趴着毫无动静的那个血人,吩咐着众人将那人带往园中医堂,看看能医治不,众人应道。   第十八章 雪宫来客   【有没有那么一天,彼此相熟相知的人,会两两相忘于江湖,重逢的那一刻,那些人叫它初见。】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雪宫大堂中。   “峰儿,那人怎么样了?”夜鹰刚刚处理完一些事,见夜峰进得堂中,想起带回来的那个血人,不禁问道。   “经过一下午的医治,季老说那人暂且没事了,不过还得几日才能苏醒过来……”夜峰回道,听着门外嘶吼的风雪声,又道,“不过,若不是子玉说要将那人带回,依今晚的天气,怕是一条命就……”   “哈哈,子玉还是小孩心性,心软了些……不过,切记等那人醒来,要问清楚是什么身份。”   “知道了,阿爸。”青年应承下。   “峰儿,待会儿下去吩咐众人,近日宫主很可能会出关,准备着些。”   “宫主要出关了?怎么今年这般早……”   “我也不知,这是前天雪王从玄冰洞带来的消息,不必多问,明日我自有安排,先回去吧。”   第二日,又是一个雪后晴天,阳光分外明媚,大风停歇,连盘旋许久的灰云都散了去。只是已经是在冬时,还是非常寒冷。   夜鹰正在大堂中吩咐着迎宫主出关事宜,门外有人来报。   “叶护法,刚刚有人递了拜帖。”一个精瘦的男子踏了进来,递过一张玄色帖子。   “哦?”夜鹰接过那张拜帖,打开看了看,留意到,署名来者:西蜀雀阁。   雀阁?夜鹰合上帖子,沉吟了半晌,作了安排,吩咐夜峰去将来客迎进来,又吩咐一旁的众人,“派一人唤子玉过来这里,说是他的故人来见。其余的人,随我去玄冰洞恭迎宫主出关。”   “是”众人应道,随着夜鹰走出了大堂。   而此刻站在雪宫门外的几人,是三个青年男子,身后停着两辆马车。   正是叶思凡千月和九夜一行人,经过了近半个月的路程,终是到了这雪宫。本是能早来几日的,不妨近来雪峰周遭风雪狂肆,天气阴沉,怕是不太安全,便是先待在了雪国岚城,因此便耽搁了好些天。   而后面的马车上,有一辆遮着厚厚的青色幔布,车帘子被掀开了一角,探出了两个小孩,是那苍澜和白沧,盈盈的眸子转了转,皆好奇四处瞅着马车外。   又看了看他们的马车停着的地方,一座灰墙灰瓦的高大庄园般建筑,在周围一片白茫茫的雪峰中尤为显目。   “吱”一声,那扇黑漆大门打开了,里面走出了一个面色俊朗的男子,冲着叶思凡三人拱手连连道:“诸位贵客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在下夜峰,几位贵客赶紧随我进来吧。”   三人自是忙回礼,随着夜峰进了门。   夜峰招呼人将来客的马车带入后院,叶思凡同千月说了几句,便同跟随的易尘易风二人一起,想是等安顿好了收拾一番再将苍澜和白沧带过去,那二人一路随车奔波,尽是睡了一大半的时间,此刻衣衫褶皱,发髻散乱。如此见人,多为不礼。   易尘易风驱着车,便随着那主人家的仆从驾车去了后院安置去了。   雪峰之中,离雪宫数里外,有一雪山溶解流下而成的冰湖,远远望去,湖面成冰,数顷之广,而那冰湖彼岸,有一天然寒气汇聚之地,极为阴煞,洞口若庭门,冰晶为柱,名为玄冰洞。   而那玄冰洞入口处,此时正立着一只白色巨大的兽,长长的后尾悠然的甩来甩去,一双莹莹的碧眼正盯着那玄冰洞中。   待一行人来了,见到这只白兽,夜鹰上前问了句:“雪王,宫主是今日要出关?”   那只白兽转回了头,看着夜鹰,竟似听懂了般,长尾甩了甩,点点头。   不多时,洞中传来一阵巨石的訇鸣声,像是什么巨大沉重的东西慢慢打开了,直至声音渐渐变小,最后终于没了声息,便见那洞口已然静静站着一人。   见着这人,众人齐齐单膝而跪,“拜见宫主!”   那人似是低低地应了句,又似没有。白兽见着男子,便踱步过来,竟是十分恭顺得伏低了下去,男子便坐在上面,而后白兽向着雪宫之处疾奔而去。   雪宫,殇羽殿。   高大的殿中,清清冷冷,似是许久没有人居住了,却窗几明净,不见微尘。殿中垂着很多白色纱幔,隐隐约约的朦胧,使得整个殿看起来更为冷寂了。而进得殿中,走过十五步远时,右面便见到一间小阁,殿中建立,沉木而造,小巧精致,与外面相隔着一道水蓝珠帘。   “这些日子来,宫中怎么样了?”那小阁中此时站着一人。   “回宫主,宫主一切安好……不过,方才我们来接宫主之时有报,西蜀雀阁派人来了宫中,似是要来接子玉回去的……”夜鹰想起了那张帖子,猜测到。   “恩,我知晓了。”那珠帘内的人身子顿了顿,解下了外袍,淡淡应了句,“待会我去看看吧。”   “是,宫主,我便先退下了。”   帘中人摆了摆手。   此刻,夜鹰正坐在堂中同千月等人谈话,知晓了这一行人真是来接卫子玉回去的,正待回话,这时外面传来了一个清朗的声音高声说着:“小雪,小雪……你就识得你家主子……我待你那么好你也不理我,你偏心……”坐在一边的千月九夜听闻这人的声音,十分熟悉,正是他们要这番来接的人,雀阁少主卫子玉。   门外走进了一个人,背光而来,全身像泛着光,周身似是笼罩着白蒙蒙的一片亮色,让人看着不禁眯了眯眼,便移开了视线。   千月九夜看着这个进来的男子,浑身上下的雪色,让两人心中暗惊的这人竟是散着一头罕见的银色发丝,长至脚踝,那张面容却似蒙着一层淡淡的白雾,看不真切,心中不禁有些好奇也有些疑惑,这人是谁?   却是见那同他们说话的雪宫护法夜鹰站起身,四周的仆从也都单腿跪下,对着来人恭敬拜道:“见过宫主。”   “恩,起来吧。”来人的声音有些清冷有些轻淡,缥缈的近乎散掉,却又带着一丝丝沙哑的低沉,似是长久不说话般的声感。   这人原来是雪宫宫主。   “鹰叔叔说今儿个有我的故人来了?”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年此刻也踏进门来,水蓝色冬袍,腰间系着一只囊袋,鹿皮短靴,长发高高束起,观之面容,白净灵气,最为特别的便是那双大而黑亮的眼睛,淡红色的薄唇勾起,朗声问道。   “是我们。”千月淡淡回了句,狭长的眸子看着那个进来的少年,卫子玉,深沉如墨。   “喝!”听着这声回答,卫子玉晴朗的面容立刻变了,那双黑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那边两人,面色似是见到鬼一般的惊吓,让不远千里来找他的千月九夜心中平衡了许多。   “怎么是……师父和夜大哥亲自来了?瑶华韵凝四位姐姐呢?”少年苦着一张脸,小心问道。几个月前被瑶华韵凝找到了他在雪宫,任四人怎么劝着让他回西蜀去,他都耍赖咬牙不走,回去的才是傻子,每天的自由都没有了,天天做这做那……还是在雪宫待着好些,不受约束,自由自在。现在换做师父来了,看来这次不能再留在雪宫了,少年心中一时暗恼。   “瑶华韵凝中途有事,便先离开回西蜀去了。怎么看见我们,你不高兴?”千月见那少年一脸的惊疑,轻声问道。   “子玉怎敢?”少年嘟着嘴,垂着头,低声说了句。   夜鹰见那少年都快要哭出来了,转头上座的那个男子,见他点了点头,忙上前解围道:“几位贵客远道而来,想必也奔波劳累了吧,若是不嫌弃,便在雪宫留住一二日可好?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也好……”夜鹰看着眼前这个是卫子玉“师父”的男子,白袍广袖,神韵清逸,另一个青年墨蓝绣袍外披着一件鹤氅,剑眉星眸,气质半分雅致半分慵懒,又见着子玉一脸的恭敬惧意为难,一时不确定这两人在雀阁的地位。   想来,他们自己一干人都多少年未涉足江湖了,许多事都已不知晓,尽管他与雀阁渊源还算深,如今见来,认识的人除了雀阁几位长老和卫子玉,别的人都是面生的,上次已经来找过的四位绝色女子,也无一个识得的。   “主人客气了,少主在此叨扰的时日也过分长了些,实在不好意思再打扰了。”千月对着座上那个男子拱手谢道,那男子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夜鹰接话道:“不妨,子玉在这里,怎么会是打扰……公子言重了,几位贵客来此,雪宫欢迎至极,贵客奔波千里来到这里,怎可匆匆离去了,还是几位觉得这宫中简陋冷清……。”   千月瞥见听闻他的话,一张脸更是皱成一团的卫子玉,嘴角微不可查地挑起,才出声道:“不敢不敢,既然主人如此盛情,再推辞便是叶某的不是了,想来我们也是初至雪宫,便厚颜留住几日,好好一览这雪国风光,那就叨扰了。”   “不妨不妨!”却是卫子玉接过话,甚为兴奋,千月淡淡扫了他一眼,子玉满脸的喜色顿时收敛了去,不再吭声。   正待众人一时静默间,门外又传来一个声音,却不是人声,是兽鸣!千月九夜对视一眼,这听着像是狼嚎声,这声音这么大,难不成这宫中竟然养着狼?   卫子玉一惊:“是小雪!小雪怎么……”还没说完,少年便急着跃了出去。   听闻这声兽鸣,那一直没说话的雪宫宫主却是突然站了起来,欲迈步出去。   第十九章 却是初见   【这么遥远,遥远的距离,时光却轻轻地跨了过去,它宛然疏离的轻笑,那么一切,消失的一切。】   卫子玉急急跑出门外,方才听见了小雪的低吼声,以为它出了什么事。待出来,看到眼前的场景时,一下子呆住了。   “小雪,你……你……”实在是惊得他说不出话来了。   此刻,堂中的众人也随后出来了,看着堂前这般,不禁了都愣了愣。   眼前是一只白色硕大的兽,形似狼,尖耳锐头,身躯修长精瘦,一身雪色华美的毛,而一双莹莹碧眼微微上挑,眼神虽是懒散的,却泛着冷冷的绿光,不禁让人心生一凛,生出惧意。   而此刻,这只巨大的白兽,却像只猫一样,撒娇般头不停地蹭着一个小孩,见那小孩闪躲,便张嘴含着那人的衣袖拽着,不松开。   那小孩一件紫衣棉袍,裹着一件白色狐裘,正是苍澜,倒被狠狠一惊,他们刚被带到堂前门口,不注意间身边忽然跃出一只白色巨兽,心中有些惧怕,向叶思凡看去,却见他笑吟吟站着不动弹,只说着:“呵呵,澜儿,莫怕。”不怕?怎么可能,师父开什么玩笑,身前这只巨兽比他还要高好不好,还咬着他的袖子不松口,这是要做什么?要吃他么?……脑中纷乱猜测,加着惧意,一时眼中竟有了些湿润。   一旁的白沧见这只突然冒出来的巨兽,将苍澜吓得不行,又见它缠着苍澜不放,不知为何心中很是生气,便蓦地上前踮着脚用一只小手拽着那白兽的耳朵,另一只手用力扳着它的嘴巴,使出好大得劲儿,想要把苍澜的袖子给解救出来。   而一边,正站着一个寒衣白袍男子,笑吟吟看着眼前,并不上前阻拦白沧冒冒失失的举动,似是不担心那只巨大的白兽发怒将这么小的娃娃给咬伤了。   而一旁给叶思凡苍澜白沧带路的雪宫仆从,已经看呆了,早说不出话来了。   众人出得门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雪幽,你吓着贵客了,还不退下。”那雪宫宫主见此景,虽是心中也惊奇今日雪王怎会缠着一个陌生人,还是个小孩子,终是不动声色地轻斥道,声音冷冽低沉。   那白色巨兽听得男子清冷的声音,很是不情愿得松开了嘴巴,苍澜见状,忙跳开了身,躲到叶思凡身后。   白沧却是没来得及放开拽着白兽的小手,不料那白兽见白沧扯着自己,奇异得不见发怒,回头张开了巨吻,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白沧个满脸。   “啊!”   “啊!”   两声惊叫,一声是来自被舔得满脸满脸都是湿湿的涎水的白沧,另一声却是那蓝袍少年卫子玉。   白沧“啊”一声,忙松了手,也躲在了叶思凡身后,苍澜见他这般“勇敢”帮他脱离“兽口”,心中着实感动,忙抬起袖子帮白沧擦起脸上的口水。   “小雪……你不是只亲近你家主子么……怎么又……”少年一时怨念不已,小雪今天怎么了,平时他想亲近它理都不理他,今儿个却对两个陌生小孩子献殷勤……那幽怨的语气似是指责不忠的情人,让众人心中着实叹笑。   雪宫宫主看了看那个眉间红痣的男子含笑而立和他身后躲着的两个小孩子,拱手歉道:“这是宫中的雪狼兽雪幽,方才惊扰了客人家的小孩,实在抱歉,不过雪幽并无恶意,想必是喜欢那两个孩子才如此。”   “呵呵,主人客气了,我见这两小子也喜欢那雪狼兽。”叶思凡说着,将躲在身后的两个小孩拉了出来。   “喜欢?谁喜欢那只粗鲁的狼了,叶美人又胡说了。”听见叶思凡的话,白沧翻了个白眼,低声嘟囔到,苍澜听到了,很是赞同点了点头。   也不知其他人听到了没。   “在下叶思凡,不知主人怎么称呼?”待抬眼看清面前的男子,叶思凡愣了一下,这人及至脚踝的银发,倒是罕见。   “叶公子,唤我卫卿便可。”银发男子微微颔首道。   身后的千月和九夜一听雪宫宫主“卫卿”之名,却是相视一惊。   这“卫卿”,难道是那个卫家三公子?   这时,一个糯糯的声音响起,“这人长得真美啊!比我娘亲、比叶美人还漂亮啊……”   叶思凡低头见着,白沧在对着苍澜,指着银发男子叹道,苍澜抬头,看着那个银发之人,一时也有些看呆了去,回过神对着白沧点头附和道。   众人一听,仔细看去,两个近乎一模一样的小童站在那里,粉雕玉琢,面似凝脂,眸光盈盈,风貌天成,虽小小年纪,容貌甚为绝色。   不过却是不同,一人紫发紫眸,面色温和,另一人下巴稍尖,容颜清冷,眸色深蓝。   “你是……”看着两人,那卫卿忽然上前一步,满脸复杂,看着苍澜问道。   “这不是……”这时,一旁的夜鹰却也看清了两人的容貌,惊声道。   其余的人见着如此,皆是不解讶异。   叶思凡他们更是奇怪,这雪宫宫主怎得……   雪宫大堂中,众人依次落座,仆从端上茶水,那卫卿宫主让夜鹰先带雪王回殇羽殿去了。   “呃,卫卿,这是我的徒儿,苍澜。”叶思凡想起方才有点奇怪的场面,不禁回道。难不成这宫主卫卿认得苍澜?不对,许是苍澜的家人也不定,想到这番出来巫山的目的,叶思凡决定还是问清楚好,或许也是一个线索不定。   “苍澜,苍澜,竟是个男孩子么?”座上早已经收起情绪的卫卿,听闻这个名字,又是微愣,低声喃喃道,苍澜,苍澜……竟是这个名字……   “方才卫某失礼了,只是这苍澜小童同我一个故人十分相像,想来定我是认错了……”卫卿声音恢复了方才的清冷低沉,不复惊讶。   千月端着茶盏听着他们的对话,又抬眼看了看座上那个男子,冰肌玉骨,雪衣银发,声音冷冽低沉,带着一丝沙哑,似是久不出声的音感。   容貌竟是极美,气质却极其凛冽,似是这雪峰般,虽是美丽,却冷得让人生不得一丝亲近感。   与那双淡色的瞳孔对视,疏离得让人觉得是在面对着一个玉人。   这人像是……千月心中喟叹,像是没有了灵魂一般。   不禁想起了他听说的那个卫家三公子卫卿,在六国素有艳名,虽身为男子,却是生得极为貌美艳丽,堪比玉人,而卫卿不仅貌美,也尤其擅长音律,其一曲《凤栖梧》曾名冠天下。传闻卫三少十三岁时一日泛湖春游,竟引得双州城百姓倾城追随而观。   只可惜……那人结局却落得……   可这雪宫宫主怎得同那人一样的名字?又思及卫子玉好端端竟然跑到雪宫,消失了两年让雀阁众人寻不着,却是来到这里……思及此,千月低头饮茶,掩去满眼的复杂。   众人相谈了一会,最后叶思凡千月一行人决定在雪宫留住几日,对于这个决定最为高兴的莫过于卫子玉,想着可能是以后日子里最后的一点点自由,不禁又有点泄气了。   一番相识,却是初见,待散去时,众人却是心思不一。   叶思凡见那宫主卫卿见到苍澜初时的惊讶,直至后来恢复了清冷淡然,不再关心,似是真的认错了人一般,心中一番思量。   千月却是想着卫卿若真是他想的那个人,可又怎成了这雪宫宫主,他不是应该在摩罗国吗?他那一头银发,满身的凛冽,也全然不似传闻中那个容貌昳丽的美人……   苍澜和白沧则是凑在一块,听到那几个大人说着要在此留住几日,皱着小眉头,想到那只叫什么“雪幽”的白兽,皆有点不情愿,看得九夜好一阵叹笑,这两个小鬼被那只雪狼兽给弄得烦恼重重了。   卫卿唤夜峰来带叶思凡他们去凌风院去安排,卫卿看着那两个手拉在一起出得堂外的小童,背过身,只是周身的凛冽越发强烈了,闭目而立,一双指骨修长若雪的手却攥得紧紧得,身体也不觉微微抖着。   难怪,难怪,他还以为雪幽怎么对一个陌生的小孩子那般亲昵?   也难怪,他怎得忘了,那眼眸,那发色,那风貌姿容,世间怎会有第二个人……第二个人?   可那人不是已经死了么?这孩子又是谁?   而那小孩,是个小公子,怎么是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卫卿低头自嘲得笑了笑,手指撩起一缕银色发色沉默着,嘴角却含着一丝冰冷。   第二十章 晓寒侵梦   【花开花落,多少风流年少。隔花初见,惆叹流景已老。】   晓晨时刻,天还未全亮。   残夜的昏暗并没有完全散去,一片冷冷清清的光影在高大的殿中弥漫交错,重重白色的纱幔垂散着,似是没有一点点生气,冷寂无声。   大殿里侧,却有一个小阁,室内沉木而造,从窗门雕花到墙画壁绘,皆精美绝伦,一道冰蓝珠帘悬垂而挂,与外殿隔了开来,隐隐绰绰看不真切,   阁中白玉寒床上,一只白色的雪狼兽慵懒得卧着,它身上斜斜靠坐着一人,雪衣银发,那双极淡极淡的瞳眸看着小阁里,似是在仔仔细细看着每一个物件,从窗棂到墙壁上挂着的书画,红木小柜,紫檀书格,红漆高花几,再到那边放置的一面铜镜,视线有些恍惚……似有又看到了一人正坐在那里,对镜梳妆,手中拿着一把桃木梳,缓缓在那柔滑长长的发丝中穿梭着。   “给你。”这时,哗啦一声,珠帘撩起,外面走进来一个蓝袍男子,看见坐在那里的女子,面露微笑,将手中拿的一个精致漆盒放在青玉妆台上。   女子打开盒子,看了看,却道:“步摇珠花?不是跟你说我不喜这些东西么,拿走拿走……”将盒子往男子怀里一塞,轻声抱怨道。   男子却未生气,看着眼前这个粉黛未施,不爱珠花的女子,眼含宠溺与温柔,修长若雪的指抚了抚女子的长发,佯装失望道:“原来你不喜欢啊,我挑了好些时日才买回来送与你的……”说完便作势将那盒子扔出一边的窗外。   女子忙站起身拉住了蓝袍男子的衣袖,急急轻喊:“你……别扔啊……”却是慢了一步,那个精巧的乌漆盒子已经从碧纱窗落了下去。   “你……”紫眸含着嗔怒,回头瞪了男子一眼,便转身欲出门去拾那盒子去。   见着女子着了急,“小羽,别急”,男子笑着拉住女子,又从怀中掏出一个事物,解开包裹在上面的丝布,一个通身绿透的笛子显了出来,“这个才是我想送与你的。”   “哇,真美!”看着男子手中的笛子,女子紫眸中绽放出华彩,欣喜非常,“真的?这是送给我的?”似是不敢相信一般,抚了抚那光亮如玉的笛身,忽在下面摸到几道刻痕,翻过来一看,是刻着一个“闲”字,萧疏简远,古朴雅致。   看着这个字,女子却更是欢喜,从男子手中拿过了笛子,笛子平整圆滑,更是没有一丝瑕疵,便试吹起来,笛声清泠如玉,音色圆润醇美。   女子欢喜的心情慢慢平淡下来,看着手中的玉笛,黛眉轻皱:“竟这般好的笛子,又出自夫子闲老先生之手,他怎么卖这与你?想必若是能买来,这价格想是不菲……卫卿,你这……”   “小羽,不必担心这个,我是用《篁竹曲》谱跟夫子闲先生换的。”男子轻声解释道。   “什么,《篁竹曲》?你怎么能用……那君上不会责难你吗?”女子一听,更为担忧了。   “不会的,大不了我再做一首新曲子就好了,不过几天的事,哈哈,小羽还不信我么?”男子无所谓的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女子的头,“好啦,我送你笛子是为了让你高兴,不是让你担忧的。”   “好吧,不过你往后做事不要这么莽撞了,这笛子虽好,但也不必……不过,我好喜欢它啊,谢谢你,卫卿!”女子笑着抱了下男子。   …………   历历在目,清晰如数。   卫卿还记得那个拥抱,女子的动作自然之极,他却是心中一窒,回臂想要揽住身前的人,那人却是很快松了手。   背在身后的双手握了握,终是垂了下去,男子温然地笑了笑。   “呵呵,真是懦弱啊……是不是呢,雪幽?”卫卿修长若雪的手指梳着雪幽长长华美的毛,低低笑叹道。   声音回荡在空空冷冷的殇羽殿中,无端让人觉得悲凉。   雪幽听着男子的声音,一双合着的碧眼睁了开来,闪现着慵懒的幽光,拿着头蹭了蹭男子的手,似是在无声的安慰。   “可是她为什么要决定离开我?为什么……要背叛我呢?真恨啊……”又是想起了什么,男子浑身的凛冽之气越发浓郁了,雪幽见男子神色痛苦,陷入迷障,身子微微弓起,不禁有些不安地低吼出声。   那个孩子,和她一模一样呢……   那紫眸,紫发,面容,神色……   会是她的孩子吗?那她喜欢的人在哪里,想起竟然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竟然有一天会甘愿放弃了自由,骄傲甚至生死,就是为了那个她喜欢的人……   想到了生死,卫卿面色忽然变得惨白。   那天,从未见过她倾心盛妆的自己,正当看着站在面前的紫眸女子,那张姿容绝美的容颜让他几乎失了魂,却听见她轻轻对自己说了句:“卫卿,我有喜欢的人了。”   那一刻,内心惊惧恼怒一下子齐齐袭中胸口,心痛得让他几乎失了声,却只能强忍着,挤出一丝微笑问她:“是吗?那人是谁呢,这么幸运,竟得你倾心与他?”   几乎是小心翼翼得问她,那双盈盈的紫眸却转了转,笑道:“这个嘛,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还不知他喜不喜欢我呢?”   卫卿忍着满心的痛笑了笑,却是难看至极,微微撇过头,:“我想他定会喜欢小羽的……小羽这般好,没人不会喜欢的……”   “是吗?没人不会喜欢的……是这样吗?或许……”听到卫卿的话,女子变得很是欢喜,低声喃喃道。   看着眼前女子含笑的紫眸盛满了憧憬与喜悦,看着她盛妆的美丽,他想起女子是本不爱傅粉涂脂的,此刻却为了那人……这身红色九凰绣袍忽然变得很刺眼。   她说她本是想穿着给那人看得,不知那人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她说她想要一辈子和他在一起,同他永结同好,相偕一生……   她还说纵使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紧跟着那人,许定三生……   他知道女子的性子,既然喜欢上了无论发生什么也绝不会改变一丝一毫的心意   难道,自己终究还是迟了?……那一刻,他多想紧紧抱着她,问她为什么要喜欢上别人……为什么不喜欢他呢,难道她看不出来……难道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么……   再后来……他终是忍不住连夜策马出了城,他怕自己忍不住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可半月归来的他终是下了决心去找她时,看到的只是一件血袍,和那些人悲恸的面容。   还有一个从他人口中得知的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那女子竟是为了那人连命都可以舍掉……   她何时变得这么任性了,都一丝一毫不顾忌他们这些人的感受么?一时,卫卿心中又恨又伤又痛,捏着手中的血袍,在女子居住的清殿中枯坐了一夜,第二日众人见着他的模样,皆是一惊。   满头青丝不见,华发一夜生,衬着卫卿那一身雪衣显出几分诡异萧索,而那面色冷冽若寒雪。   竟似换了个人一般。   第二日,摩罗君上见着卫卿后的模样,满眼复杂,欲言又止,却是许了他自由。   此时他却无暇再问缘由了。   从此,就当那个西蜀卫卿死了吧,离开摩罗的时候,没有去见任何人,什么也没带走。只是一年后,叶鹰寻了雪宫来,相见了没问什么也没说赶人走,叶鹰终是留了下来。   站起身,看着铜镜里那个银发雪衣的男子,面色凄惶,自嘲道:“卫卿啊,卫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落魄了?让天下人再见见你此刻的摸样……”   半月音尘断,一别如斯。   年年如别,却是生死别离。   曾经的知交倾心,却是隔着茫茫碧落寻不见。   连一个梦都不曾见着那人的身影。   那些被他埋藏在心底的爱慕与痴恋,所以他自以为是的倾心相悦,都是泡影吧。   小羽,这就是你留给我的所有的东西。   呼延羽,你可知,我有多爱你,就有多恨你。   而白日的那两个模样一样的小孩,若是自己没猜错,是不是你和那个人的孩子?   想到如此,卫卿心中又是一阵绞痛心伤,眼眸一时冰冷到了极致。   第二十一章 等闲话罢   【半城烟霭,天涯尽走,忘川】   前几日的断断续续下了几日雪,这些时候停了。合着冬季,雪都未融化,又是厚厚的雪堆积着,放眼望去一方原野白茫茫的一片。远处雪峰的轮廓勾勒出了一条柔和而起伏的曲线,冬日的阳光在这里显得分外透明稀薄,虽是淡淡的颜色,却并不温暖。   离雪宫数里外的不远处,是一方冷冷的冰湖,此时湖边孤坐着一人,背影萧索,看着湖上。   雪衣银发,眉间凛冽,一双极淡的瞳眸看着湖面,却有些神思恍惚。   那日初见,隔日终是忍不住去找那个孩子,他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他想知道,这孩子是否是小羽的,却不敢问,他以什么身份去问。   来到凌风院,看着那双盈盈的紫眸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卫卿有丝错觉,似是看到了那个人在眼前,对着自己说话。   你是苍澜,对吧?我能带你去个地方吗?   走了过去,终还是轻声问道。   苍澜抬头看了看面前站的的这人,有些清冷严肃,师父与千月叔叔说他是这雪宫的主人,以后要见着行礼唤卫叔叔。   卫卿便带苍澜去了殇羽殿,看着如此,一向同苍澜形影不离的白沧想要跟着去。   叶思凡拉住了他,又看了看那个雪衣银发的男子,终是对着白沧摇了摇头,就拖抱着不甘愿的白沧去找千月九夜他们去了。   来到殿中小阁,卫卿从那紫檀书格中抱出一堆画卷,全数展了开来。   “这是谁啊?”苍澜看着一幅幅画卷中皆绘画着一人,一颦一笑,一嗔一怒,有掩卷沉思的,也有凭栏眺望的,或许只是一个撑伞的背影,这女子万般姿态画上尽数,精笔描绘皆注了心神,挥毫泼墨无比淋漓尽致。   “这人真好看!”苍澜由衷叹道,虽是跟着秋韵先生学了不过三月的书画,也能简简单单的学着鉴赏一些字画了。   这画,画得这般传神,画者该是倾注了不少心思吧。   “你仔细看看她的相貌,是否同你很像?而这个女子是我深爱的人。”卫卿轻轻抚着一幅画卷,清冷的声音此刻带着些嘶哑低沉,却奇异的带着些温柔的语气,轻声对着苍澜说道。   画中的女子端坐在一个大殿中,面前放着一面水镜和竹简,手中的竹子笔似正在写着什么。   “水境占卜?”看到画中的内容,苍澜紫色的眸子一时瞪大了些,又听到卫卿的话,“卫叔叔,这画中人原来是你深爱的女子啊,无怪画得这般好,让我以为这位姐姐像是要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看到阁中一个青玉妆台上一面铜镜,苍澜跑了过去,照了照,端详了一阵,又跑回来看了看画卷,抬起头对着卫卿笑说:“果真很像,这名姐姐怎么会同我长得一般模样啊?”   听得苍澜说出“水境占卜”,卫卿一愣,面容刹那间更为凛冽了些。下一刻却是又笑了,面容竟奇异般温和了。   只是心中,苦到了极至。   苍澜未说那几日随着冬凝先生学演算,早已见过这百般种占卜之法的图解,这“水境占卜”乃天算师的占卜术,修为很高灵力出众的人才可能修习会,而这天下百年间只有一人习得了“水境占卜”,苍澜同白沧兴致勃勃问先生那人是谁时,冬凝先生却只说了一句,那人已经不在了,就没再言语。   卫卿此时也未曾细问,只当苍澜定是小羽同那人的孩子,演算之法,本是天术,世间习得之人寥寥无几,而今除了那人,再无其他,想必,也许这孩子继承了小羽的这种能力。   只是两人却并未道明说清,这般种种,却是引得了不少误会。   二人自是不知。   苍澜却是想到近几日在雪宫同白沧跟着卫子玉玩耍,并未见着这人,疑惑道:“她不住在雪宫吗?我不曾在这里见过她啊。”   “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我找了她很久很久都没找到,看到你的时候我都以为你是她的孩子呢。”卫卿收起桌上的画卷,慢慢说到。   就当是没找到吧,卫卿,小羽定是被她喜欢的那个人带走了,是不是。   自己躲在着茫茫冷清的雪峰之中,当初答应了那个老人永远呆在这里不离开,不就是不想面对么?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他却茫然得徘徊着,无处归,无归处。   若是能上穷碧落下了黄泉去寻她可好,而后来的一日却知道小羽竟在他身上下了九重禁。   九重禁,那日知晓身上竟是被下了这道禁制,心中又惊又怒,又悲又喜。   他一直以为她不知道,自己是喜欢她的,却不妨……这禁制是什么时候在身上的他却不知。   九重禁,这命竟是不再由他了,也由不得他恣意终结了去,小羽竟是想到了这一天,果然自己在他心中就是这般无用之人吧。   也是,从出现在她的面前到离开她的视线,自己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子的么?   想到此,卫卿面容悲喜莫名,一双淡色眼瞳苍凉至极。   看着眼前浑身散发着冷意却莫名很悲伤的男子,苍澜不禁喊了喊:“卫叔叔,卫叔叔!”   “卫叔叔,你怎么了?”苍澜紫眸含着些不安,还有些担忧,问道。   “无事,只是方才想起了一些往事,有些恍惚,怎么,吓着你了?”看着几乎同她一模一样的苍澜,卫卿不知心中该是怎样的心思。   苍澜却是摆了摆手,指了指那些画,说道:“想是卫叔叔想起这画中的姐姐了吧,你说她是你喜欢的人。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不过这位姐姐同我这般相像,我猜,她定是跟我的娘亲长得一模一样啊,虽然我未见过我娘亲的模样。”   苍澜想起了每当同白沧一起玩的时候,白沧总会提起他的娘亲怎么样怎么样,自己只是在一旁听着,想说也没话可接上。   他没有娘亲,也没有爹爹,他只有师父,他以为是父母不要他了,从小长这么大,他连他们一面都未见着。   师父却说,不是父母不要自己了,只是因为一些事失散了寻不见了,这次带他出巫山,就是帮着他寻找自己的双亲。   “不过,师父说这次出来谷就是带我去找娘亲和爹爹的,想到那个时候我找到了他们,你也找到了这位姐姐,就好了。”苍澜说到这里,面色一阵欢喜。   看着眼前这个天真欢喜的孩子,卫卿眸色暗了暗,苍澜,你可知你的娘亲。其实已经……   却未说出口……   看着自己,雪衣银发,像是脱了魂魄般得冷清模样,自嘲得笑了笑,终是狠不下心。   微微蹲下身子,看着眼前的苍澜,修长若雪的指抚过苍澜的眉眼,又看见苍澜有些好奇得看着自己的动作,想着竟是没有父母在身边么,那么当初他的那一番猜测竟是错了许多,小羽的死原来没那么简单……可恨他却……   想了想,忽然拾起了那一堆银发,像是捧着一堆雪般,却是拔下束发的一根白玉簪,绞了几缕银发缠绕其上,随后不知念起了一句什么,苍澜很惊奇地见那银发自动凝成了一股,终是纠结在一起,慢慢形成了一个小球……   “给你。”卫卿将手心中的那个雪色剔透的坠子递了过来,坠子上穿着一根红色的线。   苍澜有些呆呆的了,想起方才见到的那一幕,问道:“这是刚才的那些头发变得?好神奇啊……这是要戴在脖子上的吗?”   “恩,你戴着便是,若是我猜的不错,你定是学过演算之术的,这个,是我头发幻化而成的灵神,也是幻化之术中的一种……”   “若是有一日你遇着了险……它或许能助你一些……算是我给你的一个小礼物,收好了。”没有细细详尽道,似是不过简简单单送了一个坠子。   苍澜也不知,他手上拿着的那颗坠子,究竟是什么……只是觉得精致漂亮,很得喜欢,却是冬凝在这里见到了,定会是惊讶万分。   以身体发肤为介施幻化之术,掌握得不够分寸,日后定回反噬其主……这凝魂之物的灵神……   “好!”苍澜高兴地将这个坠子戴上了,又小心塞进了里衣,又轻轻拍了拍。看着苍澜小孩子气的举动,卫卿终是展眉轻笑出了声。   ……………………………………………………………………   “你在想什么?”清冷的湖边却是又来了一人,拍了拍卫卿的肩,将他恍惚的思绪拉了回来。   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温雅柔和,卫卿回头,果然,看见一人站在自己的身后。   龙章凤姿,即使着一身青衫,华贵的气质丝毫不掩,眉目间却是温雅的气度。“没什么。”卫卿回过头,声音又恢复了冷清,看着湖面不再言语。   那男子却在身边坐了下来,“听说,你这雪宫这几日来了客人?”青衫男子笑问道。   “怎么你想见见?”卫卿不答反问,“不过你想见,怕是也看不见吧。”看着男子的眼睛,又看看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禁出声。   听着卫卿嘲讽的口吻,青衫男子却是不在意笑了笑。   一双深邃漆黑的双目却是没有丝毫波光闪动,若不是仔细瞧着,定然不会发现。   这男子竟是看不见的。   “哦,那我现在倒是很想见见了,什么人来这偏僻的雪宫,莫不是你那日思夜盼的女子……”青衫男子淡淡出了声,薄唇勾起,戏谑了一句。   “凤璟曦,你!”卫卿恼声低吼。   ?????   第二十二章 双珠夏花   【谁把流年偷换,锦心休,若把千秋锁,何风流。】   “凤璟曦,你!”卫卿恼声低吼。   听出了他的恼恨,凤璟曦轻笑出了声,却转过了头,一双深邃的眸子似是专注地看着冰湖一般,淡淡说了句毫不相关的话,“卫卿,谢谢你。”   乍一听青衫男子这般认真说道,卫卿愣了下,情绪平复下来,没有应答。   凤璟曦叹息说道:“若不是因为我,你早该自由了吧,如今还待在这荒寒之地,这份恩情,都不知凤璟曦何时能报啊……”   似是听出了些什么意味,卫卿眉间尽数凛冽散了去,只道:“就算没答应南荒子老前辈,我也会继续留在这里的,或许天下只有这里才是我的容身之处。”   “容身之处……”听到这词,凤璟曦低声重复着,似想起了什么,那双深邃的眸子竟然流露出一丝丝的苍凉。右手微微抬起,修长有劲,指骨分明,左手抚着上面一层厚厚的茧子,这双手曾经握着一把长戟,随他征战沙场,那是他曾经驰骋恣意的刻印。   如今,却无端觉得有点讽刺。   折戟早已沉沙,随着那一场突然奉旨回京的途中遭遇的暗杀,身边亲信的突然叛变,也抵不过一句:“这是奉命行事。”   想到了临行前突然收到的外公给自己的一封飞鸽传书,他也终于明白了信中那句话的涵义,却终是迟了……   刀光剑影,那些黑衣人的冷酷阴煞让他这个常年浴血战场的人都觉得胆寒,仿佛是没有灵魂的杀人工具执行主人的命令,寸草不留,看着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终究反应过来,这些人竟是死士……十二护卫的拼命保护,最终都为了护他惨烈而死……冷冷的蓝光,原来那死士的兵刃上都涂着剧毒,这是怕他死不了么……   竟然派出了死士,还真看得起他,这凤离中只有那人……   也幸好,那人还顾念着一点亲情,没赶尽杀绝。可若不是外公担心自己派了人来,天下如今就没有凤璟曦这个人了吧。   还能拖着这具身体残喘于世间,而这双眼睛,早在毒发的第一个月,便看不见了,也好,也好,他活到如今才明白,原来有些地方比那边塞沙场更为可怕,看不见也好。   只是这世间心中念着的,还有一人……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心里低低叹息着,古人诚不欺我啊。   各怀心事,一时间两人沉默不语。   “雪宫的客人,听说是从凤离那边来的?”   听着凤璟曦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卫卿看着他温雅的面容似是没什么波动,刚才还在想,这人怎得从玄冰洞出来了,道:“怎么,如今你还念着那里么?”顿了顿,“都忘了如今的遭遇都是谁赐给你的,难道你一点都不恨?”   刚才掩藏的心绪被道了出来,凤璟曦哈哈笑出了声,自嘲道:“哈哈,恨么?怎么不恨……怎么不恨……可凭我现在的模样又能做些什么呢……”   没说出口的,他一直不敢说出声去问的,面对的,他还能活多少日子?时间越久,连这冰山雪峰都无法冷却心中一日日炽烈的复仇的心……可两年了,身体越来越差,外公不告诉自己,究竟中的是什么毒。只是派人将他带到雪宫,将他交给了一个雪衣银发的凛冽男子,卫卿。   第一次毒发,差点要了他的命,命被卫卿救了回来时,眼睛却瞎了。   曾经的自己,做梦都没预料到有一天自己会这般惨吧?   “我只是想去问问……”话没说完,凤璟曦心口处猛得一阵的钝痛,随即尖锐的刺痛感布满了身体的每一处,像是要碎裂了骨头般,难忍的折磨,漆黑的双目中流露出百般痛苦。   忽然听着一声闷哼,卫卿回头,见坐在他右旁边的男子莹白的脸忽然变得惨白,右手紧紧捂着胸口,不知什么时候脸上出现了一个墨色花纹,轮廓渐显,花枝妖娆生姿,两朵精致的花儿绽放在左眼角下,衬着一双漆黑的凤目有丝诡异。   嘴角慢慢流出了一丝鲜红。   毒竟然在这个时候发作了!卫卿心中一惊。   “凤璟曦!”   听到卫卿的惊声,凤璟曦惨白的脸上似是想挤出一点点微笑,“我……”却是连话都说不成了,身体便栽倒在一旁,昏迷了过去。   “雪幽!”   顷刻,一只巨大的雪狼兽不知是从哪里跃了出来,卫卿将那昏迷的青衫男子放在它的背上,“雪幽,快带回季老那里。”   听着卫卿的话,雪幽一双碧幽幽的眼眸忽然变得凛冽起来,稳稳地驮着背上的人疾奔向雪宫。   “今年竟然这般早,那毒就发作了……那岂不是……”   想起方才的情形,不禁心里叹息,凤璟曦,你这般苦苦忍耐了两年多,终是老天爷也不再眷顾你了么?   不及多想,便闪身追了上去。   此时雪宫中,卫子玉正带着苍澜同白沧玩耍,忽见一只白色的巨兽从外面跃了进来,卫子玉黑亮的眼睛闪出兴奋,双手一拦,“小雪……”便欲上前,却不妨今日雪幽不似往常懒洋洋的模样,一副龇牙低声嘶吼的凶狠,猛身将已经愣住的卫子玉扑到在一侧,便又冲向了后面一个院子。   “子玉哥哥!”被眼前吓了一跳的苍澜白沧,回过神来,见卫子玉伏趴在那里不动弹,忙跑过去想扶他起来。   “别……嘶……”一阵痛呼,卫子玉右手颤颤地探向了腰间,“腰闪了……”   “我去找师父来……”苍澜见着卫子玉龇牙咧嘴痛苦得厉害,便急忙跑去找叶思凡来。   见白沧站在那里,卫子玉一阵呼痛,忙招呼白沧过来给他揉揉腰。   随后进来的卫卿见到趴在地上的卫子玉,没有去扶他起来,清冷的唇吐出了两个字:“活该。”听得卫子玉又一阵哀嚎,不知是不是真疼得厉害。   一会儿,叶思凡到了,见苍澜所说的“受重伤”的卫子玉已经站了起来,只是手还撑着腰那里,眉头皱着,嘴里嘶嘶得呼痛。   “来,我给你看看吧。”叶思凡撩起他的衣摆看了看,笑着说:“没多大的事,只是跌扑闪腰了……用点散淤血的药敷一下就可以了。”顺手在几个穴位按压了几下,果然卫子玉的眉头皱得没那么紧了。   “小雪怎么那样!”卫子玉见疼痛缓解了许多,立马又精神了。   “好像是你当着它的路了……”一旁的白沧想了想,便糯糯得说道。   “什么叫我挡着它的路了,我那是喜欢小雪,想跟它亲近亲近,刚才它居然想咬我……”缠了雪幽那么多天,第一次见它那么凶狠的样子。   背后却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些许嘶哑低沉,“那是因为它正背着一个人,那个人毒发了情况危急,你还偏偏挡着它。”   卫子玉转身看到卫卿站在那里,满脸的肃然清冷,不禁问道:“毒发?那个……”   没理会他的疑问,卫卿对着站在一旁的叶思凡拱手说道:“听说叶兄精通异术,卫卿想请你帮个忙。”   “客气了,但说无妨。”叶思凡笑了笑。   “那便请叶兄随我来一趟吧。”见这个眉间红痣的寒衣男子答应了,卫卿不由面色松了松,回身又告诫了卫子玉一句,先回房歇着,不许再胡闹了,又唤来仆从送苍澜白沧先回了凌风院。   卫卿便引着叶思凡去了雪宫医堂。   医堂在雪宫的东南处,只和凌风客院只隔着一个院子。刚进院,便可闻到一股药香,院子里是安安静静的。进得主屋,便见一位老者坐在那里,正在给榻上的一人施针。   那老者近六旬以上,须发皆白,戴着一顶棕绒暖帽,身着一件灰色厚长袍。听得有人进来,眉眼未抬,只是专注手里的动作。   叶思凡近得一看榻上昏迷的那人,却是面色微变。   待老人施完针,拿起一边的麻布擦了擦手,转头看见了有人在屋中站着。看了看榻上的人,对卫卿叹道:“宫主,凤公子的情况很不妙啊……我怕是压制不住那毒的扩散了。”   卫卿听着老者,面色惊变:“季老,你是说……璟曦他……”   “恩,那毒被我们用着许多办法压制了两年,虽是扩散的速度慢了许多,但没找到解毒的法子,终究还是救不了他啊……”   老者转眼看见一边站得一个眉间红痣的寒衣男子,很是面生,不禁出声问道:“这人是……”   卫卿为两人介绍到,“季老,这是近日宫中来的客人叶思凡叶公子,是子玉的朋友,这是雪宫的前辈,季老。”   叶思凡向老者见礼。   “卫公子,季老,叶某还算知道些医术,可容我去给他看一看。”叶思凡看着榻上男子的脸上一个诡异的墨色花纹,出声道。   “叶公子不必自谦,请吧。”卫卿见叶思凡似是有些把握,忙说道。   叶思凡进得榻前,见那张苍白的左脸颊上一个墨色显眼的花纹,两朵精致的小花绽放在眼下,魅惑不已。   便伸手探向榻上男子的脉搏,沉思了一会,便又抬起那人的眼皮看了看。   “这人中了双珠夏花,毒已近至心脉,时日不久,不过一月。”心中惊奇这人中毒的时日,距现在不短了,竟然有人还能制得双珠夏花的毒性。   卫卿和老者一听,皆是一惊。   第二十三章 命悬一线   【无论什么时候,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好好活下去。】   听到叶思凡的话,卫卿与那老者皆是一惊。   双珠夏花,毒至心脉,时日不过一月……   却听得身后的门边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声响,三人转身看去,见一个浑身缠着白纱布的男子跌在门口,见状,那老者忙跨步过去,扶着那人起来。   “哎,你这人怎么一声不吭得起来了?”老者见那男子紧皱的眉头,连连叹道。   那男子几乎浑身都缠着白布,有些地方已经渗出血迹来,一张消瘦黝黑的脸,让人心惊的是那张本来平凡的脸上曾被用刀划过,一条疤痕从左眼角下直直到了右脸下颌那里,翻卷而出的暗红色血肉已经结疤,看起来分外狰狞。   “这是?”卫卿从未见过这人,不禁问道。   “这是前几日夜鹰带回来的,浑身都是刀伤啊,血流了近乎大半,不过命倒是硬,死含着一口气。”季老抚了抚胡须,看了看被他扶着的那人,眼中含着赞赏,“这小子别看年轻,倒是个硬气之辈。”   那刀疤男子却似没听到老者的话一般,只是看着屋中,接着便挣脱了老者扶着他的手臂,摇摇晃晃走进屋中来。   “殿下,殿下……”那刀疤男子一下子跪在榻前,看着昏迷不醒的人,又想到方才在隔壁间听见众人的话,竟是切切恸哭起来。   “你……”三人看得突然,叶思凡见那刀疤男子腰部那里的血迹都已经红了一大片,上前点了那人的昏穴,忙对季老说道:“季老,赶紧拿止血药,这伤口怕是裂开了……”   季老忙从一边的药柜里拿出一个白瓷瓶递给叶思凡,又将那男子放置在另一张榻上,两人一阵忙乱,终是将那人的伤口处理好了。   “唤什么殿下?难不成这两人认识?”季老想起刚才,出声问道。   是与不是,现在谁也不知道。   近乎一个时辰了,凤璟曦还是昏迷着,不见醒来。   卫卿看着榻上的人,那个妖艳的花纹一直不曾消去,若是照往常毒发的情形,一个时辰后那双花必会消失,面容恢复如初。虽是虚弱,凤璟曦也还会醒来,可现在……   终是问道,“叶兄,你对这双珠夏花之毒可有了解……我这朋友的毒可是……”没说出口,也是不敢问的……因为,季老已经是南荒子前辈请来的最好的医者了……   天涯同沦落,知交相感怀,彼此互相可怜也罢,欣赏也罢,若是说两人的交情,以往的毫无交集,而他初始也不过是为了报答南荒子前辈的恩情……这短短两年,交情又会有多深,但这也许是在这茫茫的荒寒之地,对于背负着满身伤痕的两人,唯一的安慰罢了。   “唉,我这个老头子也不中用了,竟是对这毒一点法子都没有,可怜这个小子年纪轻轻就……”老者沉沉叹了口气。   他虽是隐居山林之人,但这个名叫凤璟曦的年轻人,两年多处下来,无论是谈吐还是气度,都让他颇为欣赏,也是后来才知晓,这人竟是他的老友南荒子的外孙,凤离的七皇子。   听着两人的话,叶思凡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这双珠夏花之毒,我能解。”   这话听得两人一番惊喜,卫卿的面色也不复肃然清冷,那双淡色的瞳孔也不禁流露出一丝激动。   “不过,要救他,我有一个条件。”不待两人反应过来,叶思凡却是笑吟吟说了一句。   卫卿盯着这个眉间红痣的寒衣男子看了看,这人笑吟吟的模样,但那双狭长的眸子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依旧温和的面容看不出什么情绪。   “什么条件?”   “雪莲王。”   不待卫卿答道,季老便哈哈笑了起来,“好小子,我还想是什么呢,这雪莲王我这里有一株,装在寒玉盒中,我给你便是,只要你能解得了这毒。”   季老心中一时有些好奇,这个年轻人是谁,对自己的医术这般自信,凤璟曦身上这毒他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人年纪轻轻便……江湖上何时出了个这样的人物,他却不知晓。   季老心中喟叹,后生可畏啊。   卫卿心中倒是一松,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无妨,只要叶兄能救了我的这位朋友,再多的我不敢保证,不过宫中有七株雪莲王,可尽数送与叶兄,以报救命之恩。”   雪莲本是世间稀罕之物,于冰峰雪岭中悬崖峭壁而生,不畏严寒,傲霜凌雪,种子七月发芽长成,却至少三年才能开花。   而这素有“雪中仙”的雪莲王,要十年才会绽放。   而这欲得一株雪莲王,远远比一株普通的雪莲要难得许多。倘使你寻得了,雪峰里悬崖峭壁数千仞,又谈何容易取得来。   起死回生雪中仙,价值连城难得见。   只是这雪宫之中,那七株雪莲王还是有的,全数被他置于玄冰洞中,换得凤璟曦这人的命,值得。   听到卫卿的话,叶思凡轻笑了声,“不必,只给我一株便可,我要它来,也不过是做一味药引,只是这雪莲王对于我们来说,难求了些,雪中仙价值连城,我在此提这么个要求,着实有点趁人之危了。”顿了顿,又说道:“这双珠夏花之毒,是东月宫廷秘药,我是有法子解了毒,只是这调养康复需得七八年的时间,其过程不比毒发的痛苦有所减少……季老前辈,待会我便写一张方子给你,就行了。至于解毒,过会儿我带你们去找一人便可。”   “这么说,叶兄真有法子?我的朋友他性命可……”   叶思凡打断了卫卿的未说完的话,“我是有法子解毒,并没有说他能活下去。”   “什么?”季老前辈也不禁讶异出声。   “这双珠夏花不是一般的毒药,普通人中了双珠夏花,也熬不过九九八十一天……这毒发也一次比一次痛苦……”   “毒发最后一次,经脉俱裂,脉息近无……”   “这便是解毒的最合适的时刻,也是中毒之人最难熬的一关,若是熬不过这般痛苦煎熬,散了心志,凝聚不了神思,那边真是回天无力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生是死,边看他的意志了……”   “这位公子身上的毒已经被压制了许久,一下子爆发出来,想是比一般中了这毒的人更难熬最后一关了……”   “解毒之日,需得七天七夜,不进食,只需每日饮一定的清水,待服了解毒的汤药后,便置于房中一桶热汤泡浴,添加十八味珍药,辅以针灸……”   叶思凡淡淡说着,详尽得仿佛是在讲一件亲身经历过的事一般,细致到每一个细节,想到这里,卫卿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人……   似是看出了卫卿的疑惑,叶思凡解释道:“我曾经中过这种毒。”   只是未说出口的,也不想提起的那些事——   如今还活着,这便是证明,他能解得了这毒。   只是……只是同他一起中了这毒的那两人——爹爹与娘亲,却是没他那般幸运,能逃得过这一劫……   虽说同千月九夜他们说得那般轻描淡写,雍鸣是修复了自己的身体,可还是没说出口吧,那些他以为无救等待死亡的时日,那些解毒的日子里窒息般的煎熬……也就是从那些日子起,他便再也没法淡然拿起针了。   像是地狱一般可怖的回忆啊,叶思凡嘴角弯了弯,收起了满心的苦涩,面色恢复了温然。看着榻上昏迷的青衫男子,低低叹了一声,这人倒是幸运得很,恰逢他们一行人在此,想到了那个傲慢的小豆丁,不禁在心中暗叹了一句,白灵儿,你和你的孩子都是福星转世吧……   叶思凡这一辈子何其幸运,能遇着这般机缘。   半晌,见叶思凡似是陷入了回忆般不声不语,卫卿敛了敛眸光,又该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吧。   看了看榻上的凤璟曦,“他定是能熬得过去的……他心里还有记挂,不会这般轻易放弃。那便拜托叶兄了。”   “恩,我这便将解毒的法子与细节再同季老详说一下吧,我久不施针,已经生疏的很,一些珍药,也不算太难寻得……”   三人再细细谈了许久,定下三日后便着手解毒,卫卿便去吩咐去了,留二人细谈诸事。   近半夜时分,凤璟曦才醒了过来,原始想自己该又是在那个冰寒刺骨的洞中罢,转过头,却看见了暖色的烛火,这是一个宽敞的屋子,无多装饰,屋中飘着一股药香,又看见了一排药柜,原来是季老的院子。   自己竟然看见了?似是不太相信一般,又眨了眨眼,还是那个屋子。   心中却没多么高兴……这般反常……   闭上眼,不禁叹息了一声,自己是不是,时日无多了……心中一刻竟是说不清悲喜,只是还是舍不得,他还想见见那个人,不知道那人现在还在等他么,还是已经嫁做他人妇了。   正待他叹息罢,旁边突然传来很是粗噶嘶哑却激动万分的一声:“殿下,殿下,你醒了……”便见一个人跪在他的榻前,那人消瘦黝黑的脸上一道长长狰狞的疤痕,在烛火下显得有点可怖的森森,凤璟曦见了心中却一惊,“明卓,你怎么在这里,你的脸怎么……”仔细看去,那人全身缠着纱布,有些地方隐约可见血迹,便要坐起身来,不料身子虚弱,手足软绵无力。   那名为明卓的男子,见着凤璟曦动作,急急说道:“殿下……殿下还是先躺着吧,我这脸……这脸是被……”却突然禁了声。   第二十四章 柳暗花明   【人生得一二生死之交,该是多大的幸事。】   那名为明卓的男子,见着凤璟曦动作,急急说道:“殿下……殿下还是先躺着吧,我这脸……这脸是被……”却突然禁了声。   “难道是母妃?……明卓,可你这浑身的伤是怎么一回事?”凤璟曦看着他浑身的白布,面色也有些灰白,伤似是不轻,“我派你先几日赶往京都,本是想让你护着那人,你怎么寻得这里来的?”   这般说得,不是两年前般,更似昨日重现眼前。   那明卓一听,忙伏地重重磕头,“不是,殿下,是属下护主不力,明卓甘愿受罚……那天,那天属下本隐在沈府,却收到皇妃派人发的信令,竟不知殿下的遭遇……属下该死,请殿下责罚。”   复又磕头请罪道:“属下,属下是从地牢里逃出来的……属下只是不敢相信殿下已经,已经……四处打听了近一年,才有了一丝殿下的消息,这才拖着身子想来这雪国中试试……”   “今日,见着殿下,才知属下没有猜错……”明卓伏在那里,声音里含着重见的激动,更多的却是难言的悲痛,今日听得那几人说公子中了奇毒,命不久矣……   此时门口进来一个老者,正端着一碗汤药,见那个浑身白布的男子跪在那里伏着磕头,“哎,哎,你怎么又跪下了,没见你的伤口都经不起你的折腾了吗,真是害得我这个老头子操心啊……”男子的额头都已经见了血迹。   “明卓,你快起身。”凤璟曦一声喝止。   又缓和语气安慰道:“这事不怪与你,想来我还庆幸遣你离开,不然,你也难逃……”说到这里,想起了那十二个同他多少年出生入死却惨遭杀害的侍卫,心不由沉了下去。   “没想到,我还是连累你遭了此番重重的责罚,你的脸……唉……”看着男子脸上那个狰狞的疤痕,不由愧疚,他凤璟曦何德何能,竟引得众人为他舍了性命。   若是因为原先的那般身份,也早随着那场杀戮的来临没有了意义,连他一生最为仰慕的那人都默许了那些人的做法,而母妃,也不过是为了……   几人一起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纵马驰骋,几番生死交错,冒险相护,早已经是肝胆相示,身份皆抛了去……   只可惜,是因他错信予人累得枉送了众人的性命……可恨可恨……   想到这般,心中恨意难消,引得一阵重重咳嗽不止,似是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了,让明卓同季老一惊,忙扶着他躺下。   “两个都是病得要死的人了,两个都不消停,还连累我这个老头子不能睡觉,唉,你们呀……”老者连连叹道,“就算年轻,有精力也不能这般折腾吧……”   说是这样说罢,卫卿本是想派几个仆从来医堂,季老推却了,道是自己还没老得到让人伺候,乡野之人,身体还算硬朗,卫卿知晓季老喜好安静,也只是派人来洒扫院子。   只是凤璟曦同那明卓听得好一阵愧疚不已,季老这才见两人的激烈情绪止消了些。   次日清晨,凌风院,叶思凡推开苍澜同白沧在的那个屋子,见那两人已经起了床来,正在穿衣。嘴角弯了弯,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掏出一个白瓷杯放于桌上。   两人穿好了衣服,见到叶思凡来了只是笑吟吟坐在那里不语,不知为何事,苍澜问道:“师父,怎么了?”   叶思凡看了看那个苍澜旁边的小豆丁,不太确定这小家伙好不好说话,便试着说道:“白沧,变回镜灵的模样吧。”   “啊!变回镜灵?”两个小家伙俱是一阵惊讶。   白沧却是反应过来,没问缘由,便兴奋道:“好呀,好呀……我早就想变回去了。”   叶思凡见小豆丁答应得快,便继续说道:“那取你点血可好?”   不过,没待小家伙反应过来,又说道:“可以用一株雪莲王换你一盅蓝血,想是你的娘亲白灵儿跟你说过吧……这雪莲王可是难得的宝贝……”   “啊!雪莲王?”果然如叶思凡想的那样,白沧只是重点听到了雪莲王之事。   苍澜听得,却是一阵皱眉:“师父,为什么要取白沧的血,不会……”该不会白沧惹祸了,还是怎样,师父要这么做……   “澜儿,这是要去救人的,要救的那人还是你雁姐姐要寻的那个人,他身中双珠夏花之毒,解毒必须要用镜灵的血才行。”   白沧听闻却毫不在意得点点头,“可以给你血啊,可是叶美人答应了,就一定要给我一株雪莲王……”   雪莲王,白沧记得,巫山灵谷唯有它娘亲有一株。听说蛮厉害的,可白沧也不晓得怎么个厉害法,只是听爹爹解释也听不懂,最后爹爹给它总结了一句:“雪莲王,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比咱们平时吃得那些玉芝草,血灵果要好了不知多少。”这样,它才理解了雪莲王的价值。   它见过娘亲有一株雪莲王,放在一个黑黑的冰冰的盒子里,有一次娘亲还给它看了看,那雪莲王八片花瓣,晶莹剔透若雪,十分美丽,散发着一股幽幽的香气,十分诱人,灵谷众兽本是有灵性的,白沧虽是小,也心中觉得这花是难得的。   但那是娘亲的宝贝,它想吃也不敢去拿,娘亲那么凶,它偷吃的下场定会很惨的。   当然,要是天下人知晓镜灵吃玉芝草,血灵果估计会含恨吐血的,哪一物不是起死回生的宝贝奇药,却被它们当做草一般的食物。   取血之时千月同九夜也在,千月听说了给凤璟曦解毒之事,便也没说什么,九夜倒是好奇这名为“天下奇珍”的镜灵长什么模样,便来瞧着。   可待两人听得叶思凡是要解双珠夏花之毒,皆一愣,不是为有人中了此毒,却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这么说,当年大哥中了双珠夏花之毒,确实要镜灵这血才能救得了,可这镜灵又怎是说遇见就遇见的。   只好对两人坦言解释道,当年楚石老人救了他后,将他带到水云巫山,只是告诉他:“只道这双珠夏花之毒本是东月宫廷秘药,有毒方子却失传了解毒的法子。为解毒,便在这巫山深处自己寻去吧,若是能寻得了镜灵,求得它一蛊蓝血,你这命便有望捡回来大半……你本是学医奇才,小小年纪医毒之术早已冠天下,有了镜灵之血,解毒也不再是难事,这回,便自己做一回自己的药人吧。”   如今想是这个近乎半仙的老者早已料到了些什么,只叹他当初只是满腔的心灰绝望,没有领会罢了。直至后来解毒的几年间,楚石老人将雍鸣的中篇和终篇授于自己,亲身切肤感受到生死之遭,命运无常,才明白些天地之道。   这生生死死,虽不是天之注定,但贵在人为,自己这命,自己握着不放,谁能拿了去。   解毒那日,等待的几人心中皆是焦急紧张,往日甚是吵闹的卫子玉也安分了下来,璟曦大哥要是解了毒,想是以后便不用在受那毒发之痛了吧,两年间,他也见了许多这般场景。   待凤璟曦服用了含那镜灵之血的药汤,叶思凡又将那药浴换了多次,每次里面加的药草数量种类皆不同,让凤璟曦泡在桶中各一个时辰,一旁季老便帮他施针于奇经八脉中……   三天三夜后,叶思凡同季老自那房中出来时,相视一笑,皆松了口气。   对众人道,可放下心来,毒已经解了。   第二十五章 送客南归   【若是重来,我便这一生许归市井田园,隐隐默默,当晚归家,掩却满目沧华。】   翌日晨时,千月九夜却早早寻得叶思凡来,昨晚收到了雪国岚都云雀楼的快马来信,说雀阁来信催他们早日启程,不可再多做停留,便吩咐易尘易风替众人收拾行李马车去了。   三人这便同卫卿告别去。   听得他们要离开,卫卿愣了一下,随即便吩咐夜鹰从玄冰洞取得四株雪莲王来。两株是答应给叶思凡,其余两株是应让卫子玉带去雀阁。叶思凡看着这个雪衣银发的男子,已不似初见时的那般凛冽淡漠,待人也有一番冰雪心思。   卫卿又吩咐仆从了几句,不过一会了,那仆从抱来了一个坛子。   卫卿便对九夜说道:“这几日,我见九夜公子甚是喜饮酒,这一坛子梅酒,这是由梅枝初雪酝酿而成,虽不算是佳酿,倒算是一番不错的口味,送与公子,权作一点心意。”   九夜十分喜欢,本是痴酒之人,忙谢过。   复又对千月说道:“那日你们听见我的名字,想来是有所疑虑,不错,我就是那个卫家三公子,呵呵,这卫子玉是我家长姐的独子,那日在东月碰着了他,他便执意要随我回宫,看来是给诸位添麻烦了……我也知晓你是他的师父,在此便厚颜请公子好好教导于他。我本是身世飘零之人,几年前便被传闻已经……为情徇死……呵呵,这话不谈也罢,子玉回去了便劳烦公子了。”   话罢,对着千月行了一个正礼。   卫卿转身看了看叶思凡,心里叹道,初见时见他虽是温和淡然,笑吟吟的模样,实则却与人是隔着些距离的。几日相处闲谈下来,渐渐有所了解,知晓这人竟比他们对天地之道更为了悟得深切,季老对他也颇为欣赏,那三日三夜救了凤璟曦之恩情,也还有小羽她……   想了想也只是最终只说了一句:“今日几位走得匆匆,原想是留几位宴别,想来也是虚礼,不能耽误了你们的行程……他日若是相逢,定是好好畅叙一番,不醉不归。”   叶思凡笑了笑,“那么,这封信便由卫卿交给那位凤公子吧。”将一封信笺递了过去,“我想对他有所安慰的。”   卫卿接过,叶思凡解释了句:“待他醒来,过几个时辰给他便好。我原不知自己竟是救了一个皇子,想不到有一天我也会有这般的好缘法了……”戏谑的语气,冲淡了几分离别的愁绪,几人听着,皆是一笑。   “叶公子的医术连季老都称赞不已,何必自谦……”   易风易尘早已经收拾好了行礼与马车,等在雪宫门外。卫卿同夜鹰一同别送众人,卫卿见着卫子玉有些不欢喜,面色又有了些凛冽肃然,对他叮嘱说道:“千月公子为师之恩,你要切记在心。你小小年纪殁了双亲,能得师父和那几位长老的教诲,难得珍贵的机会,你该是好好听着才是。我是姐姐的弟弟,也本是该对你有些责任的,可我这副模样……不说也罢,你想想你既是冠了卫家的姓,想是那个家族已经承认了你,以后便发奋,给姐姐争口气罢。”   虽是严厉的面容,一番话却说得柔软恳切,卫子玉平时虽是顽劣,此刻离别之时,倒也有些伤感。点点头应承,卫卿是他的小舅舅,却是被那个卫家……此刻想来心中是一阵气愤,却也没说出来。两年间,卫卿任他胡闹,虽是有指责,但却还是由着他去。自己虽是任性了些,但也晓得待他的好。   可这卫家之姓,他心里是极不情愿要的,却是拗不过他们这些大人。   又想起了一个白色的影子,便可怜兮兮对卫卿道:“临走之时,那我可以见见小雪吗?我想跟它说几句话……”   自从来了雪宫,自己便尤为喜欢那只美丽高贵的雪狼兽,自己缠了两年,还是没能感化小雪啊……心中一阵烦恼,偶尔的几次还是被捉弄得够呛。   “雪幽”卫卿叹笑了声,便走进门内轻喊了声,一只白色的巨兽便跃了出来,却是……   却是没见到卫子玉一脸的兴奋,直直踱步到马车边站着的两个小孩子那里,又开始撒娇般缠着两人了。只不过苍澜与白沧在雪宫待了有些时日,早已经有些习惯这只比他们长得还高的家伙时不时的亲昵举动了,苍澜此刻已经很淡定得站在那里不被吓着了,只是白沧还捂着自己的小脸,一脸的防备,生怕这雪狼兽又舔得它一脸的涎水。   卫子玉见状,又是满脸的幽怨:“小雪……”   众人又是一笑,夜鹰朗朗笑着对卫子玉说道:“你喜欢亲近小雪,便不要总是想着要驾驭它,这雪幽虽是宫主的爱宠,宫主也不似你那般总是想要当它是坐骑带你去玩啊……你呀你……小雪最是不喜欢这样……”   卫子玉一听,面色刹那间红了,也不知作何解释,鹰叔叔这般道破了他的心思,着实尴尬,他心中本是想着要驯服小雪的……   卫卿转头看了看那个紫发紫眸的孩子,心中一阵难以言诉,终是走了过去,在他面前蹲下身,雪袍同那银发在地上铺散开来,却不觉察,只是轻声问道:“苍澜,我可以抱抱你吗?”   苍澜一愣,看着眼前这个男子,想起了脖子上还挂着他送给自己的礼物,高兴应承道:“恩。”   看着眼前这个雪衣银发的人,那双淡淡的眸子里映着自己的影子,那种目光,让自己莫名觉得他快要哭出来一般,很悲伤很悲伤的样子,却也只是不言语得看着他,那一刻,苍澜想说点什么去安慰一下他,却不知道怎么说。   这一刻,他心里有些觉得,面前这个男子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同师父给他的熟悉感觉不一样,那是相处了几年处下来的已近似亲情一般的感情,而这个男子,同他相处了不过数天。   只是苍澜知道,这两种熟悉不一样,但却是说不出来。便抬起小手,放在卫卿的眼睛上,遮盖了住,小小的身子被抱着,便凑到卫卿的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不要哭……”   也只是仅仅两人听得见而已。   卫卿听着耳边这个还是童稚的声音,心中紧紧一缩,想到了很多很多,万般情绪哽在喉间,却也是这么多年习惯的淡漠,面上没有显露出分毫。   他以为自己自那人不在了以后,待在这冰峰雪岭之中,心早已冰冷了,此刻却被一句话轻轻地破了伪装,那么多年的他以为对那人充满着的都是恨意怒意,此刻他才知道,有些东西是忘不了的,改变不了的,一直以来,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看着这般,众人皆是沉默了,虽是不知这其中缘由……夜鹰看着两人,面色些许复杂,只是在心中叹息了声。   “我们以后还会再遇见的,对吧……”苍澜又对卫卿说道。   卫卿平复了心绪,站起身来,摸摸他的头,笑了笑,“会的。”看着一旁的白沧,同那苍澜相似的面容,沉思着,想到了些什么。   “那再会了!”   众人终是别罢,一番送客南归的离别。   未时,一番解毒折腾后的凤璟曦,醒来过来。   见着卫卿坐在一边,递给他一杯水。   见他气色好些了,卫卿又递给他一个信函,道:“这是叶公子给你信。”   凤璟曦疑惑,便拆了开来。   “凤公子启:   留此书信一封,提言几件事罢。现在于你而言养好身体最是重要,双珠夏花之毒虽是解了,但也不过是替你捡了半条命回来,这毒之所以传言难解甚至不可解,乃是因其毒性变化多端,不同人中毒其毒性百般变换,无一相同,不同时日也有不同的症状……我为你选的那法子也是最为痛苦煎熬的一种,那日本是还有另一个解毒的法子,以血换血,易其毒于另一人身上。这雪宫宫主卫卿同你那侍卫皆说要与你换血,得友如此,乃是幸事,修养之日,切记心平意清,不要有过多的思虑杂念,想你突然毒发便是由此原因。这便你变好好养着吧,许是以后有缘,再是一个贵气不凡的七皇子也好,还是一个江湖侠客也罢,可再会。   差点忘了一件事,我在凤离京都城,曾帮一个女子解毒,那人中了六花梦醉,容色本是倾城殊姿,奈何心有牵挂之人不得,百般清减消瘦。这六花之毒,抹去了她的一些记忆,听闻如此她更是伤心欲绝,我有心做了一件事,不过一月,那人定会寻得这里来,你切好好招待她啊……”   落款署名,玉面神医。   看罢信,凤璟曦手颤了颤,原来,原来……这边要下床去寻得那叶思凡,卫卿忙按住了他的身子,“他们已经走了半日了,叶公子嘱咐我待他们走后两个时辰再给你书信,你再去也见不到了。”   凤璟曦听闻,只能慨叹,又想起了书信中所言,不禁欲起身对卫卿拜道:“你没提及,这信中却是道明了,你待我至此,我怎……”   卫卿按住他要起的身子,“一切,等你养好身体再说吧,叶公子的救命之恩,你以后才能报得了。”   凤璟曦点点头,心中尽是欣喜,这几日,真真是重生了一般。   这人生际遇,真是难以参透,这命悬一线间,重见柳暗花明,你当是心灰绝望,但却有人给你带来生机,所以怎能轻易言放弃希望。   第二十六章 初露慧智   【行少欲者,心则坦然,无所忧畏,触事有余,常无不足。】   在雪宫多待了数日,叶思凡千月一行人终是离开雪宫了,岚都云雀楼传信来,说雀阁已派人催了数次让他们回去。   信中还说道,雀阁长老还派了四人来,在云雀楼等着他们。   途径雪国岚都,在城中云雀楼稍作停留,叶思凡让千月写一封信派人送于东月六郎,让他转述于他的大弟子沈清风,他们前些时日要寻的那人此时在雪国,可带着沈姑娘去雪宫寻那人去了。   见众人不解,叶思凡笑了笑,解释道:“我们虽是不了解这其中纠葛,但想着沈姑娘那般情形,心中也着实感叹,我便答应了那凤璟曦帮他一帮,君子有成人之美,呵呵,我何不做一回君子?”   听得苍澜也是一阵高兴,雁姐姐要找的人原来是师父救的那人。   千月便让九夜唤来云雀楼的信使来,书信一封,遣人快马加鞭送至了东月。   众人便不再做停留,收拾了车马,便启程回西蜀。   时值大雪节气,空气中满是凛冽的寒冷,大风刮着脸也生生的疼痛。众人虽是离开了雪国那极北的冰峰雪岭,稍稍不那么冷了些,却也是冬寒难耐。千月便给众人多准备了些衣物,苍澜同白沧这几日在北国住了数日,许是在水云巫山生活惯了,不太适应,皮肤竟是冻坏了。想着这些时日,若是回了西蜀,也是湿冷的气候。   回去的路上,白沧冷得厉害忍不住想变回镜灵兽形,又可怜兮兮地小声抱怨着想回水云巫山了。叶思凡忙哄着止住他,便拿来自己身上的狐裘给他裹了上去,让他同苍澜挤在一起,又在外面给两人裹了一层毛绒毯子,不仔细看去,倒像是一个胖胖的家伙蹲坐在那里,看得车上的众人一番笑。   众人坐的马车十分宽大,车厢内壁上挂着厚厚的青色幔布,下面铺着几层锦华织毯。   车厢中置放着一张檀木小几,上面放着几本书,千月坐在一旁,手中持着一卷书看着。   叶思凡刚同九夜下了几局棋,归途有些遥远,众人在有些晃晃的马车上坐了几天,虽是途经城镇,但也尽量不作停留。   这日,又是下了小雪。   马车上,苍澜见卫子玉一脸的不高兴,想起了些什么,不由问道:“子玉哥哥,雀阁不好吗?”   “好什么……呃……还好吧……”卫子玉刚说了一句,马车那边端坐的千月便淡淡扫来一眼,心中一颤,忙改了话头。   苍澜听着很是不解,“那你为什么说不想回去啊?”   卫子玉一听,心中暗道一声糟糕,忙结巴着解释:“我……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想回去了?”   此时,白沧却是快语说到:“昨晚上啊,你不是在那里跟我们说来,不想回什么雀阁,说那里一点都不好,还说要半路上偷偷带我们出去玩呢,你忘记了?”糯糯的声音,可爱讨喜,此刻却听得卫子玉脑门一阵冷汗。   卫子玉现在只想说这两个小家伙真是……两个小祖宗啊,怎么能在这里说这些话呢。心中又一时懊悔,自己做什么在他俩面前抱怨什么,这下子……   看着卫子玉一脸的又急又悔,白净的脸都涨红了,那双黑亮的还在偷瞄着坐在马车一旁看书的千月,“哈哈……你这个小子……”九夜哈哈笑道,星眸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子玉,你师父可是还在这里,你说说怎么个不想回去法?”   “我……师父我错了……我那是一时糊涂才乱说的……”   “哦……”千月淡淡得应了声,放下手中的书卷,看了看那边急得忙解释的某人,又淡淡说了一句:“回去雀阁,闭关一月,写策论十篇,抄言术百遍……少主你趁我在巡视忙着各国云雀楼中诸事,竟是偷偷离开雀阁,一走就是两年,累得阁中长老们为你操心,阁中诸人为找寻你四处奔走,就是生怕你一个人在外,出什么事……如今,你还想着要偷跑出去玩……”   起先听着这般惩罚,卫子玉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黑亮的眼睛里溢满哀求,又听着千月后面的几句,又是一阵愧疚,他定是给大家又惹麻烦了……   可闭关一月,要在那个空空荡荡的石洞里待一个月不能出去……策论十篇,平生最烦那想那些计谋策略,还要让他做文章……言术百遍,卫子玉心中颤颤得想起了那一本厚厚的书册,抄一百遍……一百遍……一百遍……   想着越发苦恼,不由跟千月商量道:“师父,师父……子玉错了,再也不偷跑出雀阁了,饶了徒儿这一次吧……好不好……”   硬是暗中拧着大腿,一时眼中氤氲着了水汽,哀哀切切求道,好不可怜。   千月不为所动,语气有些严肃,说道:“你既是少主,身份不同一般人,却是这般胡闹任性作为,怎么在众人心中立威,以后如何能掌管雀阁?”   卫子玉听闻,心中急急叹道,这般哀求无用,还让师父又说了他一顿。不禁回头又看看九夜,九夜看着他,不言不语,眼中流露出得却是戏谑旁观,只好又看向了叶思凡。   叶思凡抚了抚下巴,只是笑吟吟说道:“我虽是他大哥,但我也没比他多厉害些,你算是求错人了。”   卫子玉已经泄气了,看来这次师父的惩罚是免不了的。   “月叔叔,我想子玉哥哥已经知道自己错了,那就不要罚他了吧……”   听得卫子玉倒是一惊一喜,想不到苍澜竟会为他求情,众人也有些疑惑,千月听着淡淡一笑,问道:“苍澜你怎的知道,子玉他已经知错改过了?”   “那日春瑶先生教导我们说,为人贵在,不文己过,不覆己过。既然子玉哥哥已经知晓自己错了,并保证要改过,一言既出,如白染皂,他也定是会说到做到的。”   众人一听,皆是愣了下,又看了看那个同白沧一起裹在毛绒毯子中的苍澜,清澈的紫眸中闪烁着单纯,却隐隐让人觉得一股淡定温然的气质,这般话说得虽是简单,却是他小小年纪能知晓这些道理,实属难得。   九夜星眸中有些不解,在一旁问了一句:“那你为何要替子玉哥哥来说情?”   苍澜听着,想了想,认真答道:“师父说过:‘人有众过,而不自悔,顿息其心。’我想便是这个道理,若是子玉哥哥知晓错处并改过了,那责罚也是不用承受的;可若是子玉哥哥心中不认错,叔叔你惩罚了他,虽是受了,也只是一时而已,并没有用啊,还不如不罚。”   听罢,惹得众人一番思量,千月终是喟叹了一句:“好一句诡辩说辞,你小小年纪,竟是这般通透慧智,子玉若是有你一半懂事,我也就不用这般费心了。子玉,你说是不是……”   子玉也听得了苍澜的一席话,面上也不觉有了赧色,他竟然还不如一个小孩子,心中着实有了些无地自容之感。   九夜也忍不住夸奖了下苍澜。   一旁的叶思凡却并未有一丝觉得奇怪,仿佛苍澜本该如此这般。   …………………………………………………………………………   正平缓行驶的马车却突然一震,便听得车厢外的马嘶鸣一声,众人都有些失了平衡倒在一起。外面的易尘惊慌失措地高声喊了句:“小心!”   紧接着,便听得外面一阵刀剑声响起。   千月眸色一沉,对着九夜说道:“夜,你护着少主,大哥,你便护着苍澜和白沧,我先出去看看。”便迅疾起了身,踏出车厢。   叶思凡伸手将裹在一起的两人一捞,拥在怀中,听着车外的不绝于耳的刀剑声,眉间紧了紧,红痣冷艳似血,竟是寒意非常。   闻言,九夜掏出腰间的软剑。   千月刚出了马车,便觉得面前一阵寒气扫来,不是冬日那般严寒,却是直逼而来。千月一个错身,挥掌拍向拿刀砍过来的一个黑衣人,直中胸口,那人吐了口鲜血,软下身去。   千月挥袖将车门关上,便跃下马车。   这才看着眼前,心中却凝重起来。   这竟是来了十多个精壮的黑衣人,蒙着面,手中拿着寒光闪闪的大刀,易风易尘正与他们纠缠打斗,千月一行人带着两个马车,后面一辆上马车上坐着雀阁派来接少主回去的四人,这时便也闪身出了马车,同几个黑衣人打了起来,一时间,众人打斗的身影交错,也一时止住了黑衣人的进攻。   叶思凡闪身而起,衣袖轻挥一阵,便见一阵紫色的雾气扑向了众人。   那紫色的雾气笼罩了众人,霎时便听见一阵阵刀剑的落地声,接着方才还在打斗的众人,“砰”“砰”倒在了地上。   那几个黑衣人蒙着面,露在外面的眼睛暴睁着,发现身体一下子动也动不了,一时皆露惧意惊恐。   千月从怀中掏出一个碧色的瓷瓶,倒出几粒药丸,喂雀阁的几人服食下去,过了半刻,几人才能动了身,从地上站了起来。   千月看了看倒在地上了几个黑衣人,马车四周还有几个黑衣人的尸体,不禁皱了皱眉。   若是想置他们于死地,却派这些三流的杀手……是谁……   第二十七章 途中惊变   【一念而起,再难终。】   千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几个黑衣人,马车四周还有几个黑衣人的尸体,不禁皱了皱眉。   究竟是何人派来的,这些三流的杀手……   想至此,便将那个碧色的瓶子扔给了易风。   易风沉默地走到一个的黑衣人边,蹲下身,捏开他的嘴,扔进了一个药丸,半刻后,黑衣人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那人转眼却见着四周一地的黑衣人的尸体,面色立时变得灰白,便摇摇晃晃爬了起来便想逃跑,却不料刚转身,便见面门前不及一寸处,一道剑锋指着鼻尖。面前站着一个猫眼弯弯的少年,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身后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清清冷冷,“是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强忍着双腿的颤抖,眼前的剑锋越来越近,只好结结巴巴答道:“不……不知……道……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看着千月眉间皱了起来,易风将剑锋递进了几分,面色却是笑嘻嘻得问着:“快说,那你们是什么组织的?若是……”   却是还未说完,便见那人的双眼忽得流露出一丝恐惧,身体忽得软了下去,剧烈得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啊……”突来的变故,让众人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易风脸上的笑也顿住了,这人怎么突然死了。   再去看其他几个黑衣人,嘴角皆露出了一丝血迹,探探鼻端,都没了声息。   竟是全死了。   一向沉默的易尘,也忍不住问道:“月公子,这……”   方才那紫色的雾只是让人刹那昏迷的药物,这些人怎么……   雀阁来的那四人,搜遍了地上黑衣人的全身,没见到什么信物,也没见纹身的标记,对着千月说道:“公子,似乎他们只是个小罗喽,什么都没有发现……”   听着,千月看着眼前,闭了闭眼,沉默不答。   方才他看到了什么……那个黑衣人临死前眼中一闪而过的红光,不可能是错觉……可是,又怎么会……   让易风易尘将一些粉末撒在那些尸体上,而后吩咐几人继续赶路,又想起了些什么,对着雀阁派来的那几人问道:   “石长老派你们来时,可说过些什么?”   那四人听到千月如此问,皆面露不解,只是都摇了摇头,答道:“不曾。”   “那你四人是隶属外阁?”   见着面前这四人,他有些时日没回雀阁,这几人看得有些面生,只是那日出发时他见着了石老让他们带来的信物,方才又见了四人的身手,此刻才是想起来一问。   四人点了点头,应是。   千月心中隐约想到了些什么,石老竟是派了外阁的人来接他们回去……转身对着易尘问道:   “易尘,还有几天可赶回去?”   “公子,还得两日。”   “那中途不必过多停留了,换了马匹,便继续加快赶路吧。”   “是,公子。”   雪依旧稀稀落落下着,静静地落在地上,一层一层,将地上的血迹慢慢掩盖了去,什么都没留下,四周又恢复了方才的寂静。   回到马车上,卫子玉正缠着九夜说想下车看看去,只是九夜拦着,见到千月回来,忙消停了。   苍澜同白沧却是被叶思凡点了昏穴,睡了过去,拥在怀中。   叶思凡看着千月,问道:“怎么回事?”   只听得一阵刀剑声过后,便没了声息,车外几人的对话隐约听着,却是没听明白。   “不知,没有留下线索,不过……我却是想到了一件事,若真是如我猜的那般……雀阁这些时日定是……”话未说尽,语气却是带着些凝重,面色也有些苍白。   “难道雀阁出什么事了?”听着千月这般,卫子玉急急问道。   “我也不知晓,这两年我同九夜一直在外面巡视云雀楼诸事,并不十分了解。”可是这他们的行踪路线,怎么有人知晓?   “月,长老这般急急召我们回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九夜看着千月有些凝重的脸色,不禁猜到,“少主失踪了两年,却是在今年才通知我们……”   千月又想到了方才见到的红光,傀儡术……   “若我猜的不错,阁中确实出事了……”   听罢,众人心中皆是沉默。   千月终是淡淡得说了一句,声音不复清越如玉,“还有两日才能到了西蜀,大家路上小心着点。”   在赶路的第二日凌晨,天还未全亮,夜色的昏暗还未完全散去,两辆马车奔驰在路上。   正靠着车厢休息的叶思凡闭着的双眼忽得睁了开来,耳朵动了动,似是听到了一些动静,平缓的呼吸也有些变了,将九夜同千月唤醒了,道了句:“有情况,小心点。”   便先是掀开了车帘,闪身跃出马车。   正在赶车的易风易尘见叶思凡忽然出来,皆是一愣,问道:“公子,怎……”   叶思凡并未回答,只是抽出了易尘腰间的剑,轻跃上了马车顶上,对看着他的两人,“继续赶路,尽量走大道,别再走林中小路了。”又对着后面跟着的那辆马车赶车的雀阁两人说道:“把睡着的那两人叫醒,小心着点四周的动静。”   几人见叶思凡一脸的凝重,忙应道。   挥鞭加快了速度。   忽然间“嗖”的一道破空声传来,叶思凡斜挥出手中的剑,劈向马车的侧后方,便听着“铮”得一声,将一支射来的箭截成了两断。   叶思凡见了,眼中却并未放松一点,眉间的红痣在微亮的天色里看起来冷艳似血,一身寒衣竟似比那手中的剑还要冷上几分。   抬头看了看四周,这条路的右边是一片密密的林子,虽是在冬季叶子落尽了,但那繁密的枝丫在暗淡的天色里看起来,仍是黑乌乌的一片。   左边是一片荒野,一眼望去,覆盖着全是白白的雪,极目处,不见村落。   而那林中此时竟是十分的寂静,听不得一丝声响。   “易尘,将马车靠左,速度再快些,尽量离开这个林子边。”叶思凡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凝重,一双狭长的眸子紧盯着林子里,又用食指急促地叩了叩车厢顶三声。   车厢中早已醒来的千月同九夜也听得了方才的“铮”得一声响,又听着车厢顶的三声叩响,九夜出声:“月,大哥……”   千月看了看车中还在睡着的苍澜三人,便道:“你便先出车厢去,换易风进来。”   又派人来了么……   九夜刚换得易风进来,便听见了空气中传来一阵阵的“嗖嗖”破空声,手中拿着的剑迅速劈向马车右边。   抬头便见一道道闪着火光密密麻麻的箭矢射了过来。   “小心!”   九夜急忙剑尖点了一下车辕,借着反弹之力,纵身跃起,手中的剑横挥,一道剑气扫了出去,将近得马车的箭矢尽数劈断。   叶思凡却是已跃向了后面一辆马车,转过头,同九夜对视一眼后,九夜点了点头,便飞身进入了那片黑色的林中。   第二十八章 傀儡杀手   【时间将那么多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九夜飞身进入了那片黑色的林子,轻轻落在一根枝桠上。凝神看向四周,星眸眯了眯,慢慢隐了气息。   从林中射出的箭雨此时已经止歇下来,林中一时黑乌乌的,却是非同寻常的死静。   左手五指上夹着几枚银镖,顺着感觉到四周的气息的位置,甩了出去。立时,便听得几声“噗通”得重物落地声。   果然,听到这几声响,九夜挑了挑眉。   握紧手中的剑,脚尖轻点,纵身跃于林中,还有那左手似是随手甩出的银镖,在一片黑暗中隐约闪烁着寒光,流星般飞了出去。   又是几阵声响。   突然,双脚刚刚落地,后身一阵逼人的剑气,衣衫动了动,九夜挥剑反手一挡,迅疾转了身,却见身后一个黑衣人,拿着一把弯刀,扑了过来。   刀剑相撞,刹那间,火星四溅,这时天已经渐渐明亮了些,九夜看清了眼前这个同他打斗的人,却是心中一惊。   这人……同他激烈的打斗中,剑法竟是丝毫不输与他。   但是动作奇怪地有点僵硬,他本想是试试这人的剑法是何门派,招招狠绝,剑法诡秘,速度也奇快,更他心惊的却是这人的眼神,呆滞无光,却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一身黑衣衬得那张脸越发青白,方才天黑没看得见,此时才见那人的双眼竟是有些血红,九夜心中嘀咕了声,看着真有些渗人。   “嘶”得一声,却是一个不留神,臂上被那弯刀狠狠划了一道。   见这般,那张脸上奇异地摆出了一个笑脸,嘴里出声:“呵——呵——”。   “该死!”九夜觉得伤口处一阵阵刺痛,低头见着被划破的手臂上,从那破碎的衣屑间流出的血变成了诡异的黑色。   身体也一阵阵开始发软,刀上有毒。   自己轻敌了……   见那黑衣男子又一刀斩了过来,九夜忙捂着手臂侧身滚了出去。   危急间,“咣当”一声,那人的身体突然定格,手中的弯刀掉落在地,双眼暴突,直直向前倒了下去。   尸体的背上插着一把剑,剑柄还在微微振荡。   叶思凡站在那里,拍了拍寒衣白袍并不存在的灰尘,看着狼狈倒在那里的九夜,嘴角弯了弯:“小夜儿,你看看你……哈哈……”   听着这人的戏谑,光站着看他的笑话,九夜一阵阵眼前发黑,不知是中了毒的缘故还是被叶思凡气得。   笑了会,叶思凡见九夜趴在那里不动,走了过去,蹲下身,问道:“怎么还趴着啊,大冬天的,地上不冷么?”   九夜的嘴唇已经有些发紫了,看着眼前这个眉间红痣的男子还在看他的笑话,不禁嘴唇抖了抖,话不成句:“哥……没力……气了……毒……”   叶思凡将手中的一粒乌黑丹丸喂他服下。   见他吞咽了后,便又一掌狠狠拍上了九夜的后脑勺,将他的一张俊脸拍进了地上的雪中。   “叫你轻敌……给我记住这个教训……”叶思凡依旧笑吟吟得说着,狭长的眸子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方才他刚解决掉另一边隐藏的箭手,听见这边的刀剑声,便闪身赶过来,看着那个黑衣人划破了九夜的手臂,心中一紧。   忙将手中的剑射了过去,老天爷知道他看见当时那人举起的弯刀时,心中的惊慌,手将剑刺了过去时,还是微微抖着。   九夜在地上趴了一会,待身体渐渐恢复了直觉,慢慢捂着手臂摇晃着站了起来。   “哥,对不起……”   叶思凡抬眼看着低头站着的九夜,一头墨蓝的发丝已经散了开来,衣服上沾着些许雪,有些狼狈,心中终是叹了口气。   伸手四下里袍的一条布,将九夜那受伤的臂细细包扎住了。   末了,用手拍了拍,惹得九夜一阵龇牙,却不敢呼痛。   两人回到林外的路上,千月已经下了马车,其余几人在那里站着。   “怎么样了?”   听得九夜说道那人如血的双眼,眼神呆滞……   千月皱了皱眉,“这些人似是中了傀儡术,是被人操控了。”   “傀儡术!这不是隐空的……”易风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惊声道。   “不是吧,我们两年未回雀阁,这次回来了,那人给了我们这么大一个惊喜!”九夜有些悻悻得摸了摸鼻尖,他还被那人划了一刀。   还中了毒。   “这不是隐空的傀儡术,倒像是南疆的巫术。”听着九夜的话,千月淡淡解释道。   “一下子控制这么多人,凭隐空一人是办不到的。再说了,隐空也不必这样,这些黑衣人似是真要置我们于死地。”   方才一阵密密麻麻燃火的箭矢射了过来,若真是一个不慎,马车便在林中被截了。   只是……是谁要这般做?   千月抿了抿唇,眸色深沉:“我们回程的路线,也只有阁中之人才知道,这般看来,定是有人不欢迎我们回去了……”   “绕过原先的定得路线,从穆州直接去都城邱泽。”   “是”几人应了声。   听着,叶思凡抚了抚下巴,不由问道:“你说的这穆州,可曾是那个笑楚山庄在的穆州城?”   千月奇怪他为何有此一问,答道:“确实。”   叶思凡笑笑:“既然你们那个雀阁不欢迎我们回去,我们便拖它一拖,若是没记错的话,我在穆州还有一个朋友,多年未见,倒是想去会他一会。”   “好,那便在穆州待上几日,就不必去知会那里云雀楼的人我们的行踪了。”   众人说定,便策马启程了。   马车上,卫子玉同那苍澜白沧还在沉睡着,千月淡淡解释了句:“我方才燃了一小节檀香。”此刻才,看见九夜用手捂着的手臂上包扎着一块,问道:“方才……”   九夜有些尴尬得扯了扯嘴角,“月,没事,我是不小心……”   叶思凡却在一旁轻飘飘丢了一句:“呵呵,我还当是你们那个雀阁所谓的,四隐就是这么个水平呢……”   修长的手指,指向了九夜,“都像这般爱不小心的……好像小夜儿,你还是什么四隐之首么?”   “你……”九夜星眸瞪大了,却是无话反驳,气得转开脸去。   三兄弟之间,除了千月,就是叶思凡,属他嘴最笨,说不过两人。一向别人眼中的九夜,潇洒不羁,偏偏到了两人面前,总是没话说。   好一阵气闷,他一向自诩在江湖中剑术不凡,少有人能敌,方才不过是被那人的诡异面容惊了一下,走了神。   “夜,哥哥是在担心你。”千月终是淡淡说了句,看着叶思凡笑吟吟得模样,又道:“想是那人真中了巫术,虽是被人操控了心神,但我想这施术之人的武功也定是在你之上……你这武功剑术虽是好,天外有天,以后别这般不小心了。”   “恩”九夜还是闷闷应了一声。   听得叶思凡一阵轻笑。   千月倒是提起了另一件事,“哥哥,你说的在穆州的好友是何人?”   “哦,这人啊,呵呵,倒算是穆州一个奇人了”叶思凡靠着车厢,想了想,“他还算是我半个师父,呵呵。”   一时,九夜同千月皆是好奇这人是谁。   第二十九章 穆州奇人   【挥毫写意的笔墨晕散在精致雪白的素娟上,映出的却是水远山遥的身影,那人却在,何边城下。】   寒剑阁,百尺阑干迤斜阳。   一座江边高阁,双飞檐,江上折射着斜阳余晖的波光潋滟,隐约见苇洲,远处青山淡淡似墨,归帆鱼艇数点。   “空翠远凝江树小,落霞飞送酒杯宽。”一人斜靠着阑干,摇晃了下手中的酒杯,薄唇轻启,缓缓吟诵道。   那人一件墨绿的袍子松松得挂在身上,脸色略微有些苍白,身形有些清瘦,外袍稍稍扯开露出了锁骨,却不在意,神情慵懒。   一边站立着的中年男子看着正在惬意饮酒的年轻男子,不禁心中叹道,这人貌是无情面容客,却偏偏生得别样风流。   一时又想着这人的手段,跟了他多年,心中却还是有些寒意。   “做了千般万般,最后得到的只是无尽的伤,你说说看,这样的结果值么?”   “我原先还不自觉,可如今,心,真是一点一点冷了。”   那饮酒的男子突然出声道,盯着那个酒杯,说了句极不相干的话。   听见这般,中年男子一愣,看着那个似乎在自言自语的人,不知怎么回答。   静默半刻,男子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酒杯,才抬头问道:“事情可是办妥当了?”   “是,按主子吩咐的办了。”   男子轻笑了声,问道:“结果如何?”   “果然不出主子所料,当晚阳州城,云雀楼中并没有出现那几人的消息……”中年男子将探子传回的消息如实禀报了出来。   摩挲着右手拇指上的一枚盘龙银戒,男子站起身来,看着阑外的烟波浩渺的江面,说道:“那人心细如发,想是这般小手段瞒不过他……呵呵……不过,我只是想拖他几日便可,就算他们不绕道,我还是会派更多的人去……”   “我都有些等不及了,准备了这么多年啊……”男子低低叹了声,五指一松,便见那个白玉酒杯直直坠了下去。   “也好,都回来了……那便按原计划行事吧。”   中年男子似是迟疑了一下,待瞥见男子指上的盘龙银戒,立马拱手应了是,便退出了寒剑阁。   男子略微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负手站在那里,望着眼前的青山大江,眼中流露出一丝志在必得。   待叶思凡千月一行人坐着马车,挥鞭加快了速度,终是在午时到了穆州。   进了城中,易尘易风按照吩咐,便在偏僻的城西找了一座小院,付了几日的租房钱,便暂时住了下来。   苍澜同白沧下得马车来,四处看着他们在的这个院子。   临水筑亭台,假山洞壑匠心独具,水池边环绕着一条长长的红漆廊庑,曲曲折折通向后院,园中有几棵粗壮的树满是苍绿,偶尔见着几片红黄叶夹在其间。   一路南行,经历了北国的雪寒,如今到了这般一个充满生机的地方,两个小家伙倒是有点适应不过来了,身上还穿着厚厚的棉衣,披着狐裘,倒是有些热了。   “苍澜,这里的树还是绿着呢,同巫山那里一样……”白沧跑跳着走进一个亭子,趴在栏杆处瞧着那个小池,看见了有几条花色锦鳞摇曳其间,“这里还有鱼啊,好肥……”   苍澜也走了过去,“师父说这里已经离巫山很近了呢……这里一年四季都一样。”   “这就是我们要去的那个雀阁么?”白沧不禁问了句。   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不是,这是穆州城。”叶思凡随后走了过来,看着两人,笑了笑,又道:“待会我要去城中走一走,顺便拜访个老友,你们俩随我一同去吧。”   两人也想出去看看,便点了点头。   同千月九夜说了声,叶思凡便带着苍澜白沧去了城中。   不同于凤离岐都的高楼林立,四马塞途的繁华,穆州这里的街道也别有一番热闹,行人衣着也着实有不同。   叶思凡带着两人从一条绕过大街,拐进一条小巷,凭着记忆,走了不短的路程后,停在了一个破旧的矮门前,上面挂着一把生锈的大锁。   看着面前破落紧闭的门,白沧瞪大了圆圆的蓝眸,不解问道:“美人爹爹,这是哪里?我们要找谁啊?”   叶思凡捏了捏他的脸,看着白沧又皱着小眉头挣扎,笑吟吟道:“是一个奇人,我却也是不大肯定,他是否还是住在这里罢。”   正待三人站在门口时,旁边路过了几位夫人,头上包着罗巾,手臂上挎着篮子,里面放着新鲜果蔬。   见着叶思凡三人站在那里,不由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着碎花素色长裙的夫人问了句:“这位公子,你们站在这里,可是来找那个空耳老头的?”   听着“空耳老头”,叶思凡不由笑了笑,温和拱手道:“这位夫人,我们确实来找空耳前辈的,请问他现在还住这里么?”   见这个寒衣白袍的男子,面色俊逸,又极为有礼,其他几位夫人看着不禁微红了脸,那个碎花长裙夫人却大方笑了笑,回道:“那老头是住在这里,这时锁着门,该是又去酒馆讨酒喝了……哎,就是那个出了这条巷子,左拐,有一个酒馆,挂着齐市酒馆的旗子的那个。”   “那多谢夫人了。”叶思凡又是一阵道谢。   转身看了看那个破旧的门,叶思凡不禁抚了抚下巴,这老头这嗜好还是没改啊。   顺着那位夫人指的路,便带着苍澜白沧找那个酒馆去。   这条街上行人不多,只有几个摆摊的,不闻喧嚣,不见车马过,左拐处走了几步,便见到一家店挂着的酒旗,“齐市酒馆”。   抬头看了看,便牵着二人进去了。   正门踏进,便见了一个还算宽敞的大堂,摆着几张酒桌,坐着几人吃菜饮酒,或是相谈,只有一个小二抹着桌子,见着门外进来的一人,还带着两个小孩,忙迎了上去,“这位公子里边请!”   叶思凡环视了一周,在酒馆最里靠墙的那一桌见到了一个灰衣人,终是嘴角弯了弯,对着那小二说道:“来一壶店中最好的酒来,喏,放在那一桌上便可。”   顺着叶思凡指的方向,看着那一桌后,小二眼睛有些瞪大了些,嘴里小声嘀咕了句,听不分明,还是应了句:“好嘞,这位公子稍等。”   叶思凡便在那灰衣人对面落了座,那人正端着碗喝酒,不妨对面坐了一个人,抬头淡漠得扫来一眼。   看着眼前的灰衣人,两鬓染霜,灰白的长发披散着,眉间已见沟壑,乍一看去,沧桑的模样真似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一般。   看了叶思凡一眼,那人却是不出一语,仍是低头喝着酒。   叶思凡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将苍澜白沧二人抱上凳子坐下,才开口道:“空耳老头,这么多年不见,不认得我了?”   正端碗喝酒的空耳听得对面那男子的话,抬头看了看对面那个眉间红痣笑吟吟的男子,终是出了声,“你怎么来了?”   叶思凡听得,却是笑着答了句:“遭逢不幸,绝处逢生,巫山六年,近日才想着出来一见。”   仿佛知晓了一般,不再问,那灰衣人嗯了一声,便又端起碗喝起酒来。   “为什么这位伯伯叫空耳啊?”这时一边的白沧却突然出声到。   恰时,小二刚端着酒来,放在桌上,瞧着两个模样不凡的两个小孩,发色也是少见,不由新奇多看了两眼。   这时听着那个蓝发的小童糯糯的问了句,便随口答了句:“视若不见,空耳不闻,由此而来。”   那小二说得有些无礼,那灰衣人却不见恼色,不曾听见一般。   那灰衣人此时才抬头看见了叶思凡身边坐得两个小孩子,此时皆有些好奇的看着自己。   罕见的紫眸紫发,流光炫目,眸光却是清澈温和,另一人长发暗蓝,盈盈蓝眸,面色有些清冷。   小小年纪,端坐在那里,姿容不凡,风貌天成。   那双淡漠得眼中却是难得出现了一丝波动。   那灰衣人却是突然站起身,说了句,“走吧。”便拿起桌上小二刚端上来的那壶酒,没再说话,跨步走出了酒馆。   这般突然,叶思凡只能无奈得笑着放下一锭银子,带着苍澜白沧跟了上去。   第三十章 不是前尘   【手指冰凉,翻覆间,看见了轮回,如同寂寞般雪白的颜色,什么也看不透。】   随着那灰衣人回到了那个破旧的矮门前,开了门。   “进来吧。”   苍澜同白沧,跟在叶思凡身后进了那个看起来有些破败的院子。   一个并不算大的院子里,同那破旧的矮门不同,里面却是另一番景象,三正两耳,院中有一棵遒劲粗壮的青松,苍苍笼碧色,松下一张石桌,琴书几席,净好无尘。   叶思凡瞧着这里,竟是同记忆中无二般,不知该作何感慨,又瞧了瞧那个兀自坐在石桌边席子上的灰衣人。   只是想了一句,纵使他再这么感慨世事变迁不由人,时光却似偏偏在这人的身边停了下来,宁静无声。   一时间,竟是不知为何来这里了。   “想问些什么?”灰衣人将那酒壶打开,摇了摇,举手欲饮,出声问了叶思凡一句。   只听到这人的声音同脸色一般漠然,双目低垂着,又似是闭目了一般。   “问生,问死。”叶思凡笑着撩起衣袍,也坐在了一方席子上,让一旁站着的苍澜白沧随着坐在了身边。   两人乖乖得坐下,听着大人谈话。   听着叶思凡的话,那人却是冷冷嗤笑了一声,却是将手中的酒壶扔在了一边。   “生不由己,困于色相,死不由命,执念俗屈。”   灰衣人仍是冷冷得回了句。   叶思凡听着这人含着嘲讽的话语,又看了看倒在一边的酒壶,只得无奈哂笑,还是那般不留情义啊,又问道:“那又如何?”   那灰衣人抬手将一旁的琴拿了过来,拨了拨弦,清清冷冷,却是琴声铮铮而鸣。   再次出声,声音却是稍稍温和了些,那灰衣人抬眼看着叶思凡,那淡漠的褐色双眼,并没有看着自己,却让叶思凡恍惚着看到了一丝怜悯,“欺人瞒己,是为所苦,思虑不忘,是为所伤。”   一句话,生生让叶思凡脸上的笑意顿住了,只不过是因为,刹那间,听到了这句,心绪难明。   心间似是破了个洞一般,满腔的空空荡荡,轻而易举被那么一句话坍塌了多年修筑的隔墙,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却还是一阵晦涩的惆怅。   微微抬起头看了看天,嘴角弯了弯。   突然间想起了多年以前,还是这个地方,还是这张石桌,还是这张琴,还是这个他同眼前这个人。   欺人瞒己……是为所苦……   思虑不忘……是为所伤……   这句话,又是莫名得同那副画面重合了一般。   一个雨后初晴天,一个潇洒恣意的白衣少年,也是坐在这里,笑着问着面前的灰衣人。   “何为欢,何为苦?我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我只当这一世还是逍遥自在的。”   正在弹琴的灰衣人止住弦动,淡淡回了句:“有悲有喜,便是欢,不悟不解,便是苦。”   那白衣少年早已经习惯了这人说话,总是这般有些晦涩难懂,不知所谓,笑嘻嘻得回了句,“我可学不来你的那副冷眼旁观,我得意处享自在便可,人间哪会有那么多悲欢之事呢。”   说得这般自在,那时的少年,似是在天地间无了束缚,又是笑得那般开怀,似是从此可逍遥山水间。   不必感怀,他原是这么以为的,那时的自己,也是这么做的。   恍然六年了啊,怎能一言述尽。   而如今,白衣少年已经不在了,只留一个寒衣之人辗转尘间,心间背负着诸多放不下。   他还问这些做什么……   稳了稳心神,叶思凡收回了记忆,面色仍是恢复了笑吟吟的模样,指了指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两个小童,问道:“这次来,我还是想来问问他。”   苍澜见叶思凡指着自己,转头看了看同样迷惑不解的白沧,一时出声疑道:“师父,问我什么?”   终是抬了眼,早先在酒馆中对这两个小孩的一瞥,灰衣人心中早是生了些波澜。   凝视了半晌,那个紫眸紫发的孩子也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回看着自己,垂下了眼,“不知”   这般回答道。   听着,叶思凡面色一丝讶异,“什么!空耳老头,你说不知?”   那灰衣人听着,不作理会,也没有回答,又看了看旁边另一个模样一般,面色稍许清冷的小孩。   “你叫什么名字?”问了苍澜一句。   “苍澜。”看着有些无表情的灰衣人,苍澜乖乖答道。   “苍澜,苍澜……”听着这个名字,叶思凡却是少见得灰衣人面上露出了不同的神色。   叶思凡心中有些莫名,终是加了句:“这名字,我遇着他时,便有了,楚石前辈同我说的。”   听着了楚石,“恩,他同我来信说过一些,我也才知晓了你的境遇,只是……”   灰衣人来看了看苍澜,没有再说。   “我方才听着你问,别人为何叫我‘空耳’,那个小二哥却是没说错,我这般‘视若不见,空耳不闻’已经多少年了……你俩可看看我,如今是多少岁了?”难得了,灰衣人那张淡漠得面容竟是现了笑意,问着苍澜白沧二人。   “五十多岁吧?”苍澜看了看灰衣人满鬓染霜,猜测到。   “苍澜,我原想他大概是四十多岁,可是美人爹爹却叫他老头……”白沧看着,却是小声道,心想,这人虽是发色染白,容颜却是不怎么老。   看着比叶宅的陈伯伯还要年轻许多呢。   “这老头,若是我没记错,他今年已过了古稀之年了……”   心想定是如此的结果,叶思凡忍不住回了句。   “啊……”两个小家伙听到了,一阵惊呼。   两双盈盈的眸子里闪着不信,不会吧……   叶思凡禁语,不知作何解释了。   “润泽以温,出尘舒扬,可叹啊……我方才竟是……”一旁看着的空耳此时却是心中连连笑叹,没有说出那句话。   方才他竟是以为……看着那个紫眸紫发的小孩,竟是以为这人是返前尘……   可是轮回怎奈生死,他一时糊涂了啊……   这命格……   看遍世相,过眼如云如烟,再怎么辉煌,再如何灿烂,终究是会散去的,不留痕迹。   隐没市间,人人道他“视若不见,空耳不闻”,叶小子早先年说与他冷眼旁观世间。   他只言,一叶知秋,触微见机。   这世间的事又怎是一个“预言”二字简单阐述的了……   也不过是虚名尔耳……   说再多又如何,终究是不可违,不能为的事。   看着手中的琴,站起了身,眼中已然一方淡漠。   叶思凡突然听得灰衣人这么一句:“这我便不留你了,走吧……”   怔了怔,坐在席上,无奈笑道:“呵呵,空耳老头,我们留此还不过一个时辰……”   “你想知道的答案我便已经告诉了你,一切一念之间,不必欺心,我想你是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休来问我……今日,你来,也不过是想替这个小童看看罢。”   “是”   灰衣人面色换做看肃然,看着叶思凡说道:“这本是天机之事,早些年我便不再替人看了,你问我也不会再说了……只是……”顿了顿,指了指一旁的松树,缓缓道:“是与不是,又有何妨?知与不知,又有何别?我守着这棵青松,不过几十载,而从生到死,竟不过是它一岁荣一岁枯,计较如何……我想是你遭逢这等变故,该是明白了些……”   叶思凡听着,点了点头。   “苍澜,你若是记得空耳老头,可来此地,那时便给我一个答案吧。”   这般突然被问道,不知作何反应,苍澜忙站起身来,知礼得对这灰衣人躬了躬身:“空耳伯伯,什么问题的答案?”   “何为尘世浮生,知晓了,便来这里见一见我罢。”   苍澜有些不解,却还是答道:“记住了。”   回去的路上,白沧拉了拉叶思凡的衣袖,问道:“美人爹爹,我怎么听不懂他在讲什么呢?”   叶思凡低头看着白沧皱着小眉头,蓝色的眸子疑惑着。   嘴角弯了弯:“那是因为你太笨了啊。”   白沧听到鼓了鼓脸颊,抱怨道:“是因为你们人类总是这么复杂,我才不笨呢……偏偏简单的事总是想那么多……苍澜,你听明白了?”   听得白沧一问,苍澜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明白,那位伯伯还问我什么是尘世浮生,我不知这是何意?”   叶思凡听着两人的话,又想到方才空耳老头的一席话,凝神想了想,终是笑叹出了声,苍澜白沧俩人正在说着话,却是没听分明他叹说了句什么。   “……苍澜……沧澜啊……”   第三十一章 再见冬凝   【心绪,人间何处安放。】   叶思凡低头看了看牵着的苍澜和白沧,想了想,便停了步子蹲下身,对两人说道:“澜儿,你这次随我出得巫山,我本是想让你历经世事,巫山虽好,但却不能……这天下这般大,山水如画,终究还是到处走走才好,这世人常言——‘浮生如梦,为欢几何’想来空耳前辈便是此意,往后不管遇到什么事,少恣行,多用心领悟才好。许是以后你便明白空耳前辈的话了,现在不必执着是何答案了……”   又看了看一旁的白沧,笑了笑,眉间温和,摸摸他的头说道:“白沧,我还不曾同你说过,你的娘亲白灵儿同我是相熟的,我带你出来巫山,想必她也是知道的。如今,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见着叶思凡这般,有些认真得同自己说话,白沧不禁点了点头:“恩,什么事?”   “若是我们在巫山之外,往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二人以后尽量不要分开罢,可好?”   “那还用你说,这是肯定的啊!”听得叶思凡说了这么一句,白沧蓝眸中闪着不解,糯糯说道,“美人爹爹,你为什么这么说?”   叶思凡嘴角弯了弯,站起身来:“没什么,就是同你二人这样说说,好了,咱们回去吧。”   徒留了满怀叹息,这无忧年岁间,便是希望你二人一切安好。   待三人回去了,叶思凡听得易尘说千月寻他,,便直接去了书房。   这边苍澜同白沧回到园中,却是见着了一个熟人,冬凝先生。两人很是高兴,冬凝坐在水榭阑干处,问着眼前的二人:“这隔了些时日不见,你二人可曾温习过功课?”白沧一听又是问着关于功课的事,便抿了抿嘴低着头不答,瞧得冬凝心中也不由暗笑。   苍澜倒是说了句:“上次先生讲解的功课,一些简单的卜卦之术我已经学会了……”冬凝听在心中,一张冷艳的容颜也不禁愣了愣,竟是这般快便……却是很快回过神,看着眼前的紫眸紫发的小孩,心中不禁更加猜测到,这孩子究竟是不是……原先她见着了这近乎一般的容颜,同那人小时候有九分相似,她却是不敢想……或许,想起了苍澜的师父,那个眉间红痣的男子,或许自己该去问问。   哪怕……   哪怕结果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这时,苍澜一双紫眸看着冬凝,问道:“冬凝先生,这次你来这里是要教我们功课的么?怎么不见其他三位先生啊?”   “苍澜真呆,怎么总想着功课,冬凝先生也是住在雀阁啊,当然是来接我们去那里的,对吧?”白沧很是懂得的模样,拍了拍苍澜的头,说道。   冬凝看着这般,嘴角也不禁弯了弯,散去了容颜的清冷,说道:“这次我来可不是接你们回去的,只是阁中有些事,我便先来同你们千月叔叔知会一下。至于其他三位先生,这几日阁中有些事要处理,便没有来,想是过几日你们便可见着了。”   又想到苍澜竟然只短短不过半月的学习,便习会了简单的卜卦之术,换做一般有演算天分的人,也得一年……   这般罕见的天分。   心中不由叹道:“想来,或许你比那人也丝毫不差呢……”   冬凝看了看两人,说道:“既然你二人随我学习这门功课,我便要同你二人说一些事。对于演算之术,修为一般的人,便称为卜卦者,用竹简摆阵可卜算近日的祸福,测凶吉;修为再高一筹的人,这世间便是少了许多,在摩罗国称之为占者,每一位占者都有一副占牌,经过占算可知晓一个人的命格;再高些的便是算师了,占卜国运,你看这六国之中,算师的地位十分尊崇,而算师里修为最高的便是天算师,修习水镜之术,可预人事之变,窥鬼神之隐,一般的算师能得知大体的运道。不过数年,但对于天算师来说,近乎能预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巨细无遗。”   “原来天算师这么厉害啊……”白沧认真听着,瞪大了眸子,不由连连惊叹。   苍澜也是一般神色。   冬凝看着二人这般,解释道:“这演算之术是由摩罗国传至这天下,而天算师更是寥寥无几,摩罗国便有一位百年难遇的天算师——苍羽,她可用水镜便可占卜到古今往后之景,状如目前……”   话语却是突然顿住了。   听闻这天算师,苍澜不禁问道:“百年难遇的天算师,先生见过吗?”   冬凝忍不住伸手抚了抚苍澜的紫发,眼中隐约着不易察觉的苦涩,说道:“说来也巧,我曾见过那人,容貌同你二人竟是十分相似,初见时你们倒让我有些惊异。”   不止是见过,也曾在一起修习过功课。   也只是许久许久以前……不敢再回忆起的事了……   “同我们的容貌相似?名字叫做苍羽……说不定是跟苍澜有关呢……”白沧却是听见冬凝这般说道,小声嘀咕了句,他这人形样貌本是照着苍澜幻化而来。   容颜却是恢复了清冷,冬凝对着二人叮嘱道:“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我要同你们说得,往后不管你们修为到了何种地步,惟有一事,须得谨记,成为算师,不管你占卜出了什么结果,祸凶也罢,福吉也好,却不可想着要改变这个结果。”   “有些事可占卜,可预知,却是不可改变的。世人总是妄图安享一生,便想着改变那即将到来的祸事,却不知这世上祸福相依,有因必有果。这件事改变了,或许又生出了另一件事……事事循环,没有止境……”   “我教你们这演算之术,其实我也仅仅只是一个算师,不知那天算师的境界,你们修为到了算师这般,便可自己领悟那占卜之境,幻化无常……”   而不知何时,叶思凡已然站在一边,静静听着。   脑海中却是不禁想起了一个人。   见冬凝为二人讲完,便问道:“冬凝姑娘,我曾听闻这天下天算师不出十位,这几人可都是那摩罗国中的?”   冬凝抬起头,看着站立在那里的叶思凡,想了想,回道:“确实,公子何来这一问?”   叶思凡笑了笑,“听着冬凝姑娘方才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人,他虽不是你说的天算师,却也能预知这人世祸福,却是用一盘棋子……”   冬凝听着却是心中一阵震惊,忽得站起身来,面带着惊色问道:“公子说的,那人占卜是用的棋子?”   第三十二章 蛛丝马迹   【回首西风,何处疏钟,一穗灯花似梦中。】   叶思凡话罢,便见冬凝忽然站起身来,冷艳的容颜却是色变,“云歌公子,你说那人用的可是一副黑白棋子?”   “冬凝姑娘,你这……确实是一副棋子,他能观三尺之局,知晓人世命数。”叶思凡此时也敛去了笑意,回道。   “三尺之局……”冬凝心惊,难不成真是那人?   却是微微转头,看了苍澜一眼。   “苍澜,白沧,我要同你们的师父说几句话,你们便先回房吧。还有,白沧,你秋韵先生还让我问问你的字习得如何了……”   白沧一听如此,忙对着冬凝拜了拜,急说道:“那我们先回房啦,我要同苍澜学习一下写字……”怕是冬凝要来考究他的字画功课,便拉着苍澜跑了出去,都不曾回头看一眼。   苍澜猛得被一拉,身子歪了过去,借着又被拉着跑了起来,不禁低喊出声:“哎……白沧,慢点……我还没同先生拜别呢……”   “……”   见二人的身影远去,冬凝便矮身对叶思凡盈盈一拜。   “云歌公子,我有一事相求。”   见如此,叶思凡忙虚扶她起来,“冬凝姑娘不必如此,有事但说无妨。”   冬凝浅黛间带着几分焦急,不似往日的沉静,“若是我没猜错,公子方才说的那人用棋子便可占卜,正是一位天算师前辈。你说的那人如今在哪里?若是方便,我想求得一见……”   什么,空耳老头是天算师?   叶思凡心中一阵诧异,这天算师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早已是万分尊崇神秘,一般人怎能轻易见着,想着那空耳老头早些年他见着时便是如今一般,他自是知晓老头不是一般人,还同楚石老人相熟,可……   隐迹在市中,寻常人们见了,也不过觉得只是个脾气有点怪的嗜酒之人罢了。   “好,那人如今就在这穆州,明日我便带你去见一见吧。”   答应了,只是叶思凡想着那人的脾气,摸了摸鼻子,心中也不确定,那空耳老头该不会待不久就赶他们出来了吧。   “云歌公子,我还想问一事,是关于苍澜的。”见叶思凡答应了,冬凝心中一松,又想起了苍澜,不禁问道,“我是想问一句,苍澜的父母如今在哪里……”   叶思凡听到这一问,不禁一愣,心中疑惑她怎么有此一问,坦言道:“不瞒冬凝姑娘,我虽是苍澜的师父,但我对于苍澜的身世却是一无所知。”顿了顿,“我能成为他的师父,也实属机缘巧合,那是他才一岁多……我们这番出得巫山来,也是为了寻找一下他的亲人……”   竟是这样……   冬凝一时沉默。   “原来是这般……”冬凝只是轻叹了一句,这下也有些不确定,那苍澜同苍羽究竟是……时隔了六年,她虽是同那几人不停地暗中探查那事,却是仍旧无头绪。   可是想起了那日,是亲眼看着那人……那苍澜究竟是何人……   这厢,白沧同苍澜跑了好远,终是停了下来。   两人停在一处玲珑假山处,白沧毫不在意寻了个地方便坐了下来,拍了拍胸口,皱着眉头抱怨道:“我倒是忘记了,若是去了那个什么雀阁,我定是还要学那些什么诗书礼仪,好麻烦啊……”   苍澜也随他坐在一边,“白沧,我觉得诗书礼仪蛮好的啊……”   “好什么好,一堆繁缛礼节,束缚人的东西!”身后却是突然传来一声,吓了两人一跳。   回头看去,那里站着一个稍大些的蓝衣少年,正是卫子玉。   卫子玉见苍澜白沧坐在地上,也挑了个地方坐在了两人的对面,黑亮的眼睛转了转,笑说道:“学那些诗书礼仪实在烦得很……呵呵,看来白沧倒是同我一般也讨厌那些事物,……”   白沧同苍澜相视看了看,只道白沧不喜人世的俗世礼节,本是因为他是镜灵,学习这般倒是有些为难了……   见二人不搭理他的话,卫子玉黑玉般的眸子闪了闪,想起了一事。   忙凑近了苍澜白沧,双手搭在两人的肩上,压低声问道:“苍澜,白沧,我知晓师父,也就是你们千月叔叔对你们极好,那你再同他帮我求求情可好,虽是免了我抄那百遍言术的惩罚,但那作十篇策论也太难了,要不你们再帮我去求求情吧,行不……”   这时,苍澜的紫眸中却是忽然闪过了一丝惊愕,又抬头看了看卫子玉。   见着苍澜这般神色,卫子玉不由问道:“怎么了?”   “子玉哥哥,你明日是要回雀阁了吗,同千月叔叔一起吗?”   卫子玉一愣,“哎,你怎么知道,方才我便是从书房那边出来,说是雀阁有些事,师父便先同我回去,过几日你们再随冬凝先生一起走……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明日回去的路上要小心点……”苍澜不知该如何说。   “哦,我还当你要说什么呢,不过,记住了没啊,给我求求情吧……”卫子玉硬是缠着二人点了头,才止了声。   只是苍澜想着方才,心中仍是有点惊悸,不禁摇了摇头,许是自己的错觉吧,怎么会子玉哥哥碰到他的肩膀时,心中突然会出现那样的预感……   —————————————————————————————————————   第二日如约,叶思凡便同冬凝去找空耳。   再次站在那扇矮旧的门前,却是见那门并未上锁,见状叶思凡眼内流露出几分笑意。   果然,待推开了那门,便见入眼一棵遒劲粗壮的青松下,早已端坐着一个灰衣之人,垂目看着身前石桌上的一盘棋局,右手拿着一颗棋子。   听着门“吱呀”一声,叶思凡同那冬凝走了进来,那灰衣人手中的一颗棋子落了下去。   “空耳老头,你又是料到今日我会来寻你?”随意在一张席子上坐了下去,却不知他从何处摸出一把纸扇来,哗啦一声展开扇了起来。   一旁的冬凝却是盯着坐在那里悠闲同自己下棋的灰衣之人,心中一阵的震惊与欣喜交集,又看了看石桌上那一颗颗状如白玉玛瑙的棋子,奇特的是那玲珑棋盘并不是画着纵横格线,却是一个圆形,被数十条长线换分而开。   果真是,果真是……   那灰衣人抬眼,看着依旧站着的素白长裙的女子,指了指另一张空着的席子,“坐吧。”   听着那灰衣人开口同自己说了话,冬凝一双冷清的眸子里闪烁着一阵难言的情绪,在那张席子上坐了下来。   却是,三人一时的静默,谁也不曾先言一语。   叶思凡摇着手中的纸扇,惊讶地看了看坐在侧对面的冬凝,抿着唇,似是专注得看着那桌上的棋盘。   她不是今日要来……   空耳老头还是悠闲地下着棋,叶思凡看着那石桌上那张棋局,这算是天下最奇特的棋盘了吧,他都不知道这老头是怎么看懂的。   沉默了半晌,冬凝终是开了口,   “前辈,能否帮我占卜一事?”   虽是简单的一句话,冬凝放在衣袖中的纤手上却是紧紧缠着那条一直形影不离的玉带,用力得近乎要扯断一般。   空耳听得,还是看着桌上的棋盘,闲闲落下一子,在棋盘的西角。   “你当知晓了这结果,要如何?”   冬凝身子轻轻颤了颤,语气轻了少许,却是一字一句说道:“当然是,若是她还活着,定是要找到她,若是她真……死了,便替她报仇……”   “你当日不是亲眼所见了么,何必白白来这里一趟?”   冬凝一听,却是忽然起身跪了下去,伏地求道:“冬凝求前辈给我一个答案吧!”   空耳抬眼看着伏在那里的冬凝,一双漠然的眼睛依然波澜不惊:“那她是希望你们有如此作为么?”   “既然不曾相欠,何必束缚了自己,被眼前之事蒙蔽了双眼,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看不透,你们还敢说自己是算师么?”   空耳的语气却是突然变冷了许多,一边沉默不语看着的叶思凡看着眼前的两人,不禁一阵诧异。   伏地的冬凝身子颤了颤,再次开口,声音却已然带着悲伤与决然:“前辈……我只是一个末等的算师,但数十年情谊,怎能顷刻说散就散,我等终究学不来冷眼观世……更是想不明白,那般好的一个人,竟是因何福薄……”   “我同你只说这几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且好好想想吧。想来你如今离开那里也是许久了吧,也明白这世上之人万般复杂,人心诡谲,名利争夺,权位倾轧……她最是天纵奇才,却是独独少了几分对着世相的了解啊,这便是她的劫数……”   空耳叹了口气,见那女子仍是伏在那里不肯起身,似是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不可。   “算得了天命,算得了己运,却独独算不了这人心,她却是能早早领悟了这般,也是好事……你还不懂么?”   “这么说……她……多谢前辈,多谢前辈!”冬凝听得这一句,猛然抬起头看了看那个仍是满脸漠然的灰衣人,眼中却是换做了激动的神色。   这么说……这么说……她就知道不会这么轻易……   至于其它的事……冬凝心中想着从前听着那些人对这位前辈的描述,还是止于此不要多问了……   叶思凡看着冬凝这一悲一喜的神色变幻,忍不住笑了出来,“冬凝姑娘可是要得了答案,便起身吧。”又对着那灰衣人戏谑道:“空耳老头,还是这般喜捉弄人……”   见叶思凡调侃,老头老头叫着,却是见空耳并未一丝怒意,到让已经起身坐在一旁的冬凝看着惊讶。   “今日你二人来,知道了答案便回去吧。”   叶思凡嘴角的笑意瞬时隐了去,脸上一阵惊讶:“不是吧,我们才刚来啊……老头你不会这般绝情吧……”   听着叶思凡一阵阵哀叹,那空耳终是抬头,扫了他一眼。   “若是我同你说,今日你那兄弟有凶祸在身……”   叶思凡猛地站起身,“什么!”却是刚话落,院中只留下一片白色的残影。   早已不见了踪迹。   一样满脸惊色的冬凝急同空耳前辈拜退,跟在叶思凡身后。   第三十三章 赶往雀阁   【前尘往事,埋在了岁月的风尘里,有些不敢再拾起。】   空耳刚刚话罢,便见那院中早已没了叶思凡的身影。   冬凝随后向他拜了拜,也追了上去。   空耳看着两人离去,将手中的一颗白玉棋子缓缓放在了棋盘中央,那双漠然的双眼仍是没有一丝波动。   不过半刻,叶思凡便轻身落在他们暂住的那个小院中,大步走向了书房,正对面走来了九夜。   见叶思凡这般匆忙,脸上挂着几分凝重,不由问道:“大哥,你这是……”   叶思凡却是匆匆打断了他未完的话,狭长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凝重,“九夜,千月呢?”   九夜星眸睁大了些,疑惑叶思凡为什么这么问,不由回道:“不是已经先回雀阁了么,同子玉一起,就在一个时辰前两人就出发了,怎么了?”   “已经走了?就他们两个人?”,见九夜肯定地点了点头,叶思凡心中一惊,想起方才空耳老头说的那句话,旁人或许当是随口的一句话,他却知道不是。   空耳老头虽是精深八卦九畴之术,但他那一副棋子向来不轻易为别人占卜命数,便想起那几年前,自己还是以玉面神医的身份待在这穆州城时,一日去见那空耳老头,却听得他突然对自己说家中有劫,他还当老头是来吓唬他的,那老头却道了一句,再赶不及回去的话,你那两个兄弟的命怕也是交代了去……见老头一贯冷漠的表情也不似在开玩笑,自己立马启程回了东月。   却是……摇了摇头,不欲再去想那些回忆。想来差点丧命的自己突然被楚石老人救了,而后带到了巫山,也是空耳前辈所托吧。楚石老人是空耳老头的挚友,好游历山水,常常踪影难觅,为了自己寻回他来,想来是空耳前辈也费了不少功夫。   自己心中自是知晓这些恩情。   只是今日空耳老头却又那般说道,叶思凡心中惊了惊,三人之中,九夜在这里,难道是说千月要出事了?   这时,冬凝也随后赶了回来,见两人在那里站着,素颜上也带着几分着急,忙上前问道:“那云歌公子,空耳前辈那句预言果真是说千月公子吗?”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九夜星眼眯了眯,见两人匆匆赶了回来,又说着什么关于千月的话,不是为何。   “九夜,快去吩咐那几人,准备两辆马车,我们现在便赶往雀阁,千月可能会出事……”叶思凡拧着眉头,语气也不复温和,带着几分沉重肃然。   “什么!……好,我马上去!”九夜一听如此,惊叫了声,却是立马反应过来,没多问,便闪身离开了。   见九夜不见了身影,叶思凡语气沉沉,转而对冬凝问道:“冬凝姑娘,最近你们雀阁内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冬凝听这一问,有些愣神,随即黛眉轻皱,沉思了半响,不知该如何说。   叶思凡见她这般神色,轻叹了声,缓和了语气说道:“关于雀阁,千月九夜二人并不同我说太多,有些事我并不知晓,而我们在这回来的途中,却是遭遇了两次袭杀,虽是没什么人受伤,但我想却不是临时改了路线,恐怕就难说了……我只想了解一些事,若是我们今日要赶去了雀阁,想来心中也有些数……”   听见叶思凡如此说,冬凝终是回道:“雀阁,怕是出了内鬼。”顿了顿又说道:“你们回程的路线怕是被泄露出去了,这事只有内阁的人才知晓……春瑶,夏华同秋韵正留在阁中调查此事……”   叶思凡听着,想了想,又问道:“这内阁是……”   冬凝想了想,便为叶思凡解释道:“雀阁分内阁和外阁,外阁虽是隶属雀阁,实际上只管理一些雀阁在外的事物,比如打理各地云雀楼和其他分楼的掌柜,一些武士同探子及四堂弟子;而内阁掌控着整个雀阁,有三位长老,四位隐士和四位堂主,三位长老便是痴老,狂老和绝老,他们也是前阁主的师父……我同春瑶、夏华和秋韵便是四堂之主,而千月公子,九夜公子是四隐之中的隐月和隐夜,其余两位隐士便是隐空和隐星了……”   听着这番话,叶思凡思忖了半晌,这内阁倒也不算复杂,只是……想起那日凌晨遭遇的一场箭雨截杀,也听见了千月曾说过,那些是傀儡杀手,也不似阁中什么隐空的手段……那隐星……   “这隐星是何人?”   冬凝听这一问,心中却是愣了一下,脑海里想起一个玄衣挺拔的身影,回道:“隐星,是西蜀卫氏族人,是随着夫人来到雀阁的。我虽是刚去了雀阁不过数年,但也知晓了一些,这雀阁本是少主的父亲曹子轩,也就是前阁主一手创立的……而后阁主夫人嫁给阁主的时候,只带着一名丫鬟和一个随从,那随从武功不是一般,更是极为精通轻功和暗器,后来前阁主惜才,便提拔他成了四隐之一,名为隐星。”   听罢这一番话,叶思凡眼中沉了沉,这内阁虽是简单,但这人物听起来却是不一般……西蜀卫氏,早先年他游历至此的时候,倒是听说了不少那个家族的事。   却是,复杂的很啊。   不禁凝了凝心思,叶思凡便不在去想,现在最要紧的事便是赶去雀阁,找到千月他们,应该会没事吧……   “冬凝姑娘,我先去唤苍澜白沧,你也便去准备一下吧,我们立时便赶去雀阁。”   不到半个时辰后,几人已在奔驰的马车上了。   冬凝同叶思凡,苍澜白沧坐一辆马车,易风易尘在赶着马车。   后面一辆车上坐着九夜同那四位雀阁派来的人。   白沧趴在马车窗处,撩起那青色的帘子,看着外面急速后退的景象,睁着蓝色的眸子,不禁回过头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马车怎么跑这么快?”   叶思凡此时却正闭着双目,靠着车厢,似是未听到一般。   苍澜凑过去将车帘放了下来,拉着白沧坐在自己身边,轻声说道:“白沧你先坐好,马车跑太快了,转弯会磕得疼,师父他在休息,小点声说。”   “怎么又睡着了,现在不是还没到晚上吗?”虽是忍不住说了句,白沧的声音还是变小了许多。   苍澜转头看了看依然闭着眼睛的叶思凡,心里想道,白沧虽是看不出来,但自己知道,师父好像有点身体不适,脸色虽然没变,但自己知道……师父以前在巫山,隔一段时间便会如此。   这却是出得巫山来第一次,苍澜不禁有些担忧。   冬凝却在一旁凝视了苍澜白沧半晌,轻声说道,“我们这是要去雀阁,时间紧了点,便要赶车赶得快一点,不过不会太远的,你们暂且忍耐些。”   “我们要去雀阁了?”两人听得冬凝的话,也是一愣,昨日卫子玉不是说了他们要过几日才回去么。   “恩,是有些急事要赶回去……不过,我现在想同你二人说另一事。”冬凝看了看两人的容貌,苍澜紫眸紫发,白沧蓝眸蓝发,看着甚为奇异不凡,不由轻轻叹了声,“你们现在先把这个涂在头发上吧。”递给两人个白色的瓷瓶。   “咦,这是什么?”白沧接了过来,摇了摇,似是听到了瓶中一阵水声。   冬凝看了两人一眼,解释道:“这是一种药水,能改变头发的颜色。你们二人的发色异于他人,很是显眼……你们才出得巫山,以前云歌公子想来也是不在意这些事,但我想,还是遮掩着点吧,以防……”顿了顿,也不知该如何表达。   二人这般容貌已是绝色非凡,若是加上这奇异的发色和眸色,就太过……虽是这六国中,发色并不是这黑色的异色之人也有,但总归是少数。只是到了雀阁后,冬凝想起了一个脸上笑嘻嘻的人,又想起那人的癖好……黛眉轻皱,不禁心中为二人有些担忧起来。   “倒是我疏忽了,你们二人便听冬凝先生的话涂上吧。还有,你二人把这两粒药吃下去,也把你们那眸色也遮一下。”   三人却听着身旁一个声音传来,不知何时叶思凡睁开眼来,靠着车厢,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青瓷小瓶,对他们说道。   听叶思凡也说了话,两人听话得接过瓷瓶,吞了一粒药丸,又将那药水涂在了发上,仅仅过了一会。   两人相互看了下,嘴里忍不住惊叹出了声。   “变了,变了!”白沧尤为激动,扯着自己的长长乌黑的头发,叫了声。又看着一边的苍澜,“苍澜,你的也变了,现在我们是一样的啦!还有你的眼睛!”   冬凝心中暗笑了声,虽是惊奇了些,但也不过一般的易容之术而已,两人竟是这般反应。   只是再细细看了两人一眼……坐在对面的叶思凡和冬凝,此时却是有些愣神。   叶思凡心中更不知该如何感慨,这二人现在真真是双胞胎了,一模一样了。   第三十四章 红衣蛇女   【夜的声音,诡异的很是安静。】   周围葱葱郁郁的林中里寂静非常,低矮的灌木丛生,地上还落着一层黄绿夹杂的叶子,这时差不多午时了,阳光却似是被密密纵横的枝丫挡住了,只有他们所站得这片地,抬头能看见一方蓝天白云,林中此时什么声音都没有,一棵棵高高的树立在那里,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只是马上的两人此时心中却沉了沉,面上带着凝重。   两匹壮硕的棕色大马此时也似乎感觉到了林中不安的氛围,在原地不停地跺着蹄子,鼻翼里大声呼着响气,在此时万分死寂的林中听起来十分突兀。   卫子玉紧紧攥着手中的缰绳,尽力不让身下的马再不安地转来转去,身子在看到前面几米处地一棵树时,立马僵住了。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这是他们第四次绕回这个地方了。   这次,要往哪里走?两人一时停在此处,沉默了片刻。   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正是他们第二次经过这个地方时,刻着一个十字,刀痕深深,此时却让两人的心情沉到了谷底。   当他们第三次返回到这个地方时,千月说按来时的路返回去,却是……又回到这个地方来了。   邪门!卫子玉心中暗骂了句。   往日里黑亮的眼睛此时却是流露出几分惊疑和恐惧,红润的嘴唇也忍不住干涩了,这是怎么了……不禁转过头,看着千月,出声道:“师父……”   千月只是紧紧盯着前方,一双墨色瞳眸深沉得不见底,面色有些奇异得泛白,看得卫子玉心中不由又是一紧。   “嘶嘶,嘶嘶”却是在这一片煎熬的死寂中,耳中听到了这样一阵声音,不低也不高,却是诡异得似乎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地上一层层的落叶也在沙沙作响,由远到近,很快的速度……那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密集,让马上的两人的心更是一紧。   胯下的马此时却是受了惊一样,千月堪堪能拽住缰绳不能马再乱动,卫子玉却是有些艰难的吆喝声,“吁……别乱动!”   嘶嘶得声音,沙沙的落叶声,交织在一起,慢慢笼罩了这片了林子,比方才的死寂更为让人心中惊惧。   “咯咯”正待两人警惕地看着四周时,却是又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不远不近,却是看不见是何人。   听这声音,应该是个年轻的女子。   奇异的是,这阵笑声传来后,那阵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的嘶嘶声,落叶的沙沙声,立马消失了。   林中又恢复了一阵方才的死寂,仿佛刚才是一场幻觉般。   正待卫子玉暗中松了口气,抬起袖子擦汗时,身子却忽然被猛地一拉,便腾空而起,惊得睁眼一看,自己此时却是坐在了千月的马上。   千月驾着马直直后退了十几步远。   “嘶嘶”一阵的声音却是忽然又响了起来,接着便是一声马的惊慌嘶吼声,十分凄厉,让卫子玉好不容易下去的鸡皮疙瘩又起了一身,颤颤得越过身前千月的肩膀,看向了前方他们方才站得位置。   喝!这一看,心却是被紧紧捏了一把,又惊又吓,那双黑亮的眼中没了往日的活泼张扬,只剩下了惊惧。   卫子玉心里念叨着:不是我胆小,不是我胆小……只是看到的场景太过吓人了。   方才还是他骑着那匹棕色大马,一声凄厉的嘶吼后,壮硕的身体砰的一声侧倒在了地上,四肢还在挣扎着想要起来,却是顷刻间,那棕色健壮的马肚子上,爬满了蠕动着的绿色东西,那些绿色的东西从四周还在缓缓不断地爬过来,混在地上一层黄绿相间的落叶中,不太明显,却是一阵阵沙沙的声响。   满地绿色的蛇!卫子玉此时都已经想哭了……师父会骂他没出息么……   那满地蠕动的绿色的滑滑的动物……是一条条的蛇,在转眼看着那匹不幸倒地的马时,却只见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有些地方还露着森森的白骨,地上淌着大堆的暗色血迹,十分骇人。那马匹尸体上的绿色的蛇已经退了下来,却是没有离开,只是静静的在那里蠕动着,似乎在等着什么。   “师父……”卫子玉的声音已经带了些哭腔,小声问着身前的千月,“师父,怎么办……”   “没出息!”果然,千月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声音沉沉,冷冷地丢过来一句。   卫子玉不由暗中委屈地撇了撇嘴,换做是谁都会害怕吧……就算自己有轻功,但看见那满地蠕动得绿色就有点毛骨悚然,有种想要呕吐的冲动。卫子玉不敢太紧得攥着千月的衣袍,心中暗想,若真是他忍不住吐了,千月会把自己扔给那群蛇的。   “咯咯”正待卫子玉胡思乱想时,空中又传来一阵银铃般的轻笑声。   这次却是听得更加分明了些,似是已经在他们周围。   千月墨色的瞳孔暗中紧紧一缩,抬头看向了前方的一棵高耸的树上。   不知什么时候,在那高高的一根树枝上坐着一个红衣的女子。   卫子玉此时也看见了那红衣女子,却是心中惊讶了一下。   那红衣女子似二八年纪,身姿妙曼,一头乌发披散着,只一缕青丝被那女子缠在如玉般的手指上,把玩得缠来缠去。   一张妖娆芙蓉面笑意盈盈,眉间一粒朱红美人痣衬着那张脸更加明艳,女子却是闲闲得坐在那一根树枝上,轻晃着一双赤裸的玉足。   那女子一双妖媚的眼睛,向两人看了过来、又是一阵“咯咯”的笑声,清脆如珠玉黄莺,却是让马上紧紧盯着她的二人心中不由紧了紧。   只见那女子摇了摇手腕处系着的一串紫色铃铛,“铃铃——铃铃铃——铃”的铃声有节奏地响起来,却是惊见那地上方才还蠕动吐着蛇信“嘶嘶”的蛇群霎时安静了下来,齐齐向那棵树下蠕动了过去。   “月公子,好久不见啊,奴家心里可是想你想得紧呢……”那女子红唇轻启,吐出的话语无比娇软,似是在同情人撒娇一般,那张芙蓉面上带着三分纯真,三分妖冶,还有三分娇嗔,这般相反的神情齐齐出现在女子的脸上,却丝毫没有怪异感,反而让人忍不住放下了戒备。   叶思凡却是看到了红衣女子眼中不易察觉的一分狠绝。   再看看那已经围拢在树下已经开始往树上爬的密密麻麻的绿蛇,叶思凡沉声道:“紫银玲,南疆竹叶青!红衣蛇女!”   那女子听得叶思凡的话,眉眼轻轻一挑,散落了无尽的风情,那根缠绕着头发把玩得白玉手指松了开来,对着叶思凡轻轻一指,娇嗔:“原来月公子还记得奴家啊,真是让奴家一阵欣喜非常呢……”   “你这是来挡路的,还是来杀人的?”叶思凡却是冷冷得问了一句。   “额,师父,你认识她?”在身后看着的卫子玉忍不住问了句,红衣蛇女?难道那群绿色的蛇是她的?联想到这,卫子玉倒吸了一口冷气,方才见那女子容貌,他还以为这女子是个弱女子呢……   只是……看着那女子身下坐着的那根似是只有一指细的树枝,不禁啧叹了声自己看走眼了,光凭着那女子轻松的坐在那里,似是如在平地座椅上,也不是一般人。   那女子听得叶思凡的一问,却是歪了歪头,脸上换做了思索的表情,那生动的娇憨表情让人不由相信她在想着什么,“雇主说只要挡路就好了,可是若挡不住了,杀了也无妨……咯咯……不过奴家才舍不得杀了月公子呢,只是,你后面的那位小公子就没那么幸运喽……谁让我只钟情于月公子你呢……咯咯……”   卫子玉听得那红衣女子的一席话,不禁心中狠狠颤了颤,什么,来了个挡路的,还随时可能要了他的命?!   心里一阵后悔,为什么要答应师父早出发一个时辰呢,那样的话其他人或许就一起走了……这个红衣女子看起来也不是善茬啊。   红衣女子话罢,千月猛地飞身而起,却是离了马匹,用掌在那马屁股上狠狠一拍,马儿吃痛,抬高了前蹄,嘶叫了声,叶思凡将手中的缰绳快速放在卫子玉手中,对他说道:“你先马上自己回雀阁去,这路你还认识,我先帮你挡着!”   “师……”卫子玉一惊,却是被惊慌的马儿带的向一侧急奔了出去。来不及回头看,便已经离了叶思凡近乎十丈远了。   那红衣女子见卫子玉先骑马跑了,芙蓉面上闪过一丝懊恼,身子从树上飞旋下来,便欲追上去。   却是叶思凡闪身挡在了前面,一双墨色深瞳冷冷的看着她。   林中无风,两人的衣袍却是激荡着上下翻飞,一身耀眼的红衣,同那如月华般的广袖白袍,静静地对峙着。   一条红绸带终是忍不住从女子袖口中飞出,直直射向了千月。千月眸色一深,身子急速得向后滑退,手中也一阵掌风袭向了红衣女子。   那阵掌风同红色绸带相撞,“嘶——”一声,便见那红绸碎裂成数段,飘落在地。   那红衣女子见陪伴了自己数年的红绫如此,一张妖冶的面上不禁露出一丝狠绝,出声却仍是娇软道:“好,好,看来月公子一点都不怜惜奴家呢,枉费我一场长相思……”   红衣女子再次迅疾出手,两人在林中纠缠得打起来。   那紫银玲“铃铃”得响个不停,地上的绿蛇也开始暴躁不安起来,叶思凡见状,忙挥袖在四周洒出一阵白色的粉末,那些窜过来的绿蛇又纷纷后退了……   ……   正待那红衣女子渐渐落了下乘,又吃了叶思凡毫不留情的一掌,红唇边早已滑下一丝血迹,气息也混乱了许多。   突然间,“啊——”一声长长的惊叫声再不远处响起,正是那卫子玉骑马离开的方向。   叶思凡刹那间愣了神,心中有了一丝焦灼慌意,便欲闪身飞去一看,红衣女子见状,忙是对着叶思凡的放空的后背连连劲力的几掌,如玉的手指上不知何时夹着三枚泛着冷蓝的光芒的银针,对着千月的脖颈间射飞了过去。   第三十五章 巨蟒惊魂   【回首翘望,夕阳金黄的色彩静静沉淀在褐色的瞳孔里,归鸟数点。怅然的心情仿佛是刚刚经历完一场送别,而客已不知何去。】   那红衣女子玉指间三枚闪着冷芒的银针射向了千月放空的后背,直直袭向了他的颈间。   千月听着此时那个还在呼喊的声音,确实是卫子玉无疑,却是一声声弱了下去。   墨色的瞳眸瞬间深得不见底,漆黑得近乎有些可怕。   似是没察觉到身后袭来的银针一般,纵身向前跃去,疾奔向卫子玉离开的那个方向,身子却是堪堪得向左侧了几分,那三枚银针擦着那飞扬起的墨发掉落在地。   见状,红衣女子嘴角的笑意刹那间隐了去,眼中闪过一丝恼意。   “哼!”   红衣女子看着那月华白袍的身影此时离了好远,轻哼了声,红唇却是勾起一个诡异的笑意。   既然这般不听话,便让你们吃吃苦头……   红衣女子停下欲追上去的步子,玉臂轻轻舒展宛转,从那鲜艳的红衣中滑落出来,手腕间的那串紫银铃铛也开始响了起来,“铃铃——铃铃铃——铃”,一声声清脆却奇异得带着一丝丝蛊惑的铃声,从女子身边渐渐传至了林中,渐渐的似是在整个林间回荡着,纤腰妖媚柔软地扭着,一双裸露的玉足下踩着不知何时聚拢过来的满地蠕动的绿蛇……林中无风,女子那一身耀眼的红衣却是激荡地上下翻飞,随着铃声的节奏渐渐加快,女子渐渐旋转起身来,玉足也变换着位置,似在跳舞一般……   妖娆,风情,魅惑,衬着那双玉足下蠕动的越来越快,聚集得越来越多的绿蛇,这般美妙的场景却变得万分诡异……   正在疾奔向卫子玉方向的千月此时也听见了那一声声越来越快的铃铛声,一向淡然的面容忍不住出现了一丝慌张焦灼,心中更是有了一丝沉沉的担忧……   原先,他还道是雀阁中出现了内贼,一行一踪都在别人的掌握中……所以这般决定两人先赶回雀阁再做处理,怎料,竟被料到了,还派来了人截拦……   这片林子想是早已被人施了阵法,不破了那阵眼,怎能出去……   更是料想不到,这次来截杀他们的人竟是她!   还有……一直同那南疆蛇女形影不离的一条黑色大蟒,他们方才并没有看到……难道……   该死!瞬间想到了一个猜测,千月不禁后悔自己方才的举动,怎么能让卫子玉一个人回去……想到了这个可能,脸色渐渐苍白了起来。   “啊——”再一声凄厉的叫声响了起来,让千月心中更是一紧。   子玉,你千万不要有事……   不做迟疑,千月加快飞身向那声叫喊所在的方向。   此刻,卫子玉忍不住吞了吞早已干了的口水,看着眼前那个庞大的生物,颤颤巍巍得向后退着……   双腿打着颤,一身水蓝色的衣袍早已沾满了尘土还挂着几片叶子,白着一张脸,那双黑亮的眼睛直直看着离他不过一丈远的那条黑黑的蟒蛇。   说是蟒蛇,看着那足足有两个水桶宽的身体,滑溜溜的鳞片闪着黑色的光亮,却让人心中生冷,再见那慢慢蠕动过来的蛇身,长长的血红色的还在滴落着涎液的信子,卫子玉心中早已泪雨滂沱,这还是蟒蛇么,他见过最大的蟒蛇都不及这条这么大的……   再看看那闪着冷冷的绿眼……卫子玉都不敢哭嚎出来,这真不是妖怪么……   他方才骑着师父的大马疾奔了出去,他还暗自庆幸离开了那个诡异血腥的地方,逃离出来……却是不料,胯下的马似是被什么绊了一下,两肢前蹄便顺着那急快的速度跪冲了下去,卫子玉在马身上失了平衡,吓得他一生尖叫便从马上滚落下来。   摔了个狠,卫子玉再从地上站起来,回头看着那匹马时,看到的场景却让他忍不住一声声尖叫!   从哪里来的这么庞大的蟒蛇……那大张的嘴中还含着半截马身,暗红色血不断地滴落着……比方才更为血腥的画面让卫子玉都不敢再次喊出声了……   这真不是自己胆小,不是……虽然是男子,可自己才13岁啊……呜呜……不行,不能惊慌,打草惊蛇,吓得它兽性大发就坏了……   卫子玉一边哭丧着脸,一边又给自己暗暗打气,慢慢地向后退着,胆战心惊看着那条黑色的大蟒蛇几下就讲将那匹壮硕的棕色大马吞了个骨血不留,连一丝渣渣都没留下……   它还没吃饱吗?我这么瘦……肯定不好吃……老天爷保佑我啊……   卫子玉连连祈祷着,惊惧中,却是连自己会轻功都忘记了。   此时林中传来一声声清脆却诡异的铃铛声,那条黑色的大蟒蛇巨大的蛇头向四周转了转,吐着信子,“嘶嘶”作响,最后那双冷虐的绿眼锁定了正在地上慢慢后退的卫子玉。   见鬼了,肯定是见鬼了……   卫子玉觉得自己眼花了,还是自己害怕得太厉害产生错觉了,方才他竟然从那双硕大的蛇眼中看到了一丝轻蔑……   这般近乎煎熬的戏弄,那蛇身不近不远,却是在慢慢向自己靠近,似乎并不着急吃掉他,却将卫子玉的理智一点点分崩离析……   终是忍不住,疾奔起来,分不清是什么方向,只是在跑着,此时卫子玉才想起自己会轻功,忙施展身形纵跃起来,却是不经然回头,惊见那巨蟒不知何时竟然直起半个蛇身,竟然比自己轻功飞得都高……   卫子玉此时万般懊悔,为什么以前不停师父的话好好学武功……   慌张着逃生的卫子玉却并没有发现,四周的景象正在诡异的发生变化。   四周原本葱葱郁郁的树不知何时突然消失了,却是换做了空荡荡的一片旷野,待他反应过来,已经站在了一个悬崖边,没有了进路也没有了退路。   此时大风猎猎得刮着蓝色衣袍,却让卫子玉觉得这风刮在脸上比在雪国那最冷最寒的风都疼……手无寸铁,看着慢慢逼近的巨蟒,卫子玉再也无法后退,脚下就是悬崖便了,陡峭的悬崖峭壁,高高的看不见底。脚下已经松软的石块泥土哗啦的往下掉,让卫子玉的心沉到了最底端。   跳下去摔死,还是被巨蟒吃掉?   千月急急赶了过来,见到这样一副场景,心似被紧紧捏住了……   一条巨大的黑色蟒蛇慢慢靠近着地上的卫子玉,那大张的蛇嘴正滴答着涎液,而此时卫子玉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紧紧闭着……   “子玉!你在干什么,快起来!”千月大声冲正在地上躺着不动的卫子玉吼道。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是师父!地上躺着的卫子玉忽然睁开眼来,看着眼前的景象,啊的一声又大叫起来。   怎么回事……他方才不是在悬崖边么……   他刚才还万分艰难得做了一个生死抉择……宁愿跳崖摔死也不要被那条可怕地巨蟒吃掉,所以他就果断得跳下去了……   现在一睁眼,却是见自己还躺在林子里,面前正是一张恐怖如斯的血腥蛇口。   怎么回事?   千月飞身挥掌袭向那条巨蟒,侧头对着还在地上发愣的卫子玉喊:“快起来!”   刚爬起身的卫子玉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却听见周围传来一阵阵的沙沙声,还有那阵毛骨悚然的嘶嘶声……忙转头看去,不知何时,竟是一群绿幽幽的蛇向自己爬了过来。   这次卫子玉没有再慌张得想要逃跑,终是记起自己还有武功……却是,这满地的蛇越来越多,那些死掉的蛇的尸体很快淹没在蠕动的蛇群里……   红衣女子转头看向正和黑色巨蟒缠斗的千月,眼中一丝复杂一闪而逝,却是很快被狠绝代替。纤手从腰间抽出一把精致冰冷的匕首,扔掉了刀鞘,飞身而起,红衣翻飞,煞是好看,却是让一旁看到的卫子玉惊恐到了极点。   “师父小心!”卫子玉见千月前后被夹击,自己却是分身乏力,无法赶过去,只能惊恐叫道。   那条巨蟒被千月用劲全力的一掌打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庞大的蛇身痉挛地抽搐着。   红衣女子见状,惊叫了声:“玄晶!”红衣飞身冲向了那个黑色倒地的身影。   千月在地上站立的身子却是晃了晃,直直向前倒了下去。   背上插着一把匕首,深深插入,只能看见红色一点点将月色的衣袍浸染开来,像是盛开了一朵硕大的血色莲花。   倒在地上的千月,嘴角一丝血迹,一张脸苍白到了极点,墨色瞳眸慢慢阖了上去,隐约间流露出一丝释然与解脱,低不可闻地喃了句:“再不相欠……”便没了知觉。   红衣女子抱着那巨蟒硕大的蛇头,看着它还有气息,不禁松了口气,却是听见了那声近乎叹息的低低轻喃声,身子猛地一阵颤栗。   转头看向那个地上已经没了动静的男子,妖冶的眉眼间却是换做了悲绝恨意,夹杂着几分说不明道不明,终是玉臂轻扬,又一阵铃声响起。   急急冲到千月身边的卫子玉,听见这一阵铃声,慌张地猛地抬起头,满脸的悲痛来不及消去,那边却是不见了那个红衣女子和那条黑色的巨蟒。   连满地蠕动的绿蛇都不见了,林中恢复了安静,静得仿佛方才那场惊惧的生死之战只是错觉。   可那满地断截的绿色蛇身和怀中受伤昏迷的师父,告诉自己这不是一场错觉。   看着眼前这一切卫子玉含着泪的黑亮的双眼中,霎时有什么一闪而过。   第三十六章 预感成真   【黄昏的暮色里,看着那铺天盖地的暗色与明丽纠缠,湮没。】   茂密的林中又恢复了寂静,却是与方才有了些不同,地上奇异般早已没了那堆积的一层落叶,密密的枝丫也慢慢分了开来,淡淡的阳光射了下来,消散了林中方才笼罩的阴霾。地上的两人却是没发觉这个变化一般。只是刚刚逃离了一场生死之劫,少年那双黑亮的眼中还残留着一丝惊惧与庆幸。   卫子玉看着千月的背上那渐渐晕散扩大的血花,终是忍着心中的慌张与悲痛,忙点了他的穴道,先止了血。却是不敢拔掉那个匕首……   可是想着他们的马匹已经被那些蛇给弄死了,而他们也差点……师父已经昏迷得没了知觉。   将千月轻轻放在背上,想使轻功离开这个林子,却是有些吃力,一时,卫子玉心中更是充斥着无尽的暗恨与懊悔,自责自己以前为何不好好听师父的话学武功,还想着逃跑出雀阁疯玩了近乎两年……如今遇着这般情形,却是差点连累着师父丧命……   正当卫子玉踉踉跄跄背着千月,想要赶回雀阁时,身后却是传来一阵急急的马蹄声和车轱辘声,还有几个呼声,回头看去,绷得紧紧地神经刹那间松了下来。   “少主!”   “公子!”   “月公子!”   “月!”   …………   众人远远便见两人,几人忙离了马车,飞身过来。   “月!”九夜先是冲了过来,见卫子玉背上的人已经没了知觉,忙劈手将千月从他肩上扶了下来。又看着千月的月华白袍上的血迹似是盛开晕散的一朵血色莲花,瞥见那还在背上插着一把匕首,不禁心中颤了颤,二哥这是怎么了?   这时叶思凡那几人也赶了过来,见此情景,皆是一惊。   “公子!”   叶思凡看了站在众人一旁已经有些呆愣的卫子玉,面色也十分难看,又看了看他身上似是没什么伤口,转头对着冬凝说道:“冬凝姑娘,带你们少主先回马车上去。”   又转身对着九夜说道:“快将千月放到马车上!”   听着叶思凡的话,九夜安了心神,大哥还在这里,二哥会没事的……   被留在马车上的苍澜和白沧方才听见车外有人传来几声惊呼,便见叶思凡突然闪身出了马车,冬凝回头对两人交代了句在车内好好坐着不要出去,便也飞身出了马车。这回,不过半刻,却是见九夜叔叔上了他们着一辆马车,只是怀中还抱着一个人。   “月叔叔!”苍澜认出了那人是谁,惊呼道,他已经看见了千月的白袍上那晕散的大片血迹,“月叔叔这是怎么了?”   九夜没来得及回他的话,随后上来马车的叶思凡忙说道:“把千月放好,我来替他处理伤口,不能再迟了。”   看了看千月那近乎失了血色惨白的面容,又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叶思凡皱了眉头,对苍澜说道:“将那边小柜子里的伤药和纱布拿出来,快点。”伸手将怀中的一个青色瓷瓶掏了出来,那小瓶身上勾勒着一支青竹,毫不迟疑,将其中倒出的一粒药丸给昏迷的千月喂食了下去。   看着那惨白的面容,想起了方才霎那间探到的脉象,眉头越发紧了,一向温和的脸上竟是出现了恼意。   接过苍澜递过来的伤药和纱布,将那把玄色的匕首猛地从千月背上拔了出来,一股血柱也被喷了出来,叶思凡将血迹擦干净,忙将白色的伤药撒了上去,又将那件已被血染红的袍子扯开,轻手快速地包扎起来。   这时,叶思凡却是转头问了九夜一句:“千月这毒,有多久了?”   “啊!什么毒?”忽然听得这一问,九夜抬起头不解,又仔细看了看那被叶思凡拔出来扔在一旁的那把精致的玄色匕首,眼中一时更加疑惑了,“难道这匕首上有毒?”   “我没说是这匕首上的毒,再说这匕首上没毒。”叶思凡擦了擦手,脸上一向温和淡然的神情换做了肃然,声音中含着一丝冰冷:“九夜,你也懂些医术,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千月中了二月桃花。”   “二月桃花!”九夜猛地站起身来,砰得一声磕在马车顶上,却似没察觉到痛,只是惊呼道:“大哥,你说的这是真的?这,什么时候的事……”   见他一脸的惊慌迷茫不似作伪,叶思凡心间沉了沉,难道千月还瞒着他们什么事……竟然连一向同他在一起的九夜还不知道,还是二月桃花,这时日竟是……这才想起这几日同他们相处,竟是没留意千月的脸色早已有了些苍白的迹象……   此时,已然坐下身的九夜星眸眯了眯,看着安静躺在那里没直觉的千月,想到了什么,手掌紧紧握成拳,又抬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叶思凡。抿着的嘴唇冷冷吐出几个字:“都是骗子!”   三人之中果真就属他笨……什么都被瞒着……这二月桃花……二月桃花……是不是从那个时候起……他竟然不知道……   终是忍不住一拳砸在了车厢上,不再言语,却是浑身散发着冷气。   看着眼前这般,一直安静乖巧待着一旁的苍澜和白沧被九夜这突然一声吓了一跳。   “师父,千月叔叔怎么了?”一旁的苍澜见二人似是有了争执,又忽然间安静下来,只是又看了看还在昏迷中的千月,那已经变化成黑色的眸中含着担忧,不由出声问道。   叶思凡转头看他,淡淡笑了声,眉间的肃然散了去,也没瞒他,“你千月叔叔和子玉哥哥,想来是在回雀阁的途中遭到袭击了,而千月叔叔受伤了。”   果然,如空耳那老头预言的那般丝毫不差……若是他们迟来一步,千月……忍不住庆幸地叹了声……只是他竟不知千月还瞒着自己……   “啊!”听到叶思凡的话,苍澜白皙的脸上却突然出现了一丝慌乱的神情。   叶思凡见他一时不知所措的模样,看着一旁的白沧脸上也带着些惊吓,叶思凡对两人温和说道:“别怕,没现在事了,幸好我们及时赶到了。”   “夜叔叔没事吧?”白沧却是小声问了句,方才被那狠狠地一声给吓了一跳,现在这马车里的氛围怪怪的。   只是白沧旁边的苍澜此刻脸上的惶然更加明显了。   什么……千月叔叔同子玉哥哥遇到了坏人的袭击……竟然是这样……   一时又想起了昨日,卫子玉找他和白沧来求情时,触碰到卫子玉的胳膊时,那一瞬间心间出现的预感,虽是模模糊糊的感觉,却让他心中带着惊疑,那阵突来的预感,不知为什么自己竟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那一刻,他竟是知道了卫子玉同千月第二日要走……而两人在路上要出事……   他还当那时的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竟不料这预感成了真的……   苍澜一时忍着心中突至的慌意,脸也有些白了,伸出手轻轻试探地抓住了一边白沧的胳膊……   却是松了一口气,还好,心里没有那日的那般感觉。   叶思凡见他这般神情,终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问道:“澜儿,怎么了?”   “苍澜,你被吓着了?”一旁的白沧见他抓着自己的胳膊,也忍不住推了推他。   苍澜却是又惊慌得抬起头,直直看着叶思凡,一瞬间心间猛地一跳,眼中的担忧和恐慌再也掩饰不住,声音也带了一丝哭腔。   让几人愣住了,就连在一旁闷声生气地九夜也忍不住看了过来。   苍澜却只是愣愣得坐在那里,含着哭腔,看着叶思凡问道:“师父,这二月桃花……千月叔叔可能会活不下去吗?”   听着苍澜这一句话,马车里一下子陷入了死寂。   “苍澜,你在胡说些什么!”这时马车外却是传来一声吼。   车帘子也被人猛地掀了起来,卫子玉瞪着那双黑亮的眼睛,看着车里,白净的脸上还带着恼怒与惊慌的红潮。   第三十七章 二月桃花   【那轻风,轻轻得连心间的浮尘都没吹落星点,徒留了喟叹。】   “苍澜,你在胡说什么!”车帘猛地被卫子玉掀了开来,一张白净的脸上满是恼怒与惊慌的红潮,冲着车内吼道。   却是在吼完,看见了车内除了九夜和叶思凡,躺着的千月。   还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孩,正盯着自己,脸上带着一丝惊吓。   “你们……”不由忍着满腔的怒气,竟是一时却分不清哪个是苍澜,只能指着二人问道:“你们怎么变成一模一样了……还有,方才,苍澜,你胡说什么!”语气中还是带着几分火气。   “少主!”后面的冬凝拉了拉他,黛眉皱了皱,劝道:“别这样,吓着苍澜和白沧了。”   “子玉,你先上来吧。冬凝姑娘,告诉外面几人准备上马车启程回雀阁,还有,千月他的伤暂时无生命危险了……”叶思凡对着车帘外地冬凝说道。   却没再提及那二月桃花的事。   马车外的两人听得一愣,于是卫子玉便上得马车来,叶思凡便吩咐了车外的易尘立刻驾马回雀阁,不要作停留。   只是一时车内寂静,卫子玉同那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孩互相瞪着,谁也没出声。   “澜儿没有胡说。”坐在车里的叶思凡抬起头,定定看着他,淡声说道。   “思凡叔叔,你也是在胡说是吗?”又听得叶思凡这般说道,卫子玉只能喃喃问道,一双黑亮的眼睛里溢满出恐慌。   二月桃花,连他都知道,同那传说中的东月宫廷秘药双珠夏花和南疆黑罗华一样,是世间最难解之毒,更甚至传言,是无药可解。   “不会的,不会的……师父他一向很厉害,连他的医术都是阁中最好的……怎么会连自己中了毒都不知道……”   一旁的九夜看着卫子玉这般失魂落魄,那双白净修长的手掌还残留着显眼的红痕,再次紧紧握了握,低声吼了一句:“别说了!”   终是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声音不知是含着愤怒还是悲伤:“你道二哥他为什么会中了二月桃花,就是因为你!”   被这一句话涨红着脸还欲说的卫子玉说的愣住了,脸色再次惨白起来,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抖,问着:“夜叔叔,你在说什么……什么因为我……我怎么听不懂……”   “为什么?四年前,阁主去的时候,对阁中诸人下令要把整个雀阁托付给月,还让你拜了他为师,让他照顾你。可是我们只能算外人不是么,阁中诸人虽然明着没有反对,但终有不服气的人,定是为了证明我们不会背叛雀阁,不会离开这里,二哥他才……主动服了那二月桃花……二哥他看似严厉,其实最纵容你不是么……你当是为了什么……可悲,可悲,我竟然不知道这……”   说完,九夜的声音已近乎哽咽,看了看那个依旧在身边躺着无知无觉的男子,心中忽然酸胀的厉害,那张俊逸的面上却是生生挤出一个不知是笑还是哭得表情。   “对啊,我不该对你发火的……你才13岁,当年我们没了家,阁中收留我们的时候,也不过是这个年纪而已……月也不过是想让你过得无忧无虑一些罢了,我冲你发什么火呢……只是我却不知,他竟是担着这些事,我竟然一点都不知晓……”   只是内心的颤栗不止,若是他们迟来一步,或许这最坏的结果……九夜却是不敢再想下去……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卫子玉身子颤了颤,那双黑亮的眼睛刹那浸满了泪,看着安安静静躺在那里的千月,喃喃道:“师父……”终是硬生生忍着没哭出来,他怕吵着师父,他怕师父再说他没出息……   师父总是责备他,却是一次也没打过他……阁中的三位长老总是看着他叹气,叹为师父不值……听到这话,他那时候还不知,只是生气地趁着千月和夜叔叔外出巡视阁中生意的时候,逃跑出了雀阁疯玩……只是,谁也不曾告诉他还有这些事……   在一旁看着的叶思凡,听到了九夜的一番话,终是向后靠着车厢,闭上了那双狭长的眸子,眉间的红痣冷了下来,不复温和,心头忽然有些累了。   马车缓缓行驶了起来,摇摇晃晃得让思绪再次回到叶宅那夜,海棠花树红艳重妆,竹影几支斜,重聚的三人持殇且歌,畅饮辄醉,却是不懂千月为何执意要自己进雀阁……   原来,他竟是对那里有了这么深的羁绊么……   若是自己不曾出得巫山来,不知道这件事,那千月几年后便……而他竟然是变得这般沉默内敛,变得这般不在意自己了么……   心间沉沉的叹了口气。   疾驰的马车外的风吹得帘子微动,轻轻得连心间的浮尘都没吹落星点。   如今千月中了二月桃花,这般情形,又想起了自己身上未解的那些毒,若是找不齐那几味药引,解毒之日遥遥不可期待,兄弟三人竟是这般不受天地庇护么……天地间容不下那么一个家么,被毁掉了……兄弟失散流离……叶思凡自嘲得暗笑,自己带着苍澜和白沧,这一番出得巫山来,竟是遇到了这么多事……   “美人爹爹”苍澜同白沧见了方才车内的情景,都有些被吓得不敢言语了,两人互相看了看,又看了看坐在他们对面的九夜和卫子玉。终是白沧忍不住轻轻拽了拽叶思凡的衣袖,小声喊道。   见叶思凡耽于思绪,一时没回过神,白沧爬过过去,趴在他的耳朵旁嘀咕道:“美人爹爹,你不是说我们的镜灵之血很管用吗?要不我再给月叔叔喝点血好了……”   “不行!”听到这一句话的叶思凡,伸手捏了捏白沧那张同苍澜一模一样的脸,薄唇终是有了丝笑意,摸了摸他的头,说道:“白沧你要记住,以后不要随随便便给别人你的血……那次我敢向你要一小盅血,也是因为你服食了一朵雪莲王才如此。不过,月叔叔的毒,你们不用太担心……我心里有着分寸……只是我才知道沧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事了。”   “哼,美人爹爹,我一直都很懂事的,你没发现而已。”白沧嘟着嘴坐回了苍澜旁边,对着叶思凡不满辩解道。   “师父,我刚才只是胡乱问了一下……子玉哥哥,我是……胡说的……你不要生气了……”苍澜见状也出了声,似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引得大家都这般,苍澜心中有些不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道歉,如何说明。   听到如此,叶思凡眉眼弯了弯,想是这番场景有点惊着两人了,抬头淡淡对九夜同卫子玉说道:“我们先回雀阁,其他的事再说,放心吧,千月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今日受伤失血过多,昏迷不醒。”又想起了另一件事,皱了皱眉,对着卫子玉问道:“方才刺杀你们的有几人?千月的武功不会这么差,竟是伤得这般重?”还是从后背深深插进去的匕首,他怎会如此大意。   “只一人,一个红衣女子。”卫子玉抹了抹眼睛,低声回道,又想起了那条让他到现在还心惊胆颤的黑色大蟒,忙说道:“还有一条黑色巨蟒……恩,师父还叫她红衣蛇女……”   “红衣蛇女?黑色巨蟒?是何人……九夜,你可在江湖中听过这人?”叶思凡近六年在巫山不知世事,对江湖中也知晓的不多了。   “红衣蛇女?那人是不是除了一条黑色巨蟒,还能舞动手腕间的一个铃铛招来一群竹叶青蛇?”此时的九夜已经平复了方才愤怒地心情,听到卫子玉的一番话,不由出声问道。   见卫子玉脸带着惊惧的点了点头,九夜星眸中流露出几分暗沉,想到了一个人,又拾起车厢角落里那把从千月后背拔出来的匕首,仔细看了看,在抹掉血迹的刀身处看见了一朵奇特的莲花刻痕。   “果真是她!真是……真是……”九夜眼中暗沉深了深,将匕首递给叶思凡,“哥,你看看这个。”   “难道是千月认识的人?”看着匕首,叶思凡皱了皱眉,想起了千月自出生下来锁骨处了一朵紫色莲纹,同这个一模一样,“这是千月的……”   九夜指了指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人,冷笑了声:“自作自受,我们还管他死活作什么,我还以为他的武功什么时候这么不济了……也不过两年前我们刚出了西蜀时,碰巧救下了这女子,听闻这红衣女子来自南疆,名字叫灵姬儿,雪肤貌美,原是巫族之人,不知怎么被骗出了那个偏僻的南荒之地……差点受了凌辱,被我们见到了,千月多管闲事救了她……那女子还随我们去了水云……只是不知后来发生什么事,那女子就突然失踪了……”   居然是这样……听到九夜的一番话,车里的几人皆沉默不语。   第三十八章 初来乍到   【像是一个人站在这里,在等着另外一个过客,亦或只是在等一个期待。】   只是几人都想不到这其中竟然有这般隐情,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连九夜和卫子玉都不曾知晓的二月桃花之毒……   卫子玉又想起了那个红衣美艳的蛇女,竟是师父相识之人,难道师父被刺了那一刀,是……   这其中纠葛别人都是不知。   众人沉默了一路,赶车的易风与易尘因为千月受了伤,驾车也慢了许多,临到马车停住时,已是三个时辰后了。   却是过了傍晚,晚霞也沉了去,徒留沉沉的一片暮色,马车里也有些暗了。   叶思凡见着一边的苍澜和白沧抵不住睡意互相靠着,睡过去了,对撩起帘子的易尘和易风说道,“你二人先将苍澜和白沧抱着安置在房中,一路跟着我们也受了些惊吓,不必叫醒了,就让他们先睡着吧。”   便将苍澜和白沧抱着让两人接了下去,   只是见卫子玉还红着眼,九夜当是自己方才一时冲动说重了些,不由歉然:“子玉,我刚才不应该同你说那些话的,其实我只是在生你师父的气……跟你跟雀阁无关……”   卫子玉抬起头,一双黑亮眼睛里闪着一些不曾有过的光彩,竟是让九夜感觉到面前这个少年像是长大了一般,又听到他一字一句对自己说道:“夜叔叔,你说的没错,以前是我太不争气了……师父对我的好,对我的期望我都知道,是我自己一直怯弱地躲在大家的身后享受庇护,不愿面对现实,不想承担责任,直到最后连累得大家为我操心,还连累得师父受伤……若是没有师父,我想我现在还是那个被大家嘲笑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吧……或许就像卫卿舅舅说得那般,我是早该珍惜这番机会的,我既然冠了卫姓,我再不愿,也要为师父,为母亲,为雀阁争气……”   九夜听着这番话,星眸微眯,仔仔细细看着眼前的少年,见那双黑亮的眸中闪烁着坚定与真诚,丝毫没避过他的注视,甭了一天的俊脸终是笑了。用了拍了拍卫子玉的肩头:“好,不错,现在也不迟!想来月他听到你这番话,也该欣慰了,更不用说那三个老头……哎哟……”   话没说完。头上忽然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敲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接着便听见马车外一个有些气急的声音:“你这个臭小子,两年不见,就在背后这么说我们的啊,老头老头的……”   本是在一旁笑吟吟看着的叶思凡,本想跟两人说有什么事下了马车再谈也行啊,忽然间便见车窗帘子那里伸进一个拐杖,不及反应,敲了九夜的头一下,又听到一个老人的高声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九夜同卫子玉相视一看,却是齐齐忙抢着下了马车,连同叶思凡都没知会一声,看得他好一阵愣,这是怎么一回事。   “师父!”   “狂爷爷!”   又听得传来惊慌的齐齐两声。   “两个都是小兔崽子,不声不吭离开了两年……是不是嫌我们老头子烦哪,几次催都不回来……哼,看来,你们是翅膀硬了啊……”那个老人的声音又是传来,清亮高亢,想是这老人家精神头还不错啊。   …………   叶思凡正听得有趣,车帘又被掀了开来,九夜皱着脸,一手还摸着头,说道:“哥,下来吧。”   九夜又见还是安静躺在那里的千月,转头似是对着几个人说道:“你们几人,将月公子抬回他的院子,要轻点,他受了伤还昏迷不醒……”   叶思凡心中暗笑他方才还是紧张得那般模样,现在听他说没事了又换了一副模样……看来对自己的医术还蛮信任的么。   这个家伙。   只是才出得马车来,便见了卫子玉身旁站着的一个拄着一支拐杖,淡灰色衣袍的老者,满头银发,却是面色红润,精神矍铄,正看着自己。   一旁还站着两位老者,皆是满头银发,只是一个黑袍拈须不语,面色沉稳,一个白袍面露笑意,看着这边。   “长老,这是我的大哥,云歌子。哥,这是雀阁的三位长老,痴老,狂老,绝老。”九夜还是捂着头,为几人介绍到,只是心里暗中嘀咕师父那老头下手可真狠。   痴狂绝?这名字倒是妙得很,叶思凡心中暗道,面上仍是笑吟吟,“晚辈云歌子见过三位前辈。”对三位老者躬身拜道。   “云歌子?”那黑袍的便是痴老,看了看眼前的寒衣白袍眉目温然的年轻男子,对着身旁的那个白袍老者,绝老,问道:“这名字,怎听得这般熟悉?”   却是那面色红润的狂老接过话道:“云歌子,我也听得熟悉啊……我想想……啊,这不就是管素那的老家伙说的那个年轻人么……听说还是拜了楚石为师啊……是不是,年轻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啊……哈哈……”   那狂老对着叶思凡问道,又是一阵爽朗大笑,“我当时还听见了,觉得甚是惊奇呢,楚石居然还收徒弟了……哈哈……”   绝老同痴老也点了点头。   叶思凡心中倒是奇了奇,想不到这三人竟是楚石前辈的旧识。只是自己何时成了楚石前辈的徒弟了?自己可是还记得当初,在他救了自己的时候,向他行跪拜礼师礼的时候,他还不受呢啊。   一时心间到不知是何种感受……   便又见那绝老,捻了捻须,稍许低沉的声音:“只是可怜了这小子,楚石那老头云游四海常常不见踪迹,收了徒弟也是祸害人家……他那个什么白云观估计现在都长满草了……”   …………   “三位长老,我们先进去吧。”九夜见这几人竟是在这里回想起往事了,不由失笑说道。   叶思凡这才环视了一下四周,马车停在了一个有些空荡荡的宅院之中,竟是像普通的大院一般,栽着几株不知名的树,干干净净的,此时天色暗了下去,园中屋檐下挂着数盏琉璃灯,却是精致的很。不由心中暗想,一路上从同行的几人口中了解,也从一些路人的闲言中闻听,这雀阁向来神秘的很,江湖中名气很大,却不想是在这样一个普通的院子里,那边凝神细听去,竟然能隐隐约约闻着一丝人声车马喧,难不成这里竟是隔着闹市不远?   稍想了想,便跨步随着几人进去了那正对着敞开轩门的厅堂。   待几人落座后,有两个青衣女子便轻声进来给几人端了茶水,又敛着眉眼轻轻退了去,看得叶思凡心中一阵暗想,这雀阁里倒是没有一般人。   就连两个端茶的女子都气息内敛,步子又轻又稳。   倒是感慨,想来当初拜托舅舅将千月九夜照顾,最后来这里……也算是一场幸事了。   “云小子,我听说你还带着两个小家伙哪……既然是夜小子和月小子的大哥,那便也算是这雀阁中人啦……哈哈……以后便留在这里吧……”   那狂老是个性子豪爽之人,也是千月同九夜在雀阁的师父,跟随他学习剑术,轻功,待二人也如自己孙子一般。只是这狂老本姓名是甚,除了痴老绝老和那前阁主,雀阁诸人竟是也不知是什么……   想起了九夜在马车上同自己简单介绍的一番话,这狂一字,倒是同这份豪爽性子也相称的很,想来年轻的时候倒也是个侠士了。   又想起自己家的遭遇,,想必他们也早是知道了吧……如今说的这番话来……倒是不觉得奇怪了……也只是颇觉感激了……   一番思忖吧,叶思凡也不做推诿,起身拜了拜,笑吟吟道:“晚辈还稍懂些医术,那便厚颜留在雀阁了。”   那三位老者又是一番询问,又谈及了楚石,竟是几句下来彼此间熟络了。   言语间,不难看出,那三老对眼前这个眉间红痣,气质温和的男子心中有了赞赏,倒是有些不凡见识的,更可贵的是性子温然,却不乏豁达洒然,谈吐不凡,看出来也是经历了些事情的,细细捉摸了去,又是个绵里藏针的人啊。   一旁看着的卫子玉心中却是暗暗松了口气,“幸亏啊,长老们的心思放在了叶叔叔的身上,没顾得上教训我……”   九夜不禁在一旁也看的瞪大了些眼睛,自家师父倒也罢了,除了自己那个二哥,还是很少见三位长老对一个人这般欣赏呢,不禁又是觉得气馁,摸了摸头,方才又被师父敲了。   这边几人细细闲谈,叶思凡心中暗道,竟似是忘了那边还受伤昏迷不醒的千月。   见叶思凡不时看向门外,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般,狂老笑了笑:“云小子,不必担忧,冬凝丫头早已把你们路上的事飞鸽传信于我们了,也幸好没事……哈哈,想来你们几人一路奔波也累了,便先下去吧……我们三个老头也不烦你们啦……哈哈……”   听得叶思凡心中一时松了,怪不得冬凝姑娘没再过来。   叶思凡九夜卫子玉忙起身向三老拜别。   这回,叶思凡同那苍澜白沧初来这雀阁,暂且住下了。   第三十九章 预灵体质   【盛世繁华,茫茫众生间,有谁听着你的故事会落泪,有谁会停下步子同你一起走,又有谁在为你留一份守候。】   第二日,苍澜从睡梦中醒来时,看到旁边躺着白沧正睡得香。   又看了看四周,是个陌生的房间,睡了一夜,也不知道此刻他们这是在哪里。   “澜儿,醒了。”旁边传来了熟悉的叶思凡的声音,又看着苍澜没睡醒的迷糊样,眸中还含着些水汽,笑了笑:“呵呵,别再看了,这里是雀阁,睡了一晚上睡晕了?”   说完轻手拿起一旁的衣服帮他穿了起来。   “师父,我们已经到了雀阁了啊,那千月叔叔的伤怎么样了?”苍澜这才有些清醒过来,任着叶思凡给他穿衣服,却是想起了昨天,只是他和白沧后来睡着了,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了。   “放心吧,你千月叔叔已经没事了”叶思凡嘴角弯了弯,拨了拨他有些凌乱的头发,说道:“盆里已经有了温水,先去净面,待会我同你说一些事。”   “恩。”苍澜应了声便下了床,又见还在睡得香的白沧踢了被子,细心帮他掖好。   便去外间洗了脸,拿起一旁的梳子把头发梳了梳,只是看着涂了药水变成了黑色的头发一时还有点适应不过来。   “澜儿,你昨日是不是想跟我说些什么?”叶思凡在外间坐下,沉思想了想,最终还是问了。   “恩?”苍澜被问得愣了一下。   接着便想起了什么,师父察觉到了吗,一时想到此,苍澜脸色带了些惊慌,犹豫了半晌,还是说道:“师父,我觉得自己很奇怪……那日子玉哥哥找我们来玩时,他碰了我一下,我……我……”想起了那日突然而至的预感,清晰地出现在心中……一时又不敢再说了,这般奇异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澜儿,慢慢说,别怕,师父在。”叶思凡见苍澜似是想到了什么,小脸忽然间有些苍白,安慰道,将他拉着坐下,接过那把梳子,替他束发。   “师父,那日我竟然能感觉到,子玉哥哥在想什么,不是,是我竟然能知道他和千月叔叔第二天会离开,而他们在路上会发生不好的事情……”苍澜稳了稳有些慌乱的心思,最后还是坦白道。   “而昨天,我碰到师父时,也像那样一般,知晓了师父你心里在想着,千月叔叔身上的毒很严重,很可能……很可能……”   “师父,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就像是大家说的乌鸦嘴一样……为什么我会感觉到那些即将发生的不好的事情……我这样是不是很奇怪……师父……”   听到苍澜略带哭腔的声音,知晓了如此,叶思凡嘴角的笑意顿住了,也有些发愣,不禁伸出手触碰了一下苍澜,轻声问道:“澜儿,那你现在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苍澜试着握了握叶思凡那修长干净的手,凝神感觉了一下,面上却出现了一丝惊讶:“师父,我怎么感觉不到了……什么也没有……”   就像恢复了正常一样,苍澜心中一时又有了些高兴,或许那两次那么准的预感,是错觉吧……现在突然没有了,不禁松了一口气。   “澜儿,别怕,没事的。”叶思凡将苍澜抱在怀中,捏捏他的鼻尖,温和地笑了笑,安慰道,“别担心,就算澜儿知道我在想什么,也不会很奇怪啊,反而我觉得这是件好事呢……只要不跟其他人说就好了,呵呵,我们可以把这件事当做一个秘密,谁也不告诉……就可以了啊……”   “真的吗?”苍澜听着叶思凡的话,不由信了,眸子也睁得大了些,“师父,可这算是什么好事?”   “唔,我想想,要是我以后不想说话了,澜儿碰碰我,就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多省事;若是能感觉到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我们或许可以去避免阻止它的发生呢……还有啊,若是将来了有一天,师父老得说不出话来了,那样,苍澜也可以知道我在想什么啊……”   说到这里,就算是安慰苍澜的几句话,叶思凡着实觉得自己糊涂了,怎么会这般想,不觉叹出声来:“对啊,我还不知道那个时候,澜儿还在不在我身边啊……呵呵……”   “不会的,苍澜会陪师父一辈子的。”苍澜听到叶思凡的慨叹,认真回道。从他记事起,在巫山那么多年,就只有师父一个人陪着他,对他好,一直到现在,他还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师父分开。   “可是,若是我们这次出来,找到了你的家人怎么办?或许,苍澜,以后你会碰到喜欢的女孩子啊,到时候我这个已经成了老头子的师父还跟着你么?哈哈……”   “若是师父老了,我会赚钱养着师父,师父对我比那未见过面的父母还要好,我也会对师父很好的……至于喜欢的女孩子,若是她不喜欢师父,我也不喜欢她,我再找一个和我一样喜欢师父你的女孩子。”   听着苍澜的话,又看着那双盈盈认真得眸子,叶思凡一时有些发愣,随即叹了口气,心中莫名有些柔软。他从不知道眼前这个只有八岁的孩子心里是这般想着,今日自己竟是问出那件事来了。以前是想着给他一生无忧安稳的生活,两人待在巫山近乎六年,从澜儿懂事起,他们也只是在巫山生活着,自己也没带他出去过……而没有说出心底的那一份私心,早在那孤寂的六年里,这具身体时好时坏,连一向自诩医术不凡的自己都没法确定,这双珠夏花之毒究竟能不能解……更况且,自己这身上还有几种剧毒未解……这几种毒混在一起,若不是还修习着雍鸣在一点点修复身体,将身体内的毒素慢慢压制住,或许他现在指不定就是一抹黄土了。   苍澜,从楚石前辈抱回来的幼婴,到如今聪慧的小小少年,而自己,从那生死门关一点点拉回来的生命,也只有身边陪着一个人才能感觉到,或许自己真的可以活下去,不能把那么小的他一个人留在这个不见人影的巫山……如今他是真的想活下去,再帮苍澜找到他的家人,若是以后真是没法……   想到如今的状况,叶思凡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看了看苍澜,心中默念道:也好,找到了千月和九夜,若真是又那么一天了,也会有人护你周全,我便也放心了。   这边,苍澜心中还在想着自己那个貌似很奇怪的能力突然就不见了,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些。只是他也不知,这份预言的能力,也是自他接触学了演算之术才有的。而叶思凡的一席话,也让苍澜记在了心中,这件事不告诉其他人,就当作自己和师父的秘密好了。师父肯定也不会告诉别人的,自己也用不着烦恼忧愁这个了。   一时间,两人皆是想通了心事,不由脸上都带了些轻松的笑意,只是这心事万般不同,也没个人知。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赶紧去叫白沧起床了,睡了这么久,还没睡醒啊,真是个贪睡的小猪!哈哈!”叶思凡看了看门外,想起两人还没吃过饭,过会儿还带两个小家伙去拜访一下雀阁的那三位长老,九夜还说要介绍他们认识一下阁中的诸人。   “什么小猪!我是镜灵,美人爹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是猪……哼……娘亲跟我说过的……”叶思凡刚刚话罢,里间便传来一个糯糯的声音,带着几分火气,原是白沧这会子醒了。   “咦,你认识猪啊,那你同我说说,猪长什么模样?几条腿啊……”叶思凡脸上的笑意深了些,不由站起身来,拍了拍苍澜的肩膀,示意他进去。   苍澜听着,脸上也几分笑意,回身将擦脸的巾子在盆里浸了浸,又拿着梳子进了里间,白沧这些时日已经学会了穿衣,只是还不习惯打理那长长的头发,见着白沧蓬头乱发的模样,叶思凡好几日都是不给帮忙,反而嘲笑白沧笨,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学不会,差点把那个很是傲娇的白沧镜灵兽给气哭了,苍澜自是在一边帮着安慰他,虽说白沧化形后,两人年纪模样都差不多,只是苍澜心里总是觉得白沧还是那个白毛蓝眸的镜灵兽,小小的跟猫儿一样,虽是有点爱记仇爱计较,但苍澜总是很喜欢它,连它那以兽的模样会说人言也不觉得奇怪了。   叶思凡看着苍澜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心中倒觉得有趣的紧,倒还是那副很温柔很耐心的性子,不由抚了抚下巴,将来不知是哪个幸运的丫头会碰上这么个人,又想起了苍澜方才说的话,还说是要找一个喜欢师父他的才行,这话说得倒是让叶思凡觉得很是开心。   三人整理了些,这时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昨晚三位长老说是今日在雀阁一起吃个饭,相识熟络一下,还言想见见苍澜白沧二人,那瑶华韵凝四位先生对这两个学生倒是喜欢的紧,连一向不喜多言的冬凝回到雀阁后也是夸着二人冰雪可爱。   叶思凡不由心中笑叹,这两个家伙,真是有那么大的魅力么……   第四十章 诸人相识   【清风过,留下了飘荡着几枚花瓣,是何人在闻香。】   叶思凡带着苍澜和白沧来到了厅堂,见几人早已经坐在屋中,除了痴狂绝那三位长老,九夜和卫子玉,瑶华韵凝四名女子,还站着几个陌生的面孔。   按叶思凡教得苍澜跟白沧向那三位老者行了礼,又见瑶华韵凝四位先生在那里坐着,又过去向四人见了礼。   一番举止,白沧也跟苍澜学着进退有度,知礼乖巧,让堂上坐着的三个老者看着心中暗赞,那灰袍的狂老哈哈笑出了声,“好,好,哈哈,子玉啊,看看人家,再你看看你自己,在这个年纪,还皮得不知天高地厚呢,哪里学着人家这般知礼,倒是小小年纪,难能可贵……”   果然,又开始作比较了,卫子玉心中懊恼,面色却不敢表现出来,现在屁股上还疼着呢,就因为自己不声不吭在外跑了两年,回来后三位爷爷果然还是狠狠教训了自己一番……对于那苍澜白沧二人,自己心中也着实觉得好,所以,这般比较,自知不如,便只是面上尴尬地笑了笑,没做计较。   “狂爷爷,我们能这般也是幸得四位先生的教导。”被夸奖了声,苍澜忙抬头说道,面色如常,不见骄矜之色。   “哈哈,谦虚作甚,咦,我倒是现在才看得清,你们两人竟是一模一样啊。”狂老呀了一声,方才三人进得堂中,只是见着两个小孩跟着叶思凡进来,一个穿着紫色衣袍,一个蓝色小褂,这时抬起头来,才见着两人的容貌竟是一模一样。观之容颜,极为绝美,双目清澈,气度沉稳,小小年纪就出落得这般……   堂中几人初见苍澜和白沧,心中皆是对那两人的容颜赞了声,更难得这容颜竟是一双,世间多难求。这般心思,只是几人不知这白沧是那镜灵兽幻形而来。   一旁的沉默的绝老也看着堂中站立的两个小孩,捻了捻花白的长须,对坐着的春瑶说道:“瑶儿,吩咐下面准备饭菜吧。”又对着堂中站着那陌生的几人说道:“你们也便互相认识一下吧,这是云歌子,想必你们几人也有过耳闻了。”指着坐在堂下一侧的叶思凡对着这几人说道,只不过这云歌子的名字对他们三个老者而言,却只是一个老友的徒弟而已。   “玉面神医云歌子?”   “恣意逍遥一身轻,玉面圣手鬼见愁!”   那绝老话罢,站着的几人中惊讶出了声,皆看向了坐在那里的寒衣白袍的男子。玉面神医之名,他们是知晓的,只不过,那也是隔着有些年岁了。后来,千月同九夜来到雀阁时,千月在来了一年后,大家都发现他一手医术很是不凡,而那时他们几人才知道了叶家的遭遇,更让人惊讶的是那江湖中踪迹难觅的逍遥神医竟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子,也太年轻了些,却是千月同九夜的兄弟……   “玉面神医,果然容颜不俗啊,幸会幸会,我是隐空。”一个红衣的男子走了过去,右手中握着一把白玉骨扇,轻佻的桃花眼眨了眨,冲叶思凡抱拳道。   叶思凡看了看眼前的人,这名为隐空的男子着红衣,却不显俗气,偏能衬着一张俊秀的脸上那双桃花眼,微微扬起的嘴角,尽显倜傥风流。   “还有两位美丽的小公子,竟是双生子么,隐空好喜欢你们啊……”叶思凡刚想起身欲回礼,却见那隐空极快地伸手捏了捏站在叶思凡一旁的苍澜和白沧的脸,俯下身突然又轻轻地在二人脸上亲了两下,又轻佻得笑嘻嘻说道。   见此,被这红衣男子突然的动作惊呆了的三人都不知反应,想是没料到这人这般热情的动作,只是,偏偏这言语听起来怪得很。   “隐空!”一旁却是一声清冷的娇喝声传来,随声音传来的还有一枚急速的银镖,闪着寒光,隐空没有转身,“唰”得一声白玉骨扇在身后展开,将那枚银镖截了下来,才转身看着那个面色如冰的沉默男子,又是一副轻佻的语气:“啧啧,隐星,别一听见冬凝的声音就这么激动,想不到你这个死木头还有这么个心思,太不懂得隐藏了吧……”   “嘻嘻……”一旁坐着的夏华看着几人听着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隐空!你……闭嘴!”只是见那一向清冷的冬凝站起身来,冲着隐空一声,黛眉紧紧皱着,却是暗中瞪了那一直冷着脸的玄衣男子隐星,素颜上一片桃红。   抬头看着几人,冬凝的声音恢复了清清冷冷:“苍澜,白沧,以后见着他,离得远些。”没说出那句“别理这个不正经的家伙”,只是还不晓得隐空又会回她一句什么过分的话,又想起方才瞥见连堂上的三位长老都脸上含着笑意,不由心总又是一阵恼意。她早该告诉苍澜他们,雀阁中有个不正经的人。   也是在后来,冬凝还是忍不住对叶思凡苍澜白沧说了,隐空有两个癖好,一个是喜欢披红衣,这个不算奇怪,偏偏他还喜欢美少年,经常调戏阁中一些长相清秀可爱的小童。其他人确实没觉得奇怪一般,只是冬凝来了雀阁也不过三年而已,还是不适应。   来雀阁之前,她坐在马车上见着苍澜白沧的模样,那般异族之人的发色和瞳眸,就让她自己看起来也觉得异常的美丽炫目,心中含着有些不放心,便拿出药水让二人变了发色……   只是还是让那隐空……冬凝想着,一向冷清的性子也无法镇静下来。   那个方才掷飞镖的男子,玄衣挺拔,一张面容极为刚毅,却是因着沉默,给一种冷漠的感觉,走了过来,对着叶思凡也抱了抱拳,“我是隐星。”   那边站着几人也过来,是几位外阁的管事,只是年纪都比叶思凡他们大了许多,相互见礼道了姓名,算是初识了。   此时,春瑶踏进门来,浅笑妍妍,同诸人说道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好了,凝丫头,隐空他一向如此,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大家还没有吃饭,便随瑶儿去吧。”   那白袍的痴老的脸上一阵笑意,对着冬凝说道,那两人似是计较上了,在一旁还是孩子气得互相斗着,把他们看得好一阵失笑。   隐空桃花眼微挑,极为潇洒得展开了白玉骨扇扇了扇,却让冬凝看着总是觉得很风骚的动作,又是一阵嬉笑说道:“真是个凶姑娘……小星怎么会喜……哎哟,别过来……”   见着两人竟是追着打了起来,堂中的几人却是哈哈笑出了声。   苍澜同那白沧依旧站在叶思凡身边,被那个红衣的隐空亲了一下,倒也没觉得什么,只道是那人很喜欢他们而已罢了,只是不知道冬凝先生为何那么生气。   只是这番见面,倒是认识了雀阁中的其他几人。   倒也寻常平易,诸人也只是对苍澜白沧这对“双生子”的容貌惊叹了声,也对叶思凡的身份感到惊讶,其他的却是再没有了。   只是众人这般,却让叶思凡心中莫名觉得觉得自在了……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叶思凡笑叹了一声,许是自己多虑了什么了吧,便拉着苍澜白沧二人随众人去吃饭了。   第四十一章 随遇而安   【听静夜之钟声,唤醒梦中之梦;观澄潭之月影,窥见身外之身。】   千月从沉沉的混沌中醒来,见着四周,熟悉的装饰,是他的房间,回到雀阁了。   嘴唇有些发干,身子僵硬地动了动,却是后背一阵钝钝的疼痛,倒吸了一口气,他倒是忘记了因为伤了那条巨蟒,后背被那人刺狠狠一刀。   只是……都是隔着一年多了没见,再次相遇竟是这样的情景,已经成了仇人了?千月有些发愣地看着床幔上垂落着的流苏,想起了那个红衣的女子,眉间朱砂红……   “喏,给你”却在这时,旁边一只手递过来一个杯子,“刚刚醒来就发愣,在想什么?”转头一看,床边站着叶思凡,拿着一个白瓷杯定定看着他。   “没什么,只是后背有些痛。”千月挣扎着坐起来,忍着一阵的疼痛,不禁出了些冷汗。   见他如此,叶思凡嗤笑了声,忙扶了他一把,说道:“疼还要起来,本想是找个人来服侍你,可我却听说你这个院子不让一般女子进来啊,倒是古怪的讲究也多。”   “哥……你想问什么,直说吧。”千月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接过叶思凡递过来的那杯水,听着叶思凡的问话,不禁无奈的一笑。他们兄弟这点倒是相似,说话拐弯抹角,从来不直接点题。   “那我先问你这身上的二月桃花之毒,是怎么一回事?你可知道,这二月桃花的解药只有配药的人才知道……”叶思凡收了脸上的笑意,终是问了句,踱步走到轩窗那里,将窗户推了开来,背对着千月问道。   虽是九夜那般说了,但他心中还是存着疑问,这几日在雀阁住了几天,同那阁中之人相处几日,怎么会让千月服二月桃花之毒。更遑论那狂老还是千月和九夜的半个师父,要还恩情也不是这么还的吧,这其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呵呵”听见叶思凡问这个,千月闭了眼,靠着墙,轻声笑了笑,那张苍白的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如同那淡淡的语气:“这毒本该是子玉的,我替他受了。”坦白出来的话,说的平常至极,仿佛是谈论吃饭一般。   “想必冬凝姑娘同你说过一些,这雀阁本是子玉的父亲建立的,他的母亲是卫氏长女。卫氏长女嫁给了一个江湖中人,哪怕那个时候雀阁在天下已经有了些名气,仍是遭到了很多的阻碍……阁主逝后,子玉是外姓子弟,阁主夫人最终求得族氏同意了冠以卫姓,就是想为他多得一份庇护……只是她最终也不知道的是……”   “那卫府更想要的是这个雀阁,而不是冠着卫姓的子玉……”叶思凡转过身来,沉声接过话到。   “真是糊涂……那你就替了子玉……一个女子这般,你们一群人就跟着糊涂?”叶思凡连连叹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想子玉那孩子还不知晓吧,既然他也不喜欢,还逼他……他也为难……”   “那卫氏怎会是一般的家族,阁主夫人想来也是为子玉的前途着想,江湖不适合他。”千月笑叹了声,“性子太过单纯了,又总是心善。”   “好罢,想不到你竟是……”竟是做到这种地步,“真是个好师父啊……那我问你,那日子玉说的伤你的那个红衣女子呢?呵呵,我和九夜竟是以为你武功不济了……”   “……”千月一双墨色的瞳眸定定看着一边,没有说话。   见他沉默着不语,叶思凡走到门口没有转身,终是叹了声:“临事则迷,你啊你……”   “这是最后一次了。”千月淡淡的回道,却是听不出什么情绪。也不会有下次了,既然错过了,就错过了……也再不相欠了……心间早是没了曾经的那种感觉……   听着他的话,叶思凡的脚步一顿,轻轻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声,没有再说什么。   这厢,苍澜同白沧又恢复了在叶宅的生活,跟着瑶华韵凝学习功课,九夜也督促着他们学武功。   白沧总归是会写字了,有模有样得跟着春瑶学习人世的礼节;苍澜跟着夏华学习射箭,也很用功,可能是身子有些瘦弱的缘故,学武功总是比白沧差了些,不过也是很努力的学着。他一向学习医术,雍鸣之术,是修养内息,叶思凡并没有教他什么武功招数。   一身红衣的隐空时时寻着时间来找两人,阁中的任何一个少年都比不上两个小家伙的冰雪可爱。却总是挑着在冬凝下课之际,又是惹着她一阵皱眉,虽是同九夜差不多的年纪,偏偏举止言语像个少年一般,语气又是轻佻,捏捏苍澜白沧的嫩脸,吃吃豆腐,恨得冬凝用手中的白练抽他,不过总有一个沉默的玄衣男子帮忙扯住那躲避的隐空,惹得他又一阵不满大叫,扭身抽出腰间的白玉骨扇攻了过去。   走廊下,苍澜和白沧刚刚结束了演算之课,坐在台阶上,托着下巴看着院中的三个大人,飞身打来打去,红衣,玄衣,白裙,好不缭乱。   “他们在打架么?”白沧看着三人从院中又飞身上了屋顶,眸子瞪得圆圆的,说道:“他们的关系这么差,娘亲说只有有仇才动手……”   “不是,他们这是在切磋武功吧。”苍澜笑了笑,回答道。   “苍澜,我们以后就在这里住下,不走了么?”白沧看了看四周,又看到一抹红影闪过,却是又问了另一个问题:“苍澜,你不觉得那个隐空叔叔有些奇怪么?”   “额,应该暂时会在这里住着吧……奇怪?什么奇怪?”苍澜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去,那站在院中树上的隐空见二人都盯着自己看,又是眨了眨那双桃花眼,笑得好不灿烂。苍澜却不懂白沧的意思,哪里奇怪了。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他给我的感觉,就是……是……哎,乱七八糟的,我说不清楚……哼……算了。”白沧听得苍澜问道,却是没法描述他心里的那种感觉,有些懊恼。   可他又没法说出来,那种感觉……当他看着隐空的时候,总觉得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可是,这一个人,自己以前肯定是没有见过的啊。   “这样子啊。”苍澜听着白沧的话,笑了笑,却是轻声说了句:“我只是觉得隐空叔叔,好像很爱玩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个大人那样严肃。恩,跟师父和千月九夜叔叔他们一点都不一样……好像,我也说不清楚什么感觉啊……”   “……”   “不说这个了,听师父说今天千月叔叔已经醒了,我们这便去看看他吧。”苍澜站起身,拉了白沧一下。   两人便不再去想那个奇怪的问题了,拉着手去找千月去了。   “苍澜,美人爹爹说以后,咱们最好还是不要分开,可是,我们为什么会分开?”   “额,这个我也不知道,应该不会吧,你怎么会担心这个问题呢……”   “我就是想起来,问问你……”   “哦”   一番童言稚语,洒落在紫色的夕暮中,凉风轻轻吹落了枝头的青味,无声无息。   第四十二章 哪般心事   【天地之间,有何物能逃得出荣枯盛衰之理。】   苍澜同白沧相偕着去了千月的院子,走到那院子时,见门扉半开着,两人走到门前顺着往里面一看,却是见那院中此时正跪着一人。   那人水蓝色的衣袍,乌发高束,正是卫子玉。   苍澜同白沧相视一看,眼中透露出不解,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正不知该不该进去时,便又听见那卫子玉双膝跪着挺直了腰,高声道:“师父,那些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一边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白沧扯了扯苍澜的衣角,张着嘴形小声说道:“千月叔叔”   苍澜转过头看他,点点头,想了想,又对白沧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那院中,千月今日刚刚是从昏迷中醒过来,叶思凡同他刚说完那些话,却不妨,被也来看他的卫子玉听了个正着。   千月的脸色还带着些苍白,墨色的眸中流露出一丝无奈,想着那叶思凡,定是故意的,他怎么不知院中还站着另一个人,想是那时他开了窗子正是让子玉听了去……   叶思凡走了许久,只待他自己听得了院中的动静,却不见有人进屋中来,撑起身子出来一看,就见那卫子玉再那里直挺挺得跪着。   “唉,你可是全听到了……”千月垂目看着这个一脸倔强的不起来的孩子,想到了什么,心中叹了口气。   “你跪在这里做什么,赶快起来……”   “师父……我……”   不待他回答,千月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只是背后的伤还有些疼痛,这一番不大的动作让额头出了些冷汗,自嘲的嘴角弯起,笑了笑自己此时的脆弱,不知是叹息还是轻语:“子玉,我先是问你一句,你还当我是你师父么?”   “师父怎么会这样说,我子玉虽是顽劣,心中却仍记得师父的恩德,我怎会忘……”卫子玉听得这么一问,忙抬起头定定看着千月,一双黑亮的眼睛满是坚定,一字一句说道。   “恩德?呵呵……”千月抬眼,瞟了眼在那里跪着的卫子玉,少年一脸的倔强,让他有些失笑出了声,“当不起恩德二字,我也只是教了你几年的诗书和武功,而对这些,你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医术你也仅仅凭着兴趣学了些……若说这也算是一份情谊的话,却是比不得三位长老,更比不得你的父母,那这恩德二字从何谈起?”   “师父,我……”卫子玉听得这一反问,不知是何意,忙出声想着解释,自己没学好,不是没兴趣,也不是千月教的不好,是自己太顽劣白白让师父费了心……是自己的错……   千月却是抬手止了他要说的话。   “我不是想指责你什么,子玉。”千月抬头看了看天边,此时,漫天的紫色彩霞映衬的天空分外美丽,也给两人的衣服镀上了一层斜晖的柔和,不由语气也缓和低沉下来,淡淡的语气:“若论说起恩德,想起了当年我来雀阁的时候,子玉,那个时候你还没出生啊。呵呵,我同你千月叔叔,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有多狼狈,你肯定想象不到,家中突来横祸,父母莫名惨遭毒害……而你认识的思凡叔叔,就是我们的大哥,为了从狱中救我们俩,差点死掉……也是啊,当时候看着那个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他时,我们都以为他死了……我们被大人抱着离开,连走过去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那个时候的我们跟你现在年纪一样,才十三岁,应该也是个鲜衣怒马恣意纵狂的年岁吧,在那个京都里,曾是活得万分自在,哥哥呢,他一直都喜欢那种逍遥不拘束的生活……可是,我们都从来没想过那样幸福的日子有一天会变为泡影……这人生无常祸福难料,过早得让我们觉得了这个尘世的冷暖……可那个时候,被舅舅带到西蜀,最后又来到了雀阁,真正在这里安定下来,还拜了绝老为师……雀阁于我们的这一份恩德,又该怎么说……”   见子玉跪在那里安静地听着自己的话,脸上还带着几分沉重严肃,千月不由笑了笑,对他招招手,“子玉,先过来坐下,我再同你说一件事。”   见着千月这般,卫子玉犹豫了下,见千月那双手仍是伸在那里,只好起来,坐在了他旁边。   “我们那日在回来的途中,遭到了几番截杀,你可知是为何?”   卫子玉见千月没有再看他,只是看着天,那病未全愈的苍白脸上此时带了几分肃然。心中想了半晌,一时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答案,却是不敢肯定,那双黑亮的眸子里带了几分惊疑,试探地问道:“师父,难道是卫……”   “呵呵,还不算傻么……是啊,也只有那几人才会花这么大的本钱请寒剑阁的杀手来……你定是还不知,卫老太君在我们要赶回来的那一日,定了你为卫庄的少庄主。”   “什么!?”卫子玉一听这个,确确实实被惊着了。   “卫庄?少庄主?我?师父你在开玩笑吧?”一连几个疑问,卫庄的少庄主,怎么会落到他头上啊。   “你道又是什么……我却还不知,老太君这般看重你……竟不是卫府长孙卫麟……”千月见他目瞪口呆的样子,也笑道。   卫子玉此时却是想起了什么,脸上又换做了苦色:“卫氏族人,除了老太君和卫卿舅舅,恐怕没几个见我顺眼的……再说,那卫麟,一个骄傲跋扈的少年公子,最看不惯他的自以为是了……”一时想起了卫家那个宝贝长孙,仅仅十岁,比他还要小,却偏偏还要装出一副老成的模样教训人,想起了内心不禁一阵冷笑,若真是那人成了卫庄的主人,卫庄不出一年就……   “子玉,不可随意妄论别人……我也知晓你的为难,但这毕竟是你父母的苦心,老太君也颇为器重你。我是你的师父,心底对你有很大的期许,过了这岁,你便十四了,便收下玩耍的心思,好好作为一番吧。”   “恩,知晓了,师父,我再也不任性了。”   “那便好,天也暗了,你就先回去吧,不用在这里陪我了。对了,明日,卫府许是会派人来知会你,让你去见卫老太君,好好准备一下吧,我想你这两年出去也不会单单玩了,呵呵……”   卫子玉站起身来,却是欲言又止,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嗫嚅了几番,终是没问。   心里低低叹道:师父,你说了这么多,却是慢慢扯开了话题,没说那二月桃花的事……如今他再问,想是师父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师父,那子玉先回去了,也该回去准备一下了,明日……”向千月拜了拜,卫子玉心中另作了一个打算。   “去吧。”千月见他这般,狭长的眸子弯了弯,终是欣慰地笑了。   只是,他不知还此时卫子玉心里的那番计较,虽道他心细如发,却也想不到少年心性也有那般的执着。   “哎,苍澜,白沧!你们……”卫子玉刚从千月住的院子里出来,走了几步,在小路边的一丛竹林下,见着这两个小孩。   见那白沧正扯着苍澜的衣角,小声说着什么,苍澜的脸上却是呆呆的神色,也不说话,卫子玉不由心中生奇,问道:“白沧,苍澜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们方才听……不是,苍澜他不知道怎么了,从刚才就愣愣的,问他话都不回答,哼……呆子一个……”白沧心中暗恼自己差点说漏了嘴,刚才他们在那门后偷听的事,这边想拉着苍澜离开时,却见他一直愣着发呆,不是怎么了,一时又有些恼意,嫌苍澜不理自己。   “哦,竟是这样。”卫子玉见着白沧气鼓鼓的脸,十分可爱的模样,不禁笑了笑,“走吧,苍澜,想什么呢,过会儿就该吃晚饭了。”轻轻拍了拍苍澜的头,拉着二人向那厅堂处走去。   “你二人今日跟着四位姐姐学什么了?”   “哎,我今天学会了写一首诗……”听着卫子玉问,白沧立马兴高采烈得回到,小手也比划着。   “哦,说来听听……”   “我想想……是写了一首关于……”   这边两人说得正兴,卫子玉忍着笑听那白沧说自己写的那首诗,写得实在太可爱了,这个小家伙怎么会想到写红烧鱼的……   只是两人没发现,一直在一边的苍澜却是对两人的话恍若未闻,没有言语一句,那双因用药易了眸色的乌黑瞳仁中,流露出一丝暗色。   第二卷 镜魂之梦   第四十三章 偶入卫府   【有时候时间就那么不动声色得抹掉了一切。】   站在高阁阑干前,眼中望向那浩淼东流江水,如墨隐隐青山,往昔红衣女子那双妖媚的双眼中,此刻却流露出了一丝迷离,似是陷入了沉沉的思绪。   红衣女子若白玉的芙蓉面上,贝齿咬着红唇,却是不觉滑下了两行清泪。   那个人……会不会被她……那用力的一刺……   不敢再去想……只是当时见他那种冷漠至极的眼光看着她时,心中无端感觉到了一种愤怒和悲凉,想起那日,就算自己刻意摆出那副勾栏戏子一般的模样,那人眼中还是没有任何波动。   还是那副淡然模样,就像见到的是一个陌生人一般。   那么漠然……让她忍不住失控了……   为什么事情最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次的命令也只是让她去拖延二人回到雀阁,而自己不是早就放弃了过去么,又为何会那样?   “哎呀……”正待女子愣愣的望着江面时,背后却是忽然传来一声娇呼,还有低低的一阵嬉笑声,霎时回过神来,转身看去。   寒剑高阁中,离她不远的石桌旁,却不知何时坐了一个墨绿衣袍的男子,身形略消瘦,脸上带着慵懒的神情,那男子腿上坐着一个粉衣娇媚的女子,轻纱隐隐绰绰,可见那诱人的凝脂玉肤。   那男子正搂着那粉衣女子的纤腰,任她给自己喂酒喝,旁若无人地同那女子亲昵。   “拜见阁主!”红衣女子内心忍不住一沉,想起这次自己的任务算是失败了吧,转而又想起了男子的惯常手段……不由心中寒了寒,忙屈膝跪了下去。   “起来吧。”男子随意看了她一眼,推开粉衣女子放在唇边的白玉酒杯,“灵姬,听说你这次任务,完成得不错啊……竟然还学会了自己拿主意了,恩?”   淡淡疏疏的几句话,从男子的嘴中说出,那张俊秀的脸上偏偏还挂着三分笑意,无端让跪在地上的红衣女子感到一阵心惊。   “灵姬不敢。”忙低头回道。   “哗啦”一声,男子起身,衣袖似是不经意挥向了石桌,桌上几个看起来玲珑不菲的白玉酒杯忽然被扫落在地,“啪”的碎裂,酒液撒了满地。   阁中一时变得死寂,谁也没有出声,那已经起身退在一旁的粉衣女子抬眼看了看,又低着头,轻轻退出了阁中。   男子抬脚,走到静静跪在那里不说话的灵姬面前,却是毫不怜惜地捏着女子的下巴,那右手拇指上戴着一枚盘龙银戒,直直划过灵姬那娇嫩的脸上,慢慢出现了嫣红的刻痕,隐隐见了一丝丝血迹,见状,男子薄唇微挑,似是带了几分笑意,轻轻地吐出几个字:“灵姬,今晚就由你来暖床吧,好不好?”   听着男子刻意而又轻声的商量语气,似是情人间的低语般,偏偏带着几分邪魅,灵姬不敢抬眼看那张略微苍白的俊秀的脸,不觉身体颤了颤,眼中惶恐害怕更甚,垂下头,却不敢挣脱男子的手,低低哀求道:“主子,灵姬知错,愿意受阁中的任何处罚,但求主子饶过灵姬这一次……求求主子……灵姬下次不会了……”   千万不要让她暖床……想起会落得那般下场,女子害怕的眼里,溢满的泪水终是忍不住滑落。   男子似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缓缓放开了捏着女子的下巴,修长的手指沿着那玉肤慢慢向下滑去,直直落在了女子的喉咙处,薄唇凑近灵姬的眼睛,看着那双挂着泪珠的羽睫不住地颤抖着,嘴角意味不明的一笑,却是忽然吻了上去。   灵姬的身子一下子瘫软了下去,颤抖着,止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怎么,你不愿意?”男子见她这般,终于收回了手,“灵姬,你是怕失了贞洁,你那条玄晶不认你了,还是怕——”男子弹了弹衣袍上并不存在的微尘,绕过石桌,接着说道:“你不是处子之身了,那个男人再也不会看你一眼……”   听着男子似是闲谈的语气,说的话却是让她如坠冰窖,灵姬不敢出声回答。   “别怕,我还指望着你回到那个男人身边去呢,不会这么早就毁了你的,呵呵。”   “谢……谢阁主。”灵姬心中含着苦涩,早在手上沾染了那些鲜血时,自己就已经被毁了吧。而如今这个世间自己拥有的,只有玄晶了。至于那人……心中早是一片心灰了……   “其实这样一来,也不错……我终究是知道了一直不敢去想的真相……”男子看着远处的大江,语气变得缥缈起来,灵姬此时却觉得万分绝望,她想走出这个高阁,她也不想知道什么。   阁中大家虽然不说,这样的阁主,一旦跟一个人说的越多,那人的结局就可能越……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当我跟他说,没能杀了那个小孩子时,你猜怎么了?”   “灵姬不知……”颤颤地回道。   “呵呵,那个人竟然打了我一巴掌,还说我是废物!灵姬,你说,阁主我是废物么?”男子转过身来,灵姬微微抬眼,看着那双刚刚捏着自己喉咙的冰凉手指,划过男子自己苍白的脸,“原来,他一直当我是工具啊,可笑,我还当他是父亲……”   “比起那个外姓的孩子,其实,我更想让你去找我那个所谓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呢……叫卫麟,是吧?”不待灵姬回答,男子又说道:“那你今天就去卫府找那个孩子,记得带上你那群可爱的小家伙,吓吓他就行了……”   “是”灵姬不敢犹豫,想着男子话中的深意,那群凶残的竹叶青,就算是阁中众人,见了都会吓坏……更别说一个孩子了……主上的意思是……   “那你下去吧。”男子摆了摆手。   灵姬站起身,不敢再做停留,拜退了出去。   男子摩挲着拇指上的那枚银戒,眼中一点光亮似是忽得沉寂灭了,只留下淡淡的没有感情一般的眸光。   烟笼苇洲,水寒江静,满目是青山。   清晨,雀阁。   “苍澜,白沧!”门外传来了一阵呼声,紧接着便踏进一个少年,穿着青色的绸衫,乌发用玉冠束起,风姿飒爽。   “子玉哥哥怎么了?”两人正在屋中练字,见卫子玉不似平常的打扮,进得门来,不知是何事。   “别练了,今儿个不是给你们放了一天假么,走,我带你们二人去个地方。”卫子玉拿了二人手中的毛笔,又看了看二人穿的衣服,还算满意得点了点头。   “去哪里?”苍澜同白沧被糊里糊涂拉着走出门,很是奇怪。   “苍澜,你师父呢?”   苍澜想起了昨晚,叶思凡来找二人时说的话,特地还帮他们跟先生许了一天的假期,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白沧一听说那里好像人很多,便不想去了,他也只好陪着,没去。   “师父今天和夜叔叔去笑楚山庄了,说是有事。”   “那正好,今天我要去卫府,正好你们也无事,便一起去吧。”几步远,卫子玉便拉着二人到了后门处,那里已经停着一辆马车。   那马车前坐着一个灰衣老头,见着卫子玉出来,忙跳下来,招呼道;“卫小公子,准备好啦,咱这就坐车走吧。”   以往平时,卫子玉也经常被卫老太君唤去卫府,就是坐这灰衣老头驾得马车,雀阁诸人一向也习惯了,所以便也没人在一旁送着,却是不知,今日卫子玉走时,还带了苍澜和白沧两个小家伙。叶思凡同九夜去了笑楚山庄,千月还在院子里养伤,瑶华韵凝四人只道叶思凡前天已经帮二人请了小假,不来上课,也自是不知这一事。   “咦,这两个小公子哥是哪位?哎,模样生得跟仙人似的……”那灰衣老头见着卫子玉身边还站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孩子,容颜出色,更是少见的双生子,不由奇道。   卫子玉一时想起卫府那个让他很是不喜欢的卫麟,一向骄傲自大,目中无人,从小被那府中的人夸得不知天高地厚……因为自己,累得千月这次受了伤,想来也是那府里的那几人动的手脚,想着若是以后成了卫庄的少庄主,定是少不了接触,心中又是一阵不舒服。   不过,今日正好,带苍澜白沧二人去,先去挫挫那卫麟的锐气……   定是会被气急了……想象那个时候卫麟会出现的恼怒窘样,心里顿时舒爽不少。   “赵大爷,这是我的两个小师弟,近日才回得西蜀来。”说着便把还是没搞清楚状况的苍澜白沧抱上了马车,自己也跳了上去,忙对那赵大爷说道:“我们赶紧走吧,别让老太君说我又迟了。”   “哎哎,好嘞……卫小公子,两年多没见了……还是这副性子……”赵大爷连连点头,也坐了上来,挥了挥马鞭,向那卫府去了。   只是这一番卫子玉的随意之举,本是因着小孩心性,想激激那卫麟,带着苍澜白沧去了。只是他也不曾想到,这一去竟是给苍澜白沧惹出了一些事。   第四十四章 长孙卫麟   【罪性本空由心造,心若灭时罪亦亡。】   这便卫子玉带着苍澜白沧二人去了卫府,雀阁中几人却是都不知晓。   三人在那卫府大门前下了马车,卫子玉带着苍澜和白沧便进去了。苍澜同白沧是头一次进这卫府,见着高府庄重大门,门外几株高槐茂密葱茏,几个门卫在那里站着,见到卫子玉走来,弯腰行了礼。进得府内,苍澜同白沧便看见一个彩绘雕龙影壁,路上铺着大块方整的青石,两边摆着各种美丽娇艳的盆花,走了几步,便见了几处的亭台水榭,环池叠石,道桥相接,鬼斧神工,而这里比他们以前见过的那些宅院都大出许多,不禁眼中生了几分惊讶,这卫府看着着实十分富贵奢华。   只是还没走到厅堂,便在那花厅处碰着了一行人。   为首的是一个着华服的小公子,十岁左右年纪,乌金紫玉冠,腰间镶白玉腰带,一脸不加掩饰的傲慢气势,昂着下巴,看着几人。   那华服小公子身后还跟着一堆小厮和丫鬟,皆是低着头,诺诺站在那里。   这华服小公子,正是那卫氏长孙,卫麟。   “你!”见着了正面走来的卫子玉,那卫麟脸色有些变了,还显稚嫩的脸上竟是出现了一副不符合年纪的阴沉,略带着几分不满的语气开口道:“哦,竟是你,有些日子没见,我还当你再也不来卫府了。”   卫子玉闻言笑了笑,却是没搭话,又想起自己今天要做的事,只在心中暗暗道了句,不跟他多做计较了。   “卫子玉,你!”见着卫子玉不回答自己的话,卫麟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皱着眉头,转眼却是看到了卫子玉身边站着的两个小孩,“他们是何人?”   细细看去,那两人穿着虽是一般,但容颜极为出色,更甚,两人竟是少见到的双生子。卫麟虽是仅十岁年纪,却也跟着府中大人见了不少世面,这二人的容貌,虽是稚童年纪。就已经出落得这般,日后定是绝色。   在西蜀,向来容貌美丽之人极为受欢迎,甚至朝堂之上不乏美男子,这在其他国倒也算是一件趣闻。谁也都知晓,一般西蜀的人对自己的容颜也是极为重视的,更不乏攀比之心。当初的卫氏三公子卫卿,便是以天下美人之称冠绝西蜀。而卫氏,是西蜀有名的望族,家中之人容貌出色更是出了名的。更遑论,这卫麟是卫氏长孙,其父卫朝,在西蜀朝堂为官,其长女是西蜀太子妃,所以,这卫麟的容貌自是差不了。   这厢,一向对自己的容貌甚为自信的卫麟一下子见到两个容貌甚过自己不少的小孩,心中自是嫉妒非常。   “卫麟,老太君找我有事,我便先过去了。”卫子玉见着卫麟仅仅见到了苍澜白沧二人,就有些沉不住气了,不由心中嗤笑了声,别说容颜不及这二人,气度与见识更是落了下乘。低头看了看安静在身边站着的苍澜和白沧,不禁心中也有了几分讪意,自己怎么会想着同那卫麟计较,还带着苍澜和白沧来趟这浑水……   “卫子玉,你别太嚣张了,小心……”见卫子玉不再回答自己的话,表情也十分平静,并不像以前那般了,反而径直从身边走了过去,卫麟忍不住高声喝道。   嚣张?卫子玉听着这话,不知该不该笑出声来,也真想心平气和地问他一句,到底是谁嚣张。   只是千月同四位长老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同那卫麟做什么计较,自己以前没听他们的话,于是次次忍不住反驳卫麟甚至会发火动手,最后受责罚的也常常是他,只是如今……在雀阁外两年,虽算不上见了多少世面,但总归遇着一些人一些事,让他慢慢稳重起来,无关无谓之人,再多的计较也只是徒增烦恼与怨结,随他说去,那人也只是嘴上讨个便宜罢了……只是现在听着卫麟他在这里说什么“小心……”不禁想起了受了重伤的千月,拳头握了握,那双黑亮的眼睛里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只是谁也不曾看到。   卫子玉只是沉默地拉着二人转过花厅拐角,沿着长廊往厅堂走去。   这时,“这人可真讨厌……”被卫子玉牵着的白沧糯糯的说了一句,转头对自己身边的苍澜又问道:“是吧,苍澜。”   “恩,那人虽然穿着华美,气度却不能与之匹配,有些过于狭隘了,切忌‘言不慎,意不闲,色不雅’,这不是春瑶先生那些时日刚给我们讲得礼课,容止篇么,我想他这样子定是容易惹得他人反感的……我也不喜欢这样的人。”苍澜倒是在一边细细得给白沧说了起来。   卫子玉听得清,嘴角扬了扬,笑说道:“那人正是这卫府的嫡孙,卫麟。身份在这府里可不是一般啊,呵呵,谁敢反感他啊,下场可是会很惨的……就说前些年,那卫麟才7岁,就同苍澜你现在一般的年纪大,竟然下令将一个侍奉他的小厮给活活打死了,那小厮也不过是长相好了些,有人夸赞了几句,就惹得他生了嫉妒,寻了个理由不是,就把人给……他是卫府的嫡长孙,一向要什么给什么,说什么是什么,不用太过奇怪他那般的言行了……”   “啊,这么坏……”苍澜同白沧听得连连咋舌,白沧心中忍不住暗想,以前它是镜灵之身时,由着对那些捕猎它的那些人的厌恶,下手必是狠绝不留余地,若是那时,自然也不觉得这卫麟有什么过分之处。只道是同苍澜在一起久了,化作了人形,进了这人世,还跟着学了点俗世常伦,天生的性子也渐渐变得温和起来,虽然变成了这般,总是觉得有些奇怪的,只是白沧也想不出哪里奇怪。   三人边走便说着,谈论着那卫麟其人,白沧却是突然停了脚步向后望去。   “怎么了,白沧?”见此,卫子玉忍不住疑惑,问道。   白沧还是向后看去,只是这红漆长廊曲曲折折,间或一处有花繁叶密之处,遮挡得也是看不真切,而这长廊下面,还有一方池水,遇着几方水中之石头,泠泠作响,但是想到自己的感觉总不会错的,皱了皱眉头:“方才,我感觉好像有人跟在我们后面……但现在,好像不在了。”   “咦,有吗?”卫子玉同那苍澜也顺着往后看去,但并没有见着人,只道是白沧看错了。   两人这话,听得白沧不由鼓着小脸,“哼”了一声,甚是不服气的模样,让卫子玉同那苍澜看得一笑,卫子玉也连连哄着说道可能是路过的人罢了。   这厢,那华服的小公子卫麟仍是站在那花厅处,听着跪在他面前那个小厮在低着头,禀告什么。   “少爷,他们方才在说……”那穿着黑衣的小厮低着头,小心翼翼说道,只是说着那些话时,适当隐晦了些,虽是听得了一些,但就怕那喜怒无常的卫麟少爷听了会迁怒与他。只道方才小心跟在那三人身后时,幸着自己会些武功,也差点被发现了去,那时额头的冷汗也没现在这般多,也比不得现在这般心惊胆颤。   果然,那卫麟听完下人的回话,脸色立时变得阴沉,登时向跪在那里的小厮胸口一脚,踹得那人滚了出去。   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看着那三人离开的方向,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们给我等着……”   站在一旁的丫鬟与小厮都将头压得低低的,不敢出声。   第四十五章 诡异绿蛇   【时当喧杂,则平日所记忆者,皆漫然忘去;境在清宁,则夙昔所遗忘者,又恍尔现前。可见静噪之分,昏明顿异也。】   卫子玉领着那苍澜和白沧进得了卫府厅堂,有一个高高的瘦削男子招呼三人坐下,那人见许久未来府中的卫子玉今日还带着两个小孩子,不由多看了几眼。   只是待看清了两人的容颜,卫仁不由愣怔了一下,不过瞬间又恢复了那副无甚表情的神色。   “这边,卫仁先恭喜子玉少爷了,以后便是要称呼你为少庄主了。”那人微微倾身,对卫子玉说了句。   “啊,什么少庄主?卫叔叔,你这是何意?”   卫仁是这卫府的管事,虽仅仅二十几岁,但平时跟着老太君,颇得赏识。以往无论在谁面前都是这一副面无表情不动声色的模样,以前他在心中还戏称这人是不是木头刻得,虽没有同他有多少接触,说过的话也不过客套的几句,卫子玉倒是心中知道,这是卫府中除了老太君外,唯一一个对他不怀着别样心思的人了。现在听得这从未同自己说过几句话的人忽得跟自己道喜,只不过待听得那句“少庄主”,心中倒是有了些明白。   “难道还无人传消息与你说,数天前,老太君已经定你为卫庄的少庄主了?”那卫仁一向平静的脸上也不禁出现了一丝讶色,他方才还当卫子玉今日这般自然的神色,还道他两年不见,也变得内敛稳重了不少。难道,这消息没人传达到么……想至此,眉头不禁皱了皱。   “啊!老太君定我为卫庄的少庄主?只是,为什么没有人跟我说这事啊”卫子玉仍是一脸的茫然神色,语气中带着几分惊喜,问着卫仁,只是那心中又想起昨日千月所言,又不免想及了种种,在心里暗暗思忖着这事。   卫庄,是隶属卫府的田庄。卫氏虽是西蜀的望族,族氏中人历代居任高官,不过族氏子弟也有一些考不上官职的,不怎么受器重,便被派去打理族氏产业,一些绸庄,酒楼……但自卫老太君掌管了卫府后,老太君却渐渐器重起那些族氏产业来,而后又广置万顷田庄。而几年下来,这卫庄却几乎囊括了卫府近乎一半的进项来源。而卫老太君在子孙辈选人定为这卫庄的少庄主,虽是仅仅只有两年多些,但稍有些心眼的人定是挣破了头要得到老太君的赏识的。   卫子玉这边想着,也有些疑惑老太君怎么会让自己管那卫庄之事呢?   按说,那卫麟身为卫府嫡长孙,而府中还有二舅舅之子卫华,是府中的二小公子,这……怎么也是轮不到自己的。   这时,外面进得一个丫鬟来,对着卫仁小声说了几句话,卫仁点点头,转身对卫子玉说道:“子玉少爷,老太君现在唤你过去。”顿了顿,又多说了一句:“子玉少爷,你且是安下心来,若是老太君要考问几句,也不必过于担心……子玉少爷也算是在外历练过的了,自是知晓些分寸……”   听着卫仁话中之意,卫子玉点点头,向他道了声谢。又看到了坐在自己一旁的苍澜同白沧,便又对卫仁说道:“卫仁叔叔,这是我的两个师弟,苍澜和白沧,他们初次随我来府中,就先拜托你照看一下他们了。”卫子玉也不知该如何介绍两个小家伙,只好暂时这样同别人介绍了,又蹲下身对两人说道:“我离开一会儿,待会儿便回来了,你们便好好等着我,要乖些。”   “恩”两人顺意点点头,知晓卫子玉是有事。   “子玉少爷,且便安心,我会带这两位小公子去挽香亭那边去玩。”卫仁转头看了看那两个容颜出色绝美的小孩,原来是卫子玉的师弟,这么说来也是那千月的徒弟了,叫苍澜,白沧……双生子么……   只是待那卫仁带着苍澜和白沧去了挽香亭,那亭子临着一方水池,一池清荷亭亭玉立,浑圆墨绿的荷叶下,摇曳着几尾金色鲤鱼。想是这亭中是供主人家来闲玩的,因为苍澜见那亭中一张方桌上放置着一把弦琴,另一张石桌上还有纸笔墨砚。   卫仁吩咐人给两人端来糕点,又看着他们这般乖巧有礼同自己道了谢,言行举止间颇有温雅风度,不禁心中暗赞,正待同二人言谈几句时,亭外走来了一个华服小公子。   “见过麟少爷。”卫仁向那华服小公子倾身见礼道。   “原来你们在这里啊!”那卫麟冲卫仁摆了摆手,又见亭中坐着的苍澜白沧二人,眼睛转了转,脸上带了几分笑意,嘴角微微挑起,似是十分意外出声道。   “麟少爷同这两位小公子认识?”卫仁见那卫麟少见的这般柔和的容色神情,有些奇怪。   “当然,哦,对了,卫仁,我方才还见老太君身边的紫儿姐姐似是在找你。”卫麟转头对着卫仁说了句,“该不会是老太君找你有事吧?”   “可……”卫仁疑惑,那太老君不是正同卫子玉说事么?怎会……   “我想同他们一处玩,你就不要待在这里了。”卫麟终是不耐,脸上带着烦色,皱着眉头说了句,“府里的事还多着呢,你不会想是要陪我们一起玩吧?”   “是”听着这般,卫仁定定看了看那卫麟,又看着亭外站着的许多小厮与丫鬟看着,想来应是不会出什么事的,那两人同卫麟少爷也是相识的模样,终是垂着头,应了句。又转而看见站在一旁那苍澜白沧,“两位小公子,便先在这里等着子玉少爷吧,我便先离开一会儿。”   苍澜见听得那华服小公子所言,似是卫仁有事在身,便点了点头。   待那卫仁出了挽香亭,走得远不见人影了,卫麟忽得变了神情,不复微笑,带着些许傲慢,对着亭外站着的几个小厮和丫鬟说道:“你们给我离得远些,看着些有无人过来,一个个机灵点!我没叫你们,谁也不许过来!”   那群人低着头,诺诺的应了声,四散退了下去。   “你们是何人?”那卫麟傲然看着苍澜和白沧,又细细看了看他们衣着似是平名百姓,眼中添了几分不屑,“这般容姿,我先还以为是哪个氏族家的呢,不料竟也是个贫民!该不会同那卫子玉一般也是投靠我们卫府来的吧……也是,看看你们这样,定是过来讨施舍的了……”   “你住嘴!”白沧听着你卫麟一番话,虽是没全听得明白了,但看着那张傲慢的脸就觉得讨厌,也知晓他定不会说什么好话,瞪大了圆圆的眼睛,面带着怒色,忍不住指着他,喝道。只是白沧的声音听起来糯糯可爱了些,让人很难听出那话中带的怒气。   “哟,长这么大还没人敢指着我说话,你个贱民竟敢……”卫麟瞧着其中一个小孩竟然对着自己呼喝,也来了火气,嘴里说的话更是过分。   “白沧!”一旁的苍澜见着两人这般,伸手拉了拉白沧,不让他再说话,转头对那卫麟说道:“我们不是来讨施舍的,我们只是随着子玉哥哥来了这府中,也是这里的客人。”   “客人?卫府什么时候有你们这般穷酸的客人了?”那脸上带着傲慢之色的卫麟嗤笑了声。   “……”苍澜见他这般不讲理,没有礼貌,也不想同他再说,还不知那人会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   正待这时,一边的白沧却是忽然出声道:“苍澜,那是什么?”   苍澜刚抬头,便见那亭顶赫然盘桓着几条碧幽幽的蛇,嘶嘶吐着血色的蛇信,顺着那亭中廊柱缓缓游移下来,向几人靠近过来。   第四十六章 意外之事   【世间最真也最珍,不过一番肝胆相示,心若冰雪。】   卫麟也听得了那白沧忽然出声,也抬了头,却是一见这般,这挽香亭怎么会有那么多条蛇,脸色刷的雪白,早已的气势全数没了去。   卫麟转眼见那亭中栏杆上也不知何时爬满了碧幽幽的蛇,额头上瞬时密布了冷汗,身体微微颤抖着,脚步不自觉往后退着,看着就连地上也慢慢爬满了那蠕动的绿蛇,终是嘴里尖叫起来:“啊啊啊!蛇!快来人啊!……唔……”   “小公子,别叫太大声哦!吓着它们,你就惨啦……嘻嘻……”只是卫麟惊恐得发不出声来,因为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红衣女子,一只涂着鲜红丹蔻的纤手捂住了他的嘴,那女子弯腰对着卫麟耳边一阵轻声细语,“卫小公子,你不觉得它们很可爱吗?怎么会吓成这副模样呢?看?可它们可是喜欢你喜欢得紧呢……”   刚刚话罢,另一只手腕带着紫色铃铛轻轻摇晃起来,“看看,它们多喜欢你啊……”铃铛声响起,那群绿色的蛇忽然都朝着二人蠕动了过来。   卫麟只是瞬间睁大了眼睛,唔唔得出不了声,剧烈地摇晃着脑袋,双手奋力挣着那忽然出现的女子的手,见那地上一群群的蛇似是快要爬到自己身上来了。   不由心中一阵惊惧悚然,脸上已经吓得涕泪横飞,“不……要……不……唔……”   苍澜也见了那么多蠕动的绿蛇,缓缓都向着亭内游移过来,心中也带了几分害怕,只紧紧拉着白沧的手,看向了亭中那边忽然出现了一个红衣妖媚的女子,一下子捂住了惊叫的卫麟。   “白沧……”不禁往白沧身边靠了靠,一旁的白沧却是刚刚收回看向亭顶的目光,听见了苍澜有些惊慌的声音,又见那渐渐往二人脚边爬过来的蛇群,面上不见慌意,只是眼中的恼色一闪而逝,随即毫不犹豫咬破了手指,将那涌出来的血滴在了二人脚边。   那白沧指尖被咬出一个不小的口子,涌出来的液体却是奇异的蓝色,滴到了地上,却是没有浸入了那地下,只是一颗颗小小的蓝色圆珠子滚落在那里一动不动。这番小动作,白沧将手隐在了身后,亭中几人就连身边的苍澜也没能看见。   “苍澜,我们站在这里别动,那群蛇不会过来咬我们的。”白沧紧紧握着苍澜的手。依然糯糯可爱的声音,此时听着让苍澜莫名生出了一丝安抚和镇定,看着那群果然已经不再爬过来的蛇群,心中松了口气。只是看着那边的红衣女子的动作,也不敢跟白沧说是要跑出亭外。   “哼,要不是美人爹爹的嘱咐……我定是要用爪子将你们这些恶心的虫子撕烂!”白沧感到指头上一阵阵的疼,看着那群已经不敢再像两人靠近的绿色蛇群,皱着小眉头,心中愤愤道。   这亭中还有别人,白沧想着叶思凡平时一再的叮嘱,不可随意化回镜灵,怕是招惹麻烦。这边见着苍澜似是被那些绿色的蛇给吓着了,不由心中恼怒非常,这才想出了这个法子。   那红衣女子正是灵姬,奉着那主上的命令来了这卫府中。幸是这卫府建造的奢华非常,楼阁亭台繁多,构造也十分复杂,此时竟让藏身也十分容易。   灵姬转头看向了站在亭中一边,还站着两个陌生的小孩,只待细看了那二人的容颜,忍不住晃了晃神,这容貌……心中刹那间闪过一丝疑惑,两人这般绝色少见的容颜,竟似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却是马上想不起来,又忍不住端详了二人半晌。   这一晃神,却是让一直不停挣扎的卫麟狠狠咬了手,挣脱开了去。   灵姬手上吃痛,看着那个踉跄着逃出亭外的卫麟,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左手抬起,一条红绫射飞了出去,瞬间紧紧缠上了卫麟的身子,将他拖回亭中,纤手微抬,红绫松开,便将他摔在了一堆蠕动的绿蛇上。   “啊……”卫麟感觉到自己摔在了一堆滑滑蠕动的东西上,定睛一看,差点没晕过去,不知是不是太过恐惧,以致脱力了,声调都已经近乎嘶哑。   灵姬嫌他吵,又怕尖叫惹来了人,一甩红绫点了他的穴道。   “我原本只是想吓吓你,可既然你这么不听话,还竟敢咬伤了我的手,就别怪我给你吃吃苦头了……”   随着玉臂抬起,紫铃铛一阵奇异的响声,亭外的水池中,“哗啦”一声,一个黑色的身影比那亭中红漆柱子都不知粗了几倍从水中慢慢直立起身子,而一颗硕大的蛇头也慢慢伸进亭中来。   “玄晶,这个小家伙居然敢咬我!”那灵姬轻轻拍了拍那颗硕大的蛇头,娇声说道,而让亭中三个人惊异的是那黑色的巨蟒竟能听得懂女子的话一般,顺着女子的白玉纤手看向了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卫麟,碧幽幽的蛇眼中闪着暴虐的冷光。   站在一边的苍澜见那忽然出现的巨大黑蟒,心中也是惧怕非常,只是见那巨蟒似是在慢慢靠近地上躺着的卫麟,那卫麟被点了穴道,脸上早已是满满的泪水,嘴中大张着却是出不了声,眼中满满是恐惧。   苍澜心中怕他被吃掉,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蹲身将那卫麟往自己脚边一扯,却是差点被一条突然窜起的绿蛇咬着了手,慌乱危急之间,白沧将苍澜往旁边一推,自己却被那力道扯着倒了下去,恰恰压在了那条黑色的巨蟒伸过来的硕大蛇头上。   白沧被摔得个颠倒,一双小手按在那黑色的蛇身鳞片上,挣扎着想要起身。那黑色巨蟒却忽然猛烈地挣扎起来,将身上的白沧甩在了一边,巨大的蛇身急急滑向了亭外的水池,任灵姬怎么唤也不停,倏尔便没了踪影。   灵姬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也不知玄晶怎么会突然跑走。转头看着亭中,那卫麟一身华服早已变得脏污,脸上还挂着泪水,却是已经晕了过去。那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也倒在亭中地上。想起了方才的情景,眼中依然惑然不解。   苍澜见那白沧推了自己一把,却差点被那条巨大可怖的黑蟒伤着,心中一惊,忙放开那晕过去的卫麟,站起身跑过去扶起他来,轻声问着他摔痛了没,帮他揉着摔痛的地方。   一旁的灵姬看着那早已晕过去的卫麟,想着这便可以回去了。只是又细细看着另外两个小孩子,那容颜让她看着有些熟悉,又想起二人刚才的举动,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停下了要离开的步子,问了两人一句:“你二人同那卫麟可是兄弟?”   “啊,谁同那个家伙是兄弟,我们都不认识!再说了我和苍澜也不是兄弟!”被苍澜扶起来的白沧听得那个红衣的女子竟然出声说了这么一句,身上被摔的痛让他有些不高兴,立时高声回了她一句。   灵姬听得,原来三人竟是不认识。   “那你为何那样护着他,还不顾我这那天性凶残的玄晶,难道不怕丢了性命?”灵姬定定看着那白沧,见他刚才的举动,心中倒是奇了。   “难道就得是亲兄弟才护着么,你这人倒是奇怪的很。”白沧不知她问这话是何意,脸上带着几分不快,直直回道:“苍澜他是心善,不忍那卫麟被那个黑色丑家伙咬死才去救他……要是我才不去救他,我喜欢苍澜,我们从出得巫山就一直在一起,没有分开,他待我十分的好,同我娘亲爹爹一般,我自是要对他也极好才是,哪有什么怕得!”   “哦,那你们在一起有多久了?”这般近乎一模一样的容颜,竟不是亲兄弟,灵姬心中暗想,许是易容术也不定,也就没多作它想。只是听着这个年纪小小的孩子,还是一脸的稚气,说得话却是含着几分真情,不禁生了几分逗弄之意。   “多久?那我想想……不大算得清,只是还不到一岁吧。”白沧歪着头想了想,出来这些时日有多久,“是不是,苍澜?”   身边帮他揉痛的苍澜点了点,转头看着那个红衣女子,似是对他们并没有恶意,心中安定下来,回道:“我们相识,刚过了半年而已。”   灵姬看着二人这般,心中不知作何感想,收了满脸的神色,变得冷然了不少,却终只是叹了声:“我在这世间走了一遭,为何没有逢到你们这般肝胆相示,心若冰雪之人,若是逢着了,或许现在……”   没有再说下去,面上竟是有些凄苦异色,也不再管二人,红衣一闪,便没了踪影。   苍澜见那红衣女子没了踪影,心中终是松了口气,却是看着那已经晕过去的卫麟不知道该如何。   “麟少爷!”“小主子!”   此时,亭外却传来了数声男女的惊叫。   第四十七章 反被栽赃   【且看那有多少愤怒与泪水是值得的,只不过徒留了笑谈是本性太过痴然。】   “麟少爷!”   “小主子!”   正待苍澜看着那卫麟吓晕过去没了知觉,不知该如何,亭外忽然传来数声男女的惊叫。   抬头便见那亭外一下子跑进许多人来,是方才散开了的卫麟的小厮和丫鬟,众人忙手忙脚将那卫麟抱了起来。   “小主子这是怎么了?”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得请太医过来啊!”   “我去,我去……”   一片慌乱,几人见那卫麟华服一身的脏污,脸色惨白,还残留着泪痕,不由脸上都带着慌乱惧意,不知待会儿将要受到什么样的处罚。此时,闻声赶来的卫仁踏进亭中,见着这番景象,心下一沉,忙冷声喝道:“你们几个还不快把主子抱回房间,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卫麟出了什么事,一帮子人都要跟着遭殃。   “是……”几人忙又抱着苍澜出了亭子,向卫麟住的院子跑去。   一番动静,却是没人理会站在一旁的苍澜和白沧。   卫仁刚要随着去,回头看见愣在亭中的苍澜和白沧二人,不由停下了步子,想了想,缓和了语气,问道:“你二人先随我来。”   他不知离开的一会儿,这里忽然发生了什么,只是先前只有麟少爷同这两位小公子在一起,许是待会儿要问话的……   卫仁差人禀报了卫老太君这事,便带着二人去了那卫麟的院子。   不到一会儿,那屋中已是站满了人,众人窃窃私谈着,地上跪着几个小厮同丫鬟,一个衣着华贵的美妇人坐在床边切切哭着,旁边还站着几个年轻的粉装女子在安慰着她。这厢,门外传来了几人的问安声,抬眼便见一个白净的少年搀扶着一个面带威严、富态的白发老太太进来了。   美妇人忙擦了擦眼泪,几步走过去,不着痕迹推开那少年的手,自己扶着那老太太坐在屋中,“母亲,你来了……”   卫子玉看着自己被推开的手,不由耸了耸肩,没有多言,抬头看了看屋中的情景,站着的一群尽是这卫府的女眷。转身在屋中的角落里见到了安静站着的两个小孩,苍澜和白沧,自己也不甚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得隐隐约约跟苍澜和白沧二人有关,不由心中含了几分担忧,便欲抬脚走过去,想问问发生什么事了。那刚坐下的老太太却发话了:“子玉,站在这里。”老太太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身后处,对那欲离开的卫子玉说到。   卫子玉同那屋中的众人皆是一愣,不是老太君何意,但也不敢出声,止了步子,站在了老太太的身后。   那站在一边的美妇人还在抹着眼泪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了看他,眼中的一抹异色闪过。   “啊!”屋中床榻上,却是忽然间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别过来!别过来!滚……”   屋中的众人忙看了过去,便见着床榻上躺着的卫麟忽然抱着被子,坐了起来,紧紧靠在床角,面露着惊恐之色,一声一声念叨着“滚开,滚开……”   那美妇人见昏迷的卫麟突然醒来,不由几步奔了过去,想要去抱他,却被卫麟狠狠一把推开了去,“滚开,别碰我……”   美妇人被卫麟狠狠推搡了下,差点摔倒,被身边那几个年轻粉装女子扶住了。见到这般,美妇人不由眼中含着泪,推开周围人的手,在一边柔声哄他:“麟儿,发生了什么事……别怕,娘在这里……别怕……”却也没再靠近,只在一边拿着手帕抹泪,“我可怜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卫子玉站在老太君的身后,看着,那个言行有点癫狂的卫麟,眼中也露出一丝惊疑,不知他怎会突然变成这般模样,不久,他还一脸傲慢之色同自己说话。   “卫仁,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看着,老太君沉声问道。   “老夫人,这……这几人是跟着麟少爷小厮和丫鬟,他们方才说……”卫仁轻轻顿了下,便将从那几个下人口中询问来的事,全是向老夫人禀告了。   “……那卫麟少爷想来是想同这两个小公子一起玩耍,便将下人支开了去,不料过了一会儿就听到了麟少爷的惊叫,待他们跑了过去……便见麟少爷晕倒在挽香亭中……”   老太君听着,一双充满威严的眼睛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几个下人:“你们几人是怎么照看少爷的!”   几人跪在那里哆哆嗦嗦,伏在地上,不知该怎么回话,其中有一个小厮颤颤地抬起了头,指着在屋中那里站着的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孩,结结巴巴说道:“老夫人……麟少爷……是去……找那两个小公子的……”   “就是他们害得我!”那卫麟好似听到了那小厮的话,指着屋中角落的苍澜和白沧,嘶哑着嗓子喊道,眼神发狠:“都是这两个贱民害得我,他们欺负我……”   卫麟想着方才那个红衣女子差点将自己吓死,那两人却毫发无伤,甚至一点也没有像他这般狼狈惊恐,而自己的那一副模样更是被他们看了去,还指不定他们在心里怎么嘲笑自己,连着先前对二人的嫉妒,心中一阵怨恨,便指着二人喊道。   听得他忽然这般说,屋中站着的几人皆看向了苍澜和白沧,苍澜脸上带着错愕,白沧更多的是惊怒。   这时,“啪”坐在房中的老太君却忽然一掌拍在了桌子上,面上一片厉色:“麟儿,还不住嘴!小小年纪,谁教你‘贱民’‘贱民’的叫唤,看看你,哪里还有一副大家公子该有的样子!你父亲平素就是这么教养你的?”   “这些日子就在屋里养着吧,也改改你这脾性。”   听得老太太发了火,屋中霎时安静下来,那卫麟似是清醒了些,也涨红着脸不再敢多说一句。   “母亲,麟儿他许是受了惊,才……”那美妇人正是卫麟的生母,王氏,听得老太君的训斥,不由变了变色,不知今日老太太是怎的了,还没问清麟儿发生了何事,就这般……不由软了嗓子,求情道:“母亲,麟儿他受了重伤……”   “好了,你不必再说了……你们都出去吧,子玉,还有那两个孩子一同留下。”老太君打断了她的话,又沉着声对着房中的人说道,“别一个个下去了又乱嚼舌根,背后做一些小动作也小心些别让我知道了,都安生些罢!”   还在窃窃的几个女眷立时噤声,那王氏美妇人听着老太君意有所指的话,手中的手帕紧了紧,应了“是”,微微抬眼扫了站在老太君身后的卫子玉一眼,便同屋中的人退了出去。   “你们二人站过来些。”见屋中的人尽数走了出去,老太君脸上的威严散了去,眉间也变得慈祥了些,看着屋中那边站着的苍澜白沧,招了招手。   “老夫人好!”苍澜同那老太君行了个礼,一旁的白沧见了也学着行了个礼。   “倒是个知礼的,你二人叫什么名字?听子玉说你们是他的师弟,也是随着那千月学习的?”老太君细细端详了二人的容貌,倒是少见的双生子,又是这般模样,看着他们的举止进退有度,性子也沉稳,早已多了几分赞许。   “我是苍澜,这是我的弟弟白沧,我们的师父不是……是千月叔叔,跟随他学习医术。”苍澜想说是叶思凡来着,只是见那卫子玉在这位老夫人身后冲着自己眨眼睛,不由改了话头。   “哦,听他们说,方才我家麟儿是同你们在一处玩耍的,你们可知是发生了什么事?”卫老太君看着二人衣着还算齐整,面上也不见慌色。   为何那麟儿说是这两个小孩子害得……   “不许说!不许说!”   不待苍澜回答,卫麟看着那苍澜同白沧,心中一阵嫉妒一阵惊惧,想起了那红衣女子的手段,仿佛那人还在自己耳边说着“不许喊人来哦,不然的话……”,要是说了那人再找上门来怎么办……想起那么多的令人悚然的绿蛇,还有那一条异常巨大的黑蟒,几乎一闭眼便是那双碧幽幽闪着寒光的蛇眼,还有那张大吐着血色信子的蛇嘴……那种恐惧仿佛如蚁附膻,密密麻麻爬满了整个心间,时时折磨着他的神经。就怕自己一闭眼,身边就会爬过来一条蛇……又怕那苍澜白沧说出来,甩开了身上的被子,光着脚冲向了二人,紧紧扯着苍澜,嘶哑着声音吼道:“不许说!”   “麟儿!”老太君皱着眉头,生怕那卫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对身后的卫子玉说道:“快拦着他!”   听老太君发了话,卫子玉上前拉住了卫麟,见他使劲扯着苍澜,言语间也甚是过分,眼中也不由含了几分怒气:“卫麟,你别太过分了!”   “卫子玉,你又凭什么管我?”卫麟见他扯住自己的胳膊,气冲冲喊道。   第四十八章 一念之差   【生命葱绿枯黄的间隙,似乎就是在那么一个瞬间里。】   听老太君发了话,卫子玉上前拉住了卫麟,见他使劲扯着苍澜,言语间也甚是过分,眼中也不由含了几分怒气:“卫麟,你别太过分了!”   “卫子玉,你又凭什么管我?”卫麟见他扯住自己的胳膊,气冲冲喊道。   “卫麟,你乱说谁都可以,就是不准说他们半点,澜儿他们从未招惹过你,你偏偏还由着性子侮辱人,别老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以为谁都怕你了不成?!”卫子玉眼睛紧紧盯着他,冷冷回道。   “你……”卫麟被他扯着挣脱不开来,又听得他这般冷言冷语,气得脸色更加涨红,说不出话来。   “你们给我安静些,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太太了!”老太君见二人言语间争执不休,沉声断喝道,“吵什么吵!一个个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都给我跪下!把卫家祖训给我背一遍!”   卫子玉同卫麟见老太君发了火,不敢再吭声,互相松开了手,在老太君跟前跪了下来。   “子玉,卫家祖训第三条是什么?”老太君沉声问道。   “卫家祖训第三条,为人要诚信和气,愉色婉言,遇事懂知退一步,加让三分……”卫子玉低着头答道。   老太君端坐在椅子上,一双威严的眼睛看着他,斥道:“那你看看自己,想想那祖训,又做到了几分,为兄为长忍不得几句,不能意气交流,忍不得几句,耐不得一时,性子还是那么冲动……我还想你外出两年,还晓得了几分人情世故,不想还是这般不知长进!让你那在九泉之下的父母看看,你卫子玉就是这么不争气么?”   卫子玉嘴唇动了动,不敢反驳,又听得老太君说道了自己的双亲,眼中不由黯然非常,跪在那里应了句:“老太君教训的是,子玉记下了,下次不会了。”   “还有你,卫麟,身为富贵反而言行处处忌刻,口口声声说什么贱民,你这言行跟贫贱无知的人有何区别!平时你父母是惯着你由着你胡闹,竟是让你养成了这般跋扈的脾性!为富不仁,是为大忌,府中谁都夸你聪慧,不想你还是个糊涂的!若是日后这卫家大业落在你们手上能有多长久,啊……”   老太君盯着地上跪着的二人,好生一顿严厉的斥责,两人被斥责得抬不起头来。站在一边的白沧见这个白发的老太太这般严厉,不禁心底有些颤颤,趴在苍澜耳边小心地悄声问道:“苍澜,她好凶……待会儿不会也将我们也说一顿吧?”   苍澜捏了捏他的手,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他不必担心,只是看着白沧松了一口气,颇为好笑。   跪在地上的卫麟,咬了咬牙,眼中含着不甘,终是抬首说道:“那老太君为何让卫子玉……表兄他成了卫庄的少庄主?我……我不服!”   “卫庄少主,能者居之,你有何不服?”   “他又不是卫府的……”卫麟忍不住小声嘀咕了句。   “说什么混账话!难道你姑姑就不是我们卫府之人了!”老太君怒得站起身来,右手一拍桌子,让那卫麟心中不由一凛,听得那老太君一字一句道:“好,好,我竟不知你是这般看待你表兄的,这是谁教你的……”   卫子玉见老太君真真是动了怒气,站起的身子也有些颤,看着那满头华发,眼中不由含了几分担忧,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乞声道:“老太君,您先消消气,都是我们的错,我们下次不会了……您消消气……”   回过头瞪了那卫麟一眼,不让他再说话,直转了话题,问在一边站着的二人:“苍澜,白沧,我且问你,今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老太君听得卫子玉这般说道,心头暂且平复了许多,重重叹了口气,“一个个都不省心……”   听得他们问道,白沧努努嘴,糯糯道:“我们正在亭中说话……忽然从那亭子外爬进来许多条绿蛇,然后便看见有一个红衣的女子捂住了他的嘴……还叫来一条大黑蛇来吓唬他……”指了指地上跪着的卫麟,“然后,他就吓晕了……”   “什么吓唬!我差点被吃掉!”卫麟抬头瞪了那正说着话的白沧一眼。   “红衣女子?绿蛇?大黑蛇?”卫子玉听得这般,心中却是一寒,想起了那日回来途中遇到的那件惊悚异常的事,不由出声问道:“那女子带的是不是条凶残巨大的黑色蟒蛇……”   “恩,头那么大,黑色光亮的蛇鳞,张大的嘴还留着涎水……”苍澜在一旁细细回道,顺带比划了下。   只是看着他的动作,卫子玉心中更是一沉,惊疑难不成那人还追杀他追到卫府了?不由紧紧皱着眉,那红衣女子根本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可先前他还同师父猜测,那红衣女子是卫府那几人的搞得小动作么,派人去杀他……此时,心中笼着一片疑惑。   “哼,你差点被吃掉,也活该……”白沧心中早是含着忿忿,想起了方才卫麟尖叫着冤枉他们,不由生了脾气,指着他怨道:“你刚才说什么是我们害得你?苍澜他明明还救了你,还差点被蛇咬了,不但不感激,还冤枉我们,你这人怎么能这样!”   “白沧,你别说了。”苍澜扯了扯白沧的衣袖,不让他继续说。只是心中想着方才冒险拉了那卫麟一把,自己差点被咬伤不说,却累得白沧跌倒了那黑色的巨蟒身上……想起那个场景,一向淡然的心中还留着几分惧意后怕,若是惹得那条凶残的巨蟒咬伤了白沧,自己……不敢再想下去。只是手紧紧拉着白沧,脸色也有些苍白。   差点就害了白沧……自己怎么能这样……苍澜懊悔地想着,心头却忽然感觉到了一丝疼痛,细细密密如针扎般,   还在地上跪着的卫麟被那白沧一顿话呛得说不出来,自己心里想着的心思又不可说出来……只是听得那白沧说的话,心里还是一股怨恨,恶毒得想着,若不是今日去找挽香亭他们,兴许这般下场的就不是自己了,那两个人早被……又因为他们被老太君骂了,老太君还夸二人比他知礼有度……千般想万般思,越想越是那卫子玉带来的两个小孩子的错,低垂着眼中满是嫉恨。   几人自是不知这卫麟心中所想,这一念之间,也料不到日后他竟是惹出那样的祸事。   卫老太君听得白沧的话,眉间却是凝重了许多,这般诡异之人出现在卫府,竟是没人察觉……还差点伤着了卫麟……卫府何时变得这般随人出入了……想起了如今的卫府……   “子玉,记着我先前同你说的话,回去好好想想,过几日我会派人知会你去卫庄的。”老太君忽然发话,同卫子玉说道。   “恩,子玉知晓。”卫子玉一愣,立时俯身像老太君拜了拜,又想起了一时,忙从怀中掏出一个事物,却是一个圆形玉佩,通体晶莹翠绿,玲珑玉佩上刻着一个“安”字,将它递给了老太君,说道;“子玉这回外出,见到了卫卿舅舅,还在那里待了许久……这个,是我临行前卫卿舅舅让我带给老太君的。”   老太君看着那块玉佩,威严的面上忽得换做震惊的神色,伸出的手也有些颤抖,从卫子玉手中接过那块玉佩,双眼紧紧盯着它,那一个“安”字。   这……这是……克制着情绪,抬眼问了卫子玉一句:“那他,可说了些什么?”   是否还在怨恨着……不肯回来……她就知道他定是怨恨着她这娘亲……手中紧紧攥着那块玉佩,莹秀温润的玉,触在手心,却是让这个已近古稀的老人心中满是荒凉。   卫子玉摇了摇头,回道:“没有。”   没有捎回来一句话啊……老太君心中想着这句话,颤颤得将手中的玉佩挂在腰间,没有再问一句。   卫子玉抬眼看了看,心中也想到了什么,看着这个在他的印象里一直很强势威严的老人,无端觉得此时的她身上,一种压抑的哀切。   “麟儿,你先起来吧,随我去找你父亲去。你们三人就先回去吧。”老太君一双沧桑的眼中依旧含着严厉,却是莫名多了几分复杂。   卫子玉同那苍澜、白沧便拜别了老太君。   待出得卫府,卫子玉牵着苍澜子玉二人坐上了回雀阁的马车,心中也不由怀了几分歉意,对二人说道:“今日带着你们来……本是带你们二人来玩的……”也不好意思是说本想带着二人来会会那卫麟,挫挫他的傲气,竟不料会发生这么一件事。   “没事,我们也没受伤,子玉哥哥你不必自责的。”苍澜笑着抬头对他说道,只是说着这话的时候心头还是隐隐作痛,不知为何。   马车上,卫子玉瞧着他脸色有些苍白,不禁探了探他的额头,担忧问道:“子玉,你没事吧,不舒服么?”   听得卫子玉的话,白沧也转过头看了看苍澜,“苍澜,你怎么了?”   苍澜刚想笑笑,说没事,心间的那种疼痛却是剧烈起来,连着脑袋都有了一阵阵的刺痛晕眩,忽然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第四十九章 混沌梦境   【夜色沉沉凉如水,流萤飞火,忆不堪,疏狂图一醉。清风独行惊夜梦,沉色暮霭,叹不尽,相见似欢颜。却是惘然,只道相惜。】   “苍澜!”两人正同那苍澜说话,却是见他忽然昏了过去,心中一惊,面上换做慌色,齐齐喊出了声。   “苍澜,苍澜,你醒醒!”白沧被那一动不动的苍澜靠着,喊他摇他却是不动弹也没反应,立时慌了。   卫子玉见这变故,心中也是一紧,立时探出车厢,急急对着赶车的赵老头喊道:“赵大爷,快点赶车!我师弟他忽然晕过去了!”   赵老头一听连连应声,“啊,哎!”挥鞭策马,疾驰的马车便向着那雀阁奔去。   回了雀阁,卫子玉将昏过去的苍澜抱下车来,冲进了院子,想起了这回叶思凡和九夜许是不在,慌慌张张间想起了自己师父也是会医术的,忙冲向了千月的院子,后面跟着白沧。   冲进院子,见除了千月,院中还坐着数人,卫子玉顾不得去看,只是跑到千月身前,来不及喘气说道:“师父,苍澜忽然晕过去了!”   “什么!”周围一阵惊声。   “快将他抱到屋中去!”千月看着卫子玉怀里的苍澜,忙说道。   屋中一片安静,卫子玉这才看到那几人是瑶华韵凝四位堂主,还有隐空和隐星。   “师父,苍澜这是怎么了?”见千月收了观脉的手,卫子玉不由问道。   “千月叔叔,苍澜他没事吧?”白沧在一边也小声问道,只是话语里含着几分哭腔。   “我也不知。”千月紧紧皱着眉头,墨色的眸中一片不解,“观这脉象,苍澜他身体并无不妥之处,可怎么会昏迷不醒了?”   听着,众人心中一片担忧,为什么脉象正常,他们试着唤醒苍澜,他却一直在昏睡之中……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千月想了想,忙对隐星说道:“隐星,你去笑楚山庄将我大哥唤回来!”   而苍澜,让众人以为昏迷没了知觉的他,此刻陷入黑暗的脑海却出现了一张张破碎的画面,乱七八糟的一片充斥着整个脑海……他能隐隐约约听着外面的动静,他能听到旁边有一个糯糯的嗓音在喊他……他想睁开眼来,跟众人说他没事,他只是感觉很累很累,眼皮感觉很沉重,怎么也睁不开眼睛,浑身似是软绵绵的没有一丁点力气……一阵天地旋转之感袭来,眼前的一点点星光终是散了去。   …………   似是过了很久,苍澜睁开眼睛,眼前什么也看不到。可此时却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在躺着的床上了,而像是站在一个地方,四周一片的黑暗,什么也没有,一时心中充满了惊疑,这是哪里?   “咦?”正在一片黑暗混沌中,却是慢慢出现了一点点光亮,像是飞舞的萤火虫,苍澜不由得伸出指尖,触碰了下那飞舞的萤光。   忽然间,脚下传来了一阵波动,苍澜忙低头,却惊奇的发现,自己脚下站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平滑的水面,那水面上还有一丝丝的涟漪在扩散,而自己正站在那水面之上。   苍澜慌忙向后退了几步,见那个忽然出现的水面霎时恢复了平静,光滑如镜,只是方才看到的那些萤光却一点点在水面附近聚集,整个水面都闪烁着一片朦胧的光亮。   四周依旧是一片黑暗,听不到一丝声音。   苍澜轻轻蹲下身,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水面,它很小,只是比那平时用的木盆大一些,但那水面虽是清澈,却是看不到底,像是镶嵌在这黑暗之中的一汪深泉,忍不住轻轻伸出手指,触碰了一下那奇特的水面,因为他对这个水面莫名觉得熟悉。   那水面一接触到他的手指,却是晃了晃,平静碎裂开来,荡开了一条条的水纹,让苍澜心中感到奇异的是那水面突然出现了一幅画面。   一个紫发的白袍少女坐在窗边的榻上,持卷静静看着,外面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忙得放下手中的书,冲了出去,门外站着一个玄色衣袍的中年男子,一脸的慈祥,看着她。   “父王,你来啦!”紫发少女的脸上没了方才的冷然,换做了一副欢颜,抱着中年男子喊道。   “哎,羽儿都是天算师了,还这么不稳重,小心让别人看了笑话!”   “嘻嘻,我才不怕呢……再说了,清殿这里没什么人……”紫发少女笑嘻嘻说道,一双紫眸中闪烁着光彩。   …………   画面这时却破碎了,水面一阵激荡,待水面平静下来,却是换了一副画面。   苍澜见水面中出现了一个人,还是那个紫发白袍的少女,跪在一个空旷的大殿中,只是一张清丽绝伦的脸上,带着几分凄楚和决然之色。   苍澜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不知道为什么心中能知道这个少女在想着什么……而她是要……想着她要做的事,不由心底莫名一慌,喊道:“不要……”   手指却是碰到了那个水面,一切又都消失了。   苍澜却似是陷入了迷障一般,喃喃着:“你错了……你不能这样……你不该……”   呆愣的苍澜却是没看到,那个水面霎时又恢复了平静,再次出现的却是一幅幅凌乱破碎的画面,那里面闪过了一个个他所认识那些人的场景,有人在大喊,有人在哭,也有人在笑……还有模糊的人影,光暗交错着……那些在水面上的萤光旋转飞舞起来,慢慢将苍澜笼罩。   脑海里一阵阵刺痛传来,苍澜捂着脑袋,想制止疼痛的折磨,抬眼却是看见了那片包围着自己的萤光,心中霎时闪过许多画面,像是什么东西在慢慢抽离了自己的身体,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挤进自己的脑海。   突然间一个念头闪过,却来不及去想,只是心间这不好的预感,让他万分惊惧的预感……   “不要,不要……”苍澜开始驱赶那些围着自己的萤光,嘴里不住地喊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苍澜开始哭喊着,不想要让那群飞舞的萤光再围着自己,然后夺走他的东西……什么……那些他不想失去的……永远……   “澜儿,澜儿!醒醒!”叶思凡坐在床边看着昏睡的苍澜在梦中忽然间呼喊起来,忙捉住他挥动乱摆的手臂,轻声喊着。   “啊!”苍澜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嗓音,近乎陷入崩溃的他像是抓住了一个稻草般,空荡荡的心似是一下子有了着落,却是满怀莫名的酸涩伤心,惊叫了声,坐起身来。   “澜儿,怎么了,做噩梦了?”叶思凡帮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笑吟吟的问道。   听着这个熟悉温和的嗓音,苍澜愣愣得转过头去,一个眉间红痣,寒衣白袍的男子看着他,眼睛里不知为什么突然涌出了泪,扑到他的怀中,哭喊着:“师父,师父!”   “哎,哎,澜儿这是怎么了!都多大的孩子了,还哭鼻子!羞不羞啊……”叶思凡被苍澜突然的动作弄得一愣,接着笑叹了声,拍了拍他的背,“做噩梦了?”   “恩,做了一个很吓人的噩梦。”听到叶思凡的话,苍澜止住了哭声,想着方才的心悸,摇了摇头,却是怎么也想不起刚才梦到什么了,“可是我忘记,梦到什么了……”   “忘了就忘了吧,看看,还被吓哭了,哈哈……来,赶紧穿好衣服,你这一睡,直接睡到晚上了,起来吃点东西吧。”   “恩”   苍澜点点头,叶思凡帮他整理着衣服,边说着:“你忽然间晕了过去,把一伙人都给吓坏了,千月还差人将我急急唤了回来……呵呵,你倒是,睡得香……”   苍澜不知该怎么接话,笑了笑,只是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在转头看见窗外的夜色时,抬起了自己的指尖看了看,不知为何,心间突然涌出了一阵莫名的苍凉,还有一丝害怕。   第五十章 因何而起   【岁月无情碾流年,他朝一梦,隙中驹,石中火,是这尘世之身。】   看得苍澜醒来,几句话罢,知晓他无事了。叶思凡细细帮着苍澜整理好了衣服,便欲牵着他走出门去,想带他吃些东西去,却是被站着不动的苍澜轻轻扯了下衣袖。   叶思凡被扯得止住了步子,回过头疑惑不解地看着他,“澜儿,怎么了?”   苍澜抬起的一双盈盈的眸子里氤氲着几分就连叶思凡也看不透的沉色,一晃而逝,复又垂下了头,低声道了句:“师父,如果以后我变了样子,如果我不是澜儿了,师父还会要我吗?”   “呃,澜儿你说什么胡话呢,什么不是澜儿……”一听这话,叶思凡有些失笑不解,伸手摸摸苍澜的头,嘴角一弯开起了玩笑:“该不会澜儿还没睡醒?还是睡久了,小脑袋糊涂了?怎么会问这么个奇怪的问题啊……”   “师父”苍澜却是没理会叶思凡的玩笑话,深深用力地吸了口气,心中似是压抑着什么情绪,但丝毫不敢表露出分毫,声音却有些颤颤:“师父,我们带白沧回巫山吧……我想竹屋了,我不想再……”   抬眼看着自己身前这个寒衣白袍的叶思凡,这是自己的师父,从小到大是他在这尘世最亲近之人,可是……不禁想起了自己在巫山的无忧岁月,那里不会见到这么些人,也没有遇到这么一些事……现在,他突然不想去寻什么从未见过的父母……   那混沌一梦,不知因何,苍澜捂着胸口,心中似乎有着什么不好的预感,又像是空空落落得没了着落处。他却想不起到底自己梦到了什么,而他心底又在害怕着什么……只是若这样下去,会不会有什么事会发生……   越想越是惶然,不待叶思凡回答,苍澜一向温和的脸上带了几分仓皇急切,问着叶思凡:“师父,我那日听得……听得千月叔叔说师父你,以前差点……为什么师父从未同我说过……我竟是一点都不知晓。”   “想来师父以前在巫山时,总是没日没夜的睡觉,有时候一睡就是数天……师父你那时不是真的在睡觉,是因为身上的都,对吗?师父教会我医术,却从不教我毒术,所以你当是我一点也不知晓……师父,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不想失去师父……师父你会好好地……我们和白沧还要一起回巫山,我们以后不要再出来了,行不……”   “我只是有些害怕了……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不是苍澜……如果有一天真的变成这样了,我该怎么办……可我是谁呢……我不知道……”   “…………”   说到最后,苍澜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哽咽,他都不知道自己絮絮叨叨同师父在说着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涌起了万般情绪,压抑在心头。而这种陌生的突然袭来的感受,让他更加惶然,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   叶思凡的脸色背着屋中的烛光,隐隐约约看得朦胧,苍澜也看不真他切此时是什么表情。   耳中听得苍澜有些语无伦次的话,叶思凡皱了皱眉头,不禁蹲下身,盯着面前这个看起来精神恍惚的苍澜,绝不似平时稳重雅致的模样,无端看起来十分的脆弱,听着他声音里有几分哭腔,心中沉了沉,终是将苍澜揽在怀中,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澜儿,你今儿个到底怎么了?怎么尽是说些胡话……是不是被噩梦吓着了,想来是澜儿梦到什么不好的梦了,才这么害怕……别担心,师父在这呢……”   想起了苍澜方才的一些话,叶思凡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以前的师父,是东月国人,只是家里发生了一些祸事……致使,很不幸地同家人失散了……你知道千月和九夜叔叔是师父的弟弟吧,我竟是不知咱们刚到了凤离就巧遇到了他们……确实,师父身上还有一些未解的毒,师父没法子了,所以必须出巫山来寻几味珍稀的药引……”   “师父这次带你出巫山,本是想带你见见巫山外面的世界,历经一番尘世,巫山虽好,但终究是避世一隅,咱又不学那些隐世之人……澜儿现在还小,总归是要长大的,怎么能想着永远呆在巫山之中呢……再说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份天大之恩怎么说舍就舍,无论怎样,总该是寻得你的父母,寻得了见见也好,若是寻不到也无妨,澜儿就跟着师父……”   叶思凡同他慢慢解释着,也不知心中一时是什么感受,想来苍澜以后总归是要知道这些事的,便也没瞒他。   “师父就是我的亲人……”苍澜被叶思凡抱着,听着叶思凡轻声同他解释着,情绪稍稍安定了些,靠在那个宽阔温暖的怀抱里,想起了什么,小声问到:“师父,你是不是怕……万一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就没人照顾我了,所以才带我出来找我的父母,是不是……”   “……”叶思凡听得一愣,眉间蕴着几分温和释然,却是轻笑了声,认真地回答:“当然不是。”   “安心罢,师父会一直陪着澜儿……”   ——————————————————————————————————————————————————   夜色已深沉,天地间万籁寂静,雀阁大堂中里还是灯火明亮着。   千月端坐在堂中喝着茶,听完站在那里低头的卫子玉说了今日在卫府发生的事,眉间含着几分凝色。   抬眼看了看还是低头不敢看他的卫子玉,心中不由几分怒气,斥道:“卫府是什么地方,你怎能随便带苍澜和白沧进去,还去招惹那卫麟!想是今日他们幸运,没出什么事,若是出了事,你……”没有再说下去,听卫子玉说那红衣蛇女今日竟然出现在卫府。   灵姬的身手他是知晓的,那时他们两个小孩子的处境定是凶险万分的。   更别说一向同灵姬形影不离的那条黑色的巨蟒,冷虐凶残,连他心中都有些发憷,幸是那两个孩子没出事,若不然……   “想不到你竟是为了激那卫麟出气,连这个法子都用上了,你真是出息了!”千月将手中的茶盏“砰”地一声放下,冷冷地说到。   “师父,我知错了,不会再也下次了……苍澜现在没事了吧?那般突然晕过了去,我也被吓坏了……”卫子玉安安分分地挨了千月的斥责,听完才敢抬起头,黑亮的眸子里含着几分小心担忧问道。   “恩,说是已经睡了,想来是被吓到了。”千月见他小心翼翼的面容,心间的怒意散了些。   “师父,今日老太君同我说,让我过几日就去卫庄,让我先准备准备……师父,今日你是没见那卫麟,啧啧,他同苍澜和白沧是一同在那挽香亭中的,却是偏偏只有他吓得跟见了鬼似的……”见千月不再问这事,卫子玉黑亮的眼珠子转了转,忙转了话题。只是在说起卫麟那副狼狈的样子时,眼中也掩饰不住一丝嘲讽。只是他倒也忘记了自己当初也被那条黑色的巨蟒吓得近乎失了神智,那卫麟才十岁的一个孩子……更别说那红衣蛇女本是奉命去的……这点他同其他的人自是不知晓。   “呵,难道你不怕么?不知是谁当初被吓得连自己会轻功都忘记了……”果然,千月一声冷冷的嘲讽,说得卫子玉脸登时涨红了,嗫嚅着不再说话。   只是听得卫子玉这般说道,千月想起了另一事,瞥了他一眼,眼中又含了几分肃然:“说起这个,我倒是想问你一件事,你趁我和九夜在外打理云雀楼时,偷跑出了雀阁,只是想来老太君早就知晓这事了?我却是想不到你竟然还瞒着雀阁众人!让大家东奔西走寻你,很好玩么?”   “呵呵,师父别生气,别生气。”卫子玉听得千月说起了这事,心下又是一阵忐忑,脑门上不由一层密密的冷汗,拱手小心解释着:“我那不是……去了雪国么,就是去找我卫卿舅舅去了……我也没闯祸啊……”   “老太君她……她就是让我替她去看看我卫卿舅舅过得怎么样了,唉,还不能让其他的人知道,我也很担心……你又不是不知道卫府那几人……”   “你倒是这时胆子大了,竟然敢一个人就跑那么远!”千月回了他一句。   只是,千月听他这般说,想起了那个雪衣银发的男子,原来他真是那个卫卿,卫氏三公子……想起了传闻,心间也不由几分叹息。   “好了,你先下去吧。既然老太君已经许了你为卫庄少庄主,以后行事切记要稳重,要是再这么不知轻重……”千月没有说完,只是卫子玉心中明白得很,连连点头应声,“子玉知道了知道了,师父!”   灵姬,“寒剑阁”,千月脑海中闪过一个红衣的身影,墨色的眸子里笼罩着几分深色,看来他有必要去一趟水云碧聆阁了。   第五十一章 情分尽断   【玲珑局内,杀机隐现,机缘难辨。】   水云阦州,向来有美名为“四季为春之城”,凡人来到水云之地,便会发现这里向来玲珑小镇居多,清河石桥,居民临河而居,傍桥而市,河上船只往来,熙熙攘攘,不乏繁华之景。而天下之南属水云,那湖光山色之景似是天地间无形之手的闲淡几笔,灵秀非常,真如仙境,为天下之冠。   水云民风淳朴,而更为让人称奇的是,人们俗称水云国,但水云其实并无国君,各州郡管辖之人也是各地居民推选出来的贤者,历来平和富饶,若不是各国有着严厉户籍制度,想来是天下之人都想来这水云居住的。   这日,阦州城沁园的临水小筑内,坐着一个黑袍男子,一双修长的手中把玩着一个白玉酒杯,旁边站着两个美艳妖娆的轻纱女子执着玉壶,为男子倾着美酒。   “灵姬回来了?”黑袍男子转过头来问道,声音含着几分慵懒沙哑,便见其面上自鼻梁处覆着半张银色面具,但依稀能看出男子脸部稍显清瘦柔和的轮廓,一张薄唇微微挑起,似笑非笑。   “是,主子,灵姬姐姐昨日便回来了。”其中一个比较高挑的粉衣女子低头恭敬回道。   “哦,那你们便去唤她过来。”男子拿着白玉杯浅饮罢,朝两人挥了挥手。   “是”两人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而此时被传唤而来的灵姬看着眼前覆着这个银色面具的男子,终是想起了那两个孩子的容颜,自己是在哪里见过了。   却是不想再忆起的一件事,那段充满红色与痛苦的回忆,近乎是这一生梦魇的存在。   而救她逃出了那个似是地狱一般地方的人,就是眼前这个男子……可又是因为他,自己这双手,沾染了不知多少人的鲜血,不由一双美目中含着几分戚色黯然,自己这一辈子终究是没法摆脱了……再也回不去了……   “灵姬,又在想什么,恩?”韩谨抬头,放下手中的白玉杯,站起身来,走到灵姬的面前,挑起她的下巴,放轻了声音,柔和地问道。   “主子,灵姬什么都没想。”灵姬却是觉得浑身一阵冷意,忙垂眼,不敢看他。   韩谨听得她的话却是不置可否笑了笑,放下了手,“低头做什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你可是知晓我为什么,选了你么?”   灵姬听得他这么说,眼中含着一丝惧色,不知他是何意,忙低着头,颤声道:“灵姬不知。”终是对他含着一份莫名的惧意。换做一般人,在街上见了他,或许会觉得这个面容柔和身形消瘦的男子,是个平和好相处之人……灵姬内心想着,不由想起原先,自己也是这般认为,更不知这个错误的认识,将她推向了深渊,万劫不复。   “因为,你跟我——很像,跟以前的我近乎一模一样啊,连遭遇都一模一样……终是,我忍不住救了你,但却不想让你还是干干净净的活着,不然,我会嫉妒的……那样,或许你更痛苦……”   韩谨低低笑出了声,灵姬听罢,忽然跪了下去,“主子的救命之恩,灵姬定是一生铭记,不敢忘的……”   门忽然被砰得推开了,走进一个一身锦服贵气的中年男子,浓眉方脸,怒目含威,进来是见得这般情景,稍微一愣,便冲着韩谨含着怒色的一喝:“你这个废物……你都干了些什么!”   “哦,原来是卫朝卫大人啊,您不是在西蜀么,怎么有空来着水云闲地了?”韩谨不在意地看了看不速而至的中年男子,冲灵姬摆了摆手,让她站在了身后,转而对着这个不速之客一阵轻语笑颜,丝毫不见被惊扰的怒气。   “别说什么废话!你竟敢让派人去害麟儿!你知不知道他都吓得差点……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中年男子看着男子一脸的浑不在意,不由更加生气,气冲冲指责道。   灵姬见着突然进来的锦服中年男子,一脸的怒容,她识得这人,正是那卫府的大公子,卫朝,也是那卫麟的父亲。   刚刚坐下的韩谨听着男人的斥责声,仍是嘴角挂着笑意,却是忽然举掌一拍,那张坚固的雕花清漆圆桌,立时被轰断成两半,上面还放置着地白玉杯立时坠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韩谨抬头,眉间已是冷色一片,扬声道:“卫朝大人,若是我韩谨还欠着你一份养育之恩,那么我给你当了多少年铲除异己的工具,也还清了吧。今日我便清清楚楚说了,从今往后,我们之间便同这桌子一般,再无瓜葛。”   “你这个……逆子!竟敢这般不敬……”突然见他这般,卫朝不由急怒攻心,喝道。   “逆子?恐怕我还担不起这个称呼吧……我姓韩,名谨,是韩苏雅的儿子,跟你卫朝没有半分关系。那么小的年纪,甚至还不及你那宝贝儿子卫麟一般大小,就被你送到了杀手阁。你就没想想,他这么多年是怎么活下来的!更何况——”韩谨抬眼,一双眸子里不含半分温度,“成王府那七日,我可是记在骨血里的,卫朝,这是你欠我的!我韩谨可是一丝一毫没欠你!”   “好,好,好!我们便从此断了这情分!”卫朝连连怒叹几声,指着韩谨说道,此时被拂了面子,脸上气得一片紫红,挥袖而去。   “呵呵,情分?”黑袍男子冷笑了声,“何来的情分……”   今日情分尽断,终是做了一番了断,韩谨看着那张已经碎裂的桌子,心间没了半分思绪。   娘亲,你若是在,不会怪我吧……韩谨闭了闭眼。   灵姬自他身后看着,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怜悯……   暮时,韩谨回到了寒剑阁,却是在那里见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雀阁隐月?”韩谨看着端坐在堂中的那个月袍男子,一脸的淡然从容,浑不见周围几个黑衣劲装的男子怒瞪着他,伺机而动。   韩谨随手摘下银色面具,递给了紧随在他身后的红衣女子。   “哦,月公子怎么突然光临寒舍了,真是少见啊!”韩谨仍是不紧不慢出声道。   见他这般说道,千月脸色依旧淡然,好整以暇坐在那里,不语。   韩谨挑了挑眉,嘴角的笑意深了些,刚刚走近了些,却似是闪电一般,挥掌袭向了千月。   第五十二章 身手试探   【纵然举世皆非,也担得起铮铮铁骨,问心无憾.这—世,虽千万人吾往矣.】   韩谨挑了挑眉,嘴角的笑意深了些,刚刚走近了些,却似是闪电一般,挥掌袭向了千月。   跟在他身后的红衣女子灵姬,见韩谨这般突然猛烈的攻势,心中一紧,立马转头看向了依然端坐在那里的千月,面色不变,美目中却含了几分担忧。   堂中原本围着那个不速而至的月袍男子伺机而动的那些黑衣劲装之人,在惊叹自家主子那疾厉的一击时,却是没看清端坐在那里的月袍男子怎样的动作,倏忽间,只听得耳中一声“刺啦”的一声刺耳的擦地响声,便见那月袍男子连着座下的椅子连连退了五六步,堪堪避开了那身前韩谨的一拳,椅子停住,那月袍男子仍是稳稳地坐在那里,不动声色。   几人心中一凛,能这般从容轻松地躲开主人的一拳,这人的身手岂会一般,想起方才心中还想同他交手,把他赶出去,现在也不由暗自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见着这般,韩谨眼中却是精光大盛,隐约间似是含着几分喜色。自他接手了寒剑阁,那臭老头也不见了踪影,阁中已是无人再能同他对招。现在遇见了千月,论实力,丝毫不输与他,更不论这雀阁隐月,自己早是有耳闻,自是起了一番比试的心思。   韩谨却是不待千月反应过来,又是一番抢进攻击,手下全力而出,掌劲直击向千月的头、胸二处,脚下长腿横扫,攻向了千月的下盘处,竟是使了近四分功力,攻击也是无一疏漏,直逼千月而去。   千月脸上的神情不见变化,仍是那副全不在意的淡然从容,站起身来。令众人呆住的是那月袍男子方才还坐着的椅子,立刻化作了一堆木屑,而他面对着韩谨凌厉的攻势,脚下步伐奇异的左转右挪,划出奇异的步法,却带着身形连连后退,似是能料到韩谨的每一个动作般,又是偏偏堪堪躲过了去。   初次交手,两人快如鬼魅的身影看得周围的人皆是一怔,心下惊叹。   那千月同韩谨面对面站着,互相对峙,定定估量着对方。   千月一向淡然的眼中少见得露出了几分兴味,看着这个貌似柔和清瘦的男子,武功甚是不俗,更不料那看似瘦弱的身体里竟然蕴含着这般浑厚的功力。一向少有争斗之心,此时也被对方激出几分比试之意……更何况,他能感觉到,这个身为寒剑阁主人的黑袍男子,一招一式间,并无杀意。   韩谨定定站着,眼中更是露出了几分满意,棋逢敌手,这般相试令他内心生出了兴奋之意,此时也正好看看那传闻中的月公子的实力。   站在一边看着的灵姬此时也知晓韩谨不会下杀手,心间的担忧全数散了去,只是恍然才觉自己的这一番心意时,再抬眼看向那个月袍淡然的男子,不由万分苦涩黯然。   千月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那剑身闪着雪色银光,剑刃上隐隐流动着寒光,化作冷冷的寒意,破空而来。   “灵姬!”见状,韩谨对着那个红衣女子出声喊道。   灵姬回过神来,见韩谨并没有看他,心中却是明白,红衣一闪,已在十几步外,不过片刻,再回来时手中拿着一把古朴的长剑,双手呈给了韩谨。   千月凝目看过去,却在瞥见那剑柄篆刻着地一个奇特的纹形时,心下一惊,不由出声道:“望尘!”   望尘,是铸剑大师萧旷毕生心血之作,据传本是为其子萧尘所铸造,萧尘是个练武奇才,却是天妒英才,其因疾早逝。萧旷前辈白发人送黑发人,遭逢丧子,悲恸欲绝,终将此剑扔进铁炉,历经七七四十九天不分日夜锻造,不知融入了多少心血思念,耗尽毕生锻造之术,铸造了一把新的剑,名为望尘。望尘现影江湖,立时引起了各路的争夺之意,最后传闻望尘被江湖上名声赫赫“无情客”夺走,传闻“无情客”亦正亦邪,做派不分明暗,但得此宝剑后,却是莫名在江湖上消失了踪影。   而江湖上有言:望尘一出,凡人莫及。   果然,那韩谨从灵姬手中接过那把望尘,听得千月的惊语,眉间不掩几分傲然,看向手中的望尘,眼中满是痴迷,“不错,正是望尘!想不到你竟然识得!”   话罢,挥剑一扫,堂中地板上的青石遇着那凌厉剑气,俱是纷纷碎裂开来,偶尔几道扫至墙壁,也惹得那墙上的土石簌簌而落。   那几名本来还站在堂中的黑衣人,见着主人拿着望尘,俱是面露惧意,纷纷退出了大堂,以免遭受到波及。望尘的剑气,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住的,更遑论拿着那把剑的是他们的主子,这一代寒剑阁的阁主。却是舍不得错过了这一场精彩的打斗比试,就离了久远,站着观看。   千月这时却一反守势,抢先攻击,攻势急如骤雨,软剑雪光闪烁,步步紧逼向身前的黑袍男子,不让他有一刻的喘息,那般快速竟是让其他的人看不出是什么剑法招式。   两人的衣袍被那无形的剑气激荡着猎猎作响,上下翻飞,那大堂早已是地板碎裂,墙上道道深刻的剑痕,一片狼藉。二人的身形翩若惊鸿,快如鬼魅,还在缠斗,这不消半刻,两人竟是已经交手过了几百个招式。   两人身形疾速变幻,令其他人目不暇接。   此时被千月那密密的剑气笼罩的韩谨,心下一震,这人步步紧逼,竟是毫不在意自己的剑气,难不成是想近身而战?   思索间,下巴处却是忽然一凉,慌忙转头避开,飘身后退,再次站定时,身体感到了几分凉意,低头看去,衣襟处赫然一道长长的口子,已经能看见黑袍里的白色里衣了。   韩谨抬头,见那个依旧淡然站立的月袍男子,大笑了声:“服了!服了!”   千月站定,平复了几丝喘息,淡然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墨色的眸子看向了韩谨,淡淡出声:“望尘,果然名不虚传!”   “哦,月公子的意思是,我是依仗了这名剑才能抵挡得着住你这几招?”韩谨不甚在意收起了望尘,似笑非笑说道。   “韩公子何出此言,呵呵,若你是依仗了那名剑,那我岂不是也靠着这映雪才挡你几招。”千月摇摇头,轻笑出声。   飞霜映雪,是把双剑,千月执得这一把映雪,乃是精钢所炼,奇异却柔如绸练,银色逼人的寒光,剑刃流光若堆雪,由此得名。飞霜映雪却是非这中原之剑,乃是从西域摩罗国来,却是不知何人锻造,也是罕见的一对名剑,传闻飞霜映雪,乃是雌雄双剑,几经易主,持剑者皆是江湖有名的侠客眷侣,同飞霜映雪齐名的乃是那“碧落黄泉”。   所以江湖曾有人戏言:飞霜映雪,剑影定情,碧落黄泉,生死不离。   “原来这就是那映雪?”韩谨看着千月手中的那把剑,眸色一闪,瞥向了在堂门口站着着那个红衣女子,那张美艳的芙蓉面上一片冷然,只是那眸光却是紧紧看着自己身前这个月华般的男子。听到自己的问话时,红衣女子面上忽然闪过一丝凄然恨色,转瞬而逝,韩谨却是看了个真切。随即红衣女子无声地转身离去了。   韩谨嘴角一哂,随即移开了目光,对着堂中四下一扫,却是没见着一个完好的椅子了,皆被二人的剑气激荡碎裂。不由心中也有些无奈,却是撩起黑袍,不在意地坐在了那地上。   千月见他这般突然的动作,一愣,却也嘴角露了几分笑意,也学那韩谨撩袍坐在了一片狼藉的地上。   “呵呵,怎么不怕我突然偷袭你?”韩谨见他这般,不由开起了玩笑,浑然不见陌生之感,也不似,二人今日才第一次见面。   第五十三章 割舍难决   【月光苍白了这念想,怎不见这笛声一浅一深间,杯中孤影难成双。】   千月随着那韩谨也撩袍坐在了地上,浑不在意大堂中的一片破碎狼藉。   听出了韩谨言语中的说笑,千月脸上神情依旧淡淡,只是墨眸中闪过了一丝不解,出声问道:“我倒是奇怪,韩公子,怎么知晓我是隐月的?”那韩谨进得堂中一看,道了他一句“雀阁隐月”,就不由分说便挥掌袭来……   “无它,偶尔见过你的一张画像而已,呵呵。”韩谨话罢,抬眼定定看着千月,似是不错过他的每一个表情,可惜,面前这个月袍男子依旧容颜淡然,神色冷清。   韩谨却也没说,在那人的房里何止见过一张这隐月的画像,那书格子里摆着满满的一卷又一卷,笔墨深深浅浅,并非传神之笔,却是信心描绘,纤毫毕现,先前见了,就让他颇为惊叹这人的如月神韵。   今日一见,甚是眼熟,心下虽是惊异,却是很快猜出了这人的身份。眼前见了这画中之人,风韵气度丝毫不虚。   听得了这个回答,千月内心一震,面色却是无半分显露,隐隐约约猜出了这人是何意。   “只是想不到,月公子竟然千里迢迢从西蜀来到这水云,又寻得我这寒剑阁,所为何事?”韩谨眯了眯眼,恢复了慵懒神色,转眼间,见那千月淡然的脸上陡现出几分苍白之色,气息也并不如方才他见到的柔和绵长,隐约有似紊乱,心中一动,却是没有问及。   “我想问何事,想来韩公子知道才是……我也只是寻得了那在碧聆阁的朋友帮忙才找到贵处,我也想不到,这江湖上素有威名的寒剑阁竟是在青江口,一处高阁下,机关玄妙,进得这里倒是费了很大一番波折。”   “素有威名?呵呵,怕是恶名吧……本是想借你们之手除掉几个碍眼的人罢了。”韩谨浑不在意说道。   “……”不想却是这个答案,千月有些惊异,抬眼看向那韩谨。   “寒剑阁,向来秉着‘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之规,本不是那些正直门派,仅仅是一个人们眼中的血腥之地罢了……呵呵……月公子,是何人花钱买通了我们阁中的杀手,想必你心中早有答案了,又何来问我……”   原先的寒剑阁,那个臭老头丢下一个烂摊子,一些心怀不轨意欲谋乱的人搞得阁中一派混乱,在阁中,他本是一个杀手工具,与他人并无区别,也无争夺之意。原先还是痴心妄想着,自己费心夺得了这阁主之位,血腥整顿这混乱的寒剑阁,震慑收服了众人,为的就是那人可笑之极的一句肯定,怎不想……抚了抚拇指上的那枚盘龙银戒,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只有自己心中知晓。   可笑啊……韩谨想着今日在那沁园中的情景,果真那个孩子就是他的逆鳞,谁能碰得?他这么多年隐忍,黑暗中度过的日夜,当了这么多年的杀人工具,最后到头来价值就是一句“废物”……为什么……娘亲,谨儿真的努力过了,已经退无可退了……已经累了……   千月忽觉身边这个黑袍男子浑身的冷意散发出来,心中一惊,竟然比方才拿着望尘散发出得杀气更让人心生一凛。   “何谓正,又何谓邪,正邪之分,本非天定,如何分得清。善恶自人心,问心无愧即可……”想起韩谨方才说的话,不知该作何回应,千月只好轻轻叹了声,没有再言语。   “好一个问心无愧……”不料这个月袍男子这般一言,韩谨心间连连叹声,这人不似他见过的那些名门正派,口口声声把正义二字挂在嘴上,倒是心中一时起了相交之意,眉间的冷色也散去了些……韩谨看着这屋中的一片狼藉,笑着叹道:“今日一番比试,才真正知晓雀阁四隐的实力……”   “雀阁一向隐秘,我倒是想亲自去那里一看……”   两人话中随意至极,不见一般的客套,以你我相称,二人后来也察觉这事,不由相视一笑。   几句言谈间,千月知晓自己原先的猜测竟只是一半对了,心下大定,有些事不便多问,或许自己还得再去趟碧聆阁。   兴许,也能解释了,为何那日苍澜白沧同那卫麟同在一起,遇上那灵姬,只有卫麟一人受了大惊……而苍澜白沧并无大事……   只是那灵姬……千月心间划过一个红色的身影……方才见着那人,一脸的冷色,同初见,竟是变了不少。只是一脸的漠然,似是不识。   罢了……   “方才你并未尽全力,为何?”待那千月临走,韩谨想起了方才就想问的一件事。   “哦,身上有伤,不可尽全力,若是那般做了,现在我便被抬着出这门了,呵呵。”千月洒然一笑。   随时想起了今日这事,心中大定,随后冲韩谨拱了拱手,拜别而去。   ———————————————————————————————————————————————————————   皎月清辉尽洒,世间一片静谧无声。   玲珑小楼,花灯高挂,一女子红衣似血,那芙蓉面上含着几许清愁,平素白日里那一双妖媚的美目中隐现着泪光。   灵姬怀中抱着几卷画来到了院中的石桌处,一幅幅摊了开来,几幅画中,皆笔墨细绘一人,三千青丝,深沉墨眸,淡然如月华的风姿,清清的月光洒下,为那画中之人平添了几分神秘迷离之感。   灵姬玉指轻轻抚过画中人的眉眼,神色痴然凄楚,却是含着几分恨色,喃喃道:“陌路,想不到真是成了陌路……”   一行清泪滑下,仍是挥不去满心的愁思,长歌叹,谁人懂,这一份情谊转瞬成空。   灵姬看着手指下画中人的面容,想起今日那人突然而至,心中那一份隐含的期待和欣喜……见着他同主人相斗,心中那近乎抑制不住的为他担忧……   只是……那人自始自终……从没有看她一眼……   想起了那日重伤他那般,那人昏迷前低语得那句“再不相欠……”霎时心如刀绞,她以为自己已经冰冷如斯的那颗心,为何还在隐隐作痛……今日,还看见他手中的那把映雪,眼中更是恨色朦胧,那飞霜映雪,那飞霜,却是在另一个女子手中……而他,那日竟是不分缘由就冤枉了自己……   泪眼朦胧间,看着手下的这一幅幅画,那一笔一画间皆入了多少心思……   只是……灵姬似是想起了什么,抚着画卷的玉指轻轻一颤,却是立马抽了回去,似是碰着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一般。   这画,画得再传神又能怎样!灵姬霎时眼中溢满了狠绝,看着自己近乎宝贝得爱护着的这些画,可这一笔一划全是她人所为……而她也不过是一个窃贼罢了,偷了她人为他画的画,那些带不走的,自己因着恨,都付之一炬……   灵姬伸出自己的那双白玉纤手,形状美好,可这双手不会琴棋书画,不会红线女工……在一些人的眼里,这双手日夜同那群凶残冰冷的蛇类厮混,已经沾染上不祥的气息……又沾惹了多少人命孤魂,多少鲜血哭泣……很脏呢,是不是……   果然,是她不配么……曾经,从小被族人视为圣女的她,无忧无虑地在那南疆生活。只是忍不住那些人的诱惑,被骗出了迷障林,几经流落,才明白外面的尘世有多么黑暗丑陋,那些垂涎自己美貌意欲侮辱她的人,她一个都没有放过!而后来,她终是遇到了那个心动的人,却是……遭到了命运的戏弄,终究是空空一场幻想罢了……   “嘶嘶”,正待女子垂泪感伤之际,旁边伸过一个硕大的蛇头,竟是快有那石桌般大了,可怖非常。巨大的身体似是凭空出现一般,无声无息的在地上摆动游移着,嘴里一条长长的血色蛇信吞吐着,发出嘶嘶的声响,那双冷虐碧眼盯着这个红衣女子。   灵姬白玉般的手臂搭在那黑色巨蟒蛇头上,美目中流露出几分痛苦,喃喃道:“玄晶,玄晶,我只有你了……”   蛇头轻轻晃动着,那双硕大的碧眼中奇异般似是通人性,看上去不再那么寒冷凶残,竟是温和的,蹭了蹭靠着它的红衣女子,像是在安慰一般。   “真好,我还有你,玄晶……”灵姬眼中流露出几分迷色,却是没有一点犹豫拔下了头上的簪子,划开了手腕。   一股鲜血涌了出来,在冷冷的月夜中散发着诡异的血的味道……灵姬随之闭眼,轻声念起,那黑色巨蟒听得了这一声声轻柔的念生,碧眼中奇异得定了定,似是在犹豫着什么……若是有人在,见着这番情景,定是会吓得惊叫出来。   那一股细细的血流慢慢流向了那条黑色巨蟒的蛇头上,而那黑色蛇头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血红色的珠子。那鲜血融进了那颗珠子,便见着那血色越发浓厚深沉,而那巨大的蛇尾也大幅度得拍动着,碧眼中的冷光越来越盛。   这一番情景,不过持续了片刻,灵姬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那黑色巨蟒似是感知到了什么,摇了摇蛇头。   灵姬动了动,抬手几句念语,止住了那血液的流动。   头脑有些昏迷的她却不知,屋顶上闲闲坐着的一个黑袍男子,将这幅场景尽数看了去。   韩谨看着那个红衣女子,心间一声叹息,血祭,南疆的巫术,以人之血,为灵续命。只是她终究是狠不下心……还是用自己的血来续她那玄晶的命么……心间一声冷笑,不知是何意。   真是,灵姬,我们还真是,连犯傻都这么像啊……   “美人泪,为哪般……是红尘,为情困……叹浮生,流年逝……”   流年逝,叹浮生。   第五十四章 碧聆之约   【平生所愿,一屋避风雨,一床容鄙身,一饭腹果然,一茶解忧思】   天色大亮,暖暖的阳光从窗纱中透射进来,空气中的细小尘埃也似是带了淡淡的碎光,房中安静无声。   “吱呀”房门一声从外面推开来,一个绿意轻纱的高挑身影踏进门来,琼鼻轻嗅,待闻到满屋的淡淡檀香味时,一双温柔似水的美目中含了几分忧色。   那人昨夜还是没能安稳入睡么……还点了檀香……   自己开门的声音并不算轻,只是听到房内并无动静时,凝碧快几步走到内间,见床上睡的那个男子并没有醒来,狭长的目安静地闭着,墨丝摊开了满床,只是更加显得那人的脸色雪白。   凝碧伸手探了探千月的头,随即蹙起了眉头,“真烫!”   “就这副模样了还死撑着!”轻叹了声,便欲转身出门去请郎中来,不妨皓腕却被拉住了。   “碧姐,不必了……我还好……咳咳……”床上的千月此时已经睁开眼来,见绿衣女子转头蹙眉看着自己,凤目中满满的担忧之色,不由挣扎着要坐起身来。   “傻小子,就这样了你还想撑着不成!”凝碧按住了他要坐起的身子,随即坐在了床边。一时微恼的神色似是怒其不争,却又怕说重了,话语里含着几分责备几分温柔:“千月,别以为我不知道,九夜那小子已经把你的事跟我说了,还说你这伤是故意被人伤的……你啊,让我怎么说你好!伤还没好,就又任性地跑到水云来……”   千月听着这个绿衣女子似是责备却实很担忧的话,薄唇扬了扬,竟似是含着几分稚童般的撒娇神色,若是让雀阁众人见了定是惊得大呼,神韵清逸似那月仙的千月,也会有这样的表情。只是此时脸色很是苍白,眼下也带着几分青色,精神看起来十分不好。   果然凝碧看着更加担心了,“傻千月,跟我作弄什么虚的,我又不会打你骂你,只是……瞧着几分心疼罢了。”   “恩。”   凝碧却是刹那间瞥见了什么,纤手不及那千月反应,探向了他的衣襟,往外一扯,见那锁骨处,肤色如玉,却是干干紧紧的,心下一震,惊声问道:“那个莲纹呢?”   千月生来有异相,她随着自己父亲早是听过,有高人为那千月看相见着了那朵生来就有的紫色纹痣,曾言那朵莲花是他的命格纹,   “……”   听着,千月的墨眸中一时含了几分迷离异色,垂落的墨丝遮挡了他脸上的表情,让凝碧看不真切,只是听着他淡淡出声:“碧姐,别同九夜和我大哥说,我这……咳咳……”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脸色越发雪白起来。   “早就没了……那些日子受了伤,忘记画上去了……”千月丝毫没有隐瞒,说了出来。   凝碧听着他淡淡的语气,心中却是震惊悲恸,温柔的神色忽然化作了凛然,质问着他:“你说什么!”   “家仇在身,数年含恨,我不能不报……为了达到一些目标,就算少活几年也没关系吧……有我大哥在,我想我不会那么早就……呵呵,不说这些了,碧姐,九夜也同你说了吧,我大哥还活着,还好好的……他还有两个很可爱的徒弟,下次我让他们一起来碧聆阁让你瞧瞧……”   “好,好……”凝碧看见千月嘴角的一丝笑意,却自肺腑,松开手来,见他神色虽是淡然却也含着几分悲愁,不欲再提起,就算顺着他的话题转开了去。   凝碧只是将这事心间暗暗记下了,又抬眼看着这个小小年纪就吃尽苦头的男子,不由心间几番心疼。早先年,父亲将他们带到水云时,千月同九夜才十三岁,小小瘦瘦的,满身伤痕,听着说是刚从狱中救他们出来……而那个自己家的姨娘家的长子叶思凡,同姨娘和姨父一般,已遭不幸……这么多年,这二人虽是拜了雀阁狂老为师,后来又留在了雀阁,彼此间还是经常见的……自家里只有自己一个女儿,而自己早也待他们若亲弟弟了……怎能任他……   一时思绪在心内翻腾,千月难不成是想自己一个人担了这个复仇的重负么……   正待二人相对沉默时,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接着听得一个女子的脆声:“小姐,阁中来客人了。”   凝碧听得站起身来,替千月掖了掖被脚,也恢复了温柔的神色,对着他笑说:“姐先出去一下,你还是多睡睡吧,过会儿就给你请个郎中过来,医者不自医,想不到你也守着这腐理……听话些……”   千月见她似是哄孩子一般,不由无奈地应了声,随即又想起了什么,呆愣出神了。   凝碧见他这般,只轻声叹了声,便出了门去看那来的客人了。   碧聆阁,堂中。   韩谨看着四处看了看,这堂中处处显露出一份大气,墙上挂着梅兰竹高洁三友之画,装饰实而不华,却件件是非凡品。不由心中猜测这素昧蒙面的碧聆阁阁主是个怎样的人物。   在凝碧走进堂中坐在堂上的座椅上,韩谨不禁有些愣神,难道这个一脸温柔的纤细女子就是这碧聆阁主?   凝碧不动声色地看向了堂下,椅子上端坐着一个黑袍男子,不过二十年纪,清瘦身形。面容柔和,嘴角挂着笑意,看似是一个很容易相处的人,只是在瞥见那人的一双眼睛时,深邃的眸子却没有丝毫笑意。更何况,那人丝毫没有遮掩,拇指上的那枚盘龙银戒。   这人是寒剑阁,阁主。   在黑袍男子身边站着的那个红衣女子,似二八年纪,雪肤美貌,一头乌发披散着。一张妩媚动人芙蓉面,眉间一粒朱红美人痣衬着那张脸更加明艳。那双美目中,几分如霜冷然几分迷离清愁,凝碧不由心中叹了声,这般美人,连自己看了都有些心动,怪不得能被那个傻小子放在心上,听说背上那伤也是这人给的……   想到这里,眉间依然是温柔的神色,朱唇轻启,疑声问向了那个黑袍男子,“韩公子今日来,是……”   “想同贵阁合作!”韩谨开门见山,见她一句话就点破了自己的身份,却也不奇怪,碧聆阁,天下耳目,怎能是虚名,也不说些客套话了,直接说明了来意。   “哦,韩公子为何这么笃定我会答应你呢,是不是太过自信了点?”凝碧虽是这般说道,心中对这早有耳闻的寒剑阁新阁主又细细打量了一番,拼着一己之力收服寒剑阁上下几百名杀手,其中不乏江湖上闻名色变的弑杀,又动用血腥手段整顿,想来也是个厉害的角色。   “我并不担心这个,这次来也不过是想表明一下结交之心……只是寒剑阁素来在江湖上的名声是……不知道阁主是不是因为这个……”韩谨似是犹豫得说出了一个理由,却是神色依旧带着几丝笑意。   凝碧正端着茶盏,浅饮细酌,闻言,轻声笑了声,想激她么,放下了手中的杯盏。   却是不待她说话,韩谨便站起身来,微微倾身,笑道:“若是我手中的筹码,跟雀阁隐月有关呢?”   凝碧的手指蓦地收紧,若是换做以前,她可能会犹豫这人兴许在玩虚的……但今日忽然知晓了那事……   已经容不得她再犹豫了……   凝碧霎时知晓了自己的决定,也站起身来,眉目间仍是如水的温柔,高挑纤细的身形,此时的气质却换了样,韩谨同那一旁的灵姬心中俱是一惊,便听得那绿衣女子缓缓却又郑重的一声:“好!”   掷地有声。   韩谨的心中一松,知是自己这次赌对了,不由面上真正露出了几分笑意,“那随后我们便谈谈一些合作之事吧……”   却是不料,那凝碧摇了摇头,对着自己身后的灵姬说到:“在谈盟约之事,我想同这位姑娘说几句话,韩公子能否行个方便……随后我会派人同你细谈得,韩公子也别误会了,这碧聆阁,我虽是阁主,但是阁内却不是我一人说了算……能否……”   “无妨,我静候便是,灵姬你随这位小姐去吧……”韩谨回头对着灵姬说到。   灵姬抬头看向了韩谨,复有垂下,应了是。   只是那一双美目中含着不解,但也没出声过问,随那个绿衣高挑的温柔女子去了后堂。   第五十五章 惊闻事变   【落落者,难合亦难分;欣欣者,易亲亦易散.君子宁以方刚见惮,毋以媚悦取容.】   灵姬心中怀着不解,静静随在那绿衣女子身后穿过了后堂的一道门,走了几步,进了一个园子,来到一个清雅的小亭。   围绕在小亭四周的全是绿意盎然的密密枝丫,绿枝上面簇拥着一朵朵紫色雅致的小花,偶尔亭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雀啾,轻轻嗅着,还能闻到空气中的清新的花香。   “灵姬姑娘,请坐吧。”凝碧先行坐下,抬眼对着灵姬温柔一笑,随对身后的一个青衣侍女道:“小静,你先下去吧。”   “是,小姐。”小静屈膝拜退,只是走过那红衣女子身边时,不由多看了两眼。   灵姬刚刚坐下,凝碧倾身,拿起石桌上的紫砂壶为她倒了一杯茶,又将那茶杯双手端到她面前,柔柔说道:“请。”   “阁主客气了。”灵姬忙接过,神色依旧几分冷然,眼中隐藏的戒备之意却是散了些。   只是见那碧聆阁主又倒了一杯茶,静静端着浅饮,并没有说话。   灵姬心中有些愣神,难不成这人只是请自己来喝茶的?一时也不知怎么如何开头,便也默了声。   茶香沁人,只是待手中的一盏茶已经喝完半杯,这绿衣女子还是没说话,灵姬抬眼看她,依旧淡然不动声色的面容,嘴角微弯的模样似是带着笑意,那副神色竟让她恍惚想起了另一人。听主人说,那人今日若是在水云,很有可能在这里……   心间霎时有些乱,只是眼中的戚色清愁越发浓厚了,氤氲在那美眸中,朦朦胧胧。   忽然“啪”一声脆响,灵姬从呆愣中回过神来,却只能震惊得捂着自己的左脸,那里火辣辣的疼痛让她心中一时又惊又怒,惊得是这个绿衣女子的身形极快,自己都没看清,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掴了一巴掌,怒的是这人怎好生得打她!   更让她愤怒的是那绿意女子此刻依然那么淡定得坐在那里,还是一脸温柔似水的笑意,但是灵姬知道,自己口中淡淡的血腥味告诉自己,这人并不是表面看得那般和善柔弱。   她是……碧聆阁阁主……   想及此,灵姬本是惊怒站起的身子顿了下,情绪也稍缓,暗自压下心中的怒意,这女子是碧聆的阁主,也是主人今日谈约合作之人,自己就算生气也不能做些什么……   手中茶杯里余下的清茶也尽数撒了,滴答滴答的水滴顺着灵姬那白玉般的手坠落在地,亭中一时有些不寻常的沉默安静。   “凝阁主这是何意!”终是忍不住,灵姬冷冷出声道,不难听出,刻意压着的声音里含着的怒气。   换做谁,被莫名其妙打了一巴掌,能冷静得接受么?   凝碧却是不答,只是一脸平常的端着茶盏,端坐在那里,浅浅酌饮,神色悠然,似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又似是,在等着什么。   亭子背后数步远,乃是一处绿幽幽的草坪,此刻,草坪上正屏息站着两人。   亭中很安静,小静杏眼转了转,嘴角含着笑意,便欲对站在这里的墨发男子说话,却被那人的修长手指在自己身上极快地轻轻点了几下,便霎时说不出话来。   登时杏眼中一时有些惊愕,想着自家小姐的吩咐,此时自己本是想叫月公子离开的,怎忽然被点了穴……却见那个清逸的男子回过头来,嘴唇微动无声,报给自己一个歉意的眼神。   小静听着不远处亭子里又传来了自家小姐的声音,又想起刚才见到的那个美艳的红衣女子,心下一时明白了,只是想笑却没法笑,只能在心中埋怨公子何必这样,还点了她的哑穴。   千月听得亭中一声脆响,表姐竟然甩了那人一巴掌,并不自觉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握着,却是没动,屏息凝神听着亭中二人的谈话。   凝碧心中一动,终是放下了手中的杯盏,朱唇边扬起一抹笑意,淡淡的问了句:“灵丫头,这一巴掌疼么?”   听似冷冷挑衅的话,灵姬却是诧异地看向这个绿衣女子,她方才叫自己灵丫头?用这般十分熟稔的语气,让灵姬一怔,灵丫头,这个名字世间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她,可是那个温柔慈爱的女人早就不在了……   正是在她被族人奉为圣女的那一年,缠绵病榻的母亲最终还是离她而去了……   一时陷入回忆中的灵姬,似是又听见母亲揉着一个小女孩的膝盖,那小女孩膝上磕得通红……视线有些恍惚,不由道喃喃道:“有点疼。”   凝碧见她这般神色,不由站起身来,伸手轻轻指了指灵姬的心口叹道:“唉,知晓疼了,那你还一刀子扎了下去,丝毫不留情,知不知道那人差点死了……那人若是死了,你这里会不会疼?”   “我……!”听得这莫名不相干的一句话,灵姬忽得抬起含着惊色的美目,从恍惚中醒来。惊目看向身前的绿意女子,仍是一脸的温柔,却是皱着眉头,静静看着自己,那表情似是含着几分心疼和,几分了然。   “对于你,我知道的也不多,却也不少。”见她这般神色,凝碧转身背着她,温然的眼神似是看向了什么地方,话语间却是带着怅然和沧桑之感,“很多,还是那孩子亲自跟我说的,像个傻小子一样。”   灵姬被凝碧的一语激起心伤,却又带着几分惊诧,那人还同别人说起过自己?   亭中,此时只有她们两人在此,倒是解开了心结,那双动人的美目中含着凄楚,红唇间吐出的话却是冷冽非常:“疼又怎么样!那日,我……马上……马上就后悔了!恨不得被那一刀刺的是我!那样也好……一了百了,倒也干净!”   话罢,想起了自己那日踉踉跄跄回到寒剑阁,心和身体冰冷的仿佛没了知觉……那种心如刀绞的痛,她没法忘记,也不想忘记,若是那人就被自己给……想来,自己也是生无可恋了……   如今这般形同陌路,更让她心中难受……一时泪如雨下,贝齿咬着红唇,不让自己发出声来,忍泣落泪。   “傻丫头,”见到她这副模样,凝碧便再也不说下去了,原来这两人竟是……都犯傻啊……   看来二人之间兴许是有什么误会……难不成……想到了千月那性子,凝碧心中有了一些猜测。   凝碧却是不再说话,凝神听了听四周的动静,灵姬沉浸在伤痛之中,并没有发现……笑了笑。随即莲步轻移,附在灵姬的耳朵上轻语了几句。   灵姬听得了她的话,红唇微张,止了哭泣,挂着泪珠的羽睫轻轻颤着,眼中一时震惊一时悲苦却还带着丝喜色,待那凝碧说完,脸上的神情全数化作了决然和坚定,冲那微笑的凝碧郑重得点了点头。   站在繁密花枝后的千月本是松开的手却是又是一紧,也不知二人又说了什么,亭中忽然没了声音。   再时,亭中又传来两人的话语声,却是谈及了一些女儿家之间的事,千月皱了皱眉,不知自家表姐跟那人说了什么。   只是垂眼思索着,只是想到亭中那人刚才吐露着没有掩饰的心事,心下忽一阵喜一阵悲的,终究是放不下的……那人虽是忍着,自己还是听到了她在哭……可想起自己背负着地那么多,可自己还不知能留在这尘世多久……   心内一时万分挣扎纠结,慢慢踱步离开,竟是忘了身边还站着被他点了穴道的小静,而小静瞪大了眸子,只能看着男子离开,丝毫没看她一眼,心中顿时欲哭无泪。   满怀心事的千月刚回到房中,空气中依稀还残留着几分檀香味,眉间的愁色稍解,抬眼却是看到了屋中的梨木桌上站着一只灵动的灰色雀儿,正蹦蹦跳跳得用红色的短喙啄着茶杯,发出轻轻的响声。   听得门开的声音,那雀儿如黑玉般的眼睛转了转,展开双翅,飞到了千月的肩头。   “可是有什么事?”见到它,千月暂时抛开了心头的郁结,边说着边拿下绑在那雀儿细腿上了一张纸条。   熟悉的字迹,是九夜执笔而书。   却是在看到纸上那一行字时,墨瞳猛地一缩,手掌随即一翻,倏尔将那一张小纸条化成碎末。   心中霎时气血上涌,难以平复,本来还很苍白的脸色瞬间雪白。   ——“沧澜失踪,雀阁有难,速回!”   第五十六章 突遭劫持   【只是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喊着我的名字,抬头看见的,却是一片陌生的天空。】   从一片混沌中醒来,苍澜感觉到后脑勺一阵阵的疼痛,不禁“嘶”的一声叫了出来。   想抬手摸摸脑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自己的头怎么这么疼,却是听得一声“哗啦”的铁链声响起,伴随着手腕间冰凉的触感,惊得他立马睁开眼睛,顺着视线看去,手腕间那里赫然一条银色的锁链。   这是什么!!   苍澜愣了下,随即惊目看向了四周,却是一个陌生的房间,装饰富丽堂皇,挂着金色华丽的垂幔,而他身下是一张极大的床榻,铺着软衾,彩线勾勒的一朵硕大妖艳的牡丹栩栩盛开,诡异的美丽,看着这个陌生寂静的房间,苍澜心中涌起一阵淡淡的不祥之感。   身后似是靠着什么,苍澜动了动有些麻的身体,回头看去,身后躺着一人,正是同自己形影不离的白沧。   见白沧没动静,苍澜眉间含着忧色,轻轻推了推他:“白沧,醒醒!醒醒!”   只是白沧依旧不醒,苍澜眼中的忧色更重。   他明明记得,今日那卫府的卫麟忽得找上门来,说是要向他们二人赔礼道歉……说是还要请他们去城中的酒楼吃饭,白沧并不想出去,但推脱不过卫麟的死缠,卫子玉在一旁看着,就替他们应了声……而后,他们同卫子玉便坐上马车随那卫麟一起出去了……   再然后……自己忽然醒来,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寂静的房中忽然“吱”一声响起,门被猛地推开来,苍澜身体一颤,眼带惊慌得转头看过去,门外进来了三个陌生的男子,一个身材矮小的年青人,一个是胖子,一个瘦高的中年男子。   苍澜反射地将白沧拖拉至自己的身后,然后紧紧盯着进来的那三人。   三人邪佞的目光扫视着二人,忽然,那个瘦高的男子跨步过来,屈膝半跪在了床上,一只枯瘦的手伸过来,用劲捏住苍澜的下巴,啧啧出声:“看看这皮肤,比那翠香阁的娘们儿都嫩,几乎掐出水来了,这次的货色真是没得说……看看这模样,让我都忍不住……”瘦高男子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苍澜,苍澜的下巴被捏着生疼,又见他这般神色看自己,心中也是又急又惊,便欲挣扎。   “嘶啦”声忽得响起,苍澜忽觉自己身体一凉,自己的衣服被那男子枯瘦有劲的手里撕碎了,随即见那男子一张可怖的脸便要压了下来,心中一时惊恐到了极致,却是挣扎不开,双手被那男子紧紧擒住按在床上,那人的腿也压了上来让他的脚不能乱蹬……   一只冰凉粗糙的手滑进了衣裳内,苍澜忽然感到一阵恶心欲呕,心中绝望至极,这人要干什么……   “陈三,你不想活了!王爷会杀了你的!”那胖子见那瘦高的陈三急色的模样,白胖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上前便将他从床上拽了下来,回头见那衣襟破碎的绝色之人,虽然只是一个孩子……不过这模样,天下也少有了吧……小小的眼睛闪过一丝贪婪和邪佞,这次定是能讨得那人的欢心!只是看向地上那个瘦高男子时,语气恶劣哼道:“陈三,别因为你一时的糊涂,就断送了性命!到时候还连累了我们!”   “你!”被胖子的手猛地拽到地上的陈三,怒喝一声,却是在听到胖子的最后一句话时,生生压抑住了叫骂,那人确实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如是那人知道这两个人被自己碰了……指不定自己明日就躺在乱坟岗了……不禁心间寒了寒,从地上跳起身来,拍了拍衣服,转头狠狠得瞪了床上到嘴边又飞走的美人,哼了声,拂袖而去。   “阿金,别生气了!”那个矮小的年青人此时走了过来,拍了拍胖子的肩头,说道。   “哼!生气?我还犯不着生那个蠢货的气……若是不想着他还有几分武功,我早就……”那副枯瘦如柴的鬼样子,他看了都觉得恶心……那些翠香阁的娘们儿还能忍着……   “不过,这般绝色的美人我李安还是头一次见到啊……怪不得陈三那般龌龊急色……”李安看着床上那正惊恐看着他们的孩子,这般楚楚可怜的神情更是容易让人起邪念……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反应,李安不禁有些尴尬,虽然是美人,但这毕竟是男童……难不成,他同那王爷有一样的嗜好?   “李安,快点办事吧!别看了!”赵金转身猛地拍了一下那个矮小男子的头,将他从臆想中打醒,压低的声音了含着几分得意和诱惑:“再看,你也不能碰,快点画吧!一个时辰后我就要给王爷送过去,到时候王爷赏识了我们,得了富贵,还怕找不到美人享用!”   “再说了,你给王爷也画了不少美人了,以这二人的姿容,这二人若真是被我们碰了,被王爷知道了,就算王爷不要他们,恐怕我们也……”赵金没有再说下去,但话语中意味不言而喻。   李安身体忽得一颤,眼神也恢复了几丝清明,带着几分恐惧害怕。   王爷若是知道他们藏着美人没有献上去,他们的下场……脑海里想起了一个如人间修罗地狱的地方,李安眼中的惧色越来越盛。   他们知道的,是因为亲眼见过,被逼着,那个地狱里……被撕碎残肢,掉出身体的血腥的脏器……那幅画面是他们一辈子的噩梦……   但那个人,那个他们的主人却在那里,抱着一个雪肤美人看着兴浓,时不时哈哈大笑。   “恩,那你快画吧,隔壁不是还有一个小家伙么,那人虽是不如这二人的姿色,也差了许多,倒是性子烈得很,呵呵,或许王爷来了兴致,想尝尝这一口也说不定……我们就等着赏赐吧……哈哈……”   赵金满意得见李安神色中露出了恐惧,也安分了许多,便不再担心,拍拍他的肩膀,便走了出去。   李安想起那个修罗地狱,再看看眼前这个绝色容貌的孩子,心中寒地生不出一丝邪念了。颤颤得从屋中另一角拿过纸笔,铺在桌上,便欲着笔画像。   苍澜缩在那里听着那一胖一矮的对话,心越来越沉,他虽是没全听懂,但也似是知晓了一点,他和白沧被人劫持了……因为他们这一副容貌……而他们要被送给另一个什么王爷……   苍澜力竭稳住自己慌张的心绪,开始逼自己想办法,自己身后的白沧还在昏迷不醒,而自己现在又被铁链锁着……他方才看了看,白沧的手腕上也锁着一条跟自己手上一模一样的铁链……   心里一时急乱,不知该怎么办……若师父在,师父呢……苍澜想着,叶思凡是不是已经发现他们被人劫持了……应该会来救他们吧……   李安抬头,看了缩在床上的苍澜,那张绝美的小脸上带着惊慌,不由心中冷哼了一声……以后若是落了什么下场,也别怨我们,要怨就怨老天爷给了你们一张惹祸的脸……   想起了什么,放下手中的画笔,走到屋角,从红木阁子中抽出了一个盒子,打开来,取出里面一个精致的香兽炉,用火折子将那香点燃……   苍澜转头看着那个矮小的年青男子,似是拿出什么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惊恐的视线却是一点点迷糊了……眼前的场景忽然间变得扭曲朦胧起来,光怪陆离的色彩看得眼睛有点乱,不禁晃了晃脑袋……却是没有用……   重新执起画笔的李安看着床榻上那个一脸妖娆迷色的人,皮肤渐渐变得粉红诱人,狠狠得咽了口水,心中含着几分恨色,光看不能碰,这滋味……   ————————————————————————————————————————   道个歉,因为从昨天开始就是发的存稿,因为考试,所以攒了三天的稿子……今天出了个失误,这一章格式没弄好,有一个段落复制了,居然没看到……~~~~(>_<)~~~~郑重道歉,我已经改过来了……下次不会了……后面的稿子也跟着改了一遍……不管怎么样,还是说声对不起……   第五十七章 蹊跷失踪   【一直的习惯就是回头看看,你是否还在】   近乎一个时辰过后,李安像是如获重释般扔出了手中的画笔,看着锦塌上已经几乎失去神智的那个男童,凝脂般的粉色皮肤上闪烁着点点光亮,些许晶莹的汗珠让这个绝色的人儿看起来更显诱惑,李安擦了擦头上隐忍而出的汗,随将桌上的那个香兽炉收了起来,闻着这股奇异的香味,声音带着粗噶,不怀好意地笑出了声:“世上竟有这般宝贝东西!”   梦蝶春,红罗帐里让人欲仙欲死的好东西。任你如何贞烈的人遇到了这梦蝶春,都会变得妖娆服帖,任人摆布……只是,赵金给他这个只是让他用来给那些美人们作画的。   而先前自己早是吞了这梦蝶春的解药。   “呼!格老子的……真是磨人!”李安恨恨声骂了句,此时他有些明白方才陈三的心情了,这般美色放在眼前却只能看着,不能碰……也只能一个人在心里这般怨恨罢了,李安随即小心翼翼地将桌上墨迹干透的宣纸放在一边。   想起床榻上还有一人,从身上取出一个瓶子,倒出一粒药丸强行给已陷入半昏迷的苍澜服下。   可惜了,方才不小心触到了一寸皮肤,滑入羊脂,只是自己再都不能碰一下了……想起那个近乎变态可怖的成王爷层出不断的手段……献给他的美人必是经过了他身边那条凶残的白虎验了身……   想起了那只白色暴虐的白虎,李安心中一阵后怕,换做以前,听到别人这般同他说,他定是以为那人是在开玩笑耍噱头,可是亲眼见到那几日,一直是赵金的死对头孙石,曾献给成王一个丰腴美艳的外族女子,那女子的身材光看着也让他们好一阵蠢蠢欲动干咽口水……只是那女子,似是孙石忍不住碰了……最后……   他们这些人被王爷命令着,不许闭眼,不许逃跑,就那么眼睁睁看着……那骇人的白虎口中淌着鲜血从躺在地上的美艳女子身上慢慢走下来……那女子早是断了气……   孙石不住地磕头饶命,拼命发誓保证自己没有碰那个女子,只是忍不住抹了几把偷个香而已……但……   李安至今还记得,在他们私下里称之为修罗地府来的那人,着玉色的华服,嘴角含着几分笑意,那面容就像是不经世事的年轻公子,却是不甚在意说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话:“碰了一下,就脏了,还敢送来给我……去死吧!”   摇摇头不敢再去多想,李安心里暗怪自己今日怎么这么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只是看着眼前的这两个绝色的人儿……不知为何心中涌出一股淡淡的不安……   忙将另一个那还没醒过来的白沧扶起来半枕着一边的苍澜,给两人摆了个姿势,退到桌旁再次画了起来。   平时遇到不错样貌的,以他的笔力只需半个时辰就能画好,工笔精巧描绘美人,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只是今日碰到的这二人,却足足花了他近乎四倍的时间,并不是他没底,只是以这二人的相貌,说是倾城之姿也不为过……   而这美人图,若是成王看着满意了,就会收录入美人图志,那么他的富贵也不远了……一时竟是忘了方才心中突然涌起的不祥之感……   而后再次进来的陈三和赵金只顾看着李安画好的那两幅光看着就让人惊叹窒息的美人,却没看到床上的那两个人中,有一个人的身体突然微微颤了下。   **************   千月闪身出了门,不过一刻,便出现在碧聆阁大堂之中。   那凝碧正同韩谨说着盟约事宜,不料他突然闯了进来,不知为何,却是抬眼见他一脸的凝重,神色也是匆匆,不由停了同韩谨谈的话。   韩谨也转头看了去,进来的这人正是前日他还见过还同他交过手的月袍男子,雀阁隐月。   站在韩谨身后的灵姬,因惊异而红唇微张着,方才因落过泪的美目此时也有些红肿,此时瞪着眼瞧着她方才心里还挂念的人,千月。   千月却是没理会那二人,只是急急走到凝碧身前,声音带着几分急迫和紧张,道:“碧姐,借你的追风一用!”   碧聆追风,乃是碧聆的千里神驹,日行千里,快如疾风。平时养在碧聆阁的西郊梅园中,只是要进梅园必须有凝碧的手令才行。   “千月发生什么事了!”凝碧见他这般急急忙忙似是要赶回去的模样,   “苍澜和白沧突然失踪了,还有雀阁出事了,我必须得赶回去!”千月也没顾忌还有另两人在,匆匆解释道。   听着时态紧急,凝碧忙从袖中掏出一个黑色牌子,递给了他,却是眨眼间,眼前便没了千月的身影。   灵姬听得了千月的话,听得了“苍澜和白沧”,好生熟悉,终是想起了那日在卫府似是见到了两个绝色的孩子……竟然失踪了!   又想起了她为何会觉得那两个孩子的容貌那般眼熟……不由心中一动,想起来了什么,竟是没同韩谨说一声,也闪身追了出去。   韩谨瞧着顷刻发生的情景,想起方才那人说的话,低眉,眼中若有所思。   ***************   “子玉,别冲动!”叶思凡按住欲下床的卫子玉,只是慌乱焦急的卫子玉没有发现,今日的叶思凡脸色格外的苍白,似雪。   “思凡叔叔,苍澜白沧失踪了,不行,我要去出去找他们……”卫子玉惊慌说道,一向白净的脸涨红着,那双黑亮的眼睛里,满是焦灼!   但他身体上却缠满了白布,隐隐能见着几处血迹,见叶思凡拦住了他,不由眼睛一红,竟是抑不住吼道:“别拦我!别拦我!”那吼声中还带着几分哭腔。   他不敢去想,那些人会怎么对待苍澜和白沧,自己身上被重伤了几刀,但他此时也顾不得上了……   官道上还有行人,那几十个人就那么明目张胆骑着马冲着马车过来,人人手中拿着刀剑,面色狰狞,对着马车一阵乱砍。   马车上只坐着苍澜白沧和那卫麟,自己和赶车的赵大爷,还有不放心他们跟随而来的隐空。   只是不想,那些人竟是不要命地往马车这边冲过来。   地上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他同隐空叔叔,却是越来越感到吃力。两人俱是被这些人缠着筋疲力竭,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任是他二人再苦守着马车不让他们近身,也抵不住这些越来越多的人。   更何况,这些人中竟有些人身手能跟隐空硬拼几招。   最后……他眼睁睁看着那被人赶走的马车,自己却被十几人缠着,急怒攻心,脑中一阵晕眩,终是倒在了路上。   待醒来……自己醒来……就是躺在了自己的房中。   不行,他必须去将苍澜白沧找回来……   “你去找?你去哪里找,你可知是何人劫走了他们?”叶思凡见他这般,皱了皱眉,见卫子玉这般,定是听不得他的劝告,不由冷下声来。   当那个满身是伤的老人赶到了雀阁……他们才知……   “哪里,哪里……”卫子玉听得这一问,急躁纷乱的心头似是被扑了一碰冰水,立时让他不禁颤了颤,喃喃道:“对啊,在哪里……”   只是霎时想起今日那卫麟破天荒得来雀阁,要同他们赔礼道歉,还请他们吃饭,死缠烂打还说若是他们今天不去明天他再来,近乎一个时辰,烦不甚烦,他在一边见他这般着实讨厌,可又想起了师父和卫老太君的话,只能忍着,白沧十分不愿,苍澜也有些犹豫,他就自作主张替二人答应了……   想到这里,卫子玉一时对自己恨到极致,为何要答应那人,若不是几人就这样出去了,苍澜和白沧也不会失踪……狠狠捶着床边,“砰”一声将那拳头磕得通红,卫子玉却似是没痛觉一般,使劲推开了擒着他胳膊的叶思凡,低吼道:“定是那人!一定是!苍澜和白沧才……”   便跑了出去,叶思凡眉间一冷,见跑出去的那身影,身上缠着的纱布已经渗出了许多血迹,深深叹了一口气,想起了那两个孩子,复有心沉了下去:“澜儿,沧儿……”   寒衣凛冽,踏步追了上去。   **************   卫府正厅,众人静默得坐在堂中,不同寻常得的安静。   “子玉,不得放肆!怎能这样对待长辈!”卫老太君猛地一拍桌子,喝道,“卫麟也失踪了,你怎能口口声声诬陷你的大伯?!”   威严的声音,听得厅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卫老太君平息了心中的怒气,转头看向了坐在下手椅子上方脸贵气的男子。   “朝儿,卫麟同那两个孩子,可有什么消息了?”   “母亲,我已经派出了家中所有的人去找,现在……还是没有消息……”   卫子玉抬眼看着他,见卫朝脸上急切愁绪的神色不似作伪,又听着卫麟也真的同苍澜白沧一起被劫走了,难道真不是他们搞的鬼?难道自己真的猜错了……   卫子玉的眼中有些不信……   “母亲,我马上去京兆尹府一趟探探消息!”   为卫老太君点了点头,卫朝起身疾步往外走去,在经过那几人身边时,暗中斜斜瞥了卫子玉一眼,眼中的阴狠一闪而过。   第五十八章 美人图志   【梦是灵魂的镜子,让一切无所遁形】   陈三跟在前面赵胖子的身后,睁大眼看着他们进来的这座极为广阔的府邸——成王府。   亭台楼阁无数,假山流水,无处不透着富丽奢华,屋顶上铺着铜色的琉璃瓦,似是彰显着主人身份的非凡,在阳光的照耀下十分耀眼。   在西蜀罕见珍贵的美人烟在这里却是大片大片争相盛开着,蜂飞蝶舞的美景,花丛中偶尔有几个美丽的女子嬉戏经过,陈三脸上不禁露出了邪肆的目光看着那些女子,却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   这处是一个安静的偏殿,殿中摆着金铸瑞兽香炉,香气游丝轻转,做工细致的雕花梨木桌上摆放着上好的古瓷茶具,镂空架格上摆放着奇珍异宝,屋中最为让人注目的却是那雪白的墙上挂着的一幅幅精装细裱的画。   画上俱是风姿各异的美人,或妖娆妩媚,或清丽脱俗,或温婉动人,或冷艳高洁……无一不同,各具殊色,而这些风情万种的美人,却都可以在成王府找到。   而其中这些画像中也不乏昳丽容姿的男子,少年……而权贵总有几个有这样的嗜好的,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更何况,这成王地位非同一般,西蜀谁人不知,这成王是当今西蜀王的胞弟,极为受宠,在邱泽京都中,你可以不知道谁是宰相,谁是京兆尹,但没有人不知道邱泽这个素有名气的成王——祁洛。   要说这名气是何,长相在这盛行美颜的西蜀着实只是上等,这成王爷今岁已二十二。   而祁洛本是西蜀的太子,极为聪慧有谋略,前西蜀国主,也就是其父祁晟帝曾赞其胸怀天下,睿智过人,更难得是其十分谦逊,朝廷上下无不赞誉,遂立之……这样一个优秀的太子,却在十五岁之际做了一件让朝廷上下惊骇的事情,让太子之位给其兄,自己做了一个闲散王爷。   若是已故的祁晟帝泉下有知,估计会气得从皇陵中爬出来。   也因此,捡了个便宜的祁曜帝,就是如今的西蜀皇,对这个弟弟十分宠爱。   *****************   而这些美人图,就是成王府的美人图志。   别人兴许不知,但他们这些做成王府奴才的心中都知晓,成王爱美人。   但也只是心里能说的一些事。   主人并不在殿中,赵金和陈三随着那个没有一丝表情的老管家来到了偏殿后。   入目的是清粼粼的一汪水池,四方围着嶙峋山石,山石间几株高大葱茏大树为这一处洒下了荫凉,池水清澈可见底,一支银色的长竿悬垂在那里,似在垂钓。   景色清幽,无声静谧,这么繁茂的大树上竟听不到一丝鸟鸣声。   一人撩起白袍坐在那清池边青石上,右手握着那长竿,陈三刚见到这个白衣之人,双腿一颤,心中含着几分似是挥之不去的惧意,便欲跪下去请安。一旁的赵金疾手拖住了他,整个动作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后又恶狠狠地瞪了冒失的陈三一眼。   没眼力的蠢货!赵金心中暗骂了声,肥胖的脸上掩饰不住几分厌恶,心中后悔着今日怎么带他出来了。   老管家在二人前面站着,静默不语。   赵金恭敬地垂着头站在那里等着,等着那个白袍男子什么时候说句话。   陈三这时才反应过来,想起了这位王爷的习惯,甚至算是怪癖,脑门上霎时密密麻麻一层冷汗。   “恩,来了?”坐在那里的男子没有回头,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味道。   赵金一听,忙将手中的包着绸缎的盒子递给了那管家,倾身拜道:“是,隶属乙支赵金,给王爷请安了。”   老管家接过,静静地将那绸缎解开,打开了盒子,见里面放着三幅卷轴。   打开最上面的一幅画,入目的是十岁左右的少年,穿着华服,看着似是个权贵子弟,模样在这西蜀不算多么出色的,老管家的神情没有一丝波动。   接着打开了第二幅,待看清了画上的那个人时,那双如古井无波浑浊的双眼中忍不住起了波澜。   待打开第三幅时,终是忍不住开口,朝着那白袍男子的背影,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绝色。”   “哦?”   那白袍男子似是听出了今日管家语气里的不寻常,带着兴味回过头来,一张白皙温雅的脸,淡色的瞳眸中不含着一丝温度,左手伸向了管家。   老管家将第二幅画和第三幅画,放到他的手中。   那白袍男子随手一撒,“哗啦”一声,单手展开第三幅画卷。   却是在看清画上的两个人时,右手上的那根长竿不觉掉到了水中。   赵金眼中精光乍现,心中一时知道自己这次赌对了。   “这二人在何处?”白袍男子的声音依旧是懒洋洋的,出声问道。   “回爷,就在外面的马车上!属下是想先过来让您瞧瞧这图,想是这三人中,虽是有一人的姿色一般,但那二人却是难得,想是他二人有幸能入了王爷您的眼……属下不敢耽误,今儿个就一起带来了。”   赵金听着一向由管家说了算的事情,竟是让王爷开口了,心中更是一喜,忙说道。心里一向计谋着这二人该是能入得了王爷的眼,便将那三个少年俱是迷晕,今日一起随着他们带了来。   王爷向来不喜做事拖沓的奴才,一段话赵金尽量说得委婉巧妙些。   果然,那白袍男子听得,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陈三悄悄抬眼瞥见了这难得一见的笑,不参杂着任何意味,温柔干净至极,似是一个年轻单纯的世家公子还没经历世事,头一回让他觉得在这人面前不那么恐惧了。   “听说青阳县的知县前儿个不知怎地投湖了,你们……还是决定留在这邱泽呢,我也能给你们找个好差事……”   赵金一听,眼中闪过异色,心中却是惊喜,想不到两个少年竟能换来这样的赏赐,简直是……心中还带着几分恍惚,膝盖忽得一软便欲跪下,却是想起了这王爷有个怪癖,不喜人跪他……忙定了定神,开口道:“谢王爷赏赐,我家中还有老双亲要侍奉,家母也早想着找个清静的地儿养老,请王爷恕罪,属下想去那青阳县!”   赵金心中知道,这青阳县离着这邱泽很远,近乎已经到了水云的边界处了,但是同那水云国的贸易往来十分频繁,经济也实属发达繁荣,虽比不上邱泽穆州这些大市郡县,但是个山清水秀的福地,而那青阳知县更是个肥差。   赵金本是心中含着几分惧意,不知这男子时什么样的心思,但是话在肠子了转了转,终是这样说道。   “恕什么罪!孝子,好!好啊!”那白袍男子却是轻轻一跳,便见他已经站在了二人的面前,看着眼前躬身不敢看他的胖子,是个聪明人,眼睛眯了眯,遂开口道:“那你今天便可启程去那青阳县了,路上我会派人去接应你的。”   站在一边的陈三却不是同赵金一般想法,在一边听得白袍男子应了声,心中一急,暗中瞪了那赵胖子一眼,那死胖子却是没理会他。   终是对富贵美色的贪婪战胜了内心的恐惧,双膝一软,噗通跪在那里,磕头道:“奴才陈三愿意留在邱泽继续为王爷效犬马之老!”   老管家浑浊的双眼看着地上那个高声表忠的枯瘦似鬼的男子,眼中露出一份讥嘲和冰冷。   白袍男子却仍是笑了笑,竟是应了声:“那你便留在这王府中吧!待会让管家给你安排个去处。”   虽然听得是“去处”,不是什么职位,陈三抛开心中的疑虑,面上大喜,高声拜谢到。   却是没看到身旁站着的胖子,看着他的眼神,怜悯至极。   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第五十九章 成王祁洛   【大漠长天,寻梦碎裂驼铃外,岁月斑白,流浪思落倾城颜。】   赵金低头看着那个大喜过望的陈三,眼中的怜悯一闪而至。   就算他去劝,这人也不会听,兴许还会说自己是有病,是在嫉妒他得了王爷的赏识,自己也不想去讨个没趣。   只是这次的事,按王爷做事的习惯,定是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陈三你自求多福吧……   正待赵金心中暗想时,站在那里的白袍男子轻笑了声,对着站在一边没表情的老管家道:“王伯,你带二人下去吧。”   老管家微微倾身,应了声,便领着赵金和陈三离开了偏殿这处。   见没了几人的身影,祁洛温雅白皙的脸上方才的笑意,登时散了去,只是那淡色的瞳孔中不复漠然与无情,隐约波澜,负在背后的手将那两幅画再次展了开来。   只是那手还带着几分颤抖。   真像,真像,简直同那人一模一样……   繁华盛会,歌舞升平,可那人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不言不语,一双盈盈冷然的紫眸流转光华,高贵得仿若仙人,目下无尘。   简简单单的一件白袍,素颜无妆,却是让父王宫里任何美丽的妃子都比不上……不是,是根本不能比……   初见,一瞬间的惊艳与悸动,此生在也无法消歇。   当时,他恍惚得以为自己是被那美酒给熏醉了……   记不分明疑似梦,梦来还隔一帘重。   只是再次回到西蜀,他还是那个温雅有礼备受朝廷赞誉的太子,却也再不是祁洛了。   一向平静似水的心,从那一日起了波澜就再也没法回到最初。   因为,他终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祁洛走进偏殿,没有再看那墙上的美人图志一眼,只是走到一个书格处,将上面一个小巧精致的龙雕轻轻一转,便见那挂着美人图志的雪白墙倏忽无声地从中间分开了一条缝,向两边推了开来,露出了一个长长的阶梯,通向了地下。   一步一步踩着楼梯走了下去,墙壁上每隔一处便闪烁着火光,祈洛每日都会来这里待上两个时辰。   楼梯尽头,往右一拐,入目的是宽敞的堂室,墙上镶嵌这许多大颗的夜明珠,驱散了隐室的黑暗,光线柔和而不刺眼,恰到好处得照得这一个宽敞的地方十分明亮。   祁洛的视线,缠绕在挂在眼前的一幅画上,一个白衣美人。   他当初还想过,这人若是穿着凤袍,定是更加美丽夺目,这人若是一般的女子,定会倾国城池。   只可惜,那人……   手指忽然收紧……心口撕裂得痛楚不堪……   心中却是涌起了一股浓烈的自嘲,他就像个傻子一样在这里……而那人自始自终都不会知道……   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叫祁洛吧……   自己也再也没有机会让那人知道了。   若她真是仙人,是不是也不入那轮回世道……   *********   背后的楼梯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接着传来一个沧桑的声音:“王爷。”   祁洛收回了思绪,转身看去。   老管家苍老的面容在隐室柔和的光线下依旧那般肃然,没有一丝表情。   “放在那边的塌上吧。”祁洛没有在看,还是转过身,看向了自己手中的画卷。   老管家听着白衣男子有些叹息的声音,“那个人是叫赵金对吧,是个聪明人,就留着吧……至于另一个,就送给离儿当个戏耍的吧,这些日子它也闷坏了……呵呵……明日将乙支的人全部换掉……”   老管家想起了府邸后山处那个园子里,一个白色的身影,面色没有一丝波动,应了是,便带着几人退了出去。   祁洛依然背着身站在桌子旁,没有去看被放在床上的二人,缓缓将手中的那两幅画卷重新展开,定定地看着,上面画着来两个人,粉雕玉琢,风貌天成,笔法淋漓尽致,无半点尘俗之气,看来执笔这幅画的人知道自己的喜好啊。   甚好甚好。   自己找了那么多年,找了那么多人,也只有这二人同那人最像了……   这二人,看样子不过八九岁吧。   还小啊。   ***********   赵金垂目躬身出了成王府,闭了闭眼,紧缩的心霎时松了开来。   回过头看着那座威严奢华的府邸,肃穆的黑底上赫然的三个大字——成王府,铁笔银钩,不掩大器狂肆,赵金眯了眯眼,想起了那个白袍的年轻王爷。   想起了方才那个让他一直畏惧的老管家送他出来时,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对自己说道:“你大可放心了。”   那一刻,他一直担心的事,终是有了一个答案,是生,不是死。   “得得”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一辆青布马车停在了自己的身后,驾车的那人是个矮小的年青人,正是给苍澜和白沧二人画美人图志的人,李安。   “阿金,事办完了?”李安将马车停在了一边,赵金扶着车辕跳了上去,看似肥胖的身体动作却十分的利落轻盈。   “恩,完了。”终是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解脱之意,每次进去那个奢华的府邸,他都有种走进了修罗地狱般的错觉。   “啪”一声挥鞭,马车向邱泽东边行去。   赵金脑海里想着离开的那个成王府,尽管四周都是奇花异树繁盛,回廊九曲深深,美景雅致悠然,水榭亭台恍若仙境……就连这座府邸的主人表面看起来都那么温然优雅,骨子里却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可怕的人了。   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靠着身后的车厢,缓了缓声,似是没了力气:“李安,陈三决定留在那里了。”   “恩,我知道。”   赵金细小的眼忽得睁了开来,眼中一抹异色闪过,定定看着这个正在驾车矮小的年青男子,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李安,他赵金和陈三都是半路相识,隶属成王府乙支。单乙支就有近三百人,而他们这些人在权贵老爷的眼中就是卑贱的奴才,奴才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主子排忧解难。   他们这些人的职责,就是为成王暗中在各地猎艳……   每个人为了赏识和地位,一步一步往上爬,四处钻营……若是一个人不在意,没有意识到做奴才的本分,每个月支部的大换血,这人兴许隔日就去了黄泉路上了。   陈三,那个枯瘦似鬼的男子,就是他们这一组的,为人性贪婪好色,也很有野心。   李安是一个落魄的画师,听得别人说过,这人还考中过举人……竟不知怎么也做了这一个勾当……   赵金叹了口气。他们这一组共四十人,但昨日为了劫走那三个少年,这四十人近乎死了大半,没死的也被其他几个暗中补上几刀,没命了。   为了少个人分得赏赐。   “我要去青阳县,李安你有何打算?”赵金细小的眼睛眯了眯,掩藏了其中的情绪,问道。   “青阳县?王爷让你做了那青阳县的知县么……不错啊……”李安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赵金在一边看着他,心中奇道,这人竟不似平时的猥琐,正经不少,而这人竟是能料到……   “我想那陈三定是要留在成王府,继续做牛做马了……哈哈……好啊好啊……”李安忽然放声大笑。   “李安,你……”赵金终是觉察出有些不对劲了,不由坐正了身子,看着那个脸色依旧诡异平静的男子,惊疑问道。   “阿金,这一路我便随你去青阳县走一遭吧……听说那里是个风水宝地……陈三真是不知死活啊……成王府是他留得地么,呵呵……报应来得真快!”   李安恨恨得骂了声,脸上平静换做了些许狰狞。看着这般,赵金放了心,二人向来不对盘,这般也不奇怪了……刚才他还以为李安怎么了……   “恩,想来也是留不得的……李安,把马车赶到我双亲住得老宅那里去吧,我今日便启程去青阳县了,不能再等了……”   赵金想起了家中老迈的双亲,还有一个妹妹,想起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孩,赵金一向狡诈坚硬的心也不由一软,今日过后,这些肮脏与黑暗就永远离他而去了……   赶车的李安,回头看了那个一向精明的胖子眼中露出了几分惬意,心中冷冷哼了一声……却也是对着自己。   他们这些人有机会逃开么……永远逃不开了……   第六十章 缱绻一现   【没有一见钟情,没有刻骨铭心,没有生离死别,没有相见天涯,只是我想见你,你便来了。】   灵姬站在街道的拐角处,远远地看着那个庄重奢华的府邸,美目中的痛色一闪而过。   这个地方,是她曾经发过誓,再也不要来的地方。   若是可能,她真想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杀掉!   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嗜血的戾气,气息也开始紊乱起来。硬生生得压下,灵姬闭了闭眼,默念了几声。   只可惜自己只是一个人,而如今她也只是一个欠人恩情的杀手……   若真是有一天不管不顾了,她一定要让这里的人为玄晶,血债血偿……   红衣一闪,便消失在了街角处。   此时,灵姬隐在王府的一处偏殿,柔软的身体倒挂在那偏殿的屋檐下,她已经暗中探查了许多地方,都没有发现那两个孩子的踪迹,有几次差点被王府中的黑衣卫发现,若不是自己靠着玄晶的灵体,怕是早就被捉住了。   这处,当初她在这里时……曾经见过那个男子拿出了一幅画,这人向来无情冷漠的淡色瞳眸却是痴痴看着画中的人——那画中之人的相貌,同自己在卫府见到的那两个孩子长得一模一样。   而那人还拿着那幅画,让自己看……在看清画中人的模样时,她有一瞬间的愣神,还有惊骇……她知道了自己为何会被带到这个诡异的地方了……   她同画中的这个女子……一时惊恐,这个牢若铁桶的府邸,凭着自己的功夫根本没法逃出去,更何况玄晶还在他们手中,心中痛楚非常……   那人见她的神色,却是轻声一笑,随即捏着了她的下巴,那张温雅的脸,明明是那么干净而又温柔笑着,却让她生出了惧意,只听得这人缓缓说道:“知道么,你的眼睛跟她的很像……看向别人的时候,冷冷得,却摄人心魄……你看看,像不像……”   那人把那张画在自己的眼前展开……   陷入沉思的灵姬忽觉肩膀被紧紧一抓,心中倏地一缩。   被发现了!   双手忙向后拍去,柔软的身体也奇异弯折了一个角度,向旁边滑去,另一只手依旧攀着屋檐下一排蓝色的雕饰,竟似一条灵巧的滑蛇从那人的手下溜走。   “是我!”耳中却是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却让她心中一颤,差点松开手掉了下去。   腰间却是那人拦住了,眼角闪过一片月白,后背还能感觉到那人的心跳,灵姬的脸不由一红。   随即却是反应过来,掩饰一般,恨恨地转过头去,另一只纤手使劲想将那人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拽开。   “别乱动!”千月冷冷得在灵姬耳边一声轻喝。   灵姬身体募得僵住,随即看到不远处的情景,也屏了声息,停止了挣扎。   离偏殿不远的假山处,窜出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庞大的身躯上一片雪色的毛发,毫无瑕疵,根根若钢针挺立的长须,两只眼睛露出绿莹莹的凶光灼灼发亮,一条小扫帚般的长尾巴扫来扫去,这只白虎迈着缓慢慵懒的步调,迈向这个偏殿中过来。   那双带着凶光的虎眼向着二人藏身处看了过来,千月搂着灵姬往后退了退,两人的身体紧紧挨着。   那白虎晃了晃脑袋,张大了那张血口,却是打了个哈欠,向着另一处迈走了。   *********   苍澜从昏睡中醒来,脸上还带着几分刚醒的迷蒙,鼻子却忽然轻轻被人捏住了。   迷迷糊糊间,还听到了一声轻笑声。   “呵呵”   “师父,别……”他还当是叶思凡,自家师父又在捉弄他了……可是……   他和白沧不是被人劫持到了一个诡异的地方吗?师父来救他们了吗?   苍澜猛地睁开眼来,却是眼前的一张脸吓了一跳。   这人离得他的脸极近,清楚地能看到这人长长的睫毛,一双弯弯的眼睛,淡色的瞳孔,盛满着笑意,正定定地瞧着他。   苍澜不自觉向后退了退,撑起了身子,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再向四周看了看,还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却不是他和白沧那日在的那个地方了。   “你醒了。”那着白衣的男子看着他温和地笑了笑,让苍澜有些晃神,这人笑起来跟师父很像。   “你是……”苍澜本想叫他叔叔,但是他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何人……难道跟那群劫持自己的人是一伙的?随后苍澜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戒备和敌意……   “别怕,醒来的话,就跟我去看看你的弟弟吧。他还在睡着……”祁洛看着他一脸的戒备和敌意,不甚在意得笑了笑,站起了身,对着苍澜说道。   “我弟弟?”苍澜眼睛瞪大了些,却是想起了白沧,看向一边,并没有他的身影。   “他在哪里?我要去看他!”苍澜十分担忧白沧,因为那日被他们被那些陌生的人围攻后……到他醒来,发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白沧一直没有醒过来。   刚冲下床,还没完全站好,脑袋却有一瞬间的眩晕,眼前一黑,险些摔倒,下一刻身体忽然腾空了,苍澜惊得一看,自己却是被那个笑得温和的白衣男子抱起来,往外走去。   苍澜抬眼,只能看见这人干净的下巴,还有这人轻轻的一句话:“记住了啊,我叫祁洛。”   **********   祁洛闲闲得坐在堂中,看向站在堂下的那个老者。   “事情可曾调查清楚了?”懒洋洋得问道。   “王爷,那赵金送来的三人中,有一个是卫府的长孙……”老管家对着坐在那里的人禀报到。   “哦?”   “老奴自作主张派了几个人将他送到了清江码头的一只船上,还将那几个人……没有留下一点线索。”老管家抬眼看了看堂上的那个白袍男子。   “已经暗中托人给那卫朝带了信……听说,这次被带来的那两个孩子,还是雀阁中人。”   “雀阁?”祁洛听了,倒有了几分兴味,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难不成是那个六国皆见云雀楼背后的,雀阁?”   “王爷放心,老奴已经将所有知情的人处理赶紧了……那赵金和李安二人想来是个聪明人……想来那雀阁再有通天的本事也寻不到这里来。”老管家一字一句禀报道。   “王伯办事,我向来放心。那两个孩子就住在那边的园里吧,王伯,你现在去讲那里的几个人调教一下……”没有说完的话,老管家却是心领神会,那张沧桑的老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祁洛眯了眯眼,向来温雅至极的脸上露出几分淡淡的笑意。   第六十一章 一无所获   【一夜东堂,暗抽离恨万千绪。】   他们二人几乎将整个府邸都找遍了,除去一些颇为隐秘藏着机关之地进不去之外,却还是没有找到,那被人劫走的苍澜和白沧。   跟随在千月身后使着轻功御风而行的灵姬,看着这府邸周围,心中突然涌现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成王府今日怎会如此防御松懈,不说其他,光王府中的三百黑衣卫就足以将这里护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铁通,而且,这成王府中,还有一只雪色的大虎,能随意在这府中行走……那雪虎名为离,是成王的爱宠。   就因为这黑衣卫,那时的她想要逃走,却没有丝毫的可能……   后来一日,王府中来的一个男子,她现在的主人韩谨,将自己带了出来……   千月在一处假山背后停了步子,眉间凝重,他们已在这王府中转悠了一个多时辰了,看了看天,已经有些暗了,但是他们依然一无所获。   心中一时有些焦灼……而此时他自己已经快……   灵姬见身前的男子忽然停了下来,想起方才两人之间有些尴尬的处境,不由面色一红,贝齿咬着唇,不知道自己为何一直跟在他身后……心中涌起了一阵烦乱,便欲转身离开。   却不料……胳膊被人紧紧拉住了。   “你放开我,我自己能走!”灵姬使劲想要挣脱着腰间的那双手,那张芙蓉面上没了冷然的妩媚,变得一片桃红,却是更加艳丽动人。   千月看着怀中之人艳若桃花的脸,墨色的瞳眸闪过一丝恍惚,却是被女子的挣扎不停的双手用劲得一推,心中一愣,那一直淡然的面容忽然露出了一丝裂隙,而挣扎的灵姬并没有看到他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冷汗,那张薄唇已然有些苍白之色。   无论自己怎么挣扎,身边的那人依旧没有出声,还是冷冷的沉默着,那双手掌稳稳地擒着她的腰,灵姬虑及他们的处境,又见他这般固执不放开,登时放轻了动作。   千月见她这般,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却是忽然向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动静,心下一松,在心中嘲讽了自己一句,许是太过着急紧张寻那二人了,竟然听得了一丝动静。   只是他们再找下去也是一无所获……想着今日自己来这成王府……却是碰着了她,那是不是她从碧聆阁赶来的……想至此,心中多了一丝欣然。   此时二人已然不知不觉地出了那成王府,千月足尖在那屋脊上一点,一跃而起,不顾怀中女子的挣扎,几个起落,便离了那座威严奢华的府邸老远,向着那邱泽西边而去。   而他们也没有发现,他们刚离开的地方,此时正站着一人,白色的衣衫,随着微风轻轻摆动,一张温雅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而这个男子的四周跪着十几个黑衣的劲装男子,一片沉默的死静。   天色变得昏暗起来,红霞满天。   半个时辰过后。   “到了。”   灵姬只听得耳中一声淡淡的声音响起,随即覆在她脸上的那双手离去了,眼前恢复了光亮。   “这是哪里?”灵姬看着这个陌生的宅院,空空落落的,像是一个普通的民宅,院中不见什么人,只有几株高高的树……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不知为何千月要带她来这里,不由出声疑惑问道。   却是没发现自己现在的语气自然之极,而千月听了,不免又有些愣神,也就没有回答灵姬的话。   “千月,你回来了。”两人之间正尴尬地沉默着,身后传来了一个温和的声音。   灵姬听得是一个女子的声音,立时转头看去,一个女子亭亭而立,身着沉香色的曲裾深衣,青丝轻绾,发上别着一把扇子,气质淡雅文静,温婉动人。   这个温婉的女子此时正一脸忧色得看着千月,灵姬在一边看得心中不由一动,她不知道这女子是谁……而这女子同千月又有什么关系……   从出得成王府,千月眉头一直不曾解开,见秋韵问他,出声回道:“其他的人是不是也都回来了,我们先去堂中再说吧。”说罢,便转身而去,秋韵见他的神色,心中猜到了几分,一时心中又是一沉,眉间的担忧更浓了些。   灵姬看着那个渐渐走远的月白色身影,没有再同她说一句话,又看着他身后的那个女子,心中不由一阵黯然,她不知道这人为何要带她到这里。   心中隐隐有几分猜测,这里难道就是那雀阁?心中不由一阵诧异,那他为何还……却是很快被心中的伤痛淹没,怪不得那人方才忽然捂住了她的眼睛……难道还在怀疑她……   那又何必带她来这里……   秋韵走了几步,听着后面没有动静,不由停下来转头看去,问着那个兀自愣神的红衣女子,“这位姑娘,你不是千月的朋友么,随我们去堂中吧。”   此时,秋韵还不知,这个被千月带回来的红衣女子正是那日,截杀卫子玉和千月的那人,最后还将千月刺成重伤……   **************   雀阁大堂,灵姬坐在了末座,垂目喝着手中的清茶,略抬起美目看了看还是静默的众人,心中一阵复杂。   原来千月先前蒙着自己的眼……是为了她而考虑……   方才她随着那个曲裾深衣的温婉女子踏进堂中,不出所料听到了一声惊呼。   “是你!”一个束发的蓝衣少年指着自己惊恐叫出了声。   那卫子玉身上还缠着纱布,先前因为冲动,跑到了那卫府折腾了一番,伤口早已裂开……被千月和叶思凡强行带了回来,重新包扎了一番……而方才,外出的众人已经陆陆续续回来的,坐在堂中焦急的卫子玉,见门外踏进一个月白清逸的身影,正是他师父,千月。   正想站起身来问问怎么样了,却是眼见得看清了后面进来的一人。   红衣乌发,妖娆的面容,眉间一粒朱砂。   不由心中一阵难掩的恐惧,那日的情形又似重现眼前……黑亮的眼睛里溢满了惊惧,惊得站了起来,冲着那个红衣蛇女叫出了声。   “你怎么会在在这里!”随即想到了他这是在雀阁,是自己的地盘,心中不禁有了底,冲着那灵姬扬声问道。   灵姬美目一转,定定地看向了站在那里指着自己的少年,没有掩饰眼中的不屑嘲讽之意,那日这小子可是被吓傻了……若不是因为护着他,千月能被她伤到么……仿佛猜到了少年的心中作何想法,灵姬玉臂轻抬,便见白玉腕上的一串紫音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听到那个声音,卫子玉忍不住哆嗦了下,再反应过来,看到那红衣女子嘴角的笑意,卫子玉看得不由一阵恼怒,却是尴尬非常。   他很惧怕这个女人,不为何……就是她那条黑色巨蟒……   “子玉,那人是我带来的!”一旁的千月出声回道,让有些陷入惊惧回忆的卫子玉立时回过神来。   随即,千月淡淡同众人介绍了灵姬,不出意外,灵姬看到了几人眼中没有丝毫掩饰的惊色。   “你们也没有探得一点消息么?”千月没有再理会卫子玉,却是问向了已在堂中坐着的几人。   春瑶,夏华,冬凝,隐空,隐星……内阁的几人都在,只除了九夜和叶思凡。   众人沉默地点了点头,心中皆是沉重。他们已经派出了许多人去寻……在这邱泽的许多地方都已经找遍了,却是没有任何消息。   就在半个时辰前,有人来报,那卫府同苍澜白沧一同被劫走的卫麟,被人发现在清江码头的一只船上,待他们派人赶了过去,却是只有卫麟一人和一些男子的尸体……   正是劫走马车的那些人……如今都死了……   隐空今日穿着一身玄衣,往日嬉笑的面容换做一副肃然,那双桃花眼中满是冷色,见众人这般神色……   不由心中又想起了那日,若不是自己太过轻敌,也不会……双手不由紧握,若是那两个灵秀可爱的孩子真真出了事……那他……   千月听着众人这般说道,忍着心绪,轻叹了口气……只剩下九夜和大哥了……不知……   正待众人愁闷间,一个玄色绣袍的男子从外面飞身而来,一双星眸中带着焦急,平时慵懒闲适的神情全然不见,众人看见了他背上昏迷的那人,皆是惊得站起身来。   第六十二章 再生事端   【梯横画阁黄昏后,又还是,斜月帘栊。】   “千月,你来看看大哥!”九夜一脸的惊慌,冲进了大堂,见千月站在那里,心中忽得一松,却是想到背后那昏迷的人,眼眶忍不住红了。   众人看清了那九夜背上昏迷的那人正是叶思凡,皆惊得站起身来。   “大哥他怎么了?”千月听得九夜的话,脸色一白,那从来沉稳淡定的声音里竟是带着几分颤音。   坐在堂中末座的灵姬也不由站起身来,看着那个她认识的男子,九夜背着一个人进来,众人的反应,还有那千月的反应。   这人是他的大哥?   几人忙将昏迷的叶思凡放到了屋中的床上,又见他那一向穿在身的寒意白袍上点点血色梅花,心中俱是担忧。   苍澜白沧被劫走,下落不明……而叶思凡又这般……   皆是心中重重一叹,他们虽是只相处了不过一月,可却早已是当时一个家中的亲人了……   千月的脸色阴沉的可怕,转头看向了在一旁满脸着急的九夜,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和大哥赶去了那邱泽云雀楼,想跟楼中几人吩咐寻人事宜……却是不料,云雀楼后院突然涌出一群黑衣人,武功皆是非凡……”   九夜眼睛发红,恨恨道:“云雀楼中的所有人都同那群黑衣人缠斗起来……可是,二哥,那些人竟然卑鄙得……在墙上放冷箭……密密麻麻一排……”   “大哥他同那几人交手时,却是为了救我,差点被一只箭射到……而大哥他,突然吐了口血了,晕倒了……”九夜眼睛一时含着泪,那时,他见一个黑衣人举着大刀险些砍到已经晕倒在地的叶思凡身上,差点心胆俱裂。   众人听着,一阵惊诧和激愤,这些人竟然敢在云雀楼……   “那些黑衣人的武功,云雀楼的那些人竟是挡不住……都是何人……”卫子玉在一旁听着,不禁喃喃道。   “我也不知,那些人训练有素……不像是江湖中人……”九夜这才想起了什么,出声道。   千月一直忍耐着的不适,听得了九夜的话,终是再也遮掩不住,脸色霎时雪白,眼前一阵阵发黑……   站在众人身后的灵姬,一直定定看着他,这时见他那般脸色,面色一惊,众人眼前一道红影闪过,便见那灵姬疾身来到了千月身边,伸手扶住了他。   而众人这才转头看向了千月,却惊见他一脸的苍白,双目微闭,里面的星光一点点散去了。   “千月!”   “师父!”   “……”   *******   赵金看着忽然出现在院中的那个男子,心中莫名一跳,涌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   让他暗惊不已的是,这人披散着一头银色,竟长至脚踝,白衣似雪,而这人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座雪峰,寒冷得不可靠近。   男子的面容似是蒙着一层淡淡的白雾,看不真切,但赵金依然能感觉到这个人正盯着自己,而那目光里绝非善意。   赵金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这个莫名出现的奇怪男子,他从来都没见过。   “这位公子你……”何人二字还没出来,赵金那张白胖的脸忽然变成了赤色,脖子像是被什么一点点收紧勒住了,喘不上起来。   那个雪衣银发的男子,此时正慢慢走进了他,赵金的瞳孔猛地一缩,难道是这人……   他看到那雪衣银发的男子,微微一笑,那双一直隐在云袖中的手,伸了出来,白皙修长的手指上缠着一条银丝,而那银丝的另一头正绕在赵金的脖子上。   细细的疼痛慢慢变得强烈,脖子那里已经有些湿润,赵金不敢乱动,生怕自己一个偏差,就身首离异了。   赵金能感觉到那银丝一点一点陷入自己的皮肉……他连呼吸都不敢了,近乎窒息着……   不过一瞬间,雪衣男子的手微微一松,想起了什么。   这院子里除了他想杀掉得这人,好像还有两个老人,一个小女孩……是这人的亲人……   想不到,倒是个孝子……雪衣男子心中一声冷哼……   那双如寒冰的双目中露出了一丝犹豫,终是放开了手,那赵金忽然从窒息中得了升生机,跌坐在地使劲地咳了起来,全身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方才……想着方才他近乎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黄泉路……心中不由一阵后怕和恐惧。   他从来不知,一点点迫近死亡的感觉是那么恐惧……兴许以前的日子,就是一直战战兢兢地活在刀口上,不敢有丝毫松懈……而今日,在自己远离了那些黑暗和肮脏的地方,没有戒备,惬意地活了几天,才明白……而这个男子轻而易举能将自己杀死……   同那成王祈洛带给自己的惧怕不同,这人冷漠得不似凡人,眼中视一切万物为草芥……   正在那里死命咳嗽的赵金不由有些恍惚得乱想起来,这人可曾看过谁……而他一个刚刚摆脱了卑贱奴才身份的人,怎么会惹到这种人?   还差点死在这人的手下……他也不知这人怎会突然放过了他……难道是想慢慢折磨自己么?不禁身体颤了颤。   “你若是死了,那屋中的三人想来也活不久了……”这个冷漠的男子突然出声道,声音嘶哑深沉,听在赵金耳中,让他觉得一阵怪异……   这才反应过来男子的话……他不傻,这男子的话,那么就是意味着自己——不会死了。   “可是,同你一起的那个人,”雪衣男子忽得又一声轻笑,带着几分嘶哑的笑声让还未平复惊惧的赵金又是一惊,呆呆地坐在地上,听着这人未完的话。   “想不到他竟然自杀了……”雪衣男子的话说完,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向身后一探,将一个白色的布包扔到了呆愣的赵金面前。   那洁白的布却是被染得一片血色,大片大片的晕散开来,万分诡异,浓烈的血腥味扑向了赵金的鼻腔,让他不禁又是一个哆嗦。   那布被摔在地上,包露开了一条不小的缝,能让赵金清清楚楚看到那布包中赫然是一双人手。   那只手有些瘦小粗糙,露出的那个手背上赫然一个暗色的伤疤,似是一个铜钱大小。   赵金哆哆嗦嗦得揭开了那遮盖的布……待看清了,那双细小的眼睛倏地睁大到极致,嘴巴里“喝喝……”的呻吟,面色已经惨白似鬼。   他认识这双手,这是李安的手……那双手曾经画过无数美人图……就在昨天,这双手的主人还同自己一起喝酒……   赵金忽然想起了这个男子方才的话……李安,自杀了……因为被砍了手么……   “既然杀不了你,就给你一点惩罚吧!”就在赵金恍惚之时,耳边又传来这个雪衣男子冷漠的话,不待他惊惧得抬头求饶,眼前忽然一黑,没了知觉。   …………   雪衣男子看着那男子身下的一滩血,那双冷似寒冰的双目中仍是没有丝毫波动,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雪衣男子取下脖子上的一颗莹润的珠子,那双眼中的寒冰忽然间融化似水,依旧低沉嘶哑的声音,“羽儿,不管他是不是你的孩子,我都会护他一辈子……因为……”   “那个孩子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呢……”叹息散去,院中恢复了平静,那个雪衣银发之人也没了踪影。   而自始自终,陷入昏迷的赵金都没有看清这个忽然出现在院中的雪衣男子是什么模样。   第六十三章 故人归来   【一样飘零,宁为尘土,勿随流水……是故人,却不是归客。】   “哟,老丁,这是从哪过来的,还是又出去给大爷办事了?”一座高大的府邸,在那庄重的黑漆大门边站着两个青衫年轻人,见走过来一个背脊佝偻的老头,手上提着一个包裹,老头一头白发稀稀疏疏,想来是年纪很大了,精神却是不错,其中一个年轻门房同他打招呼到。   那丁老头听得两个门卫跟自己的招呼声,咧嘴笑了笑,笑呵呵得站定在二人面前,老手从那包裹中掏出了一个锦盒,那锦盒打开便见里面放着一个紫砂茶壶,样式简练大方,色调淳朴雅致,两个年轻人虽只是个门房,却也有些见识,两人一看,立时啧啧叹出了声:“这是紫砂壶吧,可名贵得很……丁老头你从哪里弄到的啊……”   “丁老头从哪里搞到这么一个好东西啊……”   “哪里是我能弄到手的!嘿嘿,这是咱大爷给麟少爷在香茗阁定的,听蔷姐儿说是那小少爷要学学那文人的风雅,非要一个这紫砂壶不可……咱这奴才都不值这一个茶壶的价钱啊……大爷今日让我去取了这紫砂壶回来,也顺当让你二人开开眼界……”   两个人听了,赞叹声化作了了然和叹息,那卫麟可是这卫府的小祖宗……要什么给什么,宠得都上天了……对比着下,二爷家的那几个孩子就没这么个待遇了……   正说着,其中一人忽然打了个哆嗦,觉得有股寒气扑来,从那紫砂壶上移了目光,回头向门外看去,只见卫府大门外不过十步远,站着一个雪白的人影。   那年轻男子朝门外瞟了一下,却是觉得看的朦胧,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眼,再次看时,才瞧见那是一个雪衣银发的男子,那长长的银发都拖至脚踝处了,而这人正抬头定定看着门匾。   “咦?这是何人?”另一个人也反应过来,看着忽然出现在门外的那个雪色身影……竟然看不真切,不知为何心中涌现出一阵寒意,不由出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这人看起来诡异得很……”先前的那个门房不由小声嘀咕了句,他竟然看不清这个男子是什么模样。   “你是何人?挡在这卫府门前作甚,快点走开!”   “难不成你这人是来寻亲的?别看了,这西蜀邱泽的卫家,谁人不知……就只有这一处……”   两个门房俱是高声冲着那个雪衣银发的男子扬声道,撇开了心间的怪异,语气中不乏得意得冲着那雪衣银发的男子喊道。   雪衣男子从那匾额上移开了目光,看向了卫府门前几株高槐茂密葱茏,眼神一时竟有了些恍惚。   他离开的时候,这些槐树还没这么高吧?如今都这么茂盛了啊。   丁老头将手中的紫砂茶壶小心地装进了锦盒,又放进了包裹系好,这才发现身边的两个年轻人的异状,不由也抬起头,顺着二人的目光看向了门外。   待一双老眼看见站立得那人时,眼中忽然出现了错觉,这人……这人怎会同那人的身影有些相似……   这个雪衣银发的男子似是没有听到那两个门房的话,沉默地向他们走来,不声不语得踏进了门,而两个门房见状,忽觉不对,刚想冲上去拦住那人,却是惊恐的发现根本近不了那人的身,似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固定了身形,半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径直路过他们,不消几步,便消失在那个彩绘雕龙影壁之后。   老丁手中的包裹“啪”得掉落在地,却是浑然不觉,那双浑浊的老眼直直盯着那个雪衣银发的男子,双手不觉地颤抖着,嘴唇一颤一颤,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雪衣男子看了看手中的一颗莹润的珠子,向来冷漠的脸上浮起一抹微笑,便抬脚迈向了一个院落,若是那三人能动弹了,便知道这人走得那的那个方向,一处是走向卫府的长孙,卫麟住的院落。   脚下踩着那齐整的青石,卫卿那双淡漠的眼睛看着这个府邸中的景色,不过几步,就能见一处亭台水榭,环池叠石,精巧非凡。卫卿看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心中没有丝毫的波动。   熟悉,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哪里有一架小桥,一条小路,一个石桌,他都知道。   陌生,这里与他而言早就没有一丝瓜葛了,包括住在这里的任何人。   从他心怀绝望地走出这个府,没有一个人对他说一句挽留的话,甚至也没有一个人去送他。   那些人,还是他的亲人。   ***********   卫卿走了几条偏僻的小路,绕过一个花园,来到一个圆形院门前。   那门敞开着,卫卿步子顿了下,随即又踏了进去。   院中有人,不止是一两个,还都是认识的。   看着那几人,卫卿心中莫名叹了声,进这里之前,他想过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心绪……若是看到了那些人,他会不会觉得恨,会不会怨……若他卫卿只是一个平凡百姓家的孩子,是不是就不用再遭受那些……却不想,自己的心中一片死寂。   而面前这些人,正是他所谓的亲人,每每让他想起时,觉得比那寒山雪岭都要冰冷的人。   院中,一个威严白发的老太太正坐在椅子上,他膝盖上趴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公子,紫玉冠束发,正一字一句说着什么,便见那老太太威严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纵容疼爱的笑意。   二人身边还站着一个凤眼美妇人,还有一个方脸贵气的中年男子,一旁还垂首静静站着几个丫鬟。   卫卿看着这二人,一向冷漠的双眸更加凛冽了。   这是他的大哥卫朝,和大嫂王氏。   院中几人忽觉外面走进一个人,不由皆看了过去,那老太太同那卫朝夫妇看清了这人的模样,眼中俱是一惊。   是他!   怎么会是他!   他不是已经……   卫老太君颤颤地站起身来,这个一向强势威严的老人脸上忽然出现了忽喜忽悲的神情,盯着那个走进院中的雪衣银发之人。   那卫朝夫妇互相转头看了一眼,皆见对方脸上满脸不掩的惊疑。   卫麟见众人忽然这般,皱了皱眉,他今儿个好不容易寻着机会借自己受惊,磨着老太君答应了给他买那他看好的一对玉麒麟,这个突然闯进他院子的陌生人是谁?小小的脸上闪过了不满。   卫麟看了看那一个华服小公子,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那颗莹润的珠子,转头看了看院中,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心中一沉。   “嘶啦!”众人忽见他脸色变得这般凛冽,莫名一颤,耳中却是传来一声撕布的裂响。   卫麟呆呆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忽然被一个东西勾住,随即一扯,耳中一声刺耳的响声,便见自己的衣襟变成了几块碎布。   卫卿定定地看着这小公子脖子上的挂着一根红绳,上面坠着一颗跟自己手上一模一样的珠子。   手指忽得微抬,便见那根还挂在卫麟衣服上那根银丝灵活地往上一窜,却是生生将那卫麟细嫩的脖子划开了一个细细的血口,而那根银丝缠绕上那根红绳,再次回到卫卿的手中。   众人惊愣地看着这一瞬间的事,好大一会儿,听见了卫麟的大声哭喊,王氏见自己宝贝儿子捂着脖子在那里哭喊,忙急急小跑了过去,脸上满是心疼之色,为他用丝绢擦着泪珠子。   “三爷,你这是作甚!竟然动手想杀死你侄儿么!”那王氏美妇瞪大一双凤目,回头怒视着卫卿,斥道。   “三爷?”卫卿听着这个许久不曾被人唤过的称呼,不由缓缓出声道,声音却是嘶哑深沉,让人听着觉得怪异之极。   “我儿……”老太君看着这个熟悉的人,却是满头诡异的银发,一身的雪衣,那双她熟悉思念的脸上,本是温和的笑意才对啊,此时却是凛冽非常,像是看着陌生人一般,看着他们。   “这是你从哪里得到的?”卫卿嘶哑的声音,问着那个此时正大哭的小公子,抬起手中那根红绳。   卫麟霎时被那人凛冽的目光看得一噤,不敢再哭出声,又看清了那个男子手中的东西,立时摇了摇头,喃喃道:“不知道,不知道……这不是我的东西……我醒来时,它就在我脖子上……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被卫府人救了回来,醒来时发现自己脖子上多了一个红绳吊坠,他瞧着很是漂亮稀罕,就没有让人摘去。   不曾想,今日竟会因为这个被这人伤了……心中又是一阵惧意。   卫卿听了他的话,眉间一皱,冷冷得看了他们几人一眼,便是转身要走出院中。   他要寻的那两个孩子不在这里。   “站住!”那老太君见他这般,忽然出声喊道,带着几分怒意,几分哀切。   一旁的卫朝夫妇见老太君这般,脸色却是难看了许多,眼中些许不满。   卫卿听得这一声,却是脚步仅仅顿了顿,没有回头地走了。   这一声,来得太迟了吧。   卫老太君见他这般决然的背影,心中悲痛,苍老的身子晃了晃。   背后忽然传来了几声男女的惊呼,“母亲!”“奶奶!”“老太君!”   卫卿那张冷漠的脸上依旧没有一丝表情。   第六十四章 幽静山谷   【我看着岁月如漫天飞舞的花拂过你的额头,阳光渲染了背景。】   这是一个两峰对峙的山谷,陡峭的峰壁直直插入云霄,只看得到一线蓝天,偶尔几朵闲适的白云飘过。   山谷中间是一条长长的清溪,流淌的溪水碰在溪涧中的石头,淙淙作响,有些水珠溅落在溪边。那溪水清澈见底,还能看见水中嬉戏摇曳的小鱼,溪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粼粼的光泽。   再走几步,便见了清溪的两岸边,挺立着许多高大的松柏,还有一丛丛的竹林,轻风一过,泛起深深浅浅绿色的林涛,风中隐约还能闻到一种清新的香味。   “这里真美!”苍澜闭了闭眼,小小的双臂张开,感受着这久违的山林之景。   从出得巫山来,这是第一次见过这样的景色呢,果然,他还是更喜欢这些地方么。   再次睁开的眸子里,闪烁着盈盈的光亮,满足而又惬意。   “呵呵,喜欢就好,那你可以在这里多住些日子,正好陪着我!”苍澜的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是个温雅的白衣男子,定定看着前面这个脸上带着几分快乐的少年,说道。   原来这个小家伙,喜欢山林美景么。   “这里虽好,终究还是比不过竹屋,比不过藏月谷啦!我跟你说,藏月谷里还有一个隐龙潭,比这里还要美!”   苍澜转身,却是换做一副认真的口吻,对着祁洛说道,脸上的欣喜换做了怀念的神色。   “在我心里,哪里都比不上那里……”苍澜随即放低了声音,喃喃道。   他跟师父提过,想要带着白沧和他一起回巫山去……他想那里了,因为那里才是他们的家……   祁洛对他的神情看得真切,面上的温雅笑意未改,那双白皙的手却在身侧有些收紧,淡色的眸中闪了闪,不由想起了那几日……   这个孩子被他的几句话卸了心防,因为他跟这个孩子说,是自己救了他和他弟弟……最后带他们来到这里,而他也因为救他们受了很重的伤,一时半会,没法送他们出谷……   而他也知晓了,这个孩子叫苍澜。   ……苍澜,苍澜……祁洛在心中一声声重复着这个名字……   那人的姓名中也有一个苍字……苍羽……这二人有什么关系呢……可他曾经调查过,作为摩罗的天算师,一生清修,不可能会跟谁结为连理,更不用说会有孩子了……   那日,他抱着刚醒来的苍澜去看还在昏迷中的白沧,不出意外看见了苍澜满脸的惊慌,却是来不及掩饰……   因为那个同苍澜一模一样的孩子……身体变得十分诡异……苍澜自是一眼就看见了,只是他心中知道白沧是镜灵幻化的人形,还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可是不知为何突然变成了这般模样。不敢看身边那个名叫祁洛的男子,苍澜有些拙劣得想扯开话题。   “这里是哪里啊?”   “这是我家。”   “师父发现我不见了,会很着急的,我和白沧想回去了……我弟弟他……”   “我救了你们,你就想这样离开么?”祁洛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定定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少年。   只是眼光中隐藏着挥之不去的痴迷。   那日,这二人被带来时,他就发现其中一人的身体有些怪异。而当他看着那个小孩奇怪的耳朵时,还有那诡异的白色毛爪。   这人……怎么这般诡异似妖……祁洛一时心惊,却是看得那人的面容时微愣,随即想到了什么。   他曾记得《奇珍纪》上有一页,描绘着一种异兽,天下难寻。   “镜灵,巫山灵兽,白毛蓝眸,尾染金色,体形似狐……镜灵极为聪慧,可以习得人言……而传说,成年镜灵可以习得幻形术,幻化成人形……是为奇珍,天下尽夺……”   镜灵么,祁洛回忆至此,不由淡淡一笑,眼中的情绪深邃难辨。   两人在这幽美寂静的山谷之中走了许久,苍澜有些走累,捡了溪涧边一个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祁洛也寻了个地坐在他身边。   “羽儿,你能同我讲讲你的事情么?”   “啊,讲什么?”苍澜回过头看着这个白衣的男子,已经不止一日听得这个名叫祁洛这样称呼自己了。   羽儿,羽儿,自己听着总觉得这是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啊,这人为何要这么叫他呢?   虽是不解地同他说了,师父一直叫自己澜儿,这人却是说,澜儿是别人唤的名字,他不喜欢。   苍澜想着,不由得摇了摇头,叹道,祁洛真是个奇怪的人呢。   不过,苍澜不厌其烦地又给他讲起了自己喜欢的巫山,还有和师父在一起的日子。   ************   一片葱郁的竹林之中。   “王爷,这是从凤离带来的。”老管家出现在竹屋之中,对着静静站在那里的白衣男子微微倾身,双手奉上一个盒子。   “呵呵,竟然这么快。”祁洛接过它,从中拿出一个瓶子,白瓷的瓶身上朵朵蓝色的六瓣雪花。   “这就是传说中的六花梦醉么?”祁洛忽得打开了瓷瓶,放在鼻下闻了闻,“没有什么味道啊,有点清淡……”   这个动作却是看得那老管家一向没有表情的脸,起了波澜,慌忙出声制止道:“王爷,万万不可!”   “呵呵,王伯,不可什么?放心,我又不是给自己用的。”祁洛嘴角扬起一个弧度,随即将那瓶子盖上放在手中。   “六花梦醉,前尘尽忘,情缘却断,相逢不识,别离不忆……这梦醉的名字可真美……王伯,这几日辛苦你了……”祁洛笑着叹了声,竟又转身对着老管家作了一揖。   “王爷,这是老奴的分内之事,您……”老管家被自家王爷的动作弄的又是一愣,忙说道,脸上带着些许惶恐。   “呵呵”祁洛轻笑了声,转身踱步走到了竹屋的窗前,看着那葱葱郁郁的修竹,没有再答话,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瓷瓶。   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还惦记着什么师父……他从今往后只能是他祁洛的身边之人。   谁也别想带走他。   老管家抬起眼,看着那个孤傲的背影,心中沉沉一叹。   真不知那个孩子,对王爷来说,是机缘,还是祸端啊……   第六十五章 阴差阳错   【有些事情,你以为来日方长,或许,或许,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出了西蜀邱泽城,在城外西郊有一座奢华别苑,占地极广,名为“晚园”。西蜀的山水虽是没有水云的柔美,但胜在奇山险峻,江河奔腾。   晚园虽是一个园林,却是依山伴水而建,而这西园的主人便是邱泽的成王,祁洛。   进得园中,入目的便是一个澄碧的湖泊,荷花满塘,偶尔有飞鸢掠过,天水一色,十分宜人。湖泊对岸,可见是茂密的竹林,还有一条小路通向林中深处。   四处一看,湖泊之上,却是没有一座桥通向那湖泊对岸。   韩谨定定得看了眼那湖中的荷花,飞身而起,玄衣一闪,不过片刻,便见他重新站在岸边,只是手中多了几片墨绿硕大的荷叶。   再次施展轻功,便见这个玄衣男子如那大鹏展翅,凌空飞跃,距离岸边已是老远……却是堪堪要踩到水面之时,韩谨将手中的荷叶飞快丢出,借着那落脚之处,又是一跃……   待手中的荷叶丢完,韩谨已然站在那湖泊对岸了,眉间不见一丝疲色,依旧闲适气度。   韩谨这才在近处看了看这竹林,瘦劲孤高,节节临霄,颇有豪迈凌云之境。   韩谨忍不住赞了声。   待沿着那条小路走进繁密幽深的竹林深处,却是见到了一个空阔的地界,两间竹屋寂然而立。   “欢迎贵客!”韩谨站定在那屋前,那竹屋内忽然传来一声。   声音不高,传进韩谨耳中却是轰然一响,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嘴角勾起,那张清瘦柔和的脸上扬起了一抹微笑,扬声回道:“成王爷,别来无恙!”   韩谨话刚落,便见那竹屋之门无声地打开了。   神情不变,韩谨踏步走上了台阶,刚踏进那竹屋,空气中一阵气息扑面而来,浓郁微潮,他自是知道这是什么……想到了什么,不由眉间微皱。   “看来,草民贸然前来,打扰王爷的好事了……”   韩谨的语气实在听不出什么恭敬之意,定定地看向了那竹屋中的床榻,层层白纱围拢,隐隐绰绰,看不真切。   “呵呵”床榻白纱帐里传来一声慵懒的轻笑,带着些许沙哑,随后便见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撩开那轻纱,站出身来。   年轻男子的白袍松松地披在身上,脸上带着几分似是餍足后的笑意,一双淡色的眼睛看向了站在屋中的玄衣男子,眼中几分讶色:“咦,寒剑阁阁主今日怎么有空光临我这小小的别院了?”   韩谨却是淡淡扫了那白纱帐中一眼。   “来,怎得还叫我王爷啊,韩兄还这般见外……我知晓你一向对书画也有些见底,看看我昨日新作的一幅竹图。”祁洛走到韩谨身前,脸上已是见到熟人的欣喜与热络,让人觉不出一丝作伪,忙拉着韩谨走到了屋中另一侧的书桌前。   书案上放着一幅画,墨竹图。   画上修竹树竿,挺然传神,几丛新兰,旁边还提着一首诗,“近处香微远处赊,随风飘渺透烟霞。青山翠竹方为伴,洗尽凡心看此花。”   韩谨认真地看了半响,带着赞叹之意说道:“凡心洗尽,好风雅!”   一边的祁洛听得笑了声,却是没有应声。   “奴儿,你先出去吧。”这时,祁洛却是忽然对着身后说道,韩谨不由从画上移开了目光,看向了那白纱帐中。   一阵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白纱帐再次被一只手撩开,那手却是瘦小细嫩,肌肤如玉,然后便见一个红衣的少年踏了出来。   红衣少年身形还小,乌发披散,脸上带着红晕,一双大眼眼波流转,似能勾魂一般,就见他对着祁洛倾了倾身,便出了了这竹屋。   韩谨眸色转深,不是那个孩子。   这个红衣少年不是灵姬给他的那幅画中,所描绘的那个少年。   祁洛回头,瞥见韩谨看着那个红衣少年的背影一愣,脸上依然淡淡的笑意。   两人随后聊了许多,不过一会儿,韩谨起身告辞,言寒剑阁还有事,不便久留,祁洛也不作挽留。   看着那个玄色男子的身影飞跃过那碧湖,祁洛眼中闪过一丝暗色。   而后随手整理了一下白袍,便踱步走到了竹屋后。   顺着一条山间清涧穿过一个狭长的山谷,来到了山谷的另一边,这里却是又一番天地景色。   两岸皆是高大粗壮的青树,枝丫繁密交错,山涧源头有一个小小的飞瀑,落入深潭。   看着这番景色,祁洛脸上闪过满意的神色,这里是他让人特地为那人造得,若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只不过是为了讨那个孩子的欢心罢了。   一间茅屋在清潭边而造。   方才的红衣少年此时忽然出现在了祁洛的身后,单膝跪在那里,方才韩谨见到的这张美丽脸上换做了肃然和沉凝之色,“王爷,小主此时还在睡着,没有醒来。”   “恩,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祁洛没有转身,淡淡得对那少年吩咐道,脚步迈向了那个茅屋。   ****************   再次睁开眼,苍澜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混沌黑暗之中,奇怪的是,他对这个诡异的地方并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脚下一阵波动,似是站在了水中一般,苍澜忙低头,便见这一处的混沌之色慢慢散去,一点点飞舞的萤光让这一处变得柔和明亮起来。   而后,苍澜见到了一个光滑如镜的水面,闪烁着朦胧的光亮。   他凝目看着那个如镜的水面,那个水面忽然一阵动荡,平静碎裂,苍澜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水面再次平静,那水中诡异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朦胧得看不清容颜,似是水镜中,那人站在了遥远的另一边。   “你是谁?”苍澜见这个忽然出现在水中有些诡异的人影,不但没有害怕,心中突然涌起了的一阵冲动,让他忍不住出声问道。   “我是谁?”那个朦胧的人影学着他的声调问道。   “对啊,我是在问你,你是谁?”苍澜蹲下了身,忍不住用手探了探水面,一圈圈的水纹扩散开来,水中的那个人影也随着水纹扭曲变形,不知为何,苍澜轻笑出声,觉得这样子很好玩。   而心中的这一抹熟悉感觉是为何……   “别动,你再动,我可能就消失掉了!”那人影大叫一声,吓得苍澜立马收手,瞪大的紫眸中闪烁着歉意和好奇,对着那水中的人影又问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方才也没注意到自己,竟然会那样做……呵呵……我忽然觉得我好像很熟悉这里……”   “熟悉?能不熟悉么,这不是你的幻境么?”那个人影轻哼了一声,带着几分轻嘲。   “我的幻境?”苍澜更是不懂了,再次疑惑出声问道:“什么我的幻境啊,这幻境,难道是冬凝先生说的那个天算师的水镜么?”   天算之术中,修为最高的天算师,用的那个水镜?   苍澜记起了冬凝为他和白沧上的演算之课,曾经为他们讲解过,他也见过一幅画,不止在在先生那里,还在雪宫的时候,那个雪衣银发的男子也给他看过一幅画。   便是水镜演算之术。   “水镜?我倒也不知道别人怎么称呼它的,但这里确实是天算师的界域,这里就是你的幻境界域。”那个声音回道。   “那你是谁?”苍澜却没在意那人影说这里是自己的幻境界域,此时却很是好奇这个朦胧的会说话的人影是谁。   “我是镜魂啊,你竟然不知道?”那人影听得姓苍澜的问题,一声怪叫,很是激动一般:“我当你方才是在跟我开玩笑,问我是谁!我是你的幻境界域的镜魂,你竟然不知道!!!!”   那人影连连大声哀叹,却是听得苍澜一阵目瞪口呆。   什么他的幻境界域,他的镜魂?   这个人影在说些什么呢,为什么他听不懂。   那个人影在水面里忽然间变大了些,让苍澜一阵错觉,像是这人忽然趴在了那个水面之上,盯着自己看。   “我……我不知道……”苍澜讷讷得回道,有些不知所措。   这一切,太过奇怪了。   第六十六章 镜魂苏醒   【天地有万古,此身不再得;人生只百年,此日最易过】   苍澜蹲在那里,有些发愣,不明白那个人影说了些什么。   这个人影是他的镜魂?   “可我不是天算师啊……你是不是弄错了……”   苍澜忍不住见心内的疑惑问了出来。   “怎么会弄错!你……咦?”那人影听得苍澜的质疑声,又是高声反驳道,苍澜见那人影在水面之中看得越来越大,像是这个人影凑近了水面一般。   这里面真的有一个人么?   “你是住在里面的人?”苍澜喃喃道。   “不是!你怎么不明白啊,这么呆!”那个人影忽然间变小了些,水面晃了晃,似是在里面被苍澜的话弄得很无奈,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苍澜静静得听着那个人影似在自言自语,声音却是一点都不低。   “明明这里就是她的幻境界域,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平静的水面泛起了细细的水纹。   “还不知道什么是镜魂??!!”水面上的细纹直接扩散了好几圈。   “镜魂是人么?这么傻得问题都能问出来……唉……”苍澜看着这水面随着那人影的声音渐渐拔高,水纹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让他有些看不清水中的人影了。   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惊慌,他心中还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随后又听得那人影忽然出声问了一句:“你不是那个紫发紫眸的人么?你这副模样,我想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吧。”   苍澜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应道:“我的样貌确实是紫发紫眸,但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跟我一样……”   “那就是你了,可是,我怎么记得,你应该比现在大多了啊?可我怎么看你,像个小少年啊?”那人影复有变大,让苍澜又一阵错觉,这个影子正透过这个水面看着自己。   “我就是这般大,今年已经八岁了。”   “什么?难道是封印之后,我的记忆出现混乱了吗?”那人影又是怪叫一声,连连说道:“不对,不对,我就是你的影子,本是同你一般大,你怎么会是个小少年……就算是封印了,你也不该是……难道你……糟了啊……”   那人影一声高叫,水面一阵剧烈的动荡,甚至溅起了水花,水珠从苍澜的脸上滑落,那双盈盈的紫眸呆呆的盯着这个突然状况,有些不明所以。   那个人……呃,那个镜魂怎么了?   过了半晌。   “镜魂?镜魂?”水面恢复了平静,苍澜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再次看向那个水面时,那里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苍澜不由出声唤道,但是没有声音回答他。   “你出来,镜魂!”苍澜不由有些急了,他觉得脑海中有些东西似是要呼之欲出了,却是隐藏在一个朦胧混沌的地方,被什么遮住了一般。   苍澜的手指不觉地触到了那平静的水面,细细的水纹扩散开来,却是没有再平静下去。   一个冷冷的女子的声音忽然间出现在这个黑暗混沌的空间中,把正在愣神的苍澜吓了一跳。   低头看去,那水面出现了一幅不曾见过的画面。   “师父,是徒儿执意要这么做的,不是父王的命令,也无关他人……”水面之中,出现了一个空旷的大殿,一个紫发白衣的女子跪在殿中,背对着水面,苍澜一时看不清她的模样。   “无关他人?羽儿,别当我什么都不知晓,现在我虽没有半点天算师之力,但我也能猜到……你这次占卜到的结果,跟那个西蜀来的乐师有关系,对吧?”一个白袍的老者站在了那跪着的女子身旁。   “师父,我……”那女子低喊了一句,却是跪伏在那里,声音依旧清冷,却是带着几分颤抖:“师父,我也是不得已……我喜欢卫卿,而他也喜欢我……”   “胡闹!我不是早跟你说过,身为摩罗天算师,一生清洁,不得沾染情爱之事,你怎么这么糊涂!”   “师父,我知道……可是,我忍不住……若是那样,卫卿会因为我死的……我不想这样的结果……可我忍不住……”女子的声音似是带着痛苦,又似是带着哀求。   “这天命之事,岂是容你能擅自篡改的!你可知,因为你这一个决定,会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又会有多少人因为你,他们可能……唉,不说了,你终究会知道的,你也会后悔的……但一切都迟了,你竟然因为这情爱之事而不顾后果,你枉为摩罗天算师啊……”   “我也不想说你了……你走吧……回你的羽殿去吧……”   白袍老者带着怒气斥道,却是再也说不下去,化作了叹息……   女子点了点头,站起的身子有些微颤,低声同老者拜别,慢慢走出了这个大殿。   “傻孩子,还瞒着我多少事啊……一切都是天命……天命……”   苍澜看着听着,愣愣的,忽见一滴水珠落在了那水面上,惊起了水面的涟漪。   一切场景都消失了。   苍澜摸了摸脸,有些莫名,自己怎么哭了……   ****************************   西蜀雀阁。   淡淡的清香在屋中徘徊萦绕,院落中安静无声。   “你怎么在这里!马上出去!”卫子玉端着药,进得门来,抬眼看见了师父的床边坐了一人,手一抖差点把药汤撒掉,对这个红衣女子是又惧又恶,若不是因为她,师父会变成这样吗?不由对着那灵姬气冲冲喊道。   “我师父这个院子不让女人进来的!你出去……”   师父从被这个女人重伤,一直都没有痊愈……若不是惧怕这个妖女还带着诡异的巨蟒,他早就……   坐在床边的灵姬转过了头,轻轻瞟了站在那里的少年一眼,见他手上端着药,随即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   “你,你想干嘛……别过来……这可是在……雀阁……”卫子玉见这个红衣蛇女一声不吭地朝自己走来,心中一时有些发憷,不知道她要做什么……难道是因为自己方才的话惹怒了她么……   妖女就是妖女,脾气这么不好……卫子玉颤颤得向后退了一步,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拿来。”灵姬定定看着他,但那双在卫子玉看来很是妖媚惑人的美目中奇异得没有丝毫怒气,只是有些发红,像是哭过一般。   她难道是因为师父么……卫子玉一时有些发愣,听得灵姬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没立马反应过来,“什么?”   灵姬抬眼看了他一下,复有垂目,一双白玉纤手直接伸向了卫子玉手中的药碗,衬着卫子玉发愣,接过了那个药碗,又转身走了。   冰冷……卫子玉一个哆嗦,刚才那红衣女子碰了一下自己的手,竟是冰冷非常……这个妖女太奇怪了,卫子玉见她不声不响从自己手中拿走了碗,回到了师父的床边。他还没见过一个人的身体会那么冰冷……一个哆嗦后,忍不住想起了这红衣妖女还有一群蛇……对,那冰冷的感觉,就跟那蛇一样……   哼,果真是妖女……   灵姬端着药碗来到床边,看着那个男子还不醒来,狭长的双目闭着,脸色还是苍白的很。   不由眼中的担忧又盛了些。   卫子玉见她这般神色,冷哼了一声,“你伤心做什么,我师父现在这副模样,不都是拜你所赐么?”   “难道没人跟你说,你师父不醒,是因为毒发了?”红衣女子不似方才那般,却是转过了头,美目中含着冷冷的寒光,死死地盯着卫子玉,让他禁不住又是一阵战栗。   “卫少主,你难道不知道,这都是拜你所赐么?”灵姬冷冷得回道。   第六十七章 纠葛纷至   【冷月不语,东风似醉,摇晃了满庭的寂寞,残花中酒,池院静。】   卫子玉被灵姬冷冷的话语说得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黑亮的眼睛里瞬时溢满了惊疑,喃喃道:“那为什么……春瑶姐姐她们说师父是……因为旧伤复发……你是在胡说,对吧?肯定是的,我不相信……”   “若是跟你说了,指不定你又胡闹冲动……呵呵,卫少主,我想你能明白我是在说什么吧?”灵姬见他这般的神色,美目中没有一点怜悯,仍是冷冷得说道。   “于你,我知道的不算多,但也不少了……卫少主,不知你是否还记得那次你还成了我的猎物呢……我当时就想,这堂堂雀阁的继承人怎么会这般无能,有人还花重金派杀手去灭他的口,想是一个不凡的人物,怎料是你!”灵姬看着床上仍然静静躺着的男子,墨丝散开在锦被上,趁着那张脸越发苍白,不由眼中闪过一抹忧色。   “呵呵,卫少主若是我说得重了,你一定要见谅啊……我灵姬也不会像其他人一样,也没有必要,哄着你保护着你,更何况曾经我还算是你的仇人吧……那样做的下场,或许,就像你师父这样,一个不小心都连命都有可能丢掉,雀阁能有多少人供你这样消遣……”   卫子玉听着这个红衣女子冷冷的语气,那一句句话却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剑狠狠刺进了自己的心口……不由一步步往后退去,他怎么又忘记了,师父因为自己受了那卫府的二月桃花之毒,先前那些日子阁中诸人都跟自己说,那毒已经被解了,他师父也没事了。   大家为什么要骗他……怕他冲动地跑到卫府又闹一场么……卫子玉脸上一阵苍白。   “我劝你一句,做任何事时,不要光想着你自己会怎么痛快,多想想你这么做的后果,不过若是你因为我这些话,又跑到了卫府,我可不介意你直言向那卫府人讨得解药,但不知晓的是你能不能拿到……呵呵,其实我也没资格说你,我这人……”   “我曾经就因为这样,让很多事都没法挽回了……”   灵姬的声音越来越轻,语气中的冷意也淡了许多,直至无声沉默。   却让卫子玉往后的步子一顿,少年抬起头,第一次不含着任何惧意和敌意看着这个红衣女子,这个他一直称之为妖女的人……心中只余着复杂,想起方才突然涌起的念头……他却是是想跑去卫府,向卫老太君为师父要解药……只是被这个女子的一番话,敲醒了妄想。   就算他去了,那些人也不一定会给他解药的……反而,很可能会给雀阁带来祸患。   师父于自己,于雀阁而言,意味着什么,卫子玉心中知道。   “谢谢。”卫子玉终是将心中的那份感谢说了出来,抬眼看了看那个床边的红衣女子,脸上也扬起了一份笑意。   灵姬却是没有看他,也没有应声,只是静静看着床上的男子,欲用汤勺喂他喝药,但那褐色的液体却是顺着千月的嘴角留了下来。见他这般,拧着眉头,犹豫了半晌。却是忽然扬起头端着那碗喝了下去,继而俯身对着那昏睡的男子吻了下去。   一边的卫子玉却是看得目瞪口呆,又有些无措,心奇这个女子怎么这般胆大无忌,他还站在一边,她怎么能这样做啊……   卫子玉一时想着自己是不是该离开这里了,出去避讳一下。   他也不是傻子……他是不知师父心里如何想,但这个女子对师父却是情深意重,在意得很……   “别告诉他!”正待卫子玉纠结是要出去时,那灵姬已是给千月渡完了药,回过头,对他说了一句。   “啊!”卫子玉一时想问她为什么,却是见她站起身来,将药碗递给了自己,又说了这么一句,让他一时有些发愣。   “这几日,我想留在这里照顾他,但过了这几日,我便走了……所以,等他醒来后,别跟他说起我的事。”   “好。”卫子玉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   雀阁堂中,座上的诸人皆一脸的凝重之色。   “西蜀已经有三处云雀楼被一群陌生的黑衣人袭击,看来,是有人要对雀阁出手了。”春瑶往日柔和的脸上满是肃杀之色,邱泽,清州,和青阳县遭到了重创……任他们百般探查都无法得知那些武功高强的人是谁的势力。   现在隐空同隐星一起赶去了青阳县,而秋韵是黄雀堂主,清州那边归她管,三人已经分散至各处处理事宜。   春瑶是紫雀堂的堂主,西蜀邱泽云雀楼正隶归她管,不料竟然出了这般意外之事……这些来势汹汹的黑衣人突然的袭击让急着寻找众人有些措手不及。   “会不会那卫府……”卫子玉不由出声道。   “那几人又不是傻子……再说了,那些黑衣人不是一般人,竟然敢在邱泽动手……我们好不容易活捉了一个,那人却是咬破了口中的毒囊,自杀了……可恶!”夏华将手中的红鞭猛地一抽,气愤非常。   “这事,会不会跟苍澜和白沧有关……我们已经连续几日派人出去寻了,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而唯一能确定的一点,那二人定是还在这邱泽,二人现在处境并不是我们想得那般糟……”一旁的冬凝扯了扯夏华的衣袖,让她坐了下来,只是想到自己的猜测,不由对众人说道。   只是冬凝心中含着一份疑惑,她虽不算十分精通演算之术,但当年在那个地方也算是能力出众之人了。若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些事,她也不会离开故土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而她为苍澜二人卜算,非凶非吉,不是她知晓的任何一种卦象……变故丛生,让她一时竟然看不出二人的命格运势……   而从她习得演算之术以来,到现在只有一人会让她测得这样的结果……这是巧合?冬凝心中不甚确定,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又想起了那日随着叶思凡在穆州拜访的那个人……   冬凝知晓,他必定是她所知的摩罗贤者……却不知是因为何事忽然选择了离开清殿……那日他回答自己的问题,所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就是说,那苍澜和可能就是她……一番思量,冬凝并没有同众人说,这种事,在别人眼中兴许就是怪力乱神之事。   而这边众人听得冬凝的话又是一阵默然,他们都知晓苍澜和白沧那两个可爱的孩子如今下落不明,而千月的二月桃花毒发,至今昏迷不醒。   叶思凡却是被九夜又带到了笑楚山庄……先前二人本是去寻人,却不料叶思凡和九夜二人在邱泽云雀楼遭到了袭击,叶思凡的武功不弱……却是被几人围攻,直至吐血昏倒……九夜忙将他背回了雀阁。   那时众人看着千月为他把脉后,一脸的惊色和悲痛,不想叶思凡毒至心脉,身体近乎油尽灯枯之气象了……   随后千月支撑不住早已忍着的毒发之痛,陷入了昏迷。   兄弟三人竟是这般遭祸连连……剩下的九夜只是一脸的阴沉之色,看着诸人说道要去笑楚山庄再待几日……让众人尽快去找到苍澜和白沧回来。   “许多纠葛之事纷沓而至,三位长老爷爷偏偏在半月前外出访老友去了……”卫子玉见众人这般神色,想起了那三个老者,不由心间叹了口气。只是想起今日晨时那个红衣女子对自己说得话,心内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卫子玉随即站起身来,对着众人说道:“我想去卫府一趟。”   “子玉你,不会是想……”那几人停止了商讨,皆回过头来,一脸异色地看着他。   “不是你们想得那般,我是想请卫老太君请一个人来为师父看看,师父他……”卫子玉见众人这般反应,内心终是肯定,他们还真是瞒着自己,怕自己去卫府么……   “我想寻来的那人,你们也知晓,便是同玉面神医齐名的独孤山人。”   第六十八章 零落遗忘   【烟桥画船定格的是谁的心情,长堤翠柳又渲染了哪一幅诗情画意】   “醒了?”苍澜刚睁开眼,便听得耳畔传来温和的一个声音。   转头,看见一个面带笑意的白袍男子,正趴在床边,定定得看着他。   “羽儿,今日感觉好些了吗?”   见到他,苍澜脸上也扬起一个笑容,眸光带着刚睡醒的朦胧,有些疑惑:“祁洛,你为什么这么问我?”   “恩,那几天你说忽然感觉到昏昏沉沉的,还说自己懂得药理,所以托我给你寻来了药,怎么,忘记了?”祁洛似是惊讶苍澜为何这般问她,伸手摸了摸苍澜的头发,看着那流光的紫色从指间滑落,忍不住眯了眯眼,神色有一丝痴迷。   苍澜见他把玩自己的头发,歪了歪头,轻笑了声:“有什么好玩的,不就是颜色奇怪点么?”   听得他此时带着几分慵懒自然的话,祁洛募得一愣,随即抬眼定定看着眼前这个少年。   神色依旧,心中却是带着讶异,为什么他感觉到这个少年似是哪里发生了变化,跟最初来到他身边时,有了那么几分不同。   到底是哪里……   “你弟弟也醒了,随我去看看他吧。”祁洛弯腰,拿起苍澜的鞋子,要帮他穿上。   “白沧醒了!我去看他!”苍澜一听,却是不及穿上那鞋子,赤足就跑出了房间。   这个房间挨着的另一间房,白沧在那里连着昏睡了好多天,苍澜轻手轻脚走到了床边,看着床上锦被隆起小小的一块,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随即慢慢揭开了那锦被,露出了睡在其中的镜灵。   那锦被里睡着的却是一只白色的小兽,毛色纯白柔软,体型似猫一般小巧,嘴似狐状但要圆润短巧些,鼻子软软粉色,耳朵尖尖可爱。   锦被揭开时,那小兽尖尖的耳朵晃了晃,柔软的身子也动了动,随即睁开眼来。   一双眼睛圆圆的,蓝色的眼珠流光溢彩,转了转,回过头,看向了站在床边的一个少年。   苍澜见白沧终是醒了,心中十分高兴,脸上的欣喜之色还未褪去,却见那白色的小兽从锦被中钻了出来,抖了抖有些凌乱的白毛,一双蓝色的眼睛盯着苍澜看了半晌。   “你是谁?”   苍澜忽然听得白沧这般问自己,愣愣得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是你的救命之人。”正待苍澜愣神之际,背后传来了一个温和的声音。   “救命?我怎么不记得了!”依旧糯糯的声音,讨喜可爱,听得苍澜耳中却有些难过。   “白沧,你不认识我了?”苍澜终是看着半蹲在床上,悠闲得左右摇摆着尾巴的小兽,出声问道。   “咦,你怎么知道我叫白沧?难道我告诉过你么……我怎么不记得了……”那小兽抬起前爪探了探苍澜放在床边的手,蓝色的眼睛转了转,带着疑惑,问道。   “白沧,你怎么不记得我了……我是苍澜啊……我……”苍澜心中一时有些慌乱有些难过,本想问一下白沧怎么会不记得自己了。   难道是因为变成镜灵的缘故?可是原来在雪宫的时候,白沧也变过镜灵模样……可是不曾像现在这般,竟然问他是谁。   却是话未说完,被身后那个白衣男子半抱着出了房间。   白沧歪了歪毛茸茸的脑袋,看着这两个奇怪的人,一大一小,说些它听不懂的话。   那个小孩叫苍澜?我白沧认识么……怎么没印象。   那个白衣男子抱着苍澜出门之际,对着还在床上蹲着的小兽,轻笑了声,说道:“屋外有一张小案,上面放着血灵果和玉芝草,我想你应该喜欢这些的吧。”   寻这些异株奇草倒让他费了一些功夫,不过比起那个镜灵兽,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镜灵喜食这两样植物,也是那《奇珍记》上所写。   果然,那只白色的小兽听得,蓝色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十分可爱,尾巴蓬蓬得摇摆得更欢了。   苍澜却是一直愣着,不知道改如何接受白沧忽然之间不认识自己了。   任祁洛带着他出了房门,不知道将他带到了哪里。   待自己被轻轻推了一下,苍澜忽觉脸上有一只手拿着丝巾在帮自己擦脸,他愣愣看着眼前这个面色温雅的白衣男子,莫名觉得他很熟悉。   是他脸上那种淡淡温和的笑意么?   苍澜在心中问着自己,却是没有回答。想起了方才的一幕,脑海中一阵空白……他认识白沧,可是还有谁呢……   这般想着想着,苍澜的眉头慢慢皱起,真不知道心中为何空荡荡的。   不由看向了眼前帮自己擦脸的男子,“祁洛,我是怎么认识你的?”   苍澜问完,忽觉脸上的动作一顿,那个男子脸上的笑容却是忽然间消失了,就那样定定看着他,不言不语。   却让苍澜心中莫名一阵紧张,自己问错什么了吗?为什么祁洛是这样的表情。   祁洛的手慢慢垂下,将手中的丝巾扔回了盆里,转身离开了。   苍澜瞪大了紫眸,几分不解几分疑惑……   ******************   幽幽竹林,隐约几声琴声传来,听在耳中却是孤寂的清冷,似是含着抚琴者的心事,又或者什么也不是。   一个红衣少年跪在那里,为抚琴的白衣男子在一边煮茶,听着主子的琴音,那少年一双美丽的大眼含着几分狡黠调皮,对着白衣男子道:“爷,又在因为小主烦忧了?”   向来无心无欲的成王,竟然也会有这般不淡定冷静的一刻么。红衣心中暗道,想起了王爷带回来的那个紫发少年。   红衣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间一叹,他就是因为美貌而被那个官员买下送来给成王的,王爷喜好美少年在邱泽京都权贵圈中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而这般喜好娈童的也不止成王一个。   红衣一向在那些被送近王府的少年中,安分乖巧,又极为聪慧体贴,深得王爷的喜欢。连那个一向没有表情的老管家见到他时,表情偶尔会罕见地出现一抹笑意。   红衣心中自是知晓的,但也只是在心中高兴一下罢了,他不算太聪明之人,但也不傻。   “梦醉,梦醉,六花醉里梦一场,醒来忘却相忆苦。”祁洛的手指猛地扯了一下琴弦,“铮”得忽然一声把红衣吓了一跳。   “我倒是不知,他受了这梦醉,忘却的不是那镜灵兽,也不是别人,而是他一直口中所说的师父。”   “红衣,你说说,让这么一个人挂念的那个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祁洛回过头,脸上仍是温雅的笑意,红衣抬眼,却从他的眼中看不出一丝笑意。   想着王爷问他这个问题,红衣敛了笑意,淡淡说道:“那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是在王爷身边,这才是红衣知道的。”   祁洛听得他如此,轻笑了声,推开身前的琴,看着乖巧垂首的红衣少年,一把拉过,抬起了他的下巴:“红衣倒是深得我心。”   …………   而屋中本来已经睡着的苍澜,再一次出现在那片混沌的幻境界域中,看着那水中呈现的二人相依景象,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那只白色的镜灵兽,蹲在苍澜的床上,用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探了探睡着的那个少年的额头,两者却在相触碰的那一瞬间,一片蓝光闪现湮没。   依旧昏睡的苍澜,枕头旁徒留了几根纯白的长毛,夹杂着淡淡的金色,而那镜灵兽已然不见了踪迹。   第六十九章 莫名隔阂   【斜阳细照,紫薇花残,独立小桥风满袖。】   黄昏已至,似火的红霞燃烧了半边天色,倒映在少年的眸中,同那瞳孔中炫目的紫色交叠在一起,竟是十分奇异的美丽。   祁洛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个坐在溪边石上的白衣少年,神色难辨,却是没有走过去。   “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镜中花,水中月……”   少年似是看够了夕暮,垂下头,展开了双手,看着手心里极浅极淡的掌纹,喃喃道。   “原来这就是我的命么……”苍澜定定看着自己的掌心,低不可闻得叹息了一声,“能预知自己的命运,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又看了看自己如今瘦小的身子,自己竟是成了一个少年模样,想起了那日在幻境界域中得知的那些事,心中忽然间茫然起来。   镜魂说的那些事是真的吗?   祁洛一直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少年似在盯着自己的掌心发呆,脸上一阵忽喜忽悲的神色,不由眉头皱了皱,抬步走了过去。   “羽儿,又在想心事?”祁洛的脸上一如是苍澜见过的温和笑意,修长的指挑起了苍澜的紫发,出声问道。   自那日他们发现镜灵兽不见了,苍澜就一直习惯坐在这谷中溪涧边发呆,不言不语。想起那只白色的镜灵兽,果然如传闻中能语人言,通人性,着实非凡……但镜灵却是莫名其妙不见了。   守在暗处的黑衣卫寻遍了晚园每一处,都没有找到。   竟是凭空消失了……祁洛心中一阵可惜,镜灵兽,天下难寻,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原先他是念着苍澜喜欢那镜灵,才留下的……却不想竟是消失了……   许是,苍澜又在伤心难过那镜灵离开了……   “祁洛,你为什么要叫我羽儿呢?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之处吗?”苍澜转过头,没有回答他的话,却是问起了另一件事。   祁洛被他忽然的疑问弄得一怔,脸上依旧不曾消散的笑容,此时的苍澜忽觉那个笑意,有些怪异。   那笑意,就像是习惯性的一个动作,自然至极,却是万分疏离。   可是,他明明记得有一个人也曾这样笑过,却让他觉得很熟悉,很温暖。   溪涧中的水依旧在哗啦啦得流淌着,坐在一起的两人却是想着不同的心事。   “羽儿,是我见过的一个女子的名字。”祁洛定定得看着面前的少年,又似是在透过他,看向了虚无之处,“不过,那女子却是不在了。”   “不在了?”苍澜听得讶了声,“她怎么……”   “听说,她为一个喜欢的人离开,至于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祁洛将手伸进了小溪中,手掌动了动,试着握住那流水,却是无果。   “不在了……”苍澜紫眸中有些不解,想起了有一个人跟自己说过话,不由心中一番猜测。   “你的意思说,我是那个人的替代品吗?用来代替你认识的却死了的那个人……”苍澜心中一动,将那猜测说了出来。   “胡说,她没有死,她怎么会死!那样的人怎么会死……”祁洛手指忽然间收紧,神色带着决然,厉声反驳道。   苍澜被他吓得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来,听得祁洛的话,想了想,放轻了声音:问道:“祁洛,那人叫什么名字?”   苍澜忽然想知道这个答案。   见到祁洛这般神色,他记得,似在哪里曾经见过一个人,那人也说过近乎一模一样的话,那人看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眼神。   他们都在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他很想知道,那个女子叫什么名字……   “苍羽,摩罗天算师苍羽。”   祁洛神色依旧有些恍惚,听着苍澜的问话,不觉说出来。   “苍羽,苍羽,竟是天算师么……而我的名字叫苍澜,很像啊……”   苍澜有些茫然,在脑海里回想着。   想起的却是一片纠葛在一起的斑斓混乱的记忆……不禁晃了晃头,带着几分不解和疑惑。   最近自己脑海里怎么好像有些混乱不堪……   总会莫名地想起了一个名字,却不知是谁……   这是怎么了?   而一天天过后,每次看着祁洛的时候,越来越觉得的陌生。   两人俱是陷入了沉默,过了半晌,祁洛回过神来,看着一边脸上带着些许惊慌之色的苍澜,想到自己方才的语气,不由歉声说道:“羽儿,我方才只是太过激动了,有没有吓到你……”   “啊,没关系,还好,还好。”苍澜依旧陷入了沉思,嘴上不甚在意地回道。   想着自己的奇怪之处,不由抬头问向了身旁的白衣男子:“祁洛,我是不是忘记了一些事,我怎么觉得脑海里空荡荡的……好像不记得许多事了……我……”   “羽儿,别怕,明日我请医师来给你看看。”祁洛柔声安慰着他,“可能是因为镜灵不在了,羽儿太过伤心,晚上睡不好,然后导致神思恍惚了些……你怎么会忘记事了,你看看我,你知道我是谁吧!”祁洛捏了捏苍澜的鼻尖,脸上带了几分笑意,打趣道。   苍澜见他这般回答,点了点头,也不再去纠结,说起了另一件事:“是这样啊……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我的,我又是从哪里来的,我竟然不记得这些事了……好奇怪……”   “呵呵,羽儿你还小,不懂这些,等你十三岁了,我就同你说那些事……”   祁洛将他拉到怀中,抬头看着已经完全落下的夕阳,白皙的脸上温雅的神色似是带着几分迷然,低声回道。   苍澜,再过一些时日,你就不再是苍澜了。   我会给你一个新的名字,苍羽……好不好……   夜色即将降临,为幽美静谧的山谷铺上了暗色。   ***************   翌日初晨。   成王府偏殿中,正站着一个老人,劝着站在窗前的白衣男子。   “王爷,此事万万不妥。”一向无甚表情的老管家此时脸上带着几分焦灼,看着那个依旧负手站在那里的男子。   “王伯,你不必太过担心,我只是想带羽儿去一趟摩罗,又不是不回来了。”   男子转身,脸上淡淡的笑意,似是为老人的担心感到可笑,不由再道:“王伯放心,我只去两月,两月后必然回来。”   “那王爷为何要决定一个人去,这一路遥远,若是万一有个……而王爷怎能因为那个少年的一句话就作此鲁莽决定!他不过是一个……”王伯止住了想要出口的话,因为那个白衣男子脸上的神色忽然有些变化了。   “王伯,我知道你的顾虑,我只是不想让羽儿知道我的身份。”这番话罢,祁洛见老管家的眉头皱得越紧了,不由笑了笑。   “王伯,还有黑衣卫守在暗处,不必太过担心了。这京都之中,还有我未做的事,而这天下,还有我想要的东西……我怎会……”祁洛叹了一声,对老人的担忧不置可否。   只是走到书桌前,拿起那幅展开的画卷。   一个白衣紫发的女子盈盈而立,清冷气质,神色孤傲不似身在凡尘。   晨光透过窗子,散落在画上,无端让画中人少了几分清冷。   想起了苍澜,祁洛的眼中最后一抹温情尽数散了去。   “就算是替代品,我也想让他成为一个没有瑕疵独一无二的替代品……你既然能为了一个男子舍掉了性命,不顾这天下,那我就用你的替代品乱了这天下,你若是在碧落之上,能看到么……呵呵……”祁洛低声对着画中的女子说道。   本是天下至洁至圣的天算师,竟然会为一个男子……抛了性命……这听在天下人的耳中,真是一个凄美的故事呢。   是不是,苍羽。   “为什么我觉得很好笑,或者我是在笑我自己也说不定……”   祁洛低低叹罢,眼中已全是寒冰冻结。   第七十章 意外错过   【我一直在等,等到华灯谢落,人影稀索,手指结冰,还是没有等到那个身影。】   暖风和煦的一天,京都街上,熙熙攘攘。   一辆颇为奢华的马车停在贵和居门前,车前两匹雪白无暇的马,让过路的行人频频注目,猜说这是哪个达贵人家的马车。   苍澜坐在马车中,正趴在车窗透过那窗纱,看着邱泽京都繁华的街道,紫眸中满是好奇和兴味,他从未见过这么繁华热闹的景象,也难怪,祁洛说自己一直在山谷中待着,从未出去过。   这时,车帘子被一只白皙的手掀了开来,一张苍澜熟悉的脸出现在那里,祁洛脸上带着笑意正看着他,说道:“羽儿,先下来吧,我要送你个礼物。”   苍澜也想下马车去,可是看了看自己的紫色头发,有些犹豫,说道:“祁洛,你不是说这种颜色的头发很少见么,会不会别人看了我,会觉得奇怪啊?”   “呵呵,小傻瓜!”祁洛笑弯了眼睛,从身后拿出了一个黑色的斗篷,“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快点随我进去吧,来,我给你披上。”   苍澜乖乖坐在他身前,让祁洛帮他系好了斗篷,再一拉,整个人几乎全隐在那黑色的斗篷中了。   “好了!”苍澜欢快得叫了一声,本想跳下马车,却被凌空接住了身子,惊愕之下,发现自己被横抱起身。   “祁洛,你!”苍澜不由惊出声。   “你动作太慢了,我怕送给你的礼物被别人买走了!”透过黑色的轻纱,苍澜看着祁洛的脸上少见得出现了促狭的神色,不由也跟着笑了。   苍澜不知道的是,若是贵和居的老板听到了白衣男子的话,估计会吓得连连跪地磕头……谁敢把成王看上的东西让给别人。   而苍澜至今也不知,祁洛是西蜀的成王。   祁洛只跟他说了自己是那晚园的主人。   待祁洛抱着怀中的少年踏进贵和居的门之前,一阵清风拂过,微微吹起了少年身上的斗篷。   卫子玉正随着一架小轿走在街上,今日本是老太君答应了他约那独孤闪人去给师父看一下病情。   想着那日去了卫府,自己跪在老太君的房门外整整一天,终是让老太君松了口。   老太君同自己说,那二月桃花本是让他受的,却也只是一个幌子……自己师父却是真真服了那二月桃花。   卫子玉能听出老太君话中的赞赏之意,而他也知道师父的顾虑,想是为了让卫府那帮子人少些忌惮罢了。   老太君定是不会给他解药了,卫子玉只是想求老太君能请来旧识独孤闪人为师父看看。   却是在抬眼时,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紫色。   卫子玉看得一怔,霎时回过神来,那似是一个人的头发……是苍澜!   心间一跳,卫子玉顺着方才的方向看了过去,不由往前疾走了几步,却是再也不见。   茫茫人海中,瞬间消失了那一抹紫色。   就像是忽然而至的错觉,卫子玉晃了晃头,脸上带着苦笑,难不成最近被那些事物搞得头晕脑胀了么。   那苍澜不是已经被冬凝姐姐的易容药水变了发色么,不是紫色的了。   再说,这人海中,也看不见一对双生子。   “子玉”身畔的那顶青布小轿中忽然传来了一个威严的声音,打断了卫子玉的思绪,让他回过神来,出声回道:“老太君,子玉在。”   “让轿子停在贵和居门前,你替我进去取个东西出来,是要给那独孤老头带的见面礼。”   “好的。”卫子玉应了声,吩咐抬轿子的家丁停在贵和居门前。   贵和居,邱泽有名的古玩店,不凡奇珍尽数收罗在店中,卫子玉对这个店十分清楚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这贵和居同雀阁的云雀楼相似,却也有些不同,云雀楼是茶楼,更是雀阁收集消息之处,顺着做些生意,所以,六国的大小城郡皆能找到云雀楼。   但这贵和居却有些不同,贵和居天下共六家,皆属于凤离一个有名的商人开得,而他在雀阁中得知的,那人据说还是凤离左相长子。   这贵和居的身份和财力,同雀阁是个江湖势力并不相同。而能来这贵和居的,一般不是大富达贵之家,就是高官显职……   卫子玉撇了撇嘴,心道,反正都是什么玉啊雕饰什么的,他也不是买不起……只是对那价格有些惊愕罢了,寻常一件贵和居出来的物件,够一般的平民百姓家三年的银子过活。   而那些所谓的奇珍在卫子玉看来皆是一般的死物罢了。   卫子玉心中虽是这般瞎想,手中还是接过了老太君递过来的信物,踏进了那贵和居。   进得堂中,便见了一排排镂空格子架,深红抛光漆木,上面摆放着的一件件造型奇特的珍玩,各种玉石,琳琅满目,让方才还在腹诽的卫子玉此时已然有些看不过来了。   不是他想象中那些金光闪闪的俗物啊……竟然都这么奇特精巧!卫子玉边走边看,路过一排排的木架,赞叹不已。   “这位少爷,您是来挑珍玩的还是取物的。”正待卫子玉看得兴浓之时,旁边传来一个恭敬有礼的声音,是个年轻男子。   卫子玉被这一句说的回过神来,不由想起了自己进来的目的,有些讪讪,竟然忘记了,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对着那个年轻的男子说道:“啊,我是来取东西的,诺,这是信物。”   那年轻男子听得如此,忙双手接过了卫子玉递过来的一个玉牌,看了看上面的文字编号,脸上又是一个大大的笑容,对着卫子玉弯了下腰:“原来是卫府少爷,小的这就给您去取,稍等!”   卫子玉被人第一次这般恭敬对待,那人还自称“小的”,称呼他为“卫府少爷”,让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待回过神,那个年轻男子已经离开了,卫子玉叹了口气,想是去取东西去了,这是那卫府少爷怎么听着有些别扭,还有那人恭敬的态度。   卫子玉一向是没束缚惯了,平时在雀阁,他虽是少主,雀阁的继承人,但大家相处的方式更似亲人一般,并没有什么高下贵贱之分。   而看老太君的意思,以后自己定时得习惯这些了。   抛开了心间的思绪,卫子玉继续走在这堂中看那些奇珍,平时进来这里的机会也不多……只是看着那每一件下面用毛笔标出的银子,让他又是一阵一阵的叹呼。   “哎!”不妨身子似是被人撞了一下,卫子玉回头看去。   看见一个小小的人站在自己身侧,似是少年身形,却是浑身披着一个黑色的大斗篷,直接垂到了那少年的脚踝之处,这般看去,倒像是一团黑黑的东西立在那里一般。   卫子玉一时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想起方才就是这个小人惊了一声,该是自己方才看得太专注了,以至于撞到人家了。   “对不起啊,小公子,我方才无意撞了你,多多见谅,呵呵。”卫子玉不由开头道歉,只是话中带着笑意,让人又听不出其中的陈恳。   那少年还未说话,身后忽然传来担忧的一声:“羽儿,没事吧?”   卫子玉见一个白衣男子从身后疾步走到那斗篷小人身前,小声问着。   “这位公子,对不起,方才是我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羽儿,原来是个女孩子,卫子玉听着白衣男子的话,收了脸上的笑意,再次道歉。   “无事就好。”那斗篷小人似是抬头看了一下站在一旁的卫子玉,又转头对着白衣男子摇了摇头。   “羽儿,我带你去看看礼物。”祁洛见苍澜摇了摇头,脸上的忧色散了些,便展臂将他抱了起来,说道。   卫子玉在一边看着二人走了,有些尴尬得摸摸鼻子,方才那人难道没听到自己的道歉吗?直接把他给忽略了……   “卫少爷,你要的东西取来了。”正待卫子玉想着那二人时,一侧传来一声。   抬眼,是方才那个伙计。   那人递给卫子玉一个云纹锦盒,卫子玉双手接过,还有点沉,不由好奇这里放着什么。   老太君说是送给那独孤山人的。   卫子玉摇了摇头,见那锦盒已被系好了对着那伙计说了一声,便跨步走出了贵和居。   临出踏出门,正看见方才见到的那个白衣男子将斗篷小人抱到了马车上,略多看了那马车几眼,心中叹道,这跟师父的那辆马车有得一比。   他见过师父让人打造的一辆奢华的马车,花了千金,却是为了在六国奔走之用……后来师父将那辆马车留在凤离了。   这白衣男子许是又一个富贵之人罢了。   便不再去看,捧着锦盒,走向了停在街道另一边的那只轿子。   那辆马车也消失在了人海中。   第七十一章 梦里轻歌   【年华绽放倾尽如烟心绪,清风吹散零落不已的细雨。】   午时,城外宽敞的大道上,飞奔着一辆马车,两匹雪色无暇的骏马神骏非常,车辕上一人靠着车厢,斗笠滑了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那人却一动不动抱臂坐着。   似是睡着了一般,仔细看去,那人的身子却是端正着,不偏不倚。   “羽儿,听说过演算之术吗?”祁洛将金桔剥下一瓣,喂给坐在身前的紫发少年。   “演算之术?我会一些,以前好像跟人学过。”嘴里一阵甘甜,苍澜弯了弯眼睛,对着祁洛答道。   “哦,你竟然会么,是何人传授与你的?”祁洛倒是有些奇怪他怎么会那摩罗之术,不由问道。   苍澜摇了摇头,紫眸中一片茫然之色:“不记得了。”   祁洛见他困惑的神情,轻笑了声,摸了摸苍澜的头发,道:“不必在意,我就是问一问。本是不欲同你说这事的,只是我在遇到你时,看那些人的衣着,并不像是西蜀人,倒像是传闻中的摩罗术士,所以才有此一问……”   “所以,祁洛你才带我去摩罗么……”   这段时日,他随着祁洛去了很多地方,也见到了许多人,但那些人跟他长得不一样。   紫色的长发,紫色的瞳眸,这种样貌在那些人看来就是异族之相。   而自己可能是那摩罗之人?苍澜心下一阵猜测。   “恩,带你摩罗,因为说不定那里就是你的故乡啊……看看能不能找到你的亲人……”   “哦。”苍澜点点头,心中想着祁洛说的话。   他的亲人,他的故乡么……真是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夜色沉寂,祁洛抱着沉睡的苍澜,微微仰首,靠着车厢闭目休憩。   “镜魂,你说,我真的是摩罗之人么,这你应该是知道的吧?”苍澜又来到那个水镜一畔,抱膝坐在那里,同水面里的那个人影说着话。   “我不知道,不知道……”水面一阵涟漪起,人影似是在摇头,否定着。   “呵呵,我想你肯定是在骗我,有什么事时你不知道的。”苍澜眼中闪过一丝慧黠,又冲着水中的人影说道:“你若是不说,我就天天来这里找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若是想见你的话,你一定得出现,是不是,镜魂?”   人影听着少年的笑声,一阵磨牙声传来,恨恨得道:“这是你的界域,你想来便来,我怎能奈何得了你!不是我不同你说,只是你现在这般模样,说了你也不会信,而你如今缺了一魂一魄,虽然那一魄已被……算了,我说再多你也不懂,反而可能会坏事……”   “那人既然要带你去摩罗,便放心去吧,到了那里你自然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到时候……”人影的声音隐隐约约带着几分叹息。   少了一魂一魄……苍澜听着人影这样说道,那双紫眸中却是没有多少波动。   竟是这样么,苍澜松开了抱膝的双臂,伸手触碰了下水面,水面变得不再平静,而水面里的人影也看不见了。   荡漾开来的涟漪,久久才止歇。   “苍澜,你是叫苍澜么?”少年定定看着水面中出现的自己的倒影,怔怔得问道。   像是在问着另一个人。   “如果不是苍澜,那你又是谁?”   只是那少年还带着稚嫩的脸上莫名地带了怜悯神色,抬手摸了脸,看着光滑如镜的水面中那双有些过分炫目的紫眸紫发,眼中流露出一抹痛色。   “我也不知道……”   “芸芸众生,浮沉凡世……戏笑嗔狂,孰人能知……莫怨华年,休叹人间……”   低低如嗟如叹的歌声传来,少年依旧呆呆愣愣得坐在水边,听着这耳畔忽来的歌声,心绪难明。   莫怨华年,休叹人间……   倘若这世间无一人知你,又该如何自处……那样做有意义么……   这就是宿命,永生永世摆脱不掉的宿命,你终究无法做一个凡人……   因为这世间,那些事只有你一人能背负……   那些奢望已久的东西,就忘了吧……   睡吧,睡吧,醒来后把这些全忘了吧……   水面上一滴滴的晶莹滑落,在那片朦胧的萤光中如同梦幻的月光中,湮没不见。   ***********************   马车中闭目的祁洛缓缓睁开眼来,感觉到手臂处突然的湿润,抬手撩开枕在他臂上的少年的长发。   哭了?指尖滑落一滴晶莹,祁洛将似是还在睡梦之中的苍澜轻轻晃了晃,“羽儿,羽儿,醒醒。”   水色的紫眸睁开来,还带着一层晶莹,看得祁洛眉头一皱,“羽儿,怎么哭了,做噩梦了?”   “啊,没有……怎么我哭了?”醒来的苍澜带着几分迷糊,听到祁洛的话,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   触手的一片湿润。   “噩梦,我也不知道,怎么不记得了梦到什么了……”苍澜从祁洛怀中起来,边说着边看了看车窗外,尽是夜间暗色。   马车内壁上镶嵌着数颗夜明珠,为车中洒了一片朦胧的亮色。   “恩,要不要再睡会,我们已经快到凤离国了,或许明日傍晚就到了,到时候带你去那里走走……”   “我不想睡了,坐一会儿吧,方才你一直抱着我,定是没有休息好。”   苍澜拿起小案上的丝巾将脸擦了擦,对着祁洛说道。   “恩”   祁洛身子换了个姿势慵懒地侧躺在马车中,看着他的侧脸,道:“羽儿,你这般容颜,若是长在寻常女子的身上,定是能惹得天下之争……也许如古人所云,倾人城池也不定啊……呵呵……”   “女子?”听得祁洛似是带着调侃的话,苍澜的动作一定,转头看向了祁洛,脸上的神色忽然间有些意味不明,轻声道:“那个摩罗天算师苍羽,不就是女子么?”   “她若真是一般的女子才好……那样的话……”祁洛听得苍澜的话,却没有抬头看见少年此时脸上的神情。转而展开自己的手,又做了一个紧紧握住的动作,说出的话却是停住了。   苍澜看着他轻笑了下没有再说下去,也没有应声。   想起了今日在马车上见到的那个车夫,心中有些好奇,不由问向了祁洛:“祁洛,那赶车的人为何总戴着一个大斗笠,这么些天了,我都没看见他长什么模样。”   祁洛听得他这一问,失笑了声,“羽儿,你这么问,他也会听到的,你亲自问问他去。”   “呃……”苍澜被说得一噎,知道自己方才的声音不低,脸上有些烧。   “哈哈……”祁洛见他如此神色,笑了笑,眉间终是笼罩了抵不住的困意,身子一侧,不一会儿却是闭目睡了。   苍澜拄着下巴,看了看呼吸已经平稳下来的祁洛,有些发呆。   却在这时,身上感到一阵凉风吹过,抬眼看过去,见那车帘被一只手掀了开来。   那只手一直在那里顿着,那人却不言不语。   苍澜感到有些奇怪,他坐在车中虽是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有一种错觉,那人似在盯着他看。   “你……”苍澜刚想出声询问那人,又见那只手似是冲着他摆了摆。   苍澜看得一愣,想了想,起身向马车外走去。   第七十二章 无名老者   【如果交错与凋零将会是结局,我愿意倾尽所有的热情,来换取短暂的一生铭记。】   苍澜轻手轻脚绕过了祁洛,看见那只手依旧还停在那里,便顺势出了车厢,也坐在了车辕上。   外面还是一片混沌的夜色,马车还在奔跑着,只不过比白天慢了许多,苍澜也不知祁洛为什么要连夜赶车……他们都没有在路上留宿过。   后退的夜风擦过脸颊,凉意直直沁到了心里。   身边坐着赶车的那个斗笠人,此时那斗笠没有再遮住他的面貌,让苍澜看了个清楚,这人竟然是个光头老者。   苍澜看着他脸上岁月的深深痕迹,不由出声问道:“前辈是……”   “呵呵,一个潦倒无名的老头子罢了,小娃娃以后叫我无名就好了。”   “无名……”这话说得苍澜一愣,看着那个老者摘下了那个大斗笠。   一张普通苍老的脸,额上一道道深刻的沟壑,神色平静沧桑,一双眼睛却不似一般老人的浑浊,反而带着清亮。   “倒是你,小娃娃,叫什么姓名。”跟先前的印象完全不同,无名老者语气平和,让苍澜顿生了一番亲切之意。   “我叫苍澜。”   “苍澜,这苍姓可是少见……”无名转头看着容貌奇特的小娃娃,“还是紫发紫眸……”   “呵呵,我也觉得自己跟别人不太一样啊……祁洛说我好像不是西蜀国人,他要带我去摩罗看看,看看那里是不是我的故乡……”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无名摇了摇头,笑叹了一声。   “恩,对啊,难道不是么……”   “哈哈……”   苍澜见无名只笑而不答,也不再去追问了,也学着他靠着车厢,斜斜靠着,看着一片漆黑如墨,兀自说着话。   声音缥缈得近乎随风而散。   “一个人如果忘记了过去,他该怎么办……”苍澜的一双眸子里在夜里深得看不见底。   无名看着神情有些怔愣的苍澜,摇了摇头。   “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可是我却不知道我的过去……我又该去哪里找我丢掉的东西……”   喃喃自语的苍澜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手放在了那老头的胳膊上,然后闭上了双眼。   过了半晌,手却是不自觉得抖了起来,苍澜睁开了双眼,诧异得看向了无名。   而无名见他这般奇怪的动作,依旧定然得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眼中似是带着几分了然。   “你……”   “说说,你都看到了些什么……”无名的话刚一出,让苍澜立时将放在他胳膊上的手收了回来。   这个老者竟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苍澜心中更多的是惊骇,不由回头看了看马车中。   祁洛现在还睡着,应该没听到,对吧……   可这个无名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秘密?   见苍澜脸上丝毫不掩的惊慌,无名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只好道:“放心,洛儿他听不到的。”   洛儿?他这是在唤祁洛么,苍澜眼中更是笼罩了一份不解。   “你方才应该知晓了,我是个闲僧,居无定处。”   “可你怎么会来为我们赶马车,你不是……?”苍澜听得他的话,想着方才自己心中感觉的,不由奇怪。   “因为我也要去摩罗,正好和你们同路!而洛儿又正好去找我了,所以我就来了……”无名笑了笑。   “……”这回答让苍澜一愣,他明明问得不是这个。   待抬眼看到老者脸上的笑,苍澜莫名肯定这个人方才是在敷衍他。   “我是想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秘密?而你……我也只是看到了一些,还是破碎的片段。”苍澜终是忍不住明明白白问了出来。   “这可是个秘密!”无名忽然故作神秘得一笑,脸上的神情竟然让苍澜觉得有些顽闹的意味:“还有,我也仅仅知道你会预灵术罢了……其它的我可是什么也不晓得啊,那些人什么都没说……”   “什么?”苍澜被他这番答非所问弄得一头雾水。   什么预灵术?难道这是在说自己那个秘密……   “那些人?”   “别问了,去睡觉吧,睡吧,醒来什么都忘记了……”   无名忽然伸手抚了抚苍澜的头发,出声道。   “路在你的足下,一直往前走便是……”   随着无名的话落,苍澜觉得眼睛有些沉重,睁不开来,身子也慢慢滑倒了。   “傻孩子,这一世来得不易,就好好活着吧……”   一声声叹息让苍澜的眼睛越发变得朦胧,慢慢阖上紫眸,掩盖了最后一丝豁然和挥之不去的伤色。   无名重新戴上了那个大斗笠,闲散得靠着车厢,一动不动,似是入了定,两匹雪色的骏马在夜色里似是白色的闪电,疾速得奔驰着。   *******************   天下繁华之最,凤离岐都。   马车停在了城外,祁洛下了马车,抬眼看了看那威严的城墙,转身对着无名点了点头,便抱着刚睡醒的苍澜走进了城门。   街上一派繁华热闹,身边的行人熙熙攘攘,来往不绝。   “羽儿,醒醒。”祁洛隔着斗篷拍了拍还有些迷糊的苍澜,“羽儿……”   “前面过了那座石桥,有一家酒楼,里面的菜很好吃……”苍澜抬头,看着四周的景色,眸子却一点点瞪大了,眼中有些熟悉的恍惚,口中已经不自觉说了出来。   “哦?”听得如此,祁洛握着他的手不由一紧,瞬间又放开了,脸上神色如常,“或者,你以前来过这里?”   苍澜说得那座酒楼,是知味斋吧?凤离京都的第一酒楼。   走过城中迎仙桥,便能看见一座临江而建的酒楼。   “那羽儿可曾记得是谁带你去那里么?听说那知味斋里,能去得都不是一般人……”   “是么,只是刚才觉得这里很熟悉而已……或者,我真的来过这里……”苍澜不确定的回道。   祁洛看了看眼前的一座高楼,雕梁画栋,精巧布局,碧帘轻幔迎宾客,美酒妙味名天下。   低头见仍在努力回想的苍澜,笑了声:“羽儿,别想了,我们进去吧。”   两人被热情的小二招呼得在堂中寻了个位置坐下,祁洛见苍澜还遮着长长的斗篷,便抬手帮他取了下来。   “这位仙人似的小哥,也眼熟得很……上次不是跟夜公子来的么?”小二见了苍澜的相貌,定定看了会,不由出声道。   “夜公子?”   “对啊,夜公子是这里的常客,听说还不是凤离本地人,不过每次来岐都,都要来我们这知味斋……这般模样的小公子,见了怎会忘记……”   “这位小哥,许是你记错人了,我们是第一次来凤离,上几道招牌菜,一壶上好的酒。”祁洛面带着笑意对那小二说道。   小二也是擅察言观色的,知晓自己是多嘴了,不由对二人弓了弓腰,走了。   祁洛二人挑了个大堂西角的位置,左边还有一桌,靠着墙,坐着四个男子正喝着酒。   “你们可曾听说,咱们的圣上忽然生了一场大病吗?连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那燕宫都在城中贴了告示,谁要能医治了皇上的病,赏黄金千两……”   “啧啧,黄金千两,那是几辈子也赚不回来的钱哪……”   “哎,你们说说,江湖上不是有个神医么,怎么太子不能请人家来啊……”   “你还当这世上真有神医啊,你们还不知道吧,早先江湖上颇有名气的那个神医早就死啦,可惜了……”说这话的是一个紫衫男子,看不止其他三人,就连另外一桌的人都看了过来,脸上不由显出一丝满足和得色,继续道:“话说六年前这神医,是东月国人,并且他竟然只是一个不过十六岁的少年……”   “赵拓,这你是怎么知晓的,该不会是你自己编的吧?”另一个绿衫男子不信了,“既然是神医,世人难寻的,你怎么知道的?”   “哎,我骗你作甚,别打岔,更离奇的还在后面,那神医少年同东月国的一个叶姓御医相熟,却不料后来那叶家遭了祸事,满门被诛,这少年千里迢迢赶回来,也被殃及,落了个凄惨的下场……唉……”   “那少年是傻子么,有祸事不避还往上撞……”另一个白面男子不由说道。   “谁知道啊,这事还是我在东月时听到的……那神医就算再有神通,也解不了那东月皇室秘药……我说啊,这神医之名还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啊……连自己都救不了,再神能神到哪里去……”紫衫男子又是一叹。   “那咱这皇上的病岂不是……”白面男子带着讶色出了声。   “得得,少说些,天子之事,岂是咱们能妄议的,小心惹祸事!”四人中一直闷不吭声喝酒的男子不耐烦的抬起头来,冲着三人不耐烦道。   “……”三人似是有些忌惮这个男子,一时噤了声,讪讪不再言语。   一边围拢过来听得人也散了去。   坐在他们边上的苍澜也听到了几人的谈话,不由抬头问祁洛:“他们说得那神医是什么人,祁洛你认识吗?”   “他们说得应该是那玉面神医云歌子,恣意逍遥一身轻,玉面圣手鬼见愁,几年前在江湖上据说是能起死回生的存在……”祁洛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听得苍澜好奇问着,回道。   “那这么厉害的人,真的如他们所说,死了吗?”苍澜的紫眸闪了闪。   “生死之事,本是天定,万物都有待尽之日,许是命数没了,便死了……只是那神医,跟我们并无什么瓜葛,也不要去管他的生死之事了……”   苍澜听了,想了会,抬眼看着脸上依旧温和的祁洛,“可若是以后会有瓜葛呢?就像这里的皇上不是……”   “以后便是以后,谁也说不定的事,羽儿不必担心这些,来,先吃点东西吧,别纠结于那些事了……呵呵……”祁洛给他夹了些菜,说道。   “以后么,若那人还活着,真说不准会有瓜葛呢……呵呵……”看着低头吃菜的苍澜,祁洛心中低笑了声。   第七十三章 玲珑楼台   【即使害怕,也要去做,这就是你的决心与勇气。】   岐都的夜晚比白日更加热闹,离江两岸十里,酒楼林立,鳞次栉比,画舫凌波,灯影辉煌,笙歌丝竹声回荡在微凉的暗色里,那是属于文人骚客的未央夜,也是多少风流王孙的歌舞场,古老的城池中,岁岁年年不败的繁盛,属于这一方迷离而又遥远的红尘。   倚窗而坐,男子淡色的瞳眸中倒映着繁华盛景,明明灭灭的空漠弥漫开来,氤氲得看不真切。   苍澜坐在一旁,看着祁洛自带自己进了这一处精致的楼台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这一坐,已经近乎两个时辰了。他不由看了看窗外,除了天上了的皎洁圆月,江上一片灿烂而又吵闹的盛景,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羽儿,我送你的礼物呢?”祁洛忽然回过了头,对着正看着他发呆的苍澜问道。   “啊,在这里。”苍澜听得祁洛问道,回了神,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盒子,这是那日临离开西蜀,祁洛从贵和居买给他的,那个小盒子里只是放着一个奇怪的石头,晶莹剔透的红色,泪滴状,浑然无一点凿刻的痕迹,天然至极十分美丽,他以为是什么珍贵的宝石,那店主却说这只是一个石头,偶然从异域得之。可是,现在他也不知道这个石头是做什么用的,祁洛又为何要送给自己。   “来,羽儿,让我给你一个惊喜。”祁洛从苍澜的手拿走了那个红色石头,站起了身。   苍澜见他忽然的动作,有些不解。   “羽儿,凝神看着它。”祁洛转头看了看那个满脸惑然的少年,轻笑着提醒了声。   “看着它,什么都不要听,什么都不要想,也不会再有任何的束缚……”   苍澜依言仔细看着那个红石,窗外的月色清辉洒在上面,为那晶莹的红色蒙上了朦胧的迷离之色,凝神看去,耳边的人声喧闹都渐渐散去了,笙歌丝竹声也渐不可闻,呼吸声慢慢平缓下来,那片红色一点点渗透进了眼底,脑海里残存的一切都慢慢地被忘却了,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了,紫眸中只有那一个红色澄澈的世界。   天地之间,无声无色,万籁俱寂。   耳边,似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一个声音,缥缈得将要被风吹散,在一片晶莹的红色世界里,苍澜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试图去寻找那个声音在哪里。   “大漠长天,驼铃声声摇响了这世间最沉重的寂寞……你可曾知道那一个传说,是谁人站在那人间之巅,俯瞰九天,摘星揽月……”   “你是苍羽,不是苍澜,你是摩罗的天算师……阿修宫殿,那里是你的世界,那里有你的守护,而那过往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你入梦太深太久了,应该醒来了……”   “苍羽,现在梦醒了,所以就回来吧……”   “苍羽,你可知,有多少人在寻你,等你……七年前凤璟曌杀身之仇,你不想报了吗……他的野心,他的天下抱负……除了你,谁能覆了这天下之势……”   “这里不是还有你想守护的人吗……那个你喜欢的人去了哪里,你不想去找他吗……还有你一直念念不忘的天下太平,这不是你的宿命么……为什么还不醒来,为什么……”   祁洛低低的声音萦绕在苍澜的耳畔,像是一声声摆脱不掉的咒语紧紧缠着苍澜,让他在一片混沌无觉中不可逃开……   祁洛看着身前的少年紧紧闭着的双目,眉头越来越紧,脸色也越发苍白起来……却是没有其它的迹象……祁洛眉间闪过一丝决然和疯狂之色,“这样还是不行么……”此时,那张温雅的脸无端看起来有些邪魅惑人,看着掌中已经在月光下隐隐发萤光着红色石头,左手不知何时已经握着一把匕首,狠狠在右手腕上一划,鲜红温热的血顺着那白皙的皮肤流向了红石,祁洛却是没感觉到痛一般,紧紧盯着苍澜。   那红石诡异得将鲜血全数吸尽,颜色变得越发鲜艳晶莹了,祁洛看着它,眼中闪烁着一丝希冀,再看着眼前站着的少年,最后一丝犹豫也散去了,低声道:“就算你不是她,我也要将你变成她,不要怪我……”   祁洛拿起那块血色的红石,将它放在了苍澜的额头,喃喃道:“羽儿,羽儿……”那红石忽然闪过一道诡异至极的亮光,遂隐没在了苍澜的额头间,再也不见。   苍澜的身子此时却是莫名的一阵颤抖痉挛,浑身似是布满的汗水,身体一软,便往地上倒去,祁洛忙接住了他的身子。看着怀中的少年苍白似雪的脸,嘴角隐隐出现了血丝,低声叹了句:“苍澜,对不起。”遂将那割破的手腕放在了苍澜的唇边,让那温热的液体慢慢从自己的身体流进了苍澜的嘴中。   “你必须成为苍羽……”祁洛的话刚罢,屋中却是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洛儿,你在做什么!”无名看着眼前的场景,惊声道。   祁洛听闻,对那突然出现的人,不见丝毫的惊诧,手指摩挲着怀中人的脸,含着一丝痴迷和决然:“当然是为了找回那个人,这一次,我要她到我的身边来……”   无名从屋中的暗处走了出来,摇晃的烛光中他的身形显得有些枯瘦,看着祁洛手腕还在滴落着鲜血,还他怀中昏迷不醒的苍澜,嘴角滑落的血滴,脸色微变:“你竟然真的用了血契……你明知道这个孩子不是她,你还执迷不悟……”   “呵呵,我就是执迷不悟,不然,你以为我向你讨那块石头做什么,我又能怎么办,除了她,这世间我什么都不想要……”祁洛听得来人语气中不掩的惊怒,不在意地应了声。   “你不是答应我,不会动这个孩子么?你这是害了他,知不知道!”无名心中一阵懊悔,他早该察觉祁洛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那日,他答应自己,让自己放了心,却不想如今是这么一个局面……   “羽儿,你会再次回到这里的,但那个时候不是同我在一起,你定是不会记得我了,怎么办呢,你会记得来找我吗?”祁洛没有应声,只是依旧看着怀中的少年,低声道,似是在对着少年亲密低语,“这是玲珑楼台,羽儿,这才是我真真想送给你的礼物,一月后,你一定要回来这里找我!羽儿,你要记得祁洛在等你,等了你许久许久……”   祁洛的身子却是一软,连怀中的苍澜都险些接不住了。   “洛儿……”无名向前跨了一步,接住了即将要倒下的二人,将他们扶着躺在了床榻上,看着祁洛一点点变暗的脸,身子一震,忙探向他的脉搏,脉象混乱不堪,脸色大变,急急问道:“洛儿,你乱吃了什么!”   “呵呵,吃了什么,能是什么……当然是无情草啊……咳咳……”祁洛半阖得双目中海留着几丝希冀和喜悦,已经虚弱无力的双手探向了同他并排躺着的苍澜,转过了头,看着一脸担忧惊色的光头老者,带着哀求说道:“只有含有无情草的血,才能将她带到我身边……你一定要带他去摩罗寒月潭,一定要……一定要把羽儿帮我带回来……”   “爹,求求你……”祁洛的声音似是带着痛苦,脸上的灰白之色越来越重,那副温雅的神色早已不见,换做了挣扎和不甘,看着无名。一声声哀求。   “你,你……”听着床榻上的男子忽然的一声,无名的脸颤了颤,表带着震惊,难以置信地看着祁洛,他方才唤自己什么……   爹……洛儿竟然唤他爹……   听着这声,无名那双早已沉寂无波的眼中,一阵潮湿。这是他从来不敢奢求的一声,也是不能承认的一声。他们之间隔着权势地位,隔着世俗常伦,隔着一条永不可能跨越的鸿沟……   “好,我答应你!我会把她带回来……”无名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瓶子,想起了自己临行前忽然出现在眼前的几人,听完他们说的话,当时自己眼中的不信与担忧……终究被他们料到了么……想不到他们说的那个人就是你,洛儿……无名重重叹息了声,若是自己真的告诉了他又怎样,这孩子也不会信,也不会放弃……   “来,洛儿,将这个药吃下,你的身子抵不住无情草的毒性的……”无名将那瓶子的药尽数喂祁洛服了。   祁洛听他答应了,神色一松,服了药,有些艰难得转过头,看着此时闭目躺着的苍澜,终是合上了双目,“羽儿,一定要回来,我会等着你……”   “唉,傻孩子,你可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无名看着祁洛,无奈地叹息了声。   终是抱起了另一边的苍澜,无名踏出了房间。   夜色越发浓重,江岸依旧笙歌不歇,多少人在这纸醉金迷乡中一世荣华,挥金如土,美酒香色四处飘散,屠苏月夜鱼龙共舞,满目迷离灯火灿烂,有谁高楼醉不归,梦尽千年缱绻。   第七十四章 谁渡红尘   【有多少人能死不退缩,死不回头,死不相让呢?】   无名抱着已经晕过去的苍澜出了房间,便见一个红衣罗裙的女子亭亭立在那里,顾盼多姿,芳泽无加。   “无名大师,公子他怎么样了……”女子见老者抱着一个少年出来,不由面上含着担忧急急问道。   “洛儿无事,此后,你且好好照看着他好了。”无名对着这个名为秦思的女子道。   听到无名的话,秦思的紧张担忧一时松懈了下来,对着无名双手合十拜道:“多谢大师。”   “唉,洛儿他心存执念,我怕他会辜负了你啊……”无名自是知晓这女子眼中含着得那一抹深深地情思,不由叹道。   “大师,我不想……可大师何不劝说公子,只是我心中除了担忧,别的事都没法去做……公子他有想做的事,我便要一直追随与他。”秦思咬了咬唇,还是坚定得轻声道。   “洛儿他身处迷障之中,我若是当面同他说劝,他必是不听也不改初衷,世间诸事只有自己亲身体验了,觉悟了,才是真正的改变与获得。没有人能给他,也无法代替他去觉悟……杀人易,杀己难……想不到你也身陷于这深潭之中……唉……”   “若是让你放弃洛儿,离开他,过你自己的生活,你可愿意?”无名问道,眼中含着清亮与悲悯,看向了秦思。   见秦思毫不犹豫得摇了摇头,无名终是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好自为之吧……”   秦思看着无名大师抱着怀中的少年,渐渐走远,还有那一句叹息声。   转身推开门,走进屋中,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祁洛,目中含着柔情之色,纤手抚上他的面容,低低喃声道:“公子……”   她只是一个卑贱的妾生子,只因生在富贵之家,便成了那些人的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的存在……父亲的漠然无情,对娘亲的莫名猝死不管不顾,而自己才刚及笄,却险些沦为那个身为自己同父异母哥哥的玩物……她的拼命抵抗只换来那人的恼羞成怒,随后被卖入了烟花之地……而那些名义上是她的亲人们,甚至连一个怜悯的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她……   她还能再期盼些什么呢……早在娘亲死去的那一刻,她对那里的最后一点温暖和牵挂都熄灭了。   而她怎么会忘记,当初自己身处悲惨之境地,绝望至极,正是这人向她伸出了一双温暖的手,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再也无法放开。   她记得当时,他白衣霜华如暮雪,高贵地如同仙人,救她逃出了噩梦……赐她姓,保她清白自由身,却没有任何索求……   她知道自己的面貌……当被那个大宅院里的女人们辱骂着“狐狸精”“祸水”时……她想过要狠狠毁了那张带给她无尽噩梦的脸……   如今,她庆幸自己还有这样一张脸,才能有机会待在他身边,当他明明白白同自己说,救了自己就是因为她的容貌,她心中除了震惊还是含着一丝喜悦……   也是后来,才知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却是没有太多的失落……她已经很满足了……公子让她住在这玲珑楼台中,不得见外人……她也知道,这玲珑楼台只为一人而筑,那人就是公子心目中的女子。   她没法恨,现在的一切都恍若梦般美好了……不敢再多的奢求,只愿能年年有几日能见见他……只是梦里,对他几番牵挂……   她甘愿为他守着这玲珑楼台,也甘愿日后成为他的棋子。   她问过娘亲为何会爱上父亲,甚至临死前都对那个无情的人没有一点怨恨……而娘亲只说,人生苦短,若真是遇着有那么一个人,动了心生了情,是缘是劫都认了,只是苦了跟随她的女儿……那日,她抱着娘亲一点点变凉的身子嚎啕大哭,那一刻,她心中极苦极恨,为什么那些丑陋歹毒的人还活着,娘亲只是一个善良柔弱的人,偏偏落得了这么一个下场……   她那时不理解娘亲的心情,甚至还怨恨过她为什么丢下她一个人就离开了这个尘世……如今她终是知道了,情根深种情不由己,身不由己。她还记得祁洛同自己说得第一句话:“美人一笑,羞煞花也。”   想到此,秦思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的笑容,“我当时明明是吓得哭了,怎么会笑,定是狼狈得很,也一定很丑……”   “公子,若是没遇见你,我的命运又该是如何……许是也活不到现在吧……娘亲的仇我一定要报,公子的恩情我愿用一生来还,哪怕是我的命……”   秦思痴痴地看着他,满眼痴缠满心无悔。   “岁月悠远,幸福难求,我只求留在你身边一瞬……”   *********************************   荒寂的城外,苍澜睁眼便见了屋顶一处摇晃的破布,再转眼,便见了他正睡在一堆地上的干草上,这是一个破败的寺庙,而地上这一处被人打扫得很干净。   破旧的门敞开着,照射进来温暖金黄的阳光,让方才担忧的心情稍稍平缓,旁边传来一个熟悉沧桑的声音:“还是醒了。”   是无名老者,苍澜向门外看去,一个清瘦的老者站在那里,看着他。   “昨晚……”苍澜想问,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却是止在了口中,不想再去知道了。   不管这之间有什么事,他忽然间不想知道太多了……   这些日子,莫名的忘记了一些事,一些人……但不代表他不知道,猜不出来……   从自己醒来,祁洛对自己极好,他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容貌酷似了一个人……而那人,正是祁洛喜欢的女子。   他不是没感觉,每当晚上睡梦迷迷糊糊中,有人抱着他,一直唤着“羽儿,羽儿……”   他不是叫羽儿……他是苍澜……   心中却是不忍心拒绝……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会涌起这么一阵愧疚和心酸,让他说不出。   苍澜遂站起了身,身子还有些疼痛之感,该是昨晚睡得姿势不对……只是待他走出门,只看到一辆陌生的马车和无名,却是没有祁洛的身影。   “祁洛呢……”   “你这孩子,不恨他么……”   “无名,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来吧,我带你去摩罗,洛儿他有急事先离开了……”无名叹了口气,自己怎么糊涂了,怎能教人去憎恨……   “哦”苍澜没有再问,只是顺意坐上了那辆马车,并不如他们以前坐得那辆豪奢漂亮,青布小帘,简简单单,前面的马匹也不是那两匹雪白无暇的神驹,换做了一匹有些矮小但不乏壮硕的枣红色马。   苍澜却是脸上浮现出一个自在的笑容,不待无名同他说,自己便爬了上去,坐在了那车辕上。   无名瞧见了少年脸上的笑意,只是看着少年此时,相貌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他初见时的紫发,换做了一头乌丝,那容貌也变了许多,眨眼看去,像是一个平凡的少年郎一般……只是那紫眸依旧盈盈如水,闪烁着柔波。   这番突变,这孩子该是还不知道吧……无名抬头看了看天。   若不是预知了自己大限已至,想着出来看看洛儿……而后遇着了那么些人,知道了一些事……想不到,早以为跳脱红尘之外的自己,也还是出了那净地,也不过是为了渡那几人的红尘劫数罢了。   马车在路上不快不慢得跑着,苍澜看着那路边一排高树里,能看见波光粼粼的江水,想着此时还是午时左右吧,他们已经要渐渐离开凤离了么。   忽然间,感觉到脸上有些湿润,头上也被戴上一个大大的东西,苍澜抬眼看去,原来是一个斗笠。   无名老者看着他,笑道:“下雨了,要不你先进马车里去吧。”   苍澜抬头看了看天,不知何时,方才的日光已经被乌云遮挡住了,只是能看着灰色的天空,还有那淅沥而坠落的雨。   “不用,我想在这里坐坐,这雨也不算大……”苍澜伸出手,细细的雨滴落在掌中,清澈透明的水滴汇聚成大的水珠,一阵清风过,那水珠霎时便从指缝中滑落了。   “到了摩罗,我就知道了么……关于我的身世,关于我的过去……还有,那个苍羽是何人?”无名听得,神色微动,却没有答话。   苍澜同那无名坐在马车上,心间微微一动,偶然间转过头,恍惚间瞥见一人,江边的风吹起那人的长发,一张温雅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再仔细看去时,那江岸上一片空寂,烟雨朦胧,没有一个身影。   他还会再见到祁洛吧?   苍澜想着那个总是一脸温雅笑意的男子,淡淡的瞳孔凝视着自己的时候,无端让人感觉到了其中万般压抑的情义,像是晚园那深深的湖泊,看不见底。   “苍羽,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苍澜看着灰色的天,喃喃道。   第七十五章 西域之行   【时光的魅力,几人能抵挡?匆匆赴了那双鬓星点,步履蹒跚。红颜白头,在侠义列传中许是一段荡气回肠,黯然过往…但现实远不如文字来得浪漫…到底有多残酷,如到那时,心尚不庸俗麻木,定是知晓的。】   此去凤离往西,数万里而行,极目处尽是辽阔的天地,分不清边界。澄蓝的天空中,飘荡着漫漫云色。   日光正盛,这是同自己在水云和西蜀完全不同的地域风光,苍茫豪迈的广阔,极目处山连着山,甚至看不到一棵树,一条河,只有极平坦无疆的地域,让苍澜一时专注好奇得凝视着。   他同无名前辈这一行,近乎一月时日过去了,途中经历了无数地方,入目皆是陌生而又新奇的天地面貌,天气也逐渐回暖,无名前辈同自己说,现在已经到了春日了,再过一月便是夏天了。   竟是不觉,苍澜想着不知从何时起,自己有些感觉不到四季的轮回,也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而这般奇怪的感受,像是麻木到极致的体验一般,他不敢同别人说起,也不知如何说。   苍澜坐在马车中看着马车外的景色,此时车中还坐着另两个人,一个女孩和一个中年虬髯大汉。   这两人是无名苍澜二人在途中遇到的,中年虬髯大汉名为冯雷,那女孩看起来年纪比苍澜还要大些,扎着利落的马尾,面容秀美,名为冯灵,他们是一对父女,无名他们在半途中见到二人的时候,似是遭了不测,颇为狼狈,无名见那男子似是还受了伤,满脸无措的女孩见到路过的一辆马车,正是苍澜他们一行,立时冲了过去拦着了他们,乞求能捎他们一程。   无名顺着满脸泪水的女孩指的方向看了看,见那男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忙停了马车,将那男子扶到马车上来。   这便无名苍澜二人变成了四人行,听那冯灵说,她和爹爹正要去摩罗兰卡,却遭到了劫匪,抢走了他们的马匹和财物,还将她爹爹重伤……   苍澜想着自己方才见到他们的碧绿色的眼睛,不由抚了抚自己的眼角。   原来,自己这样奇异颜色的眼睛,在这西域摩罗是不是很常见……   冯雷身材极为高大壮硕,面色刚毅,只是身上穿着的衣服布料有些破烂,上面还有着已经干涸血迹,腰间还挂着一把大刀。   正是那昨天还在昏迷着的冯雷,苍澜的医术说不上极好,却也能处理了一般的伤口,马车中有伤药,便替他包扎了一下。   虽不是什么极重的伤,冯雷还是昏迷了一夜,今日才醒了过来。   冯灵明亮的大眼中闪烁着感激和好奇,看着这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手法极为娴熟地处理伤口,一时猜测他们是从哪里来得,是要去兰卡城吗?   冯灵心中猜测车厢外驾车的僧人老者和这少年,模样也不似摩罗之人,更别论,摩罗只有女子才学医,所以一般女医师在摩罗,尤其是兰卡,很受尊敬的。   但她也没去问,爹爹向来跟自己说,别人的事,若是别人不说,便不要冒然去问。   冯雷撩开车帘,看了看远处已经隐隐可见的一座城池,脸上一直绷紧的神色不觉松懈了,只是胸口处的那一道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又是想到了昨天的遭遇,眼神一暗,若不是遇着这两位好心人,想必自己同灵儿定是活不过昨夜了。   他身受重伤,昏迷不醒,而灵儿并不会武功,晚上这地界定是会有野狼群寻着那飘荡的血味袭来,那时候,他们定是没有生的可能了。   想至此,不由跃出了车厢,坐在了车辕上,见那依旧闲闲坐在一边的僧人老者,不由谢道:“多谢大师的救命之恩,冯雷不知该如何回报……”   “侠士,不必如此客气,我们本是举手为之,行善事积福德。”无名摘下了一直戴着的斗笠,转头笑对道。   “大师,我这命本是被你们救回来的,才得以活命,大师也救了灵儿……身为兰卡刀客,怎能不回报恩公,这是为大不义!”冯雷见无名似是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一时有些激动说道。   “爹爹,你怎么能用这样的语气跟恩人说话!”车厢中忽然传出清脆的一声,正是那冯灵。   “我,大师,抱歉,……”冯雷立时涨红了脸,那张刚毅的脸一时看起来少了初始的凌然严肃,竟然有些无措得憨厚了。   马车中的苍澜自是也听到了,只是看着坐在自己对面依旧笑靥如花的冯灵,想着方才她突然喝出的一声,声音虽是不大,却是隐隐含着一股强势,神态却依旧不变。   苍澜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那般想法,这女孩只不过比自己大一些而已,却是让他有些错觉,这个人身上竟似是带着些不容忽视的强势,面容虽是秀美,神态也是自然随和,只是……   冯灵自是感觉到了对面的少年在盯着自己看,不由爽朗一笑,语气中含着一丝促狭,对着苍澜道:“小弟弟,姐姐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还是说,姐姐长得这副模样竟让你看呆了去……”   “额……我,没……刚才只是走神了……”苍澜一听,脸上一红,忙收了目光,低垂下了头,显得有些无措。   “哈哈,无事,只是同你玩笑一下,别较真……”冯灵又是一笑,伸手拍了拍苍澜的肩膀,解释道。   苍澜听得,点了点头,他自是知晓冯灵是同他说笑,只是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罢了,方才那样盯着别人看,也是极为不礼。   “灵姐姐,叫我苍澜就行。”   “哦,行!苍澜,你同无名大师是要去兰卡城吗?”冯灵爽快得应了声,随即问起了另一事。   “是的,我们要去兰卡城办点事。”苍澜点点头,想起了祁洛和无名前辈同自己说得,似是要寻找自己的身世和家人,虽是奇怪自己脑海里为什么没有一点关于亲人的记忆,但还是顺着他们的意愿来了。   或许,真是祁洛所说的那样,自己是被歹人劫持到了西蜀,虽是路途遥远,又不知为何会遇到祁洛被他救下……这之间隔着许多不解,他也没去追究。   只是心中,似是想起了一个人曾经跟自己说过,很多时候,事情发生了,是不必要追根究底的,最重要的还是以后的事。   比如说,他跟着无名前辈,来到了摩罗兰卡城。   寻找一个在自己看来十分陌生的亲人。   在从凤离往西行走的时候,他曾想过,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子……自己不见了,有没有寻找过他……自己怎么会被劫持了……   种种不解和疑惑,又不知为何祁洛那么肯定自己是摩罗之人。   只是看着眼前的冯灵碧绿色的眼睛,如同阳光般金黄温暖的头发,他心中有些预感。   虽是不知道自己的紫发为什么变成了黑色,那日在停留得一个湖泊边,洗脸的时候看见了一张极为陌生的脸,无名前辈看着自己,安抚得笑了笑,说是没事,不要太在意,一个月后就好了……   难道,这是祁洛做得么……苍澜猜测过……若是自己真的找到了家人,还要回去去寻找祁洛吗……   “苍澜,你怎么又发呆了?”冯灵看着那个少年从方才同自己说过几句话后,又陷入了愣神的状态,一时有些好笑,轻手推了推他。   “啊,灵姐姐,那你知道兰卡的寒潭吗?”被推醒的苍澜忽得神色有些微变,问了极不相干一句话,让冯灵一愣。   马车外的冯雷听得少年的一句“寒潭”,脸色也有些变化,回身撩起了车帘,不待冯灵回答苍澜的话,便冲着车内道:“小恩公,你们是要去寒潭吗?”   “寒潭……听说那里是摩罗天算师的圣地……我很仰慕摩罗的天算师,只是从来没有见过天算师,后来听说寒潭是天算师的圣地,所以慕名想去看一看……”   “寒潭千尺,凡人难近……小恩公,你们若是想去那里,我想可能性不太大……”冯雷不禁说道。   想不到这个少年同大师远道而来,竟是要去寒潭。   “寒潭不算是天算师的圣地,准确得说,寒潭是历代天算师的安眠之地,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墓地……只不过在兰卡,将自然的死亡视为是很神圣的一件事,所以才称那里是圣地。你们要去拜访历代天算师,只要能争得了王的同意,想是可以去一趟的。”一边的冯灵看着苍澜有些失望的神色,缓缓说道。   苍澜心中一动,遂即问了句:“那苍羽也在那里吗?我是说,天算师苍羽也被……葬在那里吗?”   不知该如何形容“死亡”一词只是在说道“葬”时,还是觉得很别扭。   “苍羽?”   “苍羽?苍澜,打听这个做什么?”冯灵脸上的笑意不易察觉的一顿,苍澜自是没有听出来,摇了摇头,解释说从别人口中听得这个名字,所以才有这么一问,冯灵的语气霎时又转为了轻松,带着笑意同苍澜说起了如何去寒潭之地,却是没有再提及苍羽一事,冯雷也坐在一旁,抱着手臂听着。   但是坐在车厢外的无名对那冯灵语气中忽然的转变却是听得真切,神色依旧,只是摇了摇头,心间喟叹,看着已经渐渐显出轮廓的都城,在这广阔的天地间一点点向来客展现出它的面貌,大气恢弘的白色建筑,在澄蓝的天空下,显得十分美丽。   此时,无名心中只余下了淡然和平静,重新戴上了斗笠。   或许,这里将是他的归属之地吧……   第七十六章 兰卡月塔   【相逢是离别的的开始,离别是相逢的延续,原来自始自终,我们都在轮回中,不曾稍离。】   马车驶向了城门处,那里站着几个守卫,冯雷跃下了马车,走上前对着那几人低语了几句,便见那几个守卫的神情变得极为恭敬。   苍澜撩起了车帘见无名也下了马车,摘了斗笠,递给守卫一个信函,那守卫抽出了信函里的一张纸看了看,随后对着无名合掌恭敬拜了拜,无名亦是颔首回礼。   “兰卡城人对医者和僧师极为尊敬。”冯灵看着苍澜眼中露出了一丝不解,便说道。   “这样啊。”苍澜放下了车帘,笑了笑,只是想着,冯灵竟然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还是自己不解的神情太明显了。   “恩,你第一次来兰卡,跟着无名大师,想来也是不知道这个的,呵呵,兰卡城很美丽,待会儿我带你去看看吧。”看得出苍澜脸色有些微红,冯灵笑了笑,提议道。   “好,灵儿姐姐你们是兰卡人吗?”苍澜自是答应,想着方才瞥见的白色围城,阳光照在上面,十分得耀眼美丽。   “恩。”冯灵歪了歪头,似是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   苍澜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只是问了问。   等无名同冯雷回到马车边,唤苍澜和冯灵也下了马车,四人随着人流进了城门。   这个兰卡城中十分热闹,行人大多是衣着简单的白袍,街上同在凤离和西蜀也没有多大的区别,想是地域不同的缘故,那些货摊上摆放着许多苍澜未曾见过的物件,不由好奇得看了看。   四人中,苍澜还身着祁洛在凤离帮他买的衣裳,这这里倒是显得有些特别了;冯雷有些狼狈的衣着,上面还有几处暗沉的血迹;无名是一个僧者,还有一个少女。这样一行人多多少少有些怪异,只不过旁人也没因此而多看他们一眼,想是兰卡城也时常也有别国之人往来,也不觉得奇怪了。   几人走了一会,停在了一个名为“迎客来”的客栈前。   决议留宿在此后,冯灵在堂中为几人叫了一桌子素菜,四人刚坐定,客栈外踏进了三个仪容不凡的青年男子,环视了一周,最后目光落到了他们这一桌上,随后三人踏步走了过来。   冯雷看见他们三人,立时站起了身,做了一个手势,那三人神色似是有些错愕,随后点了点,又退了出去。   冯灵自是也看见了三人,抬眼对着无名苍澜二人道:“无名大师,苍澜,我现在有些事,得先离开了……”   无名看着她,点点头,道:“无妨,去吧。”   “苍澜,我明日再来客栈寻你,然后带你去城中玩!”冯灵回过头,对着苍澜歉意道。   冯灵同他们拜别后,便同冯雷出了门。   苍澜转头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才回过头。   “苍澜在想什么?”无名见他神色,不由问道。   “哦,我就是觉得冯灵姐姐和冯雷大叔不像是父女……”苍澜默了声,还是说了出来。   “恩,他们确实不是父女”无名为他夹了菜,道:“吃吧,不必再想了。”   “无名前辈,我们接下来是不是要直接去找寒潭?”苍澜想起了一事,问道。   “不急。”无名摸了摸他的头,叹道。   听此,苍澜心中莫名松了口气。   第二日晨,苍澜同无名坐在客栈堂中刚吃完早饭,门外便踏进一个熟悉的身影来。   是冯灵,今日的她着一身的黑色衣裳,简单的打扮,面上浅笑,显得分外的精神和洒脱。   “无名大师好!”冯灵先同无名问候,转身对苍澜说道:“昨日便说好,要带你去兰卡城中看一看,今日我便早早来了。”   苍澜听得,心中也是欢喜,他也想出去看看这个都城,不由转头看了看无名,见无名笑着对自己点了点头,少年那张变得十分普通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个笑容,竟是无端的美丽。   一旁的冯灵看得不由一阵恍了神,神色却未变。   无名看着二人走出客栈的身影,轻轻摇了摇头,终究是天意么,叹息了声,也走了出去。   ——————————————————————————————————————   冯灵带着苍澜穿过了兰卡繁华的街道,来到了极为僻静的一处庄园。   出了那庄园门,台阶上前悠闲坐着的一个老人,四周并没有多余的人。   冯灵同那老者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便带着苍澜进了门。   月塔,被誉为兰卡的瑰宝。   那是一座用纯白大理石建造的高塔,圆锥塔顶,远远便见它闪耀着白光,宏伟而又美丽,塔身上还雕刻着巨大奇特的花纹,四周环水,高树落荫。   “每当朝阳升起,第一缕阳光落在月塔上,这里便变成了金黄色……白天的时候这里是耀眼的白色,随着日光的一点点推移挪动,白色的月塔从金黄,粉红,青色,最终变成了月白,而晚上这里映着淡淡的蓝色流光,那个时候,若是站在这塔上,看着这湖中,你会真正感叹它的美,世间难寻……”   “苍澜,知道么,这座塔还有一个名字……”冯灵抬眼看着那高高的塔身,碧绿的眼中一时有些深邃难辨。   “是什么?”听到冯灵的语气似是有些变化,苍澜不由问道。   “卡定。”冯灵闭了闭眼,吐出了一个名字。   卡定的寓意,在摩罗国象征着永恒。   “卡定……”苍澜不禁低声重复了声,为什么,他觉得这名字听得像是一个人名……   两人绕着塔前环绕的一条清澈的河流走着,水中倒映着澄蓝的天,还有月塔的白影,水中的月塔显得更为玲珑剔透了。   苍澜抬眼看着在自己身前几步的冯灵,女孩的身形同自己差不多,背影看起来有些清瘦,扎着高高利落的马尾,身上换做了一身黑色的衣裳,很简单的打扮。   想起了她秀美的容颜,浑身有些干净清冷的气质,苍澜一时想着,冯灵若是生在中原那些地方,该会是又一番模样吧。那里的女子一般都戴着精致繁琐的首饰,美丽裙裳,眼波缱绻而又柔情……   一时,苍澜摇了摇头,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想,只是,他觉得对此时的冯灵陡然生出了一份莫名的亲近之意。   此时的冯灵,没有察觉到苍澜在背后似是发呆般盯着自己看,只是依旧在讲着。   “一百年前,摩罗朝代更迭,最后由呼延月成为了新的摩罗王。据说,呼延月有一位倾城绝美的王妃,性情温柔,一直同呼延月形影不离,同甘共苦,后又跟随他征战四方。众人皆知王妃美丽温雅,却不知道一直追随在呼延月身边的那个武功高绝的侍从便是她……呼延月上位两年后,呼延月下令建造月塔……”   冯灵抬头看了看这座美丽无瑕的高塔,语气变得有些飘渺空灵。   “月塔本是呼延月为他的王妃而建,月塔建成的那一年,王妃却是遭逢疾病,竟是不治,一代倾世红颜,就这样逝了……呼延月悲恸欲绝,抱着王妃的身体在月塔中不食不饮独坐了半月,神思恍惚,众人谁都没法说服他出得塔中……一日,呼延月唤人忽然把丞相夜泉叫了去,却是递给他一个圣旨,然后抱着他心爱的王妃,也离开了这个尘世……”   “圣旨中,呼延月传位于他的胞弟之子,因为他一生只娶了王妃一人,却没留得一子一女……在兰卡人的心中,这确实是一个凄美感人的爱情故事,君王痴情如斯,但苍澜,你可知道,这世间的故事远远比事实美丽太多了……多到,没人忍心去打破它……后来,月塔中居住了一个人,你可知,在这个月塔中独居的是何人?”   听到这个故事,苍澜心中有些震撼,随即听到了冯灵的问话,摇了摇头。   “呵呵,是一个叫做苍梧的女子。”冯灵笑了声,可那笑声中却似是带着几分嘲讽。   苍澜心中却是一震,苍梧?   又想起了冯灵先前说的那个故事,心中一动,带着几分犹豫问道:“灵姐姐,那个苍梧是王妃吗?”   倘若是任何一个兰卡的人在这里听到苍澜的话,定是觉得他傻了还是疯了……   苍澜心中自是知道,却是忍不住这样猜测,也说了出来,灵姐姐会不会也这样想……   意外地,冯灵却是没有笑他,静静得站在那里,没有回答。   一个叫做苍梧的女子?心中却是想起了另一个人。   苍梧……苍羽……苍梧……苍羽……苍澜不禁默念着这两个名字,猜测着这两人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那个故事里的苍梧,也是天算师么……”见冯灵停住了步子,站在那里,苍澜忍不住问道。   “恩。”冯灵应了声,却是没有转过身来,似是在定定看着月塔。   过了还一会儿,久到让苍澜欲上前再问什么时,却听得身前站定的女孩的叹息声,“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万般落寞。   听得那一叹,苍澜心中涌起了这般奇怪地感觉。   “走吧,我带你进去看看。”冯灵牵着苍澜的手,笑出了声,但那张柔美的脸上奇异得没有一丝表情。   苍澜定定地看着那个出现在塔后的门,紫眸中忽然闪过一丝犹豫。   第七十七章 古刹净心   【浮生若梦终是幻,沧澜似海淡云烟。】   四月八,黑霜杀。   而每年的这一天,高山上的大昭寺都会变得分外热闹,兰卡的百姓都会来大昭寺礼佛,为新的一年虔心祈福。   众人敬香,跪拜诸佛,寺中虽是人来人往,但是不闻吵杂,依旧宁静得只听得僧人的梵唱声。   “南无怛纳达拉雅雅……南无阿里雅佳纳……”   空灵恬静的歌声穿越过人群,天籁般的梵音似是清晨的露珠坠落而下,无声地碎裂开了无数金光,抚平了心中最后的浮躁。   斜阳尽逝,大殿中,人影已消,只余几缕金黄的光铺撒在地上,时间沉寂得恍惚停止了流逝,一尊巨大的佛像坐在宝莲上,面目慈悲,拈花而笑,静静得看得这世间。   殿中的蒲团上有一人,闭目敲着木鱼,诵经如歌。   她静静得站在大殿外,认真得听着笃……笃……笃,似是敲击在迷茫的心上,指引着路途在何方。   裙裳无风而起,纤指拾起一缕发丝,看着紫发上那异于常人的流光,有些迷惑不解。   “……萨嘎拉贝勒佳纳尤哈拉佳雅达他嘎达雅……”   只是听着耳中再次传来的梵音,想起了方才在前殿遇见的一个小僧者对自己说的话,终是迈出了步子,走进了大殿中。   看着闭目诵经的僧者,她跪在了另一个蒲团上,对着慈悲而笑的佛祖虔心叩拜。   木鱼声却在此时一顿,僧者睁开眼来,看着跪伏在那里的白衣女子,眼中平静无波。   女子起身,转而对着僧者合掌一拜,紫眸里含着不解,声音也带了几分犹豫,问道:“望前辈指点迷途,弟子是何人,从何处来,又应去往何处?”   僧者抬眼,合掌回道:“缘起缘灭,无始无终,你从轮回中来,自是要往轮回中去。”   女子眼中惑色更深,“轮回是什么?”   “自是无常。”   无常,无常,女子低低喃着这两字,轮回无常,人生也是无常么?那她又该如何自处……   “弟子生了妄念,该怎么办?”   “前念灭了,后念顿生,生灭永无止境。”   僧者看着女子的身子轻轻颤抖着,心间一叹,孩子,何苦如此逼迫自己……   白衣女子咬唇,忍着心头的黯然,问道:“浮生茫茫,何为乐?又何为苦?”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己,寂灭为乐……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弟子该如何?”   “守住己心,勘破放下,踏进门来,佛来渡你。”   佛来渡我……可是自己能舍掉一切么……心思纷纭,女子摇了摇头,不再犹豫,终是下了决心。   想起不知名的岁月里,天真烂漫,但那些只言片语早已随风而散,如今拾起,旧人虽在,物事却非,紫眸中一时氤氲如雾。   “大师,人生究竟有多长?”   这话,她也曾问过一人,那人慈爱地摸着她的头,笑得开怀,眼中俱是爱意,说她定会长命百岁……   “永生与一瞬,不过一念之间。”僧者的回答似是叹息,让女子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百年三万六千日,蝴蝶梦中度一春。而诸人也皆言,佛法难闻,人生难得。弟子愚钝,心结难解……”   “人生难得今已得,佛法难闻今已闻。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待何生度此生。”   僧者话落,闭目不再言语,木鱼声又是响起,那话却是让女子心中一震。   白衣女子:“弟子受教了。”   此时女子的眼中澄明豁然,心中虽是依旧有些不解,但自己想知道的已经明白了。   “谢前辈教诲,弟子铭记在心。”   僧者没有回答,大殿中只余一声声木鱼声和诵经声。   看着白衣女子的身影渐渐走远,小僧者踏进大殿,无名睁开眼,没有回头问道:“明悟,有什么事?”   “无名师叔,何不跟她说您快……”小僧者看着他,不解问道。   “我于己苦尚不能解脱,何能点悟她……”无名抬眼看了看殿中的佛祖,轻轻回道,“明悟,以后跟着主持好好刻苦修行。”   小僧者点了点头,应了声,心中依旧不解,“师叔,明悟记下了。”   师叔让他在寺庙门口等着一个白衣紫发的女子,她是师叔的旧识,还说这人今日定是会来,让他带着这人进这个大殿中来。   前几日,他听得主持说无名师叔要成佛了,心中虽是不明白何为成佛,但自觉是师叔的大事,却没同那白衣女子提及……小僧者想着那白衣女子不知道会不会再来了。   暮时降临,浑厚的钟鼓声响起。   走出前殿,经过一排排长明灯,白衣女子回首,时光悠然,梵唱依旧,众人安静拈香,许一世善缘。   ——————————————————————————————————————————————   苍澜回到了冯灵为她找的那处院落,刚推开门,一个白色的身影迎面扑了过来。   “小白,你醒了!”苍澜伸手接住了那个扑到自己身上的白影,语气中含着惊喜,早先她出门的时候,白沧还在昏睡,她还以为这次它又要过了一月才醒。   “你怎么又叫我小白?”怀中的白影不满地甩了甩蓬松的尾巴,抱怨道,糯糯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可爱。   “灵姐姐叫你小白,我听着好听,就这般唤你了,怎么,白沧不喜欢?”苍澜抱着它,合上了院门,踏进了院中。   “别提那个狡猾的坏女人!哼!”白沧一听苍澜说道冯灵,不由又是一声哼,听着苍澜一阵轻笑,蓝眸中更是不满,爪子扯着苍澜的白袍,叫道:“都是因为她,苍澜你才变成这个样子!你一下子变成了大人,一点都不好!”   “哦,哪里不好了,小白说说看……”苍澜见它生气了,忍住笑意,貌似认真地问道。   “你原来的样子,我能幻化,但你现在的样子,我却没法子变,我都不晓得原因……这不公平!”白沧高声道,不依不饶。   看着怀中的小兽振振有词的模样,极为认真,苍澜终是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不是还可以变成以前的那个样子吗?我觉得以前的我和现在的我并没有什么区别啊……”苍澜耐心解释。   白沧倏地跳出了苍澜的怀中,念念几声,便见那白色的小兽周围一阵气流的激荡涌动,苍澜眼前一晃,白色的小兽不见,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紫发少年,定定看着她。   “不错,不错……”苍澜自是对这个模样很是熟悉,看着容颜有些清冷的少年看着自己皱了皱眉,忙说道。   “哼……等咱们回去了,我一定要问问叶美人,到底喜欢你哪个样子!”见苍澜依旧是在当它开玩笑,白沧无法,再次变回镜灵兽的模样,却是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人,抬了抬粉爪,扯了扯苍澜的白袍。   苍澜看到白沧摇晃着头十分讨喜的模样,不禁一笑,却是听到了它的话,笑容顿住,不解问道,“叶美人是谁?”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哼……”尾巴一晃,白沧窜上了院中的花树,不再搭理苍澜了。   叶美人?这么奇怪的称呼,见白沧似乎是很熟悉这个人,可是为什么自己会没印象……想了半天,终究无果,苍澜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坐在院中的台阶上,白袍似云般散了开来,苍澜抬头看着澄蓝的天,有些怔愣出声。   那日,灵姐姐带她去了月塔。   心中忽然涌起的犹豫和不舍,如今已经有了答案。   踏进了那扇门,他变成了她,自己是苍澜还是苍羽,连她都有些无法回答。   不舍,那些无忧的生活真得离自己很远很远了……再也不可触碰了……   残破的记忆,零碎的过往……还有那个幻境界域。   一切不解的事实都有了答案。   呵呵,封魂锁魄,苍羽你怎么会那么傻啊……”,苍澜用手抚了抚额,无奈笑叹,心中却是有些沉重,以前的她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而如今,她也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事真的再也无法挽回了。   后悔吗?心中涌起了叹问。   有什么好后悔的,从在月塔中看着那个静静睡在池中的女子时,自己不是已经做了选择么?   若是一切都是因她而起,那么她便认了这命运。   天命终究不可违……是这样么……   今日,自己去了大昭寺见到了无名前辈,想着他对自己说得那番话,自是明白。   他是苍澜,她是苍羽,他就是她……灵姐姐帮她解了封印,如今不过是换了一个躯壳,又有何区别。   依旧无法摆脱掉的能力,和命运。   “只是,心中为什么会觉得遗憾……”   白沧躺在花树上,透过繁花的缝隙,看着树下台阶上的女子神色茫然低语着,尖尖的耳朵晃了晃,蓝眸中含着一些恼怒,却是因为自己。   “叶美人是谁啊,为什么我会记得这个名字?”镜灵兽百思不解,终是龇着牙挠了挠身下的枝桠,抖落了些许繁花。   残花飘飘坠落,微风起,暗香难寻。   第七十八章 偿还前缘   【这般苦与乐,也不过是人生最烈的一杯酒,痛饮方休。】   “梆梆……”几声敲门声在清晨中突兀地响起。   苍澜从浅梦中醒来,听见了外面似是有人在敲门,转头看着枕边还在呼呼睡着的白沧,嘴角弯了弯,披上了外裳,走出门去。   “冯叔叔!”看着站在门外虬髯中年男子,玄色劲装,背着一把大刀,苍澜惊讶出声道,侧身让开路,“冯叔叔,今日怎么这么早来了,请进来吧……”   冯雷看着站在开门的白衣女子,想着先前几日她还是一个普通少年的模样,不禁有些不适应,摆了摆手道:“不进去了,灵儿让我来转告姑娘一声,明日她会派人来接姑娘去华苑参加一个宴会……”冯雷递过手中一个丝绸包裹,神色却是带着几分犹豫,不知道该如何跟眼前这个女子说。   “冯叔叔,若是有话,但说无妨。”苍澜见他犹豫的神色,接过了包裹,心中有了几分猜测,问道。   “灵儿说是,让你在宴会上献舞……所以,让姑娘好好准备着……”冯雷不知道灵儿为何要那样吩咐,宴会献舞,这是要将苍澜置于何地……   “恩,我知道了。”苍澜却是不在意,看着手中的包裹,笑了笑,“灵姐姐还给我准备了衣物,她考虑得很是妥当。”   “可这会不会不太适合……姑娘你若是不愿,我或许能……”冯雷明白,苍澜已经知道了他们先前欺骗了她和无名大师,再者,他和灵儿也不是父女……所以,面对苍澜的时候,总是会觉得不自在。   苍澜心中也知晓这些,见他又这般说道,自是为了她好,心中感激不已,便同冯雷道:“不必劳烦叔叔了,宴饮之事,灵姐姐先前已经同我说过了,而那献舞之事,也是我提出来的,冯叔叔不必担心了……”   “啊……原来你知道了……那……姑娘你先准备着吧,我就先回去了……”冯雷愣了下,难不成真是自己弄错了,看着苍澜脸上的微笑不似作伪,一时有些尴尬,于是忙拜别。   苍澜亦是同他回礼,不再留他。   跨着大步,冯雷离开了苍澜住处,转过了一个街角,无措尴尬渐渐消散,面上恢复了以往的刚毅沉默,想着那个如今已经同灵儿差不多大的白衣女子,那容颜是他生平所见最美的一个人了吧,当灵儿带着她第一次回府时,府里的众人皆看呆了去……只是,可惜了……冯雷心中忍不住叹息道,又想起了冯灵,苍澜姑娘该是不知道灵儿的身份吧……若是真正知道了,该如何?心内忍不住涌起了对苍澜的怜惜,这般容颜的孩子,若真是被推到那样的境地下,怕是……但看着苍澜的态度,他一时也把握不准灵儿到底想让苍澜做什么。   院中,苍澜打开包裹看了看,一件纯白的羽衣,纤指抚着那上面的流苏,陷入了沉思。   这就是她选择的路……   “白沧,要不要同我出去走走。”苍澜回到了房中,见镜灵兽已经睁开了眼,只是还在床上赖着不起,不由蹲下身,抚了抚它长长的毛发,低声问道。   “你要去哪里啊……”有些迷蒙的蓝眸转了转,看向了床边的白衣女子。   “去兰卡城中看看,我长这么大,都还没有见过这城中的模样……”苍澜将它抱了起来,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把木梳,替它梳理这毛发,语气中含着些许遗憾和慨叹。   “唔……好舒服……对了,苍澜,这里就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看着白沧舒服地在她怀中蹭了蹭,苍澜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只是在听到它的问话时,拿梳子的手微微一顿。   “对啊,以前我也不叫苍澜,我的名字叫做呼延羽,是这摩罗国的公主……后来,师父教我学习演算占卜之术,最后成了摩罗的天算师,苍羽。”苍澜淡淡得说着往事,并没有同白沧要隐瞒着什么。   “公主?”正舒服地眯着眼睛的白沧,听到此,不由惊讶得出声问道,“那么说,你的爹娘就是摩罗的皇上和皇妃了……”   “恩,是啊……”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们啊……我也很久没见过我娘亲和爹爹了……我也想回巫山了……”白沧的声音听着有些闷闷不乐,抬爪扯了扯苍澜的衣服,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确定:“苍澜,我怎么总是记得我是在巫山才认识你的……而你,不是说自己是摩罗之人吗?我怎么会遇到你,好奇怪啊。”   “这……可能是七年前,我封魂之后,并没有死了吧,碰着机缘活下来了,而那个时候,我好像是被人带到了巫山?若是那样的话,我又是同何人在巫山生活的,奇怪,都不记得了……至于,我父王和母后,我想既然大家都以为我已经死了,便不要再去见了,对谁都好吧……”紫眸里也带着几分伤色,苍澜抬眼看了看铜镜中那个让她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清冷如霜的模样,不由抬起了手,看着手掌中一片干净,甚至一点纹路痕迹都没有,低低叹道:“也不知道白沧你明白这样的感觉么……”   “我的手掌里再也没有了轮回的印记,是件好事……这次被灵姐姐解了封印,好像我的记忆,有些混乱了……有些人有些事也记不得了……而且,那个镜魂所说的幻境界域,从我变成这个样子后,再也进不去了……”扯了扯嘴角,她也不明白这到底怎么了。   “谁知道!她怎么会白白帮你解了封印……我可是不喜欢她,总觉得她很坏,你怎么总是帮她说话!”白沧听得她说起冯灵,立时站起身来,跳上了苍澜的左肩,也看了看镜中小小的白影,抱怨道。   “白沧,那事不怪灵姐姐,是我自己做的决定,而且,若我还继续做苍澜,白沧你就永远从界域里出不来了,我原还不知道你竟然为了我做那样的事……都不事先跟我商量,我还当你真真的忘记我了,以后切不要胡来了……”苍澜想起了在晚园时,从昏睡中醒来的白沧说是不记得自己,后来又莫名失踪了,百寻不到,让她极为伤心失落,以为白沧就那样离开自己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白沧欲解释,自己为什么到了界域中,却是想到了那个影子所说的话,不由又不甘心地止住了,只是说起了另一件事:“苍澜,我虽然还是镜灵族的幼兽,但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白沧从她的膝上跳了下来,倏忽间又变成了一个少年,正是苍澜以前的模样。   “以前,你是不是用过禁术?”依旧软糯可爱的声音,白沧的面色上却是清冷如冰,同如今镜中的苍澜更是多了几分神似,只不过两人一大一小,倒像是姐弟。   白沧没有理会苍澜此时的怔愣,又道:“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已经想起一些事了,比如说你是苍羽……还没解除封印,就强行回忆,若不是我感知到,你极有可能就死掉了!”   “白沧,我……”苍澜不想他竟能知道这些事,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原先那副身子都没有生魂,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敢那样做……哼!若是我真呆在界域里出不来了,我就让你后悔内疚一辈子,因为都是你害得!”   苍澜愣愣得听着白沧说完这个理由,有些哭笑不得,就因为担心自己么……不由展臂将他抱住了,下巴搁在白沧有些瘦小的肩膀上,神色有些寂然,低声道:“白沧,我等不及了,六国盛会之日快到了,我也不敢再等了,也不知道若是我再迟一步,又会失去什么了,我怕……”   苍澜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自己在讲什么,解了封印后,也想起了许多事……离去那日,清殿中,师父对自己的斥责和失望,卫卿对她的恨,对父王和母后的不舍和愧疚……但是师父说过,身为天算师,就注定不能像个凡尘俗世之人,要冷情绝意,天算算天,她生来就应该以天下苍生为重……   所以,她不能有喜欢的人,不能有眼泪,也不能有自由……六国之人,天算师已经成为了一个神话般的存在,奉天而行,知存知亡,但那又怎么样,苍澜想着自己以前做的决定,那么多人说自己做错了,不该那样任性,但她又能怎么办……让她看着卫卿因自己而死,还是父皇因为自己臣服他人,还是看着那些同自己一起长大的人们也都为了自己一个个死了……她做不到,也不想那样做……所以才冒险篡改自己的命运,纵然被赐予了这知天运的命格,倘若是她真算不过那人心,落得进不了轮回生道的结局,她也绝不会后悔丝毫。   感觉到肩上一片温热的湿意,白沧抿了抿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苍澜以前作为苍羽,经历了什么,他都一点都不知晓,但他想,那些过去也一点都不重要了,不管怎么样,她就是苍澜,他认识的苍澜,他才不会管什么天算师……想了会,清冷的容颜上终是带着几分别扭,故意有些恶狠狠地道:“好啦,我可什么都不懂,你跟我说再多我也不明白,但是你都是大人了,还哭啊,真是的,把我的衣服都弄脏了……我可是只有这一件衣服,待会儿上街,你要赔给我一件!”   “好……”苍澜回过神来,听着白沧的话,应了声,心间的阴霾有些散了去,坐直了身子,羽睫上还挂着晶莹,紫眸定定看着身前的少年,抬手帮他理了理被自己弄乱的头发,柔声道:“白沧,过些日子,我陪你去巫山……”   “好啊!”听得她这样说,白沧面上一阵欢喜,却是想到了什么,蓝眸中含着些许怀疑,道:“苍澜,你该不会是想将我送回家,然后自己离开吧?你不能这样……不然的话,我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想到这种情况,小家伙的脸色又变得很难看了。   “怎么会,我也是想回巫山看看了,也试着找找那些忘记的事情……”苍澜站起身,看着镜中白衣之人的脸上少了几分清冷,多了丝明朗之色,心间也轻松了许多,转头对看着她的白沧道:“这世上再也没有苍羽这个人了,她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也只是苍澜,白沧,我们说过要永远在一起的……”   听着,蓝眸少年脸上终也露出了绽放出了笑意。   ****************   新的一年到了,祝福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第七十九章 华苑宴饮   【他说,世上最难为就是忍耐二字,所以要记得,一切都被时光包容,不要沉溺过往,把心间的烈火悄悄熄灭,隐忍终将在心底开出一朵美丽的花来。】   林石匆匆踏进院中,来到书房处。   “公子,冯小姐送来的帖子,说是邀公子去华苑观花景。”林石将手中的帖子呈在桌上,对着那桌后的年轻男子,垂首恭敬说道。   沈清和提笔的手一顿,将那个素雅的帖子接了过来,翻开看着那帖子上,浑然不似一般女子娟丽清秀的笔迹,反而带着几分疏狂不羁之神。   沈清和定定看着落款处的——冯灵二字,默然不语。   有多久没见过她了……自己这次来到了西域摩罗国,虽说是为了打理这边的店铺,但还是因为自己是先知道了她来了这里,自己才改变了行程,他本是该去水云的,闻说水云要召开武林大会,想来要去那边的酒楼吩咐一些事的……最后还是默之先生代替他去了,而他也来了摩罗兰卡。   “公子,公子!”林石见他只顾发呆,只好提高了些声,问道:“公子,你看,我们该准备些什么礼物去?”   林石不确定,若是一般的人送来的帖子,可这人……冯灵姑娘,可是公子心属之人,自是要明白问清楚了。   “恩,就把那些日子我在洛城寻得的《策论》孤本和《国士》拿来即可。”沈清和带着几分笑意回道,想着那个非同一般女子的身影,眼中一时溢满了柔情。本是佳人,她却不爱红妆,偏偏爱读些治国言策,兵法奇谈,性情也是极为洒脱不羁,在东月初见时,小小的她,已带着高贵不凡,就像一只即将展翅翱翔的凤凰。   那时的他,就那样在台下同那么多人仰视着台上的她,舌辩群儒,惊叹她小小年纪,却有如此见底和才华,同他一样的年纪,却那么夺目……后来外祖父告诉自己,那个少女出身于东月皇商冯家,沈清和记得当初年少之时,看着台上的那个少女,问外祖父:“蓝家同冯家相比,如何?”外祖父听得他这么问,还呆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回道:“东月四大家族,当属我们蓝家为首,冯家和宋家随后,李家为末。”老人脸上的神情带着威严,如此傲然而道。沈清和明白,蓝家所在的流云山庄是以产名兵器闻名天下,兵马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自是让蓝家的地位在东月非同一般。   他也记得,当初暗暗对自己许诺的那个誓言。   ********************   西城华苑。   众人看着这宴集之所,郁郁葱茏,四处以花为屏,梁栋柱栱,皆以水竹筒贮水插花钉挂,举目所见都是花团锦簇,园中还引流觞曲水,上面漂浮着残红落瓣,各处还放置着水酒,看得来客俱是兴味非常,道主人心思巧得很,而这园中房屋构建不似这摩罗国的建筑风格,倒像是中原的玲珑林园。   早已接了主子命令的美艳侍女们忙引着各位来客,于园中坐下,虽说是“惜花会”,但诸人也自由得很,并不是他国那般讲究许多,来此地的多是商贾,也有不少是达贵,倒是少了几分文人的吟咏风雅之举,三两相熟之人便择荫而坐,煮酒品茗,相谈起来。   “惜花会”,每年都会举行一次,便是由这冯家的继承人而办,说起冯家继承人,众人皆想起了一个容颜极为清丽的女子,冯灵,关于她,却是极为神秘的一个女子。才华天赋自是不必说,在那么多的子孙辈中,能成为冯家的继承人,能耐自是不容小觑的,更何况,她还是一名女子……众人谈及,言语间不乏钦佩之意。   沈清和让林石不必跟着自己,挑了一条林荫小道,慢慢踱步而行,看着满园景色,   白日穿过斜林,在青衣男子的身上落下重重斑驳的影子。   看着满园的万紫千红,蝶蜂乱飞,让人心中忍不住生了一番醉意,沈清和取下别在腰间的玉笛,顿了顿,吹了起来。   扁舟依洄,飞花两岸,迷蒙的是秋水的眸。   芙蓉相依,素执青枝,回望的是远山的眉。   大道啸歌,抚掌笑吟。   桃源望断,梦里轻歌。   烟桥画船定格的是谁的心情?长堤翠柳又渲染了哪一幅诗情画意?   笛声轻轻浅浅,一曲《美人笑》幽然飘入林中,青衣男子浑然不觉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人。   来人听着这一曲缱绻中又带着无限怅然的《美人笑》,朱唇边露出了一抹笑意。   却是撩袍席地而坐,不在意身上的衣裙,将抱着的琴放下,玉指勾弦,合着那笛声弹奏起来。   踏莎寻欢,摇拂柳心,   扣舷笑歌,坐乱的梦里迷离,   驻足等待的又是划破多少韶华光景?   为谁倾心君知否?   叹息碎裂了一池春水,不见了谁的自怜身影?   年华绽放倾尽如烟心绪,清风吹散零落不已的细雨,回眸低语又是一场天涯海角的守望。   望君于心记。   沈清和的气息一顿,笛声戛然而止。诧异得回过身,待看到身后席地而坐的那人时,真真愣住了。   青丝高绾,红袖凝香,满园娇红都抵不过她微微颔首一刻的姿容。   她难得一见的盛装,竟是美艳如此,让他久久无法从中回过神来。   “我还当以为自己遇到了相知相惜之人,或许,你只是一个过客么?”女子倏忽间压住了琴弦,缱绻消散,坐在那里,抬眼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青衣男子道,伸出了手去。   **************   “世上最可怕的是什么,不是灾难祸事,不是荒凉孤寂,而是要隐忍着所有的喧嚣,守住内心,能走过长长的寂寞和孤独之道后,依旧从容安定。”   “世上最难的事,不是死,而是活着,你说是不是,如霜姑娘?”   玄衣中年男子站在堂前,对站在自己身后的羽衣女子说道。   苍澜抬眼,从背后看了看他,依旧是记忆里高大宽厚的身影,像一座高山,永远是她最可靠最温暖的庇护一般。   只是那两鬓间,却是已然几许星霜。   她离开多久了……久到忽然在这里看着他,分不清心中涌起的纠结复杂是为了什么。   眼中止不住的酸涩,苍澜闭了闭眼,没有回答他的话。   “何为隐?”见她默不作声,呼延漠依旧负手站在那里,语气却是奇异般得没有往日的威严,似是慨叹一般,轻声说道。   “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待反应过来,苍澜已经不自觉顺着他的话,回答了出来,待惊觉时,已是心中懊悔不已。   只能静静得咬唇站在那里,似是在等着呼延漠说些什么,斥责,失望,还是漠然……她完全不知道,只能心中含着忐忑,似是在等着最后的判决。   呼延漠转过身,看着白衣女子低头站在那里,不声不响,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意,却是含着极其宠爱的神色,看着她,就如同多年前,在他怀中的还是一个小小的身子,粉嫩可爱,渐渐长大,会抱着自己的腿撒娇,叫他父王……一直到如今,她站在自己的面前,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陌生的名字,陌生的身份。   “你叫如霜吗?”呼延漠想问些什么,却是见女子垂着头,便问了另一个问题。   “是……不是,我叫苍澜,叶苍澜。”苍澜先前本是用着如霜这个名字,此时见他发问,却是不想说谎,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心里惊慌间,脑海里忽然想起了一句话——“不过从今往后,澜儿跟着我姓叶,以后也是叶府的小公子……”嘴中已经是再次回答了出来。   说完却是一愣,苍澜眼中带着些许惊疑,苍澜,叶苍澜……这是何人同她说过的话?却是再也想不起关于说这句话的人,半分痕迹。   “叶苍澜,叶苍澜,名字很好听……”见她给了自己这样一个答案,呼延漠不知心里是不是有些失落,但看着她如今好好得站在那里,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伸出有些微微颤抖的手,拍了拍羽衣女子的肩膀,呼延漠已经不是那个坐在朝堂之上的威严国君,而只是一个普通之极的父亲,带着永远不会改变的宠溺,笑道:“可爱的小公主,你今天真的很美丽!”随即拿下了拇指上的一枚碧玉扳指,放在了女子的手中,“上天会替我佑护你,若是想回去了,阿修王宫的门永远为你敞开着。”   抬手温柔地抚了抚女子的头发,感觉到女子微微颤抖的双肩,呼延漠终是给了她一个拥抱,极轻却是极暖,便转身踏步离去。   待脚步没了声息,苍澜捂着嘴,忍不住蹲下身去,看着手中的碧玉扳指,泪眼朦胧。   她知道,他从来没有责怪过她,也没有对她失望过……从来都不会,从来都没有……可她以前怎么会那么傻,那样想……   喉间似是堵着万般哽咽,让她无法痛痛快快哭了出来。即使她换了另一副模样,换了举止习惯,却还是被那人一眼认了出来。即使她从来没有对别人可以客套而又疏离得笑着,因为,以前的自己对于毫不相干之人只有漠然……而如今,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虚与委蛇,华裳献舞,飞舞的流苏悬空绽放,迷醉了多少人的眼,台下之人的惊艳啧叹此起彼伏,台上的她透过白纱,看着自己迈出了第一步……心间没有任何的惶恐或是喜悦,只是有些寂然。   只待华苑的侍女将“如霜”二字告知了台下追问的人群时,她从台上几乎是有些匆忙得逃离……   却不想在后面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她不止认识,还及其熟悉,摩罗国主,呼延漠。   她以为自己临出来时换了另一副面容,该是不会被认出来了吧。   只是……   “世上最可怕的是什么,不是灾难祸事,不是荒凉孤寂,而是要隐忍着所有的喧嚣,守住内心,能走过长长的寂寞和孤独之道后,依旧从容安定。”   “何为隐?”   “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   一句一伤,如同往日重现耳畔……   走廊处,冯雷看着那个蹲在地上不断颤动着肩膀哭得及其安静的女子,叹了口气,止住了一旁欲上前的侍从,示意她们先离开了。   第八十章 醉却颜红   【我看着伊罗衣画扇,雪袖蹁跹,春色无边,却为何使得我怅然无限。春归后,夏已至。】   屋中飘散着一种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端,让人似醉非醉。   “黑色曼荼罗!”沈清和看着女子端来的一盆花,清丽无双,夜色里,愈发风姿艳丽妖娆,忍不住说道。   此时的冯灵,已经换下了方才的红裙盛装,只着了一袭白裙,乌发被一只白玉簪轻绾着,少了几分沈清和所熟悉的英色,多了几分动人的妩媚。   冯灵似是看着心爱之物一般,定定看着手中的那盆花,将它放在了桌上,轻声道:“这是摩罗的守护花,黑色曼荼罗,寓意是不可预知的死亡和爱。白色的爱情和黑色的死亡,多么强烈极致啊,生的无望,死的诱惑……”   沈清和看着女子,脸上带着几分迷离的朦胧,再听着她说的话,心中一震,不知道为何突然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他对黑色曼荼罗知道的不多,只是知道一点,这时并不是曼荼罗的花期,可这花怎开得如此鲜艳……   “这花很奇怪。”沈清和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道了这么一句。   “呵呵,是么,清和,你不觉得它很美吗?”冯灵歪了歪头,见沈清和因为她的一声称呼愣了神,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只是随后她却是忽然从头上拔下了那唯一的玉簪,狠狠划向了手腕间,便见那鲜红的血液涌了出来,沈清和眉间一皱,捉住了她的手腕,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凌厉,低喊道:“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你可以亲自看看。”冯灵不在意地说道,见手腕被他紧紧握着,表情似笑非笑,让沈清和捉摸不透她在想什么。   只是心里为何感觉到……右手在青衫上用劲一撕,替她把伤口包了起来。   沈清和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了那株黑色曼荼罗,惊疑得见那那一滴滴鲜红的血滴落到此时看起来万分妖艳的黑色花瓣上,渗透了那沉沉如夜的黑色里,再也不见,那花枝的碧色却越发晶莹剔透了,   只是屋中的香气渐渐变得浓郁起来,让沈清和终是忍不住皱眉,“你到底在做什么?”   话罢,眼前却是一点点变得朦胧起来,头也有点晕,沈清和不禁抬手抚了抚额,闭眼时,脸上突然抚上了一阵柔滑的冰凉。   “清和,知道么,黑色曼荼罗是摩罗的情花。”冯灵有些沙哑的声音,听在沈清和的耳中越发魅惑起来,“五月初二,是我的十七岁生辰,父亲说那日要为我择婿,清和,我该怎么办?”   沈清和心中一惊,顾不得晕眩,伸手揽住了她的双肩,追问道:“灵儿,你在说什……”   话未说完,身子晃了晃,差点站不稳摔倒在地,冯灵眸中一闪,扶着他往床塌那边而去,放柔了声音道:“清和,来这边先坐下,我给你倒杯水喝。”   “不要,你先同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沈清和拉住了冯灵的手腕,用劲一扯,拉到了怀中。   冯灵手腕被扯得有些痛,抬头见沈清和的一双凤目定定看着她,迷离中带着几分隐忍的怒火。   “呵呵”冯灵轻笑出了声,却是挣开了沈清和的手,站起身来,没有说话,玉指探向了腰间……   “灵儿!”沈清和看着摇晃昏黄的烛光下,那具无暇动人的玉体,怔愣了。   “清和,我不想嫁人……你能帮我吗?”冯灵清丽的脸上滑下了一行泪,显得此刻的她十分脆弱,沈清和看着她缓缓走向了自己,心间再没了方才的犹豫,出声应道。   “好……”   烛火摇晃了几下,倏然熄灭了,银钩被扯下,地上的影子慢慢靠近在一起。   红纱帐里交缠的气息缱绻甜腻,青丝迷了谁的眼,残红零乱,伊人眼角滑落的一滴晶莹落在枕上。   湮没不见。   “我娶你可好?”温柔至极的声音,沈清和吻去她眼角的晶莹,以为自己的动作弄疼了她,许诺的呢喃响在耳畔。   听到,女子的身体忽然一阵颤抖,心间冷到了极致,却是低声呜咽起来,一遍遍在心间低喊着:“月……”   只是在这时,她忽然间觉得自己是不是该忘记,忘记了,是不是就,不会走这一场。   无法说清道明的,一丝一缕,纠结成网,束缚了谁的心。   冷月凉透了今朝,如何释然与解脱这场命运的囚笼。   无法容易,无法抗拒变数的无情,无数的无法背后,有谁看到了生生不息的希望?   没人告诉她。   沈清和见她在自己怀中低声哭泣,不由心间一阵心疼,缓声说着。   冯灵掩饰了心间的痛,扬起了一抹笑意,玉臂轻展,抱着一脸柔情看着她的男子,唤道:“清和,我等你来我家提亲。”   ——————————————————————————————————   圆月下,窗外斜进一枝海棠花来,花叶扶疏,错落盛放着,月光的掩映下,嫩绿可人,红艳欲流,窗前站着的寒衣之人,却是没有心情欣赏,一直看着桌上的一幅画,怔愣出神。   那个白色的身影亭亭地立在那里,侧颜清冷如霜,让他想到了旷野里的孤树,相似的姿态,相似的倔强。   漠然到心伤,坚强到痛绝。   叶思凡不知道自己看着画中的这个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她也仅仅是同澜儿相似的面容罢了。   “凡大哥”这时,门外踏进两个人来,为首的一个黄裙女子见到窗前站着的修长玉立的男子,脸上飞过一抹红霞,越发显得娇俏,脆声唤道。   “恩,九夜,事情查得怎么样了?”叶思凡转身,一张清逸的容颜已是明显消瘦的轮廓,如瀑的墨发散落着,只是那肤色还是带着几分病弱的苍白,狭长的眉目间掩着几分焦急,问着进门的九夜。   九夜摇了摇头,正待回答,女子有些不满意得嘟了嘟嘴,走到叶思凡的身边,伸臂挽上了他,道:“凡大哥,没听见明珠叫你么,都不理我。”   “怎么会,这么晚,明珠郡主还在云雀楼,不回宫去吗?”叶思凡眸光敛了敛,瞥见九夜嘴角的偷笑,不着痕迹避开了明珠的接触,笑吟吟得回道。   “我这不是特地来看你的嘛,凡大哥,你又忽视我!”明珠娇声抱怨着。   叶思凡有些头疼,却依旧笑道:“郡主,都这么晚还在外面,若是让皇上知道,定是会怪罪到云雀楼,倒时候,我怕……”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那我明天再来好了。”明珠听他的话,秀眉皱了皱,不情愿说道。   看着一行侍从跟在黄裙女子的身后走出了院子,转回了身。   “小夜儿,若你再带明珠郡主来找我……”叶思凡看着靠在桌旁的蓝衣男子,淡淡说道。   九夜星眸眯了眯,依旧闲逸得靠在桌边把玩着毛笔,丝毫不把叶思凡的威胁放在眼里,见他这般神色,叶思凡抚了抚下巴,笑道:“还是说,我去告诉秋韵姑娘,”   “你!”九夜听到忽然提起这一个名字,脸色大变,悠然雅致的神情完全不见,惊道:“你说什么!谁同你说的!”   “就在我回到叶宅后几日后,还记得我邀你二人在凡园小酌么?那天你同千月都喝醉了,所以我听到你念了好几遍月夕,月夕,我还当你说什么呢……后来,在雀阁听得那夏华有时候唤一个月夕姐,你定是知道,那人会是谁吧……”叶思凡淡淡的语气,听得九夜一阵咬牙切齿。   这人怎么会知道!明明整个雀阁,连一向精明不已的千月都不知道,却是因醉酒被这人知道了……一阵懊悔,自己这次算是栽在酒上了,酒后失言!   见九夜一脸的悔不当初,叶思凡轻轻哼了声,“怎么样,这也不算太难吧,本来那明珠郡主就是来找千月的,于我并没有什么关系……以后少往我这里带人。咳咳……”   “咳咳……还有,明日我去玲珑阁一趟。”   “不行!”九夜见他因为咳嗽,苍白的脸上涌起一阵病态的红潮,心中一惊,不由出声反驳道,“你现在连走出这个大门都很难,别说我,千月也不会同意你去的,再者,我们还不确定就是那人带走澜儿的……”   “那我就这样等着么?”叶思凡的神色一下子冷到了几点,手指紧紧握着,语气中变得有些凛冽。   “你道千月为什么要带明珠郡主来云雀楼!澜儿和沧儿不见了,我们都着急,看看现在的你,连走路都有点艰难,如是真倒下去了……”   “有那个蛇姬陪着他,有什么不好的……然后就把明珠郡主推给我了!”叶思凡哼了声,绕过书桌坐了下去。   “千月想借的便是明珠郡主的身份地位,你可知我们怀疑的那个人是何人?”九夜站起了身,脸上带着几分严肃定定看着他。   叶思凡神色一顿,便听见九夜一字一句说道。   “西蜀成王,祁洛。”   **********************   这几天小白在考试,所以更新的也是存稿,希望大家多多支持!(*^__^*)嘻嘻……喜欢每一条评论,是我努力写到结局的动力!当然,收藏红票打赏也欢迎!   第八十一章 一树花同   【茫茫声息足烟林,犹似闻经意未眠。】   夜色静谧,万家灯火已经熄灭,只余皎白圆月,照尘世一片清辉。   轿子在一处小院前停了下来,轿帘一掀,苍澜踏出来了,转身对着随在轿子一旁的冯雷谢道:“麻烦冯叔叔了,这么晚还送我回来。”   “姑娘客气了,今日该好好谢谢你才对,我从不知道姑娘的舞竟是如此让人惊叹!若说那倾城一舞也不为过……也多亏了如此,宴会上宾主尽欢,灵儿她还要我多多谢谢姑娘了。”   冯雷看着苍澜,笑道,那些来客中不乏六国中的富商巨贾,冯家这次要谈的生意不仅谈成了,还多了几分其他的收获,只不过很多人不出所料冲着那白日台上献舞的神秘美人。   “不必,灵姐姐今天已经给了我一个很大的惊喜了。”自己没想到能见到父王,尽管那个时候自己已经换了一个面貌,浑身上下都没有一点苍羽的痕迹……但还是被他认出来了。   她知道,父王忽然间来到这里,还是独自一人,这应该是灵姐姐所为吧。   “还有这一件珍贵的羽衣,替我还给灵姐姐吧。”说着,苍澜将手中的一个丝绸包裹递给了冯雷。   “姑娘何不留着,这件羽衣就是特地为你而定制的。”冯雷看着递过来的包裹一愣,不由说道。若说珍贵二字,虽然不知道苍澜同摩罗国主有何关系,但从灵儿的话来看,还有今日他看到的那一幕,也能猜测出几分。   若说珍贵,以她的身份,这么一件羽裳只算是普通了。   更何况,他知道灵儿她的谋划……灵儿的母亲同他姊弟,他们虽说是摩罗国之人,但他也早早跟着姊姊离开了故土,到了东月国生活。而如今,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替姊姊守着灵儿。灵儿是冯家的继承人,但还有另一个永远也无法摆脱的身份……灵儿并没有瞒他。尽管最初知道的时候,震惊诧异,更多的还是心痛……所以,从知道的那一刻,他也无法再顾忌别人了。   苍澜是个善良的人……只是……   回过神来,苍澜已经踏进了那个小院,“看什么看,快走吧。”冯雷转身见抬轿的四人皆盯着那白色的身影,不由佯怒沉下声喝道。   四人不好意思得笑了笑,知道冯雷并不是真的生气了,皆相视一看,便又抬起轿子原路返回了。   透过门缝,一丝昏黄的明亮透射了出来,苍澜抬指将眼角抚了抚,面上的伪装尽数消失,依旧是紫发紫眸,嘴角也挂上了一抹笑意。   这么晚了,白沧还在等着她么?苍澜心中暗念,不由一阵暖意,伸手轻推开了门。   “呼呼……”瞬时,一个白色的身影从院中的花树上跳到了她的肩膀上,“苍澜,宴会上好玩吗?”耳边传来一个软糯的声音叫道。   苍澜侧头看白沧一眼,笑道:“还好还好。”   白沧蓝眸定定看着苍澜脸上,是并不多见的舒心笑意,抬爪子触了触她的脸,心中有些疑惑,自从苍澜解了封印,已经许久没见到她这般神情了。   “宴会真的那么好玩吗,看你居然笑得这么开心?为什么不带我去!”软糯的声音中有些不满。   “不是今早,小白说是那里人太多,所以不要去么?”苍澜轻笑了声。   “不要叫我小白。”   “好,不叫就不叫。”   没有在意肩膀上蹲着的小兽嘀嘀咕咕说着什么,苍澜推开门,坐在椅子上,便将白沧从自己身上抱了下来,放在膝盖上。   “原来是这样的。”白沧的爪子此时也从苍澜的脸上放了下来,圆圆的蓝眸转了转,嘀咕道,只不过这次声音大了点。   “白沧想说什么?”苍澜不解道。   “苍澜,你不要在心里放太多事,不然,就算你笑的时候,看着你的眼睛还是让我觉得你在哭。”白沧睁开了苍澜的手,又爬上了她的肩,用头蹭了蹭她的脖颈,闷闷说道。   “白沧你……”苍澜有些愣,不知道白沧怎么突然这么说道。   “小白,我们明天就准备回巫山,怎么样?”苍澜温柔得抚了抚白沧的头,笑道。   “好啊!”忽然听到这个,白沧闷闷的声音顿时消散了,“可那个讨厌的女人会让你离开吗?你别当我不知道,她定是要利用你做一些事。”   “白沧怎么会这么想,谁跟你说这些事的?”苍澜转头细细得端详着它,不知道今日白沧怎么会说这些话。   “就不告诉你。”白沧扭了扭身子,蓬松的尾巴拂过苍澜的脸,惹得她一阵轻笑,见她也不再追问了,白沧转了转蓝眸,它可不想跟苍澜说是自己怎么知道的。   “你自己骗不了我,以后不要对我撒谎,也不要瞒着我很多事,不然的话我就回家去,不理你了。”白沧轻哼着威胁到。   “好好,我谨记,不会骗你的,也不会瞒你……”   苍澜抬头看了看窗外漆黑如墨的天空,想着白日里的情景,还有那人对自己说的话。   “世上最可怕的是什么,不是灾难祸事,不是荒凉孤寂,而是要隐忍着所有的喧嚣,守住内心,能走过长长的寂寞和孤独之道后,依旧从容安定”   “世上最难的事,不是死,而是活着,你说是不是,如霜姑娘?”   “何为隐?”   “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   父王,我知道你跟我说那些话,是为了什么,但我还能回到过去吗?这天下之势,十年盛会也要到了……既然已经决心入局,只是心间为何还是犹豫不决。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该走的终究会走,该留的也终会留下,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是喜是悲,是孤独是落寞,是生还是死,我也得一并承担。”   “还好,我还有白沧在身边。”   心间叹息无奈谁人知,只道相惜无悔一场。   ************************   一晌贪欢。   沈清和从梦中醒来,想起昨夜的如水缠绵,犹似虚幻一般的梦境。便伸臂想要抱一下枕边那人,身畔却是空,一片早已凉透的空荡。只是床上雪色的牡丹刺绣上,一朵鲜艳的洛红赫然盛放,告诉他这不是梦。   昨夜……沈清和抚了抚额头,不知该如何反应,他记得,缠绵罢,那人最后同自己说的话,“清和,我等你来我家提亲。”   原来真不是梦……   听到屋中有微动,沈清和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房中的梳妆台前,一人背对着他,对镜梳妆。   窗外的日光,透过绿纱,给那人的背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黄,如水的蓝裙,身姿妙曼,让他的视线一时有了些恍惚。想起了曾经,他也曾看着那样一个身影,对镜梳青丝,她也极其喜欢着蓝裙,同她的性子很称,美目如画,温柔似水……他也从来没有见过会有谁比娘亲还要好看的女子,因为那是这个尘世间最爱自己之人,但却永远地离开他了。   相思误,谁又怨?他不想再怨了,命运弄人,并不是谁的错,只是,天若有情天亦老……他如今已经离开了那里,看着那个名为自己父亲的男人听到自己告别的话,满脸的颓丧和懊悔,摆了摆手不再言语让自己离开,他也只是才明白过来。   或许有些事,是他没有猜到的。   “灵儿。”沈清和一时只余满腔的温柔,轻声唤道。   “清和你醒了。”冯灵梳头的手一顿,放下了玉梳,看着镜中之人微微一笑,便起身向床边走了过来。   “清和,你睡得可真沉,如今可是日上三竿了……呵呵……”沈清和看着冯灵拿起桌上新拿来的长衫,动作轻柔得开始帮他更衣,嘴中说道,但语气似是在撒娇一般。   “灵儿,若能娶你为妻,一生再无所求。”看着她完全不同以前的温柔缱绻,以往自己以为冯灵是潇洒英气的,却不想她也有如水妩媚的一面,想起昨晚,沈清和心中一柔情激荡,捉住了她的手,誓语道。   “呵呵,清和,我知道。”冯灵抬手掩了他的唇,轻笑道:“还是别忙着发誓了,你先起来去吃个饭也成,不然对身子不好。”   沈清和欣然应声。   **********************   燕宫羽殿。   华美的重重帷幔,熏香弥漫醉人,一个娇俏的宫装女子缓缓走来,高盘精致的青丝上一粒明珠莹然生辉,美目流盼,掩不住一副雍容华贵之气。   后面跟着一众宫女,踏进内殿,明珠不由松了一口气,懒懒得坐在了美人榻上,一旁早有宫女上来帮她揉肩,另几人垂首端上了一盘她最爱吃的水晶葡萄。   “今儿个没事了,下午我要出宫去云雀楼,倩儿,你随我去。”明珠涂着鲜艳豆蔻的玉指向了垂手站在一边的一个女子,正是羽殿的大宫女于倩。   “郡主,奴婢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倩儿并未同以前一般应声,却是跪下身去,有些犹豫说道。   “有什么该不该的,有话你就说,难不成我还会吃了你?”   “奴婢觉得郡主还是不要对千月公子抱太大的希望,我怕您会苦了自己。”   “倩儿,你在怀疑我的眼光么?”明珠捏着葡萄的手一顿,抬眼看向了跪在那里的女子。   “奴婢不敢,只是担心郡主罢了。”虽语气惶恐,但倩儿的眼中依旧平静,微抬头看着斜卧在美人榻上的宫装女子,浑不在意的神情,心中闪过一丝担忧。   第八十二章 今朝别却   【扁舟依洄,飞花两岸,迷蒙的是秋水的眸。芙蓉相依,素执青枝,回望的是远山的眉。】   “倩儿,你在怀疑我的眼光么?”明珠捏着葡萄的手一顿,抬眼看向了跪在那里的女子。   “奴婢不敢,只是担心郡主罢了。”虽语气惶恐,但倩儿的眼中依旧平静,微抬头看着斜卧在美人榻上的宫装女子,浑不在意的神情,心中闪过一丝担忧。   “担心那个做什么,千月哥哥有什么不好的吗?”明珠站起身来,走到殿中一只金笼前,这是太子哥哥送给她的画眉,轻轻逗弄,对着跪在那里的女子,疑惑问道。   “郡主是金枝玉叶,而那云雀楼的掌柜千月只是一介商贾,奴婢觉得他配不上郡主您。”倩儿欲说的话打了个转,想起了明珠郡主的性子,换做了另一副说辞,心间不由叹了口气。   她早已随着郡主见过那千月公子,也丝毫不怀疑郡主会喜欢上那样一个如月风华之人,只是在宫中,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算阅人无数了……郡主本性单纯,那千月公子并不是郡主的良人,那人城府与心计太深了。   “有什么配上配不上的,我只是喜欢千月哥哥罢了。”明珠不以为意得说道,想起那个月白色的身影,娇俏的脸上飞过一片红霞,似是自言自语般:“再说了,凤离之人皆知云雀楼,而千月哥哥是云雀楼的掌柜,怎么算是一般的人。还有啊,倩儿,我最近还认识了千月哥哥的大哥呢,想不到思凡哥哥也是一个极其俊美之人,性子也很温柔呢,九夜说千月一向很听他大哥的话,我想若是我能让思凡哥哥点了头,大概千月哥哥也会同意了……那样的话,我就能向父皇请求赐婚了……”   别说皇上,太子殿下会让郡主您如愿么……倩儿心间暗叹,有些话,倩儿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是看着明珠郡主一点点沦陷到这场本来无望的思恋中,倩儿终是不太放心。   “恕奴婢僭越,郡主,那千月公子常年行走江湖……难道至今还没有钟情之人么……”   明珠听得这一问,轻笑出了声,展臂极其喜悦得转了个圈,让一旁的宫女忙低声急急唤着“郡主小心点”   见她们一脸的紧张,明珠噗嗤又笑了出来,吐了吐香舌,道:“我那日已经跟九夜哥哥确认了,千月哥哥还没有娶妻,若是我……”   话未说完,“太子驾到!”“给太子请安!”殿外忽然传来宫人的高声传唤。   “奇了,”看着那个已经踏进殿中的明黄色身影,明珠有些微愣,随即微微倾身娇声道:“给太子哥哥问安了,太子哥哥今儿个怎么会来羽殿?”   殿中诸人都跪了下去,凤璟曌对她们抬了抬手,让她们先出殿去了,见状,同众宫女一起退出去的倩儿看着太子,眉间微微皱起,随即低头掩饰了去。   “明珠快快起来,不必多礼。”凤璟曌转身对着明珠,爽朗一笑,道“我今儿个来羽殿,是想求明珠一件事。”   “太子哥哥有事便说即可,明珠担不起求一字,嘻嘻……”明珠上前挽住了他的胳膊,轻轻摇了摇,笑说道。   “明珠下午随我出宫去左相府一趟吧。”凤璟曌看着身畔的女子撒娇的模样,笑道。   “哦,太子哥哥去左相府做什么?”明珠听闻,有些疑惑。   “听闻左相府中的小姐,前些年中了奇毒,药石无医……可是,前些日子,沈家小姐从外面寻得了神医,医治好了,父皇的病最近虽是好些了,但我依旧很担心,所以我想去拜访一下沈小姐,打探一下神医的踪迹……”   “这种事,太子哥哥何不派人直接问那左相即可,何必还自己亲自去……”明珠微微侧头,看着自己一侧的凤璟曌,猜测道:“太子哥哥定是着急父皇的病,哎……我去我去。”   凤璟曌见她应了声,点了点头,神色悦然,却是随后又叹了气道:“还有一事,母后有意将那左相府的四小姐许配于我做太子妃,可是我……”   见凤璟曌难得一脸的难色,明珠不解道:“我闻说那沈府小姐素有岐都第一美人之称,气质娴雅温柔,才华不俗,得此美人,哥哥你该高兴才对,怎么我见你似是不情愿?”   “明珠,我不是不情愿,只是有些担心罢了。”凤璟曌抬手逗了逗殿中金笼中的画眉,缓缓说道:“右相杜廉方前些日子一直抱恙在府中,久不上朝堂,左相沈墨的立场不明白……”   “我知道了,太子哥哥是想拉拢左相大人么……呵呵……好啊,我帮你去看看那个岐都第一美人,再帮太子哥哥多说说好话,嘻嘻!”明珠脆声道,将自己想到的说了出来。   凤璟曌见身前的娇俏女子一脸的明媚神色,因她一时的话不觉紧握的手指松了开来。   “谢谢妹妹了。”   ********************   凤离左相府。   沈墨的朝服还未换下,想起了今日在途中瞥见的那个年轻男子,又想起今日早上雁儿同自己说的那些话,眉间微微隆起。   “小姐呢?”沈墨问了声身边的管家。   “禀老爷,小姐还在还在祠堂跪着,都快一天了,小姐的身子刚刚好怎么能经得起这番折腾……”管家听沈墨出声问道,含着担忧说道。   “怎么没让夫人劝劝去?”沈墨沉声问道。   “夫人忽然病倒了,已经叫来了大夫,先前刚服了药,现在还睡着……”管家说完时,额上已是冷汗,此时沈墨虽是默不作声,但身上的威严气息更重了。   沈府祠堂,沈墨站在门处,看着挺腰跪在那里的紫裙女子,对着站在垂手站在一边的侍女喝道,“还不快扶你们小姐起来。”   “爹,若是你不答应雁儿,雁儿不想起来。”沈落雁依旧跪在那里,虽是轻声说道,但语气中含着几分倔强。   “雁儿,你母亲因为担心你都病倒了,你如今跪在这里不去照顾你母亲,也不顾你的病弱身子么……好,好……你们一个个存心要气死我不成!”沈墨脸色已是极为阴沉。   “老爷息怒。”众人见他动了怒,忙跪下为沈落雁求情。   “你随我到书房来,我有事同你说。”   “七皇子并没有死,是吧?”   “爹!”沈落雁神色微变,看着负手站在窗前的沈墨,不由出声唤道。   “皇上病重,凤离现由太子把持朝政……”   “爹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   “我听宫中皇后身边的内侍说,皇后说是逢着皇上龙体欠安,所以免了为太子选秀一事,但大办是免了,这事还得进行,只是太子妃,极有可能是在朝中官员之女,爹是凤离左相,你明白爹在说什么吧?”沈墨沉沉叹了口气,先前在祠堂中当着众人的面指责几人的怒气已经完全消散,此时只是一个父亲,眼中含着对女儿的担忧,又道:“宫门之深,爹舍不得让你进去啊。”   “爹,女儿不孝,女儿惹得爹担心了……”沈落雁心间一震,却是酸涩,凤目含着清泪,直直跪了下去,“女儿昨日还忤逆爹……对不起,对不起……”   沈墨看着她在那里磕头,却没有阻止,待看她的额头已然通红一片,才走过去抬手扶她起来,“雁儿,该是爹跟你说对不起才对,你周岁之际,你爷爷念着那算命先生几句胡言乱语,就不顾你年纪小就送你去了白云观……爹极其有愧于你和清和啊……”   “爹是深爱蓝姨的对吗,为何大哥他还要离开……”沈落雁看着眼前已然在岁月中不知不觉苍老的亲人,心间酸意更甚,喃喃道。   “孩子,你还不懂……也不必多问了,今日你就在自己房中等着吧,待会儿跟着清风离开吧……越早越好……”   “爹,我……”沈落雁听得一惊,不由出声道。   “不必多说了,爹想静一静了,出去了也不要给家里写信了,你母亲那边我同她说,你不必挂怀,方才爹在祠堂说你,也是让别人听着,爹没有生你的气……走吧,我知晓你跟那个人在一起,去找他吧。”沈墨摆了摆手,叹道。   “我知道……爹……爹,那雁儿先退下了。”终是不舍,见沈墨背对着自己站在书桌后,沈落雁眼中含泪,终是走出门去。   听着门轻轻掩住的声音,沈墨神色不变,只是一双手微微得颤抖着。   ****************************   “雁儿。”   沈落雁看着站在走廊处的修长身影,那个还穿着绯色绣云雁朝服青年,顿住了步子,唤道:“二哥。”   沈清云看着她眼睛通红,额头通红的磕伤,眉间微蹙:“爹又说你了?”   “不是爹,是我自己不对……”   “二哥,谢谢你那些日子一直帮我,若是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沈落雁想起了自己还没解了六花之毒时,为了不让自己真的忘掉一切,拼命记着,回忆着,才致遭受万般痛苦折磨……如果不是二哥的笛声,想是她早就支撑不住了。   她也感谢,若不是沈清云暗中帮她给三哥传信,想是自己根本无法让三哥从东月赶来带自己离开……也不会有,再次遇到那个人,知晓那个人还一切安好……   “傻妹妹,跟我说什么谢谢,你这是把我当外人么?”沈清云抬手弹了下她的额头,见她吃痛黛眉皱起,道:“这会子知道痛了,给爹磕头的时候就那么使劲么,知不知道现在雁儿变得很难看了……”   不由想起了沈府众人都对自己极好,虽说她并不是从小在这个府中长大的,但是从自己回到这里,爹和娘对她极其疼宠,百依百顺,大哥沈清和虽不是娘所生,是蓝姨的儿子,但是对她也是极好的,每次外出谈生意回府中同爹请安的时候,总会给她带很多礼物,而那次她任性得跑出了沈府寻找璟曦,为了找她,大哥奔波了很多地方……见到她时,自己一脸的风尘仆仆疲惫之色,也只是关心着自己有没有事……   三哥更是为了她,从东月赶回来,连着几月,为她付出了极多极多……   她何其有幸,生为左相之女,得兄长如此庇佑爱护……如今心中去意已定,更是不舍十分。但却无法,想到母亲因为自己病倒了,心间更是愧疚……身为子女,她怎能如此不孝。   “尽管舍不得,但是离开是最好的选择了。”沈清云看着那个紫裙身影渐渐走远,轻声喟叹,想起了记忆中一个已经模糊的身影,龙姿凤章,第一次见时,尽管只着一件青衫,但华贵的气势丝毫不掩,而后相识了解之后才叹,那样一个气质温雅之人,想不到竟是驰骋沙场的大将军,更是还有一个尊贵的身份,凤离七皇子……一时思绪恍然,“雁儿,若是再见,我们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   沈清云摇了摇头,看着沈墨的书房处,踏步走了过去。   第三卷 千山一画   第八十三章 浮沉异势   【空中泡影虚踪迹,局内机缘假认真。】   沈清云刚推开书房的门,踏进房门的脚却似是踩到了什么东西,是一支狼毫,上面还有未干的墨迹。   “爹,四妹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正……”沈清云弯腰拾起狼毫,边对着屋中之人说道,却在抬头时看见书房中的景象,立时惊出声,“爹,爹!”   书桌上的东西凌乱四散着,地上掉落着一堆书,而沈墨歪倒在地上无知无觉,沈清云忙过去将他扶了起来,背到房中的床榻上。   “人都哪里去了!”沈清云疾步走到院中,却是见书房周围竟是没有一个侍从,见前方走廊处往这边疾走来几人,不由吼道:“你们几个快去请郎中来,老爷晕倒了!”   来人正是管家,同几个仆从,听到沈清云的话立时一慌,后面的几个仆从忙奔向了大门处。   “二少爷,老爷怎么了……”管家急急问着,却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有些慌道:“二少爷,太子和明珠郡主忽然来府中了!正在前堂坐着。”   “太子和郡主?管家,你先照看着老爷,我去前堂看看去。”沈清云犹豫了顷刻,便跨步向前堂而去。   沈府大堂。   “微臣拜见太子,明珠郡主。”沈清云匆匆赶赴到正堂,见堂上坐着的两人,忙俯身拜道。   “是清和啊,快快起身。本宫也只是突然来左相府,想问些事。”凤璟曌站起身来,扶起沈清云,笑道。   “太子殿下有何事,直接宣臣子去宫中即可,怎亲自屈尊来府里……”沈清云有些不解。   “呵呵,无妨,对了,清云,本宫听说府中的四小姐曾见过神医,所以本宫来,是想询问一下神医的踪迹,皇上的身体一日不见好转,本宫一日寝食难安啊……”凤璟曌满脸的忧色,解释道。   “你去唤小姐来堂中。”沈清云神色闪过一丝怔愣,转身对着一侧奉茶的丫鬟吩咐道。   “殿下,稍等片刻。”   “怎么不见沈相大人?”明珠郡主坐在凤璟曌一侧,只见到沈清云一人,不由出声问道。   “我也刚从家父的书房赶来,方才他忽然晕倒了……”沈清和沉沉叹了口气,面色焦急,“方才迎接太子来迟,实属有因。”   “二少爷,二少爷,小姐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沈清云忽然神情一凛,怒声喝道,座上正喝茶的凤璟曌听到那管家的话,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了去。   “二小姐房中人不见了,奴婢只看到一封信。”丫鬟忙跪在地上,语气惶恐,双手奉上那个信笺。   沈清云结接过那个信笺,看罢了,脸色一变,怒道:“荒唐荒唐!真是太不像话了!”   “清云怎么了?”凤璟曌见沈清云这般,不由问道。   “……臣家丑之事,实在不想说……”沈清云脸上带着怒容,却是屈膝跪在地上,“微臣的妹妹,突然同人私自离府去了……我见家父无故昏倒在书房,想必是被妹妹气得……”   凤璟曌听得一愣,沈清云的意思是……沈府的小姐同人私奔了?这事情可真是……凤璟曌心中惊异,面色却未变,上前扶起沈清云,安慰道:“清云,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去照看沈相,过会儿我派宫中的太医过来一趟吗,而令妹之事……待找她回来时,再说吧。”   沈清云感激谢道:“谢太子体恤……”   明珠郡主也听得心中一阵惊异未定,却是没有说话,待同凤璟曌出得相府,才嗤了声,道:“太子哥哥,想不到相府的小姐竟然跟心上人私奔了……左相都被她气倒了,这样的女子真是不顾廉耻,还是相府的女儿呢,幸亏太子哥哥还没娶她为妃……”   “心上人么?”走出相府,听着明珠在一旁不满道,凤璟曌却是没有生气,“明珠,我可是听闻人说,那沈府小姐自小不是在沈府长大了……”   听到明珠因为自己的话而讶然,凤璟曌只是笑了笑,含着几分意味不明。   ******************   “灵儿,灵儿!”房中沈清和正同冯灵下棋,门外忽然踏进一个满脸惊疑的中年男子。   “舅舅怎么这么慌张?出什么事了?”冯灵将手中的棋子放下,问道。   “灵儿,苍澜姑娘留下一封信,走了。”冯雷看了看坐在冯灵一边的沈清和,见冯灵点了点头,便将手中的一个黄色信封递给了她,道:“今日,我派人去请苍姑娘来府中商量一同回东月的事,派去的人只带回这个信封来,而那个院中现在已经无人了。信中是苍姑娘的笔迹,说是她有些事,暂且同我们别过了……”   冯灵看了看手中的信,一时愣怔,沈清和在一旁听着,“苍澜”二字,似是在哪里听到过,不由问道:“这个苍姑娘是何人?”   “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冯灵转头微笑着对他解释。   “舅舅,苍澜已经在信中说了,她过些日子就去东月找我们,所以不必着急了,再说,苍姑娘是有事。”冯灵看罢信,沉默了半晌,回了句。   “唉,我只是担心苍姑娘孤身一人行走,不太安全啊……而我方才派人去兰卡城门处打听时,却没有人说有见到过一个紫发紫眸的女子,这怎么会……”冯雷摆了摆手,说起了自己方才调查到的事。   “是么。”冯灵美目中暗闪过一丝阴霾,转瞬即逝,“舅舅,那就拜托你多带几个人去城中找一找……若是没有找到人,就去城外……务必要找到她,她可千万不能有事……”   沈清和看着身边的女子冷静的语气吩咐着事,心中有些疑虑,却是没有说出来。   那个苍澜姑娘,沈清和想着这个名字,心中带着几分好奇和疑虑,曾经是有个人同他说过这个名字的,应该不会记错的。   城外的一条官道上,棕色大马飞奔而去,马蹄扫起了重重尘土,马上是一个白衣少年,乌发高束,一张白皙的面容,虽是普通,但那双眸子却异常得明亮温润,如水一般澄澈。   待大马疾驰到一个岔口处,少年立时拉缰勒马,吁声喝停。   “白沧,我们这一趟终是连夜离开了摩罗国。”少年说道,但周围却是没有另一个人。   “好……啊……可是,苍澜,你能不能慢点骑马啊……我一直害怕着掉下去。”此时才见少年的衣襟处鼓鼓一块儿,从中探出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是一只白毛小兽,圆圆的蓝眸中带着几分害怕,颤颤说道。   “呵呵,对不起啊,我骑马太急了,没有顾忌到你,白沧,对不起……”苍澜听着小兽的声音,歉意得懊恼道。   “苍澜,你这么急急得出了摩罗,是要做什么去啊?”白沧从她的衣襟里钻了出来,跳到了马脖子上,抖了抖身上皱在一起的白毛。   “我想看看这天下的模样。”苍澜想起了自己还是天算师的时候,就有一个愿望,想着若自己是个凡凡夫俗子就好了,   “你呢,白沧,有没有什么愿望?”   “我想吃遍天下的好吃的。”白沧打了个哈欠,只是说道吃的时,软糯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喜悦兴奋。   “怎么不急着跟我说回巫山啦?呵呵,还有,你不是不喜欢人么?”苍澜见它有些兴奋,不由故意打趣说道。   “这不算……我只是觉得这外面的人,并不是我们族中所流传的那样可恶,除了那些想捉我们走的坏人,也有很好的人……”   “哦,我还不知道你见过些什么好人呢……”苍澜有些失笑,想不到有一天会听到白沧这样的话。   “哼……可买好吃的话,我们没钱哪……”白沧轻哼了声,蓝眸转了转,想起了另一件事,“啊……没钱!那怎么办啊!该不会我们要一直饿着肚子吧……不行不行,苍澜你要去赚钱,我不想挨饿!”   “恩,我去赚钱么,也行啊,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学骑马啊,我看你哪里是怕马,就是懒得学。”   “你……”   “逗你了,我临走时偷偷跑到阿修宫去了,见到了父皇,你知道么,白沧我居然有两个弟弟了,还是双胞胎,很可爱,我还偷偷去见了母后,只不过没敢去跟她相认,因为我又要走了,怕惹得她又一阵伤心……”苍澜下了马,将马匹拴在一棵树上,自己抱着白沧坐在一块大石上。   “父皇今生只娶了我母后一人,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他们……那些书上说的,这世间的男子大多是三妻四妾,王孙贵族之人尤甚。中原的那些国,听说国主都是后宫佳丽无数……”   听着苍澜坐在那里说着,白沧晃了晃头,从包裹中拖出了一个纸包,那是苍澜为它准备的松子糖,爪子却没法打开那个结,只好忿忿得幻化成了人形,听到苍澜的话,嘴中含着糖回道:“我娘亲也只有爹爹一个呢……苍澜,你想嫁人了?”   “没有,呵呵,只是我想起来,原先我还是苍羽的时候,倒是想嫁给一个人,只是我们终究是有缘无分,错过了。”苍澜看着天,语气平静地说道。   “为什么错过了?”白沧疑惑问道。   “白沧,你可知道,天算师虽是有着非凡的天赋和本领,能预测到世间的很多事,小到凶吉祸福,大到国运天命,或许有得必有失吧,老天爷不可能那么宠爱一个人的……每一个天算师获得了这份特殊的能力,却是带不给自己真正的幸福,尤其是,终无法与所爱之人相守,原先我听师父给我讲那些天算师前辈事迹的时候,还不信,但是现在我却没法不信了……而父王,自从那年我出事后,就下令,摩罗的清殿再也没有所谓的天算师了,或许占者,算师还有,但天算师却没有了……”苍澜叹了口气。   “若是执意在一起呢?”   “若是执意在一起,那么要不就是你死,就是你所爱之人死……不是生离,而是死别。师父说过,这是我们的命数。”苍澜想起了自己的抉择,淡淡笑了笑,无奈中也多了几分释然和洒脱。   “好复杂啊……”白沧鼓着脸,叹道。   “呵呵,是有点,人心难测,而这世道就是各种各样的人心所致,以前我不太懂,现在却是有了一些理解。能重活这一世,我已经很满足了。”   “哎,这是什么?”白沧手上拿着几颗黑乎乎的东西,不解得瞅着,“这是糖吗?”   苍澜转头,看见包裹里的一个小布包被打了开来。   “白沧别吃,这不是糖,这是无名前辈的舍利子!”苍澜见他要往嘴里放,忙止住了他,急道。   “什么舍利子?无名前辈是谁啊……”白沧拿着舍利的手一顿,不解问道。   第八十四章 苍澜之怒   【是何人相伴一场,是何人起誓不忘。】   听着白沧的问话,苍澜失笑:“我都忘记了,你不认识无名前辈,也未曾得缘一见。”   苍澜看着那几颗被白沧无意翻出来的舍利子,上面还有些似是黑色的灰尘,不由用袖子轻轻擦拭了下,擦掉了污垢,露出了如同白玉一般的圆融色泽,又似是琉璃一般光华流转,苍澜看静静躺在手中的舍利,想起了那个老者,心下一片安定。   临行前,她策马去了大昭寺要同无名前辈告别,却不想被告知前辈他已经……圆寂了。   那日为她引路的小僧人抱着一个小布包,对她说,这是无名前辈要赠予她的,整整十八颗舍利子。   这些舍利是无名前辈一生修行的结晶,苍澜当时接过时,心中满是震惊和悲恸,前辈带她不远万里来到了摩罗,前些日子自己还去寺中得到他的点化,却不知他竟然……许是见自己忽然间无法接受无名前辈的逝世,大昭寺的主持出来劝慰她,“佛陀慈悲,无名功德已成,带业往生,永脱轮回,这是他的机缘,施主不必太过感怀。”   她跪在殿中,静心拜过佛祖。   永生与一瞬,不过一念之间,此身最是难得,妄念消尽,珍惜度日,此生便是永生。   这是无名前辈对她的点化,勘破放下,如今自己因前辈圆寂而生悲意,或许也违背了他对自己的寄托了。   “呆子,呆子!”白沧见苍澜看着手中的那些白色的舍利子发愣,不由出声道:“又在发什么愣,我们还要不要赶路啦!”   “哦哦……走吧。”苍澜回过神来,应声到。小心见手中的舍利子包好,见那包裹中还放着给白沧买的松子糖和她们带的干粮,转念便将舍利子放进了怀中。   “几颗破石头,还那么珍惜干嘛?”看着苍澜小心宝贝的模样,白沧不满地嘟喃着。   “白沧,这不是破石头,这是无名前辈圆寂后得到的舍利子,于修行之人来说,这是一生佛缘得化的见证,是佛家的至圣之物,以后切不要随心说这个是破石头了,这是不尊敬,知道吗?”苍澜耐心跟他解释着。   白沧看着苍澜分外认真的神色,终是别扭低声道:“好啦,我知道,其实这跟我们镜灵一样么,死后身体腐化,但却会留下一颗镜灵珠。族中对每一颗镜灵珠都很宝贝尊敬,听你说这是什么前辈死后得到的,我也猜到一些了……以后不会那样说了……”   “呵呵,白沧,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苍澜笑得抚了抚它的白毛,轻声道:“天算师死后,会留给世间一面镜子。”   白沧,若是那个时候你在我身边,就帮我把镜子带走吧,苍澜心中默念着,嘴角扬起一个笑意。   “镜子?难道你界域里面的那个镜子么?”白沧想起了有一段日子自己进了苍澜的界域,在那里还看到一个名叫界魂的影子,不由询问道,“可是我要镜子做什么?”   “恩,就是那个。”苍澜点点头,“至于你要它做什么,哈哈,我把它送给你,做个纪念。”   “好吧,若是我以后也死了,我就把我的镜灵珠送给你,也让你做个纪念。”白沧跳上了苍澜的肩膀,糯糯可爱的声音。两人这般闲谈说笑,却是浑不在意说着生死之事。   原来它方才听到自己的心声了,苍澜轻笑了声,点了点头,她和白沧能忽听心事,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   “好啦,白沧能不能变成小孩子,来,我带着你骑马。”苍澜抱着白沧向马走去。   “我不想骑马,腿会疼,坐着也不舒服。”白沧立刻摇了摇头,否定了苍澜的提议。   “你不是男孩子么,还怕疼么?”苍澜一时哂笑。   “我不是男孩子,我是镜灵兽。”   “小白以后是我的弟弟,就是男孩子……还是说,小白你想变成我现在的模样么,女子?”   “才不要!哼,谁怕谁,不就是骑马么?我又不是不会。”   眼前幻化成男孩子的白沧却是比早先高了不少,让苍澜倒是一阵诧异,难不成白沧长个子这么快么?   苍澜也只知道自己能似白沧一般易貌,却是不知识得益于她跟随着叶思凡时修习的雍鸣之术。虽是现在幻化模样已经很容易了,但她却始终记不得是谁教授她这一个术法的。   白沧一直是幻化成苍澜的模样,虽是现在她已经变回了苍羽,而为了在外方便,不招惹麻烦,她才不得已换了另一个容貌。而白沧幻化成的模样,如果苍澜没解封印的话,也就是如今这一副容貌了。   苍澜看着他利落得爬上大马,虽是一个少年的模样,动作确实很标准,心中一奇,自己是以前父王教习自己骑术的,镜灵兽还真会骑马么……不由一阵失笑。   初夏刚至,苍澜看着那些路旁的树,嫩黄的抽芽已经渐渐长成了叶的形状,绿意含着无限生机,间或几声清脆的鸟啾从树间传来,抬眼看着无边的碧天,嘴角一弯,心情无端轻松了。   若是先前,许是自己是担心害怕日子就这般悄然来临和逝去,因为她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即将来临的未知的命运。只是现在,再也不会了。   即便害怕,命运还是会降临,那还不如按照自己的意愿好好活他一场,也不枉此生。   在冯雷带着人找遍了兰卡城,依旧没有找到苍澜,待出得城外打探许久,依然是没有人见过一个紫眸女子。此时,苍澜和白沧两人骑着马顺着官道一路往东南行,向着摩罗边界而行。   看到前面一个城门,还有进进出出的行人,待二人牵着马走进时,才看到门上“朝云县”三个大字。   苍澜心中一定,这就是父王跟她说过的摩罗同凤离的边境接壤处,朝云县。   此时已经是过了晌午,也也不知道到下一个地方要花多长时间,同白沧商量了会,二人决定在这个县城找个客栈夜宿一日。   “唉哟!”   正待苍澜牵着马,同白沧沿着街道寻客栈时,突然间身前不远处,一个有些佝偻的身影痛叫了声,接着身子便踉跄着向街上扑去。   周围的行人立时散开了去,竟是没有一个人去伸手扶那摔倒在地上的老人。   人群忙着向一边躲去,夹杂着窃窃私语,顺着看去,五匹肥硕健壮的棕红大马踏着蹄子在那里打着响鼻,马上皆是衣着不凡的汉子,为首的一个紫色绸衫男子扬起了手中握着一根银色的长鞭长鞭。   而那扑倒在马前的老人,背上的衣服赫然裂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这番情景,想是那紫衣男子方才所为。   苍澜见近处路上的行人不去扶那老人,却是忙着向两边躲去,似是在躲避着什么洪水猛兽,立时皱了眉头。   “你们这么一群人怎么欺负一个老人家!”苍澜拍了拍大马,便向老人走去,白沧却是先自己一步,小跑到那地上的老者身边,摇摇晃晃地扶着他起来,人小力气也不够,苍澜忙在一边搭了把手。   那为首的男子见是一个不过十岁左右的白衣少年,对着自己怒目而视,不由嗤笑了声:“哟,小子胆子不小啊,竟然敢跟我叫板!死老头挡了我的道,就该死。”   “啧啧!哥,这小子长得真不错啊!”另一个马上精瘦的年轻男子却是高声对着那紫衣男子说道。   “咦?”紫衣男子本欲挥下的长鞭一顿,目光仔细往那白衣少年身上看去。   周围躲着了行人也顺着那声音看向了街道上站着的三人,一个倒霉的老人,还有一个年纪大一些的白衣女子,样貌普通,随即众人的目光看向了那出声的少年,皆是出神。   心间皆叹,这是天上的小神仙下凡么?人间怎会有这般样貌的小孩儿。   这突然出现的好心人想不是本地人吧,只是这二人怎么没眼力见,竟敢冲撞那几人,众人怯怯得看着路中间的几匹大马,不由叹惜,这么天仙似的小娃娃,恐怕难逃那几人的手心了。   紫衣男子也是一个愣怔,随即目光里带着几分淫邪,大笑了声,长鞭带着破空声挥下,却是将马前的白沧身子一卷,带向马去。   “你放开他!”突然这番变故,苍澜见那紫衣男子扯着白沧,不怀好意得向白沧脸上摸去,惊怒非常。   只是此时却也顾不上遮掩了,苍澜向前几步站定,纤手在胸前变换动作结印,除了苍澜自己,谁也看不见,随着一声声念语,一条条细如头发的银丝从她身后飞向了那几匹马,还有女子含着怒意的一声:“缚!”   那些灵活如长蛇的银丝顷刻缠上马上几人的脖子,苍澜右手虚空紧紧一抽,几人登时觉得脖间似是忽然被勒紧了,惊恐得涨红了脸,那紫衣男子握着长鞭的手一松,白沧得了空,从马上跳了下来,忙跑到了苍澜身后。   站定后,颇为嫌恶得用袖子擦了擦脸,觉得脏死了,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人刚才用手在他的脸上摸来摸去。   “女……侠……饶……”几人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邪门害怕极了,那个白衣女子的几个动作便让他们动也动不了,他们扯了半天也没在脖子处扯到什么东西,只是渐渐觉得难以呼吸,疼痛越来越强烈,已经能听到皮肉被划开的声音,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再也顾不上,忙哭叫着求饶。   见白沧逃离了那人,苍澜的心中一松,手上的动作却是没有松开,看着那马上的男子,一双紫眸暗沉到了极致,她却不知道,自己的眼中一抹血红一闪而逝。   “若有下次,小心你们的脖子!”   站在苍澜身后的白沧听着她冷若寒冰的声音,有些陌生,甚至有些可怕,不由愣住了,苍澜怎么了?   第八十五章 望尘之诺   【当一个人真正有所在乎和珍惜的时候,就已经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不敢……了……”   “女侠……饶命……”   几人脖间的鲜血愈来愈多,神情也愈来愈惊恐,此时几人已经害怕得涕泪横飞。周围的人见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不知那个白衣女子使了什么邪术制住了那五人,早害怕惊叫地就四散了去,街边的店铺见那一向横霸朝云的五虎被一个样貌普通的白衣女子制住,虽是暗暗称快,但也都匆匆忙忙关了门,恐受牵连……街上一时空荡荡的,只有五个哆哆嗦嗦坐在马上不敢动弹丝毫的男子和一个白衣女子对峙着。   身后被扶起的老人此时神情也带着几分讶然看着那个女子。   “滚!”紫眸中越来越暗,而浓烈的血红越来越多,有些骇人,苍澜闭眼平息了胸中翻腾不止的怒意,深吸一口气,五指一展,似是扔掉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对着那几人冷冷说道。   重新得了生机的几人听到这句冷冷的话,半是畏惧半是不甘得点了点头,却是顷刻调转了马头,便要逃离此地。   “呸,臭娘们你给我等着!”撂下狠话,那为首的紫衣男子惊慌得策马逃离了,其他人唯恐那白衣女子再使什么邪术,紧跟在他的身后离开了。   “苍澜,你还好吧?你方才怎么了……”白沧扯了扯她的衣服,含着担忧问道。   苍澜刚才很生气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让他觉得有点怕……   “白沧,没事了。”苍澜抬手抚了抚额头,那里已经是密密的汗,身子也有些晃,如今的身体连使用天丝都会这样么,苍澜有些自嘲笑了笑……   低头见白沧一脸担忧的神情,蹲下身,笑道:“我刚才吓到你了么,这是天算师的术法,天丝。我方才怕你被那人会伤着……所以有些失控了……”   想着方才的情形,心中忽然涌起的莫名杀意,苍澜一时也有些愣怔,她是担心那些人伤着了白沧,却也没料到自己的反应会那么激烈。   而天丝,这还是她第一次用在别人身上……方才,她心中竟然想杀人……不由一阵暗自心惊。   “他们伤不了我的,只是你以后不要这么生气……有点吓人……”见她又在发愣了,白沧知道苍澜刚才的举动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不由吐了吐舌头,小声道。   “呵呵,好!”想不到竟然吓到他了,苍澜无端觉得有些想笑。   “多谢两位相救,若不是你们,想必老头我已惨死那几个恶人的马蹄下了。”刚才被扶起的老人此时走了过来,对着苍澜两人谢道。   闻声,苍澜站起身来,这才看清了那老者的容貌,白发长须,慈眉善目,见他此时好好的,苍澜心中的担忧也散了去,道:“前辈言重了,见不平之事,怎能袖手旁观,不知前辈怎么称呼?”   “老身名萧旷,二位小侠士怎么称呼?”   “侠士?我们不是侠士……我叫白沧,她叫苍澜。”一边的白衣少年快嘴回道,正是白沧。   “呵呵,萧前辈勿怪,我家弟弟年纪小,不过前辈,方才那几人是何人,在这大街上骑着大马撞了人还不依不饶,怎得没人管么?”苍澜想起了方才的情景,问道。   萧旷面带无奈,摇了摇头:“那五人是有些来头,为首的那个紫衣男子是朝云知县的小舅子,素来横行朝云,欺男霸女,因着他同知县的关系,谁敢管啊……今儿个老头我身子不爽利,挡了道吃鞭子也算是倒楣了。”   苍澜听得一惊:“怎会如此……”   萧旷叹道:“苍姑娘,我们先离开此地再说吧。那五虎向来凶霸无理,方才在你手下吃了亏,该是含不下这个气,定是搬救兵去了……姑娘先随我离开这里避一避吧……”   萧旷带着苍澜和白沧二人经过数条小巷,最后停在一个窄胡同角,那里一扇木门紧掩着。萧旷引着二人进了门。   “我见你二人不似在朝云人,想必也是初来此地,若不嫌弃,就先在这里住下。”   苍澜听得面色一喜,方才自己对那几人动了手,又听得额那几人的身份很是不一般,想必是一般的客栈不会让她和白沧住了……萧前辈这一言,正合了她的心意,不由立刻拜谢。   转身看着这个小院中,竟是修筑着三个大火炉,还有一个水池,几间简陋的矮房,并无别的人了,疑惑道:“萧前辈是一人独居?”   萧旷听得,脸上淡淡一笑,回道:“爱妻同爱子都已经逝了……呵呵,先前的住的院子显得太空旷了,我便搬来此居住。”   苍澜听得一怔,忙道:“萧前辈,苍澜无意冒犯,还请原谅。”   “无事,哈哈,老头子不在意那些,倒是苍姑娘一个一个前辈的叫得分外生疏,叫我萧老伯就行了。”   “这朝云算是凤离与摩罗的交界处了,你们二人是要去什么地方?”   “我们想四处看看,也并无什么去处。”苍澜笑道。   这便,苍澜和白沧决定留在萧老伯家一晚,而他们也知晓,白日了他们遇到的那朝云五虎一向在此地为虎作伥,欺压百姓……那为首的紫衣男子更是掳了不少良家女子做小妾……连朝云稍微有些美貌的平民少妇都难逃其魔爪……   待被苍澜问及怎么没有官府来管时,萧旷叹了口气,解释那五虎不仅在朝云,更是在京城岐都有势力关系,就算是他们手上落了不少人命,一般的人也奈何不得他们。   二人听得俱是沉默。   见此,萧旷忙招呼着二人收拾下住的屋子,说是先不必忧心那事了,苍澜和白沧便暂且在这里住下了。   ***********   已过子时,寂静无人的街道上,一个白色的身影从一排排居民的房顶上飞跃而过。   白色的身影偶尔停下来,站在高处四处张望一下,在瞧见前面不远处的一座灯火辉煌的高墙大院时,蓝眸中闪过一丝狠戾。   白沧的身体异常灵活,轻轻一跃,便敏捷得爬上了那高高的院墙。   正待他寻到了落脚处,欲跃入院中时,肩膀处却被轻轻一拍,吓了他一跳。   “别担心,是我。”背后传来一个慈祥熟悉的声音。   白沧一愣,回过头,居然是萧旷老伯伯。   此时他依旧是白日的着装,精神却是变化了好多,白沧见他同自己一般坐在墙上,不由有些奇怪。   萧旷老伯伯原来有武功……那今日……   “白小子来这里做什么?”萧旷见面前的白衣少年盯着自己,眼中含着疑惑,不由一笑,问道。   转过头,看着那院中,灯火璀璨处,丝竹软语不歇,不时传来阵阵男人的大笑,白沧的蓝眸中带着几分狠辣,带着几分稚嫩的声音却是冷冷的:“今天那五个恶人害死了那么多人,就算他没惹我,我遇到他,这么坏的人,我不想让他活着再去害人。”   苍澜从水镜中看到了那五个人的所作所为……白沧忽然觉得这五人比那些要捉自己的坏人更可恶至极。   “哈哈,好小子,倒是对我的脾气……只不过,这些人自有人来惩罚他们,你小子切不可自己动手,小心惹祸上身啊。”萧旷听少年说了来龙去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   “我不怕!”   “哎,傻小子,你们姐弟二人白日同那五虎起了冲突,若是他们出了事,定是会怀疑到你们身上的!”萧旷竟是丝毫不曾怀疑这个白衣少年竟然能伤了那五个壮汉……老人摇了摇头,再道:“你同你姐姐不是还要在凤离四处看看么……虽说这五人现在气焰嚣张,但气数也将尽了,恶人终有恶报,你且安心随我回去吧,切不可私自动手。”   “好……好吧……我没想这么多……好麻烦,还得考虑那么多后果,若是会给苍澜带来麻烦,那我就不管了……”白沧作势跳下了墙头。   “把这个送给你,喏,接着。”随后跃下墙头的萧旷抛给了站在那里的白沧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白沧伸手接住,触手冰凉,通体乌黑,是一把小巧至极的匕首。   他本是少年的身形,手掌也极小,握着这把匕首却是极其合适,第一次得到了趁手的兵器,白沧有点兴奋得比划着,“很合适啊!”   萧旷见他十分高兴的模样,不禁笑道:“老头子这一辈子,最嗜好的就是锻造刀剑……这把匕首本是要锻造好要送给小儿的,他小时候极喜欢练武,却是没送出去,后来也就被我随身带着……走吧,我们回去吧,你将你那姐姐迷晕了,倘若她醒了,知道你做了这事,定是会生气,责怪你的……”   萧旷看着白沧极其喜欢那个匕首,心间涌起的伤痛散去了些,那把匕首本是他送给尘儿十岁生辰的礼物,只是那年自己因为找一块奇世玄铁误了那一日,待他回家看着尘儿和妻子隐藏着失望的眼光时,这份迟来的礼物最终没送出去去。   而这一份迟疑,让他后悔了这么多年。   “她会生气?我杀的是坏人,她干嘛要生我的气……”   萧旷见少年听了自己的话,终是点了点头,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面带笑意,道:“我这一世,生死场,阴阳别,都没了什么遗憾……只是,白小子,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萧老伯什么事?”白沧将那个匕首装进了刀鞘,放在怀里,抬头问道。   “我曾经铸造过一把剑,名为望尘,是为我的亡子所造……但不料,被江湖中人夺了去,我给你一张图,你随着你姐姐行走各处,日后要是见了它,若是可能,能帮老头子我带回这里来么?”萧旷从怀中递给他一张牛皮小图,上面画着一把剑,只是白沧翻了翻,背面还画着别的什么东西,他看不懂。   “行,只是这事你也可以同苍澜……我姐姐说啊,怎会同我讲?”白沧不是不晓得这事情的轻重,既然是老伯逝去儿子的遗物,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了。   “我若是同你姐姐说了,苍姑娘定是会竭尽所力帮我找回望尘……我不知那剑此时在谁的手中,所以,找不回来也就算了吧,这只是老头子的一个念想罢了……总不能因为这个,让你们涉险。”   “哼,萧老伯伯的意思是说我白沧不值得托付了呗。”白沧不傻,隐约猜到了萧旷的话意,不满道。   “哈哈,白小子怎会如此想,好,算是老头子说错话了……那寻回望尘的大事就拜托给白小侠了,替我找回那把望尘。”   “好。”白沧分外认真得应到。   白沧此时却未多想,为何萧旷会将这么一件事托付给他。   只是独留在房中的苍澜却是睡得并不安稳,白皙的脸上此时满是挣扎的神色,双目紧紧闭着,低低呢喃着什么。   那平滑的额头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水滴纹痕,色泽血红欲滴。   第八十六章 血契触微   【身外何足言,人间本无事,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夜色里,静静的街道上只有两个身影渐渐走远。   “吱呀”一声,白沧动作轻轻得推开了门,蓝眸睁得大大的,唯恐吵醒正在熟睡的苍澜。   “苍澜,苍澜!”房间里一片漆黑静谧,夜能视物对于镜灵来说很容易,只是待白沧的眼光落在地上那一团白色上时,惊叫了声。   本该在床上熟睡的苍澜此时闭目在地上躺着,只着里衣的身子一直不停地颤抖着,白皙的脸上全是汗水,神色极为痛苦,嘴唇不住地呢喃着什么。   “苍澜,你怎么了?”白沧有点被吓到了,试图唤醒她,却是没有用。   “萧伯伯……”白沧人小抱不动苍澜,只好出去唤萧旷去帮忙。   翌日晨,苍澜从沉沉的睡梦中醒了过来,却是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看着床顶。   良久,抬手遮住了眼睛,挡住了一切。   一只小小软软的手覆了上来,苍澜感觉到额头上一阵熟悉的温暖。   “白沧,已经起床了?”   “恩,苍澜,你怎么了?不舒服吗?”白沧一直在床边静静坐着,看着苍澜醒来睁开眼睛,却是没有发现一边的他,只是兀自发着愣。   白沧看见她的手从醒来一直在微微颤抖着,后来又用手盖住了眼睛,他刚刚还以为苍澜哭了。   是因为昨晚吗?他和萧老伯伯回来后就见她在地上滚落着,身子一直在颤抖抽搐,神色很痛苦的模样,却是怎么唤也唤不醒,把他们吓了一跳。   萧老伯伯急着要去请大夫,白沧却是说不用,他不知道怎么跟萧老伯伯说,只好撒谎说这是苍澜的旧疾,只要吃点药就好了。   若是真的来了大夫为苍澜把脉,那样的话……   苍澜的身体跟别的人不一样,白沧知道,从他自己在那个白色的塔中被召唤醒来,从他看见的是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从那知道那个女子就是他熟悉至极的少年苍澜时……这一切都跟界魂跟他说的话完全契合了。   被解封的是苍羽的身体,而苍澜就是苍羽的灵魂。   他不知道那些大夫若是给苍澜把脉的时候,感觉不到脉搏会怎么想,他不知道。   “你昨晚做噩梦了?”   “恩”苍澜转头看了看窗外,天已经大亮,她却睡得无知无觉,怔愣间,听见白沧在一边问她,低低应了声。   苍澜拾起一边的衣服,慢慢穿着,听白沧在一边同她说话。   “你把我们吓坏了,怎么也唤不醒你,可是若你做梦的话,怎么会醒不来……”   “梦魇了……我梦到了以前的事,是那日我死的时候……”心悸已经渐渐消散了些,苍澜将长发随意扎起,转头看到白沧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看,苦笑道:“白沧,那个时候我全身都被利箭扎成刺猬了……根不活不下来了,除了封魂锁破,没有别的方法……还有这具身体,如今虽是完好如初,只是再也感觉不到痛了……”   梦里,她听到那么多人在哭着,喊着……撕心裂肺,让她心痛到了极点……只是,如今的她,又算是谁?   既定的命运根本无法改变,梦里的昭示,就是想告诉她这点吧。   她还能同那么多人再相见相认么……让他们再经受一次这般的痛苦煎熬么……她实在做不到啊。   “苍澜,我跟伯伯说你是旧疾病发了,我知道若是大夫来了,应该是没法给你把脉的……”白沧跳下了椅子,说道,见苍澜愣愣看着自己,复道:“我知道,你这样子在他们那些人看来肯定是很怪异的……说不定会把你当妖怪,嘻……”   “恩,我的脉象确实是异于常人的……”苍澜没想到白沧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幸亏如此,若不然……   正待此时,“笃笃”一阵敲门声传来。   白沧跑去开门,“是萧旷老伯伯!”   萧旷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粥和素点心,放在了房中的桌上,见苍澜已经好端端站在地上一愣,关切道:“姑娘,身体没事了?”   苍澜笑道:“让萧伯伯操心了,只是旧疾复发,小病痛,没什么事的。”   萧旷见她神色如常,言笑晏晏,脸色也没昨晚那般惨白,点头道:“没事就好,过来吃点东西吧,白小子已经同我吃过了,用过早饭他就一直在这里守着你,姐弟二人感情很好啊,呵呵。”   苍澜听罢,对着白沧笑了笑,带看到白沧腰间似是多了一件东西,不由问道:“白沧,你那是……”白沧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腰间,随即解下来那个玄色的匕首,递给苍澜,让她看。   “这是萧老伯伯送给我的,很好吧!”白沧的神色带着几分得意和期待,看着苍澜,期盼她也说些什么。   一旁的萧旷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笑着抚了抚胡子,看来这孩子果真是喜欢那个匕首的。   苍澜接过看了看,又想起昨日萧旷前辈院中修筑的一些火炉水池,明白了些萧老是铸剑师了。见这把匕首通体乌黑,凉意沁人,拔出刀鞘时,被一道雪色晃了眼,看得出来,这把匕首定是削铁如泥的宝贝,只是放在自己手里倒是有些显小不合适了。   “萧伯伯,这把匕首想来是很贵重的,白沧他不能随意要的……”   原本等在一旁的白沧不想苍澜非但没有如自己的期待说些什么,只说了这么一句,立时有些恼,他想着昨日还同萧老伯伯有个承诺约定呢,帮伯伯找回望尘剑,怎么能说是随意要的呢……   “苍澜,你……”   苍澜此时也看见白沧有些生气了,无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萧伯伯这把匕首多少钱,我把它买下。”   “呵呵,姑娘见外了,我本是见白小子可爱讨喜,相识便是缘,送他一件礼物罢了。”萧旷见姐弟二人这般,笑呵呵道:“我一辈子不知打造了多少刀剑,最大的乐事也不过是替他们找到有缘之主,难得白小子这么喜欢,若是说钱,岂不是让它沾染了铜臭,那样老头子我可不喜啊,哈哈。”   “苍姑娘,昨日我见你身怀奇术,本是世间少见,难免会被人觉得怪异,不瞒你说,昨日我也是那么想的,呵呵……不过,我这里有一件东西,想必你能用的上。”   苍澜同白沧这才看到,那托盘上还放着一个同色的漆盒,萧旷把它递给了苍澜。   “这是……啊!”   苍澜好奇得打开盒子一看,却是讶出声。   白沧看不到盒子里装得是什么,竟然让苍澜这般惊讶,便要嚷着要看。   苍澜轻轻将那个盒子放在了桌上,白沧凑过去,仔细看着盒子里,却是满满皱起了眉头。   “这里什么都没有啊,看什么?”   “白沧你看不到?”苍澜听见白沧的话,更是一惊。   她方才看见那个盒子里装着,一条冰蓝的长丝,长丝的末端分叉开来,分别系着两枚银指环,她惊讶不为别的,就是因为这根长丝跟她的天丝一模一样。   当然,别人是看不到她的天丝。   可盒子里的明明不该是天丝啊,天丝离了天算师的身体立刻化为尘埃消散……   “这丝和那匕首都是无名无主之物,我把它们送给你们,权当老头子我的一点心意了……苍姑娘也不要推脱了,我还是喜欢白小子的性子,你们收下就行啦……留在身边也当个防身用。”   苍澜听他这么说,只好咽下方才要拒绝的话,看了看桌上的盒子,不由伸手拿起那两枚指环,看了看,套在了自己中指和无名指上。   不大不小,完全契合。   “啊,我看见了,原来是条蓝色的丝啊……怎么苍澜一带上我就看到了?奇怪奇怪……”白沧见苍澜的指尖拖着一根长长的蓝色长丝,十分奇特。   “原来是这样。”苍澜想了想,凝神像是使用天丝一般念语,只是没有结印,果然,那天丝顺着自己的指尖,慢慢滑上了她的衣服,一寸寸消失了。   萧旷也是看得一奇,“我真没猜错,果然姑娘能用它,哎,这盒子放我这里多久了……都记不清了,说来也巧,这个盒子还是我从摩罗带回来的,一个姑娘匆匆找到我,说是让我帮忙给这根长丝铸造两个银环,她自己带着一块特殊的如同银一般的石头,后来,我把这两枚指环同那银丝合在一起,奇怪的是我再也看不见那根长丝了,而那两个指环也取不下来了……而说好第二日要来取物的那个姑娘,我等了她足足一个月,都没有再回来……”   “日后我每去摩罗都要去找那个姑娘,这么多年了,却是无果……今日,我就把它送给你吧,若是其他人拿了,也不一定能用啊。”看着盒子,萧旷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这也算是自己一直放在心上的一件事了。   “那,好吧……多谢萧伯伯了……”苍澜只好应道。   白沧见状,还是很奇怪那根蓝色的长丝,像是会随意出现隐藏一般,忙说着要看看,苍澜只好又唤那丝出来……   这样,倒真像是那丝有意识一般,让一旁的萧旷和白沧称奇不已。   ***********************   玲珑楼台,日光静好,临窗的书桌上展开着一幅未完的画。   一个清贵隽雅的年轻男子手中正在描画的笔忽然间一顿,随即心口一痛,桌上的一幅墨梅立时洒满了点点鲜红。   见此情景,一旁正在抬袖磨墨的罗裙女子立时惊喊出声,扶住男子有些摇晃的身子,美目盛满担忧和害怕,道:“公子,你怎么了?”   祁洛微愣,默然地擦去了唇边的血迹,看着桌上已变成血梅的墨画,眼中竟是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狂喜,不由轻轻吐了口气,用功平息了胸口处的痛楚,转头对着秦思,淡淡一笑:“无事,一点小意外罢了。”   秦思是个心细之人,见他说是无事,只是那一双手此时还有些颤抖着,不由道:“公子,你都吐血了,还说没事,是不是前些日子的身体没调理好又病发了,我马上去请郎中过来。”   她没忘记,自从无名前辈走后,公子整整昏迷了两个月,她含着惊惧和担忧日日守着,而公子前些天才醒过来,今天公子心情不错,她侍奉在一侧为他磨墨,却是见他好好地吐血了,怎能不心惊。   “不用了,秦思。”祁洛伸手拉住了她,嘴角弯起,神色带着几分喜悦,解释道:“没想到血契这么快就被触发了……那就是说,那个人要回来了么……秦思,那个人真的要回来了,到我身边……”   秦思听着他有些断断续续的话,抬眼见这人一向平静的神色满是激动和喜色,心中俱是苦涩和疼痛。   她自然是知晓祁洛口中的那个人是谁。   那是祁洛棋盘之中最重要的一颗棋子,因为那人和公子心上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容颜,而因为这一点,就注定了那个人的结局,不是么?就算是借用了公子心上人的身体,但那个人依旧不是她……   秦思想到此,心中的痛和嫉妒散了些,却是无法摆脱心中笼罩着的淡淡哀伤,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颗棋子……只是她的心甘情愿,能否换来公子心中的一点在乎?   “公子真的无事么,这幅画既然毁了,就别画了……公子还是先去榻上歇息一会吧。”秦思作势欲要拿走那幅画,祁洛却是拦住了她。   “把它裱起来,挂在我的房中去。”祁洛此时心中的喜悦散了些,神色换做的平静,只是扬起的嘴角显示着男子的心情不错。   “是,公子。”秦思一愣,应了声,转头看向了那幅未完的墨梅,心思难明。   一切,要开始了吗?   第八十七章 陌世如尘   【一条长街,一枚纹佩,一个背影,岁月在思念的轮回里流逝了多少个春秋,而那些岁月必定被记得。】   凤离永夜,岐都临江畔,笙歌不歇,灯火辉煌中,一座双飞檐高楼台幽幽而立。   精巧雅致的楼台,宝色琉璃在月光与灯光下异常的璀璨华美,推开的轩窗可见那华幔重重,隐约数个倩影而过,匾额处,“七香阁”三个大字行云流水,带着几分脱俗不羁之气。   一个天青长衫的男子站在楼阁前,右手上执着一卷画,眸光微敛,看着那三个大字,沉默半晌。   “玲珑楼台便是这里么?”   楼中不时传出清灵的琴音,还有女子柔润如玉的唱和,罕闻一般风月欢场的吵闹喧嚣,但看着门前纵横的香车宝马,空气中隐隐飘荡着的花香与酒香,让男子心中蓦然升起了一种莫名的违和。   想起了楼阁背后的那人,看着手中的画卷,男子一向平淡的眼中,暗沉如水,遂踏步进了那朱门。   却在刚刚踏进那朱门时,一个绿裙柔美的女子迎面而来,对着男子微微倾身,道:“这位公子,来此可是同哪位小主有约期?”   男子被她问得一愣,立时反应过来。   这七香阁同别的艺坊不同的地方便是,这里虽也是建在屠苏街的一座青楼,却是奇特非常,若非愿意,这里从来不强迫楼中的姑娘接客……尽管初始,有人想挑事,却是也忌惮着七香阁背后的主人,也不敢折腾了。   若来七香阁,必要事先递了帖子,就如同拜访相会那名门小姐般,礼数俱全……   七香阁中美人无数,更为让人称奇的便是那阁中七绝,冷艳高洁,清丽脱俗,妖娆妩媚,娴雅多才……容姿各异的美人,俱是那世间难寻的人物。   环视一番,阁楼中建设更是精致奢华,来此的一般非富即贵,男子想着这个绿群女子的话,从怀中掏出一个素色的请帖递给她:“我来找秦思姑娘。”   绿萝接过那张帖子翻开看了看,果真见上面写着“秦思”的名字,落款处之名是“九夜”,不由展颜一笑:“夜公子,请随我来。”   男子听她唤自己“夜公子”,不由伸手抚了抚鼻端,想着,那个小子若是知道自己偷拿了他的帖子来这里,会是什么反应。   无尘间。   “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曲未完,歌声停,珠帘便被人撩起,略微熟悉的脚步踏进房中来,粉衣女子勾弦停了琴,抬眼看着那个沉默地走进房中的男子,果真是他。   “姑娘怎么不弹了?”男子见她停了琴声,出声道。   “在琴帝面前,秦思不敢献丑。”   秦思看着静静坐在房中雪衣银发的男子,轻笑着解释。   她自是识得房中那人曾经艳冠六国的西蜀琴师,卫氏卫卿。   而这个如今浑身尽是凛冽气质的男子,让她也是好一阵暗自惊讶嗟叹,若不是见过卫卿以前的画像,同眼前这人一模一样,她完全不能将眼前这个寒峰雪岭般的男子,当做琴帝。   “姑娘过谦了,琴帝之名,早是化为尘土了,这世上不曾再有这人了。”男子淡淡应了声,抬眼看了看坐在矮案后的粉衣女子,美艳绝伦的面容,娴雅如水的气质,不愧是七香之首,只是……   “秦姑娘,你家主人什么时候才现身?”卫卿已经是第五天来此地了,想着自己几次都无所获得,再淡漠的心也有点焦急了,便直语问道。   “卫公子,我家主子早已在阁中等候你多时了。红泪,带卫公子去主子的房中去吧。”秦思复有挑起了弦,清凌凌弹了起来。   卫卿这才发现,屋中的屏风后还站着一人。   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面容清秀,只是无甚表情,抬眼冷冷得看了卫卿一眼,便撩起珠帘走了出去。卫卿见她走路时无声无息,心中暗道,这女子武功不俗,方才他进得房中来,竟是没有觉察到她的气息,这七香阁倒是隐藏着些人物。   那娇小的女子带着卫卿来到一处紧闭的门前,上前轻轻敲了两声。   门被打开来,一个绿裙女子站在房内,看着门外两人,待看到那个敲门的娇小女子时,立时展颜:“红泪,你……”   那红泪依旧面无表情的模样,转身让开了去,对着身后的卫卿道:“卫公子,请吧。”   卫卿听到红泪冷冷的声音,才知晓,方才他在秦思门外听到的那个曲子,原来是红泪所唱。   折柳别情,韶华负恨,那般缠绵凄恻的歌调竟是这个冷冷的女子所唱,卫卿对这个七香阁越发好奇了。   叶思凡跟在绿裙女子的身后上了二楼,听着经过的那有些未曾关严的门内,传出了丝竹歌声,或者是软语相谈,间或有男子的声音传来……看着那在楼间碰到的女子男子,见面俱是彬彬有礼的模样,不知为何,让他有些错觉,这个七香阁不是那红尘间的名利欢场,倒像是……   叶思凡看着玲珑楼台,暗想,倒像是公子小姐的游园会,这个七香阁倒是有意思。   专注想事的叶思凡没有看到,前面绿裙女子的脚步在一个房门前微微一个停顿,却是立刻转了个弯,带着叶思凡去了另一个房间门前。   “夜公子,请吧。”绿萝转身对着叶思凡道。   “谢谢姑娘了。”   待叶思凡踏进房门,欲将事先想好的说辞同屋中之人说,房中并没有女子,一时叶思凡有些疑惑,这个“秦思”难道不是这七香阁的女子么?   因为房中的只有一个白衣男子,正拿着酒杯独自酌饮,倒是一副清贵隽雅的气质。   这人是……叶思凡有些疑惑,正在这时,那个饮酒的男子转头看向了门边,祁洛看到他的相貌时,倒是有些惊奇。   这个人倒是同他见过的那个男子长得九分想象,看来这就是那传闻中的成王了。   “绿萝,这位公子是……”祁洛看着门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天青色长衫,长身玉立,盯着他看,只是那脸上的神色似是带着几分兴味。   祁洛被这般直直盯着看,心间微微不悦,却没显露分毫,问向了站在男子身后的绿裙女子。   “主子,这位便是那九夜公子,秦思小姐吩咐了,若是夜公子今日来了,便带着他直接来找公子。”绿萝如实回道。   祁洛听着“九夜”这个名字,想起了什么,随即点了点头,对她说道:“好了,我知晓了,绿萝,你先出去吧。”   “夜公子?”祁洛的话音微微有些上挑,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道:“公子,请坐。”   “不知公子今日来是……”祁洛放下手中的酒杯,若是秦思让人带到这里来的,他自是明白这来人是为何事。   “我来找她。”叶思凡坐下,将手中的画卷,展开放在了桌上,也没去想为何房中不是那个“秦思”,却是这西蜀的成王,这七香阁背后的主人。   这不过这样一来,更省事了。   白衣佳人,绝世无双,那极其熟悉的容颜,多少次梦回萦绕……   刹那间的失神,遂即收敛,却是被叶思凡看了个真切。   “夜公子是何意?”   “我想,我是何意你该是知道的,他……她应该是你带到凤离的吧。”叶思凡却是没有计划跟他再绕下去,单刀直入,道:“请祁公子恕在下无礼之举,只是她是对我非常重要之人,若是可以,请你告知我她在……”   叶思凡顿了顿,终是说道:“成王爷,我只想知道她现在在何处?”   听完叶思凡的话,祁洛手中的酒杯登时无声无息化成了粉末,倏尔从指间溜走了,不留分毫。   随即垂目拿起桌上的一方锦帕,慢慢擦拭着自己的手指,语气中带着几分诧异:“哦,夜公子,你若是要找人,便去官府好了,怎会来七香阁,在这里的都是沦落风尘的女子……还有,夜公子的意思是你要寻得这女子一定在我们七香阁了……呵呵,有点莫名,我不知道公子是从何人何处打听到的消息那人是在我们阁中,公子的话怎听得有几分……不过,看在公子急切寻人的份上,我便让公子你仔细在这七香阁中找一找,看看有没有这位美人的芳踪,如何?”   祁洛的话中不软不硬,甚至带着几分嘲讽,叶思凡却是听出来,他对自己似是忽然间带了几分怒意和敌意。   叶思凡不知何故,难道自己方才的话中哪里说错了?   随后叶思凡不甚在意得笑了笑,指着画中人说道:“祁公子,若是没见过这个女子,那定是见过一个同他一模一样的少年了……至于我从哪里听到的消息,西蜀的贵和居,岐都的知味斋,皆有人说见过祁公子带着这个少年……呵呵还请祁公子别误会,在下自然不是来无故寻衅挑事的,只是寻人急切,若是言语冒犯,还请原谅……”   看着青色男子笑意吟吟的模样,祁洛一向淡雅沉寂的神情终是出现了一丝裂隙,这个人竟不恼自己的那番话,脾气倒是藏得深……只是……   只是,他和羽儿是何关系?   祁洛看着面前这个温润如玉笑吟吟的男子,淡色的瞳眸里瞬间暗沉。   第八十八章 万顷波澜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绿萝进来时端着茶,轻手放在了桌上,叶思凡同那祁洛一时静默着,谁也不曾说话。   门外传来一个敲门声,绿萝忙去开门,便见一个娇小的女子站在那里,不由展颜道:“红泪,你来了。”   “恩”红泪看着她,应了声,依旧面无表情,侧身站在一侧,对着身后的男子道:“卫公子,请吧。”   见红泪依旧是冷冷的神色,绿萝不在意地摇了摇头,目光看向了红泪身后的男子,却是愣了神。   罕见的银发,长至脚踝处,修长的身姿雪衣加身,更衬得气质清冷,那双眸子淡漠的不带一点感情般。   想起方才随在自己身后的夜公子,绿萝心中带着几分讶异和叹息,这二人的容貌丝毫不输与自家主子呢……看那神态气度远甚过一般人,如今,可都在这房中相聚了。   房中的二人看着卫卿进了门,皆是不同的神色反应。   “卫宫主?”叶思凡惊讶的是怎会在这里见到雪宫宫主。   “卫卿?”祁洛神色动了动,待仔细看清了那个雪衣银发男子的眉目,不由站起身来,“你这副模样……”   祁洛心惊,从当年卫卿被自己留在摩罗,到如今再见,他怎么会变成了这幅模样?   “叶公子也在这里么……太子,好久不见。”卫卿对着房中二人倾身行礼,祁洛看得眼光微闪,他这行的是西蜀的男子礼。   祁洛笑道:“我早已经不是什么太子了,如今我不过一个闲散王爷,以后你还是同以前一样唤我祁洛吧,卫卿,来这边坐下。”   “卫卿,我们已经数年未见,没想到你竟然会寻到此地来……只是你如今怎变成了这副模样?”   卫卿慨叹了声,凛冽淡去了些:“人生机缘难辨,不过物是人非罢了。”   “卫卿,我方才听见你唤夜公子,你们二人原本相识?”祁洛看着对面的二人,不由问道。   “恩,叶公子曾对我有恩……卫卿今日来此地,想问成王一句,苍澜现在在何处?”卫卿见祁洛依旧气度温雅,待人亲和,同过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看着如今的自己,暗自摇了摇头,这么多年,变化最大的兴许就是自己了。   祁洛神色一顿,静静看着今日一同来七香阁的二人,真是有趣……又看着如今似是换了一个人的卫卿,看来,自己把卫卿留在摩罗,会不会是他最为后悔的一个决定。   祁洛面色不变到:“数月前,那苍澜确实被我的属下送到了府中,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叫做白沧的……镜灵兽,对吧?”   卫卿同叶思凡不由相视一看,心中俱是想着他们得知这位西蜀成王的癖好……看来,苍澜和白沧二人真的被带到成王府了,不由一阵担心那两个孩子的处境。   “我见他们二人冰雪可爱,有意留在身边,只不过一月前,我带他们来到了凤离岐都游玩……只是没想到,我一时不察,他们就被一人给带走了。唉,而我也被那人打成了重伤……我早画了那二人的画像,派人去摩罗国寻去了……只是最近还没有什么消息。”   祁洛说完眉头皱起,神色也带了几分担忧。   卫卿听罢,没有再问。早在卫卿被留在摩罗的时候,他就明白了祁洛对那人起了执念,如今那人早已……祁洛如今见到了同那人长得一模一样的苍澜,心思一时难明。   “苍澜可能就是苍羽的孩子。”不欲多言,卫卿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如今他已经知道了苍澜被带到了摩罗,其他的事他便不想再去理会了。   “什么?孩子?”祁洛陡然变色,心间波澜不止,怎么会,那个孩子……竟然是羽儿的孩子?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   祁洛的语气冷下去不少,“那他的父亲是谁?”   卫卿面无表情,摇了摇头:“我不知。”   叶思凡坐在一边静静听着那二人的话,心中却是起了波澜,他们口中所说的苍羽,就是摩罗那位百年难遇的天算师么……不禁想起了空耳那老头子的话,还有他托人带给自己的那幅画,心中的最后一点疑虑都解开了。   只是这二人,似乎还都不知……   而这位成王爷的话,自己也只能信一些了,毕竟初次见面,并不熟悉其为人……可他的意思是说,澜儿是被人带到了摩罗。   不由一阵暗叹,空耳那老头念着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不愿告诉他澜儿的去处,只告诉他不要太过担心,说暂时还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处境。   三人相谈也不过数句,皆是言担忧那苍澜和白沧的处境,卫卿同叶思凡暗点了点头,示意待会儿出了七香阁再做打算。   …………   祁洛见二人起身告辞,看着未曾多言的叶思凡,终是问道:“能否告知一下,夜公子你同苍澜是什么关系?”   叶思凡被问得一愣,笑道:“我是澜儿的师父。”   随后,绿萝送叶思凡同卫卿离开了七香阁。   原来那就是苍澜的师父……祁洛想起那人一直笑吟吟不多言语的模样,但却让他莫名觉得,这人和卫卿相比,更难对付。   “我自是知道那人不会让羽儿回来找我的,不过没关系,既然血契已经触发了,就由不得她不回到我的身边来了。而不管你是谁,不管他们是谁……你只能是我的。”   祁洛负手站在窗边,看着那离江的万顷碧波,眉目间尽数执念。   ******************************   寂静亘古的长道上,一辆马车慢悠悠行驶着。   “哒哒,哒哒”忽然间从马车后面的道上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间或还有一些人的喊叫喝止声,赶车的汉子听到了,转身掀起帘子,对坐在马车中的一个少妇道:“后面似是有人追来了,你小心着点。”   待看到静静躺在少妇一边的两个人还在熟睡时,瘦汉暗自担心了些,但想起那个老人家时,心间没了犹豫,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递给那少妇,“快,给那二人盖在身上,从头到脚都遮住了!”   少妇抖开那包裹,原来是一块极大的深蓝色布,料子摸上去有些粗糙,听着那汉子的话,便将那块布严严实实得给沉睡中的二人盖了上去。   那汉子和少妇看着那块蓝布盖上去以后出现的情景,还来不及怔愣,马车便是剧烈地一震,随即马车外传来一阵喧嚣和喊声:“这是谁的马车,出来!”   马一时有些受惊,汉子立时拉紧缰绳,喝住了有些焦躁的马,不让它乱动。   “让开,让开!”后面飞奔而至的马匹上有一人甩出一鞭,登时将那赶车的汉子推下马车。   来人俱是年轻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人人握着长鞭,衣着不凡,看得出来是富贵人家的子弟。   “车里是什么人?”一个极为嚣张的声音,汉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抬眼看去,是一个银衣男子,鹰钩鼻,眼神阴沉,汉子立时对着那人弓腰小声道:“马车里是小人的妻儿。”   不待其他人动手,那汉子颤颤得掀开了车帘,露出了马车中的情景,几人定目看去,只是一个粗布妇人坐在车中,一脸的惧意看着他们,不见他们要寻的人。   汉子见她们的神色带着几分失望,立马放下了手中的帘子,对着几人恭敬道:“小人还要赶路回那都城,几位大爷若是无事了,小人能否先赶路了?”   “去去,赶紧走,别杵在这儿了……”紫衣男子寻了一天都每个结果,自是更加恼怒,恶劣得将手中的鞭子挥向了那辆马车,便见那马受了惊,急急向前奔去,那汉子还未上车,见马车奔出了老远,立时呼叫着追了过去。   大马上的众人看得哄然大笑。   “邪门了,我们都追出朝云城这么远了,还没逮到那两个美人!”其中一个紫色绸衣的男子不由恨声道,只见他说起那二人时,眼神中还藏着几分惧意,脖子那里还在隐隐痛着,总让他错觉得以为脖子那里还勒着一根锋利的长丝,让他一直担惊受怕的。   “大哥,不过两个柔弱的美人,其中一个还是漂亮的小子,料想她们也走不远。”来人中一个瘦高的男子,面带几分狡诈相,对着那紫衣男子道。   “可是小舅,你不是说那个女子会邪术吗?会不会那两人使了邪术,早就离开朝云了……”银衣男子有些不满得看着那个紫衣男子,道。   昨日小舅带着他的那些朋友慌慌张张回到了城主府,如同丧家犬一般……而后又纠集着府中众仆去了大街,扬言要去捉两个人……却是无果而返。   被询问是什么事时,那五人皆是脸带着惧意和不甘,不成想是被一个年轻女子给欺负了……   听说那个样貌极为平凡的女子使了什么邪术……只不过那五人扬言要寻遍全城也要捉住那二人,只是李远有些怀疑,那女子要是那么厉害的话……若不是见那五人中有一个会写笔墨,将那人的画像画了下来,其中一个少年若说是天人之姿也不为过,李远才动了心思随他们来找。   “远儿,我派人打听了,那女子昨日使了邪术,可连站都站不住了,还是被人搀着走了……哼,若不是我们当时有点惧怕先撤走了,怕是早就捉住那二人了,只不过可惜了那个漂亮的小子了……嘿,远儿,我知道你好那个,本是想将那个小子送你的……”   紫衣男子便是昨日苍澜和白沧遇到的五虎之首,朝云城城主的小舅子。昨日那五虎在苍澜手中吃了亏,自是咽不下这口气。   “连人的影子我都没看到!”李远冷冷地回了一句,神色间也是几分不耐,道:“小舅,朝云虽小,但你们以后行事也收敛点,朝云不是一般的郡城,虽说我父亲是城主,我娘也宠着你,你们在这朝云城里的名声……以后,小舅你也不要太过分了些。”   李远看着那紫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若是任着他这样下去,父亲和他保不准真会受牵连……而李远见其他人皆是面面相觑,小舅也因为自己的话脸色不大好看,想到这人的脾性一时估计也难听得进去,不由放缓了语气,“小舅,远儿的话可能是重了些,但也是为小舅的前程着想啊……过几日我便要去京都了,父亲还让我问问小舅你要不要同去?若说天下繁华,当属岐都,而京都中离江屠苏,夜夜辉煌,小舅若是想找什么样的美人,尽能满足了去……”   李远见他被自己说动了,心中一阵冷笑,面色却是不改,又道:“更何况,今年小姨不是要去京都皇宫参加选秀么,父亲已经同知府大人知会过了,我们可一起去陪同小姨一起去京都……而正好,我们还可以去拜访一下外公在京都的好友,小舅你看……”   其余人一听,皆是冲着那紫衣男子道喜,言若得了前程可别忘了兄弟之类的话,紫衣男子脸上带着红光,连连应声。浑然没有注意另一侧的李远带着算计的目光。   而后,众人便打马飞奔而返。   第八十九章 仓皇之忆   【脚下的路有多远,不必问,不必猜,也不必想,好好踏实走一场,甘苦自知。】   “这是什么地方?”苍澜愣愣得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场景,低声道。   耳边传来雪白飞瀑落入深潭厚重的坠落声,清冽的潭水荡起了一圈圈涟纹,环视一看,这是一个幽美寂静的山谷。   心中莫名涌起了一阵熟悉,嘴中已经不觉说出一句话,“这是藏月谷,隐龙潭。”   这是巫山?苍澜眼中透漏出几分的惊喜和难以置信,却是没有再顾及,顺着记忆走向了左边。   “沿着这里跨十五步远……”苍澜不知道自己在低声说着什么,只能拼着一股莫名其妙的直觉,向前走着。   “会有一个小小的花圃……不对,师父说过,那是他的宝贝药圃,里面种的是药草,不是花……还小气得不让我碰,说是有毒……”   仿佛有一个带着稚嫩温和的嗓音在同自己慢慢说着,却更似是自言自语。   苍澜却是没有在意,她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前方的两间竹屋,脚已经先于她的思考迈了出去。   “师父,师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一个小小稚嫩得声音传来。   “……”   却是没有人回答,苍澜站在外面的窗子那里顺着往屋中看去,一张紫檀美人榻上,一个修长的身影背对着窗子卧眠,如瀑墨发被一支白玉簪子松松绾着,塌边趴着一个白衣小童,正皱着眉头拿着一本书看。   那小童见榻上的那人没有动静,不禁将书放在地上,爬上那张美人榻,使劲摇着那熟睡之人,“师父,师父!起来了,起来了!”   见那人还是没动弹,小童愈加使劲了些,“叶美人,叶美人,起来教我读书吧,别睡了!”   站在窗边的苍澜听着小童的声音,一时觉得又是陌生又是熟悉,却是想不起来他是谁。   还有眼前这副场景有些熟悉,那么,接下来的情景……   “啊!”果然,那小童被一只胳膊一扯,立时从那横卧之人的身后栽倒在前面,吓得他一声惊叫。   “你啊,每日都要寻着法子来毁了我的午休,今儿个又怎么了?”一个温和庸懒的声音传进了苍澜的耳中,让她心间一阵愣神。   那小童挣扎着坐了起来,趴在那男子身上,问道:“师父,我方才看到书上的一句话,‘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是什么意思?”   “锋利逼人的宝剑,千锤百炼,方能得到,暗香袭人的梅花,凌寒沐雪,才会绽放,它的意思呢就是说世间无论何事,都要经过一番艰苦和风霜的打磨,才能有所成就。”   男子的声音淡淡的,似是含着什么意味般,但却又似没有,回道。   “雪是什么?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呢,师父,下雪好看吗?”小童的注意力却是被转移到另一件事上。   “好看,好看……”男子的声音对小童的这般反应,似是顿了顿,又温言说道:“等过些日子,你再长大些,我便带你去那北方看雪,那里的雪很美。”   “好啊!”   “可是师父,你额头上的那痣怎么越来越红了?”   “哦,是么?呵呵,许是我睡觉太多了些,这样师父是不是看起来更美些?”   “师父你别说了……”   “那样的话,你以后还是不要老来打搅师父午休了,哎,师父还是多睡睡好,不然岂不是可惜了这么一张脸……”   “……”   苍澜听着屋中两人的一对一答,越发感到熟悉至极,却是想不明白是为何……那个卧在榻上的男子一直背着她,让她看不清他的脸是什么模样……想着,苍澜便欲迈出步子,或许这样进去会很失礼,但她此刻竟是有些急切得想看看那人的脸。   脑中却是一阵剧痛,白皙的脸上刹那间苍白如纸,不过顷刻,身上已经是冷汗湿透,颤颤地近乎让她站立不住,想要迈出的步子终是停了下来,慢慢蹲下身去,大口喘息着。   仿佛是直觉一般,苍澜抬手,摸着自己的额头,她只知道她的手指触摸的地方,一片诡异难忍的灼热,却是看不到,那里出现了鲜艳的一颗红色的纹形。   色如滴血,鲜艳诡丽。   那红纹越来越艳丽,苍澜的视线也越来越迷糊……耳畔还传来屋中那个小童的声音,“师父,我们……”   再也听不见了……一时心中竟然涌起一阵绝望和不舍。   已经平静了一个月多的界域中,此刻传来一个疲惫不堪的声音,却是苍澜极为熟悉的,那是界魂,还有那近乎细微听不见的一句话,   “可累死我了……换了身子,这记忆可真难给你翻腾出来……我怎么觉得,这魂魄似乎有些排斥这个身体呢……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啊,唉……慢慢来吧,不急不急……”   …………   一阵清凉,从额头拂过,带走了那梦中挥之不去的灼热。   “呵呵,姑娘你可是醒了。”   苍澜刚睁开眼,上面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带着几分关切,让她不禁抬眼看去,入目的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善意的面庞让苍澜的心稍许平定。   再细看,原来自己是枕着那少妇而卧,不由坐起身来,对着她歉意一笑,转头看到自己的身边,白沧还在安静地沉睡着。   “请问您是……哎,我们这是在马车上?”   “呵呵,姑娘若不在意,唤我裴姨便好。”那少妇温和地笑了笑,见苍澜眼中带着困惑,便解释道:“我们这是往岐都而去的,我们夫妇做些香料的生意。昨日,萧老爷子托我们夫妻二人带你们出城,外面赶车的便是我的夫君裴吉。”   少妇说罢,撩起了车帘,对着外面赶车的汉子道:“阿吉,那姑娘醒了。”   “哎,姑娘醒啦,芸娘,她刚醒来,给姑娘拿点水喝。”汉子对着苍澜憨厚一笑,随即对着那少妇说道,“你们坐稳些,我们此地距下个城郡还有些远,马车得赶得快一些了。”   “恩,我们晓得了,你专心赶车去吧。喏,姑娘,给你水。”   少妇放下了车帘,从马车一侧的小柜里拿出一个水壶,递给了苍澜。   苍澜接过了水,心中一暖,想着这双善良的夫妇也算是救了自己和白沧,不禁对着那少妇回以感激一笑,“谢谢裴叔裴姨了。”   “姑娘客气了,你是萧老的朋友,自然也是我们夫妇的朋友了,对了,还有这个,姑娘你收起来吧。”少妇将手中叠好的一块蓝色的布放进了一个灰色的包裹里,“想来这件宝物也是萧老爷子要送给你们的。”   “宝物?”苍澜拿着水的手一顿,看着递过来的蓝布,疑惑道。   “对啊,这件宝物是萧老爷子让我们出城时给还在熟睡的你们二人做掩藏隐形之用,说来也惊奇,我还没见过这么神奇的布啊,光看上去,和一般的布并无什么区别,但是它却能隐形。”少妇说着方才她看到这块蓝布清清楚楚将那躺着的二人的身形掩盖了去,车厢中真像是除了自己,再无他人般。   “这事,萧伯伯怎么没同我们说,便……”苍澜揉了揉额头,昨晚她还记得收了萧伯伯送给她的天丝,怎么今日无知无觉跑到马车上来了,并且还是他授意如此?   “姑娘还不知道?从昨日起,那朝云城中戒严,出入的马车行人皆受到了盘查,并且还出了朝云城百里以内的境地都派人去搜捕了,为的就是要找两个人,而那被城主府大肆找寻的人,姑娘你该是知道……”   少妇的话未完,苍澜自是听明白,那定是昨日惹了五个男子,听得竟然惹得他们全城盘查,不禁有些苦笑,这些人果真如同萧伯伯说得专横嚣张,滥用职权,在朝云为所欲为。   苍澜转头看着依旧熟睡的白沧,心中叹息,白沧那一张容颜同她一般无二,就是因为这张容颜惹得那些人的追捕?   白沧的身子微微一动,一双蓝眸睁了开来,苍澜一看,问道:“白沧,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白沧刚刚醒来,被问得一愣,待他转头将此时所处的地方一看,神色不带一丝困惑不解,只是问着苍澜:“我们已经出了朝云了?”   苍澜带着诧异点了点头,不知白沧怎么会知道。   “那萧伯伯是会武功的,我想应该是他把我们迷晕了送出来的吧。”白沧揉了揉眼睛,带着几分迷蒙说道,“昨日萧老伯伯还说,那几个坏人在朝云城中四处找我们呢,我们也不好出城呢……”   “白沧,萧伯伯有武功?”苍澜却是诧异得问起了另一件事,当日她和白沧初遇老人时,明明是一个普通的老人家啊,而白沧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咦,姑娘难道不知道萧老爷子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客?并且萧前辈的铸剑术天下第一,姑娘你……”那少妇听着二人的话,不禁带着几分诧异问苍澜。   “啊?”苍澜立时有些愣神,喃喃道:“那我们那日岂不是多管闲事了……”   “苍澜,你又在想什么了……”白沧初睡醒,见苍澜又开始发呆,听着她的话,不由道:“若不是我们去扶萧伯伯,那我们就不会认识他啊,更别说我们还得了礼物呢。”   “那我们白白拿了前辈的贵重的东西,更不是……”   “哎,姑娘,我可是知道为什么萧老爷子要将你们迷晕了再放上马车了……”少妇在一旁,不由笑叹道,听得苍澜立时明白了过来,立时有些羞赧。   “我们还要帮伯伯他找东西呢。礼物都送出去了,哪有要回来的……”白沧不由低声嘟囔了一声。   第九十章 白沧娘亲   【沉默沁凉的夜色,同这般如火的冥想,交融。】   苍澜被芸娘的一句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又听得白沧的话,暗叹一声,她也只是想着这般匆忙出了城,都没来得及同萧伯伯告别,略觉不妥。   “白沧,我们昨日刚收了萧伯的赠予,今日却未同前辈告别就离开了,心中有点遗憾罢了……”   “既然是萧老爷子要送给你们的,就安心收下吧,呵呵,至于告别之事,放心吧,他也不会在意这些礼数的,你们能在朝云同他相识,也算是个缘分了啊,再说萧老爷子已经许久未曾离开朝云了……”芸娘看着苍澜叹息了声,不觉宽慰道,“呵呵,他一向是喜欢为自己的那些宝贝寻找有缘人的,姑娘能得了老爷子的欣赏,该是高兴才对,想当年,若想求得萧老爷子的一把剑,可是千金也不易啊……”   “裴姨,萧老前辈是朝云人吗?”苍澜听着方才说萧伯伯以前是江湖有名的剑客和铸剑师,而如今她同白沧居然在这个偏远的小城遇到他,一时也觉得好奇,不由问道。   “当然不是啊,老爷子是东月国人,唉,这事说来话长,自从萧尘少爷逝了,萧家的那些人也都被老爷子给了财物,都遣散各自去了。如今,我们夫妻二人居住在凤离岐都城,也只是每隔几个月来朝云城看看他。”   芸娘叹息了声,眉头微微蹙起,含着几分忧色,“老爷子年纪也不小了,我和阿吉本欲留在朝云,买个小院要照顾他,老爷子却是不准……执意要我们离开回自己家去,说不必太挂念他,唉,他年纪那么大,身边也没个照顾的人,怎么能让人放心……对了,姑娘还不知,我和阿吉本是萧家的仆役,萧老爷子因为萧尘少爷去了,十分悲痛,而不久萧家就被他遣散了,萧老爷子也离开了东月故土,谁都不知道他去了何处。我们也只是去年偶然间,才得知老爷子竟然来到了凤离的边境,朝云城……”   “我见萧伯伯的身体还算健朗啊,裴姨也不要太担心了。”苍澜见芸娘脸上的忧色,反过来劝慰道,只是心中也感慨萧老前辈竟有这么一段过往。   “唉,你是不知,萧老爷子他心中有事却不同我们说,相比起老爷子的身体,我们更担心这事啊……”车帘这时被掀起,裴吉回身也说了一句。   “萧尘,难道就是老伯伯他说的那个自己的亡子么?看来,那把望尘剑真的很重要了……”在一边听着的白沧心中暗暗想着,又想到自己还答应了萧老伯一个承诺,替他寻回望尘剑,此时镜灵兽才真正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江湖之事太过纷杂,老爷子隐退在这个小地方也是好的,总比以前在东月府好些罢。萧老爷子也常叹息,因为那个天下第一铸剑师的名声,累了许多人生憾事悔事……”芸娘提起萧家的往事,也带着几分怅然,毕竟是自己同夫君相识之地。   苍澜待问话时,不想脑中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瞬间而过,却是让她瞬间苍白了脸色。   “哎,不觉跟姑娘说了这些事,呵呵,你要不还是再睡会吧,过会儿马车到了,我再唤你们。”芸娘也看到了苍澜的脸色有些不好,只当是苍澜没休息好,便劝道。   “好。”苍澜抬手抚了抚额头,心间含着几分莫名,不知为何好端端怎么头疼了,顺势应了声。脑中的痛感虽是没了,但是有些晕眩,便在马车中躺了下来。   白沧也见苍澜脸色不太好,当她还含着几分心事,不由挨了过去,推了推她:“放心吧,我们也不会白拿萧老伯伯的东西的,恩,那天他还跟我说,要帮忙寻一把剑的,叫什么望尘,这把剑好像很重要,所以啊,我们帮他寻到这把望尘剑,就可以了。”   耳中虽是有声音传来,白沧的嘴唇却是未动。苍澜知晓,白沧这是同她在界域中传声,轻轻摇了摇头。   虽说萧旷那夜告诫他说,不要把这件事同苍澜说,但此时见苍澜这般,白沧就不再隐瞒了。   “望尘,这是……我怎不知道这么一回事?再说,我不是烦忧那事,只是想着裴姨方才说的话,有些担忧萧老前辈罢了。”苍澜伸手替他拨了拨额前的头发,在心中想到,她知道,这话白沧能听得到。   “恩,苍澜我见你的脸色有些不好,你先睡吧,等你醒来我再同你说。”白沧将小手覆上了苍澜的眼中,想让她好好休息。   “好。”   “我们快到荣安镇了,今晚我们便找个客栈留宿一晚吧。”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正待苍澜睡得有些迷糊时,马车外传来了裴吉的声音。   这是一个名为荣安的小镇,几人的马车赶到这里时,已经是晚上了。   裴吉寻了一间客栈安顿下来,只是苍澜下马车时依旧头还带着几分晕眩,脚步不稳,让一旁的芸娘和白沧担忧不已,不知苍澜怎么了,苍澜打起精神对着二人说了没事,想是没休息好的缘故,睡一觉就没事了。   本欲请郎中的芸娘只好作罢,萧旷此行前告诉他们这二人是姐弟,要他们定要安全带这二人去了岐都再做分别,所以,芸娘吩咐白沧要好好照顾苍澜,若是有什么事,就去隔壁找他们好了,白沧自是应声。   夜晚,客栈中一片静谧,苍澜睡梦中依然能感觉到额头那里一直在莫名灼热着,让她睡得极不安稳。   忍着不适,苍澜想起身去倒杯水喝,念着身边还睡着白沧,便放轻了起身的动作。   却在掀起被子,不小心触到身边空荡荡时,愣住了。   这么晚了,白沧不在床上睡觉,做什么去了?   “白沧,白沧!”苍澜心中涌起了不安和担忧,忙起身连衣服都没披,急着唤道。   房中并不见人,苍澜正想推开门出去寻时,窗边传来一个软糯熟悉的声音,让她的脚步一顿,急忙跑到窗边,那窗户却是被人从外打开了。   顺着窗户看去,隔着窗户不远的一个屋顶上,正站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说,出来了巫山,你又乱吃什么东西了啊,看看,差点弄傻了,方才连我都认不出来了,还问老娘我是谁。”   “我也不知道,呜……我都忘记了是谁把我带出巫山的了?”   “什么?不是叶狐狸带你出来的么?对了,我怎么没见他啊,你该不会是自己一个人偷跑出来的吧……马上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要回你自己回去好了!”苍澜识得这个声音,是白沧。   只是他旁边那个大人……苍澜定目细看,却是一个身姿妙曼的女子,梳着云髻,月光下,一袭贴身动人的长裙,竟是个美妇人。   “出了门,倒是学了个牙尖嘴利,敢反驳你老娘了!”那长裙美妇眉头一挑,伸手揪住了白沧的耳朵,扯得他直疼得叫唤。   “娘,娘,不敢了……粟儿不敢了……”白沧冲着那美妇连连求饶,软糯的声音了带着几分可怜:“栗儿没有反驳娘,只是苍澜她身体不好,好像生病了,我怎么这时候离开她啊,她会病坏的……”   苍澜自是听出了这是白沧的声音,只是他的那一声“娘”,让苍澜十分惊讶,难不成那个长裙美妇是白沧的娘亲?   只是那美妇依旧不放,苍澜站在窗边,欲开口相劝,那美妇眼睛忽然向这边扫了过来,直勾勾地盯着苍澜看,让苍澜的动作一顿,不知该如何反应。   “不错么,是个难寻的美人……”那美妇忽然间说了这么一句,让被盯着的苍澜更是不知所措。   白沧顺着自家娘亲的目光看去,见那敞开的窗户边,站着一个人,却是只穿着里衣,脸色依旧很苍白,不由想出声,却是后领忽然被一提,转眼间,便已经站在了那屋中。   “不必点灯了,给你这个。”那美妇抛给了苍澜一个盒子,让正欲点烛的苍澜一顿,接住了那个盒子,打开来,一阵柔和的光亮照亮了整个房间。   好大一颗夜明珠!   苍澜看着手中那颗近乎比自己的手掌还要大的珠子,心中惊叹。   “苍澜,你醒啦……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娘亲。”这时,白沧早已偷偷挣脱了白灵儿的手,动作十分迅敏地躲在了苍澜的身后,见白灵儿又瞪着自己,忙扯了扯苍澜的衣服,颤颤说道。   “美人,我叫白灵儿,不过按照你们人的称呼,你也可以叫我灵姨的。”那美妇忽然间展颜一笑,在房中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美人……”苍澜被唤得又是一愣,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了,只好简单得说了句:“灵姨好,我叫苍澜。”   “这美人怎么有点呆……”那美妇听着苍澜的话,又看了看她的神色,噗嗤一笑,对着苍澜身后的白沧说道。   “额……”听得白沧的娘亲对自己的初见印象,苍澜有些尴尬无语。   “是吧,苍澜就是喜欢呆,我以前喜欢叫她呆子的……娘,好像我是同苍澜一起出巫山的,所以我肯定不是偷跑出来的啦……”白沧点点头,应声道,却是想起了方才白灵儿的训斥,忙为自己开脱。   “苍澜,苍澜?咦,难不成,你就是叶狐狸的那个小徒弟?”那白灵儿重复得念了声,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抬眼又细细瞅了瞅站在那里的苍澜,带着几分不确定问道。   “叶狐狸是谁?”而站在那里的苍澜和白沧却是带着几分疑惑不解,异口同声得问了她一句。   第九十一章 红湖夜雨   【终生无法摆脱的孤独,如风随在左右,谁把心事凝成了暗夜的泪珠,听着那破碎的坠落声,我以为自己邂逅了刹那的永恒。】   听着二人一口同声的问了自己一句,“叶狐狸是谁?”   白灵儿忍不住也愣了愣,带着几分不确定,“叶狐狸就是叶思凡那个家伙啊,怎么你二人这么反应?还有,这个姑娘是叫苍澜吧?”   看着坐在那里的美妇,也就是白沧的娘亲,盯着自己问,苍澜点了点头,应道:“我是苍澜。”   “既然你同栗儿在一起,那就应该没错了,那你师父呢,跑哪里去了?”   “我师父?”   “对啊,你师父叶思凡那个狐狸呢?怎么一问三不知的,你二人怎么一回事?!”白沧是这样,眼前这个姑娘也是这般反应,让白灵儿少了几分耐性,忍不住拍向了桌子,皱眉道。   “我娘一直都这么凶巴巴的,苍澜你别怕……”白沧见自家娘亲不耐烦了,忍不住抖了抖,小心地扯了扯苍澜的衣服,小声提醒道。   “我确实不知,叶思凡是何……”苍澜见白沧的娘亲的神情,心中一惊,听她的话,这个叶思凡是自己的师父……可是为什么她脑中没有丝毫的印象……愈是费力去想愈是找寻不到回忆的痕迹,有一段记忆似是蒙着灰色的雾隐藏在暗处,让她触碰无论如何也不到。   “苍澜,苍澜!娘,快过来帮忙啦!”白沧只觉眼前的人影一晃,苍澜已是站立不住,晕倒了。   “她怎么了?”白灵儿见方才还好好站着的女子忽然间软到在地,也心惊了下,忙起身扶着晕倒的苍澜到了床上。   “我也不知道,自从苍澜她解了封印,换了个身体,就一直这样,总是昏倒,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而且苍澜她不能去看郎中,她这个身体有点奇怪,没有脉搏。”   “想不到,这么漂亮的姑娘竟是个病秧子,不过我也不计较了,傻小子,这么漂亮的姑娘,留着自己做媳妇用呗。”白灵儿看着躺在床上昏迷的女子,同白沧相似的蓝眸转了转,说起了另一事。   此时的苍澜已经散去了白日里的伪装,自是恢复了苍羽的面容,让白灵儿看了心中也忍不住赞叹一番。   白沧脸带惊吓,看着自己这个一向不着调的娘亲,哀叹道:““娘,你在说什么?我是镜灵兽,苍澜她是人,再说了,她现在都比我大了十岁,她是我姐姐才对……”   “娘是可惜,这个苍澜长成这样,比你娘我还漂亮,若是做了别人家的媳妇,多可惜……啧啧,该不会是叶狐狸养了个这么美的小徒弟,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白沧疑惑道:“娘,你一直在说什么叶狐狸,他是谁啊?是咱们灵谷隔壁的青狐家的么?”   白灵儿这时才觉得不对劲了:“叶狐狸就是叶思凡,也是你这个苍澜姐姐的师父,也是你娘我的契约主,他是人不是狐狸,不对啊不对啊,我怎么听你们二人说不认识他啊!”   白沧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是不记得我们认识一个叫做叶思凡的人……娘,你怎么会突然来找我啊?爹呢?”   “你爹好着呢,我这次出来也不是找你,我是找叶狐狸,我当他是和你在一起的,所以直接探到了你的位置……不想你竟然说不认识他,连着他的小徒弟也说不认识,奇怪了……”   “娘找他做什么?”   “他要找的巫煞花要结果了,我来跟他说一声,记得在花开之日摘了去,他要做药用的。还有,我看你二人这么不对劲,该不会真是吃了什么东西中毒了吧?怎么忘了这么多事?不行,我得赶紧找到叶狐狸让他给你们看看……”   白灵儿做了此番决定,又细细询问了白沧诸多事,她和白沧之间有血缘牵绊,自是能探测到他的位置,这便赶来了。而待听得了白沧自己都有些糊里糊涂的解释,让她忍不住又是不满,直叹第二日一定要带着二人赶紧去找那叶思凡去。   第二日晨,裴氏夫妇早起过来敲苍澜的房门时,见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绿裙夫人,甚是貌美,一双清冷的蓝眸带着几分惑然看着他们,来不及惊艳,便听得这夫人启唇问道:“你们找谁?”   裴吉同芸娘被问得一愣,抬头看了看门房上挂着的木牌,没有错啊,这是苍澜和白沧昨晚住的房间:“这不是苍姑娘的房间吗?”   白灵儿点了点头:“哦,你们是来找苍澜的,她还在睡着,请问,你们是何人?”   “我们……”   裴氏夫妇正待说,那夫人身后探出了一个小脑袋,正是白沧,嗓音软糯说道:“娘,是裴叔裴姨带我们去岐都的。”   白灵儿一听,立时展颜,对着那夫妇二人谢道:“原来是好心人,白灵在此多谢二位尽心照顾苍澜和白沧了,只是我见苍澜身体不适,所以想在这里多留一日,就不敢劳烦二位了。”   听得如此,裴氏夫妇相视一番,自是明白,芸娘道:“夫人多礼了,我们也不过是受人所托,既然夫人是这姐弟二人的母亲,我们也就放心了。那就此告别了。”   过了大半日。   白灵儿盯着床上昏睡的苍澜,过了半晌,却是皱起了眉头。   白沧在一边也等着有些焦急:“娘,苍澜怎么还不醒?”   “别吵!”白灵儿拍开了凑过来的白沧,眉间含着几许疑惑:“她的身上有股奇怪的血腥味,像是……不对啊,难道她被人下了诅咒术?”   “诅咒术是什么?”   “一种南疆的巫术。”白灵儿想起了曾经随着叶思凡进出水云的时候,见过这种巫术,所以心下有些猜测。   白沧扯了扯头发,嘟囔道:“那有什么办法破了那巫术吗,那样苍澜就能醒过来了……”   “只能找叶狐狸了,他应该知晓怎么办。哎,栗儿,变成镜灵来给娘抱抱,都一年未见你了,毛有没有变得更漂亮些……”白灵儿叹了声,转头看着白沧皱着小眉头的模样,想起许久没见,不由叹道。   “不要!”   “你说什么!”   “娘,我尾巴上的金毛全没了……我怕你说我……”   “怎么会没了?”   白沧一听,立时哭丧着脸,抱怨道:“我记得像是被人全拔了,一根都没留下……”   “……”   *******   岐都叶宅,园中清河潺湲无声,亭中坐着二人静静看着那池上,因泠泠的夜雨笼罩了几分烟色缥缈,皆沉默不语。   红湖月落杯中酒,青松风动丝管弦。   只是这番独特的景致,落在满怀心事人的耳中,徒增了几分愁绪而已。   千月九夜见二人似是有话要说,差人给两人在亭中摆了一桌酒菜,便离开了。   叶思凡为二人斟满酒,想到白日的情景,神色随意得问起:“卫宫主,在那七香阁所言,苍澜是苍澜的孩子……这事是怎么回事?那苍羽又是何人?”   卫卿看着那杯中晃晃的月影,含着几分沙哑,回道:“苍羽,是摩罗第十代天算师,百年难遇的奇才……你家徒儿苍澜除了年纪小些,还是个男童,同苍羽的模样几乎一模一样……”   叶思凡只好问道:“卫宫主,能同我讲讲那苍羽吗?”   卫卿点了点头,饮罢杯中的酒,轻声道:“我本是西蜀卫氏族人,是卫氏的三公子卫卿。我生平不过是太过痴迷琴艺……后来族人却将我送进了皇宫,成了一名宫廷琴师,太平三一年春,我随国君祁晟帝,太子祁洛一同参加那十年一度的六国盛会……而在摩罗的阿修宫中,众人见到了天算师苍羽。那个时候,本该随同国主归国的我,被太子祁洛留在了摩罗,让我从天算师苍羽那里探得天下运势,并且,那时候的太子已经对苍羽生了别样的情意……却是不料,太平三一二年,苍羽在清殿遇害,殁。我从外面赶回去的时候看到的也只是一件血袍……”   叶思凡见男子眉间的凛冽换做了柔和,心中一动,卫卿虽是寥寥数语,但让他也猜测到了些这其中纠葛,神色微变,一时不语。   卫卿未曾注意他的神色,又道:“当时你们去了雪宫,可叹我当时还在猜测到苍澜和小羽的关系,那个时候心中极是恨……”   再次说起往事,仍如历历在目,心中的绞痛心伤却似是麻木了一般,卫卿不由苦笑了番,又倾了一杯酒,喝了起来。   叶思凡见他不再言语,只顾饮酒,终是说了句:“若是这样说来,我当时因为遭仇家所害,避在水云巫山,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师父抱回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名为苍澜。也是在去年,我带澜儿出了巫山,一是为私事,二来是想找寻她的父母……不想竟是知道了这么一件事。”   叶思凡想着空耳带给自己的信,又想到了今日在那七香阁祁洛和卫卿的话,那个时候自己心中早已经有了一个猜测。   苍澜或许就是,苍羽……起初他还笑自己的怎么会有如此荒诞的想法,可是空耳带给自己的那幅画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了他真相……   叶思凡脑海中想起了陪伴了自己近八年的可爱孩童,一朝却是变成了天下之尊的天算师苍羽,不知心中的复杂该如何表述。而自从澜儿和沧儿失踪后,百寻不到……心下满是怅然,澜儿,空耳说你无事,定会平安归来,只是那个时候的你……会是以什么身份呢?   “卫宫主,我有一个故人,似是同那天算师也有些渊源,他曾写信同我说,澜儿虽是失踪,却并无安危之忧,他还同我说了一个字……”   卫卿的手一顿,问道:“何字?”   叶思凡叹了声,回道:“等。他还说,这个月内,我们必定能见到澜儿。让我们在岐都等着便是。”   到那个时候,一切未解的或许都会有了答案。   第九十二章 心藏利剑   【永远有多远,终会有一天,有人告诉我们这个答案。】   丑时未过,燕宫西门。   独自站在高高的城楼处,夜风将清瘦男子的明黄衣袖吹得猎猎作响,宫殿在墨蓝的夜空下,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寂寞得兀立着,带着那几百年的沧桑,清瘦男子眯了眯眼,看着整个宫殿,匍匐在他的脚下。   这是他从出生后生长的地方,这里的空气早已经同他的呼吸融为一体,而他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是这里的主宰者。   但通往那个至尊的位置的路上,布满了无形的荆棘和阻碍,甚至是鲜血。在这个宏伟辉煌的宫殿中,又掩藏着多少阴郁的秘密。   可他知道,这一天不会很遥远了……   一个宫人挑着一盏风灯,身后跟着两人走到凤璟曌的身后,齐齐行礼:“臣参见太子殿下。”   凤璟曌收回了目光,目光回复了平静,应了声:“免礼。”   宫人垂首静静退到了一侧,来的两人,一个高瘦男子,一个是娇俏玲珑的女子。   “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了?”   那高瘦男子上前,回道:“回太子殿下,臣寻着蛛丝马迹,一路往东而去,确实如殿下所料,那沈家小姐随行的那人正是许久未归家的沈府三公子沈清风,并不是别人。”   “呵呵,沈墨果真是个老狐狸啊。连沈府的众人都骗过了,说什么沈家的小姐同人私奔,为了不让那沈落雁进宫,所以连自己女儿的名声都不顾了么?”   凤璟曌嘴角扬起,笑言:“难不成太子妃还配不上他沈相的女儿么?”只是那话语中带着几分冷意。   高瘦男子见凤璟曌的神色,不由犹豫了半晌,道:“殿下,属下还有一事欲禀报……只是不是十分确定……”   凤璟曌抬了抬手,道:“说吧。”   高瘦男子整理了下得来的消息,快速回道:“属下有人禀报,似是在东月国见到了那从出逃在外的明卓,殿下应该还记得,那个明卓是七皇子身边的侍从,武艺不俗,七皇子遇了害前,这明卓被七皇子暗中派回了京都,为的就是让那明卓暗中保护那沈府小姐,后来因七皇子之事,被静妃关在地牢,施以毁容及种种酷刑……”   凤璟曌听到“七皇子”三个字,眼中的阴郁一闪而逝,沉思了半晌,问道:“是在东月国见到的那人?”   高瘦男子没有迟疑,肯定回道:“是的。”   凤璟曌负手踱了几步,想着男子方才的话,心中闪过万般猜测,却在想到一个可能时,脚步立刻顿住,问道:“当年,凤璟曦他中了双珠夏花之毒,你说,那毒有解的可能性多大?”   那高瘦男子听着“双珠夏花”眼中一阵精光闪过,他一直呆在东月,对这种东月宫廷秘药自是也十分了解,所以肯定回道:“回,殿下,那能解双珠夏花之毒的唯一一人,已经死了。”   见凤璟曌的神色变了变,却是带着几分不解,高瘦男子立刻缓缓解释道:“属下得知一个名为叶晋的人是东月宫廷的太医,那双珠夏花本是叶晋偶然得到的一张毒药绝方,日日醉心研究其解药,却不料祸事从天而降,那叶家人全被投入了东月监牢,叶晋夫妇身上被下了双珠夏花,他们的两个小儿子也被投入了监牢……据属下所知,那双珠夏花的绝方似是被叶晋在太医院的一个同僚献给了东月皇室,而后来……叶晋还有一个大儿子在外,欲劫狱救他的家人时被捉住了,身上更是被下了除双珠夏花之外多种毒,为的就是逼那叶家人解了那毒,叶氏夫妇在临死前都没有解开身上的那双珠夏花,估计那叶氏长子也死了,叶氏余人满门皆被杀……不过,那两个小儿子被一群神秘人给救了,至今下落不明……”   凤璟曌听得这般,饶是见过了不少惨案,听着这般也不禁有些色变,叹道:“那东月慕容氏得了双珠夏花的绝方,也意味着掌握了多少人的命……那么说来,我七弟璟曦身上的毒定是无解了,真想不到,我那几个弟兄竟能想到这么个法子对付他,呵呵,真是不念一点情谊啊……”   高瘦男子听着凤璟曌的话,想了想,回道:“殿下所想丝毫不差,那东月皇室本得到了这双珠夏花的绝方,欲配得解药,却是无果,双珠夏花被江湖中人称为天下奇毒之首,而那东月皇室也因着这毒,控制了不少人……至于七皇子,属下听闻,那双珠夏花之毒若真是有解,除非能寻得江湖上的玉面神医,兴许有一线希望,只是那玉面神医一向无影无踪,飘渺不定,更是有人传言那玉面神医从不为皇室权贵治病,所以,属下以为……”   凤璟曌有听到这人说的玉面神医,想起了前些日子另一人打探来的消息,关于那沈家小姐身上奇毒被解的事,心中终是不确定起来,问道:“这些消息你从何打听来?”   高瘦男子瞥见了凤璟曌的神色,心下一凛,唯恐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回道:“这事是……是属下从水云碧聆阁买到的消息,碧聆阁在江湖上素来有信誉,卖出的消息从来不会有假,这点属下敢保证。”   凤璟曌只是想着另一件是,若是无错,凤璟曌想起了那沈家小姐身上的毒似乎就是被一个神医所解,只不过,这个神医是与不是是那玉面神医……   “原来如此……水云,碧聆阁……好了,你先下去吧,多派些人在那东月国找找那个明卓……对了,你先下去派人去查查明卓的底细,还有他是否还有家人,若是找到了,你知道该如何做。”凤璟曌点了点头,对那高瘦男子吩咐道。   凤璟曦,本宫真想知道你到底是生是死。   “遵命。”   凤璟曌挥了挥手,让那高瘦的男子先行退下了,随后看向了一直站在那里沉默不语的女子。   “巫伊,过来。”   女子身形微微一顿,一双如猫眼般清凉的眸子抬眼看着眼前的男子,面无表情得上前一步。   “巫伊,最近可好?”凤璟曌方才含着肃杀的神色立时烟消云散,只剩柔和的神色看着眼前的女子。   “好。”女子惜字如金,依旧冷冷得回了一句,似是毫不在意眼前的男子正是那凤离国的储君,是这个强盛国度的未来天子。   凤璟曌也不在意女子的态度多么不恭敬,瞥了眼站在那里的宫人,吩咐道:“先下去吧。”   宫人立刻退下了城楼,只留着那来时的风灯挂在那里摇摇晃晃,一阵疾风而过,那烛火应势而灭,只留给站着的两人一方暗色的静谧。   凤璟曌看着淡淡的月色下,越发清冷如玉的女子,眼中似是含着无限柔情蜜意,却是被忍着,问着那女子:“巫伊,难道你还怪我吗?”   凤璟曌说着“我”,而不是他一贯所言的“本宫”,女子自是听到了,美目中的平静有些晃动,只是仍旧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我没有怪你。”   虽是这般神情,但凤璟曌看见了女子脸上一闪而过的犹豫,心中自是定了定。   “巫伊,这座宫殿名为燕宫,建了足足十年,而我将来就是要在这里,接受天下人的匍匐朝拜,对,你没有听错,是天下人,而不仅仅是凤离国人……而你,我最爱的巫伊,我要让你做这天下所有女子羡慕敬仰的国母,我的皇后。”   凤璟曌定定看着眼前的女子,没有丝毫动摇和犹豫得说出了自己的天下图谋,在这样一个夜色里,面对着这样一个清冷如冰的女子。   女子嗤笑:“你不是要娶那沈家小姐为太子妃么?还有,你的母后应该会为你娶侧妃吧?”   凤璟曌上前轻轻拥着了女子,承诺着:“巫伊,相信我,纵天下美人在眼前,我只爱你一个。”   女子被拥住时,身子有些僵硬,却是没有挣脱,靠在男子的怀中,闻着他身上的麝香气息,语气中带着几分让她感觉到陌生的情绪:“我怎么相信你?最是天子无情,我不过一个平凡的女子,也知道这个道理,我无法回应你的承诺。”   凤璟曌叹了一口气,伸出了自己的手腕,给那仍旧固执的女子看:“唉,那你看看这个后,会不会信?”   一枚红色欲滴的纹形出现在男子的手腕那里,月色下,诡丽非常。   “这是……你!”女子忽然美目睁大,怒道。   “为了让你相信我,我特地派人找来了血契石,这样我们的命就在一起了,若是我负了你,你恨我,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取了我性命!这样,巫伊,你还信我吗?”   “信。”女子只好应道。   “东月流云山庄的下一代庄主,据说是蓝庄主的外孙。”   “我在西蜀成王的身边,在七香阁做一个普通的艺女,我在那里有另外一个名字,叫红泪。”   …………   女子静静靠在凤璟曌的怀里,叹了口气,轻轻说道。   第九十三章 驿外青衫   【花岁暮烟雨纷纷,隐闻幽幽羌笛声,铁马冰河梦一场。】   暮云低垂。   在岐都郊外十里远,有一驿外酒家,常是过往客商的落脚点,经过的行人脚夫也过来喝杯茶水歇歇脚,间或聊侃,说说京都内外发生的大小事。所以这驿外酒家虽是不如那京都城中的酒楼台阁精巧华美,来的也只是寻常百姓,或是做小买卖的生意人,不是那些王孙贵族,高官子弟,这驿外酒家倒也是多了几分平民俗世的热闹。   这日,掌柜刚拨拉了几下算盘,记好了账目,抬眼看了一下堂中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又瞥了眼门外的天,天上的黑云聚集得愈来愈多,空气也有些闷热起来,心想着待会儿定是要有一场骤雨而降,便招手吩咐一个小二去后堂,吩咐后厨的师傅烧一锅姜汤,若是待会儿有人冒雨进店来,就给客人盛一碗。   果不然,不过顷刻,忽至的大风吹得那酒旗哗啦啦直响,门窗处被刮着砰砰作声,一阵喧嚣吵嚷后,便见一道朦胧雨帘横隔于天地间。   店中忽然涌进了许多人,几个小二忙招呼着众人在堂中落座,掌柜的目光不由看向了一直独自坐在大堂角落的一个人,带着黑纱斗篷,将面目遮了个严严实实,那人一直在拿着杯子饮酒,已经坐了一个时辰也多了,这人刚来时便先点了一桌子菜,吩咐待会儿再上,掌柜见这人举止神秘,声音也带着几分暗哑,心想这许是江湖中人也说不定,便不再过分留意了。   一个青衫男子撑着纸伞,从蒙蒙的烟雨中走进众人的视线,男子站在大堂口,将伞立在门口处,对着大堂环视了一番,待看到背对着门而坐的一个斗篷男子时,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便向那桌走去。来人浑不在意堂中人本来惊讶的神色,因为这一个笑意,越发呆愣了片刻。   青衫男子身形颇高,龙眉凤目,华贵不凡,只是众人也不知如何形容,只觉这男子生得真是好看,气度比他们见过的一些公子哥还有高贵些,让众人不免猜测这人的家世该是如何。只是男子身上穿着的普通青衫,众人忍少爷不住又是私语窃叹,倒是可惜了那副相貌了。   那青衫公子似是没听到一般,神色依旧带着淡笑,穿过大堂。   “都坐在这喝酒了,还戴着斗篷作甚,不怕喝到身上?”那青衫男子走到那桌旁,见这人带着斗篷喝酒,笑说道,手却是快速探向了那斗篷男子的身上,似是要替他摘了那斗篷。   “不用你管。”一个冷冷沙哑的声音回道,那斗篷男子的酒杯不知怎地一倾,那酒水便扑往青衫男子的身上,青衫男子只好收手,无奈道:“我这不是替你着想嘛。”   凤璟曦作势欲坐下,左手却凌空虚指,空气中一阵激劲的气流直直袭向了斗篷男子的面部,“啪”得堂中传来一声响,众人回头,便见一个黑色斗篷掉在地上,再看那原先戴着斗篷的男子,心中俱是惊诧,那人竟是满头银发,身着雪白的衣袍,若不细看那男子的容貌,还当是一个身形高大的老人坐在那里喝酒。   卫卿没料到他居然偷袭,拿酒的手一顿。   掌柜得看了眼那摘了斗篷的男子,年纪不过二十岁左右,神色冷漠,眉含严霜,衬着那雪衣银发,气质越发萧索生寒,让人不敢亲近,越发觉得这是个江湖中人,知道这人早先来时就已经订了一桌子菜,便吩咐小二赶紧给两人上菜。   对比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公子,一个似那煦阳春水,一个却似凛冽寒冰,这样极端的二人,却坐在一起,看模样似是故交朋友,倒是让周围人看得又是一阵惊讶称奇。   “卫卿,你猜我今日在那城中茶楼听到了什么?想不到在凤离也能听到西蜀的轶事,那说书人讲得着实精彩呢。”   卫卿仍旧垂目喝着酒,默然不应声。   凤璟曦看得真切,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待小二将饭菜俱摆放好后,才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戏谑,道:“话说那卫氏三公子卫卿在六国素有艳名,虽身为男子,却是生得极为貌美艳丽,这卫公子尤擅长音律,其一曲《凤栖梧》曾名冠天下。传闻卫三少十三岁时一日泛湖春游,竟引得双州城百姓倾城追随而观。”   “呵呵,我竟然不知你还有这般趣事,你怎么也不同我说说……”   卫卿手一顿,终是停了饮酒,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来:“我竟然不知道凤离七皇子竟是如此好奇八卦,还是说你当初就是凭着这张嘴横扫沙场,战无不败。”   凤璟曦面色一顿,哂笑,“得得,我就是好奇一些你过去的事而已罢了,再说,我很小时便投身军营,向来也只知道武枪弄剑,六国之事都不曾知晓半点,我只是想不到你当初还是那天下第一的美人啊,你长相确实貌美,比我见过的女子容颜都更甚几分,只不过这貌美昳丽,温雅如玉的词形容你么……哈哈……”凤璟曦边看着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子,边回忆着上午在城中听到那说书人的话,还未说完,终是忍不住笑起来。   “哈哈……我想,若是那说书人看到你现在的模样,该是惊讶得眼珠子都该掉了……”   温润如玉,换做现在,该是冷若寒冰才是。凤璟曦摇了摇头,想着这人其实比那雪宫的玄冰洞里的万年寒冰都要冷些哪。   二人所坐位置,是在大堂的角落处,其余人也各自聊着,几个小二的传菜声,大堂里的喧声将二人的谈话尽数湮没。   凤璟曦想起了另一件事,忽然间收了笑颜,颇为认真得问道:“对了,卫卿,你可知还有关于你的一些传言?”   卫卿听闻,扫了他一眼,见这人的神色陡然严肃起来,不由问道:“什么传言?”   “那西蜀前王,似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好像是……喜欢男色,那说书人说‘你当那卫氏三公子为何被送进宫中,还不是因为……明说着是宫廷琴师,实际上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男色罢了。’就是这个传言。”   凤璟曦说完,端起酒杯饮下,深邃的眼睛落在卫卿身上,似是在等着什么。   不出他所料,卫卿手中的酒杯瞬间无声得化成了粉末。   卫卿的神色陡然冷到了极点,那双冷漠如霜的眼中流露出的,竟是阴冷至极,他这般激烈的反应让凤璟曦也不由一怔,便听得卫卿缓缓问道:“那个说书人在哪里?”   凤璟曦听得如此,忍不住叹了口气,放下酒杯,“既然是传言,你何必这么在乎?你是西蜀之人,既然只是凤离都有人这般说了,你解决了这一个说书人,就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   “卫卿,有些伤口,若是不想再经历一次痛,就要时不时把它暴露出来,伤一次,痛一次,就慢慢感觉不到了,因为已经麻木了,或者,就会变得不在乎了。”   “还是说,你要继续背负着过去,一直到死……可是,我觉得你还没找到你想要的那个答案时,应该还舍不得死吧?”   凤璟曦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神色平静说完,似是不顾及对面男子的脸色已经很是难看。转头见那掌柜的在柜台后一脸惊色地看着他们这里,凤璟曦冲着他露出一个笑意,那掌柜的忙移开了眼,不再看这边。   卫卿平复了心中涌起的恨意,冷哼了一声:“那又如何,凤璟曦,你管好自己的事就好了,无需再插手我的事,不需要。”   “卫卿,有一件事,你想过没有?”见他这般,凤璟曦叹息了声,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你说你身上被人下了九重禁,若是不小心,很容易让那施术者魂飞魄散,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   “你喜欢的那个女子,或许根本就不是为别人而死的,若是真如你所说,那个女子是为了她心爱之人而死,我想,那个人应该就是你。”   “别说了!别说了!”卫卿脸上忽然露出了痛苦至极的神色,那满是清冷的容颜上换做了无边的懊悔和脆弱,让凤璟曦一时不忍再说下去。   只是,若不挑明了,卫卿他还要继续自欺欺人多久?   “卫……”凤璟曦便觉眼前人影一闪,再看,已经没了卫卿的身影。   凤璟曦起身,招来一个小二,指了指除了酒,饭菜丝毫未动的桌子,道:“小二哥,门口那里有几个避雨的乞丐,把这些饭菜给他们送过去吧,这是银子。”   “好嘞,公子菩萨心肠,定会好人有好报的。”那小二见这个青衫的公子这般吩咐,弯腰说道。   “呵呵”凤璟曦听得小二的话,不以为意得一笑,踏出了酒家。   好人有好报么……可是他算是好人么,当年驰骋沙场,那把戟下不知累了多少亡魂枯骨,清扫了各地的异军叛乱,还有那些不安分的诸侯异王……   卫卿,我只能那样说你,为了解开你的心结,可是我的心结呢……依旧记得外公站在那里,脸带怜悯看着他,“功高震主,你不仅惹得你几个兄弟嫉妒,更是让皇上生了忌讳,所以你的下场就注定如此。”   可笑,他还想着,为父王和皇兄解决了后顾之忧,他也实现了自己的抱负,他还想着,求父皇给自己赐婚……可如今,看着自己身上早已被雨打湿的青衫,真真切切感到了人生无常,虚幻如梦。   愈想愈悲,凤璟曦直觉心中一股抑郁之气,站在雨中,忍不住放声长啸。   还在酒家的众人,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声清啸,苍凉悲壮,宛如龙吟,震慑人心,众人皆惊叹着跑出门外,欲看看是何人,雨势仍旧不停,道上寂静,并无人影。恍若方才的清啸声只是人们的错觉一般,皆是面面相觑。   只余那一把被人遗忘的纸伞靠在门口,无人问津。   第九十四章 天涯咫尺   【有悲有喜,便是欢,不悟不解,便是苦。】   岐都城西,北街叶宅。   蓝衣少年矫健的身形急闪,看到那边有棵大树,忙飞身跃到上面,黑亮的眸子里满是紧张和慌乱,对着站在不远处的红衣女子大喊道:“停,停,停!”   “又怎么了!”红衣女子抬眼,懒懒瞥了他一眼,问道。   卫子玉看着树下那条黑色的大蟒,暴虐冷肆的碧眼直勾勾盯着自己,微张的巨吻中滴落着涎水,卫子玉忍不住又是一阵战栗,想到方才差点被这巨蟒咬到了,瞄了瞄它那长长的尖牙,血红的信子,卫子玉暗自庆幸,若真是被咬到了,自己的身体肯定一下子变成两截了。   “我说,你该不会是拿我出气吧,说好了不动真格的……方才,我差点被咬到了,会出人命的啊……”少年站在树上,用劲抚了抚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不是你说让我陪你练轻功的么,怎么后悔了?”红衣女子看了看天,乌云在慢慢聚集,有些阴沉,轻声念道不知名别人听不懂的话语,卫子玉低头,便见那一直守在树下的黑色大蟒立时无影无踪。   真被收回去了么,卫子玉心中松了口气,神色也轻松起来,看着树下的红衣女子,啧啧叹了声,道:“我猜你肯定是嫉妒了是不,对啊,我师父这几天一直被那个明珠郡主缠着,我所以他就没功夫来陪你,你肯定是嫉妒那郡主嫉妒得不行,又怪我师父他不懂得你的心思……哎哟,你怎么动手啊,这么多毒针,扎到了会死人的啊……啊啊,你的那群绿家伙怎么又跑出来……”   听着卫子玉的嚷嚷,还有那脸上的笑意让本来就心烦不已的灵姬更是恼怒,指尖的毒针不作犹豫便射飞向树上,看着那冷光渗人的毒针密密麻麻扑面而来,卫子玉早是狼狈得使轻功逃开了。   “小鬼一个,还敢胡说!”   “沙沙”的声音顷刻间弥漫了整个院子,伴随着还有卫子玉的惨叫,“我错了,灵姐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院落外,站着两个女子,一个气质温婉动人,青丝绾起,别着一把扇子,另一人绿云蝉鬓,蛾眉淡扫,如珠玉般莹润生辉,正是秋韵同春瑶。   春瑶面上含着几分担忧,道:“月夕姐,少主应该没事吧,我怕那灵姑娘万一不小心伤到了少主,怎么办……”   秋韵凝神听了听院落中的动静,摇了摇头,笑着安慰她:“瑶儿不必担心,灵姑娘自有分寸,若说那少主专挑灵姑娘的心事乱嚷嚷,该吃点教训……他啊,早就被你们给宠坏了……”   秋韵话罢,却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我听易风说,过几日公子要去东月国?那件事有线索了?”   春瑶蛾眉蹙起,语气中含着几分不确定,“叶家那件事,牵扯甚广,只是我不知为公子要让碧聆阁放出那样的消息,这样岂不是让公子的处境变得很危险么?”   秋韵思忖半晌,叹了声:“公子的打算也不与我们说,我们担忧再多也无济于事,不过公子让我们暗中调查,表明他并不会独自与人扛着,只是我是奇怪,公子为何要让我们瞒着九夜?”   春瑶正欲回话,两人站着的身后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什么瞒着我?”   春瑶和秋韵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神色一惊,随即相视一看,努力平复下来,转过身看着一脸疑惑不解的九夜,秋韵面带笑意问他:“我听陈叔说,你前些日子得了七香阁的帖子,据说还是七香阁的头牌秦思亲自派人送来的?”   九夜本来还想问二人方才在说什么事,听得秋韵如此问道,立时有些慌,平素里潇洒闲适的气度完全不见,连话都有些结巴起来,“月夕……不,秋韵,你听我说……”   “连月夕都喊出来了……九夜公子还想说什么?”一旁的春瑶见九夜涨红着脸,禁不住调侃了一句,而后又颇有意味得看了身旁的秋韵一眼。   秋韵对她眼中的暧昧视而不见,依旧笑得温婉,春瑶暗笑了声,自己留在这里也是多余,便走开了。   九夜见春瑶走开,神色越发有些局促了,看得秋韵一阵好笑,“说吧,我听着,看你这样子,你若说了,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月夕是秋韵的闺名,一向只有春瑶夏华那几人才这样亲密称呼的,九夜顿了顿,终是恢复了以往的雅致从容,想着方才自己要解释的事,忙道:“那七香阁的帖子本来是送到云雀楼的,我二哥正巧不在,我以为是一般的聚会,便替他接了去,让那送帖子的小厮回了我的名号,后来才知道是京都新开的艺楼七香阁……还有,我没去成,因为那帖子忽然间莫名找不到了……”   秋韵淡笑了声,柔声道:“哦,原来没去成,心里还是有遗憾的吧,我听说那七香阁的女子俱是天下难寻的美人,寻常人去了七香阁,若是没有事先与那些女子约定的帖子,去了连美人的一面都见不上……我还听说,那秦思是七香阁之首,素来在雀阁有风流公子的你,不去浪费了这么一次机会,还真是遗憾呢。”   听着秋韵绵里藏针的暗讽,九夜反而是愈加高兴了些,急急问道:“月夕……你这是在……计较我接了帖子的事,是吗?”   秋韵也没有打算隐藏些什么,素来让人觉得淡雅温婉的她,这时却显出了几分强势和坚定:“是又怎样!”   “没怎么样,没怎么样……呵呵……”九夜不料她应得这么快,心中满是惊喜,一时傻呵呵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哇……”一个惊叹声传来,把正处在尴尬中的二人吓了一跳。   “你就不能小点声!”另一个不满的女子的声音接着响起,“连偷听都不会,还当什么少主……”   九夜同秋韵听得,更是不自在,原来二人方才竟是没注意到墙内还有人,秋韵心中一阵懊恼,她怎么忘了少主和灵姬姑娘还在院中;九夜更是大窘,本是以为自己藏得很深的心事,那些天却被叶思凡拿来威胁他,今日偶然遇见了秋韵和春瑶,看着二人的神色和方才春瑶所说的话,才知晓,他像个傻瓜一样还以为自己掩藏得多么隐晦没有被人发现,不料竟是都知道了……今日又被卫子玉听了去,想起卫子玉那传话的功力,九夜额头上霎时有了些冷汗。   “哗啦……”   正待两人在墙外,两人在墙内尴尬时,此时已经黑云密布的天,倾盆大雨立刻降临,让四人一时慌乱,只顾避雨。九夜跑到那秋韵身旁,脱下外衫为她遮雨,两人小跑进院中的屋檐下。   九夜看着一同站在屋檐下的卫子玉和灵姬,想起了方才自己来这里要做的事,又见那卫子玉黑亮的眼睛老是看向他和秋韵这边,要说的事在嘴中一溜,改了话,道:“子玉,方才你师父和我大哥还说,晚上想吃知味斋的剔缕鸡,酱汁烧鹅,蜜酿蝤蛑,雪花蟹斗,鳜鱼鲜羹,我本念着你那些天刚惹你师父生气,便想着让你去买,顺当也消消你师父的气……”   “我去,我现在就去!”九夜话未说完,卫子玉便闪身进了雨帘,这是个赔罪认错的好机会,正巧天下着雨,若是自己冒雨为师父买来知味斋的饭菜,定会感动了师父,减轻他的处罚的,不会让他抄书了。   “哎,灵姑娘!”九夜心中正得意转移了那卫子玉的注意力,便见一个红衣身影也闪进了雨帘,出了院落,不由诧异喊出了声。   一旁的秋韵也来不及阻止二人,神色也不由有些恼了:“你出什么馊主意,若是那少主冒雨回来,再生了病,公子定是会更加生他的气!看看,连灵姑娘也听了你的胡话,去了。”   听了她的话,九夜嘴角的笑意霎时顿住,想了想,还是转身进屋拿了两把伞,对秋韵说了句“我去送伞!”也使轻功也走了。   秋韵看着一阵摇头,呆子,送什么伞,几人全是习过内力的,原本这点雨都不算什么的,只不过这下子三人都是急急忙忙糊里糊涂冒雨走了。   这场雨来得有点急有点大,在知味斋用过饭却没来得回家的诸人俱是被雨挡在了酒楼中,有那自带着马车的,也匆匆乘车而去,街上一时行人飞奔着找地方避雨,不一会儿街上便空空荡荡了,众人只能望雨兴叹。   知味斋的老板娘正吩咐着小二把桌上刚做出来的一盘盘菜往食盒里放,而那桌旁正站在一个蓝衣少年,和红衣女子等着,这时,酒楼门外传来了“嘚嘚”的声响。   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口,大雨虽是瓢泼下着,但让楼中注意到门口动静的几人颇为惊讶,卫子玉脸上也抑不住好奇,瞅了瞅门口的那辆马车,转头对身边的灵姬道:“灵姐姐,你快看那辆马车!”   灵姬正看着那小二往食盒里装他们要买的饭菜,听到卫子玉的语气不是寻常,顺着他的手指看向了门外,也忍不住一愣。   外面下着大雨,但那些雨却在距离马车三寸远时,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弹开了,溅起的雨滴在马车周身笼罩了一层淡淡的薄雾,那马车却是干干净净的,没有沾到一点雨水。若是一般的高手,在自己身边笼罩一个内力界域,也不算太难,只是能将整个马车连同那前面的两匹骏马都囊括在这个界域中的……灵姬心中暗道,凭武功内力定是不可能办到,别人兴许不知,但灵姬心中有些猜测,这马车或许是被人施了什么术法。   正待酒楼中几乎所有人皆惊讶得看着那辆忽然出现的马车时,随着“吱”一声,马车门打了开来。   第九十五章 雨打风荷   【我看见你站在那里,笑得极浅极淡,一如当初的模样,然后轻轻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好奇的众人看着那马车门打开来,下来马车的却是一名夫人。   那夫人一身碧绿长裙,容貌极美,身态婀娜,丰姿绰约,站在门口处向内观望。   “就是这儿了?”一道如天籁般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疑惑,似是在问何人话一般,只是众人见门口只有那夫人,并无别人再从马车上下来,这才恍觉那马车初停在门口时,并无车夫,不由一阵惊诧莫名。   知味斋的老板娘阅人无数,见这夫人的穿着打扮不似一般寻常人,便亲自迎了上去,笑道:“贵客临门,这位夫人快请进吧。”   白灵儿这才转头看她,又看了看堂中,点点头,便随着那老板娘走进了堂中。而此刻在酒楼中坐的人们皆看向了那绿裙夫人,观她身上的裙钗款式皆不似这凤离国的样式,便猜测这该是别国外来之人。   老板娘唤来一个小二,便欲引着白灵儿上二楼雅间去时,一只白色的小兽忽然从白灵儿的肩膀上跃下,几下白影疾闪,窜到了一处桌上,坐在那处桌子边的两人,只觉眼前一晃,便见自己桌上的那一盘鳜鱼鲜羹便失去了踪影。   而那似是忽然凭空出现的白色小兽,正蹲在另一张空着的桌子上,很香地吃着那盘子里的鲜羹。   “栗儿!”白灵儿见白沧这般无礼冒然,竟然抢别人的饭菜吃,有些不悦,转身走向了白沧所在的那张桌子,而后把身上的荷包解了下来,看了看,从中掏出一锭金子放在了桌上,对着那小二道:“小二哥,劳烦赔给那桌客人一盘相同的菜,我就在这里坐了,然后再给这里上一桌子饭菜吧。”   “还有,那这些钱应该还够吧?”白灵儿许久未出巫山,一时有些不确定自己带着钱两是否够数,问向了那小二哥。   小二哥还看着自己手上的一大锭金子发呆,听到白灵儿这般问,自是猛点头应声:“够够,够了,夫人还能有不少余钱了,那请夫人稍等,饭菜顷刻就到。”   那老板娘在一侧看着,眸光闪了闪,一般人来知味斋吃饭都是拿银子的,这位夫人一出手就是这么一大锭金子,还询问够不够,暗想,这夫人真是出手阔绰,想来也是个金贵不常出门的主,立时招呼那小二动作利索点。   接着,白灵儿对着那桌上怔愣的两人倾身歉道:“我儿……我家的小宠疏于约束,方才多有冒犯,还请两位多多包涵。”   那桌被白沧抢了鱼羹的两人,见这么一个天仙似的美人对自己倾身道歉,忙摇了摇头,“没事,没事。它若喜欢,便送给它吃了。”   白灵儿听完,露出一个谢意的笑容,不再言语,便回到了自己那一桌坐了下来。   “娘,原先我出门的时候你就没给我钱……”白沧将盘子舔得干干净净,想到了白灵儿方才的叱责,蓝眸眨了眨,不由有些委屈,“我饿了,不抢别人的,难道还要等着饿死么?”   白灵儿看着自家孩子那副模样,倒也没真生气,笑道:“临出巫山前,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很多遍了嘛,这里和灵谷不一样,他们这些人最讲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既然我们在这里,就要遵守。哎,当初我同你一样,还不是那个死狐狸逼着我养成了这些个奇怪的习惯……”   “咦,什么奇怪的习惯?”白沧听得好奇。   白灵儿将自己的荷包放下了它的面前,指了指里面还有一大锭金子,说道:“就是在酒楼,得把这个黄色的石头给了小二才可以买到饭,同别人说话的时候,要温柔点笑着说啊,还有什么作为女子,走路要慢说话要细动作要轻……”   白沧听完,又看着自家娘亲还带着那么大块石头在身上,不由叹道:“好麻烦啊……娘你带这么两块大石头肯定会很累吧……哦,对了,娘,我们在这里先吃上一桌,待会儿再给苍澜带回去些,那人不是说我们还有余钱吗?”   白灵儿瞥了白沧一眼,应道:“好好,你就时刻惦记着你那个美人,放心吧,先让她在客栈睡着,都过了七日了,想想今日也该醒了。”   众人见那绿裙夫人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对着那白色小兽自言自语,虽是好奇,也不过是新鲜了一阵,岐都城内,人们也经常能见到一些容貌衣着不凡,家世也不俗之人,又见这位夫人带着宠物,自然猜测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了。   而这知味斋又是京都第一酒楼,来这里的客人自是没少见这些场景,看过了新鲜热闹,而后收回了好奇的目光,不再看那白灵儿那一桌了。   众人自是也没看出来,桌上那只贪吃的白色小兽就是价值连城的镜灵兽。   那站在一边的卫子玉同灵姬,知味斋的小二早在食盒中已经帮二人装好了饭菜,只是二人只顾好奇看着那绿裙夫人,还有桌上那只颇为灵敏聪慧,极通人性的白色小兽。   卫子玉仔细看了看那绿裙夫人的面貌,心中更是带着几分惊讶,含着几分不确定对身旁的灵姬道:“灵姐姐,你看看那刚刚进得酒楼的那位夫人,她的相貌,有没有觉得很……很像一个人?”   只是,这时灵姬心中还想着这位绿裙夫人到底是何方人物,若说天下奇术,繁多且异,她不知道也极有可能,只是……灵姬看着桌上那个白色的小兽,别人许是看不出来,那位夫人似是在自言自语,而那白色小兽时不时睁大了那双蓝色的眸子看向那夫人,间或吱吱叫着,她直觉那小兽定是在同那人在交流,而那也不是一般的宠物,不由有些猜测,这位夫人难不成可能是自己的故人?   南疆之境有巫族和灵族两派,雀阁那些人,甚至连自己的主子韩谨也并不了解这点,都道她原是南疆的圣女,却并不清楚,更为准确的是她是南疆灵族的圣女,灵族之人,擅长御灵之术,如今的玄晶就是自己的灵伴。而巫族则更是依赖毒术和傀儡术,只是两派也是不怎么来往。自己虽是因着意外出了南疆,这厢看着那位夫人的年纪比自己大些,还似带着一只灵,若灵族中真是有这么一个人的话,自己以前也该是见过的啊。   灵姬一时又不确定起来,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也就没听清楚卫子玉在同自己说些什么。   卫子玉许久听不到应声,便转头看向灵姬,提高了些声音,再次问道:“灵姐姐,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啊?”   “啊,你刚刚说什么了?”沉浸在思绪中的灵姬被他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回神问道。   卫子玉只好又说了一遍:“我说,灵姐姐你有没有觉得那位夫人,就是带着白色宠物的那个女子,相貌有点像一个人啊……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不是一点像,简直是一模一样啊,就是气质不同罢了,年纪也似是大了些……”   灵姬这才仔仔细细看了看那女子的容貌,方才也只是觉得是个美艳之人,这时才瞧得出来,美目瞬间睁大,惊声低呼道:“这人怎么……你是说,像你师父?不对,她更是像你师父的大哥,云公子……”   卫子玉听她也这样说,才明白这不是自己的错觉。若说天底下有相像之人并不奇怪,可是这位夫人同思凡叔叔长得太像了些吧。   只不过那双眼睛有几分不同,思凡叔叔虽也是狭长的眉目,但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是柔然,经常让人感觉他在笑一般;而这位夫人那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则多了几分惑人的魅惑和妩媚,轻轻一扫,着实动人。   一时二人忍不住,难不成这是叶思凡的亲戚故人?   (雀阁诸人向来称呼千月为叶公子,九夜为夜公子,而叶思凡去了雀阁后,众人经常也称呼他叶公子,后来千月决定大家以后称呼叶思凡为云歌子便好。所以,灵姬才这般称呼。)   这时,酒楼外面又走进一人来。   进来的男子着一身宽大的墨蓝绣袍,气质雅然,只不过神色带着几分匆忙,手上还带着两把伞,星目在堂中一扫,待看到站在那边的两人时,神色一松,随即跨步走了过去。   九夜从卫子玉手上接过了食盒,对着还在怔愣中的二人道:“你们二人怎么还在这里等着。”   只不过想着因为自己方才的一句戏言,惹得二人冒雨来知味斋买饭,有些愧意,也不作多言,道:“既然已经拿上菜了,那我们就回去吧。我看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外面快已经天黑了。”   “夜叔叔,你怎么来了?”卫子玉突觉眼前站了一人,回过神来,原来是九夜,却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只是神色上带着几分惑然,上前扯了扯九夜的衣袖,悄悄指了指大堂中的一处,低声道:“哎,对了,夜叔叔,你看看那位着碧色长裙的夫人,有没有发现……”   “白沧!”九夜顺势看过去,看到了一个婀娜的背影,只不过那女子盘着妇人的发髻,想来是位夫人了。却是眼神一扫,看到了那桌上一个白色的小兽时,低低叫出了声。   一旁的卫子玉和灵姬一脸奇怪得看向了九夜,若他们没有听错的话,九夜方才的语气,除了惊讶,更多的是惊喜。   两人不由面面相觑,疑惑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卫子玉听着“白沧”这个名字,神色愈加疑惑不解,不由摇了摇九夜的胳膊,道:“夜叔叔,白沧在哪里?”   九夜脸上的惊喜激动却是掩饰不住,没有回答卫子玉的问题,便抬步向那桌走去。   第九十六章 当年容颜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天色将晚,房间里渐渐昏暗起来,却无人点灯。   一声叮咛传来,苍澜费力撑起胳膊,挪动着靠在了床头,能感觉到眉心处还是有些灼热的痛感传来,这些时日,她时常无知无觉晕倒,而就在昨日,她又站在那许久不曾打开的界域中,听着有些虚弱的镜魂同自己说着话。   镜魂说若是她到了凤离岐都,要多加小心。只是待她问缘由时,镜魂却是没有了声息,让她此刻都含着几分担忧,是不是镜魂出了什么事。   嘴唇有些干裂,苍澜看着此时的自己手脚俱软绵无力,便试着用天丝将桌上的一个杯子拿过来。   门外忽然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让正凝神驭使天丝的苍澜心中一惊,“啪”得一声瓷杯跌落在地,碎成几片。   苍澜自嘲一笑,方才感应了一下,自己竟是一点术法都没法用了,而精神域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损伤,可笑的是她竟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受的伤,或许这是她强行解除封印的后果么。   门外的敲门声,似是没有被屋中之人听到,又一次响了起来。   苍澜这时才听到了,带着几分干渴和虚弱的嘶哑,提高了声音:“请进。”   “吱呀”一声,门向内推了开来,来人的呼吸似是有些紊乱急促,让苍澜不由惊讶着抬眼看去。   寒意白袍,修长身姿,来人一双狭长的眸子看向了床边,定定看着她。   叶思凡听到了一个清冷陌生的声音,“请进”,随后几乎是小心翼翼得推开门去,竭尽想平复自己因急急赶来而紊乱的呼吸。   此时已经天黑下来,屋中有些朦胧得看不真切,只是叶思凡刚踏进门内,就看到了正坐在床上的那人。   傍晚的那场骤雨此时已经停了下来,空气里带着几分清新的湿气,遮天的乌云也散了,月光从那打开的木窗照了进来,落在地上,洁白如霜。   叶思凡看着床上那人的侧脸在月光下,莹白如玉,清冷绝美,一双盈盈的眸子里却是闪烁着让他十分陌生的戒备和审视,看着他,向来云淡风轻的心,莫名有点钝痛。   叶思凡看着床上那个白色纤细的背影,平复了心中的万般情绪,轻轻唤了声:“澜儿”   就如同以前两人一起生活在巫山,他还是唤着自己的乖徒儿。   也或许是在雀阁时,苍澜因为预灵之事,不安得在自己怀中颤抖哭着,自己还笑呵呵得安慰,没事的,有师父在。   又或者根本是,自己站在这里,对着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人,唤着一个他熟记了八年的一个名字。   陌生是因为他知晓,床上那人或许才是真正的苍澜,或者也可以称之为苍羽。但并不是同他朝夕相处了七八年的少年。   熟悉是因为他明白,空耳老人给他写的那些信中所言,苍澜就是苍羽,苍羽就是苍澜,不过是同一个人的两段回忆,两段过往。   而床上的那人并没有回应,依旧带着戒备和审视看着他。   良久良久,久到叶思凡移开了视线,看着房中的一片混沌黑暗,轻轻叹了口气,走了几步,将那烛火点亮了。   澜儿竟然不记得他这个师父了,叶思凡怅然非常,从小时候教习苍澜读书习字,传授医术,却不想数月离别,再相见,竟是这副场景。   叶思凡一时盯着那温暖跳动的烛炎怔愣起来,屋子里俱是沉默。   “你额间的红痣怎么没了?”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床边传来,让叶思凡霎时回神,听到这句问话,却又是一惊,带着几分不确定试探道:“澜儿,你方才再说……”   “恩,我是在问你,你眉头那里不是有颗红痣吗?怎么没了?”苍澜故意忽略心中看到这个男子时,涌起的熟悉和雀跃,声音里依旧清清冷冷,似是不带一丝感情波动。   叶思凡抬手抚了抚眉间,犹豫了会,没有立刻回答。   “那不是红痣,是他身体内的毒,原先被他压制在额头那里,色若朱丹,才会被误认为是红痣。如今没了,就说明他的毒已经开始向全身扩散了。”   两人沉默间,门外又踏进一人来,墨蓝绣袍,雅致闲适,悠悠说道。   “九夜!”叶思凡见九夜也来了,却是说了这番话,不由凝眉喝道。   “什么!”床上之人惊呼出声。   “你怕什么,那不是你的徒弟么,他……她有权知道这些,你瞒着做什么。”九夜不在意得在屋中坐了下来,见叶思凡喝止他,笑了声,应道。   屋中的烛火却是抖了几下,似是被风吹得有些歪斜,叶思凡想起方才听见床上之人的声音有些暗哑,白灵儿也说了苍澜的身体很虚弱,便欲转身去关了窗户。   刚转身,手腕却是被一只冰凉的手给抓住了,那人不知怎地瞥见了自己手腕处的一根红线。他怔怔得看着眼前的女子,带着一脸的怒意,质问他:“已经到了手腕这里了!你不是会医术吗,怎么不给自己治好!”   坐在一旁的九夜这才看清了叶思凡面前的女子,身形高挑纤细,紫发长垂,披着一件白裳,那一张容颜却是让他愣了神。   这是苍澜……不,这是长大后的女妆的苍澜?   九夜心中嘀咕,看着此时的苍澜站在叶思凡面前,带着一脸的怒气,身子也在微微颤抖着,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生气。   叶思凡看着眼前的女子,虽是突然间长大了,但还是他熟悉的容貌啊。只不过见她一张好看的脸上带着怒意,脸色也有些苍白,淡淡笑了笑,狭长的眸子里带着无奈,挣开了她握着自己的手腕,展臂拥住了眼前的人,就如同以前习惯的动作一般,以前的苍澜对自己说过,他喜欢师父抱着他,觉得很温暖,那个时候什么害怕都没有了,他知道有师父陪着他。   “澜儿,你能感觉到我在想什么,对吗?”叶思凡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让她颤抖的身子渐渐平静下来,问道。   苍澜闻言闭目,静默了一会儿,放缓了语气回道:“恩,我知道。”   顿了顿,苍澜带着几分犹豫开口:“你想说,你很担心我……你很想我。”   叶思凡紧紧了臂膀,承认道:“恩,呵呵,师父许久没见澜儿了,自是想你的。寻你寻了那么久,都没找到你,会不会觉得师父很没用。”   “你别转移话题。”怀中之人却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声音恢复了初始的清冷,再次冰冷地质问他:“你不是会医术么,怎么还能让那毒一直扩散,你不想活了?还是说,你要是死了,就可以不要我这个徒弟了?”   九夜在一旁听到这一句,立时侧目,止不住怀疑,这人……这人还是那个乖巧有礼的少年苍澜吗?不会吧,虽说他们当初听叶思凡说起事情的始末,带着几分难以置信,那么他此刻看着这个清冷得有些无情强势的女子,更多的是震惊。   叶思凡应该不会认错人,这女子的言行也说明她就是那个苍澜,只是这同一人换了副身子,变化这么大?   这时,叶思凡抱着怀里的人半晌,终是感觉到了异样。   怀中之人早已不是原先的乖巧少年,而是一个同自己年纪一般大的女子,柔软沁香。   一时,叶思凡竟然感到了一丝尴尬和不自在,便要渐渐抽回了手臂。   苍澜似是察觉到他的意图,双臂倏地环住了他的腰,心中一动,换了副语气,声音里忽然间带了一丝哭腔:“你说过的,若是有一天你不想说话了,我碰碰你,就能知道你在想什么,多省事。若是感觉到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我们也可以阻止不好的事情发生……你还说过,若是有一天,你老得说不出话来,我也能知道你在想什么……不是吗,我说过要陪着你一辈子的……”   感觉到胸前的衣襟有些湿润,叶思凡终是没有放开她,抚了抚她的头发,安慰道:“我当然记得,你还说过,‘若是师父老了,我会赚钱养着师父,师父对我比那未见过面的父母还要好,我也会对师父很好的……至于喜欢的女孩子,若是她不喜欢师父,我也不喜欢她,我再找一个和我一样喜欢师父你的女孩子。’师父没有忘记,师父也说过,要一直陪着你……”   看着二人这般,九夜摇了摇头,起身将那窗户关好了,回身又道:“好啦,你们二人别说来说去了,澜儿,虽说看着你这副模样我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你应该还记得我吧?”   “恩,夜叔叔,我记得。”苍澜抬起脸,擦了擦脸上的泪,应道。   九夜面色一僵,讪笑:“还是别叫我夜叔叔了,你现在这副模样也不过比我小几岁,还叫我叔叔,我有点难受。”   这话听得叶思凡和苍澜俱是一笑,冲淡了不少方才的伤感。   正待这时,那刚被关好的木窗突然间化作了一堆碎片,向着房中激溅开来,同一时,一群黑衣人从那窗外飞身进来,站在房中。   第九十七章 客栈暗杀   【有些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得用心。】   三人见木窗突然间化作了一堆碎片,向着房中激溅开来,同一时,一群黑衣人从那窗外飞身进来,站在房中。   顷刻,叶思凡抱着苍澜闪身到了房间的另一侧,九夜也站在了身边,与那群黑衣人对峙着。   但这份对峙的平静并未维持多久,那群黑衣人一句话不说,身体奇异得一震,皆挥着手上的弯刀向他们砍来。九夜心中大懔,抽出腰间的软剑,剑随人动,早已幻化成一道模糊的幻影,同那群人缠斗起来。   黑衣人皆向他涌了过去,九夜斜飞而起,长剑如同闪电般劈下,同那些锋利的弯刀相撞,发出阵阵激鸣,浑厚的内力灌入剑中,震得黑衣人皆是四散跌开,九夜趁势凌空一扫,便见有的黑衣人已经倒在地上不再动弹了。九夜的剑法和内力传自狂老,出势霸道,若是正面同他相击,很容易被那剑气震伤内脏,九夜自是明白。见这群黑衣人出手极为阴狠歹毒,便也放开了顾忌,双目闪烁着精光和兴奋,由守转攻,身上的杀气弥漫了整个房间。   只是九夜眼中的一丝笑意还未散去,却是愣住了。   叶思凡自是也看到了那极为诡异骇人的一幕,忙拉着苍澜站在了屋子的角落处。习惯性要捂住她的眼睛时,苍澜却是摇了摇头表示不必,随后站在了他的身后。   九夜看着那些本来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僵硬缓慢得站了起来,极为骇人的是,那些人方才俱是中了九夜的剑,丧命倒地。此刻却是“由死复生”,动作诡异都向九夜再次扑了过去,这时的黑衣人却与初始的实力有了很大的变化,招招狠绝凌厉,步法诡秘,速度也奇快,一双双呆滞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着实骇人。   一身黑衣衬得他们的脸青白非常,屋中的烛火早已在打斗中被熄灭了,借着照进房中的月光,才瞧得清楚这些人的的双眼竟是血红的,状如鬼魅。   而这群黑衣人更难对付的是,不管中了九夜多少剑,都不受影响。而他与这近十个黑衣人缠斗,气息已经不稳起来。   不知为何,见到这副鬼魅的场景和诡异的黑衣人,九夜莫名觉得很是熟悉,似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九夜同叶思凡对视了一眼,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叶思凡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烟花,扔到了窗外,希望在云雀楼的众人看到了能立刻赶来。   叶思凡也看到了九夜被这群黑衣人纠缠得有些脱力,不由出声喊道:“九夜,你回来,换我去。”他站在这里不动,是顾忌到身后的苍澜,那些黑衣人出手太过狠辣歹毒,叶思凡不敢托大,便寸步不离守着苍澜   站在叶思凡身后的苍澜闻着屋中的血腥味愈来愈浓郁,身体渐渐觉得不适了,眉间的痛楚再一次发作,这次却比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密密麻麻的刺痛感从额间开始向全身扩散,苍澜紧紧咬着唇,不让自己泄露一丁点痛苦的呻吟。   只是却无法止住喉间忽然涌起了一阵腥味,身子似是被人从背后袭击了一掌,“啊”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澜儿!”叶思凡惊得回身抱住了她脱力欲倒的身子,手探向了苍澜的手腕,脉象极其虚弱,似是随时可能停止了一般。   “这不是毒……这是……这是……”叶思凡的神色瞬息万变,毫不犹豫得开始给她输起内力。只是他的身子早已被那些蛰伏在体内的毒折磨得极为虚弱了,撑到现在也不过是凭借着修习雍鸣之术,此刻见苍澜这般状况,早忘记了自己的身体,不顾危险替她起输内力。   苍澜喷出的鲜血,有些沾在了叶思凡的背后,白袍上似是盛开了一朵妖艳的血花,九夜忍不住鼻翼微动,空气中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是血腥味,却似是夹杂着浓郁的、甜丝丝的香气。   那群黑衣人忽然间停止了攻击,似是费劲嗅了嗅空气里飘荡着那丝馥郁的香气,喉咙里发出了“咕咕”的声音,血红的双目转向了苍澜所在的地方,身子也渐渐向那边移去。   “大哥,你的身体撑不住的……”九夜闪身过来,对着叶思凡吼道。   叶思凡的身体状况并没有瞒着他,此刻见他这般不要命,自然非常焦急。   叶思凡却已经听不到了,他也不知自己抵在苍澜背后的手垂落下来,头脑里一阵阵发晕,近乎失去了站立的力气,忽然间,身体似是被一双手扶住了,才没有跌倒。   “你在这里等着我,我一会儿就回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响在耳畔,叶思凡想睁开眼睛去看她,却是不行,最后眼前一黑。   “夜叔叔,你快带我师父回去,将他交给白灵儿,这些人有我来对付。”苍澜食指微动,一根无形坚韧的天丝扯住了九夜的衣袍,闭目一念,顷刻间她已经与九夜交换了所在的位置。   九夜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苍澜已经将天丝收了回去,冲着还在犹豫的他冷声道:“夜叔叔,你要是再不快点走,我师父可能就没命了!”   说罢,苍澜十指疾动,在胸前结着奇怪的印,随后鬼魅一般得闪进黑衣人的圈子,一根根无形的天丝从她的手中飞向了四周。   “苍澜,你再坚持一会儿,雀阁的人一会就到,我先送你师父回去!”九夜无法再犹豫了,片刻间做出了决定,抱起昏迷的叶思凡,从窗户处飞身而出。   苍澜驭使着天丝缠上了那些黑衣人的脖子,凝神念语,十指微张,再猛地一紧,“碎!”便见那被天丝缠上的黑衣人脖颈处俱是血花四溅,随着“咚咚”几声,那些黑衣人的头俱是掉落在地。   屋中只剩下一个黑衣人,苍澜擦了擦嘴角的鲜血,鼻尖萦绕着那奇异的香气,薄唇勾起,定定看着那个黑衣人的血红眼睛,却是嘲讽的弧度。   满屋子里的血腥味,让她有些恍惚是不是又回到了当年,当那万箭齐发齐齐飞向她自己的时候,当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那刺进她身体每一寸的冰冷箭簇,闭目的那一刻,她依旧还是笑着的。   如今想想,连死都不怕,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害怕些什么。   剩下的那个黑衣人,血色的双眼缓慢得转了转,似是两颗毫无生气的珠子,嘴唇慢慢张开,一个粗噶的声音在房中响起:“苍羽,你真是让我惊喜啊!”   “你费劲心机,到底想要做什么!”苍澜看着手上那沾满鲜血的天丝,似是并不奇怪从那黑衣人口中说出的话,只是冷冷得回应道。   那黑衣人的眼睛又转了转,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别扭至极的笑容,却因为此刻屋中的血腥,显得分外狰狞和诡异,粗噶的声音此时却带着几分诱惑,在漆黑的暗夜响起:“苍羽,来到我的身边来,好吗?我们一起颠覆这太平六国之局,一起并肩站在这天下的巅峰……”   “呵呵,你想要君临天下,做那六国命盘的主宰?”苍澜打断了那个自负的声音,嗤笑了一声,“只要我不死,你这君临天下永远只是一场空梦!”   “哈哈,那你就等着吧……看看谁才……”那个粗噶的声音戛然而止,苍澜看着那颗头颅滚落在地,随手将受伤的天丝扔在地上。   她一点都不想听,若是可能她一点都不愿意自己是这天下唯一的天算师,从水镜中看到那些惊天预言,在她看来,只是一场无聊的赌博罢了。   命运却是在这场赌博的游戏中掺杂了太多的变数,而她就是其中祭品之一,任何参加这场赌博的人结局很可能是化作瓦砾和灰烟,也可能是站在天下之巅,成为最后的胜者。风云之局,诡谲人心,但无论如何,谁都没法逃脱这既定的命运。   这是水镜给她的答案,也明明白白同她说,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实的。   她的老师曾经说她,不经世事,不明人心,是喜也是忧,是幸也是不幸。   “血契么?看来我有必要去找你了,祁洛。”苍澜抚了抚眉心,摸着那里已经有些突兀成型的血色泪滴,低低叹道。   “苍澜,苍澜!”正当苍澜闭目时,窗边响起了一个软糯的声音唤她。   是白沧!   苍澜睁开眼睛,便觉一个白色的身影扑向她的怀中,苍澜笑了笑,“你来了。”   “这屋里好难闻啊!”镜灵兽白沧抽了抽粉嫩的鼻子,抱怨道。   “呵呵,那我们换个地方。”苍澜这才想起屋子里的血腥场景,虽说这个房间,因为苍澜在屋中独自昏睡,白天时就已被白灵儿设下了禁制,所以方才众人的打斗都没有惊醒客栈中的诸人。   苍澜绕过地上的鲜血,抱着白沧走到了窗边,飞身一跃,便站在了对面的屋顶上,而他们所在的那个房间,此时却被一团青蓝色的火焰吞噬了。那屋中的任何东西都不会再存在了,只剩下一个被禁制支撑着的墙壁。   “我发现你现在会很多东西,不像是原来那个呆呆的苍澜了。”白沧睁着蓝眸,奇道。   “恩,作为天算师,可不只是学会占卜算命就可以啦,还要学会保命才行。”苍澜在那屋顶处坐了下来,抬头看着月亮,喃喃道。   “那个叫九夜的说你想起过去的事了,真的吗?”白沧跃到她的肩膀上,甩了甩尾巴,提起了另一件事,不满道,“可是我还没记起来,我娘说我肯定是吃了什么坏东西,苍澜你是怎么想起来的?”   苍澜将白沧抱在自己怀里,幽幽叹道:“其实,我没有想起来,这些记忆都是镜魂跟我说的。所以,你暂且替我保密吧,方才我见那人……我师父真的很担心我,若是知道我不记得他了,估计会很难过的。”   白沧这才有些释然:“原来是这样子啊,原来你也没记起来。”   苍澜看着远处的几个跃动的人影疾奔向这边来,叹了口气,道:“恩,走吧,有人来接我们了。”   第九十八章 再回旧地   【雕花笼,青丝重,故人依偎柳梦中。】   眨眼间,急速赶来的那一群人也停在来了苍澜所在的那屋顶上。   为首的是两个美貌女子,一个沉香色深衣,气质雅然温婉,青丝上别一枚白玉扇,另一人圆领荷色罗衫,蛾眉淡扫,言笑晏晏,观之可亲。   两人后面跟着几个劲装男子,皆是一脸的肃然。   来的一群人见苍澜抱着一只白色的小兽站在这处屋顶,似是在等着他们一般。而又几人转头看向了那个他们要去的客栈房间,惊讶的是,那房间里正燃烧着奇异的青蓝色火焰,将屋子里的一切都无声的吞噬了。   春瑶和秋韵对视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诧,那从未见过的青蓝色的火焰可着实奇异,她们站得这么近,竟然感觉不到一丝灼热。   原来那些黑衣人已经被解决了。   苍澜看着那两个女子,暗中皱了皱眉,更多的是茫然和疑惑,短暂的疑惑后,心中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那两个女子是雀阁堂主,左边的是秋韵,右边的春瑶,她们二人也是你曾经的教习先生。”   是镜魂,教习先生?短暂的怔愣后立刻反应过来,苍澜对着赶来的秋韵和春瑶倾身拜了拜:“苍澜见过两位先生……”   话未完,手臂处被托出了,接着一个柔和的声音笑说道:“呵呵,澜儿还是这么见外,每次见了我们都要行正礼。”   春瑶站在了苍澜的身侧,上下仔仔细细看了看她,再笑道:“方才我还不敢认,虽说以前的苍澜冰雪可爱,风貌天成,而如今再看你,更是绝世无双,怎么看也看不够啊。”   苍羽以前在阿修宫,原先是作为摩罗的公主,再后来成为了清殿的天算师,不管是什么身份,总是和别人有距离的,也从未被一个女子拉着这般夸容貌如何,一时有些不好意思,神色变得柔和了些,只好回道:“谢谢先生的夸赞。”   “呵呵,瑶儿你别逗她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澜儿一向文静害羞。我们还是先带她回去吧,那几人该是等不及了。”秋韵上前轻碰了碰春瑶,又抬眼看着蹲在苍澜肩膀上的那只白色小兽,温言道:“来,沧儿,我抱你回去。”   白沧蓝眸疑惑得看了看她,不知道她为何叫自己叫的这么亲近,苍澜抬手拍了拍它,便将它抱了下来,轻轻放到了秋韵的怀里。   “我看苍澜也好好的,并没有什么事,走吧。”春瑶点点头,手臂仍旧挽着苍澜。   众人便相偕回了叶宅。   在这途中,她也知晓了一些事。   今日在客栈中暗杀他们的一行黑衣人皆是杀手,到了后来却是被南疆的傀儡术控制了。   苍澜想着方才她杀掉的那个黑衣人代替别人跟他讲话,僵硬的神情和动作,默不作声点了点头,想起了曾经习过的典籍中,这天下会傀儡术的应该就是南疆巫族了。   随即又想起了什么,苍澜问着自己身侧的春瑶:“那我师父怎么样了?”   春瑶见到苍澜后喜悦的神色一下子滞住了,担忧得摇了摇头,细说起来:“我们原先在西蜀的时候他就昏迷过数次了,我们找了很多隐世的医者,但是都没有办法解掉他身上奇怪的毒……你师父他本就是医术不凡,我们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办法,每次昏迷中醒来后总说没事,都急死一帮子人了。今天你师父的故人白夫人寻到了叶宅,看到你师父第一句话就是……就是……”   春瑶顿住了话,没有再说,一旁的秋韵叹了口气,想着苍澜终究是他的徒弟,现在更是变成一个同她们差不大的女子了,应该知道这些事的,便接过话说道:“那白夫人见到你师父的第一句话就说,‘你是不是活不过这一年了。’澜儿,你……唉,他一听到你回来了,不顾身子就去了客栈。”   苍澜点头道:“这些事我知道了,今日在客栈内九夜叔叔已经同我说了。”   同她一起走的春瑶和秋韵此刻却是带着惊疑对视了一眼。   她们不明白的是,为何苍澜此刻表现得这般平静。   深夜已至,叶宅凡园里,众人坐在房中,皆是一脸扥凝重。   “白夫人,我大哥他身上的毒到底……”九夜满脸的焦灼,猛地站起身来,再也沉不住气,问向了坐在床边的白灵儿。   沉默了半晌,白灵儿微转头瞥了他一眼,将一颗通体晶莹的珠子从床上昏睡的叶思凡额头上拿了下来,放回了袖中,替他掩了掩被角,这才站起身来。   白灵儿对早就巴巴守在一旁的白沧招了招手,就见一道白色的身影扑进了她的怀里,尔后抬眼,对在坐在那边的众人轻声说了这么一句:“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好像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吧。”   千月扫了眼猛地顿住脚的九夜,手一用劲,将他扯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别走了,大哥他需要休息,你安静点吧。”   九夜瞪了床上那无知无觉昏迷的叶思凡,低声愤愤道:“他活该,不让做什么就偏做什么!他就存心想气死我们才好。”   白灵儿听到了他的话,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倏忽不见,九夜自是没看见,但一旁的千月却是看得真切,心中一震,难道……   白灵儿继续道:“巫山,我刚出灵谷,那日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跟个死人也没什么区别了。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我跟他说话,他的眼珠子转了转,没有其他的反应,继续坐在树下,直愣愣瞪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无论我拿石头砸他,还是扯他的头发,他还是那副死样子,哈哈。我一直以为他天黑就回去了,没想到他坐在那里一坐就是近乎半个月,我到现在都很好奇,他不吃不喝,怎么活下来的。”   坐在一侧的春瑶,秋韵和夏华,皆是沉默不语,一个人要绝望到什么地步才会变成那样。   千月的手在身侧暗自紧紧握着,面上却滴水不漏,仍然静静听着。   “那个时候我跟我儿子一样,还是镜灵的形态,以前一直听族类说,你们人经常闯入巫山捉我们族类,所以我那个时候对他见到我没反应很是好奇,所以就变成了他的模样,在一边看着他,直到半个月后,他终于跟我说了一个字,渴。”   白灵儿抱着白沧走到九夜身前,露出了自己的左手腕,上面还留着一个淡粉色的齿痕,继续道:“我当时就想,既然他都不想活了,我就成全他好了,镜灵蓝血天下至毒,蚀肉化骨,就把手腕放到了他的嘴边,喝我的血吧,那样你就能死了,然后他就咬了,然后也喝了。”   “巫山有个白胡须的老家伙,好像是他的师父,将他扔到巫山就走了,任他自生自灭。”   “我觉得你们两个是不是不知道,他当初去救你们的时候,好像被人设计了一道,以你们为诱饵将他给捉住了,然后了被当做了药人,身上被试了百余种毒,就是为了试出双珠夏花之毒的解药……后来,他说过,那个时候他就是想死来着,但是没敢死,也不能死,他还有两个弟弟他要看到确定他们好好的才行,才能安心去死。”   “所以,臭小子,不管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你都不可以说他半点不是,知道么?”   白灵儿伸指戳了戳九夜已经苍白不已的脸,说道:“所以,别听他说什么他自有办法解毒什么的,他身上的毒都不知道有多少种……当初可是被当做药人来着,呵呵,就算我用七年蓝血喂哺了巫煞花,但那只能算是半成的希望吧,毕竟,他亲口跟我说过,反正他要是在活着的时候能见到自己的两个弟弟,马上死掉也没关系了。”   苍澜一身白衣,独自站在凡园外,依稀还能听到园内传出一个人气急败坏的喊着,“他居然又骗我们!真是个混蛋。”是九夜叔叔。   一边似是有人在安慰他,让他不要动怒,还有别的几个低低的叹息声。   向前踏了几步,站在拱门处看着园子里,无风无声,那棵一眼就能看到的海棠树,一堆花雪开,半面掩红妆,浅淡处动人非常。   恍惚间记忆里有一丝微动,好像有人跟她说过,海棠无香,而摩罗国并无海棠花树。   这海棠花跟那人给她的感觉真像,淡淡的,细细的,带着几分不在意,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引不起他眼中的一丝波动,半分涟漪。   可是,为何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苍澜想着那些人和镜魂说的话,那个昏迷着还没醒过来的人是她的师父。   封魂锁魄后,她只是一个没有自保之力的婴儿罢了,而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师父,那个带着自己在巫山长大的男子,叶思凡。   若真是解了封印,那些记忆应该都还在才对……   初见的时候,她撒谎了,她装作还记得,他也没有丝毫怀疑。   白沧的娘亲说,那个人活不过一年了……   “冬凝,你怎么了?”   紧随在冬凝身后的隐星,见前面的冬凝脚步猛地一顿,随即竟是捂着嘴低叫了声,忙上前问道。   冬凝没有回答,呆滞得摇了摇头,手也慢慢放了下来,紧紧盯着前面。   隐星凌厉的目光往前扫去,见到了一个白衣女子站在那里看着园里。   “冬凝,你……”隐星收回目光,不解道。   “嘘,不要说话……”冬凝忽然转身,纤手遮住了他的唇,冷艳的容颜上竟是带着几分哀求和痛色,摇着头哀求他不要说话,似是怕惊动了什么一般。   看着她近乎孩子气的动作举止,还有那双近乎含泪的眸子,隐星犹豫得抬手,扶住了她颤抖的双肩,点了点头。   那个白衣女子,冬凝认识?   冬凝指尖紧紧陷进了掌心,浑然不觉痛,甚至不敢走上前去,冬凝一向清冷平静的眼中带着几分颤音,对着那个白色的背影轻声道:“公主……羽公主?”   正在那里想着心事的苍澜忽然间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疑惑着转过身来,看向了身后的人。   宅院里暖黄的灯下,女子一袭素色的长裙曳地,薄妆浅黛,乌丝倾髻,冷艳的容颜此刻带着几分激动,那纤白的右手上绕垂着一条玉带掉落在地上都没有觉察,只是站在那里紧紧盯着她。   那女子身后还站着一个沉默坚毅的玄衣男子。   看见她,苍澜本是淡漠的脸上忽然间柔和开来,带着几分惊讶和疑惑:“莫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第九十九章 大风起兮   【是何人凉薄无情,执掌生死,又是何人执念深种,此情不渝。】   抬眼看着那江岸十里,林立的高楼画阁灯火辉煌,画舫凌波荡起那妩媚夜色的涟漪,仿佛永远也平静不下来。笙歌丝竹,欢语嬉笑,熙熙攘攘的京都夜弥漫着惑人的美酒香色,让人沉迷不醒。   苍澜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玲珑楼台,看着那飘逸微动着的粉纱,璀璨灯火里的香衣鬓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里,她来过。   随后抬脚踏入了门中,一楼中的那些人因为进来一个女子而皆注意到这边,看到的却是一个白衣紫发的女子,容颜虽美但神色上带着几分肃杀荒寒,对着一脸惑然迎上来的一个碧裙柔美的女子说道:“祁洛,在吗?”   看着面前这个女子直呼主上的名讳,绿萝带着几分惊诧,然后又看着面前女子不同寻常的紫发,随即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变道:“主上他,前日受了伤,至今还未醒来。”   苍澜皱眉,果真如此,却是没有说话,环视了一下楼中的格局,凝神感受了一下,便往二楼走去。   站在一侧的绿萝对两边身形微动的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不必过来了,再看向那个白色的身影,推开了二楼的一间房门。心中暗忖了会,便走向了另一个房间。   屋中很静,苍澜凝神感觉了一丝虚绵稳定的呼吸气息,那人在睡觉。房间里飘荡着一种熟悉的淡淡香气,凝神静心,却是让苍澜的心间一沉,这香,只有摩罗兰卡才有,而且,是她当初最喜在燃在清殿的一种。   屋中暖黄的烛火一晃,苍澜站在雪色的墙壁前,看着墙上那幅画,面上不变,但心绪难明。却是毫不犹豫抬手,便见一道青蓝色的火焰吞噬了那幅画,连同着那个风华绝代的画上美人,皆瞬间化作了灰烬。   “你毁了这一幅,我还会再画更多的。”背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男子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嘶哑,笑说道,并不在意她突然间的举动。   苍澜回身,一个隽雅清贵的蓝衫男子在书桌后坐了下来,温和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只是脸色带着几分惨白。   苍澜见他不再说话,却是提笔在铺展的宣纸上描摹起来,想起了自己方才烧掉的那幅画,紫眸中闪过一丝嘲讽,却是对着自己,随即平静地说道:“在我记忆里,是你在我身上种下了血契,你还说过让我回来找你……祁洛,你想要得到什么?”   男子描画的笔一顿,像是同友人聊天一般随意,轻笑了声:“当然是你。”   苍澜似是对他的这句话毫不在意,坐在了他的对面,“我记得你先前对我的好,也并没有伤我,而后你又拜托无名前辈带我去了摩罗,不管一路上我遇到的巧合是不是你安排的……我记得,你也说过,让我来见你一面的。”   祁洛没有说话,依旧在专注描绘笔下的人,心中却不知她为何这样说。   苍澜瞥了眼窗外江上的夜景,道:“所以,祁洛,我今日来找你,是想同你说两件事的。”   “哦,什么两件事?”   “我知道你在我身上中了血契,而前日我刚回岐都,晚上就遭到了一群黑衣人的追杀。”   祁洛提笔的手猛地顿住,那双淡色的眸子抬起,紧紧盯着苍澜,一字一句道:“羽儿,你在怀疑我?”   在他无声质问的目光下,苍澜躲开了,不想去探究里面有什么让她害怕的东西存在,摇了摇头道:“那些人刀刀狠绝,不像是要留我性命的模样。不过,如今莫名你受了伤,想是应该也感觉到这件事了,当时这血契被触发了,我控制不住嗜杀的冲动。血契被触发的并不正常,若是一不注意,甚至有反噬宿主的可能……但若是我死了,你也活不成,所以,我没理由怀疑是你。我只是想提醒你,你身边是不是隐藏着那个人派来的眼睛盯着……”   祁洛见她闪躲得不看自己,嘴角微扬,随即平复,放下了手中的笔,绕过书桌,向他走去。   “羽儿,我很高兴你能相信我……刚才你是在担心我?”   祁洛站在她面前,微微俯身,轻声道:“羽儿,你是不是知道我……”   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指慢慢穿过那柔顺的长发中,流光溢紫从手上一点点滑落,让祁洛的眼再一次恍惚迷离起来。   这般亲密的动作,深情的呢喃,却是似是洪水猛兽一般,让苍澜猛地站起来,往后一退,身下的椅子被带拉着在地上划出一道声响,在一时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随即苍澜暗自深吸一口气,道:“与其说担心你,我还不如真诚得说一句是在担心我自己,我还有其他要做的事,所以我也不想那么早不明不白就死掉了。”   当年,也有一个人这般亲密温柔对她,只可惜,她一直深信不疑,直到最后,她还想着为那人留出后路。一时间,苍澜本已经缓和的神色再一次变得冷漠冰冷起来。   “羽儿……”祁洛见她的动作神色,叹了声。   “我是苍澜,不是羽儿,也请你以后不要叫我那个名字。我不过是你心中的替代品,或许你用血契控制着我,我也可以说成是你的工具。”紫眸中一时冰冷到了极致,回身看他,“我原先那副少年的身子也活不过十岁,所以,还是很感谢你为我找了这么一个身体,但我不想听见你唤我羽儿,那不是属于我的。”   苍羽早就死了,呼延羽也死了,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只是苍澜而已。   祁洛摇了摇头,没有接她的话,道:“那你为何要躲我?”   “因为有人告诉我说,你很危险。”苍澜转身向门边走去。   听到身后男子的轻笑声,似是带着几分了然和嘲意,还有一丝莫名的纵容,苍澜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才想起本来想跟他说的另一件事。   苍澜脚步立时顿住,回过走了几步来到他的面前,祁洛看着那张一直面对他时冰冷漠然的容颜上,带了几分怜悯,从袖中小心翼翼拿出一个盒子,放到他的手上。   “这是,无名前辈的舍利。”   祁洛还隐着几分疑惑看着手中的盒子时,苍澜的一句话,让他的瞳孔猛得一紧,神色依旧淡然,但苍澜还是看见了他已经苍白僵硬的手指。   祁洛再次细细看了看面前神色淡漠的女子一眼,第一次嘴角没有了惯常的温和笑意,转身向书桌走去,“门外有一人等着你,想必你该很高兴见到他。”   卫卿愣愣得看着门打开后,出现的一张熟悉的容颜。   他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哪怕是失去她后,一次梦里都不曾相见过。   面前的她,神色依旧孤傲得不似这凡尘之人,是啊,那么多人初见她的时候,都惊为天人。   苍澜见到门外的卫卿,又见到他恍惚的神色,又想到屋中那人方才的举动……嗤笑,就算她是苍羽那又怎么样……苍羽,那从来都不是她真正的模样,世人贪恋的不过是那张绝世皮囊和天算之力,若是除了那些东西,别人还会那样对她么。   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模样是什么……所以,当她知道卫卿留在摩罗和自己亲近的最初意图时,她也曾愤怒和失望,那时候她一直坚信不疑的东西早就开始碎裂了。   而这份知道,来得也太迟了,不是么。   多少年他以为的生离死别此刻尽数碎裂,然而卫卿看着一脸平静的苍澜看着自己,现在这般也不是想象中再见的情景,看着面前女子卫卿的眸子黯然,低声道:“小羽你是不是还在怨我恨我……”   “卫卿,有些事一旦过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她离开你这么多年,你还没想明白吗?苍羽已经死了。我不过是借了她身子和记忆的一个人罢了,你认错人了。”   苍澜脸上忽然间歪了歪头,带着和卫卿记忆中那个人一模一样的孩子气笑容,一字一语道:“还有,我想你也见过我的,卫叔叔,我叫苍澜,叶苍澜。”   字字宛如尖刀,让他还来不及从见到苍羽的喜悦中反应过来,便瞬间刺进了卫卿的心中,让他眼前一阵黑暗。   深夜寂寂,人走影散。   “你不怕她知道你的欺骗后,会恨你?”一个嘲讽的声音传进耳中。   祁洛斜倚着窗,没有回头看身后的女子,那双淡色空漠的瞳眸里,满是夜的凉,和江上明明灭灭的辉煌,出声道:“那红泪呢,你怕吗?你欺骗的那个人可是比羽儿可怕多了。”   巫伊没有告辞,起身就走,脚步在门前一顿,像是忍着什么情绪一样,最后竟是笑说道:“我只知道我娘的下场。”   祁洛看不到,那张秀颜上却没有一丝笑意,满是冰冷的恨意。   巫伊娇俏的身影被微微晃动的花灯拉长,看着漆黑如墨大的夜色,冷如冰霜的秀颜上不禁显露出一丝迷茫,喃喃道。   “成王爷,若是你知道那个苍澜就是苍羽,你还会这么做吗?你会后悔的啊,哈哈。”   夜色里除了风,什么也没有,也没有人回答她。   她从不知道岐都的夏夜也会这么的静,像是降临了满世的寂寞与荒凉。   随即脑海里想到了一个明黄的高大身影,那人的踌躇满志,那人的睥睨不凡,那人的霸道温柔,那人的心机深沉,那人的孤寂傲岸……巫伊一时更加迷惑了,到底哪个样子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她犹记得,南疆千思会那日,漫天的缤纷落花中,她一眼就看到茫茫人海里的他,孤傲冷寂的身影,就那么一下子刻进她的心上,再不可磨灭。   而那夜,在那高高的城墙上,他说要让她当他的至尊皇后,和他一起享这无限江山。每当听到他的誓言,她总会沉默的靠在他的怀抱里,感受他胸膛里沉稳的跳动,急躁担忧的心才一点点平静下来。   她不敢赌,若是她真的走错了一步,那么她深爱的那个人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阿曌,对不起。   第一百章 昔日难拾   【青丝惹霜恨,隙中过驹空留憾。前尘孽,今生缘,不过陌世尘,何必纠结。】   凌晨,两个多时辰过去了,此时天还未大亮,街上还没有什么人走动,除了寂静还是寂静,本是夏日,可这份寂静却是让人感觉到一丝丝的凉意和空漠,青石板路上两人人影一前一后,安静走着。   卫卿看着前面始终距离自己十步远的女子,眼中没有一丝不耐,反而多了几分担心和心疼,过去她身子一向不太好,这样走了两个时辰不停歇,身体没关系么。   却在这时,前面的白衣女子脚步顿住了,卫卿也立时停了脚步,不知道她为何停住了。耳畔传来浪潮的声音,原来这是离江畔。卫卿看了看那个背影,他欲问别的事,却是无话可说,只望着那个背影出神。   忽然间感到一阵疾风扫来,卫卿一时因发愣躲闪不开,便听到,“啪”得一声脆响,随即脸上一阵辣痛,这一声响在凌晨寂静的街道上分外突兀。   卫卿抬手抚了抚脸,随即一道冷冷的质问声响起,“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这时,卫卿却无暇顾及脸上的痛了,似是没有听到苍澜带着怒意的质问,只是认真到近乎贪婪地看着眼前容颜,视线也有些恍惚,让他一时分不清了这是今夕还是昔日。   他怎么会知道为什么……   宽阔的大殿里,从窗门雕花到墙画壁绘,皆精美绝伦,一道冰蓝珠帘悬垂而挂,与外殿隔了开来,隐隐绰绰看不真切。   阁中装饰淡雅,铜镜前,伊人对镜梳妆……这个场景又多少次出现在他的梦中。   从不识到相识,到相知交心,自己一向僵硬冷漠的心渐渐变得柔软。   他也才明白,这人的冷清外表只是对待那些陌生之人,她对待自己的身边人却是极其好,他也才知道她心性是如何单纯善良,不经世事不染俗尘。   每次他站在帘外看着那个背影时,眼中总会不觉痴迷起来,心中还带着几分妄想,若是能这样看她一辈子该多好。   哈哈,为什么……   盛装绝美的她忽然跑来跟自己说有了钟情的男子,再看到满脸幸福的憧憬和甜蜜,自己只有满腔的惊怒心碎,最后能做得不过是忍不住冲出城外。   连表明自己心迹都不敢。   他是不敢,更是不甘,却仍旧放手。   他们之间横隔的东西太多太多,往日别人艳羡他是卫氏三公子,更专注他的外在容貌,就算盛传什么“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声,带给他也只是无穷的灾难罢了。   那些所谓的亲人为了所谓的族氏利益,至最后,他不过成了一名圈养宫殿之中的琴师,而后被太子当做眼线留在了阿修宫。   而他,根本配不上她。   为什么,为什么……   如今,他只恨当初的自己所作所为,恨别人又有何用,最大的错就是自己酿造的……   从开始到最终,小羽心心维护的,从来都是他而已。   可笑,他独自在冰寒雪宫一待数年,还是没能想明白这点。   若不是,那日凤璟曦忍不住点破……想必他如今还是看不透吧。   苍澜皱着眉头,看着他脸上的红痕,神色一副死灰绝望,心中终于有丝不忍,放缓了语气:“卫卿,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面前的男子容颜依旧,只是那雪衣银发,眉间尽数凛冽,一双极淡的瞳眸恍惚得看着她,似是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一般,这般模样的卫卿于她,记忆里无迹可寻,根本像个陌生人。   是不是刚才那样说他,有些过分了,苍澜想起了方才在七香阁自己的冷言冷语,想不到过去那般好的两人,如今也到了这般地步。   她承认自己刹那间看着卫卿时,心中的确有些怒意,而如今,他跟在自己身后不声不响走了那么长时间,怒气也早消散了,更何况……   “小羽,小羽……”卫卿猛地伸出手,将她拥进了怀中,紧紧抱着。   是真的……手臂慢慢收紧,卫卿的眸子瞬间亮若星辰,闪烁着喜悦激动,这是真的,怀里的人是真的……   苍澜被他抱着,心中似是闪过些什么,却是没有痕迹,也不知自己心中是失落还是怅然,双手一挣,便离开了那个怀抱,道:“卫卿,你本是西蜀国之人,所以你既然知道那祁洛的为人,以后就少跟他接触吧。”   见她的举动,卫卿身子一僵,慌忙道:“小羽,你……你是不是还怨我当初做的那些事……我后悔了……小羽,我后悔了……我在清殿坐了整整一晚,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当时我就是想……却不知,你竟然在我身上下了九重禁……小羽……”   苍澜听着他结结巴巴的解释,轻笑了声:“若不是我提前给你下了九重禁,你又会如何……卫卿,我一直不想你出事,从我们成为朋友的那一天起。”   “朋友……”卫卿痛苦得闭了闭眼睛,原来是朋友……   苍澜往前走了几步,就像是方才他们所隔的距离,背对着卫卿道:“呵呵,卫卿,陪我走了一夜的路,你还没想明白?”   “什么……”卫卿怔怔看着那个白衣身影。   “我一直在前面走,你在后面跟着,若是我不转身的话就会看不到你。而我,因为熟悉你的脚步声,才知道身后的人是你。而现在我也想想,你真是有点笨呢。”苍澜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转过身来,清冷的神色换做温和,歪着头似是想了想什么,又是笑道:“卫卿,当初,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摩罗兰卡的阿修宫,怎么防御却那么松懈?”   “你的身份,父王早就跟我说了,可是那个时候我还是喜欢你,却又顾忌着老师的话,不能跟你表明,不过后来,我还是忍不住同你说了,而你也如我所料,对我也是喜欢的……呵呵,只不过,你跟我希望的一样,你那日便策马出城了……”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我……”卫卿听着前面那人的话,摇了摇头苦笑,那日,他失魂落魄得跑出兰卡城,半月后才回来……那个时候……   苍澜继续道:“你也知道我的天算之力,水镜占相,那个时候成王祁洛若真是作了西蜀君上,那西蜀自是免不了一场兄弟残杀篡位的祸事,西蜀不稳很可能会是这天平不安定的一个关键,所以他让你帮他从我这里得知那些预言,我同意了,父王也点头默许了。”   “所以,我并没有怪你。而我故意说那些不清楚的话气你,也只是知道那几日是我的命劫,凶多吉少,极有可能就会死了。呵呵,承蒙那人看得起我,阿修宫素来太平,可那日,清殿遭到了上百黑衣高手的劫杀……而我也早早支开了不该受牵连之人,包括你……因为我知道,若是你在我身边,定会直死也护我的,水镜镜像告诉我,若是你不离开,那日你也会丧命的,但我不会让它发生的。”   听着眼前的女子平静的叙述,卫卿心中越来越震惊,不禁想上前一步,因为苍澜此刻站在那里,一脸的平静,让他心中莫名有种恐慌和错觉,她像是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那般,根本没有丝毫感情的波动。   苍澜看着他的举动,却是再次后退了一步,让两人间的距离始终保持那么远,然后抬眼静静凝视着他,沉默了。   命运的错过,世相的沉浮,有时候时间就那么不动声色得抹掉了一切。   卫卿,不是我不等你,只是你总是来得迟一步。   而那一步与我们来说,早已经是生死之距。   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早已经不是多年以前那个苍羽了,她已经死了,面前的这个人是苍澜。   活着又是为了什么……来来往往,沧海桑田心境迁,忆不起往事,看不到来路,怎么挣扎,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看懂了她的眼神,卫卿怔怔得后退一步,难以置信。   卫卿双手紧紧握着,听着她一字一语,仿佛是隔着很远很远才传到他的耳中,让心都跟着钝痛起来,那么久远无望的等待,那么多日的晓寒侵梦,此刻,终于有了一个归属的答案。   “所以,卫卿,我并没有背叛你,我那个时候一直到死,都还记挂你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我也不知道,好像这么久,我还是没法弄明白,要怎么对待这跌宕多变的命运。或许,我根本不适合成为一个天算师,我太天真了,这俗世的人心,我一点都不懂,看不透想不明白,因一日失言,就造成了自己的劫数。”   “现如今,若是可能,我早就杀进燕宫,让那人赔我一命!天下太平与我何干,如今,我一点都不想管了,我也管不着……除了报仇,我什么都不想做了……”   苍澜的神色一点点变冷,身子微微颤抖着,像是用劲了全身的力气在支撑着她站在那里。黎明前朦朦淡淡的暗色中,白衣女子脸上柔和熟悉的神色丝毫不见,绝美的容颜满是陌生的冷酷和肃杀。   卫卿不住摇头,抑制不住心中涌起来的惊诧和悲伤,面前这个满怀仇恨的女子,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苍羽,不是她……小羽她怎么了……“小羽,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卫卿,你也看到了,小羽早就死了……现如今站在你面前的只是苍澜而已……”   “小羽怎么会死……”脑海中充斥着愈来愈多的痛苦,还有无尽的懊悔和自责,让卫卿的脸瞬间有些扭曲。   只能如此了,对不起,卫卿。   “忘掉吧,那就不用这么痛苦了……”苍澜的话刚落,趁着卫卿神色茫然痛苦之际,手中十道天丝瞬间飞出,笼罩住那个雪衣银发的男子,随着苍澜口中的念决愈来愈快,那本是无形的天丝上开始变成了晶莹的蓝色,一点点渗进卫卿的身体中。卫卿还没来得及回神,便感觉脑中一闷,便陷入了黑暗。   “你在做什么,你不能伤害他!”耳边传来一声怒喝,随即,一个青衫身影从一侧的屋顶飞身而下,对着苍澜背后便是劲力一掌,苍澜只感到背后一阵剧痛传来,身形晃了晃,忍住嘴角的腥味,看着那赶来的青衫男子将已经昏迷的卫卿扶住,眼中闪过一丝放心。   “他醒来后,不要对他说起,你们见过我。”   赶来的凤璟曦听到一句冷冷的话,再回头,街道上却是没有人了。   *********   想写番外来着,结果写成这个了。~~~~(>_<)~~~~   第一百零一章 命数天定   【逍遥困红尘,石中寻火寄此身。人间场,修罗世,过眼烟万重,便道归去。】   刚刚踏出了温柔乡,慕容花溪一步三摇往回走着,眼前的事物都在晃着,胃中又是一阵翻滚,猛地推开了身边侍童的手,喝道:“滚开!”   便又踉跄得跑到一处墙根处呕吐起来,眼前忍不住的一阵阵发黑,   “爷,爷,天都要亮了,咱回去好好睡觉成不!别在外晃了……”被推开的侍童清秀的小脸上满是纠结和郁闷,轻声哄着,就不能让这人喝酒,一喝酒就事大。   “呕……”慕容花溪还是趴在墙角吐了个昏天暗地。   “爷你还好吧……”侍童忙拿出手帕替他擦拭着嘴角,脚边全是吐出来的秽.物,味道也不好闻,侍童只好使出最大的劲儿扶着慕容花溪挪到了另一处。   “小舞你最好了……嗝……小舞……来,给爷抱抱……”慕容花溪吐了会,此时感觉好多了,只不过眼前的东西还是在左右晃动着,任他怎么晃脑袋,那看到的东西还是左右摇摆着,身子一软,便靠在墙根处。   “抱什么抱,我又不是你府里的妻妾男宠,慕容花溪,你要是再不起来,小心我把你扔在这里不管!”慕容舞扯着嗓子吼道,连“爷”也不叫了,清秀的小脸涨得通红,却是明白多了几分娇艳。   “嗝……你凶我……呜呜……嗝……”慕容花溪看着自家侍童竟然敢吼他,白净俊秀的脸上立时神色悲切,嘴一撇,却是哽咽着哭起来了。   “我凶你!刚才谁叫我滚开来着……我三更半夜不睡觉陪你去烟花巷子玩乐,你居然叫我滚开!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别给我哭,听见没!”慕容舞的小拳头捏着一阵响。   “呜呜……嗝……不哭……小舞好凶……呜呜……”半醉半醒的慕容花溪猛地一吸鼻子,又抽泣起来。   “谁会叫自家妹子跟他去逛青楼的!天下就只有你这个混蛋了,哎,真是气死我了!”慕容舞小脸上好一阵扭曲,真是拿他没辙,又看看自己的细瘦身子,肯定把慕容花溪扶不回去了,泄气得坐在了他的一边,靠着墙揉早已酸麻不已的胳膊,不管了,在这里坐到天亮,那些侍卫在馆中找不到人了一定会来寻他们的。   一个喝醉不省人事坐在那里哭,一个懊悔愤恨不已坐在那里揉胳膊,却是不过片刻,慕容舞发现身边的那人不哭了。   慕容花溪却是忽然间愣愣得坐直了身子,随即又是使劲嗅了嗅,脸上闪过一丝迷醉,喃喃道:“好香啊……”   “什么好香啊……”慕容舞见他这般反应,心道奇怪,随即在仔细闻了闻,神色也是一愣。   果真……很香,不过是香醇的酒香。   慕容花溪猛地站起身来,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向前走了几步,仔细闻了闻,似是要确定那股香气来自何处,慕容舞也忍不住站起身来。   “滴答……”   慕容花溪和慕容舞听到这声水滴声,在这安静的街道上听起来分外清晰,随即两兄妹的目光齐齐转向了自己靠着的这处高墙上。   高高的墙上,摆放着三四个酒坛,开了封,毫不怀疑,那酒香正是从那坛子里散发出来的。   不过,待二人的眼神移到酒坛另一边时,便见一个白色纤细人背对着他们坐在墙头。   炫目罕见的紫发散散地被一根白玉簪子绾起,那人一手撑在墙头,一手提着一个酒坛,姿态慵懒闲散,头微扬,便开始举坛喝起来,晃动的发丝划过优雅的弧度,偶尔露出那白皙的脖颈,却是看不见那张容颜。   “好可惜……不醉坊百年桃花酿……”慕容花溪鼻翼动了动,看着那滑落的酒滴,失神喃喃道,“这么喝美酒,简直就是牛嚼牡丹啊……真是暴殄天物……”   一坛百年桃花酿世间难求,只有凤离不醉坊才有,每年才卖五坛……他都没喝过,因为总是抢不到……看着那墙头的几个坛子,慕容花溪又开始抽噎了。   “美人,怎独自一人在喝酒?”慕容舞却是愣愣看着那个白色背影,一时竟有些分辨不清是男是女,若男的,可那身形也太过纤细了些,若是女的,就算是江湖女子也不至这般放浪形骸吧,只不过一不留神,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随即慕容舞清秀小脸一红,狠狠瞪了自己身边的慕容花溪,都是他害得,带她去逛青楼,才去了几次就学坏了。   墙头的背影喝酒的动作一顿,似是没有料到竟会有人,然后再慕容花溪和慕容舞不自觉屏住呼吸时,那个白色身影转过头来。   “仙女!”慕容花溪那双桃花眼瞬间睁大了。   “妖孽!”慕容舞脸红了。   “小舞,那是女人吧,你怎么能叫人家妖孽……”慕容花溪推了推身侧的妹妹,不确定道。   “胡说,那肯定是男子,真是太美了……”慕容舞拍开了自己哥哥的爪子,狠狠反驳道。   二人的声音有些大,白色身影只是回脸瞥了他们一眼便转过头去,随即,那人也跳下了墙头,只不过不是墙外,是墙内。   见那人忽然间走了,慕容花溪急了,想不到凤离还有那般如仙风姿的人物,原来这次也没白来,忙扯嗓子喊道:“喂,美人,记住啦,我叫花溪,慕容花溪。”   “我叫慕容舞!”一旁的侍童打扮的人也克服了心中的矜持,冲那墙内喊着。   只不过,回应二人的只有几声酒坛落地的碎裂声。   轩窗半掩,苍澜犹豫得站在门前,正伸手推门时,那门从里面打开了。   叶思凡的脸上还带着几分苍白,看见门前怔愣的人时,狭长的眸子眯了眯,不见往日笑吟吟的神色,问道:“澜儿怎么哭了?”   苍澜被问得回过神来,才感觉到眼睛有些涩痛,嘴角扯了扯,没有回答。   叶思凡让开一处,道:“那先进来吧。”   随着苍澜走进门,也带来了一股清冽的香气,叶思凡倒茶的手一顿,回头问:“喝酒了?”   苍澜寻了个位置坐下,低头道:“没……没有。”   “那你身上这股酒气从哪来的,闻着还有点熟悉……”叶思凡失笑,将手中的水放到了她面前。   苍澜听闻,也不再撒谎了,承认:“是九夜叔叔院子里藏着的酒,我挖出来了。”   “……”   叶思凡想到九夜那小子知道自己的酒被挖出来喝掉时的反应,扶额:“澜儿,若是有心事,就跟师父说说,别放在心里,也别喝酒,特别是你九夜叔叔藏起来的酒,不然你九夜叔叔会寻死的。”   “……”   苍澜低头,继续看着桌上的水杯,嗫嚅道:“师父,对不起,我撒谎了,我其实不记得你,也不记得这座叶宅,不记得那么些人。”   叶思凡轻笑了声,原来是为这事,不在意得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知道。”   苍澜惊讶得抬起头:“师父,你……”   叶思凡替她拢了拢头发,见她神色也含着几分忧愁,知道她定是还有别的心事没有说,却也没问,温言道:“澜儿,现在不记得了没事,记不起来以后再想,喝了那么多酒,先去休息吧,等睡醒了,再烦忧那些事。”叶思凡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亮了,有想起九夜那酒,便道:“你就在这屋里睡吧。”   苍澜想起了昨天见到的两人,心中还是一阵闷痛,却是说不清,而如今又把自己的师父忘记了,还有那么多迷雾重重不知该如何去解决的事,越来越纷乱,想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却是不能,喝酒也没法消愁……便决定听叶思凡的话,还是去休息吧,她不想逼自己太紧。   苍澜点了点头,便向屋中的床榻上走去。叶思凡看着她头上戴着是自己找不到的那根白玉簪子,无奈得笑了笑,苍澜虽是忽然间变成了一名女子,不再是以前那个少年,但还是跟以前的澜儿一样呆呆的,有些习惯还是没改,不记得就先不记得吧。   才想起昨日又忽然间晕倒,大概又吓着那些人了。   叶思凡心中念叨着,便走出门去了。   *******   一处干净利落的小院,院中青松下的石桌,正坐着一个灰袍老者和黑袍老者在下棋,旁还坐着一个白袍老者观棋不语,而这三人正是在雀阁消失许久的痴,狂,绝三位长老。   院中正静,”啊——“一声惨叫突然响彻云霄,让黑袍痴老执棋的手一顿。   那白袍绝老和灰袍狂老忍不住回过头,向那发出惨叫的屋中张望。   “空耳你这个老家伙,你刚才又说什么胡话!”一个龟形鹤背,大耳圆目的老者跳出了门外,眨眼看去,那老者白须飘飘,鹤发童颜,看起来颇为几分脱俗的仙风道骨。只不过,此刻那老者正满脸惊色,眼瞪得老大,生生破坏了那份仙气。   这正是痴老,狂老,绝老心中所想,三人又看了看从屋中慢慢踱步而出的一个灰衣人,神情冷漠,看都没看那个那人一眼,便抬步向这边走来。   “哎哎,我说空耳,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点,什么叫孤煞命格啊,你是说我的眼光有问题?”楚石见那空耳不搭自己的话,立时不满得走了过来,“那是我亲自为我徒弟挑的美人,天下也难寻第二个,……”   “你又跟楚老头说什么了?”痴老放下了手中的棋子,皱着眉头,问着已经坐在席上的空耳,这都是第几次了吵得他们不能安静下棋。   空耳抬头,冷冷瞥了那个嚷嚷不停的白须老者,冷哼了声:“我说他,给他徒弟挑的妻子是克夫命。”   第一百零二章 往事难追   【沧海解无常,梦中渡劫独彷徨。悲欢悟,浮生狂,不必苦轮回,便是此生。】   “克夫?”宁静的小院中响起了三人瞪目惊诧的一声,连那一向寡言的痴老都忍不住转身,问着还在一侧烦躁得走来走去的白须老头,怔愣问道:“楚老头,若是我没听错……空耳的意思是,你给你徒儿找了个媳妇,却是克他性命的……”   一侧的狂老和绝老忍不住对视了一眼,楚石这是做什么,他们在雀阁也见过那叶思凡,对他的印象很好,气度温雅,风采卓然,更让人同情的是,他那么倒霉得拜在了楚石的门下,十年都快过去了,还认他这个师父……而这个所谓的师父,自是他们的好友至交,他们及其了解他,常年云游在外,不见人影,那住的白云观早就长满杂草了。   看到了那边下棋三人的神色,楚石一下子气得涨红了脸,指着那开始调弦的空耳,愤愤道:“空耳就是个乌鸦嘴,谁去信!哼……不就是当年他嫉妒我收了思凡么,至于咒他早死嘛!世上哪有克夫一说,尽是闹人。”   说罢,楚石便要拂袖而去,那绝老忙起身,拉住了他,道:“楚老头,到底怎么一回事,有话好好说,别动气!”   “你自己都已经是个半仙了,应该能分辨出我说话的真假,如今你跟我当着那痴狂绝三人吵吵嚷,急着要摆脱自己的责任,无非是怕若是日后你那徒儿回来,知道了这个真相不饶你吧。”空耳放下怀中的琴,抬眼冷漠得扫了那楚石一眼,停顿了一会,才低头叹道:“当初你就不该诓他拜你为师,如果那样的话,他或许就……”   诓骗叶思凡拜他为师,听到这一句,楚石身子一僵,神色有些不自然,似是已经知道空耳要说什么了。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   “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就是命运,若是我当时能想到会发生那件事,我定是不会给叶晋小子那张方子……”楚石听到他的话,又是一阵吹胡子瞪眼,胸中积了满腔的不平,他本是好意,见到了一个天下难寻的美人,自是要带回来给自己徒弟……他也是今日才从外面云游回来找老友,提起了这件事,却是被空耳老头冷冷得骂了一顿,怎能不气。而见听他现在又扯到了另外一件事上,越发说不清了。   而一旁的痴,狂,绝三人则是听得一头雾水。   空耳没有理会楚石的神色,径直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当初你拿一个双珠夏花的毒药方子诱骗那叶晋,让他的长子拜你为师。后来叶晋日日醉心研究其解药,他的一个同僚为讨好宫中的一个嫔妃,将那方子誊了下来呈了上去,当时那东月宫廷因为这个无解之毒引起了一场腥风血雨,后才造成叶家的灭门惨案。”   空耳见那楚石满脸的愤色,自是知道这多是他装出来的,心道跟他计较个什么,便放缓了语气,垂目道:“楚石,我也没说你做错了什么,你一向心无所拘,无牵无挂之人,收了个好徒弟也不好好教导他。就连你那传授的雍鸣也不过是给了他法诀,我听思凡说起时,他光参破那雍鸣初篇就费了很长时间,我想寻常天赋好的人,再怎么聪慧也不可能像他那样吧……你即使是个甩手掌柜,也当得这般无情。他中了那双珠夏花之毒,你将他扔在巫山许久不管,延误了治疗的最佳时机,现如今,他能撑到现在也及其不易了……”   “你也知道这世上没那么多的如果,就不要再搀和他们的事了,你给思凡找什么妻子可以,却偏偏带回了那天算师的幼婴残魂,我看那天算师的命盘,现如今早已经解了封印,便还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天算师,若是我预料不错,那人现下就待在你徒弟的身边……”   空耳话并未说透,听着的四人却是明白,只不过四人的神色全然不同,楚石一脸的恍然大悟外加后知后觉的懊悔,而那才痴,狂,绝三人更是惊诧了,痴老和绝老手中的棋子直直从手中滑落,砸乱了棋盘,却是顾不得了。   他们一向觉得楚石是老小孩,荒唐惯了,没想到能这般荒唐,再想到那么个好苗子居然被糟蹋了,只是张目怒视着他。   绝老起身拍了拍楚石的肩膀,神色怔愣,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看着他,喃喃道:“天算师……天算师,楚老头你怎么想的,怎么会想着要天算师给你做徒媳……”   楚石看着一向温和从容的好友这般反应,嗫嚅了半晌,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的。   心中嘀咕着,难不成自己真给搞砸了?可是当初,他也不知道那个小姑娘就是天算师啊。   “我这不是瞧着那姑娘模样长得实在好,才答应了她那件封印之事嘛。再说了,当时候,我是兴起了去那阿修宫中瞅瞅,就撞见了那个姑娘,见她哭得实在可怜,便动了恻隐之心,看看能不能帮她什么忙……”   “恻隐之心?我看是好奇之心吧。”痴老的脸色也带了几分不好看瞅着那楚石,现如今,他才知道为什么空耳总不给楚石好脸色看了,活该么。   “楚石,那个姑娘叫什么?”绝老冲着那几人摆了摆手,推了推正反省的楚石,问道。   “她说她名字叫苍澜。”楚石摸了摸鼻子,说道。   “苍澜?怎么听得好生耳熟。”绝老听得,又是一愣。   “哎,不就是那个小娃娃吗?长得和仙童一般模样的,那个跟在叶思凡身边的那个小少年!”狂老双手一拍,呀了一大声。   接着三人又是一阵诧异对视,那苍澜明明是个小少年,怎么会是妻子……不由问向了空耳:“空耳你方才说看了命盘,那苍澜解了封印的意思是……”   空耳自然也记得,那日叶思凡忽然到来,带着两名一模一样的小童,其中一个的名字便是叫苍澜,见几人神色茫然看着他,便道:“天算师解封破印,换回自己原有的躯壳,也就是说若是你们再见,那苍澜应该就是一名芳龄女子,而不再是一个少年了。”   “啊!”竟还有这般离奇之事,躯壳还能换来换去?痴狂绝三人禁声了。   楚石却是皱着眉头想了会,神色忽然间变得豁然,还带着几分喜色,心事显于神色,跨步走到还在摆弄琴的空耳小案前,问道:“对了,空耳,你说那姑娘也是天算师,那她的本领是不是也跟你一样啊,能未卜先知?若是一样的话,那我也算不上做错了,而是她恰恰知道会发生这么一件事,对不对!”   空耳听了他的话,却是点了点头,让另三人又是不解起来。   “倒也没有你说得未卜先知那么传神,若是真能做到这点,活着又有什么趣味……若是说简单点,无非是精通八卦九畴,深得天地之道的人罢了,天算师早已被世人神化成全知,其实并不是如此。同楚石你修习的雍鸣之理一样,领悟不同,境界便不同,天算师也如此,每个人对演算之术的领悟不同,便能达到不同的修为境界。卜卦者可测今日凶吉祸福,占者能测出人一生的命格运势,大起大落或是平庸无奇,所以一般的占者需要的修为就要更高些。这两个境界并不难,一般稍有天赋之人,勤奋努力下,就能达到。但天算师同占者和卜卦者的距离却是极其遥远,甚至毫不夸张地说成是遥不可及。天算师能预知人事之变,窥破鬼神之隐,占国运,避祸福,天运人命,这般通天的本事,在天算师看来,不过是看一场水镜幻想那般简单而已。”   楚石脸上的喜色更明显,大叫声:“看吧,那么个神仙似地人,我自是被算计了的那个啊,怎么能算我做错呢。”随即却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伸手哆哆嗦嗦指着面前冷漠的灰衣人,结巴道:“空耳……你居然……诓我……”   空耳冷笑了声,却道:“摩罗这第十代天算师苍羽却是百年罕见的奇才,天资卓绝,她能借助天生的镜魂界域,窥破生死,天算师境界中,属她最强了……预灵,前九代天算师从来没有达到这种修为,她却有。”   楚石一愣:“预灵?那是什么?”   “她若是碰到了你的身体,就能知道你在想什么。”   “那不是读心术?”   “读心术?读心术能读出你几个时辰后的祸福之事吗?还有,她定是碰到你了,才知道你的心思,把她劫回去给你徒弟做媳妇。”   楚石不敢再说了,摸摸鼻子,低声道:“什么叫劫,是带……我也是为我徒弟好么。还有……那十年盛会又要到了,听说这一次是在凤离举行这场盛会,我正好也要去看看热闹,再看看我的乖徒弟,顺道跟他说一声,不要娶那个女子便好了。”   “你要去岐都?不是吧,你又想搞什么乱子!”狂老立时叫道,其余四人也是一脸奇怪的看着他。   楚石却是悠然得摸了摸胡须,笑道:“乱点岂不是更好,那群小子就是太猖狂太目中无人了,他们老子死的死,病的病,如今他们一个个太子储君的实在不安分得很……不让他们吃吃教训收收心思,这天下非得被搞得一团乱不可!”   “还有我那乖徒弟,我就是一直觉得那小子一直慢腾腾的,比我这个师父都活得悠哉,实在气不过了才让他也尝尝紧张的滋味。”   “那也犯不着让他去鬼门关去体会紧张啊,楚老头,你这有违师道!”   “空耳那老头出得馊主意,我不管啊,反正我那个宝贝徒弟如今都快死了,你们也不要在这里折腾我了……想不到我那徒媳还是天算师啊,捡了个大便宜么,只不过我竟也想不到那丫头如此硬气,本是孤煞命格,还竟敢拼尽性命逆天运,胆量可嘉,胆量可嘉啊!我更满意了!”   看着那个仙风道骨的某人一阵猥琐至极的大笑,其余人皆是扶额不语,说什么也没用,就由着他折腾去了,而这天下太平么……院中一阵长长的叹息声后,又响起了棋子落下的清脆声响。   第一百零三章 锦心难休   【陌路成痴缠,镜中看花花非花。执念生,红尘叹,本是聪明人,行事糊涂。】   听着风下萧萧竹叶声,叶思凡斜靠着回廊处的红漆柱子,低垂着眼,眸光敛尽,不知道在想什么。   满园中笼着淡色轻纱一般的月光,愈显得静谧朦胧。   院中并没有别的人了,原先陈叔想要给院子里分几个仆从,叶思凡摇头说不用了,他还是喜欢院中安静些。以前他居住在巫山的时候,也没有人伺候。只是看着这个空荡荡的院落,叶思凡盯着檐下的琉璃灯盏发愣,一时思绪上涌,徒然感怀心中的孤寂,不觉叹了声。   “好端端叹什么气!”来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故作的娇柔软语,却是极好听,但与之不应景的是在叶思凡肩上被狠狠拍了一下,让他的身子一时有些晃了晃。   “白灵儿。”叶思凡没有回头,只应了声,重新换了个姿势,视线又定在了另一处,依旧继续沉思。   “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要叫我姐姐吗?”白灵儿不满地皱了皱眉头,那张同叶思凡很相似的容颜上,少了几分男子的俊逸,多了几分女子的妩媚。白灵儿凝神感觉到院中并无别的人了,眉眼一弯,随即站在叶思凡身边碧色长裙的美妇人不见了,叶思凡身侧的栏杆上多了一只白毛蓝眸的镜灵,蓝眸转了转,带着几分狡黠的灵动。   还是这样舒服些,白灵儿舔了舔自己的毛发,舒服得眯着蓝眸,好久没这么多天幻化人形了。那日同白沧去知味斋吃饭,不想遇到了一个雅致男子激动得走了过去,还叫出了白沧的名字,就是最近认识的九夜,白沧那时一脑袋的浆糊,记忆十分的凌乱破碎,白灵儿也不指望它给点什么反应。与那男子几句话后,白灵儿感叹着人世叶思凡曾经教给她的俗语,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们刚踏进酒楼,就知道了叶狐狸在哪了,这消息还是自己找上来的,好事。   “你的嘱咐隔得时间有些长,都已近过了好些年,我忘记了也很正常。”叶思凡收回了目光,看向了那只镜灵,见她听到自己的话后又开始凶狠瞪目,龇牙威胁,不在意得笑了笑。   “我比你大!忘恩负义,小心我咬死你!”白灵儿化为镜灵后,声音多了几分软糯,狠狠得说着,却是让人听不出一丝威胁,反而像是在闹别扭赌气。   白灵儿看着叶思凡无所谓的神色,暗自磨牙,只好道:“都这么晚了,你身子弱不禁风,还在外面吹凉风,不想活了。”   威胁不成,那就诅咒总该成了,这个臭狐狸就是欠揍,白灵儿心中恨恨想到。   弱不禁风,用这个词来形容他,叶思凡无奈得扯了扯嘴角,却不知是该无奈还是该自嘲一下自己了。他本就精通医术,是个大夫,现如今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再了解不过了。   白灵儿换回了镜灵的形态,就如同以前习惯的那般,轻轻跃上了叶思凡的肩,蹭了蹭他的脸,不再和他争,放缓了语气,道:“灵谷的巫煞果,我已用了七年的蓝血喂哺而成,如今再过半月,它就要开花了,花期就在最近。它开花极短,结果也快,你最好趁早点回巫山……还有雪莲王你找到了?若是没有的话,我不是还拿了你的一株么,待回去巫山我还给你……”   “凝灵珠在南疆,我还没去,不过我听那九夜说你们已经在笑楚山庄得了一分罕见的南疆地图,要过南疆,必定要经过那迷障林,无底渊,到时候我也去……”   听得耳边软糯的声音不停说着,叶思凡心中一软,却是故作头疼扶额,皱眉抱怨道:“好了好了,白灵儿,你好啰嗦……”   “刺啦——”白灵儿突然伸出的尖爪在红漆栏杆上划出长而深刻的一道,叶思凡还听到了狠狠的磨牙声。   白灵儿决定不管他的死活了,冷哼了声,跳下了他的肩膀,蹲在栏杆上,蓝眸忽然变暗,问起了另一件事:“白沧和你那徒弟连你都忘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叶思凡神思依旧四处游散着,顺口回道:“澜儿和沧儿,身上中了六花梦醉。”   白灵儿愈发有些不悦,质问道:“六花梦醉?是毒,听你的口气,好像能解,但你为什么不给他们解了!臭小子居然第一眼就没认出自家娘,太可恶了!”   “今早我已经让陈叔给沧儿熬药喝了,想是不过几天,就好了。澜儿不记得事,倒不是因为六花梦醉,至于什么原因,我还没弄清楚。”只是,叶思凡心中觉得,澜儿还是一辈子不要想起来吧。   白灵儿的话一时被堵,有些郁闷得沉默了。   沉默持续了不过半刻。   “真没想到,这么多年你非但没变得长进一点,反而变得懦弱了!真是失望,我认识的叶思凡从来不会这么瞻前顾后,像个女人一样担忧来担忧去!”   “我这身子拖了那么多年,自己的兄弟也找到了,澜儿也长大了,她的身世也算是找到了结果,说实话,我已经很满足了。”   “叶狐狸你怎么能这么想,还是说我回了灵谷后你又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就是有点累了。”   累了?白灵儿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十分凶狠,这是什么理由!   “那我岂不是白白浪费了那么多蓝血,帮你喂哺巫煞果!”   叶思凡叹了口气,道:“巫煞果对你们镜灵来说,也极其珍贵……”   白灵儿不愿再听,道:“那你的家仇不报了?你兄弟若是知道你这样,估计立马会跟你翻脸的。”   “若是一般的江湖仇杀,我定是会让那人血债血偿,但……但那刽子手是东月皇室,当年那一事,牵扯甚多。倒不是我怕了,呵呵,我是担心他们受伤害……”   “可是你那兄弟可不是会轻易放弃的。”   “我会逼他们发毒誓的,不要报仇,好好活着就行。”   “你们人的毒誓不过就是一句话,管用嘛。”   “谁都有弱点,大不了我从别的地方入手。”   “你!好好,那我问你,你的宝贝徒儿呢?”   叶思凡神情募得一怔,深深的瞳孔里有了柔波,心中暗自叹息,却道:“她如今已经是大人了,离开我也可以了。”   白灵儿倏然弓身,蓬松柔软的尾巴竖起,抬爪哆哆嗦嗦指着面前还是笑吟吟的那张脸,愤恨道:“你!你!……好,我不说了,再说我就非得被你气死了,你要死要活我都不管了!”   白灵儿倏忽跳上了叶思凡的背上,却是瞬间变回了女子的模样,伸手揪了揪他的头发,哼道:“既然你那么不爱惜自己,那就把我背回去,我要睡觉了,管你作甚。”   “好”叶思凡只觉背上一沉,却不重,狭长的眸子弯了弯,应了声,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将背上的人往上托了托,慢慢向另一处院子走去。   “叶狐狸,你说你都这么老了,还不娶妻就死了,会不会觉得很遗憾啊!”白灵儿还是不想这么放弃了。   “……不会”叶思凡背着她走出了回廊。   “我怎么觉得很遗憾啊,你要是真死了,这世上连个喜欢你记得你的人都没有了,不是很凄凉吗?”白灵儿收回了想要掐住前面这人脖子的手,再劝。   “……不凄凉”叶思凡的口气很无所谓,背着白灵儿走出了凡园,往白灵儿住的院子走去。   白灵儿的脸已经变黑了,一字一句问道:“那你再想想,你长这么大,应该喜欢过谁吧。”   叶思凡的脚步一顿,却是嗤笑了声,“白灵儿你脾气那么凶悍,难怪沧儿每次看见你都会偷偷哆嗦,我说兰笙能受得了你这么多年以后还得更久,我真是佩服极了。”   白灵儿妩媚的眸子眯起,发狠道:“找打,他敢受不了……啊!你这个臭狐狸,竟然给我下毒,快点给我解了!”突然发觉手动不了,最后连身子也动不了了。   “呵呵,等把你送回去再说吧。”   白灵儿瞪着蓝眸,怒不堪言,因为她发现自己已经不能说话了,该死的臭狐狸!   叶思凡嘴角扬了扬,听着背上之人的抱怨声停止了,却是感到其目光之凶狠之愤怒,神色愈发柔和。   当年师父把他带到了巫山,却也没法替他解毒,他都以为自己要死了……   那一年,他近乎每日都要喝一小盅蓝血,而那一年,白灵儿总是会时不时晕倒。   他就那样被白灵儿要求着,每天背着她在巫山从白天走到黑夜闲逛,不准他停。有时候,白灵儿睡觉睡醒了,觉得无聊,就开始问他许多奇怪繁琐的问题。   后来,师父带回了一个婴儿,苍澜。   或许,就是因为她们吧,人若是在绝望的时候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无论多么艰难,也会坚持下去的。   一个白色纤细的身影止住了步子,紫眸定定看着那两个身影慢慢消失的小路尽头。   听着风中飘散模糊的对话,清冷绝美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   苍澜看了看左手上提着的一个酒坛,还有自己身上消散不去的酒香,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失落。   现如今,她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想不起来,对于那个名为师父的人来说,她更像一个陌生人吧。   更何况,她为了寻求庇护,欺骗了他。   脑海中闪过一个雪衣银发的男子,苍澜嘴角划过一丝苦涩,抬手摸了摸额头那里,她不该奢求太多的。   苍澜摇了摇头,不再去想,立时转身,收回了欲迈向凡园的步子。   “羽公主,这些日子,为什么躲我?”身后却是传来一个颤抖压抑的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   “莫姐姐,呼延羽已经死了,苍羽也死了。”苍澜站住了,没有回答,只是低低应了声。   “羽儿,你怎么……那你是谁!”冬凝听得她的回答,神色怔愣悲伤。   “冬凝先生,我是苍澜,是您的学生。”依旧冷漠的回答。   冬凝的身子一软,心中的哀伤和心疼越发浓重,看着那个白色身影越走越远,喃喃道:“羽儿,羽儿,究竟怎么了……”   “她本该是世上最幸福最快乐的女子,却偏偏背负良多,她把什么事放在心里,独自承担。就连……就连死……也要把每个人的后路都安排好……她怎么能这样……她知不知道这样很自私……”   玄衣沉默的男子扶住了她的身子,任怀中被洒满了湿意,但依然看到了前面那个白色的身影微微颤着,渐渐走远。   空中只余下清冽香醇的酒香,还有那月华如水,潋滟无边。   时时、横短笛,清风皓月,相与忘形。任人笑生涯,泛梗飘萍。   饮罢不妨醉卧,尘劳事、有耳谁听?江风静,日高未起,枕上酒微醒。   第一百零四章 再见美人   【紫凤栖北梧,水中捞月不过无。江山谋,红颜乱,丹心画不成,徒结纷乱。】   翌日天刚蒙蒙亮,万籁俱静,叶宅夜园中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九夜从床上坐起身来,披了件衣衫,打开门来,看到站在那里的人时,怔愣了一下,“澜儿?”   九夜细细瞧面前的女子发丝些许凌乱,神色带着几分困倦,空气中还飘散着丝丝清冽熟悉的香气,不由皱了皱眉头,不确定问道:“喝酒了?对了,澜儿,这么早来敲门可是有急事?””   “恩。”苍澜垂头应了声,随之手指冲着地上一指,神色不自然,道:“夜叔叔,对不起。”   听到她一大早跑来跟自己道歉,不由感到有些莫名其妙。随后,九夜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却瞥见了地上的那堆事物,立时变了颜色。   大大小小七八个不同形状大小的酒坛歪倒在那里,还有一些酒坛碎片,而那清冽熟悉的香气正是由此散发而来。九夜不敢置信得看了看,那些酒坛子上每个都刻着三个字,不醉坊。   苍澜抬眼看着九夜眉头一阵青筋跳动,不由有些担忧得后退了一步,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些镇定,才鼓起勇气坦白:“我这几日心情不好,便想着要借酒浇愁,所以,我就拿了几坛子九夜叔叔埋在院中树下的酒。”   她也不知道这些酒对九夜叔叔十分重要。   九夜似是被点了穴道,没有回答,依旧怔愣得看着那些空空如也的酒坛子,脑中一片空白。   见他没什么反应,神色却是十分惨淡,苍澜的眉头更是皱得厉害了,想到叶思凡同自己说过的话,九夜叔叔若是知道自己偷拿了他的酒,说不定会寻死……当时她还当是自家师父在开玩笑,却不料,这个玩笑似是真的……一瞬间,紫眸中更多了几分担忧。   半刻钟后,九夜转过头,本是疏朗俊秀的面容上一片木然,道:“澜儿,若你过了会得了空闲,就给我到城中不醉坊买几坛子回春酒来,知味斋要是人不多,记得给我带份鳜鱼鲜羹回来。”   看到他的神情再也不复往日的悠然闲逸,星眸中的光焰却是猝然变盛,苍澜不自觉又后退了一步。   九夜却是叫住了她,转身回屋中拿了个荷包递给她,神色愈发木然,道:“带着钱去吧。”   回春酒一壶十金,若是买几坛子……苍澜应该没那么多钱带着才是。   九夜愣愣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离开了视线,瞥了眼那边地上的一堆“物证”,神色不变,只是沉默而又迅速地关上门。   深深吸了口气,看着屋中还带着几分的昏暗,心中叹道,这应该是自己还没睡醒,还在梦中,这是一个梦,只是一个梦……只是方才,他还给那个偷喝自己珍酿的“窃贼”银子,让她给自己买酒去了……   苍澜临出门前,管家陈叔递给她一个白纱竹笠,嘱咐她上街时一定要戴着,不要随意摘了去。   待到苍澜收拾好,出了叶宅走在街上时,那城门也早已打开来,商民往来,岐都城逐渐热闹起来。   看了看那知味斋门前停满的马车,还有那拥挤的门口,苍澜止住了迈向那里的步子,想了想又走向另一个地方。   不醉坊在京都,东市,同知味斋隔了一道街的距离,相比于知味斋的飞檐画栋,处在一条深巷中的不醉坊更像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酒家,门前挂着一张白底蓝边的酒旗在风中飘荡,不醉坊。   踏进店中,依然很稀少的客人,也没有一个小二,只有一个掌柜。   苍澜径直走向了掌柜那边,出声道:“老板,来七坛子回春酒,我要带走。”   不醉坊的掌柜是个身形稍胖,神色温和的中年男子,正拨拉着算盘,想着不醉坊本是下午才开门迎客,转眼瞥了店中那桌子上的二人,身形娇小的那位小姑娘虽是侍童衣着,却是同她家那个金贵主子同桌而饮。   唉,胖掌柜抹了把脸,继续算账,自家的主子要求什么时候开门就什么时候开门。   随后,耳中听到了一个清冷如玉的声音,胖掌柜神色微微一变,想不到真有上午还来不醉坊的。   抬眼,胖掌柜脸色温和,似是在小心确认一般,问着面前这个遮着白纱竹笠的白衣女子,“请问,姑娘你是要买七坛子,回春酒?”   苍澜一时被问得有些奇怪,顺手摘下了斗笠,点头应道:“不醉坊,回春酒,七坛子,带走。”   胖掌柜脸上依旧不动声色,眼中倏忽而过一丝惊艳,抹了把脸,想说,不醉坊的回春酒只是按壶卖,一壶十金,他们从来没有按坛子为量卖过。   “美人!”   “妖孽原来是美人!”   这时,店中突然响起两个惊喜莫名的大叫,胖掌柜对这两个声音十分熟悉,却是立刻看向了店中除了自己,和那两个主子以外的唯一一人,白衣斗笠女子。   “徐令,愣着做什么,美人要买酒,赶紧准备去!”一个华服青年登时竖目,桃花眼危险得挑起,喝道。   “别磨磨蹭蹭了,快去!”面容清秀可爱的小侍童也对着那胖掌柜呼道。   苍澜一脸的莫名不解看着眼前的状况,只不过清冷的容颜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胖掌柜抹了把汗,连连应是,便跑到了后堂去忙了,七坛子回春酒。   这两年,他将店中的百年桃花酒卖给了一位十分喜好饮酒出手也阔绰的雅致公子,为此,那华服青年把他狠狠责骂了一顿。   没办法,那位雅致公子每次总有办法让他交出酒来。   苍澜满意得听着那胖掌柜在那华服公子的授意下雇了辆马车,将那七坛子很金贵的酒送到叶宅去了,接下来,就去知味斋好了。   半刻钟后。   苍澜皱着眉头,看着自己身后的两个人,沉声道:“我可是欠了你们钱?”   见美人生气了,慕容花溪和慕容舞异口同声说道:“没有没有!”   苍澜一呆,不解道:“那你们跟着我做什么?”   “我……”   “我……”   慕容花溪和慕容舞被问得一愣,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不过这兄妹二人向来默契,此刻心中也含着同样的担忧,若是这位美人听了他们的理由定会翻脸无情,便闭住了嘴巴,什么也没说。   慕容兄妹见那白衣女子没有再理会自己的话,一脸怀疑得扫了他们一眼,心道他们也没什么恶意,便径直向前走去,两人忙急步追了出去。   苍澜没有理会跟在自己身后的很是奇怪的两人,只顾往回走。   迎面走来的一个青衫男子,刹那间,他的容貌莫名同印象中的一个人的模样慢慢重叠。   苍澜还未回过神来,身体已经先理智一步,伸臂将那人拦住了。   “是你!”   那青衫男子被人突然一拦,也似是吓了一跳,微拧着眉头,看着拦着他的白衣女子,小心问道:“这位姑娘,你……”   男子虽是只穿着一件粗布青衫,却丝毫不掩身上的华贵之气,眉宇间皆是温雅从容的气度,根本不是印象中那人的深沉内敛,虽是面容相似,气质却是不同的。   感到脸上微热,苍澜带着几分尴尬,忙将手臂放下,低声歉道:“对不起,认错人了……”转而身子一侧,将路给人家让开了。   “苍羽。”苍澜却不料那青衫男子定定看了她几眼,突然间后退了一步,反而拦住了她,并且还叫出了她的名字。   隔着白纱,隐隐绰绰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她那刹那间的停顿却是被凤璟曦捕捉到了。   “我是凤璟曦,也是卫卿的好友。”凤璟曦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径直将自己的名字说了出来,并没有隐瞒。   “你是那夜赶来的人,还拍了我一掌。”苍澜这才想起来,那日她封印卫卿的记忆时,赶来的人。   “对不起,我误会姑娘了,我还以为……还请姑娘原谅我的失礼冒犯。”凤璟曦摆手苦笑道,自己那时太冲动了。   话罢,凤璟曦不解得看着那苍羽身后的两人,不知为何一脸愤怒得看着他。   “无事,只是卫卿他还好吧?”苍澜沉默了会,想起那晚无情地对卫卿说了那般话,又擅自封印了他的记忆,心中十分愧疚。   “还好,只是他的身子还有些虚弱,我今日出来就是要为他买些药回去的。”凤璟曦似是猜到了苍澜在担忧什么,笑着宽慰道。   “恩,多谢你了。”苍澜心中一松,放心了,想起了要去知味斋的事,微微颔首,道:“那凤公子,我还有些事,就先别过了。”   凤璟曦微笑应声,也拱了拱手,走开了。   苍澜知道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却是没有去理会,按照来时的路往回走。慕容花溪和慕容舞对着她这般反应,心中也是不解,但想到他们兄妹二人初见她时,姿态慵懒潇洒,月下饮酒恍若仙人,动了心,才四处寻找这么个人,无果后,慕容花溪决定在不醉坊待着,看看那人会不会再来买不醉坊的酒喝。   兄妹二人眼神交流半晌,达成了协议,一定要跟着那白衣美人,回家。   慕容舞转头,却是呀得叫出了声,清秀的小脸上满上慌张:“哥,哥,那美人又不见了!”   慕容花溪也忙着往前跑了几步,确实不见了那个白色的身影,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桃花眼眯起,叫道:“那就赶紧找啊!”   第一百零五章 揭榜之祸   【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苍澜站在屋顶上,看着那二人急急往前奔去了,轻轻一跃,跳了下来。   路上的行人见这突然出现的白衣女子皆是被唬了一下,忙躲开去了。苍澜却没在意,紫眸中清冷无波,回身向那不醉坊走去。   不醉坊的胖掌柜见那白衣女子去而复返,方才见到自家两位主子对待这女子的态度,因此不敢怠慢,忙迎了上去,微微躬着身问道:“姑娘可还是有什么事?”   苍澜没有摘下斗笠,隔着白纱看着一脸恭敬的胖掌柜,没有应声,只是抬七那双柔软白皙的手,弹出了一条蓝色的丝直直扑向了那胖掌柜。   胖掌柜见白衣女子无故出手,随即身子还未动弹躲避,便感到脑中剧烈一痛,仿佛一下子被抽尽了力气软绵绵倒在了地上,待惊恐的双目在阖上时,白衣女子已经斗笠摘了下来,露出一张近乎冷漠的绝美容颜,还有近乎萦绕在耳畔的一句叹息,清冷却似是带着几分歉意:“忘掉今天的事。”便带着几分游离的不解疑惑,陷入了黑暗。   苍澜踏出门去,看了看来时走得那条路,便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凤离繁华岐都,有东西两市,南北两街,南街是居住的京城显贵之家,或是京城要员,或是豪商巨贾,高门阔街,富贵奢华;而北街居住的就多是一些稍稍有些钱资的,在此置办个不大不小的院子,此地聚集的多是外地或本地的一些富裕商人;东西两市则是一般百姓居住,六国中来来往往的商旅在此地买卖交易,车马络绎不绝,朱阁华楼不尽。   而这东西两市,便傍着波澜壮阔的离江而建,离江从西往东,流经凤离,东月两国直汇东海。   苍澜重新戴上遮阳斗笠,沿着江畔随意走着,看见那川泽浩茫,就如同此刻她的心境,却并不如风清日朗,反是多了几分阴霾和愁绪。   一处独立建造的高墙前,走来的几个身穿官服的士兵将一张大纸贴在了上面,随后那几个士兵便按刀站在了离高墙不远的一处等着有人来揭榜。   这高墙修建是用来官府贴告示的地方,又是在燕宫脚下,自是燕宫贴出来的。来往的行人见贴上了新的布告,纷纷围了上去。   “怎么又在悬赏为凤帝治病,都数月了,凤帝那病还没治好,我想连神医怕也是不敢去治啊。”   “就是,听说还得签生死状。”   “不过若是医好了。可有天大的奖赏啊,不仅有金银财宝,还有高官良田啊……”   那高墙周围围着的一群人纷纷低声议论着,苍澜本是路过,却也莫名在那里停住了步子,紫眸定定看着那张布告上的字。   凤离燕宫?那个人,是居住在那里面的吧……   心中倏忽间闪过好些念头,纷杂纠缠,苍澜却是来不及一一去细想便不见了,脑海中涌起一阵失落的冲动,似是不受控制一般,让她渐渐挤开了人群走了上去。   “想不到竟是个女子!”那守在布告周围的两个士兵见一个白衣斗笠女子摘下了那布告,十分惊诧,但也按照上面的吩咐带着白衣女子去了官府。签下生死状,还留下白衣女子的画像呈了上去,苍澜约定了明日便去凤离燕宫去给凤帝诊治去。   茶楼的二层,一个清贵公子负手站在那里,看着白衣女子挤开人群,揭下了榜,嘴角扬起的笑意有些意味不明。   “如今这副样貌的你,便是他最大的威胁,也是他的弱点……真期待那个人看见你后的表情呢……”   而从一片茫然中回过神来的苍澜,站在行人来往的大家上,怔愣地看着手中的布告,有些不知所措。   一时,苍澜只好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叶宅,却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莫名其妙揭下了那悬赏布告,还签下了生死状……她的记忆中似是独独缺了这只有半刻钟的回忆,待回过神来,布告和生死状已经放在了自己的手中。   刚踏进叶宅大门,正巧那不醉坊的马车已经将酒送到了叶宅门前,省得自己再跑一趟了,同那胖掌柜一般,也在那车夫的记忆里动了手脚,让他不记得这叶宅是在何处,也忘记了今日送酒一事。那车夫便带着苍澜塞给他的马车钱,晕晕乎乎回去了。   看着那马车上的酒,苍澜找到了管家,指了指那几坛子酒,道:“陈叔,把这些酒带进来吧,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歇息去了,跟我师父他们说一声,晚饭我就不去吃饭了。”   陈管家见她摘了斗笠,脸色有几分疲倦和苍白,点头应道:“好的。易风,那你带着人把这些酒要送到小姐的院子里吧。”   自从苍澜回来了叶宅,叶思凡等人将苍澜的事简单说了一下,如今的苍澜还是封印前十六岁的模样,所以苍澜的身份由叶家的小少爷一下子变成了叶家的小姐。   苍澜听得一愣,忙解释道:“陈叔,那是给九夜叔叔买的,直接送到夜园就好了。”   “是。”一旁候着的易风瞪着着猫眼般的眸子应了声,只是娃娃脸上的惊诧不加掩饰得看着那七坛子酒,心中呼叹,自家夜公子什么时候这么大方阔绰了,不醉坊的回春酒啊,一下子买了七坛……把金子折合成银两,都七千两了吧,虽说雀阁不缺这个钱,但千月公子一向不让府中人奢侈的……还是说,公子难不成是受刺激了?   易风迷迷糊糊带着人搬着酒坛子去了夜园,公子的门敞开着,能看到九夜正对着一地的空坛子发呆,不由整整思绪,上前道:“公子,小姐带回来七坛回春酒,给送过来了。”   “哦,放桌子上吧。”九夜的声音带着几分木然和平静,浑不似平时遇到酒时的反应。   “公子,桌子上七坛子酒放不下啊。”易风愣愣得说完,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感到一阵滑稽,终是忍不住内心的好奇和冲动,小心措辞问道:“公子,那……公子怎么一下子买了七坛子回春酒?”   “七坛子?我那荷包中放着几张百两银票,但也买不起这七壶回春酒啊!”九夜闻言,终是听到了不对劲,抬起头问道。   顺着易风略微颤抖的手指,九夜瞥向了那梨木桌子的下面。   整整齐齐摆放着七坛子酒。   九夜忽得站起身来,看着那价值不菲的七坛子酒,皱起眉,疑惑道:“澜儿哪里来得那么多钱买下的!”   易风暗自撇撇嘴,想着这才是正常的反应么,躬身回道:“属下不知。”   **********   苍澜带着心事回到了房中,也没有向往日一样去找叶思凡,推开门时,一个白色的身影扑向了她。   “白沧,你怎么过来了?”苍澜看着抱着自己腰的少年,心情稍稍好转些,拉着他进了房间。   “这几天我一直跟娘亲住在一起,都没来找你,所以过来了。”白沧一身玄色的丝绸小褂,盈盈蓝眸中闪烁着几分清冷。   苍澜抱着他坐在了椅子上,轻柔得抚着他的头发,听到他的回答,轻轻笑了声,没有回答。   白沧见她不回声,又道:“苍澜,我和娘亲过几日要回巫山灵谷了,你会同我们一起回去吧。”白沧扬起尖尖的小下巴,认真得问着苍澜。   回巫山?   苍澜抚着白沧头发的动作一顿,抛开了心中的异样,笑着回答道:“我也一直想回去的。”   白沧听到了,只当她答应了,便绽开了笑颜,伸臂揽住了苍澜的脖子,吧唧一声亲在了她的脸上,欣然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去的,那我去告诉娘亲去,让她定的日子越早越好!”便跳出了苍澜的怀抱,欢叫着出去了。   苍澜看着玄色的小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脸上的笑意再也不见,她方才说的是想,并不是一定……可回巫山……   苍澜想着想着,心中的抑郁越发浓重了。   九夜推门而入时,看到苍澜正倚窗外望,似是在认真看着园中的景色。   “在想什么?”九夜看着窗边那个白衣女子,纤细的身形此时无端显得有些柔弱,这才有些反应过来,今日一大早她去敲自己的门到后来买回了七坛子回春酒,说得那些话。   说是借酒消愁,难不成澜儿遇到麻烦了?   “澜儿,你可是有什么麻烦事烦心?”九夜坐在了苍澜的对面,担忧问到。   “啊,夜叔叔你来啦!”苍澜听闻,回过神来,见九夜坐在了自己对面,忙起身招呼,为他倒了一杯茶。   “今日那回春酒,澜儿,你是怎么买来的?”九夜接过茶杯时,想了想,终是问道。   “啊?回春酒……”苍澜一愣,想了想,不确定道:“夜叔叔,难不成我买错了?我是找的京都东市不醉坊啊!”   九夜看着自己腰间系着的玲珑酒盏,无奈笑道:“我没说你买错,我是问你怎么一下子买到了七坛子回春酒,我那荷包中的前只够买几壶回春酒……”   自己虽是嗜酒,但千月一向不许他多买酒喝的。   苍澜听着,心中也是一愣,暗道:“难不成是那两个人?”   苍澜想起那日月夜,自己坐在墙上饮酒,有两人同自己说话,一男一女,虽是无意一瞥,但记忆中还是有些印象的,真是今日在不醉坊遇到的那两个人,随即将这些事同九夜说了。见那胖掌柜对二人毕恭毕敬的态度,想着应该是那二人的缘故吧。   “你可知那两个人叫什么名字?”九夜大奇,他倒是不知道这不醉坊的后面的主人是谁,不成想苍澜今日会这般好运。   “姓名我不知道,但我记得他们的姓氏,是慕容。”苍澜皱眉想了想,那晚好像是听到那二人这般喊来着。   “慕容!”九夜又惊又怒,恨声重复道,随之他手上的茶杯猛地碎裂了,手中有鲜血流了出来。   慕容是东月的国姓,而这个姓氏早已经成了叶宅的禁忌,带着黑暗与鲜血的回忆,是一辈子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   “夜叔叔!”苍澜惊出声,忙起身拿起一块干净的手帕替他擦掉手中的鲜血,拿出柜子里的金创药帮他包扎起来。   “对不起,吓着澜儿了,我一时想到了些不好的回忆,失态了。”九夜推开了苍澜为他包扎的手,站起身,近乎逃离一般走了。   独留着屋中的苍澜拿着金创药,呆愣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第一百零六章 满庭芳色   【箜篌别后谁能鼓,肠断天涯。暗损韶华,一缕茶烟透碧纱。】   韶光明媚,银塘如染,玉砌雕阑,九曲长廊,华美重重。回眸处,可见那飞檐楼台上璀璨琉璃,无比庄重奢华,澄澈碧蓝的天空下,独留此处一片宁静。   园中大丛大丛盛放的娇艳牡丹忽得被一双柔美的小手拨开,一个娇小的身影露出了半个身子,湖蓝宫装,发丝几分凌乱,清秀柔美的脸上,一双如水眸子闪现着几分狡黠,小心翼翼看着四周,待发觉没有什么声音时,便要从那花丛中钻出来。   “哎呀——”宫装女子刚探出了大半个身子,还来不及高兴,便怎么也动不了身子了,似是被什么在后面扯住了一般。如水眸中霎时带了几分慌乱,忙转头看去。衣裙上长长繁琐的流苏不知何时缠绕在了那牡丹花枝上,她四处看了看,忙伸手去解,若是换做以前,她定是会折损了那枝娇艳的牡丹花,可这不是在自家国的宫中,而是凤离燕宫的御花园,临行前,母后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守规矩,不可闯祸。想及此,女子眸子里露出几分埋怨,忍不住小声嘟喃着,“都怪那个家伙,为了看美人,撇下我一个人跑了……害得我迷路……”   “嘶啦——”手中低声诅咒着某人,宫装女子手中一时过分使劲了些,便听得一声布料的撕裂声,在这个静谧的花园中显得十分突兀。   宫装女子还来不得反应,便听得另一处传来了脚步声,交谈声,似是有一群人正往这边走来。   不知是不是那布料的撕裂声被来的一群人听到了,宫装女子听到那边有人来了又忙转身藏到了花丛中,花枝顿时一阵摇摆,一个有些尖细的喝声响起,“何人擅闯御花园!”听得这一声,宫装女子哆嗦了一下,樱唇紧紧抿着,心中恨声道,该死的太监耳朵那么灵敏作甚!   “什么人在御花园中?”一个沉稳威严的声音响起,虽是同自家哥哥差不多的年轻男子声音,却让人感到了几分压迫,宫装女子又忍不住一阵腹诽,真凶。   凤璟曌停下了同身边臣子的交谈,顺着宫人的目光看了过去,一丛繁茂娇艳的牡丹开得正盛,花枝却在轻轻晃动着,便不悦问道。   沈清云站在一侧,也顺着众人的目光看了过去,却是瞥见了几朵白色的流苏挂在那碧绿的花枝上,微微一愣。   凤璟曌也看到了那几朵雪色流苏,便指了指方才喝声的太监,“王安,你去看看。”   “是。”那名为王安的太监是凤璟曌身旁的宫人近侍。   “喵……”那王安离得花丛还有几步远,便听到了一声柔柔的猫叫声。   随即一只通体雪色的猫从那花丛中悠闲踱步出来,罕见的金色猫瞳戒备得盯着惊讶得看着它的王安,随之弓起了身子,似是生了怒气,“喵喵”得冲着王安叫唤起来。   王安忙垂首,后退了几步,对着凤璟曌禀告道:“回殿下,是容妃娘娘的爱宠雪球。”   藏在花丛中的女子听到那个尖细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暗自松了口气,便安心伏在那里,似是入定一般,隐藏了自己的气息。   沈清云微微倾身,对着那凤璟曌道:“太子殿下,昨日有人禀报说,京都东市有人揭了榜,揭榜人的画像和生死状已经呈了上来,微臣已经派人送到了御书房。”   自从凤帝病重昏迷,便由太子凤璟曌暂理朝事。   凤璟曌迈出的步子一顿,心中惊讶,面上带着惊喜道:“那真是太好了,清云,我们快去看看。”话罢,对着周围人摆了摆手:“回去吧。”   众人便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沈清云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宫装女子听得脚步声渐渐变轻远去,小心地从那花丛中探出头,却是无意间瞥见了一双幽深如潭的眼,是一个身穿绯色绣云雁朝服的年轻男子,容颜很是俊美,站在那个明黄男子身侧。她识得那个穿明黄衣袍的男子正是凤离国的太子凤璟曌,而那个男子大概是这凤离的官员吧。   宫装女子半跪伏在那里,盘好的发髻都散落开来,浑然不觉,只是暗自专注地猜测着,见被他瞧了个正着,莫名没有害怕,相反她觉得那人好像在嘲弄自己的狼狈,不由狠狠回瞪了一眼。   那双眼睛见自己瞪他,似是含着几分趣味又看了她一眼,慕容舞见他像是是带着几分打趣,不由心下冲动,又对着那人做了一个鬼脸,不出意外看得那人俊美的容颜上闪过一丝错愕,便转过头去了。   宫装女子心中一乐,暗自得意,转头看见一双金黄的眸子盯着她看,想起了方才救了自己的一声猫叫,抬手冲它轻轻挥了挥,张嘴小声说着,“谢谢你啊,雪球。”听刚才那个尖细的声音,似乎这只漂亮的猫是这宫中容妃娘娘养的呀,真是有灵性。   那白猫似是听懂了她的话一般,歪头盯着她看了会,金瞳中恢复了以往的慵懒,舒张了下身子打了个呵欠,便踱着猫步走远了。   “小舞,你趴在那里做什么?看蚂蚁吗?”宫装女子还在看着那只猫的背影发愣中,头顶上响起了一个熟悉清朗的声音,只是带着几分戏谑。   “啊!”慕容舞被这突然的一声吓了一跳,再看着自己的处境,忙站起来。   一个着紫衣圆领袍服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摇着一把精致的白玉骨扇,秀美温和的容颜同慕容舞七分相似,同一般英气的男子相比,这个人长着桃花眼,肤色如雪般晶莹,带了几分勾人的妩媚和邪气。   慕容花溪看着眼前一身狼狈的妹妹,桃花眼挑了挑,再道:“姑姑方才还在找你,想不到你竟然藏到这里来了。”   “不用你管!”慕容舞狠狠瞪了他一眼,拍了拍自己的衣裙。   “哟,怎么不用我管啊,我不是怕你迷路么,再说这燕宫跟咱东月不一样……关键是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啊?”慕容花溪伸出手,故意又揉了揉慕容舞凌乱的头发,见她气得怒目,笑问道。   “我……我把那颗珠子弄丢了。”慕容舞想起了自己的事,知道现在不是跟他打闹的时候,清秀柔美的脸上带了几分苦恼,水眸片刻氤氲,竟是落泪了,哭道:“我把那颗南阳夜明珠给弄丢了,我看着它滚落进花丛的,却是怎么找也找不到了……那是哥哥你第一次送给我的礼物……哇……找不到了……”   慕容花溪听得一愣,看着眼前哭得伤心的女子,湖蓝色的宫装不知道在哪里撕破了,凌乱的发髻上珠钗散落歪斜着,清秀的脸上涕泪横飞,像个被夺取心爱之物的小孩子一样。不由扶额无奈道,“丢了就丢了呗,大不了我回去再送你一颗,你在这里哭得这么大声,模样难看死了,你也不怕人家凤离国笑话咱东月的月棠公主……”   “不管不管,我就要那一颗,我就要那一颗!”慕容舞不依,哭得更厉害了。   “好好,别哭别哭,我给你找,我帮你找成不?求舞公主别哭了……”慕容花溪一向最怕女子哭了,立时告饶,见慕容舞抽抽嗒嗒得看着自己,泪眼朦胧,想起了自己母后临行前的千叮咛万嘱咐,要自己一定要看好妹妹……今日她弄得这般狼狈,竟是为了一件自己送给她的一颗夜明珠,更想不到她这么珍惜它,立时心中柔软,认命的跪在地上帮她找起来。   “叫你笑话我!”慕容舞见他跪在那里帮自己寻找起来,本来挂着泪痕的秀丽脸上闪过一丝得逞的坏笑,轻轻抬起脚,却是狠狠冲着慕容花溪的屁股狠狠踢了一脚。   正伏在那里寻珠子的慕容花溪预料不到身后忽然袭来的一脚,“啊——”叫了一声,立时扑到在那花丛中,被折腾了许久的牡丹花纷纷落着花瓣,撒了那地上的慕容花溪一身。   “哈哈……活该!”慕容舞从袖中掏出了一颗硕大莹润的珠子,没有一丝瑕疵,眸中还带着几分水汽,脸上的表情带着几丝得意,小手举着那颗珠子,轻轻出了口气,后又宝贝得将珠子藏在了袖中。   她早就找到这颗夜明珠了,只是在这个很大的花园里迷路了而已。   “慕容舞你这个悍妇!”慕容花溪被踹得狼狈至极,恼怒吼道。   “嘿嘿,你这个像女人的家伙,敢骂我是悍妇,我还没嫁人成为妇人呢,没想到哥哥你眼睛这么不好使,怪不得,怪不得!”   慕容花溪一向对自己的容貌很是不满,身为男子却是生得这般女子模样的美貌,又听得慕容舞说自己像女人,更是大为光火,脸色发青地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便要捉住那个臭丫头好好教训一番。   “怪不得什么!你说清楚!”慕容花溪见她逃离了自己老远,不由哆嗦着手中的白玉骨扇,怒斥道。   “哈哈,你看看你手里的那把扇子,怪不得那个红衣男子要送你定情之物哪,人家还以为你是女子,啧啧!哥哥你要嫁给他吗?”慕容舞扮了个鬼脸,边跑边回身喊道。   “你……你……”慕容花溪几乎要气晕了,手中的扇子都似很烫手一般,也不知该怎么反驳,脸色由青变白再变黑,立时追了上去,“慕容舞,你给我站住!”   一个绯色朝服的高大身影站在御花园长廊处,静静看着二人的闹剧,俊美的容颜上不觉露出了一丝笑意,深潭似的眸子看着那个狼狈的湖蓝色宫装女子一脚踹在地上那人的屁股上,还乐得大笑,一点公主的礼仪都没有。   “真是有趣的公主。”沈清云看着那个急忙逃走的女子,低低笑叹道,“叫慕容舞么……”   第一百零七章 临至燕宫   【无端画角严城动,惊破一番新梦。窗外月华霜重,听彻梅花弄。】   一行人静默得往往前走着,苍澜微微抬起头,看着前面,如洗的碧空下,深红色的宫墙,威严庄重,遥远得似乎走不到尽头,领路的公公穿着青绿色的宫服,挑着洁白的佛尘,时不时转头催促着身后的人跟紧点。   不知过了多少道金钉满布的高门,跨过多少道高高的门槛,一座座庄严辉煌的殿宇出现在众人的眼前,高低错落,零次栉比,雕栏画栋,如入仙境,白玉雕栏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飞檐斗角,屋顶檐角瑞兽无数。   这就是凤离的皇宫,燕宫。   苍澜按照约定,带着那份生死状,进了宫门。   竹笠白纱下,一双盈盈的紫眸冷冷得看着眼前富丽堂皇的宫殿,这里比她从小生长的阿修宫奢华得多了。想到此,苍澜心中闪过一丝失落,那个宫殿,自己会不会再有机会回去了,如今踏进了这个陌生的地方,带着一生的赌注,还有面对那未知的命运。   垂眸敛去了一切情绪,继续随着那领路的宫人走过了九曲回廊,停在了一处宫殿前。   那领路的宫人上前,对着两名严立在门前的带刀侍卫,恭敬道:“昨日揭榜之人已经带到,请禀告殿下一声。”   待那冷面侍卫从那门中禀告出来后,苍澜不由暗暗捏了捏衣角,那冷面侍卫不由瞥了她一眼,暗自惊讶,想不到揭榜的竟是个女子。   御书房,黑色大理石地板,铜柱浮雕腾云蟠龙,精致高大的金绘花瓶,没有一张桌椅,只有一张宽大的书案,苍澜按照自己以前学过的礼仪,低眉敛眉,不敢张望,向前走了几步,双膝跪了下去,轻声道:“民女叶苍澜拜见太子殿下。”   坐在书案后的明黄衣袍男子没有抬头,声音低沉威严,道:“免礼。”   “谢谢太子殿下。”虽是如此,苍澜却依旧跪伏在那里,低声谢道。   凤璟曌听着这个稍许清冷如玉的声音,抬起头来,看着跪伏在地上的那个白色身影,黑色的地板上,显得有些纤细柔弱,沉吟道:“你就是昨日揭榜之人?”   “回殿下,是民女揭的榜。”跪在那里的苍澜低头回道,听着男子的声音,同记忆中那个年轻温和的声音有了几分不同,也是,隔了多少年,   那人也不是初见时那个温和有礼的他国太子了。暗自嘲讽了自己一句,糊涂。   凤璟曌想不到揭榜的竟是一名女子,看年纪,不过十六岁,竟是这么小的年纪就敢来揭榜,心中暗自多了一份怀疑。   “你师从何处?”   苍澜听得他这一问,习惯性想道出叶思凡的名字,顿了顿,恭敬道:“回殿下,民女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夫,感念凤帝隆恩浩荡,愿博一己之力,力求圣上龙体康复。”   普通的大夫?听得这一个回答,凤璟曌眼中的冷光逼视着地上那个白衣女子,质问道:“龙体康复……你不过一名弱女子,口气倒是不小,我父皇的病连宫中最有资历最高明的御医都治不好,按你所言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大夫,哪来的信心和胆量立这个生死状?”   “能不能治好,待民女给圣上诊过脉就可以确定了,现在说多少都无济于事,殿下以为呢?”   地上之人的声音却是一如最初的从容,倒是让凤璟曌心中少了几分轻视,一名普通的大夫竟然在这御书房中丝毫没有害怕,面对自己的质问,   竟敢反问,一是心中多了几分兴趣,道:“抬起头来。”   苍澜还戴着竹笠白纱,听凤璟曌发话了,便抬手将白纱摘了下来,一袭流光炫目的紫发垂落下来,神色恢复了几分清冷,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书案后那个明黄衣袍之人。   凤璟曌看到那白衣女子的面容,身子猛地一震,脸上的神色竟是带着几分骇然,立刻站起身来,紧紧盯着地上的苍澜,似是不敢置信般,大声道:“你是苍……”   苍澜面色不变,垂眸重复了一遍:“民女叶苍澜。”   叶苍澜,叶苍澜,不是苍羽……怎么会!明明同几年前那个女子,容颜连声音都一模一样,连那看人的冷清神色都丝毫不差,明明同那个人的影子都重合了……可那个人明明都已经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跪在自己的面前。   凤璟曌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挥了挥手,房中静候着的宫人默默退了出去,双手不觉紧握,踱步走到苍澜的面前,居高临下,看着那近乎妖艳炫目的发色,沉声道:“你住在何处?是哪里人?”   苍澜看着那双玄色的靴子站在了自己的身前,想起了那人见到自己容貌时的反应,嘴角微微勾起,隐藏垂落的紫发中,声音里带着几分轻快,道:“民女住在岐都北街叶宅。”   凤璟曌眉头皱起,再问道:“你是凤离国人?”   苍澜听得他问此,缓缓抬起头,满意得看着那个男子神色带了几分慌色,一字一句道:“不是,民女是摩罗国人。   凤璟曌心中大惊,禁不住再问:“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十六岁了。”   这就是凤离国的太子么?苍澜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响起了这样一个声音,还来不及反应,那个声音便消失了。   再回神,微微抬眼,凤璟曌已经背过身去,提高声音对外喊了一句:“王安,带她去我父皇的寝宫。”   “是”门外一个尖细的声音恭敬回道。   凤璟曌眯着眼,紧紧盯着那个自始自终都不曾慌乱丝毫的女子,叶苍澜。   手指轻轻扣了书案三声,一个黑色轻盈的身影不知从何处闪现出来,凤璟曌的声音带着冷酷肃杀,问道:“那个女子的身份可曾调查清楚了?”   那个玄色的身影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几分暗哑,道:“她所言句句属实。”停顿了半晌,复又回道:“那叶苍澜确实是居住在北街一所宅院中,名为叶宅。属下捉了那宅子里的一名下人拷问,那女子确实是叶府的小姐,如今十六岁,名为叶苍澜,不久前从那摩罗国归来。”   “还有呢?”   “没有了,属下再去探。”玄色身影再次消失了。   天色已到暮时,飞霞沉落,夜色渐渐覆盖了整个天地,府中的灯火也渐渐被点亮。   “砰”得一声,九夜的房门被猛地推开来,一个寒衣白袍身影匆匆踏进门来,待闻得屋中一片浓郁清香的酒气,眉间的忧色更加浓郁了。   “九夜,九夜!”叶思凡几个跨步,绕过地上的酒坛,走到桌前,推了推伏在桌上的人,喊道。   “怎……怎么……了……大哥……哥……”桌上的人被推得身子一歪,抬起头,星眸中含着几分朦胧,结结巴巴得回道,“澜……儿?谁是……澜儿?”   “我问你,澜儿呢,她去哪里了?”叶思凡见他还是不清醒,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倒进了九夜的口中,随机在他的背后一拍,让他吞了那粒药丸。   看着九夜吞了那粒药丸,脸色立即变了,随即呻吟一声,捂着嘴巴跑出了房间,门外传来了痛苦的呕吐声。   叶思凡狭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却是倏忽不见,再次换做了担忧,上前扯了扯靠着红漆柱子的男子的衣襟,问道:“我听陈叔说,澜儿今天跑出去给你买酒,然后呢,我已经一天没见过她了!”   虽说苍澜失忆了,但每次出门总会跟他说一声,这两天他的身体很是虚弱,时常昏迷,但醒来时苍澜总会坐在身旁,一连几日,但今天都已经是晚上了,还是没见到她,房间里也没人,更奇怪的是,府中谁也不知她去了哪里,就连白沧也知。   叶思凡醒来后,心中莫名觉得不安。   “哥,你知道吗?澜儿她见到慕容家的人了。”九夜的眼中还带着几分泪意,脸上的神情忽喜忽悲,喃喃道。   “慕容!”叶思凡捉着他的衣襟的手一松。   慕容,这两个字,都已经是刻尽他们叶家人骨血中的一个姓氏,那个天下独一无二唯唯属于东月统治者的姓氏。   “哈哈,我真想冲出去把那两个慕容家的人碎尸万段!”九夜的神色忽然间疯狂起来,星眸通红,痛苦得吼道。   “九夜,你喝醉了。”叶思凡见他一向雅致悠闲,此刻却是变得如同发狂的凶兽,摇了摇头,握住了他的肩膀,劝道:“九夜,冷静点,若你一时冲动真的那样做了,会给叶宅带来真正的灾难!”   “我问你,九夜,澜儿呢?”叶思凡想起了要问他的事,不由手上加重了力道。   九夜肩上吃痛,还来不及张嘴,两人的背后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大哥,澜儿她去了凤离燕宫。”   凤离燕宫?叶思凡一向淡然的神色突然大变,转身看着那个月白色衣袍的男子,竟是颤声道:“你说……澜儿她去了凤离皇宫!”   第一百零八章 各自猜忌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   寝殿中,丝丝安神的香气绕炉盘旋,宫人皆低着头静静站在殿中各处,不敢出声。有些安静得过分压抑,凤璟曌负手站在殿中,双眼定定看着龙榻上。而在他的身后,战战兢兢跪着一堆人,低垂着头。床榻边,一名白衣女子刚刚收回了诊脉的手,一旁的宫人递上了早已经准备好的白巾,奉在她的面前。   苍澜拭完手,紫眸看向了殿中那个明黄服男子,颔首,简言道:“回殿下,圣上的脉象沉实,急促坚硬,犹如弹石。”   凤璟曌眉间微挑,沉声道:“这脉象是什么意思?”   苍澜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跪在凤璟曌身后的那群人,犹豫了半晌,才轻声道:“民女斗胆,想询问一下在场的各位御医前辈,这脉象是什么意思?”   “这……”   “臣不……”   刻意压低的犹豫惶恐声传来,跪在殿中的众御医唯唯诺诺不敢多言,就怕自己一言之失,便招致祸患。却不妨,那白衣女子还是将他们拖下了水去,一时心中愤恨害怕非常,冷汗齐出,将那衣衫后背染得尽湿。   “魏斯你说。”凤璟曌看着众人这般反应,眉头皱起,随即指向了众御医中最年轻的一位。那魏斯听得指出自己的名字,费力定了定神,头伏得越发低了,缓缓道:“回殿下,这脉象是……弹石脉,脏气将绝,胃气枯竭,已经不可……乃是命数……将尽之兆……求太子殿下饶命!臣下……臣下……”   那魏斯结结巴巴说完,脸色已经十分惨白,跪在那里动也不敢动。也想不明白,自己今天怎么这么倒霉,让太子挑准了自己来说,皇上的脉象太医院谁都心知肚明,但因着各种各样的担忧惊惧都藏着掖着,以至于传言皇上的病成了奇症,就连因着悬赏而来的宫外医者都宁死也禁言不语,一时越想越慌,心惊胆裂,汗如雨下。   听罢,凤璟曌脸色倏然大变,果然大怒,袖子一甩,似是明白了什么,指着地上那群颤抖不已的众人,喝道:“来人,除了魏斯,将这些废物通通压入大牢,听后处置!”   “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   “太子殿下……”   众人纷纷磕头求饶,却仍是被侍卫狠狠拖出门去。而那魏斯还来不及松口气,就已经晕过去了,凤璟曦皱着眉头,挥了挥手,立时有人将他抬了出去。   凤璟曌看着这场闹剧的主导者,眼中越发冰冷,紧紧盯着苍澜,沉声道:“叶苍澜,你可是有办法治好我父皇的病?”   苍澜恭敬地倾身,依然从容道:“如今,民女只能让圣上醒来,但若说医好这病,想来方才那魏御医说得也十分明白了,这弹石脉,并不是人力能够挽救的。稍微精通病理的大夫都会知道这脉象,更遑论是宫中的御医了,我想太子殿下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   凤璟曌听得她最后一句,目光一凝,竟是轻笑了声,语气却越发咄咄逼人:“这么说来,你似乎已经料到了今日这个结果了,所以才一点都不着急害怕,我会治你的罪!”   听着这句试探,苍澜再次倾身,神色不变,恭恭敬敬道:“回太子殿下,民女并不是神仙,怎能未卜先知。”   凤璟曌向前走了两步,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子低垂的眉眼,道:“但有一个人会!她什么都知道……这世上,没什么她料不到的事!”缓了缓,伸手抬起苍澜的下巴,看着那双没有丝毫慌乱害怕的紫眸,一字一句道:“而她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苍澜轻轻后退一步,躲开了那双让她心中极为不舒服夫人大手,跪了下去,道:“那民女何其有幸,竟能同那般如仙之人一般模样,只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得之天地,这种事民女没法选择,请殿下恕罪。”   凤璟曌见她躲开自己的手,眼睛微眯,看着那个似乎很是恭敬跪在脚边,臣服的女子,道:“她若同你一般聪明,这么识时务,想必也不会死了,她也没有你这么进退有度……只是觉得,你跟她有点很像,那就是一样地都从容淡定,不怕死。”   话罢,凤璟曌凤目低垂,静静仔细看着女子的任何举动,但那女子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再次恭恭敬敬回道:“慧极不久,情深不寿,也逃不过天运薄命。民女曾随着家师游历了一些地方,也吃过一些苦头,才学了个遇事不慌,也不是民女识时务不怕死,只是天性如此凉薄。太子殿下口中所言的仙人如同日月,民女一介草民微尘,自是不敢相比。”   凤璟曌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语带着几分怅然,道:“我知道,你绝不会是她!那样一个骄傲的人,目下无尘,怎么有一日跪伏在我的脚下,俯首称卑……起来吧,不必再跪着了。”   苍澜自是谢道:“谢太子殿下。”   凤璟曌看着龙榻上依旧没有动静的那人,想着方才知道的诊断结果,一时心绪复杂,道:“待明朝,封你为神医。叶苍澜,那你可愿意留在燕宫中,留在我身边?”   苍澜忽然间听他自称“我”,脸色终于微变,这人安着什么心思……再抬首,刹那间恢复了平静,看着凤璟曌似是真诚求贤的神色,便欲回道:“民女……”   “慢着!”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个脆如黄莺的声音。让苍澜止住了话头,看向了大殿门口。   殿外门口的宫人们纷纷跪地请安,“奴婢拜见静妃娘娘!”   凤璟曌看着那个踏进殿门的盛装女子,身后跟随者一行宫女,眼中掩过一抹暗沉,行礼道:“璟曌见过静妃母。”   苍澜微微抬眼,看着这位静妃娘娘,大红宫装,花鬓云颜,环佩玉翠,光彩明艳,一双褐色杏眼美虽美,但瞥来似是含情的一眼,却能让她感觉到几分傲慢和森冷,声音如同黄莺一般清脆悦耳,这一点倒是跟民间传说一样,只见她对着凤璟曌摆了摆手,看着龙榻上的那人,问道:“太子不必多礼,皇上的病情诊治得怎么样了?”   凤璟曌没有回答,只是脸带黯然得低下头,这一举动看得静妃一阵色变,转身看了看殿中,待看到一旁的苍澜时,杏眼紧紧盯着她,道:“你不是立了生死状,若是治不好皇上的病,你就该被处以死刑么!”   伸出的美丽十指涂着鲜红的豆蔻,装饰着金色花绘,苍澜还来不及感慨着宫中女人的奢华,那双美丽的手便捏住了她的下巴,并且越来愈用劲,“难道你不怕死!”   漂亮尖细的指尖将苍澜的脸都已经掐出了血痕,苍澜下巴吃痛,眉头微微皱起,却是带着几分泪意和恐惧,不住颤抖的羽睫下,眼睛的余光不住地瞥见那个明黄色身影,只是凤璟曌在一侧静静看着,面无表情,并有出手相救之意。   静妃紧紧盯着眼前的女子,普通的白色衣袍,却是罕见的紫发紫眸,肤色如玉,容颜之绝色丝毫不输给这燕宫中的任何一位美人……此时胆怯害怕得都不敢看她,泫然欲泣之色惹人生怜,若是早几年,怕这又是一个宫中劲敌。   静妃想至此,一向以美貌宠绝后宫的她,心中不由更加妒恨比自己更加美丽的女子,目光狠狠得看着眼前的女子,手上的劲儿更大了些。   “啊!”感觉到有坚硬冰冷的东西刺进了下巴和脸上,一阵疼痛,苍澜忍不住动手推开了那只掐在自己下巴的手,轻咳起来。   还留在殿中的宫人看着那白衣女子如凝脂般的玉肤上赫然几道骇人的血痕,有几处都已经见血,动手推开静妃娘娘的手后,那白衣女子脸上的神情犹带着绝望,便显得更加触目惊心,静妃看着那滴落在女子白袍上的鲜血,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还来不及发作,那卑贱女子竟敢推开自己的手,殿外传来了宫人们齐齐的跪安声:“奴婢参见皇后,兰妃娘娘,容妃娘娘。”   “免礼。”一个温柔祥和的声音传进了寝殿,让殿中的紧张为之一松。   静妃的脸色却是有了一丝难看,狠狠瞪了跌倒在地上的白衣女子一眼,随即整了整仪容,踏出了几步,对着进来的一行人微微倾身颔首,道:“妾身见过皇后娘娘,兰妃娘娘,容妃娘娘。”   静妃虽是几位妃子中品阶最低的,但却是最受凤帝宠爱的,也是这燕宫中,除了皇后,她是唯一一个能穿大红色华服的妃子。所以此番行礼并不合规矩,但众人心中明白,静妃深得皇上的宠爱,所以也就不做计较了。   苍澜借着擦血迹的动作,看着又一波来人,为首的是一名锦凤霞衣眉目温和的女子,雍容华贵,气度从容,正是凤离国的庄皇后。后面还跟着两名妃子,皆是素颜,容妃容颜秀美无双,一双潋滟秋水眸中含着几分沉静智慧,另一位兰妃,样貌并不如皇后和容妃,静妃出色,但却极有韵味,她身上的气质如同江南烟雨般朦胧梦幻,让人心生亲近,让苍澜心叹,真是如同暖玉一般的女子。   凤璟曌也上前拜道:“璟曌见过母后,兰妃母,容妃母。”   庄皇后上前扶起了凤璟曌,担忧问道:“太子,皇上的病情怎么样了?本宫听说你请来一名神医,怎么样……”   第一百零九章 真假难辨   【有些幸福,抓住了就不要放开。】   听到庄皇后的问话,凤璟曌神情带了几分疲惫和伤色,努力扯了扯嘴角,对着庄皇后叹道:“母后,父皇他……”   凤璟曌的话并未说完,看到他的神色,庄皇后同身后的容妃兰妃,却是心中一动,听明白了,故齐齐色变。   怪不得那些御医各个都言辞闪烁,宁愿被严惩也要说,皇上得的是奇症,所以皇宫在天下各地悬赏重金,往求得天下能医出手一治。怎料,千盼万盼,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太子,会不会是那医者诊断错了?”兰妃抬起那双含烟带雾的双眼,颤声问道。   “回兰妃娘娘,皇上得的并非奇症,这弹石脉,寻常医者都知晓,皇上这病,如今已是回天乏术了。”苍澜上前一步,清冷如玉的声音打破了众人的幻想,那兰妃闻言,更是泪珠直落。   “你就是揭榜的那人?”庄皇后神色哀切,却是忍着悲意,问着那个回答兰妃话的白衣女子。   “回皇后,是民女揭的榜。”苍澜微抬眼,应声道。   庄皇后还未言,静静站在一侧的静妃忽然间出声道:“皇后娘娘,这个人早先立了生死状,如今又说治不了皇上的病,还敢在此胡言乱语,实属狂妄,就应该按照那生死状,拖出去斩了!”   本是如黄莺玉珠般美妙的声音,此时却是说着刻薄恶毒之言,真是可惜了,苍澜垂下头,掩去了眼中的一抹嘲讽。   “这位女医者,你该怎么解释?”庄皇后似是习惯了静妃这般插话,神色不变,转而也看向了那个垂首的白衣女子,问道。   “既然民女已经签了生死状,就不怕有这一天的到来。而那生死状上也明明白白写着,圣上若非死脉绝脉,民女定是竭力救治,不敢懈怠。”   庄皇后定定看着眼前不卑不亢回答的白衣女子,又看着她那近乎天人般的绝色容颜,直觉她不简单,定不是一个普通的医者。   “你师承何处?”   听着又被问起这个问题,苍澜心中一时有些不耐烦了,面上却未显露。若是自己给不了这些人一个满意的答案,或许今天她就很难从这座皇宫走出去了。更何况,这个凤离燕宫跟她熟悉的那个阿修宫完全不同,这里,可以说,那些所谓的上位者都已经习惯了随随便便取人性命。   先前面对太子凤璟曌,苍澜丝毫不担心这个问题,但此时面前站着是庄皇后,静妃,兰妃和容妃,这四人之间暗潮汹涌连她这个外人都能看得出来,若是自己一言不慎,很可能会遭殃。   苍澜想了想,听到心中那个熟悉的声音,嘴角有些微扬,依然是平淡的声音,带着几许恭敬的神色,回道:“民女师承神医,云歌子。”   凤璟曌在一旁默不作声看着,此时听到了苍澜的回答,“师承云歌子”,眼中一抹奇异一晃而过,便上前两步,对着庄皇后道:“母后,刚才儿臣已经向御医求证过了,他们惧怕受罚,所以不敢说出父皇的病情,而这位叶姑娘所言并非虚假,儿臣惜她这份胆气,便决定要封她为凤离国神医,母后意下如何?”   凤璟曌话罢,那一直站在庄皇后身后的兰妃,潋滟水眸中划过一丝复杂,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容妃也在一旁默默拭泪,不敢多言,庄皇后扫了一旁脸色变得很是难看的静妃,点了点头,只不过目光移到龙榻上昏睡的那个身影时,蹙起的眉头再也舒展不开,神色也掩饰不住憔悴,道:“随你做决定吧,璟曌你先照顾着你父皇,本宫就先回去了。”说罢,不待众人恭送,便拂袖出了寝殿,容妃同兰妃相视一看,对着凤璟曌说了句,也跟着出去了。   留下的静妃收回了看着庄皇后离去背影的目光,冷哼了声,目光再次落在苍澜身上时,带着几分灼人的嫉恨,想不到太子和那皇后竟然都护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卑贱之人,便转身对着凤璟曌缓缓道:“太子,既然你已经将这位神医留在了宫中,那本宫能否借你这神医一用?”   凤璟曌犹豫道:“静妃母,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静妃见他没有立即答应,脸色微变,但是想到自己要问的事,却是忍住了心中的不满,转身对着苍澜,目光十分不善,道:“那我问你,双珠夏花,可有解?”   “无解。”苍澜直觉说出了一个答案,却是让静妃的脸色瞬间苍白。   “不是的……”静妃听到这个并不是自己要听到的答案,陡然后退一步,本是明艳如花的容颜一下子枯萎了般,但是依旧带着坚硬的花刺,让人可怜不起来。   “静妃母,怎么了?”凤璟曌欲上前,想扶着那摇摇欲倒的静妃,却被她一把推开来,紧接着,静妃恶狠狠地瞪了二人一眼,便奔出了寝殿。   “你方才可曾怪我没有出手相救?唉,我也是有苦衷的……”凤璟曌收回了手,转身脸带歉意,对着苍澜道。   “民女不敢。”苍澜再次听到凤璟曌不再说“本宫”,而是称“我”,眼中已经是平静无波。   知道的越多,可能祸患就越多,这个道理这些年也早就想明白了。   一个时辰后,天色已经变得如墨般漆黑,寝殿中却是烛火通明,苍澜瞥了眼那桌上的沙漏,便定定地看着那龙榻上沉睡的中年男子。   那只保养得当的手丝毫不像是一个已经五十岁男子的手,在苍澜的注视下,微微一动。   从长达一年的昏迷中苏醒过来的凤帝,身体极其消瘦,面色蜡黄,似乎喘气呼吸都十分艰难。   刚刚睁开眼,便看见金黄的烛火下,一个白衣女子的侧身剪影。   凤帝只是看了她一眼,可这人的气质和容貌,瞬间同记忆中一个身影重合起来,心思微动,毕竟经历过诸多世事,一眨眼,便猜测到了许多。   苍澜的紫眸定定看着龙榻上的男人,听见他因着刚苏醒,声音嘶哑不堪,一字一句,艰难吐字:“想不到你没死啊,当年派出百名死士刺杀你,是孤的命令。”   苍澜听着这个嘶哑惊人的消息,身体不由一震,紫眸中平静陡然碎裂,再也掩饰不住愤恨,连声音都冷如冰寒,质问道:“为什么?”   床上的男人听着这声质问,扯了扯嘴角,像是要笑的样子,慢慢道:“为了璟曌的正统地位,孤必须帮他扫除一切的障碍,就算是孤的亲生儿子也会毫不犹豫杀掉,所以知晓那个预言的你,定是不能留下的。”   “不过是一个预言,你便要取我性命,哈哈,不成想,我活不了的理由就是因为你的疑心不愧是习惯了掌握生死大权的人。”苍澜听着那个轻易毁去自己性命的理由,突然间觉得十分好笑,简直好笑到了极点,纤指拾起一缕紫发,轻轻俯在那床上男子的上面,幽声道:“其实呢,站在你面前的我,并不算是一个活人,若真较真起来,当是借尸还魂,今日来见你,也不过是想看看你的下场罢了。”   凤帝听着她的话,那双沧桑的凤目陡然紧缩,苍澜看着他的神色大变,脸色愈加苍白,不由嘴角再次扬起,轻声道:“若是你没有下那道命令,如今的你或许还坐在那个高高在上的龙椅上呢。”   苍澜说罢,心中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和高兴,反而更加沉闷,便看也不看床榻上的人一眼,跨步走出了寝殿。   苍澜抱着双膝,坐在空旷的大殿中,低声道:“镜魂,你想说什么,我听着呢。”   一个声音从界域中传来,似是带着几分担忧,试探道:“你相信那个凤帝说的话?”   苍澜嘴角勾起,却是自嘲:“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若是你发现等待了那么久的敌人,如今都要死了,而且还是病死在你面前,该怎么反应才算正常啊。”   “当年不过是一个预言,他便因为怀疑我会泄露那个预言就要杀我。也对,很多人不知道,天算师是不能随意泄露预言的……真是可笑极了!”   “真是累,想不到阿修宫外的世界竟是这个样子,这就是我一直想要看到的凡尘俗世的模样吗?真是失望呢……”   苍澜一直在自言自语着,镜魂也没有搭话,但苍澜知道它是在听着的,想到自己经历的这一番,苍澜忍住了心头涌起的苍凉,其实也不能算是太失望了,她一直活在清殿那个小地方,看到的也只有那一方天空,见到的也只有那几个人,所以才无法面对外面复杂的人心。   凤帝,凤璟曌,祁洛,冯灵,卫卿……还有那些雀阁里的人,还有对自己很好很好的师父……   可是,那个名为自己师父的人,他自始自终关心的一直是原来的那个“苍澜”,而不是如今只有苍羽灵魂和苍澜记忆的她。   苍澜停止了自言自语,但镜魂能感觉到苍澜的情绪波动越来越强烈,甚至有些疯狂起来……不由担心出声:“你冷静点!”   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声喧闹吵嚷,还有匆乱的脚步声,隐约能辨析得出——“有人擅闯皇宫,快快护驾!”“来人哪——”   第一百一十章 话中真机   【你是我生命中无法割舍的存在。】   “凡小子在这吗?”千月刚从叶思凡的房中冲了出来,脸上带着不安和焦虑,头顶却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千月猛地抬头,夜色下,便见那高高的海棠树上,一个白袍老头斜靠着枝干悠闲而卧,那老头白须飘飘,鹤发童颜,慈眉笑颜,恍若仙人。千月心下戒备,他方才竟然没有觉察到这人的气息,想来竟是个比他厉害数倍的高手。   “敢问前辈是……”千月面色不变,对着树上之人拱手道。   “咦?”那白袍老者不答,却是定定看了千月半晌,带着疑惑叹了声,“难不成你就是凡小子的兄弟?长得倒是像,气质倒不错,想不到叶晋那个不正经小子倒是生了几个好儿子。”   “凡小子?叶晋?前辈认识我的父亲和兄长?”千月一时不确定了,听这个老者用这般熟稔的语气唤着自己的父亲和兄长,想必是认识的。   “当然认识,小子,我可是你兄长的师父,我的姓名也许你知道啊,呵呵,我叫楚石。”楚石轻轻一跃,便轻飘飘从那树上下来了,张目四处看了看,问向了千月:“这个院子,倒是同原来的一模一样……对了,凡小子呢?”   “原来是楚老前辈,我大哥他不见了……”千月听到楚石这个名字,心中涌起一阵激动,却是按捺下来,听他来找叶思凡,眉头却是皱起,担忧地说道:“他应该是闯进皇宫了。”   “闯皇宫做啥?”楚石的白须忍不住翘了翘,惊声叫道。   千月见他这般惊讶的神色和叫声,愣了愣,随即回道:“他的徒弟揭了榜,进宫给凤帝治病去了,我大哥许是担忧她,也去了。”   “他的徒弟?不对不对,那是他的——”楚石恍然大悟,想起了什么,话却戛然而止,抚了抚白须,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楚老前辈……”千月见他这般反应,有些不解。   “好了,我见你也是担心你大哥,我去皇宫找他去,你且安心去歇息吧。”楚石自顾自笑完,转头对着千月道,“你也不必跟来了,带凡小子出来,我这点能耐还是有的,半个时辰再见了。”   千月还欲说什么,眼前却是没了那个白衣老者的身影,急躁的心却是满满安稳下来,看了看凡园,想着那楚石方才所说的“一模一样”,深沉如墨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苦涩。   听着殿外的吵闹喧声,苍澜没有去理会,依旧抱膝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许久之后,镜魂似是叹息般出声道:“凤离国的皇上和太子,不太一样。”   苍澜一哂,出声道:“不过是,前者是残忍的猛虎,后者是狡猾的凶狼,有何区别?那凤帝当我没法知晓他的目的,他也不知道我的预灵之术,一旦触碰到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如凤帝所言,那些杀人工具死士确实是他自己着手培养的,但下达那条命令的却是凤璟曌本人。所以,凤帝初见我,就说了那么一句话,该是担忧我会报复吧,想不到他竟会我觉得我能以一人之力毁了他这个凤离大国吗?哈哈……”苍澜展开手心,看着那极浅极淡的掌心纹络,自嘲道:“就凭如今这个身体,我还真觉得不大可能。而今日,看到凤帝那般情景,我心中的仇恨和不甘竟然都瞬间变得苍白了,想想都觉得有点好笑。”   镜魂静静听着,没有搭话,而后顿了顿,问起了另一件事:“好吧,那你呢,难道一点都不担心身上的血契吗?”   “担心什么,该担心的应该是祁洛那个人,因为无名前辈的缘故,我不想伤他,所以,我想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他是除了师父外,另一个我无法得知他内心想法的人。”   “你不能太放心那个人。”镜魂却是忧虑重重,告诫道:“或许,他没有凤璟曌那般的野心,但你不要忘记了,他自始自终对苍羽都念念不忘,他如今利用血契控制你,所有的一切看似偶然,实际全在他的控制之中,而那样一个心机掩藏到几乎没有痕迹的人,怎么会只安心做一个闲散王爷。”   “镜魂,就算如今再担忧也无济于事,血契,若是破而再立,祁洛他定是活不了。”   “难道你就要永远活在他的控制之下!”界域中的气息十分混乱,看样子,镜魂生气了。   “镜魂,他是无名前辈的儿子,是他唯一的血脉。”苍澜轻笑了声,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难道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人生无常,众生茫茫,我总该坚持做些什么吧。以前听到的那些天下之义,总是太过虚幻缥缈,就算我死过一回,也无法明白天算师真正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后来,才一点点想明白,天算师从来都不是上天的宠儿,天赋异凛,却独独无法得到自己的自由和幸福。所以,天算师其实也就是这芸芸众生中的平凡一人,有生有死,有悲有喜,轮回生生不休,我要做的无非就是守住己心,勘破放下,坚持要坚持的,放弃该放弃的,若是我自己做不到的事,就让别人替我去做,至于这个天下,真是太大了,我的心却是很小,放不下呢。”苍澜五指并拢,后又松开,看着掌中的空白,神色再次变得从容起来,心间也多了一份豁达。   “而这些迷津,都是无名前辈点化我的,他将舍利宝物送与我,虽说我将舍利转给了祁洛,但这份恩情,我不能不报。镜魂,祁洛他会成为一个好皇上的,西蜀在等,而我也在等那一天的到来。”   镜魂不再言语,如今的苍澜跟他所认识的那个苍羽到底是不同的,至于哪里不同,镜魂有时候也说不上来了,虽说苍澜因为身体的缘故,一直自嘲自己不算个正常人。她自己看不透,镜魂却明白,本就是同一个人,同一个灵魂,因为多了一世不同的经历和记忆,才慢慢发生了改变,而对这份改变,苍澜一直都是无觉的。   同镜魂的一番交谈,苍澜心中的沉闷消散了些,展开双臂,后仰躺倒在了地上,一丝丝的冰凉透过衣衫浸入到身体的每一寸肌肤,让她渐渐闭上眼睛,陷入了冥想。   有多久,没有修习雍鸣了……苍澜刚叹罢,灵敏感觉到空气中的传来一阵轻微的振动。   天丝还未出手,身子便被拥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身侧那人的身子带着几分颤抖,呼出的气息停在耳畔,熟悉温柔得似是呢喃:“还好,你没事,没事……”   紧接着,一道隐忍得闷哼声传来,苍澜感觉到横拦在自己腰间的那双手臂猛地收紧,似是有什么湿润的液体渗进了衣衫,苍澜弹指一抹,月色下,指尖一片血色。   叶思凡捉了个宫人才打探到,揭榜为皇上治病的人住在这座宫殿里,待躲过那些侍卫进来时,便看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白衣女子。   偌大的殿中,没有一丝烛火,也没有守卫的人,清清冷冷,看着地上那一团霜色,尽管知晓她没事,心中还是不由一紧。   真正抱着她时,心中的焦躁才慢慢平息,看着月色下朦胧的容颜,竟是有些不真实的美,叶思凡忽然间想伸出手抚摸确认一下。   “师父!”听着苍澜紧张的叫唤,这一声却是让叶思凡伸出的手猛地顿住了,陡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眼底莫名闪过一丝慌乱和失落,转而嘴角扬起,轻轻应了声,“澜儿,别慌。”   苍澜却是不管,轻轻翻起身来,看着叶思凡背上中了一箭,还有那胳膊上有一个不小的伤口。   苍澜紫眸中散发着怒气,问道:“你受伤了?”   “无事,难不成你忘记了师父还修习着雍鸣,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的。”叶思凡俯趴在那里,苍白着脸,却依旧笑吟吟的模样,丝毫感觉不到痛般,让苍澜心中更是生气,手下拔箭的劲儿不由重了些:“唔!轻点!”   苍澜撇了撇嘴,一时像个小孩子一样抱怨道:“师父,没想到你武功这么差。”   叶思凡任着她在自己伤口上捣鼓,狭长的眸子眯了眯,似是回想了些什么:“我跟着我师父学习医术毒术雍鸣,却独独没有学好武功。”   苍澜转头,看着叶思凡如瀑的墨发铺散在地上,他也安安静静趴在那里,眼中柔和了些,开玩笑道:“是不是你太笨了,学不会,还是吃不了练功的苦头……”   叶思凡却是勾到了苍澜的手,用劲将她一扯,看着她怔愣得倒在自己的身侧,素来温和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叹息了声,带着几分疲惫:“澜儿,师父睡着了,你就偷跑出来了。”   苍澜看着他苍白如雪的脸,不知为何,心中猛然一酸,紫眸中涌上了泪意:“我……我听说凤离燕宫很好玩,所以就进宫了,来看看。”   “我揭了皇宫的悬赏榜,想要给凤离的皇上治病……”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师父,对不起……”   “……”   “别吵了,我睡会了,有点累。”叶思凡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没有再责备,便枕在胳膊上,闭上了眼睛。   苍澜怔愣地看了他半晌,直到听到他平稳的呼吸,才坐起身来,从脖颈处取下一条红绳来,红绳上面挂着的一枚通体晶莹的碧玉扳指,苍澜将它小心翼翼挂在了叶思凡的脖子上,帮他掩在衣襟里。   纤指抚过昏迷男子的眉眼,消瘦的容颜,泪水终是滚落下来,苍澜忍不住俯下身去,吻在了那人的额头上,呢喃道:“上天会替我保佑你,你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再次坐起身,苍澜凝神细听,夜色中,大殿的屋顶上传来了细微的震动。   第一百一一章 浊酒相逢   【一杯浊酒梦浮生。】   听到大殿屋顶上的细微震动,苍澜缓缓站起身来,这时,殿外却是传来了一阵急急的脚步声。苍澜心中一动,将自己随身携带的那块蓝布拿了出来,本是萧旷前辈所赠,便将它盖在了已经睡着的叶思凡身上。   此刻,一个明黄色的身影踏进门来,后面跟着重重侍卫,苍澜拜道:“民女参见太子殿下。”   苍澜话罢,还未抬头,便已有宫人上前点亮了殿中的琉璃宫灯,殿中的幽暗一时渐渐被驱散了。   凤璟曌上前几步,扶起了她,只是表情带着几分凝重,道:“叶姑娘快快请起,这么晚本宫带人来,打扰你休息,实属有因,方才有人擅闯皇宫,怕是刺客,而有侍卫说看见那个私闯者逃到这个方向来了,所以,叶姑娘你可是看到了有人闯进来?”   苍澜后退几步,眉目低敛,回道:“回太子殿下,民女一直待在这殿中,不曾外出,也没有看到什么人闯进殿中。”   凤璟曌见她一脸的风平浪静,心中也不是很确定,目光一转,待看到她白色衣袍上的一团血色时,瞬间暗沉,问道:“叶姑娘,你这身上的血迹是从何而来?”   苍澜想起方才叶思凡抱着自己时,似是有些血迹渗进了自己的外袍,暗中御使天丝在自己的手腕处紧紧一勒,随后不紧不慢道:“回皇上,民女方才不小心割伤了自己。”   凤璟曌轻笑了声,但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故作疑惑问道:“哦,叶姑娘这么晚还不休息,是在做什么,竟能割伤了自己,本宫传唤几个御医过来给叶姑娘看看吧。”   苍澜抬起眼,看了看凤璟曌的神色,才将那被天丝勒过的手腕露了出来,那伤口此时正流着鲜血,红色的血迹在如玉的肌肤上分外鲜艳触目,苍澜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劳太子殿下费心了,民女本是大夫,这点小伤是可以处理的,就不必麻烦御医了。因为想着要救皇上,民女似乎想到了一个法子,不知能不能用,便想亲自一试,所以才割伤了自己。”   凤璟曌听闻,眉间一挑,脸上却并没有立即显出喜色,看着苍澜的目光一时也有些冷,缓缓问道:“什么法子?白天在众人面前,叶姑娘不是说了,那弹石脉是死脉绝脉,无药可医,怎么这时却忽热说有法子了,难不成你在消遣本宫?”   听完凤璟曌虽是疑问实则质问的话,苍澜的紫眸中闪过一道光亮,顿了半晌,才缓缓道:“回殿下,民女这个法子,若说是有,还不如说是无,这个法子在一般人看来是旁门邪术,风险也极大,所以自是不敢轻易提出来,就是怕惹了大祸。”   凤璟曌定定看着苍澜手腕处的伤口,神色渐渐放松,定然道:“有法子但说无法,为了救我父皇,什么法子哪怕是旁门邪术都值得一试!”   苍澜道:“以血养血,以命饲命。”   凤璟曌曾去过南疆,一听到那八个字,心中一动,便说了出来:“叶姑娘说的可是血契?”   苍澜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紫眸定定的看着手腕处的鲜血,从身上拿出了刚才给叶思凡敷的金创药,洒在了上面,见止了血,清冷的神色也渐渐柔和起来,竟是难得一笑,让一直看着她的凤璟曌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不过,那绝美的笑意瞬间消散,只留下平静无波的声音:“不全对,太子殿下所说的血契,想必是那南疆巫术,借以血契石,施以秘法,让两个人结成契约,结成血契者,同生共死,甚至,契主还能操纵契仆,不过我说的法子和那血契稍有不同,南疆除了巫族,还有灵族,我说的那办法就是来自灵族。”苍澜顿了顿,转头看了看叶思凡所在的那个位置,见他还在睡着,而凤璟曌他们却是看不到的,心中放些心,接着说道:   “这以血养血,自是要的是同一血脉之人的血,而这以命饲命,这命便是要捕猎一只灵饲养在皇上身边。”   苍澜见凤璟曌的神色渐渐明白,便上前一步,请求道:“所以,民女愿意前去南疆一趟,竭尽全力捕猎一只灵回来。”   凤璟曌听完,脸上已是喜色,思索了片刻,便道:“那本宫便多派几人随你同去南疆,以便保护你的安全,叶姑娘你看如何?”   苍澜知晓他该是更担心自己一去不复回,便点头应道:“自然可以,多谢殿下。若是可以,民女想明天便启程出发。”   凤璟曌摆了摆手,道:“当然越早越好,那本宫就先回去安排人手了。”此时殿外走进了两个人,对着凤璟曌小声禀告了几句。听完,凤璟曌的神情一松,脸上也带着笑意点了点头。   凤璟曌转头对苍澜道:“想不到今晚那人竟是的贼子,竟敢偷到皇宫里来了,好在宫中的弓箭手重伤了他,那丢失的宝物也给追回来了,只不过贼子倒是给跑了。那叶姑娘就休息吧,明日本宫派人来同你一起出发。”   苍澜心中虽是惊讶,脸上却是没有表示,躬身道:“民女恭送太子殿下。”   站在大殿门处,苍澜看着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带着一群人渐渐走远,便掩实了门,对着空荡荡的大殿,轻声道:“前辈若是来了,就出来吧。”   “哈哈——”苍澜话罢,那大殿的悬梁出传来一阵大笑,幸是苍澜提前设了结界,殿内的声音并不会传到殿外去。   一道白色的身影轻飘飘落了下来,站在一盏琉璃宫灯那里,苍澜看着来人一身白袍,童颜鹤发,精神矍铄,白胡子因着大笑一翘一翘的。   楚石笑罢,捋了捋胡须,看着苍澜,道:“小丫头,又料到我要来了?不错不错,你的天算能力越来越厉害了,不过……”   苍澜缓缓走到叶思凡睡着的那个地儿,掀了那块蓝布,又帮他看了看伤势,却是不理会楚石的话一般。   楚石没有在意,踱着步走了过来,笑道:“不过,我听空耳说,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   苍澜跪坐在叶思凡的身侧,伸手帮他梳着长发,紫眸中闪过一丝温柔,声音依旧清冷如玉,道:“听说当初您徒弟他中了双珠夏花,您却将他扔在了巫山不管不顾,是不是不想让他活了。”   楚石听罢,摸了摸鼻子,这个动作同叶思凡几乎一模一样,见跪坐在那里的苍澜看也不看过来一眼,还无视了自己的话,面上一哂,讪讪道:“我那不是有事么……”   苍澜一听,面上陡然生怒,质问道:“什么事比他的命还重要?”   楚石忙解释道:“当然是你啊,我救了他以后,连夜赶去摩罗,就是为了救你这个小丫头……如今,凡小子不是好好的么,你也好好的,就别翻旧账了,老头子我年纪一大把了,也不容易……”   见楚石在一侧可怜兮兮说着,苍澜没有说话,依旧帮叶思凡梳着长发,感觉到地上的凉意,便将榻上厚厚的垫子扯了下来铺在地上,将叶思凡轻轻挪到了垫子上,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睡得更舒服一些。   楚石在一旁看着,又是点头又是微笑,似是十分满意的模样,只是见那苍澜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知道她是在生气,便带着几分讨好,说道:“你看,我方才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将那群侍卫引开了,让他们以为是进来一个贼,小丫头你看……”   苍澜听着他一个老头用这般带着几分讨好的语气说话,终是缓了神色,道:“你又从皇宫里偷了什么过来?”   楚石嘿然一笑,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酒壶和两个酒杯来,也坐在了地上,边倒酒边道:“就一壶酒而已,嘿嘿,这不是想着跟小丫头重逢了,咱们喝喝酒庆祝一下么。”   苍澜从楚石手中接过一杯酒,一饮而尽,紫眸中染了酒气,多了些氤氲的美态,嘴角也略勾起,低声道:“你应该听见了,我明日要去南疆,你这酒既是重逢酒,也是践行酒了。”   楚石却是看了看枕在苍澜膝上安睡的叶思凡,叹道:“小丫头你真能折腾!知道他担心你还乱跑,他若是知道你为了他要去南疆找凝灵珠,唉,他定是拖着那副破败身子要去追你的,你啊,存心是不想让他活了。”   苍澜抚了抚叶思凡的脸,无奈道:“那也没办法,他身上的毒拖不得,而据我所知,凤离国的凤帝和太子凤璟曌同南疆巫族颇有渊源,所以借他们之力去南疆极其容易,找凝灵珠也不会很难。至于那风帝,他当初取我一命,我让他在鬼门关多待些日子,也不为过吧。”   楚石笑着点点头:“不为过,不为过。”   苍澜想起了什么,看着喝酒喝得兴头上的楚石,问道:“我本是想同您一起去的……”   此时,楚石的眼中却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举杯饮尽,怅然道:“我曾经发过誓,今生不得踏进南疆半步,而且,若是我真去了那里,估计立马就死了。”   苍澜一愣,问道:“诅咒?”   楚石点了点头,道:“黑色曼荼罗,情花之咒,没法子,就算是我的爱徒要死了,我也没那个决心冒险啊。”   苍澜一听如此,便也不再说了,她原想着是多一个人多一份胜算而已,因为她对南疆并不是十分熟悉。   楚石想了想,道:“丫头明日走得时候,带上凡小子吧。他自己的命,他自是不舍,再说,他以前跟我去过南疆一次,虽说那是他四岁时候的事了,哈哈。”   苍澜手中一顿,蹙起了眉头,犹豫不决。   楚石却是不待她反应过来,将那已经空了的酒壶随手一扔,趁着苍澜愣神,抱过了叶思凡负在背上,本是一个已过古稀的老头背着一个青年男子却丝毫不吃力,苍澜忙站起身来,却是听见楚石说道:“我先带他回去了,明日你先出发吧,等他醒了,我带他去追你去。”   苍澜只好应了,楚石前辈做的决定,她一直都没有反驳过,这次也一样,就如同几年前那次生死之际,完完全全信任这个老者,将自己封印的脆弱残魂托付给他,没有丝毫怀疑。   再次安静的大殿中,口中似是还留着那淡淡的酒香,刹那间,苍澜觉得莫名安心了。   第一百一二章 永不再见   【时光荏苒,谁忘了谁最初的模样。】   燕宫,卯时。   苍澜看着站在那里的一个娇俏女子,一身红衣,身段玲珑,容貌极为妩媚。女子侧身站着,让他们只看到一个侧面,但依旧能让人感觉到那种冷若冰霜的气质,不易亲近。她身后还站着一个高瘦的男子,一身朴素的青衫,手执纸扇,清秀尔雅,同那身前的女子相比,多了几分亲和。   凤璟曌看着那个红衣女子,目露柔情,对着那二人招了招手,转头对苍澜,轻声道:“这二人便是我派来同你一起去南疆的两人,他们武功极好,我听姑娘说不会武功,但那南疆之地,极为险恶,但有这二人保护你,我也放心了。”   话罢,那二人已经走了过来,那个高瘦男子依旧站在了红衣女子的身后,此时带着几分恭敬之色,那女子依旧容颜清冷,齐声道:“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凤璟曌习惯性伸出手要拉那红衣女子,却是想到了身侧还站着苍澜,便收回了动作,说道:“这是叶苍澜叶姑娘,她是本宫请来为皇上治病的神医,其余的事我都已经交代清楚了,这次你二人便陪她去南疆一趟吧。”   “我是巫伊。”红衣女子一双漂亮的猫眼定定看了苍澜半晌,启唇说道,声音柔润如玉,极为好听。   “我是赵静。”高瘦男子收了纸扇,嘴角含笑,拱手道。   看着红衣女子,苍澜不由想起了莫凝,也就是如今身在雀阁的冬凝。   冬凝身上的气质冷艳高洁,但若是相熟之人了解过后,就知道冬凝外冷内热,但巫伊同冬凝不太一样,她的冷像是骨子里的,看人的时候面无表情,让人生不起亲近之情来。   凤璟曌对着三人吩咐道:“赵静,你先带叶姑娘去上马车,巫伊,你先同本宫过来一下,本宫有几句话要同你说。”   苍澜同赵静应声告退,而巫伊跟在了凤璟曌的身后,渐渐远去。   “叶姑娘若是不介意,可称呼我一声赵大哥。”赵静收回了目光,转身对着苍澜道,神色依旧亲和。   苍澜从善如流,道:“赵大哥,劳烦你了。”   待巫伊回来时,站在马车一侧的苍澜没有错过她来不及收回的温柔神色,还有微微翘起的嘴角。   赵静自是也看到了。   巫伊对二人道:“皇上说即刻从西门出发。”   赵静点点头,让两个女子上了马车,他戴上了一个不知从哪里带来的斗笠,顷刻,全身的气势也收尽,配上身上的青衫,就如同一个普通的车夫一般。   “驾!”   长长的马鞭一甩,马车便从皇宫侧门缓缓离开。   苍澜闭目坐在马车中,本是初见,也谈不上有好感,便没有同巫伊多做交谈。   只是在马车行驶了半个时辰后,马车外渐渐有喧嚣变为了寂静,该是到了京都素来偏僻的西门,坐在对面的巫伊却是突然说了一句:“绕回东门。”   巫伊声音里似是带着几分不确定,却是命令的语气,是对马车外的赵静说得,“相反的方向,快点。”   马车立时停住,赵静的声音里似是带着几分奇怪的犹豫,回道:“是。”   换了方向的马车行驶的依旧很平稳,苍澜没有出声相问,只是依然闭目,陷入了冥想。   马车行驶了十里多远,停在郊外的一棵杨树下,离树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驿外酒家,三人下了马车,坐在里面要了三碗粗茶,却并不喝。   而这一坐,就过了近乎一个时辰,此时道上的来往行人也渐渐多了,苍澜抬眼,看着对面的巫伊,从方才马车从东门出来,脸色就如冰霜,似是心情变差了。   赵静也收了笑意,终是忍不住劝道:“红泪姑娘,我们该走了。”   苍澜倒是奇怪赵静为何称呼她是红泪,而不是巫伊,却也没问。   巫伊紧抿的红唇冷冷吐出两个字:“闭嘴!”   这时,官道上经过了一个浩浩荡荡的车队,长长的几百两马车的阵势,往那都城中而且,巫伊看着那车队,放在桌上的手猛地收紧。   店内此刻也响起了众人的交谈声。   “这来的是什么大人物啊,浩浩荡荡得近百辆马车?”   “你还真别说,来的啊还真说得上是大人物,看见没,那一辆辆奢华的马车可不是普通人家能坐得起的,里面可都是凤离各地的名门望族,还有高官显贵的世家女子啊!哪个不是倾国倾城,哪个不是跟天上仙子一般的人物啊……”   “哎,这是前来京城选秀的车队吧,没想到今年来得这么早啊!”   “你还别说,啧啧,这皇上啊后宫佳丽三千,年年都有新人哪,就算天天换,一年也轮不过来啊……”   “你们羡慕个啥……这次,可不是为皇上,而是为太子选妃……听说,皇上病重许久,很可能啊……嘘……”   “你从哪里听说的消息啊………前日我还听说有人揭榜了呢……”   巫伊猛地站起身,向店外走去,赵静忙付了茶水钱,跟苍澜也了出去。   春季雨水多,午时的时候天气还是晴朗无云,傍晚的时候竟是下起了大雨,此时已经到了岐都最近的一个小镇。赵静找了一家小院子做暂时的落脚处,而从那时起,苍澜就没见到巫伊的身影。   半夜时,小院的门猛地被一个娇小的身影,淅沥沥的雨声中,传来了一道缠绵凄恻的歌声。   “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折柳别情,韶华负恨。   苍澜轻轻推开轩窗,看着下不停的雨水中,一个红衣娇俏的身影瘫坐在雨中。   一道推门的吱呀声传来,赵静披着衣衫跑到了女子的身侧,想要将她扶起来。   本是柔润如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痛苦的嘶哑,竭力喊道:“滚!你们全都滚……骗子,全都是骗子!”   赵静在小声劝说着,苍澜见巫伊似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便也想出去,那赵静忽然间将巫伊横抱起来,往另一间屋子走去。   “放开我!你也给我滚……你也是他的狗……哈哈……都是骗子……”   “砰!”得一声,那屋子的门被踢开了。   苍澜掩实了窗子,想起巫伊方才的失常,又想到了今晨时还一脸柔情看着巫伊的那个男子,叹了声。   不过一会儿,窗外响起了赵静的声音,依旧温和:“刚才打扰姑娘休息了,现在没事了,还请早点歇息吧,明日我们还要赶路。”   苍澜回过神,应道:“恩,知道了,谢谢赵大哥的提醒。”   听着赵静的房门吱呀声再次响起,苍澜面上忽然间带了几分惊喜,起身走向了里屋。待看到侧躺在床上的那个寒意白袍的身影时,走了过去,唤道:“师父,你来啦!”   翌日,苍澜起早了,当打开院门时,看到门外一个男子时,怔愣住了,“卫卿?”   雪衣银发,气质凛冽,眉间满是萧索。   卫卿看着开门的女子,她果真在这里,那个老者没有骗他,抑制住内心的悸动,轻声唤道:“羽儿……”   苍澜敛眉,表情换做了漠然,道:“卫卿,你请回吧,我已经找到了相守一辈子的人了,但不是你。”   卫卿再一次听到她的拒绝,这次越发直截了当,心中一痛:“羽儿,你……”   苍澜的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轻唤,带着疑惑:“澜儿,你站在门口做什么?卫公子?”   苍澜后退几步,伸手拉住了刚走过来的叶思凡的袖子,心中做了一个决定,却是让卫卿和叶思凡同时一惊。   卫卿看着苍澜就那样拉住了叶思凡,踮起脚尖,当着自己的面,吻了上去,淡色的瞳眸刹那间紧缩,满是难以置信。   叶思凡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绝美似天人,此刻却是苍白到了极致,也狼狈到了极致,紫眸中闪烁着恳求,让他心中倏然间有些心疼,便伸出了双臂,揽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抱着自己更近了些。   苍澜本想着假装一下,不成想,唇上一阵微微的咬痛,睁大的紫眸惊讶得看着一脸认真的叶思凡,愣愣得张开了嘴,让这个吻更深入了些。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很短暂一般,苍澜茫然得听到耳畔一个低低的戏谑的声音:“够了,回神啦!”   苍澜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不去想心中的那份奇怪的悸动,看着门外一脸伤色的卫卿,道:“卫卿,我的答案,想必你也知道了。”   卫卿喃喃道:“可你们是师徒,怎么能在一起?”   苍澜忽然一笑,不在意说道:“呵呵,卫卿,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是在摩罗长大的,摩罗跟东方的国家风俗并不相同,而你们讲究这些世俗礼节,但我不需要。”   半晌,三人之间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苍澜紫眸认真得看着他,像是要辨别出什么,随后却是摇了摇头,严肃道:“卫氏半月内必有劫,我想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回到西蜀,去照顾你的母亲,几年前你就放不下那里,现如今,你就能说舍就舍么?”   不待卫卿从这个预言中反应过来,苍澜上前几步,走到了卫卿的面前。   “知道我为何要给你下九重禁么?”伊人吐气如兰,却是让卫卿身子一震。   “当年我的预言里,我逃不过那一场命劫,但却算到你极有可能会因我而死,所以,以防万一,在我说了那一番话让你心伤之际,就给你下了九重禁,就是因为我怕你不会出城,而受到伤害。”   “那是苍羽,不是我,设下九重禁的后果,就是注定活不到30岁,而你为她一夜白发生,算是两不相欠了。”   “或许曾经倾心,但却不曾信任,放手吧。以后,我们也不要再见了……”   苍澜转身,拉着叶思凡的手走出门去,同卫卿擦肩而过。   苍澜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只在心中默默道,卫卿,对不起。   第一百一三章 离开京都   【因为比喜欢还要更深刻些,彼此像是生活在一起许久的夫妻一般,那应该是爱吧。】   小镇的清晨,人影稀索,苍澜拉着叶思凡一直往前走着,似是后面有什么在追赶一般,直到叶思凡无奈得拉住了她的手,笑道:“他走了,并没有追上来。”   听完,苍澜的脸色一暗,渐渐松开了手。   叶思凡看着苍澜的脸色,伸手拍拍她的头,道:“心里若是不好受,就哭出来吧。”   苍澜的步子一顿,停了下来,紫眸里含着几分歉意,道:“师父,你不生气吗?”   叶思凡不解,问道:“哦,我生什么气?”   苍澜垂眸,看着脚下的青石板路,低声道:“刚才……我利用你来气走他,我不是故意的……”   叶思凡沉吟了片刻,却是说了一句:“卫公子很好。”   苍澜摇头笑叹:“我也知道他很好,我还听别人说过,卫卿他是天下有名的美人。而他本是大家族的公子,自是应当娶妻生子,我从来都没有怨恨他欺骗我的事,但我……但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心中除了愧疚就是茫然,我知道,就算以前怎么互相喜欢,但我们回不去了,回不去了……若是他还要跟我在一起,会注定得不到幸福的,长痛不如短痛,断了也好。”   叶思凡眸光微敛,安静走着,也沉默听着身侧的女子说着。   “从前我那么喜欢他,若是一切安好,我还想着一辈子和他在一起,同他永结同好,相偕一生……纵使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紧跟着他,许定三生……呵呵,只不过,人生真是难料啊,想起当初彼此那么多誓言,有时候真的抵不住指尖韶光一瞬。”   “曾经多么相爱又如何,或许命运安排和你走在一起的偏偏不是最初的那一个。可又或许就是那么一个。谁也不知道……就连我也没法预测到这种事……”   苍澜刚说完,便听到叶思凡温和如昔的声音:“那以后呢……”   “什么以后?”   叶思凡狭长的眸子眯了眯,已是笑吟吟的模样,道:“没什么,先找个酒楼吃点东西吧,待会还要赶路。”   **************   “砰砰”一阵剧烈的敲打声从马车中传来,伴随着还有一阵微弱的叫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你给老娘安静点!”白灵儿被吵得心烦,扯着手中马鞭回身一甩,劈向了车厢,随即,一道隐隐的青光在马车周围泛起波动。   封闭的马车车厢立刻安静下来,白灵儿暗松了一口气,这小子真是不听话瞎折腾。转身继续赶车。   却不料,那安静只持续了片刻,随即马车里的敲打声更大了,方才还微弱的声音变得也大声了,“放我出去啊!啊!娘!”   白灵儿的脸上登时生了怒气,回身冲着车厢内教训道:“放什么放!笨蛋一个,还好端端跑到那燕宫找人,这下好了。被人看见了,也惦记上了!你给我好好坐在车厢里反省反省!我让你出灵谷来历练,没想到你还是不长进,气死我了!以后出去了,别说你是我白灵儿的儿子,丢人……”   白沧气势立时弱了,隔着车厢门软语求道:“娘,娘,我错了……可是我要去找苍澜,我已经好久没见到她了……娘……”   白灵儿冷哼了一声:“想都别想,你去了也是给她添麻烦!”   话罢,白灵儿神色一凝,立时勒马,看向了马车的前方,一群骑马的人堵在了她们要行的道上。   为首的一个骑着枣红色大马的男子,紫衣圆领袍服,背上一把乌黑大弓,马身一侧挂着一个硕大的箭筒,里面放着细长的箭羽,箭镞泛着银光。   紫衣男子身侧,一个蓝衫男子骑着匹黑马,手中也拿着一把一模一样的大弓,已经搭箭在弦。   慕容花溪见那马车停住了,赶车的是一个极为美貌的少妇,倒是他没想到了,脸上不由带了几分笑意,扬声道:“可是你捉住镜灵兽了?”   白灵儿神色慵懒,不在意地抬手整了整头饰,瞥过去的眼神中露出了几分轻蔑,冷声道:“是又如何?”   沈清云定定看着白灵儿,心中却是多了几分警惕,沉吟道:“自然是留下,不过,夫人可以任意开价,只要把镜灵兽留下,你要多少金银都可以!”   白灵儿眼中寒光一片,长鞭一甩,飞身冲向了那群人,“多少价,我也不给!”   慕容花溪和沈清云没料到她竟然这般不好相商,更是怒气腾腾冲了过来。   白灵儿看着二人手中的乌色大弓,眼中更是愤恨,长鞭立刻卷向了慕容花溪和沈清云二人,丝毫不顾那些冲上来的刀剑,但让众人惊惧的是,那长鞭似是带着青色的劲波,在那美妇人的四周筑起了一道结界,而那被青波扫到的几十人皆是立即喷血倒地,更有几人当场咽气。   慕容花溪和沈清云更是躲不开,那美妇人的长鞭挥舞得极为迅速,招招狠辣,那射出去的箭根本近不了她身。   一时,沈清云看着慕容花溪来不及躲闪,马上要被那长鞭伤到,立时将那手中的大弓掷了过去,而后闪身将那马上的慕容花溪往后一扯,挟带着他往后躲去。   惊魂未定的慕容花溪看着手中已经剩下残骸的大弓,又抬头看向了傲然站在那里的美貌妇人,此刻一点见到美人的兴致都没有了,又看了看躺了一地的侍卫,心中后怕,简直就是女修罗。   白灵儿没想到这些人这么不济,比那些险恶狡诈的捕猎人差多了。便收了挥鞭的动作,转身向马车走去。   这不过这次,众人伤的伤,死的死,而沈清云顾忌着慕容花溪的身份,念着他不能在凤离国出事,便站在他的身侧戒备守着。   但白灵儿却没有再看他们一眼,驾着马车绝尘而去了。   慕容花溪看着远去的马车,又是害怕又是叹息,可惜了,好不容易见到一只镜灵兽,竟然给溜了。   慕容花溪不由转身,想对那个娇小的身影说声抱歉,她要的“大猫”给跑了,却是没有找到那个蓝色宫装女子,不由疑惑道:“小舞呢?”   沈清云也回过神来,看向了那群人,却是没有一个站立的,心中一沉,问道:“月棠公主呢?”   两个被委派了保护慕容舞的侍卫一脸的恐慌惧意,告罪道:“月棠公主,她……打斗的时候,她爬到了那辆马车顶上……”   “什么!”慕容花溪和沈清云异口同声惊叫出声,再看着那已经奔远的马车,顶上隐隐约约飘飞着一团蓝色。   慕容花溪面色肃然,先前的慌色不见,率先挥鞭追了上去。   而一向温文尔雅的沈清云脸色也阴沉得有些可怕,对着那噤若寒蝉的几人,吩咐道:“你们先带那些受伤的人回去,也禀告太子殿下,我去追镜灵兽了。”   慕容花溪听着,勒住缰绳,转头看了看同样沈清云,“你不是说喜欢我妹妹嘛,给你个机会,去追她回来。”   沈清云挑眉:“那不是你亲妹妹么,你怎么不去追……”   慕容花溪一噎,脸色微红,哼道:“谁说我不去了……”   他只不过是想多一个帮手而已,那赶车的美妇人着实身手了得,更别说她使的那是一种怪异厉害的术法,凭他一人绝对救不回小舞来。   “沈大人!沈大人!”   “小王爷!小王爷!”   众侍卫担忧地喊着,但那二人却是骑着马直追那马车而去。   慕容舞小心地咽了咽口水,伸出柔嫩的手指,在那马车顶上不住得画着一个圆圈,来回磨。   那车厢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这就样,一会儿看着那马车顶上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个小洞,慕容舞不疑有他,那张清秀无双的小脸上露出了几分喜色,便凑了过去。   一双如水明眸眨了眨,同那洞口那边的一双的盈盈蓝眸,互相对视着。   “咦?”车厢内一个糯糯的声音疑惑出声。   小镜灵兽倒挂在车厢顶上,先前他正努力往外戳洞呢,这会好奇地看着那个忽然出现的小洞,立刻凑了过去,却是看到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马车顶上,慕容舞疑惑得抬起头,蹙眉想了想,她刚才看见了什么?一双如蓝宝石般美丽的眼睛,还有……白色的长毛……   不由转头看了看自己背的一个大包袱,她已经忘记了从哪里扯来的一块深红锦缎做成了包袱,随着疾驰的马车上下颠簸,那包袱也在自己背上滑来滑去的,不由伸出小手拉了拉那个包裹,触手是滑滑的锦缎,还有里面软软的一团。   慕容舞忍不住猜测道,难道马车里果真是一只白色的大猫?   “娘,马车上面有一双眼睛!”白沧又开始猛拍车厢,扯着嗓子喊道。   “什么!”刚同那一群人缠斗过的白灵儿使劲挥鞭,将马车赶得越来越快,而身后的追赶声渐渐消失,还来不及松口气,便听得车厢里的白沧这样喊着。   “吁——”白灵儿猛地一拉缰绳,马车立刻顿住。   而马车顶上的慕容舞料想不到马车会突然停住,一时没抓稳,便向前一倾,被甩了出去。   “啊——”   第一百一四章 一抹晚烟   【记忆是雪融化成了雨,雨变成了云。】   慕容舞惊叫一声,猛地滚落下了马车。   白灵儿眯眼,看着这个忽然出现的蓝色宫装女子,终是将手上的马鞭甩了出去。   慕容舞被吓得小脸雪白,看着缠在自己腰间的马鞭,长长呼了口气,庆幸地拍了拍胸口:“好险,差点容貌就要毁了……”   白灵儿却是手中一扯,将猝不及防的慕容舞拉到身前,仔细看了她几眼后问道:“你怎么在我的马车顶上?”   慕容舞定了神,听着白灵儿的质问,立刻忙手忙脚乱在怀里掏了起来,待手上拿着一叠银票时,立刻对着白灵儿说道:“啊,这位夫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没说一声就偷偷上马车的,我这里有银子,请您带我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慕容舞急急解释着,也将那银票双手呈向了眼前貌美的绿裙夫人。   白灵儿瞥了那厚厚的银票一眼,没有理会,看着少女眨巴着水灵灵的眸子,便收回了马鞭,却是没有说话。   慕容舞见她这般不言不语,蹙起了眉头,清秀的小脸满是纠结:“夫人是嫌少吗?”可这已经是她所有的家当了。   白灵儿见她这般苦恼的神情,小丫头有趣的紧,噗嗤一笑,拍了拍自己坐着的车辕,缓和了语气,说道:“过来坐吧,我捎你一程也无妨,方才我只是要问你怎么进了我的结界,并不是要你的银子。”   慕容舞脸上骤然神采飞扬,跳着上了马车,好奇的看了看身侧似是变得很温柔的夫人,心下也一松,没有了拘束,嘟嘴抱怨道:“那岐都一点都不好玩,人又多,好不容易看见的美人还不见了,唉……况且,再过些日子,六国十年盛会就要开了……我不想嫁人!所以,我就想法子要离开了,但是我哥哥看得紧,每次跑出去都会被逮到……我见夫人您好厉害,所以我就偷偷爬上您的马车了,还请见谅啊!”   白灵儿见她红红的樱唇嘟起,清秀白皙的小脸也满是懊恼,暗道,倒是一个小美人胚子,只是说的话让她有些听不懂,道:“呵呵,小丫头说话没头没脑的,十年盛会跟你嫁人有什么关系?”   慕容舞忿忿道:“我父皇说是要将我嫁给凤离国的太子凤璟曌,以此想要跟凤离国交好,但我还小啊,才十三岁,我哥哥还没娶妃子呢,我着急什么。但是过些时日我父皇就会到岐都去参加盛会了,到时候我肯定会被逼着嫁人的。”   白灵儿听到慕容舞说自己年纪还小,不由转头多看了她一眼,慕容舞坐在她的右侧,当白灵儿瞥见她小小的左耳垂上挂着一个水蓝色的铃铛耳坠,目光忽然间一滞,又细细看了看她的眉眼,神色稍解,明白了些事,语气越发柔和了些,叹道:“做太子妃,以后说不定还能当母仪天下的皇后,不错么,寻常女子想当还当不了呢,没想到你这个小……丫头还不想要……不过,小丫头蛮有意思的么,既然跟来了,就跟我们一起走吧。”   白灵儿话罢,不待慕容舞明白什么意思,便被一股大力扯着后领,扔进了忽然凌空被打开的马车中。   马车门瞬间又“砰”地关上了。   白灵儿想着那蓝色宫装女子,嘴角一弯,暗道,想不到这世上真有天生的灵力者,怪不得能无视她在马车上设的结界,而那个水蓝色的铃铛是世间少见的封印灵物。连那个叶狐狸的徒弟苍澜虽说天赋异凛,也没这么好运气天生就能有一生灵力的啊……只是……白灵儿重新挥鞭,马车又奔跑起来,却是比先前缓慢多了。   白灵儿心中有些疑惑,那个丫头明明……虽说长相秀美可爱,但那年纪,她不会看错了,应该是双十年华了吧,怎么会是十三岁呢。   慕容舞被扔到了一团柔软的垫子上,待爬起来坐好时,却是看见了马车里还坐着另一个人。   一个白衣少年,粉雕玉琢,下巴尖尖,外貌十分漂亮。   只是一双有些熟悉的蓝眸此刻正冷冷盯着她,随即少年启唇,声音软糯:“你是谁,干嘛跟着我们?”   慕容舞似是想到了什么,张大了嘴巴,惊讶道:“你是刚才的那只大猫吗?怎么变成人了……”   白沧大怒:“大猫?你才是大猫!我是镜灵!”   慕容舞“镜灵?镜灵是什么?你的名字?”   白沧蓝眸瞪圆,有点难以置信:“你……你怎么能不知道镜灵!哼,用你们的话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可你怎么这么孤陋寡闻!我们镜灵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灵兽,懂不懂!”   慕容舞重复了一遍,凝眉想了想,忽然间从袖中掏出一个事物来,递给眼前的少年,带着几分讨好,道:“独一无二的灵兽?对了,这颗南洋明珠,也算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反正是我见过我哥哥的珍珠里最大的一颗了,送给你,你喜欢这个吗?”   白沧的眼神很是不屑,蓝眸瞥了眼那个圆圆的珠子,“那是什么,南洋明珠,能吃?”   慕容舞一窒,摇头道:“啊,这个不能吃,会硌牙。”   “那你给我做什么……”   “哦,你不喜欢啊……那我给你看看这个,我从皇宫里偷出来的,大猫,很有灵性的哟。”   慕容舞转了转眸子,想起了什么,轻轻将背上的包裹解了下来,平放在马车里的小案上,露出了里面蜷缩成一团的白色。   时间也差不多了,药效也该过去了。   “雪球,雪球!”随着慕容舞小声的轻唤,小手也戳了戳那小小软软的耳朵,那团白色慢慢睁开一双金黄色的眸子,   白沧瞪着一双蓝蓝的眸子认真看着那只苏醒过来的大猫,是有点像,只不过它自己的身体比那白色大猫近乎大了一倍,耳朵也比它长,眼睛也不一样。   雪球不管身边两人盯着它看,先是懒洋洋得舒展了下身子,而后在小案上来回踱走几步,金色的眸子最后凝视着慕容舞,一动也不动。   慕容舞不敢直视那双金色的眼睛,很心虚,那雪球救了自己不说,但她却“恩将仇报”,将它从燕宫中迷晕偷了出来。   白沧看了半晌,突然问道:“你要把它送给我?”   慕容舞将眼睛移到了旁边,躲躲闪闪不敢看雪球,立马应声:“恩,你喜欢它吗?反正也不是我的,你要是喜欢的话,送给你好了,对了,它叫雪球……”   白沧闻言,一直绷紧的漂亮小脸上终是露出一抹笑意,也不计较慕容舞为何要上了他们的马车,刚伸出手想要抱一抱那只让他感觉有些亲切的“雪球”大猫。   车厢门却是忽然间被打开来,瞬间一团暖色的光亮充斥了整个车厢,原来马车已经不觉停了下来,白灵儿探了进来,对着马车里的二人喊道:“到了,下来吧。”   随后,白灵儿的目光随意一转,却是看到了小案上的雪球,同蓝眸中带了几分疑惑,问道:“这是雪猫?”   ****************   房中,苍澜和赵静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叶思凡为那床上昏睡的女子把脉。   半晌,叶思凡起身,对着二人道:“心火郁结,又淋了太多的雨,感染上风寒之症,我开个药方,巫伊姑娘的病,延误不得了。”   赵静上前一步说道:“我去买药!”而后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红衣女子,脸上带着几分担忧和凝重,转身拱手对苍澜道:“还请叶姑娘帮红泪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我这就去抓药,我们今日在东平镇多耽搁一日,明日就得加紧赶路了。”   苍澜点点头,应了声:“赵大哥,你放心吧,太子殿下给的一月之期,等巫伊姑娘病好了,也能来得及。”   “谢谢叶公子了。”赵静接过叶思凡写好的方子,拱手谢道,虽说这个叶公子出现的很是突然,但听叶姑娘说他们是亲人,名叫叶思凡,这次寻着他们来,是想和他们同去南疆找奇药的,太子殿下给他的命令便是保护红泪,其他的他就不便多管了,而今晨,他们等了许久都不见红泪出来,待推门进去时,红泪已经发烧得没有知觉了,想着昨日那事,赵静也不知该怎么办,先治好红泪的病再说吧,想罢,便急忙出门去买药了。   叶思凡转身,看着床上的女子,对苍澜问道:“那赵静决计不是,而这个巫伊姑娘是南疆之人?”叶思凡想起方才为她把脉时,看到了手腕处一个奇异花纹,当年,他随楚石在南疆时,见过一个女子手腕处也有一个很类似的花纹。   苍澜正坐在床边拿着白巾帮巫伊擦拭,闻言点了点头,“应该是吧,不然凤璟曌怎么会让她跟着我去南疆找灵。”   叶思凡狭长漆黑的眸子里透出几分希冀,禁不住上前一步,笑道:“那血契之事,这巫伊姑娘应该会有所知晓吧。”   苍澜手下动作一顿,沉默了,她没想到,叶思凡竟然能知道这件事,只是不知他是否晓得,她的契主是祁洛。   叶思凡看她的神情,猜测到几分,便解释道:“当初,我去找你时,在客栈遇到那些暗杀的人,当时你的身上忽然散发出一阵奇异的血香,我就知道了。我随着我师父也去过南疆,恰巧听说过血契,不过也只是见过血契触发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罢了。”   闻言,苍澜心下松了一口气,她直觉不想告诉师父祁洛擅自给两人定了血契,就算到了最后没有找到解除契约的法子,她也不想让叶思凡为了自己做出什么事来。   也或许,师父一向心无所拘之人,也不会为了自己……苍澜心中莫名有些失落,摇了摇头,掩去了嘴角的一抹苦涩。   第一百一五章 十七姨太   【假若,不曾改变过,那将是一场怎样盛大的幸福悄绽在心田。】   看看日头,时辰也差不多刚过来午时,此刻,慕容舞和白沧却是沉默地站在一座石碑前,看着那“东平镇”三个大字,面面相觑。   那白灵儿早已经驾着马车朝另一个方向绝尘而去,还留下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对着一脸茫然的白沧说道:“你不是要去找苍澜那丫头么,她就在这里,老娘我是管不着你了,对了,见到叶狐狸一定要提醒他记得回灵谷拿回他的东西,走了!”   白沧娘亲马鞭一甩,走得很潇洒,丝毫不担心地将白沧和慕容舞凑在一起,然后扔在了东平镇镇口处。   而慕容舞刚从这位美貌的碧裙夫人竟是白衣少年的娘亲的认识中回过神来,随即又是一脸呆滞得看着白灵儿从她怀中抱走了雪球,驾着马车绝尘而去。   白沧蓝眸一转,看着慕容舞,漂亮的小脸上也是不解,认真问道:“我娘把你送给我的雪猫抱走了,为什么?”   慕容舞摇了摇头,只是掏出了白灵儿塞在她衣襟处的一个荷包,沉沉的,解开来一看,里面全是金叶子和金豆子,满满的一荷包,不禁想起了白灵儿说的那句:“这只雪猫我买了,不准不同意。”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美貌夫人要抱走雪球。   “难道是给我爹的?我爹好像很喜欢那种狡猾脆弱的宠物。”白沧忽然间想到了自己的爹爹兰笙,越发肯定了白灵儿是带那只猫回去是这般用途的。   “狡猾脆弱?”慕容舞喃喃重复这个奇怪的形容词,只不过随后想起了一件事,看着面前少年盈盈的蓝眸,猜测道:“难不成,你的爹和娘都是镜灵兽吗?也是可以像你这样,人形和兽形变来变去?”慕容舞不禁暗道,这一家子可真是神奇。   白沧瞥了面前十分好奇的女子一眼,声音软糯道:“哦,我娘可以,我爹不行,我爹和你一样,是人,不是镜灵。”   慕容舞呆滞了。   白沧却是没有管她,看了看前方不远处的小镇,径直迈步走去,既然娘请说苍澜在这里,就一定会在的,他只要在这里找到苍澜就行了。   慕容舞见白衣少年走了,也不再发愣,立马追了上去,边侧头看他边说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慕容舞,你呢?”   白沧没有看她,小脸依旧神色冷然,随口应了一句:“沧海粟。”   慕容舞清秀的小脸上带了笑容,又问道:“那小粟,你要进这个东平镇做什么?”   白沧步子不停,看了看前方越来越近的小镇,都已经能看见人群了,不由心下也高兴起来,道:“自然是找苍澜啊。”   慕容舞一听,脸上更是多了几分期待:“苍澜?也是镜灵兽?”方才见那碧裙夫人都已经是十分貌美了,而身边的这个白衣少年更是容貌少见的绝美,应该就是这镜灵兽幻化的人都是美人了。   她同慕容花溪一向都极爱美人,而那慕容花溪的府中更是收罗了不少美貌的女子和少年为妾为宠。平素慕容舞也见惯了不少美人,只不过这次来凤离,唯一让她很高兴的事就是遇见一个冷艳的白衣美人,和眼前的少年。   白沧冷哼了一声:“哪有那么多镜灵兽让你看啊,是人,跟你一样,是个女子。”   慕容舞一听如此,便少了几分兴趣,淡淡应道:“哦。”   白沧听着慕容舞的声音少了几分兴味,皱了皱小眉头,停下步子,抱臂站着,蓝眸也认认真真上上下下看了慕容舞一遍,这番莫名举动让她有点不安,慕容舞低头看着自己穿着的绣蝶水蓝宫装,上面有点褶皱,立马抚平了,小声问道:“我的衣服有问题?”   见她这般不安,白沧冷清的面容突然绽放出一丝笑容,看得慕容舞一愣,随即心中也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眼前少年的容颜她似是在哪里见过,然后便听到少年软糯可爱的声音对自己道:“苍澜她比你长得高,头发比你好看,眼睛也比你好看,声音比你好听,容貌更是比你美,当然她问题也没你这么多,前面就是小镇了,我要进去找她了,你呢,要去哪里?”   慕容舞被这般拿来比较,也不生气,黑亮的眼睛瞬间焕发神采,能让面前少年说好看的人容颜一定是个天大的美人了……只不过听到白沧最后的问话,一阵呆愣,她说是要离开岐都但也不知道去哪里,不由小心问道:“小粟,我不能跟着你吗?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啊。”   白沧见她一脸的苦恼茫然,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是这样,好吧,那你就跟着也好,只不过,不要问我那么多问题了,等我找到了苍澜,你有什么不懂得问她就好了。”   说罢,白沧又继续走路,慕容舞脸上的懊恼一扫而光,立刻欣然追了上去。   半个时辰后,两人一前一后在东平镇的一条街上走着,两人的容貌和衣着都不似一般百姓人家,便引得路人们纷纷议论,也成了小镇这道街上最新鲜的话题。   而白沧和慕容舞此刻正一脸茫然得站在街道的交叉口处,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交叉的街道处有一个面摊前,老板娘不由推搡了下自家男人,问道:“呀,那女子身上穿的是什么裙子啊?绫罗绸缎上还绣着蝴蝶,样式比那罗夫人的还要漂亮哪!”   一个吃面的客人抬眼瞧了过去,也睁大了眼睛,叹道:“啊,倒像是戏班子里那些妃子娘娘穿的衣服啊!”   老板娘擦了擦桌子,嗤笑道:“不会吧,人家皇宫里的金贵主儿怎么会跑到这种偏僻的地方来啊,还满大街乱逛,指不定是哪个戏班子的丫头跑出来了!”   另一个客人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只不过这么漂亮的丫头,还带着一个漂亮的少年,还敢这么在街上抛头露面,若是被……”   那面摊老板却是嘘了声,小心道:“唉,别说了,小心惹祸上身啊……只不过戏班子里的丫头也能戴得起那么大的珍珠吗?”男人看得仔细了点,那蓝裙女子复杂的发髻上带着那些头饰可不像是一般人家能够买得起的。   “啊,说什么就来什么!”那老板娘睁大了眼睛看着另一条街上走过来的一群人,手中的抹布禁不住掉在了地上,喃喃道。   白沧看着面前的一群人直皱眉头,慕容舞却是忍不住喝道:“你们干嘛挡我们的道!”   她和小粟走哪里,这群人就堵着哪里,不让她们过,慕容舞见他们一脸的不怀好意,还有行人的躲躲闪闪,心中一阵厌恶,该是遇见地痞了。   为首的是一个光头壮汉,眼角一道狰狞长疤,吸了口烟斗,一双细长的眼紧紧看着慕容舞,道:“啧啧,这声音可真如黄莺,好听的紧啊,模样也生得俏,我竟不知东平镇何时出了个这样的美人!”   那光头壮汉身后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弱男子探了探头,一双小眼色迷迷得看着白沧,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唤道:“张爷,那女的身边站得那个人,模样更是不一般啊。”   要不是顾忌张老大在,他早就忍不住扑上去了,这两人比那翠红楼的花魁都漂亮。   那张老大却是扬手甩了他一个打耳光,啐了一口,“死人,既然不一般,就不是你能碰的!”尔后冲着身后的手下斥道:“一个个还愣着做什么,都是饭桶啊,快上啊,把这两个美人给我带回去!”   “找死!”白沧看着冲上来的众人,蓝眸中闪过一道嗜血的光芒,暗自握拳。   慕容舞见他们那般架势,心中也有些发憷,她不会武功,本想着习惯性躲在人身后,可陡然发现是小粟而不是自家哥哥慕容花溪,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所以,还是白着一张小脸站在了白沧身前,强自喝道:“你们敢!还有没有王法了,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当街抢人!”   “王法?”那张老大冷笑了声,眼角的那道疤也跳了跳,闲闲得吸了口烟,抬手指了指周围人都一脸的害怕而躲避的远远的,并没有人敢来阻止,道:“你问问他们,这东平镇有没有王法!”   白沧刚移步,便见一个蓝色的身影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女子的身子还带着几分颤抖,只是仍然坚定得站在自己面前,神色不由一愣,随即暗道,真是个呆子!不会武功还逞能要保护人,不过这一点倒是跟苍澜很像么,一样的呆!   慕容舞听得那光头老大的话,见周围的人果真躲得远远的,没有人站出来,神情也有点绝望了。   张老大见此,欣然大笑,道:“姑娘识相点,我也不想让我的手下伤了你,今天我请你去一个地方,不是害你,也是为了让你享福的,谁不知罗府是这几个大镇里的最富啊,若是你成了罗老爷的十七姨太,一辈子都不愁了!”   慕容舞小脸涨红,什么十七姨太,我堂堂的东月公主跑去人家府里做小妾,传出去还不被笑死!还来不得张嘴呵斥,便看到眼前的局势发生了转变。   一个白色灵巧的身影闪身进了人群,白衣少年顷刻间化作一把柔软锋利的刀刃,将那群冲上来的人劈成了两半,谁都没法触碰到他的衣衫,那挥出去的拳头似是带着隐隐的青光,动作极其简单利落,却是将那群壮汉都打趴在地。而后,那个白色的身影如同飞鹤一般,敛翅站在自己的身前。   慕容舞红唇微张,同那些周围的人一般,保持着震惊的神色许久。   张老大完全想不到那个小少年竟是这般厉害,那些手下皆是躺在了地上直呼痛,不由啐了一口,喝道:“奶奶的,这么邪乎,给老子撒网!我就不信逮不到你们两个!”恶狠狠的目光瞪向了那两个美人,扬声道。   张老大话罢,那四周民居的屋顶上忽然间出现了数十个人,手里抛撒着什么东西一般,在屋顶上跳跃奔跑,慕容舞看着他们,心中忍不住担忧,那些人在屋顶上跑来跑去,她不会武功也明白几分,这些人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跟躺在地上的这群人压根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还来不及提醒小粟快跑,便见一道遮天的大网盖了下来。   第一百一六章 巧遇重逢   【最默契的等待,在心间描画,明媚了所有的阴霾。】   “小心!”看着头顶覆落的大网,随之降落的还有那十几个黑衣人,极为训练有素,落地后不住得拉扯大网,将他们密密麻麻得包围起来,慕容舞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真,待身上被那厚实粗.硬而又奇异般柔韧的长绳编成的网罩上,慕容舞感觉到全身一阵麻木的刺痛感传遍了全身,身子已经软软得使不上劲儿了,余光瞥见那网绳泛着黑亮的色泽,这网有古怪。   张老大嘴角含着一抹冷笑,就算那白衣小子再难对付,能逃得过这张天网么!看向网中的二人都已经如同囊中之物了。   慕容舞还来不及沮丧,该不会真的要当人家的十七姨太吧……手中摸到了一个物件,垂眸一看,是自己的玉佩,才猛然想起表明自己的身份来,现在也顾不上逃离岐都的事了。   但耳畔响起的破空声,却让她怔愣了。   只见一枚枚金光闪闪的东西齐齐旋转飞出,慕容舞忍不住摸了摸衣襟处,那个白灵儿给他的荷包已经没了。   空气刹那间凝固了一般,那些黑衣人的动作似是停滞了片刻,电光石火间,都没来得及躲避,便见那些似是阳光般灿烂的的小东西还带着几分摩擦空气的烫热,轻轻的刺进了皮肤,分明是冰凉的金属,此刻却飞溅出火热的猩红,而除了白沧,所有的人看着这瞬间的局势转变,呆愣住了。   白沧看着那一道道飞溅出来的血花在空中弥漫开来,嘴角浅浅勾起,简单而又纯真的笑容,似是很愉悦,在漂亮的少年脸上看起来似美似邪,就连此刻同他站在一处的慕容舞,心中也忍不住涌起一阵森冷寒意,秀美的小脸有些发白。   那些看起来很厉害的十几个黑衣人,此刻已经躺在地上不再动弹,而那尸体的脖颈处俱是有一个血洞。   白沧看了看那个兀自站在那里,但手中的烟斗早已掉落在地的光头壮汉,那人的腿也在不住的打颤,白沧嘴角的笑意渐渐消散,不知何时那如水蓝般的眸子早已经是化作了深沉的墨蓝,闪过一丝嗜血的狠辣,抬步便向他走去。   身上坚韧的网绳竟是被小粟一点点撕裂了,慕容舞刚站起身来,又见他的举动,面色一慌,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忍不住心间莫名的颤栗和恐惧,“小粟,不要了!”   倘若半个时辰前,慕容舞不知道少年能不能带她突出这群人的包围,但现在他真的出手了,那十几个人都死了,而那样的话,小粟会被抓去官府的……这里不是她所熟悉的东月国,没有她认识熟悉的人,更何况,小粟还要找人,这样,麻烦大了……   “为什么不要了?那里还有一个。”白沧被拉得顿住了,小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和不解,还带着几分少年未脱的稚气,慕容舞看着少年已经变得澄蓝的眸子,小心咽了咽口水,深吸一口气,道:“那个人不要了,我们还是先去找人吧,小粟,好不好?”   慕容舞的这一举动,也让恐惧得差点窒息的张老大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步子一点点往后挪着,也顾不上自己躺在地上受伤还活着的手下,撒腿便逃。而那些属下见领头跑了,也顾不上什么了,忍着伤痛爬起来跌跌撞撞也逃跑了,只留了一地倒霉的黑衣人的尸体。   耳朵动了动,白沧知道那些人逃跑了,也不再管,只是看着半蹲在自己面前的慕容舞,那张清秀的脸上满是小心翼翼和压抑的恐惧,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你怕我?”   慕容舞脸上伪装的笑意一僵,瞥向了那些黑衣人的尸体,最终还是点头承认道:“有些,没想到小粟那么厉害……”   “小粟?以后还是跟苍澜他们一样叫我白沧吧。”白沧忽然间皱了皱眉,对这样眼前的女子提醒道,满意地看她立刻点头,嘴角才又勾起,淡淡解释道:“我讨厌穿黑衣服的人,苍澜以前就差点被那些黑衣人给伤着了。”   又是苍澜。   慕容舞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这个人对小粟很重要啊。想起少年方才近乎吃饭喝水般自然的血腥杀戮,就算那些人该死,但她从未见过这般拥有纯真笑靥的漂亮少年,或许更应该说是镜灵兽,竟能在乎到那个人这种地步。   原来小粟心中也有这么在乎的人啊。   想着,心间忽然涌起一阵酸楚,接着大颗的泪珠子止不住的掉落,慕容舞想着这次只顾着逃跑,却忽略了哥哥的感受,他定是因为自己的失踪急坏了。从小他们兄妹在深宫相依为命,在那个精致的牢笼中活得并不算太好,而她这个所谓的东月公主表面受尽宠爱,生活荣华不尽,其实不过是父皇拉拢别国太子的一个棋子罢了。这世上除了哥哥,就再也没有人那么在乎她了。自己忽然失踪,哥哥定会被重罚的……慕容舞越想越懊悔,越想越心酸,想到自己的一时冲动,定是给哥哥造成了许多麻烦……   白沧看着眼前哭得很伤心的慕容舞,一时呆愣,他想不到自己的一句话就把她给惹哭了,还是哭得这么悲伤,蓝眸中满是慌意,不知道该怎么办。   抬眼看了看四周,街上早已经没了行人小贩,连那些小店都不知何时关上了店门。街道一时空旷到了极点,似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白沧蓝眸中恢复了沉静,挺直地站在那里,垂眸看着蹲在地上哭泣的少女,没有再说话。   只是心中忍不住又拿慕容舞和苍澜做起比较来,都是一样的女子,她怎么这么不一样。白沧不知道的是,不是慕容舞太过异样,而根本就是苍澜同一般的女子不同而已。   “小舞!”一个声音远远传来,带着几分疲惫和惊喜。   慕容舞的哭泣声瞬间停止,听着那个远远的熟悉的声音,“哥哥?”   慕容舞诧异地站起身来,看向了身后,不远处,站在两个风尘仆仆的男子。   牵着枣红色大马的男子,紫衣上满是尘土,看着慕容舞一脸的泪水,桃花眼中的惊喜瞬间换做了担忧,立马舍了缰绳,跑了过来。   身侧的沈清云见他这般,又看了看那个往这边哭着跑过来的宫装女子,皱起的眉头终是松懈下来,俊美的脸上神情露出几分慨叹。   而急切得跑走的慕容舞没有看到,一直沉默地站在那里的白沧忽然间嗅了嗅鼻子,蓝眸紧紧盯着一个青衫男子从那群黑衣人的尸体旁目不斜视地走过,手中提着一个纸包,步伐有些匆忙。   白沧闻着青衫男子路过时,空气里那股淡淡的近乎消散的味道,有些不确定,这个男子身上好像带着一丝苍澜的气息,却是极浅极淡,飘忽不定,白沧却是立刻做出了决定,把手指划破,挥手一甩,便见一颗颗蓝色的液滴飞向了地上的尸体,随后跟在了那男子的身后。   慕容花溪一把将妹妹抱住,上看下看,检查有没有受伤,待看到除了发髻有些凌乱,衣裳还算齐整,只是满脸的泪水看起来十分狼狈,一双黑亮的眼睛红肿似桃子,不由急忙问道:“小舞,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你怎么能一声不吭跑到那马车上啊,万一你摔下来可就……那个夫人也不是个好想与的,连我都打不过……哎,你呀……知不知道我差点被你吓死了!”   “对不起,哥,我再也不乱跑了,对不起,对不起。”慕容舞只是趴在那个熟悉宽阔的胸膛上,带着哭音反复道歉。   “好好,我慕容花溪这条老命可禁不住你吓啊。”慕容花溪见她这般,也没了指责的怒气,无奈得抱着她,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忽然间似是想起了什么,慕容花溪往后一看,见那个蓝衫男子早已经骑着马,慢腾腾往小镇外走去,桃花眼闪过一道莫名的情绪,想起方才小舞不见了,这人似是比自己还要着急惊慌,虽说是为了不让他国的公主在自己国家出事,但……他们一直沿着路上的车辙痕迹追着那马车,不成想,追着追着竟是一路往南而行,待他们看到了那个马车时,心中是有惊又惧,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   但奇怪的是,那马车行走的极慢,慕容花溪还没来及上去,眼前便是一道蓝影闪过,就见那沈清云已经挡在了那马车前。想着那个出手狠辣的碧裙夫人,慕容花溪心中也忍不住闪过一丝担忧。却不料,那夫人同沈清云脾气甚好得说了几句,便见沈清云一脸喜色得返了回来,而后他们才改了方向直奔东平镇而来。   慕容花溪想着这次父皇让小舞跟着自己来岐都的目的,看着那个蓝衫挺拔的背影,心中暗自做了一个决定。一入宫门深似海,那里从来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小舞性子单纯,她绝对不适合当那人的一个妃子。   擦干泪的慕容舞才想起小粟来,却是回头时,不见了少年的身影。就连那满地的黑衣人的尸体都不见了,只剩下一滩血水和一张残破的大网,神情一愣,慕容花溪却是拉着她上了马,挥鞭追上了沈清云。   白沧悄无声息地跟在青衫男子的身后,白衣上隐隐泛着青光,让整个人看起来都朦胧隐约起来。   赵静似是发觉了什么,回头却是空无一人,不由暗笑自己多心了。绕过两条拐角,走过一条长长的胡同,终是回到了小院门前。   赵静看着开门的苍澜,提了提自己手中的药包,还没来得及说话,身侧突然一阵疾风,便见一个白色细瘦的身影忽然扑进了苍澜的怀中,还有一声软糯好听的声音:“苍澜!”   第一百一七章 诡异女子   【一曲离殇后,原来越明晰的陌生,渐渐凉透了今朝。】   赵静刚想出手,便见苍澜抱着那白衣少年,极为欣喜地叫了一声:“白沧,你怎么来了!”   白沧嘟嘴,碧蓝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委屈,哼了声:“你要走也不带上我,不想要我了。”   苍澜一听,无奈道:“不是我不带你,是这路途遥远,怕你跟着受罪,就让白姨先带你回巫山了。”   话罢,苍澜抬头见赵静还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立时歉意地笑了笑,抱着白沧让开,道:“赵大哥,快进来吧。”   赵静点头,跨进门来,余光瞥见那个白衣少年一脸无邪欢喜的笑意,靠在叶姑娘的怀中。不由想起方才街上目睹的一幕。   那旋飞而出的金豆子,快若流星,连他都只能看道一道金影擦过空气,倏忽间射入了那些死士的脖颈,致命一击。   而那些平素一般高手对付起来,五个就已经很吃力的,在这个白衣少年面前显得那般不堪一击。   当时他本可以绕道而行,只不过还是忍不住好奇心,急匆匆从那里走过,岂料,竟是被这个少年跟回来了。   苍澜抚了抚他的长发,柔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东平镇啊?怎么来的?灵姨呢?”   白沧蓝眸转了转,软糯道:“就是我娘将我送到这里来的,她知道你在这里。然后我在那个人身上感觉到了你的一丝气息,不过很淡,就试着跟来了。”   苍澜见他赖在自己的怀里,推也推不开,只好半抱着他,边走边道:“赶了这么远的路,累了吧,我师父也在这里,我带你去看看他吧。”   看着二人的身影进了厢房,赵静提着药包拐进了后院的厨房,给红泪熬药去了。   不过片刻,赵静正在厨房门口的小火炉上煎药时,背后忽然感觉到一阵森冷的气息传来。   瞳孔一缩,赵静不由含着戒备看向了身后,却是看到了一个白衣少年,正是那白沧。   少年碧蓝的眸子如水般清澈,就如同一个平凡的美丽少年,但赵静却是暗自警戒着,出声道:“小公子找我有什么事吗?”   少年的嘴角勾起一个微笑的弧度,软糯的声音冷酷森寒:“今天你看到的事,别跟苍澜乱讲,不然你的下场跟那些人一样!”   赵静心中松了一口气,点头答应,见那少年将信将疑,又无奈地发了一个毒誓。   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渐渐走出视线,赵静不由也有些自嘲,他确实有点惧怕这个漂亮而又危险至极的少年,甚至有些超出了对死的惧怕。而他从来没有,对一个人会产生这样的感受。   至于为什么会担心那件事被叶姑娘知道,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沉沉的暮色里,一辆青布帘的马车碾过小镇的青石板路,七拐八拐,驶进了一条偏窄的巷子,尽头处一扇斑驳的乌漆门前,马车的辘辘声在僻静的小巷里戛然而止。   赶车的男子勒马,摘下了斗笠,回头问道:“红泪,你来这里要做什么?”   马车中一个柔润如玉的声音响起,“不要多管闲事。”   青布帘被一只纤白的手掀开,钻出一个红衣女子,肤色雪白,清亮的猫眼流转间,带着几分惑人的妩媚。   红衣女子弯腰跳下了马车,没有看男子一眼,直说了一句:“去巷外等着。”   巫伊看着那扇乌漆门,伸手探门,门没有关,应声而开,入目的是一树如雪如霜的花儿,一簇簇拥挤着盛开,在黄昏的暮色里沾染了几分晚霞的醉颜。树下站着一个纤细柔弱的女子,肌肤如雪,微抬螓首,似是在看花闻香。长长的乌发披散着,几缕发丝被清风扬起,缥缈若仙,那华美的衣服上绣着奇怪的兽形,一个一个繁复的绳结,是赵静从没见过衣衫样式。   女子的皓腕从宽大的袖中显露出来,   “别让她感觉你的气息,快点离开这里。”正待赵静看着那个美得令人窒息的身影发愣时,耳畔忽然传来一声低喝,带着几分嘲讽和警告。   赵静刹那间回过神来,已是惊出了一声的冷汗,从不知一向冷静自持的他竟然能看一个女子的侧影看呆了去。   悄无声息后退一步,敛去了自己的气息,随着那缓缓掩上的门,赵静看见那个华服女子慢慢转过脸来,却骇然地让他的脑海瞬间空白。   先前看到的那张美丽绝伦的侧脸,同巫伊长得一模一样,甚至比巫伊看起来还要年轻。   但另半张脸上,却是描绘着一片诡异的五彩,在那如雪的肤色得掩衬下越发诡异,那繁复密布的花纹让赵静想起了古老氏族的图腾。   木门掩上,赵静敛息一步步往巷口走去,先前如仙般的女子,转过来的脸上一双血玉般的眼睛,让他心中忍不住一阵颤栗,那双形状美好的唇吃着几朵白花。   顷刻间赵静寒毛都竖起来了,直觉间,那个女子很危险,就如同密林间蛰伏的野兽般。   树下的女子听到门的声响,转过头来,脸上带着几分讶异,朱唇勾起,清泠的声音响起:“外面是你的情郎?”   “不是。”巫伊往前走了几步,却是感到扑面而来的压力时,顿住了步子。   “啪!”一记耳光在空寂的小院中响起。   巫伊隐忍着脸上的刺痛,华服女子脾气一向阴晴不定,方才出手,自己的脸定是被她尖细的指甲划破了。而身上的威压越来越重,巫伊眼前一阵阵发黑,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熟悉到骨子里的空灵的铃铛相撞声响起,而这个同自己相貌一模一样状似妙龄少女的人,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巫伊嘴角隐约着一丝苦笑,却是不敢让她看见。   这个女子曾是她的生母,巫姬。   在南疆,无论是巫族还是灵族,只有圣女才配得上“姬”这个名字。   说是曾经,因为如今的巫姬已经不算是她的母亲了,连族人都不算。   “他如今怎么样了,说!”巫姬伸出那双纤美的手,却是紧紧掐住了巫伊脆弱的脖子,喝道。   “他快……死了……我这次就是……为救他……要到……南疆一趟。”巫伊近乎窒息,结结巴巴说完,嘴角的血迹越来愈多,抬袖快速擦去了嘴角的鲜血,她不能让巫姬闻到自己的鲜血味,否则她今日就活着走不住这个院子了。   “快死了?”巫姬五指一松,喃喃道。   巫伊俯在地上,费力得咳了起来。   巫伊微抬眼,正正对上了那双血红的眼睛。那不是一双人该有的眼睛,如同血色琉璃般晶莹剔透,却是泛着冷冷的光,巫伊忍不住缩了缩。   巫姬很满意她对自己的惧怕,莹润的指尖在巫伊脖子上一划,随后沾着温热的鲜血的指尖放在鼻下轻轻闻着,自言自语道:“真是报应,早该来了,他怎么还活着呢?”   而后,巫姬冷冷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女子,道:“巫伊,不要想着逃开我,你的身体里流着我的一半血脉,而另一半——你知道是谁吗?”   巫伊的咳嗽声戛然而止,似是被人捏住了脖子,心间的寒意一点点渗了出来,她一点都不想听,如果可以,她宁愿不知道这个秘密。   巫姬却是捏住了她的下巴,残忍得说出了那个答案:“是那个要死的男人啊。”   巫伊听到这个答案,脸色瞬间惨白如雪。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上他的儿子么?只不过我给你喂了点东西而已。”   “我知道你一直都觉得我可怜,因为爱一个男人而落到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但是你更恶心,知道么!你不该出生的,你的存在只能证明那个人的背叛!该死!该死!你们全都该死!”   巫伊听着她近乎疯狂的话,却是不敢应声,沉默着。   “罗家老爷一是爱财,二是好色,但他背后却拥有不容小觑的势力,我将你献给他,怎么样?”   巫伊一震,怎会想到这样一个结果,心中又痛又怕,立刻求磕头道:“娘!求你,不要!”   巫姬却是尖叫一声,躲开了她的手,“不许叫我娘,你这个肮脏的东西!”   “真是傻啊,你心爱的那个人是你的哥哥,同父异母的哥哥,你想,若是他知道了,还会爱你吗?你当我不知道,我听说这几天正忙着选秀,要选太子妃了呢。”   “不要……除了阿曌……我谁都不要……”巫伊却是泪水肆意哭泣着,不住得喃喃。   巫姬见她不过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惹得她这般大乱,朱唇勾起嘲讽的弧度,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巫伊。   过了半晌,巫姬道:“不过我听说,今日在街上,罗老爷手下的一人为了捉两个异乡美人而折损了十几个死士,而传闻出手的竟是一个才十岁左右的少年。你将那个少年给我捉回来,或许我就能答应你了!”   “那灵呢,若是不去南疆找灵,那个人或许挨不过两个月了。”巫伊任着脸上的泪水流着,闭了闭眼,说道。   “待你捉到那个少年,我给你带来一只灵。”巫姬转身,走向了那棵花树,又开始伸手摘着花瓣吃。   “是。”巫伊看着她的手臂诡异得拉长,如同一条雪白的蛇,攀上了花树,摘了一手的白花,塞进了嘴中慢慢咀嚼着,忍住心间的惧意和恶心,低垂着眉眼,告辞。   她早就不是那个温柔美丽的母亲了,现在的她是一个妖怪,妖怪,妖怪……   巫伊忍住欲滚落的泪水,心中却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得紧紧的,轻手轻脚走出了那座小院。   第一百一八章 巫伊昏迷   【如此的相似,却又是如此的不同。原来,这才是后知后觉的伤痛。】   重新扯着缰绳驾着马车的赵静,斗笠下一双淡然的眸子闪过一丝暗色。   他在小巷口看着红泪从那扇小门中走了出来,清丽的面容一片惨白,脚步也有些踉踉跄跄不稳,心中的犹豫顷刻消散,赵静尽量敛着气息快速走了过去,扶住了她,面带焦急问道:“红泪,你怎么了?”   巫伊感觉到一个温热的怀抱,脚下终是一软。   被他抱在怀里的巫伊身子猛地一颤,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纤指不住得抓紧手下男子的衣袖,身体剧烈颤抖着,带着几分失控尖叫道:“以后别叫我红泪!听见没有!这世上只有巫伊!没有红泪!没有!”   “是,是!”赵静见她这般受了大刺激的模样,立刻顺着应声,双臂用力将她抱上了马车。   赵静不知道短短的一会儿,巫伊在那个小院遭遇到了什么,但见她现在的虚弱悲痛的模样,那花树下身姿若仙的女子,怎么会同巫伊长得一模一样?她同巫伊是什么关系?为何他心中至今还残存着的莫名惧意,一个个疑问让他终是问道:“那个女子,是谁?”   躺在马车里的巫伊觉得回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只是听到赵静的问话,巫伊颤了颤,闭上了眼睛,歪过了头,没有说话。   见她这般不欲说话的模样,赵静才陡然发觉自己做了件蠢事,掩去了嘴角的苦涩,扯过马车上的毯子,盖在了她的身上,便坐在了马车外。   感觉到马车缓缓地行驶起来,而那个人的气息也渐渐变淡消失,巫伊被攥得紧紧的心也一点点得到了纾缓,随后大颗大颗的泪珠止不住淌过白皙的脸颊,滑进了鬓角。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告诉自己那个残忍的秘密!   纤细的身子渐渐蜷缩,但仍是止不住得发寒,身子似是掉进了冰天雪地般,眼中的氤氲让她看不清,只是心间那一点点蔓延出来的悲恸却是让她止不住泪水的滑落。   凭什么她就要承受他们的过错……他们不是自己的父母么,怎能这样对待她……   眼前似是闪过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挺拔高大,男子俊美的脸上满是温柔看着自己,凤目中满是深情,他应该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才对啊……   只是想着昨夜她冒着大雨,赶回了京都,皇宫里一片灯火辉煌,还有那大殿中让她一点点绝望的热闹场景……   巫伊贝齿死死咬着红唇,不让呜咽出声。   那一个个柔媚俏丽的身影环绕在他的身侧,他脸上的神情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温柔,举杯畅饮,十分享受,那她呢,算什么……那些誓言呢……   他说过不嫌弃她的,就算她为了留在西蜀成王的身边献出了她最珍贵的东西,她也没像现在这般犹豫过,惶恐过,泪流满面的巫伊忍不住喃喃道:“难道他一直在骗我,就是为了利用我……”   本是着了风寒还没好,今日便出来的巫伊,眼前渐渐有些模糊,而方才还经受了巫姬的一番威压,此时已经是满身的冷汗,神色极致的痛苦,陷入昏迷的巫伊脑海中似是划过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东西,先前,那个人似乎还说了一句什么……   车厢中的哭泣声渐渐止住,赵静心中闪过一丝不安,青布车帘被猛地掀开,看着似是已经昏迷过去的女子,清秀淡然的脸上再也遮不住慌乱和担忧,手下的鞭子猛地加重了力道。   疾驰的马车在有些狭窄的巷子里疯狂奔驰着,赵静心中的不安却是愈来愈重。   思绪却是忍不住蔓延到过去,他还记得太子殿下将一个红衣少女带回了宫中,他也是头一回在太子殿下的脸上看到那样温柔和深情。   他以为那是殿下从南疆办事回来带的宠姬,不过那少女确实很美丽,冷漠的气质让她显得更为神秘动人,而那双如同猫眼一般清亮的眸子看人的时候,却是隐藏不住那种高傲和野性,但让人忍不住内心产生了征服欲望。   可惜,那双美丽野性的眸子里已经满是另一个男人的身影了,是他们的主子。   赵静摇摇头,挥去脑海中不该有的想法。巫伊为了留在殿下的身边所做的牺牲,恐怕连一直待在她身边的自己都没法说全,但他也看不透殿下的想法。   因为凤璟曌给他下达的命令只有一个,就是保护巫伊。   而马车中昏迷的巫伊和赶着马车的赵静都没有发现,那马车顶上不知何时落了一层白色的花瓣,隐隐散发着一种独特而又神秘的香气。   此时小院中,白沧正一脸埋怨得对着叶叶思凡道:“为什么你去燕宫没带上我啊,你知不知道我自己去的时候被我娘亲逮到狠狠打了一顿!”   叶思凡今日换了身衣服,却是白沧和苍澜少见的玄色衣袍,修长落落的身姿多了深沉挺拔,少了几分悠然闲适,本是因为身上双珠夏花等诸多毒而一直有些虚弱苍白的脸看起来也精神了些。   叶思凡微眯着眼,神色慵懒坐在那里,喝着一碗银耳雪梨粥,听到白沧从见到他就一直开始抱怨道现在仍旧一脸忿忿得指责自己的“不义”之举,缓声道:“你娘亲特地嘱咐过我,她要带你回巫山,你也应该知道你娘的厉害,不能怪我。”   白沧一噎,小脸涨红,不服道:“可是,可是……你……你不是我娘的契约主么,怎么会怕她!”   叶思凡闻言挑眉,狭长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光亮,神色却是故意带了几分萧索,怅然道:“什么契约主,难道你娘亲没跟你说过,那个契约是她强行跟我定下的,这么说你也就明白了吧,你娘的实力比我强,我傍身的毒术对她一点用都没有,她才是我的契约主。”   白沧愣住了,清冷漠然的神色出现了裂隙,碧蓝的双瞳满是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我一直以为……不对啊,难道我记错了……”   叶思凡肯定得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勺子,想了想道:“其实么,那次在巫山,澜儿将你带回了竹屋,你尾巴上的金毛不小心被……被她给弄掉了,见你那般生气,所以才骗你说定了契约,其实,那契约似乎跟那金毛没关系。”顿了顿,见白沧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奇怪,然后又满是怒气瞪着自己,叶思凡叹道:“你难道不奇怪,还是忘记了,要是你们真的定了契约,你应该能感受到她的气息才对,可是你……”   白沧一听,怒意消散,垂下了脑袋,失落道:“可是我却感觉不到……你们居然骗我……”小镜灵兽感觉到自己被骗了,还是两个自己很亲近的人,顿时心中不好受极了。   旁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苍澜带着几分笑意,手中端着一个白瓷碗,道:“因为你当时确实很凶很生气的样子,师父他也是没办法才骗你,若不是那样,你或许早就跑回家了,也不会跟我们在一起了,是不是。”   苍澜将那碗粥放在了白沧的面前,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虽然她现在并没有想起来,但在水镜中她看到了原先的苍澜在巫山生活的七年,而如今,尽管苍澜还是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拥有两段不同记忆的人,也没有完全变成了苍羽或苍澜,但现在三人能坐在一起,就已经很满足了。   白沧想了想,觉得也是,若是不知道契约的话,他也不会跟着叶思凡和苍出来巫山了,也不会经历那么多的事。   正待说些什么时,小院的门忽然被猛地踢开了。   苍澜起身,看见先前出门的赵静抱着一个女子踏进门来,而那个脸色过分惨白的女子正是巫伊姑娘。   “妖蝶?”白沧刚吃了一口粥,鼻尖闻到一丝奇怪的气味,是让他很不舒服的味道,不由皱了皱眉头,低声嘟囔道,然后又专心喝起粥来,并没有理会踹门进来的赵静。   叶思凡和苍澜对视一眼,冲那一脸焦急的赵静摆了个手势,让他直接把巫伊抱回房中。见状,赵静奔过来的脚步一转,立刻抱着巫伊进了她的房间。   房中,叶思凡收回了诊脉的手,思索片刻,对着赵静道:“巫伊姑娘似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加上昨夜的伤寒还未痊愈,所以才造成了晕厥,也没什么大碍。”   话虽如此,叶思凡心中却似带着几分疑惑,床上昏迷女子的脉象同他今日造成把脉时并不一样,而那些近乎诡异莫测的变化连他都不知道是什么。转念一想,听苍澜说这个巫伊是南疆人,所以这般转变可能跟她的身份有点关系,便也不作留意,嘱咐赵静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赵静松了一口气,连连道谢。至于眼前男子所言巫伊受了刺激,该是因为那个小院子里的那个诡异女子吧。   站在一侧的苍澜,盈盈紫眸盯着床上的女子默然不语。她从这个女子身上感觉到一丝异样的气息,却不知道是什么。听到叶思凡的诊断,却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看着二人的背影,赵静掩住了门,犹豫了半晌,坐在了床边,看着床上女子俏丽的容颜,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显得安静柔和,还带着几分脆弱,不由想起了昨夜她从雨中奔回来时的失魂落魄和悲伤欲绝。   伸出的手顿住了,赵静自嘲一笑,他没资格这么做。   欲收回的手却是忽然间被拉住了,赵静被手上的冰凉触觉弄得一愣,却是见床上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声音里不再是那般清冷无情,还对着自己一笑,道:“赵静,我身体有点不舒服,麻烦你跟叶姑娘说一声,我们能否在此地再住一晚,明早就走。”   赵静见她惨白的脸色,虽是诧异她这般跟自己说话,但更多的还是莫名的惊喜,柔声道:“你不说我们也要再留一晚的,你且好好休息吧。”   第一百一九章 魅惑暗香   【谁在梦中梦不醒,每颗心中又暗中掩藏了多少秘密。】   已是黄昏降临,安静的小院中洒满了霞色璀璨的瑰丽色泽,多了几分祥和温馨。   苍澜看着在那边煎药的男子,身着青衫,温润尔雅的脸上带着淡淡笑意,还有几分专注和认真。   心中忽然有种熟悉感,她似乎在哪里见过一个男子,同赵静很像,一时不觉想着入神呆愣住了。   感觉到静止在身上的视线,赵静扇了扇手中的蒲扇,看着那个白袍紫发的女子,打了声招呼:“叶姑娘。”   自从进了京都燕宫,苍澜就没易过容,因为她知道凤璟曌见了自己,就算治不好皇上的病,他也会将自己留下,而她也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待在京都。   “恩,赵大哥。”苍澜瞬时回过神来,想了想方才的疑惑,才道:“呵呵,方才看你呆了去,似乎赵大哥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赵静握着蒲扇的手一顿,带着几分疑惑,问道:“哦,是么?那人叫什么名字?”竟然有同自己很像的人。   苍澜轻启薄唇,说了三个字:“凤璟曦。”   却让蹲着的赵静身子一僵,脸色惨白,如遭雷击。   **   大道啸歌,抚掌笑吟。桃源望断,梦里轻歌。   白衣轻拂青丝微扬,古剑花马千金不求。珠帘轻拢半倚晴空,浅尝绿酒对酌饮。   无愁肠诉醉,只剩满庭空明,木架繁花,不知归,不知归。   坐在船上的巫伊眼神恍惚,美眸专注地看着眼前男子爽朗开怀的大笑,竟有一种错觉,对于她自己,这一瞬便是永远了吧。   好像方才还在想着这个人,现在竟是相见了。   他还是穿白衣好看,而不是那身明黄尊贵的衣袍,因为每次见到那身衣衫,她都得给那人跪下。   忽然,巫伊眼睁睁看着眼前的温馨幸福如同被船桨划过的湖水一般,平静碎裂,而那个眷恋不已的身影居然消失了。   “不要!不要!阿曌!不要丢下我!”巫伊惊然大叫,猛地站起身来,清亮的眸子里满是惶恐和心痛。   但那个白色的身影却是渐渐变成了自己最不愿看到的明黄色,那极为刺目的颜色不知为何也一点点消失了,但是在听到自己的喊声后,那个明黄色身影竟是顿了顿,让巫伊还来不及高兴凤璟曌不会消失了,下一刻,背对着自己的男子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响起:“巫伊,你竟然是我妹妹?”   听着这声质问,但这人从不会这般疏离冷漠得同自己说话,巫伊心间掩藏的秘密被暴露了,一时难堪心痛,慌忙解释:“不是,不是!我不是!阿曌你听我解释!我不是……”   那个身影似是很生气,动了动,却是没有回头,继续道:“巫伊,想不到你居然会骗我……我对你太失望了……”   失望?怎么会?巫伊清丽的脸上满是惊骇慌色,泪珠滑落,道:“阿曌,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只是怕失去你……对不起,对不起!”   巫伊看着那个背影摇了摇头,随即带着讥讽的几句话刺进了她的心窝:“呵呵,对不起也没用了,再说,你已经不干净了……呵,怎么配做我的皇后!”   巫伊伸出的手瞬间僵硬顿住,难以置信得看着那个深爱的男子居然说自己不干净了,脸上一片木然,喃喃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说过最爱我的,阿曌,不要走!”   巫伊终是没能挽留住那个渐渐远去的明黄色身影,看着他一点点化作星点消散在空中,画面却在此时募得一转。   那是一个巨大澄碧的湖泊,天水一色,荷花满塘,偶尔飞鸢掠过,洁白的双翅洒下满湖的霞光璀璨,这样宜人的美景却让巫伊的心坠入冰窖。   巫伊还来不及反应自己怎么会突然间跑到了这里,却是被眼前的景色弄得心神大震:“不会的,我怎么又回到了这里……”   这是她一生的噩梦,而这里已经是她再也不敢面对的一道伤疤,昭告了她自己的身份,只是一个不洁的女子罢了。   她想要逃离,身子却是一动也动不了,倏尔瞳孔猛地睁大,死死看着前方,似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存在。   湖边碧色无边的草地上铺散开巨大柔滑的白色锦缎,上面有两个年轻的身体交缠得恍若连体雪蛇。   此刻,巫伊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她怎么会看到这幅场景,更不愿去看那个男子身下的女子……但那一声声难耐媚人的呻吟却是不住得传入耳畔。   她记得,身上男子白皙温然的脸上却是没有丝毫的情动,那双淡色的眸子只是淡淡的看着自己,没有一点感情,那透彻的目光像是能洞悉一切,让她瞬间被溃不成军。   身体一阵抽搐,纤长美丽的手指紧紧攥着身下的绸缎。   巫伊看着眼前的,睁大的眼中一颗颗晶莹滑落,那朵刺眼的落红似是刻进了她骨血般的耻辱,她从来都不知那样高傲的自己有一天躺在一个初识的男人身下承欢。   “不要……”她不想再看了。   而她因为这一天,才得到了男子的一句:“那你就留下吧,以后你就叫红泪,因为你哭泣的样子可真美!”   男子赞美的话又一次响起,却是让巫伊的身子再也站立不住,渐渐软倒。   后来……后来……她才知道,男子那双浅淡漠然的双眼只有在看到一幅画时,眼中却是掩饰不住满眼的温柔笑意,若不是后来对他的渐渐了解,或许她会一直觉得,那样一个干净优雅的男子,真是一位良人。   只是……不是……   而那幅画上,她暗中见过……紫发紫眸的白衣女子,高贵若仙人,不惹凡尘……竟是她……   从睡梦中惊醒的巫伊猛地坐起身来,清凉的风从打开的窗户中进来,本是夏季的风,却是让巫伊冷冷地打了个寒战。   那个梦……那个梦……巫伊才发现手心和后背全是冷汗,心中惊疑,怎么会做那样的梦……而那梦中的情景如今却是历历在目!   这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来,一个青衫身影出现在那里,是赵静,“巫伊,你醒了,来把药喝了吧。”   巫伊松了口气,平静了神色,接过了药碗,看着黑乎乎的药水,微垂的眸子里却是闪过一道决然。   一个时辰后。   “叶姑娘,我来是想谢谢你这两天对我的照顾。”巫伊穿着一身淡蓝的长裙,别样的清雅,对着苍澜倾身谢道。   “巫伊姑娘怎么起来了,身子好点了么?”苍澜坐在房中,还在想着赵静先前十分奇怪的反应,不就是说他跟京都七皇子凤璟曌很像么,怎么会是那般反应。   见巫伊忽然间进来,苍澜还是愣了愣,回过神来,忙扶着脸色还是很苍白的巫伊坐在了椅子上。   苍澜刚要抽回手,一阵剧痛传来,似是一个尖利的硬物刺入了手腕,脸上的笑意猛地顿住,还来不及看,眼前便陷入了黑暗,还有心间划过的一丝懊悔和担心。   巫伊姑娘这是……   巫伊刚抱起苍澜软倒在地的身子,房门却是被猛地踢开了,一个少年的声音乍然响起,“你在做什么!放开她!”   白沧刚从自己房中出来,就看见一个蓝色的身影进了苍澜的屋子,立刻跑了过来,就看到这样一幅景象,立刻大怒。   巫伊美眸闪了闪,柔声道:“白小公子,方才叶姑娘忽然晕倒,我只是想扶她起来而已。”   “是这样吗?”白沧皱着眉头,跨步过来,半信半疑。   巫伊看到了他的神色,心间一动,脸上带了几分焦急之色,再道:“我有点抱不动叶姑娘,你过来帮帮我吧。”   白沧蓝眸闪了闪,不再怀疑,双手从巫伊怀里接过莫名昏迷的苍澜,却在转身时,浑身警觉一颤,却已经迟了。   重重的落地声,那地上的尘埃飘散着,白沧猛地转身,看着自己抱着苍澜身处一个十分精致的笼中。   白沧见她竟然要暗算自己,心间早是怒意滔天,左手抱着苍澜,挥起的右手带着几分隐隐的青光,劈向了那铁笼。   让他惊讶的却是,右手刚碰上那铁笼,却是被火灼烧了一般,火辣辣地痛。   白沧忍不住大骇,蓝眸睁圆,世上只有一种东西能带给他这种灼热的痛,眼前这个坏女人怎么会知道?   金凤草!   “你是谁?怎么会有金凤草?”白沧强压着心头的不安,紧抱着怀里的苍澜,蓝眸却是死死盯着笼外的蓝裙女子,狠狠问道。   巫伊却是不理会他,只是抬手摆了摆,便见房中突然多了四个黑衣男子,四人扯着一块布迅速盖在了那个笼子上,白沧退不能退,咬牙切齿,那布上似是带着一股浓郁诡异的花香,不小心闻到了,却让白沧的身子颤了颤,眼中带着不甘,倒下了。   “带回去。”巫伊听着笼中之人倒地声,巫伊冷声吩咐道。心中想到巫姬答应自己的条件,两个人换一只灵,想着叶苍澜是要去南疆带一只灵回京都,巫伊心中已经隐隐猜出她要怎么救那皇帝的命了。   若是那样的话,她也可以!先前是顾忌着娘亲的下场,她并不想出手,但既然到了这种地步,她没得选择……   看着那笼中出现了一只白色小兽,巫伊暗道,竟然真的被她说对了,意料不到的是这个白衣少年竟然真是是只价值连城的奇物,镜灵。   暮时,一条长街。   莫名被赵静拉着去买路上要用的物品的叶思凡,两人抱着一堆东西刚刚回来,同一辆青布马车擦肩而过,那是一个身穿黑衣面色冷漠的男子正驾驶的马车,而走过的二人隐约从那马车中散发出的一丝飘忽的香气划过鼻尖。   叶思凡闻着这香气,他并不熟悉,却是有点厌恶,忍不住往一边走了走,躲开那擦身的马车。   赵静也是微愣,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辆已经远去的马车,心中有些疑虑,那马车看着有点熟悉。   第一百二十章 被困姬园   【笑那浮华落尽,月色如洗。笑那悄然而逝,飞花万盏。】   青布马车稳稳驶进了一座郊外的庄园,巫伊掀起车帘看着园里那森森的古木,恍若深山密林般,让她一瞬间错觉回到了南疆,不禁心奇,这罗府主人是何方人物,怎么会建这样一座庄园。   而巫伊丝毫不怀疑,自己的娘亲就一直住在这所庄园中,从她跟随凤璟曌离开南疆,离开她的时候。   来时,她早已看到了那副匾额上的字——姬园。   清亮的猫眼中不禁露出一抹幽暗,若不是凤璟曌带她离开,想必她早就死在自己娘亲手上了,每逢十五,便是她幼时最为恐惧难堪的回忆……   巫伊正沉思间,马车外传来了一个男人刻板无奇的声音:“小姐,到了。”   “恩。”巫伊应了声,将身上的黑色披风扯了扯,踏出了马车,马车停在了一片空地上,而四周依旧是密密麻麻的树林,巫伊对着守在马车四周的黑衣人吩咐道:“将马车里的那两个人抬进屋,笼子不要动。”   众黑衣人恭敬低头应了声,将那硕大的铁笼稳稳抬了出来,上面的黑色幔布已经被揭开,可见两个白色身影昏迷在笼子,一个年轻女子,一个少年,正是那苍澜和白沧。   看见二人的面容本是世间难寻,更难得是二人长相近乎一模一样,而抬笼子的众人愣了顷刻便没有再看,所以也没看见那白衣袖间微露的纤白手指忽地动了动。   巫伊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小心揭开盒盖,便见一只金灿灿的虫子展翅飞了出来。巫伊跟着那飞着的金虫,走在了前面,庄园越往深处走越密集,树木也越高大粗壮,阳光也渐渐少了,四周看起来阴暗许多,巫伊脚下没有停顿,绕过密林中的繁复浮雕长廊,停在一个圆月石门前。   石门上缠绕着碗口粗的深绿纠结藤蔓如同一条条蛇蟒,临近时还能听见一阵嘶嘶的声响,而四周安静的出奇,近乎阴森的氛围让人不寒而栗。   巫伊咬破指尖,往盒子里滴了几滴血,便见那只金色的飞虫敛翅回到盒中。随后,又将指尖的鲜血在那深绿藤蔓上滴了几滴。   “铮!”巫伊刚看着那鲜血在浓绿上渐渐消失,眼前却忽然闪过一道剑的残影,一声铮响,那长剑将一段藤蔓斩落在地。   巫伊呆愣得看着那在地上诡异扭动了几下便枯萎的藤条,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刻板僵硬正是方才在马车上听到的声音,“小姐,鬼藤,嗜血,小心。”   鬼藤,听到这个词,巫伊这才低头看了看脚下软软的泥土,上卖弄覆盖着浓绿的草,空气里也散发着一股腐味,心中涌起一阵淡淡的不安,她怎么会把鬼藤从迷障林中带出来,难道……   正待此刻,石门訇然打开,露出了一条黑漆漆的长道。   后面的一个黑衣人忽得向前一大步,走在了有些犹豫的巫伊前面。   巫伊看着他似是点燃了一只细香,便走进了黑乌乌的洞中,而后面的众人也抬着笼子走了进去,巫伊看了看,也跟着走了进去,只是那漆黑的道中一片死静,走到头也没有出现让她害怕的东西,这才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这里跟记忆中那个地方会一模一样,所以才心存顾虑和担忧。   “来了?”巫伊的思绪被一个声音拉了回来,转头便见一个乌发盛装的女子站在那里,肌肤如雪,容颜美得让人窒息。   如果没有看到另半张脸上那诡异的花纹图腾。   那抬笼子的黑衣人已经不见,不知去了何处。巫伊刚应了声,便听到一声巨大的脆裂声响,“咔嚓”,一棵粗壮的树被拦腰砍断,树上密密的白花挥洒开来,透过漫天的花雨,巫伊看着那条宛若水桶粗大的雪色蛇尾缓缓在那里摇摆着,而那蛇身上却是方才的美若天仙的女子的半身。   巫伊心中涌起一股奇怪的钝痛,锤了眼眸,声音干涩问道:“你将那只蛇灵炼化了?”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么,竟是比她上次看到的还要严重。   “对啊,怎么样,是不是很美?”巫姬看着自己的尾巴,忽然笑出声来,宛若银铃,抬头看着巫伊僵直着身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瞥了一眼便面带嫌恶得移开了,“你身上带着什么臭虫,离我远点。”   巫伊听着她嫌弃的声音,身子晃了晃,脸色带着几分苍白,许久才道:“是娘你给我的蛊,我一直带在身边,”顿了顿,女子抬起眼来,面带着几分戚色,定定道:“那样我才能找到你了。”   她怎么会说那是臭虫,那是她唯一留给自己的东西了。看着那条蛇尾,巫伊闭了闭眼,心道:除了灵族之人,谁能炼化灵,不过是旁门左道的邪术罢了,可她……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   “找我?我看你巴不得离我远远的,再也不见才是真的吧?”巫姬冷哼了声,那双同巫伊一般美丽的眸子里满是冷酷,间或闪过一丝幽碧的肆虐。   巫伊不作声,静静站在那里,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我跟你说过……不要想着要逃开……”巫姬依在另一棵花树上,红唇里含着几枚花瓣,幽幽道。   巫伊却是不想再在这里停留一步,看着女子身侧的一个笼子,转头打断了她的话:“你要的人我已经带来了,你答应给我的灵在哪里?”   “灵?”巫姬嘴角露出了一个美丽的笑容来,却是因着人身蛇尾而显得诡异妖艳,巫伊听到她的反问,心间陡然不安起来,难道她骗了自己!   巫姬见她的神色,猜到了几分,却是讥讽道:“我是答应你,拿这二人跟你换灵,你不必担忧我不给你。至于我在犹豫什么,难道你看到我这副模样还不明白?”   巫伊听到她的反问,才后知后觉,心间一震,万般后悔,怎么会答应这么一个交易。若真是得到了灵,没有叶苍澜,一切都是白费。   巫姬看着她的神色,顿觉可笑,却是转过身,蛇尾环绕着那个大铁笼,眸子紧紧盯着笼子里的两个昏睡之人,嗅鼻闻了闻,久久才满足地叹了声:“不愧天下奇兽镜灵,身上的灵气竟是这般充沛,若真是食了它的骨血,我的炼化必定大成!只是,另外一个女子是什么人,我竟然闻不到一点生气?巫伊,你认识?”   巫伊摇了摇头,想了一会,道:“她是凤璟曌找来的神医,若是可能,我把镜灵给你留下来,我带她和灵回岐都。等治好的凤帝的病,我再把她带回来给你,若是你要的话。”   巫姬没有答应,却是眉眼潋滟,笑道:“听你这语气,似是利用完后一定要置这女子于死地,呵呵,看她这般天下难得的美貌,我猜,难不成是跟你争宠之人?”   “我跟她无仇无怨,至于凤璟曌喜欢不喜欢她,我,我不知道……只是,我恨之入骨的那个人深爱之人就是她。”   “哦,你恨之入骨之人?是谁?”   “你不必知道。”巫伊撇过脸。   “巫姬,你太过放肆了!”巫姬从未被她忤逆过,脸上忽然染了怒色,长尾横扫过来,击在巫伊的膝盖上,让她忍不住吃痛跪了下来。   外面这时,身后的黑洞中传来似是传来一个男子笑声,几许低沉,却是格外好听。巫姬身子一动,瞬间变回了正常人的模样,端坐在一块大石上,对着跪在地上的巫伊斥道:“从后面滚出去!等有事的时候我会找你的。”   巫伊也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不管是谁,只不过来人很可能是那个罗府主人,便咬牙站起身,绕过坐在那里的巫姬,忍着双膝的剧痛挪动着步子从另一个出口出去了。   半面如玉,半面银色。   从石门处进来了一个男子,带着一张银质半脸面具,一身紫红绸衫,姿态风流,而那指骨分明的手上正把玩着一段深绿的鬼藤。   长眉入鬓,凤目微弯,玉面行带着几分邪魅的笑意,看着端坐在那里吃花的美貌女子,半晌才将目光看向了她身侧的一个大铁笼,待看到笼中之人的容貌时,凤目中闪过一丝惊艳,道:“这就是巫姬说的要带给我的礼物?”   巫姬自是没有错过那道一闪而过的惊艳之色,嘴角也扬起一抹笑意,纤细的手伸进那笼中,抚了抚昏迷的苍澜的脸,叹声道:“这般美人,该是罗爷没见过的吧,连我一向自诩美貌都忍不住嫉妒她了呢……这个女子可以给你,但我要知道的消息呢?不知罗爷带来了没?”   被称为罗爷的面具男子,点了点头,道:“打听到了,那凤帝后宫佳丽无数,但子女却只有七子三女,大皇子为庄皇后所生,正是太子凤璟曌。三子凤璟安同七子凤璟曦为那静妃所出,凤璟安体弱多病,自小便出宫随着他外公南荒子,本是皇子却成了江湖人,如今继承了天下第二山庄,蓝田。凤璟曦原镇守凤离北疆,三年前回京途中遭袭身亡。六皇子为兰妃之子,据传天生异貌似妖,为凤离皇室所忌,我只知他单名一个笙字,如今却是无影无踪,不知去处……”   巫姬静静听完,皱起了眉头,问道:“那二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呢?”   面具男子的声音一顿,眼中闪过一道暗光,面上却是带着笑意,悠然道:“二皇子天生痴傻,为容妃所出;至于四皇子和五皇子么,他们是双生子……只是一个卑贱无名的宫娥所生,而那无名宫娥也因难产死在深宫,两个孩子也只活下一个来……而那活下来的一个,差不多也死掉了吧……”   巫姬追问:“活下来的是几皇子?”   面具男子脸上的笑意愈盛,“这就不知道了,我能打听到的也就这些了,巫姬,我能把美人带走了吧?”   巫姬止住了要问的话,既然那个皇子无名,也就是不受那个人的宠爱了,也不重要了,便点了点头。随即,细长的指尖泛着银光,在那铁笼顶上一划,便见那铁笼尽数四散碎裂。   第一百二一章 逃离罗府   【谁的青丝沉梦,谁的切肤之伤,把酒唱离别,一曲人间难留住。】   面具男子见那铁笼尽数碎裂,而笼中昏迷的二人完好无伤,看着其中年轻女子的容貌时,嘴角更是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不由上前几步欲抱起苍澜。   “罗爷,请慢!”巫姬却是从石上起身,恰恰站在了中间,止住了他的步伐,抬指随意拢了拢青丝,缓缓道:“地图呢,凤离燕宫的详细地图,罗爷该是没忘带来吧。”   “哦,当然没忘。”男子一愣,随即从袖中掏出一个盒子,抛给了巫姬,嘴角含着一抹笑,道:“里面有一张燕宫珍图,详尽到每一处假山花池,我把你要找的人所住的宫殿都已经标记出来了。”   巫姬打开了那个盒子,便见一张折叠整齐的泛黄牛皮纸,小心打开来,入目皆是密密麻麻的宫殿建筑,不由心中满意,美目粗略一扫,这上面不禁有燕宫的地形,更是描绘了岐都的很大一部分样貌,还有一条浩荡的江水,是离江。再往下看,却是看到了江水下面写着一行字,六国盛会,离江一畔,紫金楼聚。   “这是什么?”巫姬指着那个字,不解道。   男子看了看图纸,半刻后,才道:“十年六国盛会,这次在岐都举行,而不知什么原因,日期本是定在明年春,却是被忽然提前到今年九月,而现在已经是七月末……到时候,六国国君携各国太子储君齐会于岐都,参加这十年一度盛会,或许,这是你到岐都最好的日子了,应该会很热闹。”   听罢,巫姬带着几分沉思,纤指无意识划过图纸,低声道:“六国盛会……紫金楼……”   而正当二人交谈之际,昏迷中的苍澜已是醒来片刻。   一段透明的天丝不觉地缓缓攀上了白沧的手腕间,仍旧假装闭目昏迷的苍澜试图在界域中唤醒白沧的灵识,“白沧,醒醒,白沧。”   却不知为什么,苍澜感觉到白沧的气息愈来愈弱,心间也有些不安,不知她昏迷时白沧又遭遇了什么,而叶思凡和赵静呢,知道她们被掳走了吗?   手腕处依旧有点钻心的刺痛,苍澜心间有些无力,最近发现自己对未来的事的预感越来越淡了,却没法知道原因。除了重生时意外得到的预灵体质,自己的水镜也很少能在界域中召唤出来了,镜魂更是不知所踪了。若是换做以前,她定不会让自己和白沧让那巫伊有心偷袭成功,陷入困境。亦或许,是这副身子的缘故……   “唔……这是哪里啊……”界域中传来一个软糯迷茫的声音,带着几分虚弱。   苍澜听到白沧醒来,立刻放下心间的疑虑,在心中道:“白沧,我是苍澜,听我说,现在不要醒来,听我说就好。”通过天丝传音,她知道白沧能听得到自己说话,“我们被带到一个陌生危险的地方,我方才能感觉到这里竟有繁复古老的阵法,除了入口,似乎出不去……而那站在我们身边的两个人也不好对付,特别说那个男人,很危险……幸好,他的目标是我,待会他带我出去后,你就想法子逃出去……”   白沧的灵识此刻已经清晰了许多,细细听完,却是不同意:“不行,既然危险,我们就一起逃出去……”   苍澜知他定会如此,不由放缓了语气,在心间道:“白沧,听话,你先出去找到我师父,让他准备一辆马车,等我出去了找到你们,我们就立马要赶往南疆,师父的身子不能再拖了!你也不必担心我,我要跟着那个男人,是因为我有些事要弄明白再走,放心好了,我想你保证,等你出去后,我必定在两个时辰内去找你!”   白沧听到如此,一时忘记了苍澜方才的嘱托,忍不住皱了皱眉,心声念道:“好吧,我听你的话好了。”   而那正和巫姬说话的面具男子余光瞥到了白沧的皱眉动作,以为是他要醒了,凤目紧紧盯着他半晌,又转眼看了看苍澜,并没察觉出异样,才对着巫姬道:“那个小子要醒了,就按你说的,我带你要的东西来跟她换,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巫姬心中也知晓这人是不耐烦了,便也不再相问,让开了身子,让那男子抱起苍澜便走。   一声巨响后,那石门又重重合上。   白沧按照苍澜的嘱托,等到完全觉察不到那个男子的气息时,才皱了皱眉头,睁开眼来。   碧蓝的眸子看着近在身侧的粗大蛇尾,而那蛇尾上却是有一个美人身子,糯糯的声音带着几分疑惑道:“蛇人?”   面具男子一走,化作蛇形的巫姬转头,看着已经醒来半坐着的白沧,红唇微启,笑声如铃:“哦,小家伙居然醒了?看来,金凤草只能困住你半个时辰。”   一听金凤草,白沧的蓝眸满是狠戾的兽光,本是碧蓝的眸子立刻变得幽暗,默念一声,化作了镜灵,对着巫姬一阵龇牙示威。金凤草是灵谷中所有灵兽所忌惮的植物,不是致命的毒物,却是能让它们麻痹昏迷片刻,但那片刻,于它们来说,变成那般,已经是濒临死亡了。   巫姬见它这般,心中虽是不解,但仍旧存了几分忌惮,慢慢收回自己的雪尾,直立在白沧的对面。白沧心中含怒,这样一个带着金凤草的怪物让他满心杀机,但是想到苍澜的交待,便不想在此停留太久,便猛地尖叫一声,白爪上尖长的毒刺伸了出来,扑向了巫姬。   *******************   巫伊小心翼翼从另一个石门出去,却看到了数十个黑衣人站在前面。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刻板,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主人,有请。”巫伊转头,看到了自己身后站着一个黑衣男子,同那些黑衣人一样,浑身裹着黑色,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巫伊想了想,这些人想必是那罗府的主人派来的,只是不知他找自己做什么,她也想知道那巫姬怎么会来到这里,便应道:“走吧。”   那些黑衣人带着她走到一处院门前,便将没有堤防的她一下子推进门去。   看似宽大的院子里,有一个小亭,里面坐着一个紫红衣衫的男子,背对着她,巫伊心下猜定,抛去了方才被推搡进来的不悦,道:“请问公子怎么称呼?”   那男子似是在饮酒,放下手中的杯盏,转过身来,含笑道:“巫伊姑娘,叫我罗晟便好。”   而那玉面上的银质面具不知何时已经摘取,巫伊看着男子的那张面孔,眼睛瞬间睁大,心间闪过万般猜测,却是肯定地惊出声:“罗晟,你是凤璟晟!”   凤璟晟啪啪鼓掌,不掩赞誉,凤目眯了眯,道:“不愧是我大哥看上的女人,不仅有倾城美貌,还很聪明。”   见他这般爽快承认,巫伊心中惊讶的同时更是担忧,她跟随凤璟曌许久,在他手下办事,自是也知晓凤离皇室一些事,这个五皇子怎么会在东平镇出现……巫伊面色不变,直接问:“你找我做什么?还有,为什么我娘会在这里?”   凤璟晟嘴角勾起邪魅的笑容,懒懒说道:“东平镇谁人不知,罗府老爷好色成淫,日日花天酒地,府邸中美人姬妾无数。南疆的巫灵二族的圣女皆传美如天仙,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至于你娘为什么会在这里,这该要问她才是,是她找上我的。”   巫伊想起那日突然收到的信,还有那个破落的小院,那些黑衣人明显是这个人的手下,不满道:“你派人跟踪过她?”   凤璟晟嗤笑:“跟踪?用得着么,这姬园本是我的庄园,自然这园子里的一切也都是我的。只不过,我听说当年本是圣女的你私离南疆,抛弃了你的娘,害得她被巫族驱逐,无家可归,我为她修了这园子,你该感谢我才是啊。”   巫伊听他这般说,不怒反笑,冷声道:“我娘亲的样子想必你也见过,若是不逃,想必现在的我早就是白骨一堆了。你和我娘是什么关系我不知道,但我也能猜得出来,你要利用她去做些什么……我只是好奇,你是凤离五皇子,不在皇宫享受富贵,怎么会出现在这个东平小镇?”   凤璟晟站起身,看了看她,眼中闪过一抹嘲讽,道:“那你当我为何留在东平?就是京城那个半条腿踏进棺材的男人将我留在这里,永远不得出去。而我说得是谁,想必你心里很清楚了。这样说来,我该叫你一声妹妹的?”   听到妹妹一词,巫伊心中一痛,强忍着不愉,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所以你才要将我娘留在这里,我娘恨那个男人入骨,你是想坐山观虎斗,让她去找那个人复仇,而你到最后想着坐收渔翁之利!”   凤璟晟笑而不语,似是默认了她的话,这样的情形让巫伊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她知道凤璟曌,他定不会猜到这个东平镇罗府的主人就是他的五弟,电光石火间,想起了那日在那个破败的小院中巫姬所说的罗家老爷背后势力极为庞大,而让她不安的是她不知道凤璟曌,知不知道距离岐都不算太远的一个小镇,隐藏着这样一头凶狼。   凤璟晟的目光却是从巫伊的身上移到了她身后的某处,眼中的惊艳愈盛,叹道:“这人的容貌比那画上的更美……难怪会惹得那些人钟情……这还得谢谢巫伊姑娘给我带来的礼物了。”凤璟晟想起了东月冯家如今的继承人冯灵曾经赠予他的一幅画。   巫伊心中一动,转身看去,便见那黑衣人不知何时站在了院中,抬着一个锦塌,上面睡着一个白衣女子。   第四卷 其生若浮   第一百二二章 生死之约   【我想念不已的温柔似水,是只属于昨夜静淌的黑色河流。】   “凭你就想杀我?是不是太小看我了……”白沧在一处空地上站定,甩了甩手上扯到的蛇鳞,看着一脸凝重站在对面的巫姬,冷笑着讽刺道。   “我确实是小看你了。”巫姬此刻的样子有点狼狈,转头看了看那雪色的蛇尾上,满是血淋淋的抓痕,流出的鲜血早已经变成了黑色,镜灵蓝血,天下至毒,看来一时是无法愈合了。   “你这副人不人蛇不蛇的样子,难道是因为你化形失败造成了,也太难看了,哈哈……”白沧出言讥笑,趁着巫姬生气的时候,毫不留情地将尖利的爪子刺进了巫姬蛇尾,顿时一阵鲜血的腥味散到了空气中。   “小子你真是猖狂,真是不讨人喜欢,看来得让你吃吃苦头了!”巫姬听着他的讥笑,美眸中闪过一丝狠毒,长尖的指甲瞬间刺进了嫩白纤细的手腕,流出的鲜血尽数滴落在身侧冒出的鬼藤上。   白沧见她如此,忍不住皱了皱眉,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而就在顷刻,那缠绕在一起的鬼藤诡异地膨胀起来,像一条条蠕动的绿蛇,巫姬简单处理了下伤口,后退几步站在了鬼藤的后面,看向了站在那里的白沧,那张美丽若仙的面容变得狰狞可怖起来,喊道:“杀了他!”   声落风起,看着那原本匍匐在地的,缠绕在树上的,贴附在墙上的藤蔓,皆像是活了一般,从各个方向汹涌扭动着扑向了白沧。   白沧始料不及,被脚下突来的一根藤蔓缠绕住脚腕,扯到在地。   “该死!当我是傻子吗,站在那里任你摆弄!”白沧被被摔了一跤,怒从心起,挥爪将脚腕处的鬼藤斩断,紧紧盯着站在那里的女子,身体猛地一跃,便如展翅白鸿,扑向了巫姬,而那身后汹涌而来的鬼藤也改变了进攻的方向,扑向了两人。   巫姬见状,忙向后急退,背后却是忽然被一只手狠狠拍了一掌。随即,呼吸一窒,脆弱的脖颈上缠上了什么毛绒绒的东西。   心下一震,她估错了镜灵兽的速度。   “让那些恶心的东西赶紧停下来!听见没,不然你的头马上就掉了!”白沧咬牙切齿地在巫姬耳边警告道,白色的兽爪抵在了巫姬的脖子上。   少年的身体暗中颤了颤,强忍着腰间的剧痛,一滴滴蓝色的液滴从衣衫上渗出滴落,地上的草沾到那些蓝血,立刻变得枯萎了,而那只刺伤白沧腰间的鬼藤早已变成了一淌黑色的水。   白沧虽是气到了极点,恨不得一下子划破这个诡异女子的脖子,但他记得刚才苍澜说过的话,这个地方有繁复的阵法,凭他自己是出不去的。   腰间越来越湿,而那些鬼藤围在他们四周,似乎随时都会扑上来将他刺得满身都是洞。他从来不知道那种脆弱得只能依靠大树生存的植物会变得这么凶悍。   而巫姬的眼神越来越幽暗,镜灵兽太过迅疾的速度让她十分忌惮,却是无法,感觉到那尖利的爪子已经慢慢要刺进自己的皮肤,巫姬声音一颤,声音嘶哑:“散开!”   白沧的蓝眸转了转,想起了白灵儿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悠悠道:“带我出去,不然我不仅划破你的脖子,还要划烂你的脸,让你死也死得很难看!”   女人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容貌了,特别是美丽的女人。   果然,巫姬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呼吸也一下子变重了。   在南疆巫族,她一向以美貌绝伦而自傲,就连阅尽天下无数美人的凤帝曾经也忍不住她的美色诱惑……   可如今……半张脸虽是一如从前般美丽,但另半张脸却是有了一个诡异丑陋的花纹图腾,生生破坏了那张美丽的脸。也正是因为如此,每月十五,封印松动时,理智与疯狂也变得混乱纠缠起来,此强彼弱。面对自己的女儿,那同自己有一模一样的容貌。还是那么鲜活美丽,巫姬心中满是嫉恨,那种燃烧在心中的烈火让她好几次差点将巫伊折磨死。   巫伊逃了,连做族氏的圣女都放弃了,跟一个男人跑了,抛弃了她。   现如今,除了那被封印在身体内的灵,还有那完好如初的半张脸,她已经一无所有了。   “好,我放你走……”巫姬的语气变软,但随即变得尖利起来:“但你要是敢划破半分,就算我杀不了你,我也势必杀了那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白衣女子!”巫姬见镜灵兽化成人形的模样和那个白衣女子一模一样,猜测那个女子定是对精灵来说十分重要的。指不定,她是镜灵兽的契约主。   巫姬猜错了,但却赌对了。   白沧直觉不想给苍澜招什么麻烦,更何况,这个半蛇半人的女人也太过凶残厉害了一些。抵在巫姬脖子上的爪子不禁往后移了移。   白沧另一只抓住了巫姬的胳膊,厉声道:“废话少说,快点带我出去!”   巫姬满心不甘,但还是答应了,被白沧挟持着走出了石门,刚在心底盘算着怎么哄骗后面的少年放松警惕,后颈一痛,昏了过去。   **************   “你是凤璟曌?不对,你不是他。”这时,小院中一个陌生的声音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凤暻晟刚抬起似是昏迷的白衣女子的下巴,脸上赞叹满意的笑容还来不及收去,便看到一双紫色炫目的瞳眸睁了开来,璀璨深邃得近乎让人沉迷,定定看着他。   “你醒了。”凤璟晟心下一惊,没想到她醒来得这么快,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将手撤了回去,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苍澜却是没有回应,猛地坐起身来,虽是一阵阵眩晕,那恍惚的视线却是没有丝毫从凤暻晟的脸上挪开,紧紧胶着着的目光让凤暻晟有种被窥破的慌乱感,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坐在另一侧的巫伊也是沉默地看着苍澜的举动,不知道她怎么了。   苍澜看着这个年轻的男子,同那个人相似到极点的容貌,那半张脸,一模一样的长眉入鬓,邪肆冷酷的凤目,脸上似乎无害的笑容……原来真是她错了……   闭上了眼睛,脸上的表情似喜似悲,低声道:“原来,你才是那个人一手暗中培养的替代品,真正的。遇到越多的人,知道越多的秘密,我才知道当初的自己有多愚蠢。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局吧,真好,好极了……”   怪不得她相隔多年后再见凤璟曌时会有莫名的困惑,还有那凤帝莫名古怪的态度。   那当年她占算所用的那个生辰,到底是谁的,现在或许隐约有个猜测了。   “姑娘你在说什么,我怎么有些听不懂?”凤暻晟听到女子的低声呢喃,也听到了那个“替代品”,那句“真正的”感慨语气。莫名心中很是不悦。   “我听见你方才说,凤帝不准你踏出东平镇半步……”苍澜等眩晕过后,慢慢从那宽大的美人榻上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面具男子,重复道。   苍澜心中涌起一阵难言的复杂,想到那个威严的中年男子,心叹:“真是好计谋,一个儿子替他治理好朝政,用完后就把所有的一切过错都推给他,一个儿子帮他平定了战乱后杀之后快,最后让他培养的傀儡替代品上位继承正统,就因为长得同他一模一样的脸……不过,最后还要利用仇恨逼得他弑父弑兄么,做一个狠绝无心的帝皇,而那样的人或许真的已经被灌输了统一天下的野心和图谋,就算没有,这样一头被压抑的凶狼会安分做一国之皇么……一生都有这样的父亲到死还设计着儿子们的一声,他们会不会太不幸了……”   凤暻晟见她眼中忽然流露出悲悯的目光,虽是不明所以,但心中还是不舒服到了极点,正想伸手点苍澜的穴道,手腕却是似是被什么细长坚韧的东西缠住了。   紧接着,脖子上也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你太大意了,五皇子。”苍澜还没有要把一切告诉这个被蒙在鼓里的男子,扬了扬手,让凤暻晟看清楚了自己手上了带着的指环。   银色指环上缠绕着数根蓝色的细线,而那细线全数尽数缠在了他的脖子上,手上。   凤暻晟一时惊怒,试图用内力将那些细丝震断,却是失败了。   苍澜有些苍白的脸上,带了几分淡淡的笑意,瞥了眼不知何时站在院中的众多黑衣人,语气随意道:“告诉你的手下,别轻举妄动,不然你的性命可就危险了。”   苍澜想起了一事,猜测问道:“我们的南下路线是你从凤帝那里得到的?”   凤暻晟没法动弹,没想到那些细丝那么坚韧,似乎只要他动一分毫,就会将他的脖子割破……虽是不甘心局势一下子变成了这样,但还是道:“是我在那人身边安排的眼线。”   眼线……苍澜嘴角勾笑,沉默在心内嘲讽道,想必是那个人故意泄露的吧。   第一百二三章 不归之途   【如果我回来,如果你还在。】   苍澜看了一眼已经愣在一侧的巫伊,忽然间将丝毫不敢动弹的凤暻晟的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同凤帝一模一样的容貌。   她是无法擅自做主改变一切,但可以阻止,道:“看来我是无法再等到九月了。”   “巫伊姑娘,我想你是有法子将五皇子的手下制住吧。”苍澜看向了愣在那里的巫伊,说道,“还是说,你想留在这里,被他用来威胁凤璟曌,看他在乎不在乎你,试试凤璟曌对你是不是真心?”   巫伊听着脸上一红,抬眼看了看那个白衣女子,脸色有些苍白的难看,却依旧淡定得站在那里,神色自在,没有一点身处困局的紧张……不禁想起了那个让她恨到骨子里的人,两人真是不是一般的相似……   凤暻晟见巫伊有所动作,刚想出言阻止,嘴巴刚张开,苍澜食指一动,便见他的手腕处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子。   那些黑衣死士忌惮着凤暻晟在苍澜手中,也不敢反抗,任凭巫伊将一只血色甲虫放在了他们的胳膊上,那血色甲虫立刻钻进了触碰到的皮肤,消失不见,巫伊转身伸开手掌,白皙的掌心里躺着一只更大的甲虫,便对着苍澜道:“叶姑娘,这是定身蛊,若是母虫不死,那么这些子虫一个时辰后就会死掉。”   苍澜看着那只血色发亮的肥胖甲虫,道:“也就是说,若是母虫意外死了,那些子虫马上就会死……而那死士也就活不成了……”   巫伊猫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猜出来,点头道:“子虫自然死亡,被寄生的那些人就无事……哎,叶姑娘,这不可随便……”见苍澜拿起了那只母虫,巫伊被吓了一跳,却是见苍澜毫不担心的模样,而那只母虫奇异地乖巧匍匐在这个陌生女子的掌心,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场面。   苍澜将那只母虫在凤暻晟眼前晃了晃,笑道:“五皇子,我想你这十几个死士也来之不易吧,你定不会为了我们两个小人物而随便失去那些忠心的收下吧。那就麻烦五皇子让我们安全出了罗府,出了东平镇吧……”   凤暻晟转头看着那个白衣女子,原来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有趣……容貌已经生成这般绝世难寻,常言慧极必伤……一时抛开脑中的思绪,爽快的答应了:“那么,放了这么个美人,实在很遗憾……那到时候,京都见了。”   就算那个人说过不允许他踏出东平镇一步,也不准他用凤暻晟这个名字,否则就杀了他……但今年的六国盛会,貌似很有趣……一直像只乖巧的宠物一样被圈养在这个小小的镇,他早就厌了……   而那些死士……对自己,忠心?   不过是那个人派来监视他而已罢了。   想罢,凤暻晟脸上露出一抹兴味的笑意,忽然倾身在毫无防备的苍澜脸上落下一吻。   苍澜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手下使劲,看着凤暻晟吃痛地扭曲地面容,才解了气。   “跟紧我了。”苍澜松开了天丝,走到了巫伊身前说了一句,便飞身而起,站在了屋脊上,待寻到了大门处。   而凤暻晟看着那离去的两个身影,对着藏在暗中的众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不用去追了。而后才垂下头,开始细细想着方才那个白衣女子的话。   苍澜刚出了罗府,就见不远处的两匹骏马,还有一个熟悉的白衣少年正站在那里对着她招手。   “我就知道你肯定一会就出来了,就在这里等着你了,看看,从那府里牵出来的,不错吧。”白沧一脸的兴奋,拍了拍身侧的两匹黑色的大马。   苍澜点了点头,却是关切得看了看他,“白沧,你没事吗?有没有受伤?”问完才见他白衣整洁,脸色也正常,不由放下了心。   苍澜话罢,另一个柔如珠玉的声音响起,是巫伊,还是忍不住问道:“我娘怎么样了?就是那个……有着雪蛇尾的女子……”   “是你?你怎么在这里,又想害我们被抓!”白沧看到了苍澜背后的红衣女子,见她竟然还敢出现,不由一脸愤怒,质问道。   苍澜拦住了想冲上去的白沧,安抚道:“白沧,不要闹了,我们不是还好好的么……有些事,我们还需要巫伊姑娘的帮助……”   白沧听到苍澜的话,但腰际处隐藏的伤口还是让他难以释然,这是他出来后受伤最重的一次了。但他不想让苍澜担心,只好作罢,却是嘟嘴扭过了头,埋怨道:“你就是脾气好,被欺负了也不生气!不过,那个半蛇半人的,有点可怕,我将她打晕了,没有杀她……”   “因为我料到了我们今天会没事。”苍澜摸了摸白沧的头,拍了拍身侧的马,“好了,我们赶紧去找我师父和赵静大哥吧,我先前在水镜中看到他们在东边……马上找到他们,我们必须要马上去南疆了……”   巫伊却松了一口气,不知是为那个人还活着,还是庆幸……若真是那个人死了,那被封印在她身体内那只凶残的灵定会占了她的身体,不然到时候,或许就成了东平镇的百姓的灾难了。   白沧独自骑着一匹马先走了,而坐在马上的苍澜,对着尴尬站在那里的巫伊笑着伸出了手。   “为什么要救我?”坐在苍澜的背后,巫伊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子,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我害你被捉,你难道不恨我……”现在还毫无防备得让自己坐在身后,就不怕她偷袭么?   苍澜专心骑马,淡如风的声音传进了巫伊的耳中:“没有到恨的地步……只不过,巫伊姑娘,若是你下次再敢动白沧一下,我会让你吃点苦头的……谈不上是救你,只不过是要利用你带我们进入南疆迷障林罢了,而你并不愿意回南疆,不是么,这样说来,我们算是扯平了。”   “我确实不想回南疆……若是这次回到那里,想必我再也不可能出来了。”她是族中私逃之人,就算是不被严惩,那面临的也定是一辈子的囚禁。   对于如今的她来说,永远待在南疆,不能见到那个人,已经算是生不如死了。   可她也知道,凤璟曌已经在她和凤帝之间做出了抉择,他明知道自己回到南疆会面临什么……   她早就应该死心了……从她作为棋子被从到西蜀成王身边的时候……   一时想入深,巫伊不禁将心中的话语低喃出声:“先前我并没有决定带你们去罗府,但是我想起了那个男人就忍不住恨你……他毁了我……”   苍澜的身子突然僵了下,看着奔驰在前面的白沧,低声道:“那个男人?你是说祁洛?”顿了顿,巫伊听到她依旧清冷的声音:“他伤你,是他的事,你恨我,是你的事。只要无关白沧和我师父,我都不会在意的,你也不必故意说那些话让我误解你……不管怎么样,就算你再不愿意,我也会逼着你带我们进迷障林的。”   巫伊不再说话,沉默地坐在疾驰的马上,耳畔擦过的风声混着自己内心的声音,和一点点冷却下去的绝望……还带着几分对身前白衣女子的羡慕,她有要保护的人,她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坚定地走下去,真好……能这般自信和淡然,洒脱和执着,都奇异般融合在一个女子身上……   难怪,祁洛会爱上她……何人会被这样一个女子爱上,那是何其有幸……   ***********   一辆雅致的马车疾驰在岐都城外的官道上,马不停蹄往东而去。   “吁——”外面传来了易风的喝止声,紧接着一阵争执的喧声隐约传进马车,千月睁开了闭着的双目,不用多想,也猜到了什么事,握着的手掌伸开,定定看着掌心的一个紫色铃铛。   看着那辆奢华的马车顶四角坠着的金玉铃铛,青木雕花,紫莲白纱,挡在马车前的灵姬眼睛忍不住一红,芙蓉面上满是黯然失落……这一次,他又想丢下她,独自走开。   重新抬头的灵姬恨恨地看着马车,似乎要透过那车厢门看到坐在里面的那个人,心中坚定默念道:“什么互不相欠……全是假的……你休想再说这话!”   想罢,袖中飞出一条红绸,缠上了马车,灵姬借力一跃,跳上了马车。   易风易尘对视了一眼,想起了女子带着的那条巨蟒,还是决定下马车躲一会好了。   “你来干什么?”灵姬刚钻进马车,便听到一个淡然无波的声音,可那话却让她恨得牙痒痒。   “自然是跟叶二少,以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也休想丢下我,一走了之,不然我恨你一辈子!”   听到她的话,千月只是睁着那双深邃的眸子认真得看着她,待看到那张初见时明艳如花的容颜,此刻满是泪痕,忍不住伸出手,帮她擦了擦。   他知道,灵姬长了一双妖媚的眼睛,看久了总不觉会被魅惑。   他知道,她看人的时候总是喜欢歪头,让他觉得很是调皮可爱。   他也知道,她从来不喜欢被自己抛下,不然她会生气很久很久……   千月抚了抚她的眉间朱砂,叹了口气,“灵姬,我去的是不归之途,难料生死,若真……我回不来了,也无妨,但若是你跟着我出了什么事……”看着女子因自己的话愣住了,千月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伸手将他抱在怀里,低喃道:“你若是出事,我会恨自己一辈子……我会心疼难过……”   第一百二四章 飞霜映雪   【面对喜欢的人,不顾一切很傻么,或许吧,但我从没想过后悔。】   听着这句她等了许久许久,以为一辈子也不会听到的话,灵姬心间一震,方才哭红的眼睛瞬间又变得模糊了,她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定是狼狈极了,却还是忍不住伏在那个人的胸口,狠狠地落着泪。   只是不曾想过,原来她以为的一厢情愿,竟然得到了那个人的回应。   千月低头,看着女子满头乌发带着几分凌乱,轻抚时还带着几分凉意,心中一揪,也不知道她站在那寂静无人的道上孤零零等了他多久。   胸口的衣襟渐渐湿润,那有些滚烫的泪水浸到里面的肌肤上,千月墨色的瞳眸中闪过几丝痛色,将依旧无声哭着的灵姬抱得更紧了些。   他以为只要将她推开,不留在自己的身边,那样就是对她好,因为他一直希望她平平安安的,那就足够了。   原来他错了。   相遇便是相遇了,再也回不到最初陌路一般,自己做再多,也不过是欺人骗己罢了。   灵姬的嗓子有些沙哑,纤指却紧紧扯着千月的衣袍,想永远都不要分开,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哭腔,道:“我很后悔……很后悔,若我当时候就紧紧抓着你不放手,就算你再不喜欢我,再讨厌我,我也该缠着你……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因为每日想着你念着你到心痛莫名……那日被韩谨派去刺杀雀阁的少主,没想到竟是遇见了你,其实我心里很高兴,竟然能再次见到你,但我却还是伤了你……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气你那么冷淡地待我……”   千月轻抚着她的长发,听着女子的哭诉,一声声安慰道:“别说了,灵姬,是我不对,我不该抛下你,也不该自以为是替你做主张……我以为你离开我才会过得更幸福,是我的错……”   灵姬听完,身子一震,心中隐约猜到了什么,犹豫着问道:“千月你是说……”   千月垂眸,深深看向了女子那双妖媚的眸子里,似是能直直看到她的心底,看到她所受的委屈和苦痛,身子后仰抱着她,背靠在了车厢上,沉声道:“那日,应是我该对你说声对不起。我了解你,你性子虽是急了些,但并非胡闹任性之人,而那日她受了伤,其实是我和她演的戏,设的局……就是为了逼你离开……我一日日想着要为叶家复仇,已经布局谋划了那么多年,是不会放弃的,而那样没有以后可言的我,不想把你栓在我身边,也不想害了你。倘若我真拉你进了那死局中,日后你若是后悔了,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我怕……到时候我若真的不放手了,你会不会恨我……”   灵姬的双手紧紧扯着男子的月白衣袍,直起腰身,脱了他的怀抱,带着泪花笑斥道:“我怎么会后悔,又怎么会后悔,我灵姬的感情就这么不值钱么,付出了还要捡回来要回来……我以为你了解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想我……”   她的话还未说完,千月却是将她轻轻一扯,又让她跌落在自己的怀中,双臂紧紧箍着她的腰,让她一时有些错觉腰会不会就那样给勒断了。   千月低头,伏在了她的肩上,语气里带着些许遗憾感慨道:“真想不到原来我们绕了这么远的路又回到了起点。我早该明白的,也早该对你说,我喜欢你。初见你的时候,就算那么狼狈不堪的处境,你的眼睛还是闪着倔强和冷光,我想,那一刻我就动心了吧,因为从没见过这么凶的丫头呢……”   所以,在救下她后,身边从未有过侍女服侍的他,才默许了她留在了身边。   也所以,在进入西蜀成王府时,见到同样冒险进来的她,才会担忧得心跳都差点停了,后来不管她的意愿带她去了雀阁。   听着千月带着几分玩笑的话,灵姬噗嗤一笑,一直以来的心结已经全数解开,也伸臂环住了千月的腰际,芙蓉面上带了几分笑容,衬着眉间朱砂,明艳至极,泪洗过的水眸妩媚动人,也笑道:“可惜我当初第一次见你,我还以为自己遇见了来救我的神仙……”   千月嘴角一勾,伸手在马车里的小桌里拿出一个长长的布包来,打开了缠绕在上面的布后,露出了一把雪色修长的剑,道:“灵姬,送你件东西。”   “映雪?”灵姬呆愣地看着男子手中的长剑,忍不住伸出手,喃喃道。   “不,这是飞霜,你不是一直很想要它么,我就跟她要回来了。”千月又将自己腰间缠着得一把如银带的软剑抽了出来,将这双剑放在了一起。   飞霜映雪,剑影定情,碧落黄泉,不离不弃。   灵姬不知为何,伸出的手像是被狠狠蛰了一下,猛地从那剑上收了回来,疑道:“飞霜……竟是飞霜……那她……”   千月转头看见灵姬的神色不是惊喜,却是带着几分痛苦和悲色,心中不觉后悔当初那样那般作为,却还是轻声解释道:“这把飞霜映雪,原本是属于我姐姐的。”   灵姬愣住:“你姐姐?”   千月点点头,回忆道:“我不是大哥的亲弟弟,也不是九夜的亲二哥,我也不是叶家的二少爷。而你在水云见到的那个美貌女子,又生了嫉妒之心,是我的亲姐姐,她叫叶婉莹,是不是很好听的名字?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的,那个时候大哥已经消失两年了,呵呵,以前我一直以为我是他们的亲兄弟。”   灵姬抬眸,看了看他的容貌,同她见过的那叶思凡长得极为相似,任是谁应该都会认为他们是亲兄弟的。   千月顿了顿,又道:“自小我就生活在叶家,我和九夜最敬佩的便是大哥叶思凡,所以我们俩常常模仿他的言行举止。不过我们还是学不来很多,娘总说大哥他性子太淡,似是什么都入过眼云烟,难免日后会被人说是寡情冷意,但我和九夜知道大哥他不是这样的,他生来就是那翱翔的大鹏,深海的鲲鱼,天地宽广,处身自在,不管我们怎么学他,终是学不来这一份气度。”   灵姬凝眉,想起了那个经常笑吟吟的男子,一袭寒衣白袍,眉间红砂,姿态着实闲散慵懒,对谁都是温然的样子。   又想起了两个人,一个白衣女子,一个白衣少年,姿容双绝,还是难得一模一样的,不由道:“他对他那两个徒儿极好的,尤其是那苍澜。”   原先她也知道本是两个不过十岁的小童,只是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那苍澜竟是变成了一个妙龄女子。   千月笑着点头,将那把飞霜放到了灵姬的手上,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色黯淡许多,语带悲凉道:“自是如此,当年大哥他身上不禁被下了双珠夏花之毒,那些可恨之人竟然还拿他当试药的药人,就为的是得到双珠夏花的解药。以毒攻毒便是他们用的法子……那个时候爹娘早已遇害,而大哥为了救我们甘愿当了那药人……后来,我们被舅舅他们救走时,还以为大哥他已经死了……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在水云巫山待了整整七年,期间不知忍受了多少剧毒之苦,换做是任何人,知道自己中了双珠夏花,都撑不下来吧。而那时,陪在他身边的也只有苍澜一个人而已……”   灵姬听完,不觉握紧了手中的剑,心中满是震骇,想不到那样一个如闲云野鹤般逍遥之人竟有这般遭遇,叹道:“竟是这样!他不愿你们担心,宁可让你们当他死了,也不去找你们,是吧?我在韩谨那里听说过双珠夏花,从中毒到毒发,九九八十一天,倘若硬气的,挺过这八十一天,也是每月定要受着那万蚁噬骨般痛苦,能熬得住一年便是好的了……日日就那样数着死亡的时日,若真是一个人孤寂面对着,谁能承受的住?或许,苍澜便是你大哥能活下来的救赎吧。”   千月抚了抚灵姬的长发,见她因为叶思凡的事也带了几分伤色,不由开解她,其实也开解着自己,坦言道:“苍澜是我大哥的救赎,但你也是我的救赎。我原本打算替叶家报仇雪恨,而姐姐为了助我一直留在东月国,委身花楼。虽说她身边有人替我护着,但我总觉得对不起她。但我又念着叶家对我的养育之恩,大哥他身上毒未解,我想把雀阁交给九夜,让他同瑶华韵凝一起辅佐少主……至于我,叶家之事,在东月牵扯甚广,我只有七分的把握,还不能泄露了我同雀阁的关系……所以,本想着踏上这条不归之途,我还想,若是你不来,我也是放心了,而你……日后久了,或许就会忘了我吧……”   千月的神色带了几分自嘲,握紧了灵姬的手,轻声道:“其实,我也知道的,当初明明知道有这么一天,还忍不住去招惹你,如今就算是为了你,我也该不放弃任何一丝希望的,对么?”   替叶家报仇,沉冤得雪,远非想象的那么容易,因为那双珠夏花,更是牵扯到朝廷和宫中之人。   灵姬心中欢喜他是念着自己,为她着想,握住了你飞霜刀鞘,抽出剑来,在指尖爱一划,血珠子立刻流了出来,随即应声道:“不管这路途是什么,我便同你走下去,这飞霜映雪便是我们的印证。”灵姬将那血珠滴落到千月手中的映雪剑上,嘴角勾起一个笑意,想了什么,不好意思道:“只是我想不到那叶婉莹竟是你姐姐,我对不起她,当初我偷了她的画像,因为上面全是你……而那些我没法带走的,我全都烧了……”   “那倒无妨,画没了,以后还会能再画。就当是给你解气了。我姐姐她还说,我那样赶你走,说了那番狠话,要真是换不回你的等待,可就真白费了……好了,说了许多,我们也得赶路了,你有其他想问了,路上便可问我……”   千月说完,见灵姬点了头,便倾身撩起车帘,对着马车不远处的两个青衣人挥了挥手,道:“易风易尘,继续赶路吧。”   而那易风易尘听着主子发话了,赶紧回到马车上,想着这些二爷的夫人总算是定下来了,也了却老管家陈叔的一件心事了,也不枉他俩暗中故意透露路线说给那灵姬听,二人相视一笑,挥鞭赶着马车继续向东而行。   第一百二五章 迷障林行   【已拥有的便是同天一样大,失去的便当做风一样轻。】   黄昏之际,却是看不到一丝的阳光,迷蒙的白雾充斥着密林的每一个角落,树木高大而又茂盛,不同于在中原之地见到树的坚挺笔直,迷障林中的树枝干虬结弯曲,那些盘根纠结的惨绿藤蔓缠绕在黑褐色的枝干上,空气里带着几分潮湿的泥土气息,略含腥味的风将几人的头发吹散开来,露出了一张张疲惫苍白的面孔。   叶思凡一行人从东平镇出来就一直不分昼夜骑马赶路,一路向南而行。而途中本是五人骑着五匹马,但后来路过南疆边境的一个小镇时,白沧因着腰际的伤裂开而晕倒,变回了镜灵兽的模样,被苍澜抱在怀中,而赵静半扶着意外着了伤寒的巫伊同骑一乘。   巫伊却是忍不住逃跑了几次,都被苍澜给找了回来,最后叶思凡看着苍澜疲惫不堪的样子,终是给巫伊和赵静二人身上下了秘毒,最后才能这般顺利到了南疆迷障林。   苍澜看着那林中一片白雾,什么都看不清,但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经过迷障林,度过无底渊,想必找那凝灵珠就不算太费事了,转身将一个小瓷瓶递给了巫伊:“这是你们二人的解药。”   巫伊一愣,没有立刻接着那个小瓶,反而带了几分疑惑,看了看扶着自己的赵静眼中同样的不解,道:“叶姑娘不是要我带你们进迷障林么?怎么……”   苍澜兀自将手上的瓷瓶放在了巫伊的掌心,紫眸中满是平静,淡淡解释道:“给你们解药,巫伊你只要再继续带我们到了无底渊就可以了,就不用再带我们继续往前走了。你和赵大哥可以去捕一只灵先回岐都,我们随后几天就会到的。”   若是没有巫伊,恐怕他们根本不会这么快找到迷障林的入口,更或者是永远找不到。   迷障林远比那些天险还要可怕许多,本是将南疆和外部隔开的一个天然屏障,林中危险重重,那看似普通浓厚的白雾却是有毒,凡是外来的生物一旦被沾染上了,就会立刻被腐蚀。更别说迷障林中蛇蚁毒虫遍布,更是危机难测。   踩着地上厚厚的腐叶,苍澜和叶思凡心中却并不担心这个,他们在意的是,如何找到通往无底渊的那条路。南疆密林地域太广,他们也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巫伊这才想起了什么,凝眉问着身前的白衣女子,道:“叶姑娘你们去无底渊做什么?”   无底渊是南疆人心目中真正的禁地,半步不得踏入,因为那里远比世上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凶险莫测。   苍澜侧身看了看叶思凡,经过片刻的休息,他的神色勉强好了些,又看着怀中依旧睡着的镜灵兽,轻声回道:“找凝灵珠。”   赵静扶着巫伊,却是在叶姑娘话罢后感到她的身子剧烈得颤了颤,虽说并不知那无底渊是什么地方,但看着眼前这个有些诡秘的密林,心中还是猜到了几分。   巫伊不知说些什么,点点头道:“你们……好吧,那我带你们去无底渊。”   苍澜叶思凡见巫伊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锦盒,苍澜想起了在东平府见到的那只定身蛊,以为里面还是什么蛊虫,却是意外发现里面只有十几颗黑色的药丸锦盒打开来,几人立刻闻到一股浓烈的腥味,难闻得令人作呕。   叶思凡闻着那股味道,却是暗中皱了皱眉,这个味道……怎么有点熟悉……可肯定这种药自己从没有制过。   巫伊不管几人的脸色,将那个盒子伸了出去,解释道:“一人一颗服下去,可保我们安全走过迷障林。虽然这个味道有点奇怪……”   叶思凡率先拿起一颗药丸,放在鼻下闻了闻,腥味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兰香,问道:“巫伊姑娘这药是从何而来?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药是南荒子前辈所制?”   巫伊的手一顿,猫眼般黑亮的眸子闪过一道暗芒,看着那个笑吟吟的温雅男子,却依旧想不出他究竟是什么人物。   叶思凡看到巫伊的眼神,也没有做掩饰,点头道:“我名为叶思凡,南荒子前辈算是我师父楚石的一个故友吧。”   巫伊听着楚石这个名字,心底却是冷抽一口气,一个是让人闻名色变的毒王,一个是江湖上早已隐迹的半仙。   而巫伊听到叶思凡这个名字,不觉蹙起了眉,怎么是这个名字,是巧合?   叶思凡想起楚石,早些年还随他来过一次南疆,不过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南荒子同他师父的关系亦敌亦友,更何况两人算是情敌吧,叶思凡叹了口气,所以两人的过节还是比较多一些吧。   而据他所知,如今南荒子前辈很有可能就在南疆了。   苍澜见叶思凡的神色不太对,关切得看了过去,叶思凡不由笑了笑,道:“澜儿,放心,没事的。”   巫伊看了看二人,垂眸掩去了眼中的情绪,过了半晌,才出声道:“你们谁身上带着绳子?”见几人看过来的疑惑神色,巫伊面带担忧道:“迷障林中布满了瘴气,我给你们服的药丸可保我们安然避过那瘴气,但这林中还有其他的危险,比如说南疆祖祖辈辈在这里设下的诡异多变的阵法,既是防止外人进入南疆,也不许南疆人走出这片土地,着实难以应付……我们连赶了几天路,早已体力不支,而这眼看着再过一个时辰便要天黑了,我们现在已经走了进来,我们想退也退不出去了。”   听到巫伊的话,赵静文雅的面容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回头看向了来路,却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带着几分潮湿的腥味,而那路此刻却长着一棵棵错综生长的青色古木。   叶思凡也看到了这般诡异的场景,他们似乎已经进入了这个迷障林的迷阵了,只是……耳畔似是传来一阵沙沙的声响,似是一阵微风路过地上的层层的腐叶,在此刻安静得有些过分的林中听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澜儿,屏住呼吸,不要乱动。”叶思凡低低出声,便拦腰搂住了站在身侧两步远的苍澜,又紧接着后退了数步。   巫伊和赵静也听到了那番声响,脸色也有些凝重,这个诡异的密林着实危机重重。巫伊就算是从小生活在南疆,她也只走过一次迷障林,那次还是同凤璟曌一起走的,凤璟曌似乎对南疆颇有了解,但巫伊记得,跟在凤璟曌周围的十二个暗卫,等从这里他们护着自己和凤璟曌突围出去后,已经只剩下了四个。   那阵沙沙的声音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但几人皆看到那被他们空出来的那块地上,不断在腐叶下钻动的奇特虫子,黑色的硬壳上泛着几分白银色的冷光,两寸长左右,而如今那些长相奇特的虫子正朝着一个方向迅速地蠕动着,沙沙的声音响了好一会儿才消失,而那不大不小的声音偏偏在这个林子里听起来分外的阴森。   巫伊的担忧更深,这般景象并不是能常遇见的,一时因病而苍白的脸上涌起了一片不正常的红晕,赵静扶着她的胳膊,喘息着的巫伊借着这份依靠,带来些许安定。   巫伊如珠玉般莹润的声音带了几分暗哑,道:“那是尸虫。”顿了顿,解释道:“慢慢跟着那些虫子走吧,我们服了幽兰,尸虫是感觉不到我们生人的气息的。若是所料不错的话,或许我们可以跟着它们走到无底渊附近的无名池,现在是七月末,该是它们在无名池繁殖的时节。”   无名池并非真的无名,而是因为……太过恐怖血腥而不想被提起。   苍澜心中一动,看了看手上套着了指环,默念一声,便见一条条泛着蓝光的长丝缠上了几人的衣袖,紫眸中闪着神采,道:“应该没人带着绳子,就先用这个代替一下吧,这个长丝很坚韧的。”   稍后众人又商讨了片刻,便决定赵静扶着巫伊走在前面带路,而叶思凡和苍澜抱着白沧走在后面,几人被天丝缠结在一起。耳中听着那沙沙的声响,避开一路遇到的种种近乎怪异丑陋的生物,小心翼翼得往前走去。   第一百二六章 万丈深渊   【有人说,闭上眼睛,不要让别人看透你的口是心非。】   不知多少数目的尸虫爬过地上厚厚的腐叶,沙沙的声音给死寂的密林中带来了几分不详的气息。   被苍澜手中的天丝缠绕住的几人,彼此依靠着,一步步随着那沙沙的声响往前挪动着,漆黑夜幕中,密密麻麻的尸虫已经在地上看不出模样来。就这样连着走了近乎一个时辰,密林中已完全变得漆黑一片。巫伊和赵静皆是带着几分惊讶看着缠绕在他们他们身上的细丝,不过发丝粗细,此时正散发着淡蓝色的光芒,浅淡的亮光却为他们照明了几分脚下的路。   “叶姑娘,方便说一声,这……是什么宝物吗?”为了凤璟曌的宏图而四处奔走卖命的赵静自诩见多识广,却是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件如此神奇的宝贝,不是刀剑,却拥有不输于刀剑的坚韧。他们四人赶来南疆的路上,赵静亲眼看见那名为叶苍澜的女子用这几根细丝杀死偷袭他们的黑衣人,连他们的来路都不曾问一句。当时,赵静看着白衣女子就那样云淡风轻取了几人的性命,最后转身,平静得告诉他一句,不要把看到的场景告诉其他人。   而那时,赵静也看到了女子眉间隐藏不住的焦灼和不安,那时不明白,这个一向淡然的女子究竟是为了何事而那般烦恼。   苍澜食指动了动,紫眸落在正在前面带路的二人身上,并没有打算隐瞒什么:“天丝,只有摩罗的天算师才会拥有的护身兵器。”   赵静扶着巫伊,忍不住顿住了脚下的步子,没有再动弹分毫,黑色的林中,二人的神色在淡蓝的光芒下满是惊然,止不住的惊呼出口:“摩罗天算师?!”   叶思凡握着苍澜的手一顿,苍澜的脸上带了几分莫名的笑意,点头应道:“对,我是第十代摩罗天算师。”   对于赵静来说,摩罗天算师在他们这些寻常人看来就如同神祗,神秘,而又强悍的存在。   对于巫伊来说,知道身后的女子是天算师后,更多的还是骇然,和一份莫名袭来的喜悦。   巫伊不同于赵静,她本该是南疆巫族的圣女,对于有些事知晓的更多些,不由犹豫着道:“可是,据我所知,摩罗第十代天算师早就……”   赵静听得一脸莫名,看见巫伊脸上的复杂神色,开口道:“早就怎么了?”   感觉到巫伊的迟疑,苍澜脸上的笑意愈加明显,紫眸中闪烁着幽暗的光芒,对上巫伊看过来的妖媚双眸,没有丝毫的躲避,因此她也看清了巫伊女子暗中眼中闪烁着喜悦,嘴角勾起,淡然道:“摩罗第十代天算师早就死了,而我不过是……一个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罢了。而这天丝,也只是别人见我同她长得一模一样,而赠送与我的。”   话落,赵静和巫伊的神色一怔,皆是错愕。   不是没有听说女子话语中的调侃之意,尤其是巫伊,因为心中刚才萌生的念头,俏脸在漆黑的夜色中红了红。而这番说笑的苍澜……让他们觉得十分奇怪。   苍澜却是没有理会他们的错愕,而是看着赵静的方向,继续道:“不过这天丝确实是摩罗天算师所有,每一代的天算师若是生命陨落,身体停止呼吸之际,他们的灵力同时会化作天丝残存与世。所以,就算是一般人得到这天丝,使用起来也非同一般……”   听到这里,赵静的眼中闪过一道异样,被他扶着的巫伊感觉到了他的手也带了几分颤抖。   巫伊心中带了几分突然的警觉,不明白那叶苍澜为何突然说到这么一件事上。   这天丝的来由……还有赵静奇特的反应……   叶思凡本是闭着的眸子此刻也睁开眼来,却是打断了几人的谈话:“那群尸虫停在前方不动了。”   被叶思凡打断,苍澜嘴角的笑意倏然间隐去,心中想着还是寻着一个别的机会再跟赵静说这件事吧,或许,叶思凡已经有所察觉了。   然密林的夜色中,苍澜却没有看到叶思凡,因为他们方才的对话陡然间变得苍白起来的脸。   赵静抱起巫伊护着她,小心避开了脚下一只毒蝎的袭击,紧接着,巫伊的双眼却是紧紧盯着前方,语带颤音道:“那是,因为无名池到了……”   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无边恐惧。   “嗖——”   正待众人想要向着那无名池迈进,空气中却是传来一声声尖锐的破空声,四周像是有无数利箭正破空而来,挟带着夜的墨色恐惧,密密麻麻织成了一张罗天大网,刹那间笼罩了四人。   叶思凡平静温润的脸上闪过一道暗色,喝道:“快点闪开!”   动作快得几人都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腿上一痛,便被叶思凡一脚扫得趴在地上,也因此,叶思凡躲避疾箭的动作慢了一拍,无数闪着寒光的箭险险擦过他的身侧,血珠从脸上的伤口中溅落在地。   天丝从四人的身上滑落在地,蓝莹莹的一地,冷冷的光照亮了眼前的场景。   看到叶思凡方才的危险境地,苍澜的脸上闪过恐惧的神色,待她反应过来时,叶思凡早已经喘着气单膝跪在她的身侧,双手垂落在腰侧。   而那破空袭来的无数利箭像是被什么东西挡在了一侧,发出“砰砰”的撞击声,也因此让跌坐在地上的几人安然无恙,没有受丝毫的损伤。   看着那个保护他们的无形护罩,苍澜脸色一白。   “师父,师父……雍鸣……你怎么……”苍澜着急的语无伦次,用力攀住叶思凡的双臂,待感觉到脸上被有什么液体滴落,心脏瞬间被狠狠握紧了,“师父,你受伤了……你怎么能用雍鸣……”师父用雍鸣保护了他们……那师父体内的毒怎么办……没有雍鸣去压制……   一直以来的不安和担心在此刻全化作了现实,苍澜一直以为,这一天会来得可以迟一些。   正如苍澜所担心的那样,没有了雍鸣护体,叶思凡早先因为被当做药人而积攒的千百种剧毒此刻都在身体中搅乱发作起来,如同万蚁啃噬的痛苦,一瞬间,他都要以为自己的皮肤每一个毛孔都在流血,但还是得压制声音中的颤抖,安抚着身前紧张的人:“无事,澜儿,我们还是赶紧去无底渊吧……”   苍澜猛地摇摇头,紧紧扯着他的衣襟,看着四周,急道:“不要……我们现在不要去那里……师父,不要再用雍鸣了,好不好……你的身子受不住的。”   强压的哽咽,硬生生止在喉头。   这一天……在她那无数的梦境中出现的一幕……她曾以为是荒诞梦境的一幕,此刻化作了现实,出现在她的面前。   而这,对于早已丧失了大半天算师能力的苍澜而言,是最可怕的事。   因为她早已无力去阻止一切的发生了。   叶思凡努力平缓了自己的呼吸,勉强用力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道:“澜儿,我们现在就去那里……好不好……”   留在这里多一分钟,几人的危险就多一分……前进一步,面对那危险莫测的无底深渊,便是抉择最后他,是生是死……他知道苍澜在担心什么,但他要赌一把。   即使他活不成,他的澜儿也要安然走出这里,好好活着。   刚才那阵箭雨已经悄然停息,而看那距离,暗中放箭的人绝对离得这里不远。   天丝依旧散落在地上,散发着淡淡的蓝色荧光,也映照出几人凝重的脸色。   蓝光下,看着地上散落的红色箭头,冰冷至极,奇怪的箭身恍若静止的蛇体,巫伊低喝一声:“是南疆人!”   四周被叶思凡方才撑死的结界此刻已经消散破碎,巫伊的声音也正好传播在夜色中,分外的寒意逼人。   从知道他们要来的地方是迷障林后,巫伊就知道,他们这次遇到最大的威胁不是那迷障林,不是无底渊,也不是这些毒虫蛊物,而是南疆人。而那叶苍澜和叶思凡来南疆无底渊的目的……所求的凝灵珠,应该是那渊中龙神之子的宝物!   只是,他们这次进来的无声无息,已经避开了所有的机关,那些人是怎么发现他们的!   但此时的情形完全不允许他们再做思考,在巫伊说出那一声“南疆人”后,苍澜却突然间将天丝迅速取下放在了赵静的手上,厉声道:“快走,赶紧离开这里!”   赵静还未反应过来,苍澜双手一翻,十指在胸前摆着一个个繁复的结印,晦涩难懂的话语从女子的唇中吐露。赵静和巫伊忽然间睁大了眼睛,因为白衣女子的身影愈来愈清晰,身上散发着同那天丝一般淡蓝的萤光,如同水般柔和的光芒照在两人的身上,渐渐将他们笼罩起来。   连同那个脸色如雪般苍白的男子,叶思凡。   而那自始自终闭目结着手印的女子,在那片蓝光中显得越发倾城绝色,却是带着迫人的冰冷寒意,孤傲的神色像是高高在上的仙人,无半分温柔情感。   第一百二七章 步步杀机   【此刻错过,此地错过,此生错过,却不知,何时何地何世会再识再遇。】   苍澜冰冷的紫眸看着赵静和巫伊,红唇轻启,吐字如冰:“今日保你二人的性命,不是为救你们!我要你们离开这里后,就送我师父安全回到水云巫山,去找一个叫白灵儿的女子。”看着二人怔愣错愕的神色,嘴角划过一丝冰冷的弧度,说出了埋藏在心底的咒誓:“你们可当这是威胁,巫伊,你心中所念所想,我会帮你达成。而赵静你求不得的东西最后我也会带给你……只是,倘若我的师父有半分损伤……等待你们的将是生不如死。”   倘若有半分迟疑,或许,是不是自己就不会做这么一个决定。   在很久之后,巫伊和赵静回想起这一刻的抉择,心间都会出现片刻的茫然。   那一刻,他们的毫不犹豫,像是被人蛊惑了一般,也改变了多少既定的命运。   欲念是什么,它很久很久之前就扎根在心底,一点点萌芽生长,悄无声息地,直到有一天,你发现了它的存在。而那时,毁不得灭不得,因为它早已经渗进你的每一寸身体,每一滴血液,无处不在。   巫伊贪念的,便是那多年前同凤璟曌相遇的那一幕,那一刻在心底许下的誓言,要同这人白首相携,生死同衾。   而赵静掩藏在心底的那一丝幽暗,被女子一句话,不明不白指出时,出现的不是慌张,而只是一阵讶然。   看着被放在手中的天丝,赵静下意识握紧了它,毫不犹疑点了头。   而叶思凡除了无奈的躺倒在那里,什么也无法去做。   蓝色的光晕一点点扩散,变亮,直到照亮了四周的场景……虬结阴森的古木,骚动乱窜的毒虫蚁蛇,腐烂堆积的叶子,几人各异的神色,萦绕在这里却一直是沉默。   看着眼前的奇异到美丽至极的景象,叶思凡的嘴角露出一个苦笑,为了延续他的命,他的澜儿还要继续牺牲些什么……意识却是不受控制的模糊起来。   苍澜抬眼,看向了远处那一片幽暗的所在,似是在同什么对视一般。   嘴角隐去了笑意。   谁是谁的诱饵,谁是谁的猎物,而谁又是有谁的,劫数。   罗胜抬眼看了看站在前方的男子,一袭蓝衫,隽雅清贵,曾以为的那张温和年轻的脸上此刻面无表情,一双浅淡的双瞳在淡蓝萤珠的映照下,沉寂幽深,看得人心中莫名的一寒。   随后罗胜的目光随着这位西蜀成王的眼神看过去,本以为早已死在他们乱箭之下的四人此刻却是安然坐在地上,看得他一阵惊愕,随后皱眉,那密密麻麻的毒箭射到四人周围时便被什么弹开了……猜不出有什么古怪,罗胜对着身后蛰伏的众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放箭。   祁洛没有回身,却是淡淡出声道:“罗先生,请等一等。”   罗胜的手势顿住,不解询问道:“成王,这……”   习惯性抚了抚拇指,却才发现那里的玉扳指早已经不在了。祁洛无声失笑,抬手指了指前方出现的那片蓝莹莹的美丽场景,容颜冷漠,为他解惑道:“摩罗天算师绝学之一,彼生界域。如果冒然攻击或闯入,界域化镜,我们会遭到箭雨的反噬。”   罗胜听得心中一震,喃声问道:“摩罗……天算师?”目光似是被牵引着一般,看向了不远处。入目的是一片蓝光,化作一方护盾护在四人的周围。罗胜惊讶于那四人中竟有摩罗天算师的存在,锐利的双目中刹那间迸发出两道厉光,也不管祁洛所言,再读扬手,势必要置那四人于死地。   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早已经四十岁的罗胜是南疆巫族的族长,自从几年前两位圣女的私逃,少了圣女的庇佑,巫族已渐渐没落,而一直同巫族并制南疆的灵族却是一点点壮大起来,这种威胁日夜压在罗胜的心头……巫姬和巫伊的私逃,不仅让巫族失去了圣女,也失去了传承的圣子血脉。   然而,巫族的没落并非全是因此而致。但罗胜却仍旧把一切都归咎与巫姬巫伊母女二人的背叛上。若没有圣女相助,凭着他们自己是无法出去南疆迷障林的。   “摩罗天算师的不死之身……”,这是多么大的诱惑啊,罗胜忍不住喃喃自语,从没有想过,成王祈洛花了大笔的金银,也不过是为了要围猎这么珍稀的”猎物“。关于天算师,早已经被天下人传的神乎其乎,罗胜知道的并不是太多……但他却是知道一个重大而又遥远的秘密,此刻,那个秘密被他攥在了手心,会让他实现一切。   “不死之身?”祁洛回过神来,看着眼神狂热的男子,淡色的眼睛冰冷无情。   罗胜眯了眯眼,看着那蓝光已然渐渐变淡变暗,中间的人影也渐渐显露出来,心中压抑得东西一下子变得汹涌而无法抑制,连说话的声音也带了几分颤音:“成王,摩罗的天算师早已经死了……倘若真如你所说,那蓝色的光晕是彼生界域的话,那么这个摩罗天算师就应该是涅槃重生后的超脱所在了,那这天算师的身体便成了最好的……”最好的蛊器,那样的话,若是趁着那天算师不备,他或许能将这人抢过来。   罗胜心中盘算着,一侧的祁洛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一道寒光自袖口闪过,便听得血肉被隔开的声音,让守在两人身后的众人,一阵心悸,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族长在瞬间被这个年轻的蓝衫公子给夺取了性命。   祁洛看了看躺在手心的银色短匕,不再看地上睁大眼睛死不瞑目的男子一眼,淡然出声,似是在警告着身后的众人:“不是你的,就不试图妄想得到,否则,等待你的……将是死。”   这般快的身手,连一向在巫族强大无匹的族长都没躲过,众人心中虽是激愤,却仍旧害怕得没有出声。   一阵死寂的沉默后,人群中忽然间走出一个人影,对着祁洛俯身跪拜:“罗空拜见成王爷。”   祁洛扫了地上的人一眼,刚毅的眼神,健硕的体魄,身上的衣衫却是极差的,甚至几处还有补丁……于是眼睛一转,问着罗空道:“你是罗先生的儿子?”   此刻,还称呼地上的人为先生,并且这个人还是他杀的……罗空暗叹了声这位贵公子脾气着实古怪。   丝毫不敢有任何的隐瞒:“我是他的私生子。”   祁洛忽然间露出一个笑意,看着眼前的场景,似是想到了什么,道:“这么说来,你平时也过得并不是有多好。”   就连一个新族长继承的仪式都不曾办过,然后面对强大的对方,又有谁会敢于说出心头的愤怒。没有人。   就这样,罗空便成了巫族的新一代族长。   二人这片刻的对话,苍澜那里却是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看着四周空荡荡的,不再有那三人的身影,苍澜有些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欣喜,和不舍。   片刻后,四周变得漆黑一片。   天丝早已经交给了赵静,而那叶思凡连着赵静巫伊二人也会被她送到迷障林外……这一刻的离别,也不知道今生可有缘再次相聚。   想到自己心中未曾说出口的话语,苍澜闭上眼睛,不让任何意思悲伤的情绪流泻,起码这是她在面对即将到来的那个人的,保留到最后的东西。   “师父,你要好好的。”   “如果,你会等我的话,我会安然回来的。”   “我答应过你,永远会陪着你,我不想食言……”   步步婆娑,脚步挪动,苍澜却是睁大眼睛看着漆黑的夜色虚空,不过一会却是渐渐睁大,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景象。   看着那个早已经消失许久的人影,此刻却是在眼前见到,触手可指,恍如一梦:“镜魂——”   尔后,看着背后站在幽暗之处的人,苍澜烦躁的心一点点安静下来。   苍澜嘴角勾笑,心中暗道:“祁洛,这个陷阱是你为我挖的,那我们便看着最后是谁先认输。”   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祁洛不再理会那个罗空,而是转过眼来看向了那里,却只是看到了一一片黑暗。   那个女子早已经不见。   祁洛皱眉,一侧的罗空见他这般神色,小声指道:“那个白色人影,已经往前走了一会了,想必也是去那无底深渊去的。”   无底深渊,藏有神龙之子的宝物。   苍澜迈着步子,寻着先前尸虫停下的位置,一点点往前走去。   祁洛听罢罗空的话,却是沉默了一会儿,示意他们先回去,只留下罗空一个人为他支路。   众人纷纷散去了。   罗胜躺倒在地的身影不久之后就被从地上爬出来的尸虫一点点覆盖之每一寸肌肤,血肉骨头的啃咬声,像是不祥的长歌回荡在众人的耳中。   罗空随着祁洛往无底深渊而去,临走时回头看了看地上的那个男人,面无表情,说不得心里是什么感受。   第一百二八章 长梦已醒   【时光给我的答案,你才是我掩藏在心底最大的秘密。】   脚步轻移,苍澜踩着厚厚的腐叶,往那突现的光亮处走去。   而她的身侧却同行着一个淡淡的人影,轮廓氤氲成模糊的光晕。那人影较普通人一般大小,此刻正诡异得往前飘着。   苍澜侧脸,看了看那个人影,淡淡道:“镜魂,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   镜魂摆了摆手,语气很是随意道:“你的水镜界域很不稳定,上次我差点就消失了……不过,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受伤了?”   苍澜想了想,却是不记得什么时候自己什么时候受过很严重的伤,最多也是前几日被巫伊偷袭,中毒晕倒,被人带到了罗府。   “或许是,我以前的记忆渐渐记起,而我的界域也因此不太稳定了吧……”   镜魂前进的身影突然间顿了下,伸出模糊的手握住了苍澜的手腕,在感受到女子冰凉的体温后,才道:“羽,你等等。”   镜魂话罢,苍澜还来不及询问,便感觉到被镜魂握住的手腕针刺般痛了一下,而后,一种灵魂被撕扯的痛感传遍了全身,让她的全身剧烈得震颤起来。   蓝色的光亮像是水流一般,从两人接触的手腕之际传来,苍澜缓缓睁开眼,看着出现在镜魂手中的白色物体。   那是蜷缩成一团的小兽,长而柔顺的毛发静静服帖着,往日机灵明亮的蓝眸此刻紧闭着,安静躺着的模样无端让人觉得一阵脆弱和可怜。   苍澜紫眸中透出几分不解和迷茫,看着那个被镜魂,似是从自己身体中抽离出来的镜灵兽。   白沧不是应该……和她师父一样被送走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镜魂伸出食指,戳了戳依旧安静睡着的镜灵兽:“你和它签订了契约?”   苍澜摇摇头,有点迷茫:“……我不记得了……”   她想否定,但先前的一幕,却是让她瞬间失语了,白沧怎么会在她的身体里……   镜魂摇了摇头,身上的光晕也随之晃了晃,让那先前看起来模糊的身体清晰了几分,苍澜能隐约辨别出镜魂的表情了,却是听见它道:“看来它受了很重的伤……我说奇怪么,你的界域不稳定,我还以为你是受了什么重伤,没想到你捡到了这么一个宝贝。”   语气中带着几分恍然大悟,却是让苍澜愈发不解了,“什么意思?”   镜魂忽然间沉默了,像是看见什么奇怪的事物一般,眼睛定定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有些模糊不清的脸上突然间出现一个笑容。   语气一转,镜魂的语气恢复了平静:“别问了,时候到了你自会知道。你到这里来,不是要找什么东西吗?难道,我们身后跟着的那两人也是为此来的?”   苍澜看了看前方,才发觉她们已经走到了路的尽头,这里是一处陡峭的悬崖,她们的脚下是崖顶,强劲激烈的风从崖底呼啸着而起,白色的衣裳飞舞而起,在夜色中闪烁着淡淡的光芒,让白衣女子看起来犹如仙姬临世。   想起了那个年轻男子,苍澜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语气漠然:“或许吧。”而后,目光放在了镜魂的手上那一团白色的镜灵兽上,沉默了会,“你替我护着他,过会儿我就回来了。”   说完,脚步向着那悬崖处迈了一步。   镜魂伸手指了指那空荡荡的一片黑暗,混沌的没有一丝光亮,问道:“是这里?”   苍澜从那残破的记忆中寻找了出些什么,道:“恩,传说中的龙神之子的宝物,凝灵珠,就在这无底渊的崖底。”   而那凝灵珠,是救她师父最后需要的一样东西。   镜魂的声音中似是带着惊讶,声调也拔高了些:“你就这么跳下去?不怕摔得粉身碎骨么?”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苍澜笑着反问道:“我该怕什么……”   镜魂也向前迈了几步,试着感受了一下从崖底传来强劲的风,激荡的空气中似乎还压抑着什么神秘未知的气息,就算是它,也忍不住心怵了下。   这时,苍澜的紫眸闪了闪,“你知道的,白沧已经和我定了契约。”语调奇异得带了几分温柔和蛊惑。   站在崖边平息心绪的镜魂一时不觉,随口接道:“自然知道,你看看,我以为你受了什么重伤……但现在看来你倒是好好的,你这个镜灵兽是天下奇兽,什么都难以伤它,而它此刻只能躲在你的身体里,进入了安眠醒不来,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它替你承受了一切,所以你才好好的,只是……”   语气一顿,镜魂才发现到自己的意识被控制了,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却是难以再收回了。   因为苍澜的神色瞬间变得,苍白而又严厉。   镜魂能感觉到眼前的白衣女子生气了,声音瞬间小了许多,却是带了几分难得的兴奋:“羽,你怎么了?这样不是很好么……同镜灵兽定了契约,那样的话,你或许能多活很多年……这是多少天算师求不来的好运啊。”   苍澜长袖一挥,猛烈的疾风将镜魂的身影击得往后退了好远,语气分外凌厉:“住嘴!”   “难道不是?!”镜魂一向随兴的脾气也倔强起来,被苍澜方才不留情得一击,身影变得黯淡了许多,厉声道:“羽,倘若有一天你消失了我也会跟着消失,就算是你不想活那般久,但我还不想早点从这个世上消失!”   苍澜背对着站在崖边,淡声道:“我会放你自由的,你会有新的主人,你也不会……就那么跟着我消失的。只是,你不要打白沧的主意……”   镜魂看着女子的背影,长长的紫发被疾风吹散开来,带着几分沉默的凄美,不由叹气道:“你究竟在担心什么……既然你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镜灵兽的主人,那就说明它是承认了你,并且不想你知道应该就是怕你反对……那你……”   “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我与他本就是萍水相逢,在一起也只是赖着些缘分。你也知道……摩罗天算师,虽然天赋异凛,通晓天命,却也是世上最不祥之人。”苍澜的语气变得低沉起来,“任何与天算师有瓜葛的人都不会有好的结局,所以我的先生才选择了在清殿孤老终身……”   而现在,那些好梦都该醒了。   “帮我照顾他,我放你自由。”   没有了镜魂,就无法进入水镜。镜魂的离开,也就是意味着,苍澜从此不再拥有天算师的灵力了。   “你……”   慌忙伸出去的手只抓住一片白色的衣角。   镜魂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迅速坠落,像是一只折翅的白鸟义无反顾得飞向崖底,身影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显出的人影穿着一身白衣,俊挺温雅的面容同一个人别无二致。   只是镜魂同那人不同的是,拥有一双翡翠色的眸子,通体晶莹,充满灵气。   同叶思凡一模一样的人……   随后跟上来的祁洛,隐蔽得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一切……直到看着那个女子毅然的跳崖,而那个模糊的人影也变得清晰起来,显露出了一个年轻男子的模样。   镜魂发怔般得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用想也知道自己长了一副什么模样,这都缘自于它的主人而定。   叹息出口,微不可闻:“羽,你知道么?你的师父已经活不了几天了……也或许,他会挺不过今天……你知道么……”   倘若你知道了,你是选择留在他的身边陪着他,还是……镜魂设想着那一刻的到来,此刻平静到近乎冷漠的女子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镜魂随意得坐在了地上,看着手里依旧安静睡着的小镜灵兽,自言自语道:“可是没人会告诉你啊……就算你被世人崇拜敬仰,就算所有的人都告诉你,命运是无法改变的,没有人能够扭转既定的一切,就算你是天算师,可你为何还不明悟呢……不过,我猜,想必你早就明白了。从前我一直以为,你不经世事,不明事理,该是最傻的摩罗天算师了……”   镜魂笑了笑,那张同叶思凡一模一样的脸却做出了全然不同的表情,满是落寞:“命运是什么……”   镜魂转头,问着身后的来人,道:“你说,命运是什么?”   祁洛直直走过地上那人的身边,站在了崖边,没有理会镜魂的问话。   镜魂也并不恼,瞟了眼跟在身后的另一个年轻人,有着刚毅的眼神,年轻的面孔,面对自己毫不客气的打量仍旧气定神闲得站在那里,恭敬的眼神和姿态,都是因为前面那个和他年纪差不大的蓝衫男子,不由莫名得嗤笑了声。   祁洛回身,眼神带了几分探寻,问着坐在地上的人,却在看到这人的容颜时,神色还是有一丝的怔愣,“你笑什么……”   镜魂将手中的镜灵兽轻轻抱进了怀中,动作中略带几分稚气,仰起脸看了他一眼,嬉笑着恍若不谙世事的少年,道:“自然是笑可笑之人。”   祁洛脸上看不出喜怒,却是带着一股天生的威严:“你是在说我,还是在说羽儿?”   第一百二九章 轮回之歌   【谁能告诉我,轮回,究竟有多长。】   “谁可笑我便笑谁。”笑叹声如轻烟,下一瞬便随风而去。   崖底居住着天地神物,盘旋而上的狂风吹乱了几人的头发衣裳,镜魂将怀里的镜灵兽抱得紧了些,不让那大风吹到半点。   那般小心翼翼的姿态,恍若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祁洛静静看着这个长得和叶思凡一模一样气质却截然不同的年轻男子,这般对待镜灵,跟方才他们听到的对话可是相反,不禁若有所思,随后又道:“芸芸众生,三千世界,我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天命轮回这事,自然不是多么上心的。”只是,男子那双淡淡的瞳眸忍不住看向悬崖处,眼前似乎还能见到,白衣女子坠落的瞬间,极美,极美,却是让他的心,瞬间痛如刀割。   他以为,没了卫卿,没了摩罗国,没了天下之势,他会走得更近一点,离那个人更近一点。   不再高高在上,不再遥不可及,不再梦里思念。   原来,几年的错过,早已有别的身影留驻在她的心间,重要到让她把一切看轻,也把一切义无反顾舍弃。   许是感受到身边蓝衫男子浑身散发出的凛冽和悲伤,镜魂嘴角勾起,露出一个莫名的微笑,不在意天命轮回?是么?命运可真爱捉弄人啊。镜魂没有回答祁洛的话,却是启唇,吐声如珠玉落盘,歌谣缥缈,不似凡音:   “青丝惹霜恨,隙中过驹空留憾。前尘孽,今生缘,不过陌世尘,何必纠结。”   紫凤栖北梧,水中捞月不过无。江山谋,红颜乱,丹心画不成,徒结纷乱。   陌路成痴缠,镜中看花花非花。执念生,红尘叹,本是聪明人,行事糊涂。   逍遥困红尘,石中寻火寄此身。人间场,修罗世,过眼烟万重,便道归去。   沧海解无常,梦中渡劫独彷徨。悲欢悟,浮生狂,不必苦轮回,便是此生。”   歌谣声声,镜魂那双翡翠碧眸渐渐朦胧恍惚起来。   清殿初遇,是摩罗天算师的圣沐受礼,是天算师苍羽的新生,也是他第十代镜魂的再生。   看她苦学不倦,看她天赋异凛,她善良天真,看她高贵无尘,看她情窦初开,看她失望愤怒,看她决然洒脱……太多太多,他都不知该怎么同那个白衣女子说,他们从一开始,就如同是一个人,他在她的界域里,如同在她的心里。她的喜怒悲欢,他都知道,他也会记得。   他只是有点不懂罢了。多少世轮回了……他已不记得……或许,太多的记忆,有时候也会变成太沉重的负累。是啊,他也累了,或许,早就累了吧。若不是因为和苍羽的这一场相遇,他还要继续累多久啊。   不是没有见过执着之人,苏醒后不久,见过的那名冯氏女子,也是个轮回之人吧。只是那人早已被执念蒙蔽了双眼,看不清,看不透,便注定最后,也只能是失去。   镜魂抬手轻轻抚了抚怀里的镜灵,心间叹息:“我曾一直以为你是最傻最天真的天算师,现在,我才懂得,你不是傻不是天真,是太执着,是太认真,是太情深。或许正是因为此,命运也奈你不何。也或许,正是因为此,才有那么多人甘愿为你生,为你死,为你落泪忧愁,为你不顾一切痛不欲生。”   一曲悠悠的歌谣唱罢,祁洛静默而立,没有再说话,站在他身后的罗空,却突然出声道:“命运不该是天定的,它应该是被把握在每个人的手中。歌谣里,有人活得太苦,并不是因为命无常,而是太执着,看不清罢了。”   听见这句倔强铿锵的话,镜魂不由抬眼看他,这张年轻刚毅的脸庞,还不曾经过时间的残酷雕琢,还不曾有过岁月俗尘的洗礼,鲜活,天真,却又不乏稳重,聪慧,年轻人啊。   镜魂微微一笑,看着罗空半晌,尔后才笑道:“那是因为你在局外,而他们在局中。”   等何时你也陷入你的局中,那时你还会不会这么想?倘若那时的你,还像现在的你这般,会朝着一个方向坚定不移,还记着自己今日的抱负今日的誓言,会忠于你身前的男子,永不背叛,哪怕他失势落魄,哪怕他绝望颓废,哪怕他违逆天命,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坚定得站在他的背后,就像是世间最安全坚硬的盾牌,那么你也会……   镜魂垂眸,不再看他,因为一切都已被这双碧眸看透,或许是十年,也或许是一生,也或许,这被看到的一切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改变了也说不定。天命或许是一定的,但是运道却是无常。罢了,也不再听他们二人再说什么,再问什么,镜魂只是陷入自己的思绪。   过了许久,镜魂才释然一笑,看着罗空,目光温和,低声叹息:“倘若你能始终如此,你也会如她,你也会如她……不枉这一生啊。”   人活一生,不管如何,总该有个坚持,颠沛流离,贫贱不移,不是茫茫然然,这一生就已足够。   罗空不知,站在他的新主子身侧的那个男子,奇异碧眼弯弯,容颜清雅无双,这么好看无害的男子,是怎样一个存在。更不知他的命数,他所不以为然的天命,被这个男子看了个通透。或许刚才听到摩罗天算师就足以让他那个南疆最强大的父亲生了贪念而殒命,那么这个笑容温柔的男子,或许能让任何人都疯狂吧。   永生,有多少凡人面对这个诱惑能心志坚定?   镜魂笑笑,迈步走开,不再回头。   世间最难测,不是天命,不是己运,而是人心。他活了多少世,还没有那么愚蠢,冒险去试探谁的人心是贪不贪。不确定的事,他一向不做。   羽,或许,经历一番生死,你也会明白吧。   有些事,不要做,有些人心,不要去试。   看着男子怀抱一只小兽静静离开,罗空忍不住提醒身前似是陷入沉思的男子,道:“主子,那个奇怪的人走了。”   祁洛似是刚刚回过神,回过神看了他一眼,却道:“走吧,我们也走吧。”   罗空听到这一句,陡然睁大了眼,似是听错了一般,看了看男子身后的悬崖,忍不住问道:“主子,那摩罗天算师……”他还以为,主子来到南疆,就是为了得到方才跳下无底渊取神物的绝色女子。   听到这句,祁洛一双极淡极淡的眸子定定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却是问道:“你刚才说了什么?同那个绿眸人。”   罗空神色倏然带了几丝惶恐,还当自己方才逾越了,打断主子和那人的谈话,立马单膝跪下,低头认罪道:“属下知罪,下次并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还望殿下饶恕!”   殿下?祁洛哑然一笑,神色难辨,看着跪在自己脚下认错的属下,淡淡道:“我没说你犯错,你直说无妨,我想听。”   罗空一愣,随即回道:“属下方才听了那歌谣,心中有一些感触,忍不住便说出来了。‘命运不该是天定的,它应该是被把握在每个人的手中。歌谣里,有人活得太苦,并不是因为命无常,而是太执着,看不清罢了。’而那绿眸人回我说,‘那是因为你在局外,他们在局中’仅仅如此。”   祁洛听完,却是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空茫而又辽远,似乎比那崖底的风都吹得人心荒凉。罗空忍不住抬眼,看着这个蓝衫男子,天下最富盛名的西蜀王室,曾洒脱抛却了皇位,闲散而居,而现在他就站在自己的前面,背光而立,一如神祗,却笑得恍若鬼魅,痴狂,而又无比的,寂寞。   那一刻,心中似乎有什么,变了。   一滴滴湿润的液体从掌心滑落,祁洛却似感觉不到了痛一般。看着前方,那绿眸人早已没了身影,只剩下迷障林重重的树影,幽暗死寂,声音放轻了许多,怅然道:“陌路成痴缠,镜中看花花非花。执念生,红尘叹,本是聪明人,行事糊涂。是在说我么?”这话问得突然,不知问谁,跪在那里的罗空不敢冒然出声。   原来多年的彼岸遥望,在一个不相干的人看来,只是一场笑话,而他一个堂堂的王爷,竟成了别人口中的可笑之人。   下一刻,祁洛却是突然弯下身子,伸手抬起了跪在地上男子的下巴,离得这么近,看得这么真,他已经多久没这么看过别人了,除了那个被他珍藏在心里梦里画里的人。这时,他才看清了一身褴褛破衣的罗空意外得容貌清俊,并不似南疆男子肤黑矮小,反是挺拔精瘦,一双有些狭长微挑的眼睛,黑眸异常深邃,这般与他对视,他竟然看不到一丝胆怯和退缩。   就是这双美丽的眼睛……竟然比他还看得更深刻透彻么?还不曾见过多少鲜血眼泪,还不曾经历过多少杀戮残酷……这双眼睛,真的能陪他走到这场戏的落幕么?   罗空被男子一双看似柔软白皙的手捏住了下巴,却是丝毫挣脱不得,而后,却是听到了男子一句轻轻如低喃的话语:“想来,你母亲,生前定是一个大美人。”   第一百三十章 深渊蛟龙   【才知道,原来有时候,语言真的会苍白到什么都说明不了。】   不知跌落了多久,那种近乎窒息的感觉,让苍澜忍不住想着,下一刻自己会不会坠落崖底,跌个粉身碎骨。   越往下坠落,神秘而有强大的气息密密麻麻扑面而来,似乎要将她的全身骨血碾碎,强劲的狂风刮过脸,一如刀割的痛楚,苍澜却是不敢开启彼生界域,强强相抵,夹在中间的她,不知会落个什么样的下场。   四周全是茫茫的白雾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响在耳畔,犹如巨斧敲击心胸般痛苦,振聋发聩:“你是何人,胆敢擅闯龙渊!”龙吟阵阵,巨雷轰响,响彻天际。   而此刻,苍澜感觉到自己下坠的身形骤然停顿,似是被什么牵制阻挡了一般,再也下不去半分。   堪堪站定,稳住身形的苍澜紫眸一凝,难不成刚才发出怒问的,便是那神龙?咽下口中涌起的腥味,立马结印,让彼生界域将那一声声回荡在这山谷中的龙吟声阻挡在外。   做完一切,苍澜忍不住轻吐口气,看来这次冒险,注定不能轻轻松松过了。不由想起那日离开燕宫前夕,楚石老人说于自己的唯一一句话,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骊龙颔下。   在清殿时,她便已听闻传言,远古神物,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能兴云作雾,腾踔太空,那是一种被传为能上天入地的存在。   只是传说终归是传说,寥寥无几的资料,根本无法让她窥得多少这位“天地神君”的样貌。而她这番封魂锁魄,重生为人,才渐渐明白,世有多藏,这天地间何其博大,或许被传为六国至尊的天算师,根本算不得什么。   苍澜掩去嘴角的一抹自嘲,语气中带了十分的郑重,朗声道:“我只是一介凡人,前来龙渊,是为求得一宝物救人!”   话罢,苍澜便见眼前的白云浓雾急速的向两侧退去,与此同时,比先前浓郁了几百倍的龙威汹涌而来。   白云浓雾散去,一尊巨大的存在出现在苍澜的视线里。   其身如蟒,身披黑鳞,圆目硕大,扬首张口,弯腰弓背,一眼扫去,竟不知有多长,茫茫白雾中,尾部若隐若现。   仅仅观一眼,便觉神异,罡气浩荡,让人忍不住膝软,欲臣服跪拜。   清殿古籍有记载:“龙者鳞虫之长。王符言其形有九似∶头似牛,角似鹿,眼似虾,耳似象,项似蛇,腹似蛇,鳞似鱼,爪似凤,掌似虎,是也。其背有八十一鳞,具九九阳数。其声如戛铜盘。口旁有须髯,颔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头上有博山,又名尺木,龙无尺木不能升天。呵气成云,既能变水,又能变火。”   那些自称是天子之人,那些甘愿跪伏同类的凡人,倘若真见了这般天地神物,又该当如何?终日厮杀豪夺,为的不过是一方座椅,天地至尊,哪有那么简单就能当。这一刻,出现在苍澜脑海中的竟是这么一个想法。   这时,一个带着疑惑的声音响起,巨大震荡,恍若洪钟牛鸣:“竟是个凡人?”   感觉到界域晃动得有些剧烈,苍澜忙稳住心神,看向了那龙首,硕大龙吻,须髯飘飘,颌下果然有一夺目宝珠,紫眸闪过一抹光芒。不见惧色,平静出声道:“是”   那神龙一双硕大圆目中闪过一抹兴味,看着站在它不远处的凡人女子,连它的一个前爪大小都没有,身姿细瘦得仿佛能被大风吹走,竟敢擅闯龙渊,扬言要求得宝物?什么时候人类的胆子竟然这么大了!   只是……从前落下悬崖的凡人不是被那狂风撕裂,就是见到它的面目惊惧而亡,这个人倒是有了几分不同,想来是有些本事的。   龙吻开合,轰鸣声响彻崖底,问道:“你要取什么宝物?”   苍澜一愣,想不到它会这么问,定了定心神,紫眸紧紧盯着那枚宝珠,道:“神龙宝物,凝灵珠。”凝灵珠,凝聚龙神精华,古籍中有起死回生之力。   话刚落下,苍澜心中便万分戒备,唯恐那神龙发怒,将她撕碎。   岂料,那双龙目眨了眨,龙吻呼吸间荡出云气,神龙再言,不再轰隆得似要震破耳朵,声音已是小了许多:“原来你是想要凝灵珠啊?”紫眸看着那龙身动了动,此刻,苍澜便见那条巨龙横在眼前。   耳畔龙吟再起,却是如仙音:“取凝灵珠,那简单。本君呆在这深渊中年岁太久,若不是你今日闯来扰了长梦,想必……本君还得这么继续无趣下去。本君同你约定,你若是能拔下本君的龙尾那枚红色鳞片,本君便给你一颗凝灵珠。”   拔下一枚鳞片,竟是这么……苍澜一阵错愕,难以置信看着它。   不是想说简单和容易,只是相对于苍澜做好的准备来说,这个条件已经是近乎天赐的恩惠了。她原先还以为,要取得宝物,势必要九死一生,屠龙不成,自己的这条命也许就会交代在这里了。   只是虎口拔须,龙身取鳞,谈何容易。   苍澜心中却是不再犹豫,看着横在眼前的巨大龙身,双手结印,彼生界域中,一身服帖的白袍渐渐随风扬起,而那界域也渐渐笼罩起一层蓝色的萤光,愈来愈盛,在白云浓雾中,极为显目。   龙目饶有兴趣得看着女子的动作,猜测她要怎么才能近得了自己的身,然后拔下那枚红鳞。   苍澜闭目,缓缓吐息,身体随着空中的风摇摆不定,她能感觉到身体内的灵力正在一点点向着掌心汇聚,倏尔,化作一团团蓝盈盈的硕大光团凝聚在掌心,苍澜红唇紧抿,飞身向着那隐藏在云端的龙尾冲去。接近龙身,不被那龙威所伤,是摆在苍澜面前的一个难题。但她不能犹豫半分也不敢试探,因为她不知道这条黑龙的耐心如何。   待看到那女子掌心托着的蓝色光团时,那双龙目中倏尔闪过了一丝惊讶,随后尾巴那处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不待它有所控制,那龙尾已经狠狠扬起,向着那白衣女子拍去。   暴风突生,在空中形成了无数的漩涡,若是仔细去看,还能看见那无数细密的闪电夹在在漩涡中,苍澜冲过去的身影硬生生被那扫来的龙尾甩中,身受重创的白衣女子咬牙将手中的蓝色光团尽数推向了眼前比她大了不知多少倍的黑色鳞尾。   玄冥刚刚转过头,便见那个白衣女子如一只残破的鸟儿急速的坠落,落下云端。   “噗通——”深潭里传来了坠入声。   果真——太弱了!玄冥扬了扬嘴角的须髯,龙目扫向了尾巴处,见那通体如黑甲的躯体上,一枚鲜血巨大红鳞出现在那里,刺目异常。眼中闪过一抹狠戾和怒意,却最终只能化为无奈和悲意。   被那粗大的尾巴一甩,又掉进寒潭,一个在黑龙眼中弱小如同蝼蚁般的女子,想必是活不了了。   只是想起那女子的容貌,不凡的勇气,玄冥眼中闪过一丝可惜,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想到来龙渊找死呢。   就在玄冥摇头晃脑得惋惜之时,尾巴那里突然传来丝丝的冰凉,方才那些蓝光隐没在尾巴处时它都没有在意分毫,此时却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与此同时,龙渊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声清亮的长啸。   心中的好奇按捺不住,龙尾一摆,便俯冲而下,龙身修长巨大,黑鳞光滑深邃,云雾缭绕缠身,这幅画面,在黎明的熹微中看,竟是有些美的惊人。   穿透过层层的云雾,龙渊深处竟是一处幽美寂静的山谷,只是向来只有玄冥独自在,别的动物早已消失无踪。   林木参天,枝叶繁茂,碧潭深深,泛着寒色的波光,蒸腾而起的白雾并非是热气,反是寒气逼人。   龙目盘旋停在半空中,一双威严的龙目看着那深潭中央的一块突起的白石上,那个白衣女子端坐在那里,湿淋淋的白裙贴在身上,女子却是毫不在意那刺骨的凉意,只是昂首长啸,双手在胸前飞快得结印,纷乱的手势让玄冥都看不清楚她在做什么。   感觉到上空中传来的龙威,女子抬头,一双紫眸紧紧盯着那被自己长啸吸引下来的黑龙,然后,苍白如雪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   玄冥看着女子突然的笑容,那双紫眸看起来竟是不似人类的双眼,盈盈光芒,不见瞳仁,映着女子苍白的脸,雪白的裙,带了几分鬼魅和妖肆。   “缚!”   苍澜启唇,双臂交叉在身前,十指奇异得颤动弯曲,无数泛着蓝光的白丝从手上射出,直逼那龙尾红鳞。   鲜血渐渐从那指尖渗出,不曾滴落半分,一滴滴顺着那天丝滚动,浸染,渗透……直到将那蓝光湮没。   玄冥心中闪过一丝复杂,为这女子锲而不舍的举动。   她就为了区区一枚凝灵珠,连命都不要了?感觉到尾巴那里,面对女子再次的攻击,又开始蠢蠢欲动,玄冥心中闪过一个决定,不管如何,赌一把,又如何!   不知是因为女子是第一个不惧怕它的人类,还是因为女子这份估计到死都不会放弃的执念。   第一百三一章 涅槃不死   【你活这一生,可有人为你生,为你死,为你无怨无悔,义无反顾。】   山谷中,龙吟悠悠响起,低沉深远,似是隔着层层的云端,穿越时空而来。   一时,身处南疆各地的人们,皆是一脸惊惧得抬头,看着那霎时密布空中的黑云,闪闪紫电,轰鸣不断的雷声,竟似是天裂地崩般可怖。   “是龙神……”   “龙神发怒了!”   无数的南疆人停下动作,什么都不管了,纷纷跪伏在地,不住地磕头,祈求着龙神不要降临他们于什么可怕的灾难祸患。   天地瞬间风云变色,在巫族一处高高的竹楼上,一位清贵的蓝衣男子负手而立,淡色瞳眸看着那天地异色,清雅的面容看不出喜怒。只是那背在身后泛白的手指,已然显露了他的心情。   站在竹楼下的刚毅男子,早已换了一身劲装,看着那天空的闪电,心中也升起几分淡淡的不安,可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坠落崖底的白衣女子,还有那个绿眸人。原来这就是摩罗的天算师么,竟然能惹得龙子发怒!   而此刻,无底深渊之中,苍澜看着眼前的场景,地动山摇,巨石陨落,像是要将她葬在这谷底中一般。   那龙吟比先前更加震撼人心,距离黑龙极近的苍澜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顺着嘴角滑落,嘴里的腥味越来越浓郁,被那声声巨响震得头脑发懵欲呕,山谷似乎也在上下晃动,云雾被狂风挟带着四处散开,巨大的石头从那崖顶纷纷坠落,在深潭溅起硕大的水花,一时,深渊翻天覆地。   苍澜有些惊异地抬头,看着那似乎被什么束缚住的龙尾,又看着那泛着莫名情绪的龙目,心中一动,手指募得收紧,已经变成血色的天丝陡然缠上了那龙尾的红鳞。   密密麻麻,犹如蛛丝,玄冥努力压制身体内另一股力量,下一刻感觉到冰凉的东西缠上了自己的尾巴。   然后,一阵灼烈锥心的痛瞬间传遍了全身,似是浑身的鳞片都在被一只无形的手撕裂,连着血肉往下撕裂。骨肉的疼痛,而同时,体内的那股力量,它已经渐渐压制不住了,那被压抑许久然后爆发出的反击,给它带来了更致命的痛楚。   感觉到手中传来的阻力和断指般的痛苦,苍澜紫眸定定看着那片红鳞,才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仔细看去,同黑龙身上的别的黑色鳞片不同,这块长在龙尾的鳞片出现在那里太过突兀,形状颜色太过怪异,似乎是被外力硬生生镶嵌在上面的……   “啊……”只是此刻的情形却不容她犹疑半分,右手五指间的天丝突然发紧,被一股巨大的外力牵扯着,细嫩的手指顿时血流如注。   “你还在愣着做什么!”一声男子的怒吼声突然传进苍澜的耳中,苍澜猛地看过去,一个有些虚幻的身影正漂浮在半空中摇滚的龙身之上。   虚幻的身影摇摆不定,似是下一瞬就要被那狂风席卷而走,身影再次冲着苍澜喊道:“你要多少凝灵珠我都给你!只要你把那枚红鳞帮我拔下了!”男子的语气含着几分怒气,更多的却是紧张。   一听“凝灵珠”,苍澜眼中的最后一丝犹豫和担心都化为乌有,只剩下满满的决然和坚定,这个决定,早在她来南疆的途中,就想过了,不是么?所以,哪怕遇到再可怕的事,她也要取得凝灵珠,然后,活着走出这个山谷。   低头,看着那早已被潭水打湿的紫发,唇角勾起,默念了声对不起,闭目,晦涩难懂的奥语从那有些青紫的唇中吐露,不似方才长啸一般的清亮,而是带着低沉,庄重,及膝的长发随风扬起,丝丝缕缕不再沾黏在一起,散开的紫发恍若盛开了一朵妖艳夺目的曼陀罗,危险,而又绝望。   “师父,上一世前尘,我把最美的年华给了卫卿,只求保他不死不伤,我亦无欠无愧。这一世轮回,我用余生来换取你的性命,只愿你一生平平安安,心里念着你的澜儿,就好了。”   苍澜脸上闪过一抹温柔的笑意,浅淡安然。   那虚幻立在空中的人影,饶是它自诩活了数百年,在见到那一瞬间的画面,仍是愣住了。   白衣女子那长长的紫发,像是一个巨大的茧,将女子瞬间包裹吞噬,那发丝上的紫光像是会流动一般,皆一点一点滑下,沿着那一根根的天丝,密集而又迅速,攀附上了那片红鳞。   而那失去紫光的头发,瞬间变成了银丝,而后像是枯萎的残花一般,慢慢的垂落凋零。   玄冥本是闭上的龙目陡然间睁开,精光大盛,龙尾像是被什么利器狠狠削断一般,疼痛难忍,一切它都已压不住了。   巨大可怖的龙身猛地翻腾,向着白衣女子端坐的白石冲来。   苍澜感觉到自己的体内已经是空荡荡的,苦笑着看着向它这边砸过来的龙身,这下,要想留个全尸也不行了。   只是,就在夹杂着泼天怒意的龙威将要撕裂她的时候,那黑色的龙身突然开始布满紫色的纹裂,像是将那黑龙全身都分隔开来,下一瞬,无数浓烈的腥气夹杂着黑色的碎块,在半空中突然爆裂开来。   苍澜来不及反应,身体便被打飞了出去,纤细的后背直直撞在壁崖上,才停止,然后如断线的风筝坠落。   ————————————————————————————   “喂,醒醒……”一个似曾听过的声音唤着昏迷的人。   正在混沌的黑暗中垂头行走的女子听到那声呼唤,忍不住回头张望,疑惑着,那声音来自哪里,是在叫她吗?   “喂喂,醒醒啊,你不是想要凝灵珠么?还要救人,你可别这么就死了啊!”   那个声音呼唤了很多遍,见昏迷的人还是没有反应,不禁带了几分的急切和忧虑,“该不会真死了吧?”   女子终究是停下了脚步,脑海中一直在回响着,回去,回去,回去……   那声音过了好久,才响起,这回带了几分的无奈,“不是我忘恩负义啊,是你自己不争气死了,哎,你的救命之恩,下辈子我再报吧。”   一阵脚步声走远,渐渐不可闻,说话的那个人似乎走了。   躺在岸边的白衣女子,手指动了动,艰难得睁开了一双眼睛。   一双平凡的褐色瞳眸,夹在着混沌迷茫。光似乎有些刺眼,一阵涩痛,两行泪滑入的鬓角。   “居然没死……”   女子的声音有些破碎沙哑,一句低低的感慨却让她喉咙痛如刀割。   “咳咳……”   苍澜挣扎着坐起身,身体似是被碾压过一般,不知道碎了多少骨头。幸好没有很敏锐的痛觉,不然,或许光痛就能让她死好几回了。   手上似是缠着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却是一手的白发,干如枯草,再也不是往日那般流光溢紫,像是风烛残年的白发老人般。   女子眼中却是没有多少惊讶,只是忍不住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   感觉到几处伤痛,却不是想象中的那般沟壑纵横,心中倒是多了几分不解和讶然,原来,只有头发变了模样?   看着那满头枯发,女子抬手,用尽界域内的最后一丝灵力,将那头长发齐耳削断。而那手中落下的一捧白发,在掉落在地时,便已化作虚无。   苍羽这个人,真真的死了啊。   女子嘴角显出一抹笑意,想起一个白色的身影,喃喃道,白沧,苍澜这个呆子了居然活下来了。   眼眸一转,却是看到一个晃眼的东西落在丛中。   陡然间,苍澜心中含了几分激动,缓缓站起身,却是因为受伤太重,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摔倒,苍澜却是浑不在意,紧紧看着那落入丛中的宝珠,生怕下一瞬就被别人抢走一般,踉踉跄跄走了过去,伸出那双已经血迹斑斑的双手,欲拾起那枚玉珠,这时,异变突生,那五彩盈盈的玉珠在接触到她的手指时,突然变成了一堆粉末。   苍澜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近乎呆愣得抬起头,看着自己所处的这个山谷,寂静幽美,林木繁密,溪水潺潺,几声清脆的鸟鸣声传来,却让苍澜脸似白雪如遭雷击。眼前这般生机勃勃的山谷美景,还是她冒险闯入的龙渊吗?   那浩荡骇人的龙威之下,怎么可能让这座山谷显得这般自然静谧!先前天翻地覆的场景历历在目,浑身的伤痛提醒着她绝不是一场妄想错觉,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哈哈,傻了吧,一场幻象而已。”一个有些熟悉的笑声传来,那说出的话却是让苍澜更加绝望。   什么幻象!难不成这一切都是假的!那她心念着的凝灵珠呢!   原来,方才历尽艰险屠杀掉的,竟是那神龙的幻象。   看到女子悲戚的神色,男子抱着一团东西,随意坐在了草地上,笑道:“真是有趣极了,难不成你还以为真杀死了那条黑龙不成?”   苍澜缓缓回头,眼睛却是含着几分恨意和了然,冷声道:“你利用我!”   第一百三二章 天若有情   【许给你的诺言,我一直都不敢也不曾忘记。】   “利用?”   坐在地上的玄冥,看着女子惨白愤怒的脸,噗嗤一笑,脸上也带了几分戏谑,道:“勉强算作是利用吧。只是……你帮了我一个大忙,你可以向我提任何三个要求。”   苍澜却是没有听得进去,看着这个莫名出现的玄衣男子,心中除了愤怒还是无尽的绝望,比先前面对生死都更甚。因为她不知道,这世上,除了南疆无底深渊的神龙,她还能到哪里去找出这么一条龙,取神龙宝珠。   她依靠的灵力已经不存在了,界域的崩溃让她和镜魂从此再无瓜葛,天丝也在黑龙那一怒击下烟消云散……现在的她,除了浑身的伤,只是个比普通人都虚弱的女子罢了。   玄冥本想着,自己能许诺这个凡人女子三个条件,已经是近乎天赐的恩惠了,因为这天下还真少有他能办不到的事。就算他已经几百年没出过这山谷,就算他不是那传说的龙神,但那也并不是说他没有这个能力。   只是,这位向来自视甚高的龙神之子,他估错了女子的反应。   苍澜不再理会那个自言自语的男人,沉默地双膝跪在地上,撕下白裙的一角,想将那堆宝珠的粉末放到里面。只是粉末入手,似如流水般顺滑,从她的手掌奇异得渗透而过,不留丝毫,重新落回草地上,怎么也掬不到那块白绸上。   强忍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一滴滴滑落。   白色纤细的身影一点点匍匐在那里,蜷缩成一团跪伏着,苍白的手紧紧揪着那一块白裳,痛苦嘶哑的呜咽声一点点传入旁人的耳中,让人无端觉得心疼难过。   玄冥看着那个几乎要痛苦得下一刻就会死去的女子,想着她经过方才的一场恶战,把一头好好的头发弄成了满头银丝,浑身也定是布满伤口,凄惨至极……知道她为了求得一颗小小的凝灵珠,定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算来算去,自己还是欠着人家不少啊。他还把恩人给弄哭了!   只是,玄冥不知道的是,白衣女子为之付出的其实更多。人类不比他们这些灵族神物,能活数百年上千年,人类短暂的寿命不过百年,前一世的苍羽为了逆转天命,守护那些人,硬生生将自己命格改变,只活了不到二十年。封魂锁破重生,这一世找回当年躯壳的她,也只能活到三十岁罢了。苍澜为了使用超出她灵力的禁术,她只能化命,折损自己的寿命来硬撑,只是……她撑了过去,黑龙早已不见,只是那宝珠却也被毁了。   而这一切,也是在很久之后,玄冥才知道。   此刻,玄冥不由起身,带着几分无措拍了拍那白衣女子的肩膀,待看到那已经被齐耳削断的银发,更是多了几分心虚,干笑道:“哎……你别哭啊……那个,黑龙颌下那颗宝珠,可不是你要的凝灵珠啊……呵呵,那颗龙珠这么大,你怎么拿回去救人啊,哈哈哈,是不是……你别哭啊……凝灵珠我有的是,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最后一句,玄冥说得颇有底气,砰砰作响得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以作保证,余光斜着,果然看见女子的肩膀停止了颤抖,一张苍白憔悴的脸抬了起来,怔怔看着他。   玄冥见女子看自己,立马将自己方才抱着的那团东西挪了过来,那是一片硕大的圆形绿叶,外面用细长坚韧的藤条粗略地捆扎着,男子不知怎么一个动作,那片硕大绿叶已经展开,露出了包裹在里面的东西。   十几颗晶莹剔透的黑色珠子躺在那里,恍若玉石一般散发着莹润柔光,苍澜看着那一颗颗恍如黄豆大小的珠子,脸上的神色有些难以置信,喃喃道:“这才是……凝灵珠?”   玄冥看女子终是不哭了,偷偷松了一口气,想着,几百年前如此,原来几百年以后也还是这样,哎,女人,果真情绪多变,难伺候!   百年化形一次,吐露出的龙血精气就凝成了一枚如黄豆般大小的黑色珠子,虽然这些中间近乎七八颗都不是他自己的,但那个家伙都化作尘埃了,想来是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几百年前他被族类封印在此,就为压制着那深渊底的黄泉邪灵,几百年同那邪灵斗来斗去,他的功力修为只增不减,而那邪灵也一天天一年年被他耗得半死不活,但在一百年前,那个该死的家伙就是临死也要给他留个大麻烦,就是那片红色逆鳞!他原本还期盼着族类能想起他这个不仅劳苦功高而且任劳任怨的英雄,赶着来解救他,只是他等了好久,都不曾有同族来此地将他救出,恨得牙痒痒之际才明白,或许,那些一贯高傲忘性甚大的爬虫们早就将他忘记了啊!   不过老天还是有眼的,一个在他看起来弱的跟只蝼蚁没什么区别的女子,竟然把那枚鳞片给他拔了!积攒数百年附在他的鳞甲上的邪灵气息都被那股奇异温和的紫光灵力毁得一干二净!果真让他惊异了不止一点点。   人间,什么时候竟然出现这么强悍的人物了!   只是,还在纠结此的玄冥不知,摩罗天算师是何等人物,天下各国视为天下至尊的存在,被传言可通鬼神的天算师,也只是几百年间诞生了两位,一位名为苍梧,一位便是苍羽。而苍梧早已消逝,呼延漠自从苍羽死后,便不顾大臣们的反对,毁去了存在几百年的兰卡清殿。   最后一个天算师苍羽已经在南疆龙渊失去一身灵力,变成了一个普通人。自此,世上再无摩罗天算师。   半月后,玄冥站在对岸,看着那个白衣女子依旧闭目席地而坐,似乎在运功修行,只是隔了老远,看着那张十分美丽的容颜,头上却是干枯白发,十分刺眼。   苍澜用心静气修习了半个月雍鸣,感觉身体内的痛楚和不适缓和了许多,也松了一口气,她还要留着命出了这山谷,去巫山给她师父送凝灵珠,亲眼看他平平安安。   至于那六国盛会,她已经不想再去操心了。此刻的她本就是一个普通女子,再不是摩罗天算师,有什么能力有什么资格去阻止那些谋权豪夺之事。   苍澜脸上刚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下一刻,神情却是一凝,静静看着已经站在她身后的人。   看着女子戒备的目光,玄冥讪讪得抬起放在女子发上的手,他可以发誓方才只是摸一下,没有别的想法而已,况且,论人类的年龄,他都不知是她第几辈的祖宗了啊。   “呵呵”看着男子尴尬的神情,知晓他并没有恶意,苍澜收回满身的戒备和敌意。   玄冥没话找话:“你是要出谷了?”说完就想抽自己一下,这不是废话么,难道人家还要在这里孤老终生么。   苍澜脸上也不由露出一个微笑,看起来让人亲近不少,竟是出言回道:“恩,想来今日我便可以出谷了,只是……”眼中带了几分迷茫,看着那陡峭耸立的壁崖,眼中带了几分无措和茫然,又带了几分希冀问道:“我一身灵力尽毁,想来是回不上崖顶了,你知道这深渊有别的出路吗?”   玄冥沉思了片刻,诚实回道:“没有”   苍澜眼中希冀的火光闪灭,尔后却是立马换做了坚定,就算是攀爬,她也定是要出了这深渊!   玄冥不傻,看着女子盯着那崖壁发呆,自是猜到了几分,想到那个可能,心里顿生了几分古怪的情绪,这人也知道灵力没了,不能再护体,这样攀爬,难道就不怕摔死?   忍了几天的疑问,玄冥终究了问了出来:“你取这凝灵珠,是为救何人?”父母?亲人?亦或是别的人?而且看样子,这女子应该还不曾嫁人吧?   苍澜收回目光,脸上一片平静,只是玄冥看得仔细,女子那双褐色瞳眸中,闪出美丽柔和的光芒,女子的声音轻轻的,一如和风:“是为救我师父。”   师父?听到这个意料这外的答案,玄冥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问道:“啊!你师父?你们凡人……不,我是说,你和你师父感情竟然这么好啊……”好到你连命都不顾?玄冥一时间迷惑了,还是疑问重重:“半月前的你那一身的灵力,那么强大,就连我都是惊讶不已,如今,你为了一颗小小的凝灵珠,就不顾一切毁去,实在……实在是……你师父想必知道了,就算被你用凝灵珠救活了,也会被你气死吧!”   要是他收了这么个奇才徒儿,一身绝学尽数传授,他印象里的凡人派别最是注重传承啊,而这个女子这般作为,真是……他要是师父,估计也会被气个半死吧。   苍澜抬眸,看着男子脸上的惋惜和愤慨之情,心中不由叹息,这人倒是性子真切的很,情绪都不掩饰,她心里一派淡然,轻声回道:“他于我,其实并非是真正的师徒关系,我一生命途乖蹇,承受太多,只是最大的幸事便是同他相遇,得他八年相爱相护,待如珍宝。”女子脸上带了几分怅然,叹道:“可惜啊,我终究是无法……”   短短的话,玄冥看着女子的神情,似有所悟,道:“无法什么?”   女子抬手,摸了摸自己短短的白发,神色不喜不悲,“无法同他相守这一生,而我到今天才知,原来这才是我此生最大的夙愿。”   第一百三三章 此身寂灭   【寂寞和两个人相关,孤独才是一个人的事。】   夕晚,墨蓝的天空一点点被黑暗吞噬,天际的一抹霞光恍若一条浓彩锦带挂在那里,林中寂静,万鸟归巢。   巫族族人看着那个新族长脸上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焦灼,对着面前的一个白发苍颜的黑袍老女人,近乎卑微请求的姿态,似在请求着什么,皆是脸带不忿,有几个年纪轻的血性烈的,都要冲上去了,被几个族中长辈给拉住了。   “阿伯,你看看罗空那小子,他在干些什么!他竟然去求灵族的那些叛徒!”   “对!这么做,罗空他有什么资格当巫族族长!他……”   “就是!就是……”   被唤作阿伯的老人已过古稀之年,却是脸带红光,身体健朗,此刻听到自己拉住的两个狂妄小子,身侧还有不少附和的声音,扬言要冲上去!脸上的和蔼慈祥笑容终是消去。   “你们这些蛮小子给老头子我安分点!”老人家气息浑厚,声音洪亮,竟是一声就喝止住那些不安分的年轻人。   老人家的脸上带了几分的无奈,那双睿智清亮的眼睛里却是带了几分失望,缓缓道:“罗空他现在是巫族的族长,以后你们切不可再直呼他的姓名,那是大不敬!”看见几人的脸上陡然又带了几分不愉和不屑之色,心中更是叹息几许,身侧的几位长辈看着这些少不经事的年轻人,也纷纷叹气。   本是一起玩大的年轻人,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罗空的身世。前巫族族长罗胜做事虽说无大过,为人却是带了几分贪色。罗空的母亲本是他们巫族收留的孤女,那时还年轻的罗胜便对她起了觊觎之心。只是后来求亲不成,心存记恨。罗胜生性好强,悟性更是过人。才刚过而立之年便已成巫族的最强者……就这样,已经娶妻的罗胜暗地抢占囚禁了那女子近乎两年之久,罗空便是那女子逃出后生下来的。   而罗空自出生,还没得到母亲的一个拥抱,便永远失去了她。   这段秘事的真相也只有几个人知道,年轻人也不过是知道听风是雨,私下里还是很看不起这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的。   老人脸上带了几分郑重,对着眼前的年轻人,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斥道:“族长他这么做,皆是为了我们巫族的将来!你们眼也不瞎耳也不聋,但你们是从何得知灵族是巫族的叛徒?你们有何证据?灵族和我们巫族本是南疆两个不同的分支,但本质上都是南疆人,理当是该友善相处。老头子我活了七十多年,还不曾听说灵族竟还是我们巫族的?那你们倒是说说看,灵族那驭灵之术,你们有谁会?是谁传给那灵族之人的?唉,你们啊……”   听着这一番厉言斥责,那些年轻人俱是渐渐低头沉默了。   “你们啊你们,都是被族人给宠坏了,多年也只是呆在这深山老林之中,不肯出山,避其如洪水猛兽,能有什么见识啊,所以才在面对诱惑的时候,站不住脚。”老人说着说着,眼前似是想起了什么画面,带着几分悲哀,对巫族意义重大的圣女巫姬便是如此。“罗空虽是你们之中年纪最轻的,但心智自小成熟,坚定过人,他这番放下身段去求那灵族长辈,皆是为了那西蜀国的成王。西蜀在六国中,以富庶闻名,同南疆更是关系匪浅,前族长在时,都不曾见那成王移步到咱族中半步,罗空却做到了。你们说说看,要是换做你们,你们能办到?唉,你们若是一直如此,就算罗空有再大的心血付出,我也只能为他喊一句可惜了……巫族的强盛之日,遥遥无期了啊……”   老人脸上带了几分戚色,不再看那群早已愧疚不已的年轻人,背着手,迈着脚步渐渐走远了。   长着的几位中年人,也不好再说什么,这群孩子如今这般,这其中又何尝没有他们的责任,一时也只能带着他们回家去了。   而那边站着的两人,依旧在交谈着,似是没有听到这边的话一般。   黑袍老婆婆停下了说的话,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年轻人,脸上不掩赞许的神色,口中却道:“巫族族长,你也知道,老婆子都已经近乎三十年不再为人施法了,若是出了个意外,老身怕是担担不起啊。”   罗空神色有几分犹豫,不由问道:“卡玛婆婆,不知有几分的把握能救王爷?”想了想,又道:“除了巫族,晚辈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救王爷!”   男子面容刚毅,神色坚定,那个人已经昏迷近乎半个月了,不曾醒来。他不确定,若是那一向宠爱这位兄弟的西蜀国君知晓了,巫族都难逃其咎,更不知到时候要面对什么灾难!他知道,一个部族面对一个富饶强国,就似以卵击石般脆弱不堪。他更担心的是,会因为此事,牵连到整个南疆。因为那些在位的掌权者,心思实在诡秘复杂。   卡玛婆婆一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静静看着他,好半晌,就在罗空摸不准老人家在想什么时,卡玛婆婆却是伸手双臂,那只犹如枯枝般褐色衰老的左手轻轻点了点年轻人的眉心,两颊,和心脏处。   右手却是握住罗空的左臂,而后,在年轻人有些惊讶的目光中,将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右手的一根鲜艳的红绳,慢慢帮他系在了脖子上。   卡玛婆婆做完这一切,竟是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道:“善良的孩子,你值得一切。倘若以后遇到什么难事,不必胆怯,南疆的神会护佑于你一生。你会给这片土地带来福音,可惜你,你却终是不属于这里啊。”   罗空一怔,“卡马婆婆,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那成王……”   卡玛婆婆脸上露出一抹会心的笑,道:“你不必再说,以我的能力,要将那人唤醒还不是难事。只是,这是他的心魔,情根深种,却是孽缘,劫数已至,过于不过,在于他心,过了,便是大天地,不过,便是修罗世。你我旁人,做太多事,是多余亦无益。你这孩子是叫罗空吧,你跟你母亲长得很像,她是个幸福的人,有你这样的孩子。”   卡玛婆婆说完,便拄着手中的黑色木杖离开了,罗空怔愣过后,听着那段话,更是似懂非懂,他只知道那成王是无事了,便心中安定,见老人家要离开便欲相送,却发现手脚俱不能动弹半分,心中一惊过后,了解老人家是不想自己去送了。   卡玛婆婆是灵族修为大成的长者之一,只是她向来孤居在巫族和灵族两部族之间的密林中,两族虽是很少来往,但两族的长辈们却都知晓这位老婆婆,对她十分敬重。这次为了成王,他只好冒然去打搅这位前辈了。   只是,此刻感慨的罗空,就在片刻之后发现能动弹时,却是不知,那早已走远的黑袍老者,忽然停住了脚步,抬眼望向了一个方向,双眼浑浊,目光却是犀利,看着那遥远如墨的天际,几颗星辰不再隐约不定,倏尔一抹流光划过天际。而那个方向,竟是南疆无底深渊之处。   目光收回,老人一张布满沟壑纵横的脸,却是一点点发生着变化。   一张秀美的脸,带着盈盈的笑容,黑眸睿智,气度娴雅,面容温柔如水,一身孤寂的黑袍却是衬着女子不凡的气质,夜色里,混沌漆黑的林中此刻却是渐渐多了些飞舞的萤光。   看着飞舞的萤火虫,刹那间变做年轻女子的卡玛,嘴角慢慢扬起,叹道:“有你们这些年轻人,这天下哪能不太平啊。”那被黑袍包裹着的躯体,却是一点点变得透明,秀美的脸上竟露出了一抹解脱的笑容,叹息声也随风消散:“小楚,阿南,若有下世,再会吧。”   凤离岐都,巍峨燕宫,清秋月下,一仙风道骨的老者正逍遥坐在一处宫殿顶上,仰首大口大口喝酒,身侧坐着的少女眼睛瞪得圆圆的,十分可爱,心道这老头倒是爽快守信,同她玩耍,输了就喝酒。   然后就在老者豪饮完一壶少女带来的美酒时,却是感觉到脖颈处什么东西一松,继而消失了。   “咣啷——”酒壶掉落,砸在琉璃瓦上,声响甚大,老者却是顾不上被人发现,双手慌忙探向脖颈处,下一刻,浑身僵硬。   “哎,老爷爷别哭啊……我不会再耍你啦……我我……”坐在一侧的少女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见上一刻还跟她玩得好好的老爷爷突然间嚎啕大哭,涕泪横飞,那哭声里含着的痛苦悲哀,竟让她都感到心悸难过。   水云蓝田山庄,凤璟曦正和沈落雁为堂上坐着的一位紫衣老者敬茶,还未起身退下,那被老者端在手中的茶盏却是直直落地,水花四溅,堂中诸人皆是惊愣,而那沈落雁一双秋水眸中更是带了几分忐忑,莫非这位老人是不满意她……   南荒子双手颤巍巍抬起,试着去摸摸了脖子处,待感觉到那里空无一物时,眼前一黑,这位江湖中修为难测的老前辈,竟是直挺挺昏了过去。   第一百三五章 洛城欢会   【穿越过闹市,穿越过荒野,穿越过尘埃,可是如何才能穿越时光?】   京都洛城,夜色繁华中,行人皆盛装,载歌载舞,十里长街,火树银花,极为炫目。   东月每年一度的欢舞节,洛城处处张灯结彩,夜如白昼,君臣同百姓们共庆佳节,供奉龙神,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名传天下的云雀楼中,一红衣女子凭栏眺望,不见楼下的繁华热闹之景,却是抬头极目看向那南方,神情一片木然,美目含泪不落,久久,难以置信地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方才心头的预兆,不可能是真的!她不是会活几百年么!卡玛婆婆,她不是……她不会死的啊……   那低喃声刚落便被风吹散,白皙柔嫩的手掌下,一截阑干瞬间变作粉末,沾染着斑斑血迹,而红衣女子已不见踪迹。   此刻,一蓝裙女子刚刚推开门,想要招呼灵姬去洛城长街,知她是第一次来,而千月又因事在身,已经两日不曾回来了,今夜洛城欢舞,实在适合游玩。   “灵姬?”叶婉莹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疑惑出声,“人呢,去哪了?”   只是当眼睛扫到地上的一堆木屑,沾染点点血迹,心中一惊,“这是怎么回事?”心中涌起一阵不安,叶婉莹忙奔下楼去。   人潮涌动,摩肩接踵,花灯璀璨灼目,映在眼中,明晃晃的一片,极为美丽。   紫衣华服男子逆着人海缓缓行走,手上持着一盏描金蓝彩花灯,虽是男子,容颜却是比女子还要妩媚秀丽几分,精致的五官在路畔彩灯的照耀下更是好看,好几个游玩的女子都假装回头觑一眼,而后交头私语,问是哪家的公子。   紫衣男子却是没有发现周围的状况,嘴角是始终噙着一抹笑意,若仔细看去,定能发现男子的视线并没有落在前面,而是游离到不知何处。   “哥哥,哥哥,哥哥……”   慕容花溪带着几分恍惚,走在熟悉的道路上,耳中尽是众人欢笑声,和乐声,忽然听到了一丝丝近乎消散的呼唤。   “哥哥,哥哥……你看,这个好看么?给我买一个吧!好不好啊!”   衣着湖蓝色的长裙女子,小手上拿着一张神鬼面具,本是狰狞可怖,女子却是喜欢的紧,拿起来就戴在脸上,冲着他直摇头,嘴里发着怪叫,顽皮至极。   “小舞,别闹了!”   慕容花溪脸上露出一个宠溺无奈的笑容,伸手扯住女子的胳膊,轻轻将那张丑陋的面具扯了下来,嘴中说着:“小舞,我们是偷偷出宫的,父王他……”   拿着面具的手陡然顿住,慕容花溪怔怔看着被他扯住的女子,一头长发披散,细长的眼眸,尖尖的下巴,侧着脸看他,眼光中含着几分轻佻戏谑,慕容花溪微微低头,果然看见女子手中还拿着一把白玉骨扇。   这不是记忆中的那个画面,不是。   女子转了个身,放下了手中的面具,伸手抱住慕容花溪的胳膊,笑容轻佻:“嘻嘻,花溪,你又扯着我不放……莫非是真看上我了?”   慕容花溪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原来不是小舞,他还以为是她回来了……快速隐去心中的一抹怅然失落,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看着眼前的女子,试探道:“你是……隐空?”   女子一听,脸上立时一个笑容,纯粹的喜悦,歪着头道:“呀,想不到你还真记得我啊!”   慕容花溪见她毫不犹豫承认,惊道:“不是吧,你真的是隐空?你不是男子吗?怎么……”   隐空放开缠着男子的手臂,站在他的身前转了个圈,细长的眸子眨了眨,扬着尖尖的下巴,冲着慕容花溪笑道:“怎么,我是女子,不好看吗?”   慕容花溪定定看着她,披散的长发柔顺垂着,不着一饰,简单款式的蓝裙,质地也一般,一双细长的黑眸无论何时去看,都带着几分天生的勾人魅惑,慕容花溪流连欢场已是多年,女子的容貌在他看来,只能勉强说是清秀……只是华灯下,女子笑得眉眼弯弯,不知为何,竟让他看得有些呆愣,嘴中也不由答道:“好看,好看。”   慕容花溪心下一定,原来这人竟然是个女子,当年那一见,她女扮男装。只是他也不曾细想,至今也算是阅人无数,尤其是女子,当年怎么会瞧不出一丁点不对来。   隐空看着他的呆样,不由噗嗤一笑,摇摇头,却道:“走吧,今日这里好生热闹,我们可以边走边谈。哦,对了,我刚才听见你说了小舞,那丫头可是当年总爱偷我的酒的机灵鬼么?”   慕容花溪回神,走在女子的身侧,只是听到女子的问话时,脸上有些烧,半侧着身子没让那女子瞧见,哪是小舞偷喝她的酒,明明是自己嘴馋使唤自家妹妹去窃这人的酒,这样三人才相识,这时只能点头应道:“是,我的妹妹,名字叫慕容舞,你是见过的。”   话罢,隐空挑眉仔细看了看他的面容,虽然同初见一般,容颜依旧美丽同女子,让她惊艳难忘,姿态风流不羁,眼中却是含了几分陌生的忧愁和哀色,心思一转,问道:“小舞,她……怎么了?”   慕容花溪的笑容这才淡去,看了看女子关切的神情,心中多了几分亲近,一些不快也终于有个人来倾听了,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觉得,我这个哥哥很没用,连妹妹都保护不了啊。”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这双手,如今什么都做不了。   “我前几日特地从凤离岐都赶回来,就是为在这东月的大节日里,趁着举国欢庆,向父王请求不要将小舞嫁给那凤离国的储君凤璟曌。那几日,小舞刚过十四岁的生辰,那么小就将她嫁到别国的王宫,后宫如海,我根本不敢想象,自小天真无邪的妹妹在那里会遭遇什么,也不想仅仅因为一个联姻的名义,就将小舞毁掉。”   “只是……”慕容花溪看着父王那张严厉的面孔,后宫诸妃的冷笑,那些所谓的兄弟姐妹的暗嘲……那阴魂不散的一句:这是你们兄妹该还的债!替你们那个恶毒的母妃所种下的恶果所要付出的代价!或许就连他,因着这张酷似母亲的脸,男生女相,最后也落不下什么好下场。那些人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隐空凝神静默,却是在脑海中听着男子未说出的话。神情一片平静,心中却是多了几分打算。   慕容花溪不觉有异,自顾说着:“或许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呵呵,但压抑在心中许久,它都快发霉了……我的母妃为了争宠,和后宫中的那些女人们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听信小人谗言诡计,用一剂秘药毒害了父王那时很宠爱的一个舞姬,但却不知那舞姬已怀有身孕,据太医传还是皇子……就这样不久,事迹败露后,母妃被赐白绫,这倒也罢,我后来暗中调查此事,发现当年那奸佞小人将此事嫁祸于贤臣叶家,满门被灭。若说我和小舞要替谁还债,付出什么代价,那也应该是为那死去的母子二人和那叶家满门。而不是现在,沦为他们手中的筹码棋子,养在金笼中,时刻被摆布。”   隐空静静听完,并没有插话,过了好一会才道:“我当初见你,是在西蜀。那是你带着个小丫头,倒像个出游的贵介公子,洒脱自在,并不如现在这般忧虑重重。”   慕容花溪露出一抹苦笑,“宫中那些人巴不得我整天游手好闲,一无是处。我喜好美酒,小舞喜欢玩耍,那时的我想着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与其困死在那金笼中,还不如享受几日自在,呵呵。”   隐空瞥了他一眼,忍不住嘲笑:“现在可是享尽自在,吃到苦头了!”   慕容花溪坦然应道:“我明白,当初若是我放手一搏,花些心思经营,或许也落不到今日这个地步了。只是世上无后悔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隐空嗤笑了声:“谁说无益?你还真以为你那么说我就信?堂堂的东月国前储君慕容仪,八年前也不过是十四五岁,本事可是了得,同凤离国太子意气相投,十分交好。更是同那传闻中的南疆灵族颇有渊源。其孪生妹妹慕容月,小小年纪,得母遗风,计谋出众,野心非凡,常与东月国主图议大政,传闻什么来着,我想想,哦是——每有奏事坐旁语议,宰相也常以事咨之,无有疏漏。一时趋炎附势者,门庭若市。”   “八年前的六国盛会之后,不知为何,慕容仪归国后便请求国君为他和其胞妹赐予新名,并说这是摩罗天算师之言,关乎东月百年间国运。我还知,那慕容仪易名为慕容花溪,而那慕容月易名为慕容舞。是不是啊,慕容公子?”   话罢,隐空嘴角含笑,侧头看他,璀璨华灯下,男子瞬间白了一张脸。   第一百三六章 龙蛇共舞   【是不是有些痛,无关情爱,也会刻骨,生生折磨,不死不休,让你铭心难忘。】   看着男子停下脚步,白了一张脸失魂落魄的模样,隐空心中叹了口气,决定不再逗他玩了,道:“好了好了,你也不用担心,我并没有什么恶意,这么挑明来说,只是想告诉你,我可以帮你解开小舞的封印。”   慕容花溪神色一震,双手猛地擒住女子的两臂,急急问道:“什么!你能解开她的封印?真的?隐空,你没有骗我吧?”   看着男子急切的模样,隐空理解得拍了拍他的肩膀,保证道:“恩,我没有骗你,我能解开她的封印。只是……”   慕容花溪忙点头:“只是什么?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我必定竭尽全力去做。”   隐空垂眸,轻笑着问道:“什么条件都可以?”   慕容花溪毫不怀疑回道:“什么条件都可以。”   隐空抬头,定定看着他的双眼,道:“那好,我要你抛弃你如今的富贵生活,离开这个繁华尘世,随我隐居世外,静心清修,你可答应?”   慕容花溪神情怔愣:“你……你说什么?”   女子看见了他眼中的犹豫,心中划过一抹失望,难不成自己这次好不容易动心,还巴巴地追了过来,竟是看走眼了?这事传回去,还不被那伙给笑死……隐空一向最好面子,自尊心也要强,这般想着想着,一时间,脸色也渐渐冷了下来,身子动了动,便要离开。   慕容花溪不是瞎子,自是看到了女子神色的转变,一时间也慌了,知她定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怕她后悔,急忙解释道:“隐居世外,静心清修,难道你要我去出家?我……我只是有点太惊讶了,并不是……并不是不答应你啊。”   隐空一听,神色陡然间更难看,细长的眸子简直能冒出火了,冷声道:“出家?谁让你出家当和尚了!我的意思是,你愿不愿意抛下你的人间富贵,逍遥温柔乡,同我在一起隐居生活。换成你们这里人的理解,我大概是在向你表达爱慕求亲了!这还不懂吗?”说罢,隐空愤然甩袖,不再理会慕容花溪,直直往前走去。原来她这次不仅仅是走眼看错了人,还赔了一把顶好的白玉骨扇,这家伙看着好看,想不到脑子竟是不怎么好使,真奇怪这人曾经是怎么当上东月国储君的。   慕容花溪手中的彩蓝花灯终于掉在地上,结结巴巴问道:“求亲?你……跟我……求亲?”   只是女子不再理会他的震惊了,潇洒利落的转身,迈着大步走了老远,毫不留恋。一双手还紧紧得握拳,放在身侧,而慕容花溪并没有看到。   不知心中那突然涌起的喜悦是为何,慕容花溪也不再去深究,只是凭着意愿,立马紧跟上女子的脚步,看着女子的背影,大声道:“隐空,你别走啊,我答应啊我答应啊,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你能帮小舞解了封印……哎呀,痛……”   突然脑袋上一下疼痛,被砸得厉害,慕容花溪捂着头龇牙,看了看地上正躺着一把白玉骨扇,立时蹲身捡了起来,讨好得递给拿扇子砸他的那人。   隐空扫了眼周围的人,皆是一脸惊诧外带几分看好戏的神情,心中一赌,气道:“叫什么叫!不嫌丢人啊!”   见女子停下步子,慕容花溪心中一定,讨好地凑了上去,“隐空,忘了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西蜀吗?”   隐空侧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带着几分隐晦不明,见男子愣住不解的神色,摇摇头,继续往前走,轻声道:“我在外面已经待得够久了,也有点烦了,想回家了。”抬头,看着身侧走过的人群脸上闪耀着的自在欢喜,如此热闹繁华的场景,落在女子的眼中丝毫不留痕迹。   “挥掷千金,享遍美色,世间繁华也不过如此,没什么乐趣可言了。”女子嘴角勾起一抹笑,带着几分嘲意,似是在怀念什么,道:“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怀念那里的生活,以山林为家,以走兽为伴,自在宁静,那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吧。”   隐空看着女子的神色,少见的肃然,也不知该说什么:“那……”只是话还未说,一道凌厉的疾风擦着耳朵闪过,杀气已将他的一缕头发削断。   站在慕容花溪身前的隐空神色一凝,右手疾速在他的背后一伸,五指翻转间,一枚闪着寒光的短箭已被截在指间。   慕容花溪看着那偷袭而至的短箭,心下大骇,他竟然无知无觉,若非暗中那人有杀心,想必他早就成了亡魂了,只是谁要杀他!转身看着四周,却同先前并不无二致,人们并没有发现此处的异状。   只是隐空仔细瞧了瞧手中的短箭,方才一直紧绷的心这才松了下来,将它递给惊魂未定的慕容花溪,笑道:“给,收着吧。以那人的功夫,只是削了你的发,想来是要留你一命了。若是他要杀你,就算再有十个我,也护不了你。”   慕容花溪惊疑:“你是说杀我的人?”连十个隐空都阻挡不了的人物?“可我不曾同谁结过怨啊,竟然惹来杀身之祸……”   隐空嘴角含了几分嘲弄,哼声道:“谁知道啊,你们人总是恩恩怨怨纠缠不清,天知道成天杀了这个杀了那个的报什么仇,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啊……哎,也不晓得,我选了你是对还是错啊……”   听到女子的嘲讽,似是隔着好远才传来,慕容花溪猛地回过神,只是眼前已不见那个蓝色身影,而女子的最后一句话犹是响在耳畔:“记住了你答应我的事,如今已是八月中旬,九月伊始,六国盛会,风云难测,是去是留,你好自为之。”   慕容花溪脸上的神情倏然散去,一派平静,深沉,隐忍。   在他不远的地方,两个人正随着人海背向而行。   叶婉莹看着身侧的人,沉默平静,低声问道:“怎么没杀了他,是因为隐空?”   千月摇摇头,回道:“不是”   “哦”   叶婉莹看着这个眉目淡然清雅的男子,根本猜不透他心中的想法。这个离开自己多年的亲弟弟,多年离别,相聚时少,当初的少年似是一下子变得这般成熟,有担当,是个可以被依靠被信任的大人了。只是,欣慰之余,心中还是免不了一阵怅然。遗失了那么多年,不仅仅是时光,还有别的更重要更珍贵的东西。   这时,千月突然伸手,牵住了叶婉莹,转头见她因为自己的举动怔愣住,笑了笑,轻声唤道:“姐”   叶婉莹心中一动,眼却不觉有些湿润,回握住那双宽大温暖的手,应道:“哎”   千月抬头,看着那满目缤纷的灯盏,夜色中人群里,璀璨而又温暖,他们姐弟二人相偕走在这陌生的人群中,也不再孤单无依,道:“这里是我们从小长大的地方,在这里,有过最快乐的时光,也有最痛苦的回忆,曾鲜衣怒马,后背负血海深仇,十三岁背井离乡,如今归来,看看,这里的人们脸上的欢笑,看看,这里熟悉的街道……才知道,这里对我们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们叶家的根早就深扎在这片土地上,生时念着,死了也想着,痛恨,眷恋,这一生都和这里丝丝缕缕纠缠不清。”   “姐,我只是……筹划了那么多年,方才对那慕容仪出手的瞬间,我却犹豫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我怎么能对得起冤死的爹娘……”   听着男子挣扎痛苦的低语,叶婉莹停下脚步,轻轻抬手,为他理了理鬓发,叹道:“千月,这些姐都明白,都知道,你无需太自责了。”   尔后,叶婉莹看着前方,目光沉着,那是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江,夜色下一派平静祥和,画舫凌波,丝竹声声,江面上漂浮着许多花灯,如一条火龙蜿蜒在江上,那是人们最深切最美好的祈愿。   什么是冷眼旁观事不关己,当年那一场冤狱,可曾有人站出来为叶家说一句公道话?悬壶济世,慷慨接济,叶家叔叔和婶婶救过多少人的性命……什么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叶叔叔同僚好友的嫉妒陷害,除却被救出的三子,满门惨死狱中,有人为之请命翻案么……道那些宫中之人传言叶太医勾结宫中妃子,毒害圣上宠姬龙子,一门中人的性命,也不过成了闲言碎语和饭后谈资,无非尽是些看戏的客。那些如今在庙堂中,深宫中,享受尽人间浮华的人们,可有半分悔过,当初草菅人命,哪怕是无辜之人的人命,都能拿来做筹码!   满心翻腾的情绪却是悄然隐藏,叶婉莹的一番言语平静如水:“叔叔和婶婶是不会怪你的,我想,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们能好好的,成家立业,安稳生活,那就已足够。而那,也是姐姐对你最大的期盼。”   叶婉莹看着一言不发的千月,宽慰道:“慕容仪和慕容月也是无辜之人,同我们相比,如今的境地又能好到哪里去,更何况那隐空不远千里赶来……连你都无法看清那女子的真正实力,来历更是神秘,那慕容仪是她看上的人,若那时你真的出手伤了慕容仪,难说她会不会和你动手,再者若惊动了那暗处的护卫,想来也会引起人群的恐慌,难免伤及无辜。”   “恩怨了结,不急于一时。千月,若你还在犹豫不决,姐姐想你还是先去找灵姬姑娘,她今日离开的匆忙,想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这个时刻你应该陪着她。等到明晚,我会在洛城跳最后一场舞,过了明晚,东月再无叶家婉莹。”   此刻,被说服的千月并不知道女子未出口的那一句,“做你该做的,念你该念的,如果你做不来,我替你去,姐姐只是希望你好好的,好好的……”   东月史记载:太平三二元年,八月十五日,东月欢舞节,君臣同欢,盛况非常。   八月十六日晚,茗宜阁的绝色舞姬叶家婉莹,在月宫献舞之际,藏匕行刺,击杀殿中数名大臣和嫔妃,大乱,然,此女血书申冤,遂伏剑而亡。   第一百三七章 世上无双   【世间最深最重的誓言,终究也抵不过“无常”两字。】   “那时他才不过十岁,你就能下手伤他身体毁他记忆,狠辣决断,我确实比不上你。”   ……   “她为什么不恨你?她有什么理由不恨你?她要恨你的理由太多了太多了,你初见苍澜,那个疯狂的念头就不该有,血契?哈哈,真是可笑,若是两心相许,哪怕是血契都阻挡不了,但若是相生仇恨,血契不过是让彼此关系愈加恶化罢了。”   ……   “你利用血契控制她,进了那凤离燕宫,再次将她推入险地,现在可曾有半分后悔?只是……如今你再后悔也是无用,那人定是会恨你一辈子了,哈哈……”   ……   “你得不到她的……永远得不到……那是你的命,你的命……”   ……   娇柔动听的声音,飘散在那虚无的梦境中,那些话却如魔障,让陷入沉睡的人,眉头慢慢皱起,神色突然间变得痛苦难忍。   “不会的,不会的……”   双拳蓦地收紧,躺在床上的人身体猛地一阵抽搐,那紧握的掌心,一丝丝的鲜红渗透出来,在那白的近乎透明的皮肤上蔓延,触目惊心。   “王爷,王爷!”   守在床边的罗空看着躺在床上的成王身体的异状,大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待他欲伸手,想帮床上的人扳开紧握到已经渗出血迹的手时,却被狠狠的推了一把。身姿挺拔的罗空,竟然就被那一只看似柔弱的手,推得跌倒在地。   “滚开!”   低沉嘶哑的声音,陡然间传进耳朵,罗空怔愣得抬头,看着床上突然坐起的男子。   多日梦魇的折磨,让床上清雅的男子看起来很是憔悴虚弱,被汗水沾湿的头发散乱得贴在额头,本来白净的皮肤看起来更是多了几分苍白。   男子坐在榻上,大口喘着气,这副狼狈的姿态是罗空头一次见到,他以为这位王爷从来都如那天上的仙人一般飘逸优雅,清冷如玉。这幅样子,让他多了几分尘俗人气。   而此刻,坐在地上的罗空一时竟忘了起身,只是呆呆盯着那张如白玉面庞上,因呼出的气息而染得嫣红的唇发起了呆。他长这么大,从未见过有男子会长得如同成王这般好看,不是女子的那种妩媚娇柔,也不是男子的俊逸潇洒,只是觉得好看,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好看,那传说中的仙人也不过如此了吧,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你在看什么?”   尽管身体很虚弱,祁洛看过来的眼神依旧如同细针深深刺了罗空一下,让他一时慌了心神马上站起身,唯恐方才大不敬的荒诞念头被这个精明非常的王爷看穿。   “没什么,没什么,王爷您的身体,感觉好些了吗?”   罗空看着男子苍白的脸,心里很是担忧。   祁洛却是没有再理会他,只待平缓了呼吸,微微低头,看着摊开的掌心。   艳丽夺目的红,将白净的掌心浸染,沿着那绵延错杂的纹路,一丝丝得渗进皮肤,融入血肉,直直得痛到他的骨子里。   掌心感觉不到丝毫的痛,因为那并不是他的血,根本不是。   在府中午后闲钓,那幅画隔了十年的时光再次扰乱他的心湖;短短不过一月,那个乖巧安分的少年让他忍不住心生怜惜。只是,听着少年每日念叨却不觉地说着他钟情想念的地方,眷恋依赖的人们,那时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依旧只是那初见那人清冷孤傲的侧影,不是他以为的眼前这个即将成为完美替代品的少年,更不是他画了无数次不会说话不会笑的画中人,是那个在记忆中怎么也消散不去的紫眸女子。玲珑楼台,血契结誓,他和天命争不过,那他就和这人世争,他想要拥有的他想要得到的哪怕最后只能是个替代品,那也应该是最无暇的最完美的替代品。后来同转世天算师苍梧的交易,听着那个女人所说的“你让她对你有一分的亏欠,她就会十倍得还给你。”定然不假,他至今仍深信不疑,只是他如今才明白,那女子还给别人的那十倍,是恩情,是性命,更是无尽的遗憾和痛苦。而她给他的,偏偏不是那他仅奢望一分的爱情。   血契近乎是一瞬间就消失了……可近乎窒息的痛苦过后,他并没有死,这样近乎是被一方强制解除的契约会带来什么样的反噬后果他很清楚,但他不敢想象那人为此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而这十年的亏欠终究是被那人还了个干干净净……   “太平颠覆……”男子垂眸,看了看掌心血色红石所留下的印记,喃喃低语,“到底是谁颠覆了谁的太平,这十年,岂能这么容易就烟消云散了……”   祁洛缓缓起身,罗空看着那摇摇晃晃似乎下一刻就会倒下的身体一阵心惊胆颤,但祁洛没有再看他一眼,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祁洛歪了歪头环视这个陌生的屋子,尔后便走向那屋中的角落,一面硕大清晰的镜子立在那里,站在镜子前的蓝衣男子神色一片肃然,嘴角却是弯起,含着几分冷意肃杀,轻声问道:“苍梧,这就是你给我的满意答案?”这女人利用了他,还妄图要通过梦境控制他的想法和行为,果真当他是个好脾气的闲散王爷么。   随后,一句句低沉晦涩的暗语在屋中响起。   “啪——”   东月国的国师府邸,一袭黑裙的女子站在桌前,神色震怒得看着那桌上盒中的事物,刹那间化作了一堆碎片。   而女子所在的屋子,一地的狼藉,原本按着一定阵法摆放的烛火此刻全都熄灭,东倒西歪,屋中似是被火舌舔过一般散发着刺鼻的烟味,更没有一处完好所在。   “祁洛,你竟然敢背约!”   女子看着桌上那个大红色描金漆盒,里面放着的一枚黑色明珠,莹润光滑,闪烁着柔和的光芒。此刻,那本应该大放异彩的事物,竟然是化作了细细的碎片,眨眼之间。   ——————————————   水云巫山,白衣女子站在一片树林前,沉默了好久。齐耳的白色短发在日光的照耀下,有些诡异,有些刺眼,一路行来,不知惹了多少人指指点点,只是女子毫不在意。   “怎么不走了,你不是还要救你师父吗?”   玄衣男子看着她突然止步不前,眼睛转了转,猜到了几分,但还是装作疑惑的样子,问道。   苍澜转头,瞥了眼那一路上聒噪个不停的男子,没有回答。   玄冥终究还是憋不住,咳咳了两声,手指却是背在身后轻轻一挥,片刻,右手在衣襟里掏了掏,竟是掏出一枚圆镜来。   “喂,看看,怎么样?”   玄冥将那枚圆镜放在白衣女子的眼前晃了晃,清晰的镜面在女子眼前一晃,便停住了,里面清楚的映着一张熟悉的脸,只不过,让她微感讶异的是,她以为的满头白发此刻却是换做了一头乌丝,被一根白玉簪子绾起,很是清雅。   苍澜心中虽是感到讶异,但更多的还是释然,她一直觉得这个莫名出现在深渊底的男子不是寻常人,或许跟那条黑龙有着莫大的关联,她不清楚,但隐隐约约能猜到些,不过这跟她没多大的关系。只是男子仿佛很是热情,除了将那数颗凝灵珠全部给了她,还送她出了深渊,最后,她不赶人,那男子也不走,就这么一直随着她来到了巫山。   “谢谢”   男子敏锐细心的举动并没有让白衣女子露出一丝微笑,但听到女子说了自他们出了深渊后的第一句话时,男子还是很高兴很有成就感。   “那赶紧进去救人吧!”   玄冥很是热心的建议道,对于让这个资质不俗性情很冷的人间女子付出一切要救的人,他可是很感兴趣,在他的印象里,拥有那般力量的人,就算放在他们龙谷,也算是个不一般的高手了。   “我姓叶名苍澜,你呢,叫什么名字?”   让他意外的是,苍澜忽然间转了身,神色很是认真严肃的看着他,问了这么一句。   “啊!”玄冥当然很意外,不过还是很高兴的说道:“哎,你叫我玄冥就好了。”这是不是说明她对他的戒备少了些啊。   “哦”女子低头,像是思索着什么,一会后又是抬头问了一句:“那你娶妻了吗?”   “啥?”玄冥目瞪口呆得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知道她怎么问这个奇怪之极的问题,一时间怔愣住了。   “玄冥,你娶妻了吗?”苍澜看他的样子,耐心的重复了一句。   “还没……”玄冥老脸一红,这个尴尬的问题让他想起了很多事,但也没必要说谎,便老实回答。   “那我能不能暂且做你的未婚妻,就这几天。”苍澜神色平静得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只是看到男子似乎愈加呆滞的神情了,加了句:“只是这几天而已,什么原因我过后再跟你说。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去找别人也行。”   “不用不用……我就成了……”   玄冥立刻回过神来,看着女子平静的神色,但方才说出那句话时,那双很漂亮的眼睛闪过一抹忧郁和痛色,他看到了。   不过对于扮作凡人女子的未婚夫君,玄冥一时很感兴趣,连掩饰都顾不上了,直直道:“哎,那你喜欢什么模样的男子啊,幻形何其简单,你喜欢什么模样,我便能变成什么模样,如何……哎哎,别走啊,你还没说呢……”   苍澜迈步,向着那片树林走去,声音很轻:“现在就好,现在就好。”   第一百三八章 尘世若欢   【如果能残忍冷情到可笑天真,没有无忧过往可以回忆,是不是,也不会让这场愧疚席卷灭顶。】   进入那片林子,二人走进幽美寂静的山谷,溪流两侧是陡峭的崖壁,奇花异草攀壁而生,悦耳清脆的鸟鸣声时不时划破幽谷的寂静,玄冥一脸兴味得看着周围的美景,心奇这人世何时有这么一个妙地了,比龙谷那处似乎还要更甚几分,念头过后,玄冥偷偷在心里盘算着,等随着这女子办完了事,兴许他可以在这里找个地方住上它一段时间再回去。   两人走了两百步左右,一阵巨大的轰隆声传来,转弯处,眼界豁然开朗,一条雪白飞瀑直直坠入深潭,清冽的碧潭荡起一圈圈的水纹,潭中有数块白色巨石,潭边四周灌木稀疏,倒是有几棵高大的青树,笔直参天。看着这,玄冥越发满意起来,这里更是处好地,很适合在此隐居清修。   苍澜停住步子,看着前面的一处苗圃,被一圈篱笆围着。   一朵朵紫色的小花正开满了苗圃,香气清幽,自她和师父出了巫山,都多久没有打理了,原本里面种的是师父的药草,当初的她因师父不许她接近苗圃而心中赌气,便偷偷把里面的药草拔掉,全换做了自己在巫山看到的野花。   苍澜眼中划过一丝苦涩和懊悔,当初的自己年少不懂事,仗着师父的疼宠,任性妄为,经常吵闹他的午休,想来那时候他的身体因为中毒是极不舒服的,脸色也是苍白的吓人,只是她却不知道,只顾着自己玩乐。   而那苗圃中的药草,应该是师父用来解毒的吧。   “叶姑娘,就是这里?”   玄冥见女子对着一个篱笆围成的小地发呆,很是不解。   苍澜点点头,指着前面的两间竹屋,轻声道:“到了,我们走吧。”   突然,二人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你们是谁?”   苍澜回头,看见一个青衣男子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二人,一脸的惊讶。   苍澜没有回答,而是静静看着青衣男子半晌,男生女相,那容貌极为妖艳,只是男子的气质却是带着几分如烟雨般的朦胧,话语温柔低沉,让人多了几分亲近。   这人虽是初见,但是有几分似曾相识。   “这竹屋是我家,请问你是?”苍澜确定自己并不认识那个青衣男子,可是,能进得了巫山并且还能到了竹屋的人……除了她和师父,难道还有别的人?   “你家?”青衣男子一听,脸上的讶异之色越发明显,“这里明明是叶思凡……啊,我知道了,你就是他家的那个小徒弟吧!”青衣男子似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神色恍然大悟,又道:“对了,你应该还不认识我吧,我是叶思凡的一个朋友,也是白灵儿的夫君,我听说白沧和你关系挺好的,他是我和白灵儿的孩子。我叫兰笙。”   兰笙?他竟是白沧的父亲?这么年轻?   疑惑过后,不知为何,听到兰笙这个名字,苍澜越发觉得熟悉,问道:“你认识凤离国的兰妃吗?”   那名为兰笙的青衣男子神色一下子变得很是古怪,但还是如实回答:“呃,她是……”   刚将四周扫视了一遍的玄冥发现那二人还站着问来问去,不由有些诧异,叫道:“哎,我说你们俩人要在这里说到什么时候啊……叶姑娘,你不是还要急着救你师父么?”   玄冥心里还是很好奇那男子是什么模样,这时出声,打断了那兰笙还未出口的话。而兰笙,却在心底偷偷松了口气。   “走,我们先进去吧。”   兰笙招呼着二人往那竹屋走去,恍若是此处的主人一般,那份相熟,让苍澜心底稍稍有些意外和释然。   大概他和白灵儿一样,都是师父的好友吧,她也是后来才跟随叶思凡在这木屋生活,那时也不过一岁左右,不记事的时候。   “叶思凡,你看看谁回来了?”可是,让苍澜没有料到的事,那男子刚推开门,便笑着对里面的人说道。   “咳咳……唉,兰笙你回来了……澜儿?”   床榻上的男子正弯着脊背,似是在掩唇咳嗽,见门突然间被人推开,神色一怔,随即将手慢慢放回了身后,只是待他抬眼,看见兰笙身后的一个身影了,愣愣出声。   “恩,师父,澜儿回来了。”   看着仅仅半月多没见,男子就已经瘦弱至斯,肩膀处都有了些骨头的棱角。长发披散着,墨色衬托着那脸色愈发雪白如霜,因着方才的咳嗽而带了几分病态的红晕。   苍澜忍住眼中的酸涩,走了上去,坐在床榻边,轻声道:“师父,最近感觉怎么样了?应该很难受吧……”   叶思凡另一只手伸出,握住了女子的手,感觉到触手的温软,才知道这一份真实不是在做梦,他一直担心着苍澜将他私自抛下,独闯无底深渊,担心至极却无能为力,那巫伊姑娘和赵静一路上什么话都问不出来,只顾着将他平安送到巫山便离开了,因为白灵儿和兰笙在竹屋,那两人什么都没说就那样走了。   叶思凡没有隐瞒,说道:“还好了,最近有兰笙一直在照顾着我,毒也稳定下来了,不会时不时发作了……”   苍澜听罢,立时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小心翼翼的打开,露出了里面包裹着的十几颗珠子,递给叶思凡,带着几分高兴道:“师父,你看,我拿到凝灵珠了,你的毒可以解了。”   叶思凡看着那十几颗的小珠子,流转光华,一如女子曾经璀璨的紫眸,而在这时,他发现了一丝异状,“澜儿,你的眼睛……”   站在那里的兰笙和玄冥皆是沉默着看着二人,与兰笙单纯的高兴不同,那玄冥看着坐在榻上的男子,和他心里想得人倒是有些不同,想不到竟是这么一个温温和和的普通人,不过看样子,对那叶姑娘倒是真心实意的关心和爱护。只是,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不知道别人看出来没,那床上的男子虽然看起来精神不错,但他知道,这只是男子强撑的结果罢了。   犹如油尽灯枯,全身的精气都在一点点涣散殆尽,他根本,活不了几天了。   不知道那叶姑娘,知道这件事么?看那样子,应该是不知道的。   这回,叶思凡眼睛一转,看到了屋中还有另外一个陌生的黑衣男子,不由问道:“澜儿,他是?”   苍澜忍住内心的酸涩,脸上带了几分温柔的笑意,看了看身后装的很像样的黑衣男子,道:“师父,他是玄冥。我这次独身闯无底渊取到凝灵珠,就是玄冥他帮我了很大的忙,若不是他,想必我现在还呆在深渊底呢。”   那看过去的眼光带了几分感激和庆幸,却还隐着几分特别的情愫。   叶思凡离得近,看得极为真切,嘴角依旧噙了几分笑意,一张脸却是变得有些苍白起来。   玄冥陡然间想起了进山以前,这女子说是让他假装几天她的未婚夫,该不会就是现在吧?一时间,看着那互相做戏的二人,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龙神之子玄冥,竟会有些尴尬,活像自己是个抢了别人妻子的坏人。   叶思凡按捺着内心的情绪,看向了从进门就一直沉默着的黑衣男子,样貌气质皆是人间龙凤,眉间自有威仪,目光深邃专注,应该是个正直认真的人了,这样的男子……应该是天下少有的良人。   只是,感受到那床榻上一脸病容的男子看过来的目光,玄冥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便想开口对苍澜说些什么,只是女子却已经说出来了。   这时,苍澜咬了咬唇,直直说道:“师父,我想……嫁给玄冥为妻。”   玄冥暗叫一声,糟糕。   叶思凡神色一怔,脸上仅存的一丝红晕也瞬间消散。   此刻,唯一没有说话的兰笙听到门外突然传来的脚步声,还来不及说话,那竹屋的门就已经被猛地推开,一个碧色的身影直直冲了过来,眨眼间,便已经站到了床榻边。   “啪”   白灵儿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却是扬手打了苍澜一巴掌,下手丝毫不留情,身体变得非常虚弱的女子自然有些经受不住,身子微微晃了晃,嘴角隐约可见血迹。   白灵儿却是没有发现苍澜的异状,自顾斥道:“你们到底要伤害他到什么时候?是不是直到他死,你们就可以消停一会了!亏你们,一个还是他的师父,一个是他的徒弟!”   碧裙女子满脸怒色,对着那挨了一巴掌的苍澜大声斥道:“你知不知道,你那样告诉他,比杀死他都要狠!”   “自以为是,患得患失,想不到他竟然喜欢你这样的人,真让我失望!”   “不管你心里有没有他,对他是不是男女之情,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句,不要总是自作主张,替他决定什么。他不是任人摆布的木偶!”   一番犀利辛辣的话罢,房中人皆是目瞪口呆。   叶思凡脸上带了几分心疼,看着捂着脸垂着头不说话的苍澜,心中叹了口气,这是他的小徒儿啊。   虽是没有完全理解白灵儿说的那番话,但看着她怒气腾腾的样子,心中也是极其无奈,别说别人,就连他和兰笙,那白灵儿生了气也是照样出手打,毫不留情,一时也知道不能去劝,难保会越劝越生气。   第一百三九章 不曾后悔   【假如你不曾认识我,想必也没有如今这样的结果,可是你却对我说,无悔。】   竹屋外,玄冥看着沉默不语的女子,忍不住说道:“多年前,我曾同她有一面之缘。那个时候,她那个泼辣劲,我就已经领教过了,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是那样,呵呵。”   果不然,苍澜转头,疑惑问道:“你认识她?”   玄冥点点头,笑道:“自然认识的,那时她的年纪似乎比你现在还要小吧,俏脸上犹带稚嫩,总穿一身碧绿的裙子,若只是看相貌,同你那师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言不语安静的时候,那副温润有礼的样子太容易迷惑人心。但一旦惹怒了那女子,光凭她那冲动冒失的性子,定是先将你打个鼻青脸肿手脚不能动弹,她气消了,然后,你才能和她好好说说事情的原委。”   听到这里,玄冥却是看见女子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空茫的目光落在前方,似是在看着什么,那眼神带着几分怀念,嘴角含着几分笑意的女子,轻声道:“我知道,当初那个小家伙,就为了几根尾巴上漂亮的毛,就追着我满巫山的打,扰乱我的修行不说,就连每次我被打的烦了一生气,他就开始装可怜。你想啊,他那么小小的身子,跟只猫儿也差不多大,蓬蓬软软的毛发缩成一团,灵动好看的蓝色眸子含着几分水色,抱着尾巴可怜巴巴看着你,你能再跟他生气么?”   玄冥一头雾水,“小家伙?他?”   苍澜笑道:“是白灵儿的孩子,也是我曾经的玩伴,白沧。”   说到那个名为白沧的孩子,玄冥看了看女子平静许多的神色,心下也是松了一口气。   似是听见了男子松了一口气,苍澜却是又道:“我刚才只是在想,刚才还未进巫山,我同你约定时,你就发现了她,可是为什么不说一声?”顿了顿,语气中似是含了几分调侃:“或许,你是在怕她?”   玄冥神色一僵,对上女子清澈平静的眼眸,想出口的辩解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最后还是不甘心不情愿得点点头,“恩,刚才在那里,我确实感觉到了她的气息。”   话罢,玄冥头一回撸起袖子,黑袖下露出了一条精瘦却又诡异的胳膊,古铜色的皮肤上密密麻麻排着黑色光洁的鳞片,那奇异的鳞片看起来坚硬如铁,诡异似妖。   这回玄冥看着女子并未显出半分惊讶的脸,笑了笑,知道她应该是猜到了几分,便道:“看到这个,想必你也明白了,我并不是和你们一样的凡人。那日你在无底深渊看到的那条黑龙,就是我。”   这下苍澜的语气愈发肯定起来了,无声笑了,“这么说,你那日要我拔掉那块红鳞,其实还是利用了我?”   “当年那碧裙女子也曾如你一样独闯无底深渊,而那时的我,因为几百年间都在同镇压在渊底的黄泉邪灵打来打去的,虽说修为大增,但也沾染了不少那邪灵的魔气,那红鳞便是邪灵死前精气而化,就为将我永世困在渊底,说来也好笑,论法力,我能将那邪灵粉身碎骨,论诡计,我却是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以生命为代价的诅咒化作一个囚笼想要将我困到永远,想死都不行啊。”   苍澜沉默了半晌,才轻声问道:“你……应该有同族吧?他们怎么不来……”   玄冥大笑了声,却是说道:“这点说了你也是不懂,更或许,会觉得荒谬。我还是跟你说说那穿碧裙的女子吧,当年她闯进深渊,泼辣狠绝,那邪灵死而后戾气化作的护壁,几下就被她那手红鞭毁了,我见她实力不俗,心想着那红鳞或许能被她拔掉吧,只是我料错了她的火爆脾气,想来她的实力应该没你那么强,只不过一天,就让那女子对着我破口大骂,黑泥鳅黑泥鳅的骂,红鞭将我的黑鳞都抽掉不少,为了出了深渊,我忍着痛,只可惜啊,我估错了那女子的执拗程度,她差点将我一双龙角给扳折喽,哈哈,真是可怕的女子。只是那红鳞能影响我心智,狂乱之下龙尾挥斩,几近将那女子摔死……不得已,最后我将重伤昏迷的她送回崖顶,而后用龙息封印了深渊,直到你来……”   一段话后,玄冥收了笑意,神情平淡道:“我当时震怒这下,没有杀死她,这跟龙谷里一贯的规矩有关。”   “什么规矩?”   “呃,族长说不能打女人。就算不是同族,也不能打,否则便是犯了戒条要驱逐去龙谷。因为龙族女子极少,和你们人间不同,那里一个龙族女子可以娶三夫四侍,就是为了龙族的子嗣繁衍不至于凋零。”   苍澜的神色一时带了几分若有所思,语气中也带了几分好奇:“那你为什么帮我?”   活了几百年的龙神之子,竟然像个孩子一样,笑得憨厚纯净,老实道:“因为在无底深渊待太久了,很想有个朋友啊,再说我刚出来,对如今的人间根本都不了解,只好跟着你了……”   就像初生幼崽,第一眼睁开眼看到的,便要紧紧跟随。   玄冥掩却了眼底的一丝深沉和悲色,就算再怎么轻松谈起过去,还是会难过啊……他也算是一个大老爷们了,如今还真想哭……龙谷,到他死估计也回不去了吧……曼妮已经死了,就算他回去,一切都没意义了。或许,见到那些熟悉的同族,更勾起他的伤心事也说不定啊。   血红的长鞭恍若一条灵蟒,肆虐横行在整个林中,那股狠劲连地面都带了几分颤动。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狼藉不堪。   兰笙看着还在那里发脾气的白灵儿,连连叹着气,却是不敢上前劝阻。   “这是什么事!叶狐狸就是不知好歹!我是为他着想,他竟然敢训斥我!我哪里做错了吗!啊!你告诉我啊!”   只是老天爷没有听到兰笙内心的祈祷,那白灵儿的怒火还是烧到他这里了,碧裙女子怒气腾腾得一鞭子甩到他的面前,泥土飞溅,凌厉的空气刮到脸上,都有些痛,兰笙看着扯着自己衣襟使劲摇晃使劲质问他的女子,近乎窒息。   “咳咳咳咳……”   看着脸憋着红彤彤的夫君,白灵儿的理智找回来几分,于是手给松开了,但另一只握着鞭子的手,还是狠狠挥动了一下,轰隆,又是一棵百年老树不幸遇难,惊起飞鸟无数。   找回呼吸的兰笙竟有种死里逃生的错觉,他家娘子这次发的火也太大了些,涨红了一张脸的兰笙容颜愈发妖冶,与这张不大配衬的便是他老实文静的性子,“咳咳……你没有错,只是方式错了。”   听到兰笙的话,白灵儿瞪他:“什么方式错了!”   兰笙讪讪,小心道:“你想啊,就连你都知道叶思凡对他那徒儿感情非同一般,那苍澜独闯无底深渊,更是超出了一个徒儿对师父的情谊。无底深渊是什么地方,当年的你也曾去过那里,比我更清楚吧。最后,你一身重伤险些丧命,却是连那凝灵珠的影子都不曾见到啊。”   一听,白灵儿松了一身的怒气,神色若有所思,道:“哎,照你这么一说,也有道理。”想了一会,却是又皱着眉头,道:“那她干嘛要和那条黑泥鳅约定,说什么要嫁给他啊,真当那约定之事只有他们俩知晓么?这巫山就是我们镜灵族的地盘……”   兰笙脸上带了几分无奈,应道:“是是是,这巫山就属镜灵最大成了吧……那你也不想想,那苍澜有此决定,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事要瞒着我们,不想让我们知道罢了。你这样子冒冒失失听了一半,了解了一半,就上去打了人家一巴掌,你的手不嫌疼,那叶思凡的心可疼着呢!看看,就因为你这,他劝也不是,不劝更不对……他也只是说了你两句,怎么能说是训斥你呢,你又倔着脾气不道歉,他能不气急攻心晕过去么!”   白灵儿手腕翻转,红鞭又是一甩,看着竭力游说她的夫君,哼了一声:“他要真敢训斥我,看我不……“只是语气一顿,白灵儿叹了口气:“唉,我也只是一时生气而已,笙,你也知道,我那一巴掌,不仅仅是因为叶狐狸。”   兰笙一怔,想到了什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白灵儿冷静了许多,只是话语中还带了几分不甘心:“白沧被那个奇奇怪怪的人带回来这都有多久了,我去看了多少回,可是每次族中的长辈都说,还没醒,还没醒!兰笙,这都多少天了,白沧是为何受伤,你们都当我不知道么?那小子瞒着我和那苍澜定了契约,傻呆呆跑去为人家挡伤挡痛的……我白灵儿的儿子什么时候怎么傻了,还不就是从遇到那苍澜……”   只是,听到这里,兰笙的脸色却是变得严肃起来,道:“灵儿,你怎么能这样说!白沧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苍澜是他的第一个凡人朋友,又相处了数年时光,感情自是深厚。白沧要做什么,他自是下了决定这么做,你怎能把一切过错都推到那苍澜身上……”   白灵儿这回的声音软了许多,带着几分低沉:“说到底我会生她的气,因为我也只是一个娘亲,我心疼自己的儿子么……这都多少天了,还不醒。”   第一百四十章 执念成毒   【有时候,你所念的那个拥抱只是一个虚无的弧度,你所想的那个支撑偏偏和你再次错过。】   凤离国,岐都左相府。   室中白幔垂挂,烛光摇晃,一片静谧。   沈相长子沈清和跪在灵堂中,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动弹过半分。   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门处,看着跪在里面的人,半晌,踏步走了进来、   身穿绯色绣云雁朝服的男子踏了几步,站在沈清和的身边,关切道:“大哥,夜深凉重,快点起来吧,小心坏了身子。”   沈清和没有抬头,依旧在盆里烧着纸钱,轻声问道:“四妹睡了?”   沈清云点头应道:“恩,她身子还未调养好,太医说她最近逢大恸,心神郁结,悲伤过度,我已让三弟带她回房歇息了。”   沈清云看了眼跪在地上沉默的男子,停在嘴边的话还是说了出来:“大哥,听说前些日子,你在东月国成亲了。”   沈清和的动作一顿,却是回道:“恩,前些日子,我给爹写信,说我在东月已经成亲,爹却回信不许,让我立刻动身回凤离。可我已在五月初二向那女子提亲下聘,怎能悔婚,更可况,那女子是我深爱之人,于她,我怎能背信弃义。”   只是听罢他的话,沈清云放在身侧的双手倏然紧握,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竟然带了几分薄怒,冷声道:“所以,大哥你就为了那个女人,决定违逆父亲的话?”   听到他生气的质问,沈清和缓缓抬头,神色似笑非笑,嘴角却是带着几分讥诮的弧度:“凤离左相病殁,传言其嫡子将代其任左相一职,而同一日凤离右相杜廉方因病辞官,而右相并无门生子弟,他这一去,相位空悬,这一时凤离朝堂,岂非已是你沈清云掌握之中。也是,家中属你最听父亲的话,他该是以你为傲的。三弟远走东月,四妹同心爱之人近乎生离死别,而我,生为长子,碌碌多年,却是沈府管家的命,这都是谁造成的!是他啊我们的父亲!哈哈!如今你既然喊我一声大哥,却又训斥于我,难不成你真的将我当做了沈府的管家,任你呵斥差遣!”   沈清云听到他的一番讥诮之语,句句诛心,心惊之下,真正大怒,呵道:“混账!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沈家兄妹几人皆是遗传那沈墨一双狭长凤目,微眯时,贵气中又显露威严,而其中,最属二子沈清云得其父亲相貌神韵,现虽为一年轻的贵介公子,可暂任左相一职时,年轻的公子说话斯斯文文,言语却是犀利非常,而其同太子凤璟曌又十分交好,有人便说,那沈清云仗着如此,铁血手段比其父更甚,私下更有人传其只手遮天,独断朝纲。   这些传言沈清云都知道,但他不在意,他只要做好自己的事便可,还有父亲留给他的遗命,其它的他已经顾不上了。   沈清和嗤笑,看着已经生气的男子,道:“难道我有说错?是不是不久之后我这个哥哥也要喝你的喜酒了,同明珠郡主大婚,真是恭喜了,清云你可是光耀沈家门楣,爹在九泉之下,也该是……”   只是沈清和的话还未说完,沈清云的左手便已挥来,狠狠扯住衣襟将他扯起,右手握拳,便要往他的脸上冲去。   沈清云凤目中满是汹涌的怒气,咬牙道:“沈清和,我真想好好打醒你,让你那混沌的脑子清醒一点!”   沈清云出手毫不留情,当下一拳,便让沈清和嘴角有了血迹,莫名被打,打的人还是自己一直看不过的二弟,沈清和又气又怒,这人凭什么打他,当他还是过去的那个软柿子肆意捏打吗!尔后,一拳也疾速地向那沈清云脸上打去。   一时,一双兄弟,因着各自心中的愤怒不满决堤而出,皆如两个泼皮无赖,毫不顾形象,拉扯着厮打起来。   “大哥,二哥,你们住手啊!”   一声惊呼在门口响起,一墨绿轻衣的俊朗男子冲进门来,迅速拉开了正厮打的两人。   也因此脸上吃了沈清和愤怒的一拳,但此时的沈清风已然顾不上了,只是脸上带着满满悲哀,对着喘着粗气的沈清云,涩然道:“大哥,二哥,母亲她刚刚……随父亲,去了……”   沈清云一听,脸色惨白如雪,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而沈清和也是一脸震惊。   片刻,沈清云闭了闭眼,满脸的神色很快换做一片平静,那是一片充满死寂的平静。随后他从长袖中掏出一块白绢扔在了那沈清和的身上,白绢落地,白底墨画,一清丽脱俗的女子俏然而立,却是做男装打扮,一身蓝衫纹鹤相服,那是凤离右相的着装,而那女子的手中正拿着一张人皮面具。   沈清云突然笑了声,眼泪却是忍不住落下:“若非为了保全沈家,爹又怎么会选择那样的方式去死!沈清和,是你害死了爹,又害死了我娘,是你!你给我立马滚出沈家滚出凤离,倘若日后我再见到你,见一次杀一次!”   沈清云双拳砸地满是鲜血,双目赤红,恶狠狠盯着那呆呆站立的男子,心中满是恨意,决然毒誓。   沈清风看着二哥奔出去的身影,也听到了他对着大哥发出的毒誓,家中一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心下也是一片凄哀,没有力气去阻止什么了。   沈清风看着依旧站着的大哥,千言万语,却是仍旧化作一声悲哀的叹息:“大哥,你毫不顾忌同那女子结为夫妻,你可知,不久之后,那会为沈府带来多大的灾难!通敌叛国,满门抄斩已是轻罚,株连九族毁我沈家祖业根基更是必然,那么……身在东月过着幸福生活的你,会不会有半分感慨……大哥,你恨父亲,恨他辜负蓝姨的一番深情,二哥又何尝不恨他?母亲她也是嫁给父亲的妻子,却一生都得不到他的心,最后……却还是选择,饮罢毒酒,追随父亲而去……”   沈清风想起了那个满手鲜血的清俊男子,心间一时满是心疼,二哥在他和四妹看来,一直是清俊儒雅的人物,包容温和,任他遇到什么事都不会慌忙失措,更不会生气得会想要打人。   看着那已是怔愣住的哥哥,沈清风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意,却是比哭还难看:“兄妹四人,父亲他许我们自由,许我们做我们想做的任何事,我远去东月,逍遥江湖,大哥你心系商会,奔走六国,四妹她本是内定的太子妃,但她却深爱那七皇子凤璟曌,爹也默许她的离开……但二哥不行,他是沈府嫡子,列祖列宗的责任,沈府的命运,都担在他的肩上,他不可以如我们一样任性,说离开就离开。”   “大哥,你有心爱的女子,想要同她结为连理。那女子真正的身份你却全然不知。可是,二哥他也是个凡人,他有自己的情感,他喜欢的想娶回府的女子,根本不是明珠郡主,可他还是认了……”   惊疑之下,直到如今才知道真相的沈清和,恍遭雷击,惊惧,不信,惶然……种种情绪交汇,突然间感到心间一阵悸痛,随即鼻端突然萦绕一股淡淡的香气,似醉非醉,近乎诱人沉醉,让他便想就此沉沉睡去,再不醒来。   ……   一如那夜,让他倾心多年的女子温软在怀,红鸾帐中的抵死缠绵,如水动人的温柔,全心交托的依靠,他幸福满足一如拥有了一切,只是,还有那一声被他刻意忽略的呼唤,如泣如慕:“月……”可那时的他,闻着满室的醉人香味,竟想要再不醒来。   ……   他知道晓冯灵不同于一般的女子,本是倾城佳人,却是不爱红妆,爱读治国言策,兵法奇谈,性情更是洒脱不羁。东月初见,小小少女女扮男装,惜花会上舌辩群儒,而他自外祖父口中得知,那女子是东月皇商冯家的继承人,胆识谋略和胸襟见识,同当时东月皇室名震天下慕容月公主也可匹敌,那时,沈清和就已将一颗情种埋在他心底。   却不料,那竟是一颗迷惑人心的毒药。   ……   他一生最爱最心疼的娘亲,但却一生困在京城一个小小的别庄,无怨无悔一辈子。就在临死时,当时尚小的他,看着那一身如水蓝裙的女子,躺在父亲的怀里,虚弱苍白,却是幸福满足。   “蓝玉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答应嫁你为妻,可是,我这一辈子最不悔的便是遇见你。你当日许诺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可笑结果,是我连你的妻子都做不了;更可叹我折了自己的双翼,抛却了自由,离开了家人随你来到他国。最后落得这般结局,叹过哭过怨过悔过,最后亦不过一句释然了。   “我当初最喜欢你,最后也是最喜欢你,不论是生是死,无论活得是悲是喜。我知晓你的难处,你的隐忍和责任,惟愿下辈子,我还能做你的妻,做你唯一的妻。到时候,你可不能再辜负于我啊。”   这世间的情爱,不是一句值不值得就能简单诉说得了,却有那么多人,甘愿为这一句简简单单的值得,付出一生。   ……   而沈清和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惊怒和悔恨陷入昏迷之时,在东月蓝家,他和他心爱女子的新房之中,那株妖艳的黑色曼陀罗颤巍巍的抖动了几下,尔后,一颗通体乌黑的明珠从那妖娆的花朵中掉落盆中,随后被一只纤白的手轻轻捡起。   第一百四一章 碧潭花葬   【有些爱从来都是沉默隐忍的,它会让人苦,它会让人痛,它更让人悔,但那包裹着的层层苦涩之中,却是蚀骨的甜,是这一世的幸,即使活得再辛苦,也无法狠心舍弃。】   水云巫山,藏月谷,竹屋。   晨光中,叶思凡披着一件白袍,步子悠然,似是刚从外面散步回来,却是看到竹屋门前的红衣女子,端着托盘,木然立着,不禁问道:“他还是不吃么?”   灵姬点了点头,担忧得看着那紧闭的房门,美目中一片心疼和焦灼:“已经整整两天了,他没走出房门一步,也没沾染过一滴水,我很担心他的身体……”   叶思凡沉默了片刻,道:“那我进去看看。”   灵姬看着那将要推门而入的男子,脸上一如既往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温暖,安然,似是能安抚世间任何的不安和悲伤,忍不住道:“我……我可以唤你一声大哥么?”一向无所畏惧的灵族圣女,对着这个笑意温和的男子,此刻竟多了几分莫名的胆怯。   叶思凡笑了笑,眉间温和:“当然可以啊。”   灵姬嘴角努力弯了弯,一双美目却是含着几分忧色:“大哥,你帮我和千月说一声,我,对不起。”那日若不是她要急急赶回南疆,千月就不会因为担心自己而跟着她去,也就不会让他连叶姐姐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她不该那样任性,一声不吭就离开的……   叶思凡知道她心里的纠结和难受,温颜劝道:“不关你的事。千月和婉莹对叶家的灭门血仇执着筹备已是数年,若不是因为我的突然出现,他们几人要帮我寻找药引,这才暂且放下,想必连千月他都准备要……”叶思凡没有说完,但其中的寓意不言而喻,这个假设,竟然让灵姬心中一阵后怕。   灵姬忍住眼里的酸涩,卡玛婆婆的离开,让她明白了什么是失去,她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不会在乎了,可是如今才明白不是的……有些人,离开,就是永远的离开,甚至来不及说一声再会,保重,便已再也不见。   而她,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一个人了,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她也甘愿。   竹门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推开,来人一袭白袍,如瀑的墨发被一只白玉簪束起,若仔细看,便能发现,他的脸色比前几日更要差几分。   一道暖黄的光线顺着大开的门闯进门来,但依旧照不亮屋中那人周身的沉郁气息。叶思凡摇了摇头,回身对着门外的灵姬笑了笑,示意她不必再担心了。   叶思凡将手中的粥端在了缩成一团坐在地上的人面前,轻声笑着说:“千月,饿不饿啊?”   坐在地上的人纹丝不动,似是没有听到一般,狭长的眸子怔怔看着前面,眨也不眨,月色白袍沾染了很多灰尘污泥,胸前那里更是大片的血污,像是盛开了一朵凄艳硕大的妖莲。   叶思凡看着他这副样子,叹了口气,伸手替他理了理那纠结纷乱的发丝,千月一向最是优雅,如今这般狼狈的样子……   叶思凡将手中的碗放在了地上,也顺势坐在了地上。   然后没有再顾忌身边的人有没有去听,自顾自说道:“九夜昨日赶来了,他还是第一次来巫山,雀阁四堂主也来了,这回他还正忙拉着秋韵去四处逛着玩乐呢。你瞧瞧,他都不来看看你,这么多年的兄弟情谊相处情分,还比不上他的心上人。”   千月依旧动也不动,丝毫不理会那叶思凡的调侃。   叶思凡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嘴角弯起,轻声道:“那灵姬姑娘已经担心了你两日,就算你不想吃不想喝,也要记得出去跟她知会一声,她心里一直以为婉莹的死是她的错,心里愧疚之外,更是不敢进来打扰你。你可知,你在这里独自待了多久,她就在门外陪着你站了多久。”   那双墨眸微微一动。   叶思凡伸手,替他拍了身上的尘土,不再带着玩笑,轻轻说道:“我在隐龙潭找了个地方,那是一个僻静的山谷,一年四季常春,满谷幽兰不衰,婉莹最喜兰花,她会喜欢那里的。”   暖黄的光影打在地上两人的身上,沉默安静,也让叶思凡脸上的笑意显得愈发缥缈起来。   “千月,有些话我一直想告诉你们。可是,这些日子,看见九夜因为澜儿寻回了凝灵珠,他是满心的欢喜,我就说不出来。而婉莹的事,我并没有告诉他,只是对他说,婉莹表姐去摩罗了,以后兴许不会再回中原了。从再次相遇,看他一直喜欢抱着爹留下来的玲珑玉盏,无酒不欢,我就明白,那个小时候总是傻乎乎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子,真正成熟了,也有了心思,也有了在乎,也有了欢喜和悲伤。所以……”   叶思凡眼睛眨了眨,定定看着那个依旧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人,缓缓道:“倘若我挺不过这一个月呢,你就告诉他……”   叶思凡话未说完,千月便已转头,语气狠绝,斥道:“你敢!”   一双深沉墨目中,含着水光,一行泪水滑下脸颊。   叶思凡坐在床边,看了他一眼,道:“想哭就哭吧,憋了这么些天,不累么?这里也没什么外人。”   叶思凡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悠悠道:“叶婉莹是叶家最勇敢的女子,是不是?所以啊,她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弟弟去白白牺牲。千月,你要记得,她死的时候满身鲜血,却是干干净净没有枉杀一个好人。”   千月脊背颤了颤,声音含着哽咽:“我知道,我知道……”   叶思凡轻悠悠的话落下,那早已是一顶天立地的男儿,却是伏在榻上,抱着一件素白罗裙,哭得像个可怜的孩子。   叶思凡弯了弯嘴角,婉莹是千月从东月抱着回到巫山的,这个生在东月死也在东月的女子,入土归安的时候,却是留下了死后尸身不留东月的绝誓。   八月十六日,那个曾是东月储君的慕容仪,如今的闲散皇子慕容花溪,将那个倒在血泊中的盛装女子抱出了大殿。   曾是当年慕容仪手下的十八黑衣暗影,无惧殿中圣上君威,和宫廷护卫军的冰冷箭簇,护着他们主子安全走出那永远森冷如深潭的皇宫,再也没有回来。   而当隐空将赶往南疆途中的千月和灵姬二人唤回时,看到的,只有一身血迹的慕容花溪,和安然闭目的美丽女子。   慕容花溪对着那美丽的女子轻声道,多谢,就算她再也听不到。   当初名震天下的东月公主,慕容月,计谋出众,虽是有野心但从无害人之心,却因为他们母亲留下的孽债,那么多嫔妃甚至殿中大臣都请命,唯恐其祸乱朝纲,于是,小舞被逼着,不仅改名,更让国师封印了灵识,变成了一个痴痴傻傻的小姑娘,虽单纯快乐,但是毫无戒心如同稚子,心智永不会长大,只有十三岁。就这样,他们的父亲,还想着将小舞作为最后一颗棋子,换来和凤离的交好。   而等到千月一脸木然,泪都没有落一滴将怀里的女子抱回了水云巫山,那时,叶思凡才明白,那个聪慧而又隐忍的女子,想要告诉千月,她的亲弟弟,那件最重要的事。   有些累,我替你受着,有些苦,我帮你扛着,那些你眼中的世间污浊,我会帮你一一清洗干净。惟愿你,干干净净的活着。血海深仇,报了又怎样,离开的人已经永远的离开,就算大仇得报,那也不过是牵连更多人的性命。   在千月不知道的那些日子里,那个名为茗宜阁的绝色舞姬,究竟付出了多深的代价,习得绝世武功傍身,就为有朝一日,手刃仇敌,为死去的舅舅一门血书伸冤。   哪怕她和千月,身上流着的并不是叶家的血脉。   而他的弟弟,他背后的雀阁和云雀楼,都不能有半分牵连。   ————————   无名山谷,黄昏之际,已是一身优雅整洁的男子抱着一个白衣女子轻轻走进那白色花丛。   幽雅的香气萦绕在两人的身侧,让人安定。   一身红衣的灵姬站在山谷口,看着那个一脸沉静的男子慢慢的走着,背影挺直,忍了好久的泪水静静滑落。   那个女子,她并没有相处过多久,却从千月的口中得知了她对自己的怜惜和心疼。而她,因为误会,视她为仇敌数年。临走嫉恨的一把火,将那身为姐姐的女子,倾注一生心血的画付之一炬,而剩下为数不多的画,也被她带走。   纤细的手指紧紧握住腰间的那把软剑,好久好久,将它轻轻解了下来。   山谷中碧潭边,叶思凡将手中的白色兰花全数撒在竹筏上,尔后,从千月的手中接过那个安然沉睡的女子。   替她轻轻捋了捋额头的青丝,叶思凡将女子轻轻放在了竹筏上,轻声道,叶家婉莹,走好。   而山谷顶,身着沉香色衣裙的女子站在那里,她的身前,一个宝蓝衫男子抬手,恣意饮尽杯中的美酒,只是滋味很咸,很咸。   第一百四二章 暮时光影   【我多希望,当初你没有放开我的手,我也没有决然的转身离开。你可知,这条路,我多希望和你一直走下去。】   凤离燕宫,一行人静静退出天子寝殿。   “你给我站住!”   冷冷的喝声从女子那张鲜艳红唇中吐出,呵斥住走在前方的黄袍男子。   已过仲秋,落日黄昏下,皇宫寂静无人的甬道上早已铺满了金黄的落叶,踩上去,清脆的碎裂声在近乎死寂空旷的宫中,愈发苍凉。若是以往,宫人早已将那落叶清扫干净,只是……自从那女子来到以后,一切都变了。   凤璟曌转身,看着那一身凤装的艳丽女子,神色平静,“什么事?”   身形纤细柔弱的女子,肌肤如雪,长长的乌发盘起,戴着凤冠,衣着大红凤袍,正是凤离皇后的着装。   看着她那一身霞衣,凤璟曌放在背后的手悄然紧握,指甲深深扎进掌心。   巫姬看着神色平静的男子,嘴角勾起,“论辈分,你该叫我母妃,而我身上又穿着这一身凤袍,你更是该叫我一声,母后吧。”   凤璟曌抬眸,看着这张同巫伊一模一样的脸,半张美丽绝伦,另半边脸,如雪肌肤上却是布满繁复的花纹。   更为诡异的是,背光站立的女子,一双如血瞳眸妖艳若妖,而女子的身上隐隐散发着几分不善的冷虐气息。   心中想罢,本想说些什么的凤璟曌突然就沉默了。   凤袍女子皓腕抬起,却是伸手,抚向了凤璟曌的脸。   看着她奇怪的举动,凤璟曌眉头皱起,忍着心中的厌恶不表现在脸上,退了一步,堪堪躲开了女子伸过来的手。   巫姬看他躲开自己的手,不在意地笑了,“我知道你很讨厌我,可是你却没有办法赶走我,不是么?”   凤璟曌面上带了几分冷色,“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竟然连她都不放过!”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巫姬沉默地侧身,看着暮色里辉煌夺目的凤离燕宫,少了几分巍峨宏伟的逼人强势,显得沉静安详。片刻,女子微动,习惯性抬手,闻了闻掌心似有所无的花香,只是那里并没有那幽香馥郁的白花。   这里是岐都,凤离燕宫。   半晌,巫姬启唇,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却是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听说这宫中有一个喜好大红的妃子,怎么今日没有在那老家伙的寝殿瞧见?”   凤璟曌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就在你穿上凤袍的那日,她因闯进父皇的寝殿哭闹被打入冷宫。”   嘴角的嘲讽更甚,巫姬嗤笑出声:“被打入了冷宫?哭闹?难不成是被我气的?”   尔后,女子却是摇了摇头,沉声道:“那妃子想来也不是个善类,心胸如此狭隘。我早就听闻凤离国母雍容华贵,气度从容,那日她站在寝殿我就已见识过了,被那老家伙金口一开,堂堂凤离国母,一句轻飘飘的话便给废了……可那庄皇后神色不变,当场脱下凤袍,静静走出大殿。我想,老家伙不仅仅是因为我的出现,而就废了那皇后吧……”   凤璟曌听到这里,眸色一冷,周身一片肃杀阴寒,全数的气势向身旁身形柔弱的女子压去。   巫姬身形稳稳不动,大红凤袍却是无风扬起,猎猎作响,女子无觉般仍旧自顾自说下去:“我可知,你好像身上并没有老家伙的血脉啊……哈哈……”   恣意张狂的笑意,响彻此处,女子并无半分遮掩的嚣张,说出那个让凤璟曌心底一寒的真相,话罢,凤璟曌全身的杀气陡然爆发,一双手掌带着刚劲的疾风拍向了女子。   巫姬冷笑一声,身形突然间扭成一个诡异的角度,不合常理的身子如同一条柔软的白练从凤璟曌的双掌下躲过,下一瞬,化作一根藤蔓微微向下弯去,那双肌肤如雪的臂膀诡异拉长,狠狠拍向男子的双膝。   凤璟曌心中一惊,猛然往后退去,却是看到了那拉长的雪色双臂,心中顿时一阵惊惧欲呕。   重新站好的巫姬,离了男子五步远,看着男子那惊变的神色,嘲讽道:“难不成你今日就想杀了我为你那母后报仇?何必呢,或许不当这个皇后,离开这个深宫,对她是个解脱也说不定……还是说,因为我知道这个真相,你怕我说出去被人知道,所以你恼羞成怒了?”   凤璟曌平息心中的复杂情绪,没有回答,只是冷冷看着那女子,心底却是一阵茫然和迷惑,他的父皇是怎么招惹来这么一个诡异的女子的?   似妖如魔,她根本不像个正常的人。更重要的是……那件连他的父皇都不知道的事,是谁告诉她的!难不成因为这个,他母后就被他的父皇一句话给废了?   巫姬看着男子那张隐含怒气的脸,摇了摇头,叹道:“你心怀天下,为这万里江山谋划了有多久?可惜,你终究还是只幼崽,起码在那老家伙的眼中,你也不过是一个爪子比较厉害的崽子罢了!哈哈!想来是闹不出什么大风大浪的……你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要利用,亲手将她推到别的男人怀抱,还有什么资格来说我这个母亲不尽职呢?更……有何资格,去守护这个国?”   巫姬抬手掩唇,诡异的笑容意味不明:“真当你穿上这身储君黄袍,就万事无忧了?你可知……就在离岐都不远的东平镇,那里还有一个人——”   一道尖细的声音突然响起,来人打断了巫姬为说完的话,“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皇上醒了……说是要见皇后娘娘。”   巫姬看着那躬着身子的老宫人,忍不住一声嘲讽:“来得可真是时候!那老家伙居然醒了?”连派来唤她的人,都是个熟面孔啊。   当年那人能顺顺当当进入南疆,不就凭着他豢养的这些阉人高手么?而这驼背年老的宫人……   女子转身便走,那驼背的老宫人拜退凤璟曌,跟随在女子的身后,往寝殿而去。片刻后,一道远远的声音传进了凤璟曌的耳朵:“那个狡猾的老家伙,兴许只是在装死吧,他那样贪婪狠毒的人,怎么舍得就这么死了!而你们……不过都是他的棋子罢了……哈哈……”   ——————————————————————   檀香燃罢,静悄悄的寝殿中,巫姬双眸定定看着那龙床上躺着的人。   片刻后,巫姬冷笑道:“不是醒了么,还在装什么睡?”   龙床上躺着的人微微一动,尔后,一双充满沧桑的凤目睁开来,转头,便见朦胧的暮色光影中,一个身着凤袍的女子背光而立。   “你还在。”   凤帝声音里带着几分艰涩和陌生,转头,看着那女子。前几日没有好好看清楚,多年不见,她还是那么美丽。   听着男子醒来后对她说的第二句话,巫姬脸上的笑意倏然散去。   自她拿到凤离燕宫的地图,连夜赶来这里闯进寝殿时,那人似是有些半昏迷之中,眼神迷糊的男人在看到似是从天而降的她,身子猛地颤动了下,而后沙哑的声音出口——你来了。   你终于来了。   领会到这句话中的含义时,巫姬狠狠得愣在了原地,半天不得动弹。   而那缠绵病榻的男子又昏迷了过去。   看着他蜡黄的脸,狼狈虚弱,就算一身明黄也掩盖不住他的无力,巫姬满心的仇恨,隔了那么久,隔着多少年的爱湮灭恨生根,隔着时光无情催人老,硬生生将她变成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她以为,就在见到那负心之人时,她会爽快得将手中的匕首插在那人的胸口,一解恩仇。   可是……她怎么也料不到,在见到这人的初时,在听到他临近昏迷迷迷糊糊说的那句话,她竟然生出了不该有的不忍和心痛。   那日,她手中的匕首哐当落地,掉在厚实的地毯上寂静无声。   真是可笑,真是可笑。   巫姬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那一句,你终于来了,而今日,已然苍老虚弱的他,自混沌的黑暗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居然又是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你还在。   难不成他注定就是她一生的劫数……就算是巫伊,她的亲生女儿,她都能狠下心,但对于这个男人……为何她就是不能真正生出一丝恨;来……   凤帝看着那依旧容颜冷冰冰的女子,脸上缓缓露出一个怀念的笑容,依稀可见当年动她心弦的温柔俊朗,男子对着她伸手:“来,让我抱抱你。”   烂漫花季,站在青林中望着那漫长的古道,她恨她怨以为那人偷偷离开了……却是在转身的片刻落入一个宽广的怀抱,熟悉的气息让她忍了好多天的泪水终于滑落,那人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声音低沉而又缱绻,喃喃道:“仅仅几日不见,我便好想你……来,让我抱抱你……”   似是陷入魔怔的女子,怔怔得走向龙床边,妖艳红眸看着躺着的男子,看着那费力伸出的双臂……竟是毫不犹豫,弯下身去。   凤帝拥人入怀,才露出几分满足的神色,下一刻,胸口冰冷的刺痛却让他错愕呆滞。   霞冠凤袍的女子,轻轻伏在男子的胸口,尔后慢慢闭目,神色怀念而又哀伤,右手却是缓缓从下攀附而上,停在男子的心脏那里。   一把冷冷的匕首握在那如雪玉手上,堪堪刺入刀尖,见红。   巫姬吃吃笑道:“这个怀抱,多少年了……隔着这么多年,想不到,它还是如当年那般让我眷恋不舍离开。你说……”红眸转动,眼神落在了男子错愕的脸上,竟是带着几分认真问道:“你说,要是真的刺下去了,受了这么多年的苦的我,会不会有半分安慰?”   凤帝看着女子笑着的脸庞,却是两行血泪滑下,骇人可怖,却是女子心中最刻骨的殇痛,那是她一生的哀歌,此刻举刀,久久不落,也不过是为了得到他一句……   “我记得你,一直都记得,南疆巫族圣女,是我生平见过最美丽的女子,此生不敢忘,亦不想忘。”   低沉沙哑的话语落下,似是含着一生的温柔和重诺,想全数献给你……你可答应?   这句含着无尽回忆的温柔许诺,却是女子一生最残酷的囚笼……一切都回不回去了啊……巫姬心中幽幽叹息着。   血泪落尽,匕首反转,毫不犹豫刺进自己的胸口。   就让一切这么结束吧,她累了,很累很累了。   凤帝脸色苍白如雪,怔怔抱着她:“你……”   巫姬咳嗽了几声,却是带着一丝血迹滑出嘴角,看着惊愕的男子,这个凤离的君王,九五之尊,心间满是绝望,低低叹道:“就到了今日,你还想着要骗我,对不对?灵珠,我给你,连着我的命,我那可笑的痴心,全都给你……够了吧……真是可笑,到了这种地步,我还在奢望什么啊……”   “难不成我就是稀罕做你几日的皇后……穿着这凤袍戴着这霞冠,享这无边尊荣?”   “死了也好,那也是我的解脱……我这一世因爱生恨不单毁了我自己,更毁了别人……凤离的皇啊,你可知,我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将自己变成这副模样,可是为何?”   不知什么时候,女子的凤袍下端被撕裂开来,一条雪色蛇尾摇摆游移,人身蛇尾的女子猛然间挣脱了凤帝的怀抱,默念了一声,一颗血色珠子从她的额头滑落,掉在掌心。   巫姬将那颗珠子塞入已经怔愣住的男子口中,那血珠入口即化,看着这一切,女子歪了歪头,再也没有落一滴泪,“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可是下辈子,我们再也不要遇见了,好不好……”   灵珠离体,形体即散,这就是她们这些灵族巫族之人的命运。   看着空荡荡的寝殿,凤帝缓缓坐起身,没有了方才半分的虚弱,神色一片木然。   这时,殿门被推开,一个高挑曼妙的身影踏进殿中,看着男子怔愣的神色,抚了抚金色的发,碧眸含笑,“得手了?”   第一百四三章 何人归去   【那只蝴蝶飞过你的指尖和眉宇,我曾想象它幻化成一把纸伞为你遮风挡雨,半盏琉璃灯燃尽谁人勾弦唱起上阕曲,素笺上一字一句吟诵如歌却是只为你。】   凤帝没有理会那个擅自进殿的人,而是怔怔得看着胸前,那里一朵细小的血花绽放,血色浸染了明黄的里衣。   凤帝起身,缓缓伸手,将落在厚实地毯的冰冷匕首慢慢拾起放进袖中。   冯灵看着男子木然呆滞的神色,还有那带着几分傻气的动作,不由笑出了声,这笑声在此刻一片安静的寝殿中听起来分外突兀,“怎么,人都没了,现在才觉得舍不得了?”   女子如碎金般夺目的柔顺长发简单绾起,俏脸上一双碧眸含笑,高挑的身姿穿着一件黑色长袍,凤帝看着那黑袍上绣着的金色钩月,自是认得,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的身份是东月国师?”   冯灵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衣袍,嘴角勾起,反问道:“不错。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了什么?”   凤帝起身,却是并未唤宫人前来服侍,拿起床侧的黄袍穿上,浑身气势陡然一变,只是声音依旧带着几分沙哑和艰涩,“或许,孤该唤你杜爱卿,杜廉方?”   高挑的身姿,衣着黑袍,若是仔细伪装,凭女子的谈吐和气度,就算她装作男人,一般人很难发现。更何况,女子的身份本就不寻常。   冯灵点点头,看着男子一脸的平静,兴许是那颗灵珠的缘故,男子原本深沉的凤目此刻多了几分的妖肆,让人不敢直视。   冯灵毫不在意男子的身份,碧眸里含着几分嘲讽看他:“不错嘛,连这个也猜到了。不过想必你还不知道,你忠心耿耿的左相,为了他的沈府,和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女,在见到我的容貌时,做了怎样的一个选择……你这一睡,就失了左臂右膀,呵呵,现在呢有什么感受。”   “不过,这也不能怪沈相,想必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你同我是相识的,呵呵。”   凤帝看着闲闲自在的女子,碧眸金发,淡笑从容……一梦南柯浮生梦醒……这天下在她的眼中到底是什么……指甲缓缓陷入掌心。   “只是一场博弈,一个游戏吗?”   凤帝看着女子淡笑不语的样子,不过片刻,女子的身影渐渐模糊,消失在殿中。   凤帝迈步出殿,神色一片肃然。   “皇上”   一直守候在宫殿门处的老宫人看着寝殿门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中迈出,老宫人躬身请安。   凤帝看着老人请安弓起的腰,竟是双手去扶起他,冷峻的神色散去,道:“贤哥,去东平镇将小五接回来吧。”   那早在八年前便被赐名为凤贤的老宫人因着凤帝的这一扶,怔愣片刻,但在听到凤帝的下一句话时,却是犹豫出声道:“皇上,为何突然要……”   凤帝站直身,看着已然缓缓降临的夜幕,神色竟然露出一抹苦涩,“贤哥啊,孤已经老了……”   老宫人脸色大变,忙跪下:“皇上龙体已康复,切不可……”   凤帝摆了摆手,“起来吧,贤哥你不必再说了。这个决定孤早就做好了,如今趁着孤动作还利索,就把一切都交代好了。”   老宫人微微抬眼看着身穿黄袍的男子,年纪早已过五旬,看起来如同壮年男子健壮,容颜更是不见一丝衰老迹象,陛下怎么会……老宫人还有别的顾虑:“可太子……”   凤帝听见他说起太子,眉头渐渐皱起,“这事孤去跟他说……”   老宫人眉间还是带着几分犹豫,可是见凤帝一脸的肃然,便应了是,身形一动,几个起落,便已不见。   看着老宫人消失的方向,凤帝却是轻轻抚了抚胸口,那里还是隐隐作痛,只是那女子扎得不深,想来是根本不会真正下得手去。   本以为心中涌起的是对那个傻女人的嘲讽,可他还是不明白,为何心中想起的只是那个女人临死前的模样,脑中更是一片空白。他的后宫中,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就连他当初去南疆,也不过是同那人的一个约定而已。   可那个傻女人,仅为他的几句温柔的话,就深陷不拔,当初他到南疆寻访那传闻中的卡玛老人不着,却是意外多了这么一枚棋子。傻女人如今就为了见他一面,摆脱了圣女的身份,苦苦修炼成妖,逃离了故乡,隐匿城郊……最后,他看到她的雪色蛇尾,他看到她将那枚红色灵珠从额头取出,仅仅片刻,女子身体便湮灭,连一丝灰尘都不曾留下。   那个人消失了,真正消失了。那些他派出去的暗卫,再也不会带来她的消息了。   就在此时,凤帝心有所感转过头,看着那长长甬道的尽头,夜色里,一个素衣女子站在那里。   御书房,灯烛如昼,黑色大理石地板,铜柱浮雕腾云蟠龙,金绘花瓶精致高大,桌案后,凤帝看着一身素衣的前皇后,手上拿着一个青布包裹,身形纤弱跪在那里,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庄温沉默了片刻,才低着头回道:“离开燕宫,这里已经没有可以容纳我的地方了。”   凤帝眼中划过一抹厉光:“你走可以,但你要把另一个人带走。我知道他一向是最听你的话。”   庄温脸色一变,抬眼看着那神色肃然的帝皇,没有一丝开玩笑的迹象,强自稳了稳心神,道:“若是我说不呢?”   凤帝神色不变,沉声道:“庄温,孤知道你一向是个聪明人,这个宫里容不下两个相似的人,孤也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   身体颤动了几下,庄温抬起头,神色带了几分怒气:“我是聪明人?皇上这话是在讽刺我吗?”   凤帝看着她动怒的面容,眉头慢慢皱起。   庄温将手上的包裹解开,露出了里面的一件金色小衣,素手划过那顺滑的丝绸,慢慢道:“皇上,当初你将本属于我的孩子送到静妃手中,你设计我让我背上不忠的名声,父亲同我断绝关系,从此我成了庄温,庄皇后,不再是南温。而你本知道静儿的性格还将她带入宫中,让我们姐妹关系多年如仇敌。这些我都认了,因为我是凤离的皇后,是你忠实的棋子。”女子顿了顿,看着手中婴儿穿的小衣,看着圣上不动神色的面容,神色悲哀起来,“璟曌虽然不是我的孩子,但我视他如己出,尽心培养。可曦儿呢,皇上,他也是你的孩子,是流着你骨血的孩子,他小小年纪便奔赴边疆为你守卫凤离,可你怎么能狠得下心……狠得下心杀了他……而我,作为他母亲,竟是一天都没有抱过他……”   庄温说着,泪却慢慢滑落,看着那一言不发的冷峻男人,心中残留的一丝希望都湮灭成灰:“男人不管多么留恋,终究会狠下心舍弃,可女人不行,一旦投入,便是飞蛾扑火,毫无退路。”   “为什么我要用我的一辈子,换这么一个愚蠢至极的答案呢?神秘冷傲的巫族圣女多少年都在眷恋你的一份温柔和回头,你利用她的痴情,让爱成恨让恨生魔,一条命,一颗多年修炼的灵珠,换当几日你的皇后,值得么?静儿做不成皇后,被你以性情嫉妒扰乱后宫打入冷宫疯掉,兰妃性子柔顺对你也是满心爱慕,而我却不知,你竟利用她的善良威胁她,笙儿也只能离开……皇上,你可知就在不久,那只雪猫已经不见了,而离开雪猫无法存活的容妃会如何……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么,还是说这都是你同那人的交易?”   庄温抬眼,神色平静,缓缓道:“皇上,你根本不配得到幸福。”   凤帝双拳倏地紧握,刚怒然起身,便见他这个一贯举止大度,雍容华贵的皇后决然转身,往外走去。   从未有人敢这么训斥他,质问他,凤帝呵斥出声:“庄温,你给孤站住!”   庄温身体顿了顿,没有回头,双手打开御书房的门,看着门边黑衣死士交叉的冰冷刀剑,庄温没有回头,直直迎了上去,低低的叹息回荡在刹那静默的御书房中,幽幽如咒:“只有任何人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时,你才会安心啊,或许,只有死人,才愿意这样被囚禁一辈子吧。”   始料不及的死士看着主动迎上刀剑的女子,凤帝还来不及呵斥制止,便听见几声惊呼,便见背对着自己的素衣女子,他的前皇后,伸手握住了那刀刃,移向了自己的脖子。   凤帝眼睛倏然睁大,看着那个身影缓缓倒下……他忘记了,他怎么忘记了……那一向神秘莫测的老人南疆子也叹,南温本应是南家最出色的女子,不管是容貌,气度,性情……还有武功……而为何璟曦是所有皇子中武功最出色的……   “哗啦——”满书案的纸笔被一双手遽然扫落,心中升腾起无名愤怒的君王或许永远也无法知道,庄温被驱逐出南家的真正原因,不是因为不忠贞,是因为那个一向性情温顺的女子决然要做凤离的皇后,甚至不惜抛弃南家的姓。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一个宫人跪在大开的殿门口,颤声道:“启禀皇上,太子他……不见了。”   第一百四四章 随君心意   【我来,因为你在这里。】   黎明还未到来,万物都还在夜色中沉睡。凉风将清瘦男子的衣袍吹起,缓缓行走的背影带了几分孤寂。   暗淡的光影里,一座石碑,矗立在十步远处,东平镇,三个大字,笔迹狂劲,是他熟悉的人写下的。   狭长的双目划过一丝暗色,男子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   清冷冷的玉宁宫,服侍的宫人都被女子遣了出去,看着他疑惑的面容,素衣女子的笑容里似是夹杂了几分无奈和苦涩。   “璟曌,去做你该做的,将她带回来吧,或许你不愿意听这话,可我还想说,这天下远没有一个巫伊来得重要。”   这个他唤了二十几年母后的素衣女子一贯温柔的语气,慈爱地看着他,可他还是发现有些地方好像变了。   “沈家小姐是你七弟心爱之人……如今,沈家二公子已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就暂且不要追究了吧。我还想告诉你,曦儿,他才是我的孩子。”   女子的神色带了几分愧疚,“璟曌,对不起,瞒着你这么多年。不管你还愿不愿意叫我一声母后,叫我一声娘,可我一直当你是亲生皇儿对待的。”   ……   一个时辰过后,讲诉完一切的素衣女子静默了,而他手中的杯盏倏然碎裂,心中的震惊和愤怒几乎让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璟曌,你是他的孩子,你身上流着的是凤离皇族的血,而那些话都是不知道真相的人们攻击你的谣言。”   “不过,你的生母不是我,是那个红衣女子,想来你是见过的,她就是南疆巫族的圣女,巫姬。”   “而巫伊,我派人调查过,她根本不是巫姬的女儿。想来你也知道了,巫姬同巫伊长得一模一样,天下哪有这样相像的人呢,除非她的容貌根本就不是真的……”   南疆花会,当他第一次见到和画上一模一样的女子时,他惊讶,心喜……更多还是胜券在握,却不知,那和他的父皇近乎一模一样的经历究竟预示着怎样一场轮回劫遇。   划地的剑尖一颤,凤璟曌走了几百步,最后停在了一座府邸前,罗府。   东平罗氏女,曾是凤帝近身服侍的宫娥,幸得天子雨露,卑贱无名的宫娥虽怀了龙种却未曾得到天子的青睐,后宫如深海,狡诈阴谋不断,无势无权的女子因难产而死,而诞下的双生子最后也突然消失在凤离燕宫,也有宫中老人说自宫娥难产死后,两名小皇子也跟着夭折了。   夭折?凤璟曌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他一直当那精明的三弟凤璟安亦或是那不知真傻还是假痴的二弟凤璟寒为劲敌,只是如何也想不到这里竟还蛰伏着一只凶狼。那些替他卖命的人,究竟又隐瞒了多少事……   此刻,罗府院中却是烛火通明,凤贤正躬身对着负手站着的年轻男子说着些什么。   二人都感觉到院中突然多了另一个人的气息,齐齐转身,一执剑的男子已然无声无息站在了他们的不远处。   看到来人,老宫人神色震惊,下一刻却是立马挡在了凤暻晟的身前,急急对着满身杀气的凤璟曌道:“太子殿下,万万不可。”   凤璟曌看着身为他父皇跟前的红人忠仆,心中复杂难叙,最后却只问了一句:“凤老,当年是谁将本宫从南疆带回凤离的?”   凤贤心中料到了太子殿下会质问他许多事,却是没想到竟是这一句。   老宫人的唇哆嗦了几下,眼中转过挣扎和犹豫,声音苍老,道:“是卑臣。”   凤璟曌手蓦地握紧,死死盯着他,刹那间,沉重浩荡的悲哀和愤怒简直要将他淹没。   就在昨日,那个眉目妖艳似妖的红衣女子还站在他的面前,比陌路也不如,那一刻,面对她伸过来的手,他闪躲,面对她的所作所为,他心中除了厌恶只是痛恨。   低沉的声音带了几分嘶哑,“那她现在在哪里!”   凤贤沉默了,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凤璟曌手中的剑晃了晃。   凤暻晟脸上带着几分惊异和兴趣,看着那突然出现的男子,又听到身前的老宦官喊得那一句“太子殿下”和浑身戒备护在自己身前的模样,冷笑了声:“我说是谁呢,想不到竟是太子殿下莅临罗府,寒府真是蓬荜生辉啊!”   凤璟曌抬眼看他,待看到他那张同凤帝近乎一模一样的容貌时,除了一丝惊疑,更多却是迟来的恍然:“既然我根本就不是母后的亲子,那……水镜占命,那天算师所言,天平颠覆之人,该是……”   凤贤听到这一句,脸色大变,急道:“太子殿下,不可……”   只是,不待他说完,凤暻晟已经从他背后走出,“管那些做什么,你今日来这里,不就是想杀我的么?”   凤璟曌冷冷看着那名为自己五弟的男子向自己走来,手中的剑缓缓抬起指着他。   凤暻晟不知何时抽刀在手,利落挥出,夹在着劲烈的风对上凤璟曌手中的长剑,火花四溅,一瞬间,两人的身影已经看不清。   看着二人一言不说便已打斗在一起,凤贤一时竟不知该去帮谁。只是想到凤帝先前的命令,凤贤掩去心中的一丝愧疚,五指成钩,攻向了凤璟曌一瞬间落空的后背。   “殿下!”   “阿曌!”   凤暻晟刀锋狠戾,看凤璟曌被凤贤缠住,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跃起的身子扭转,挥刀斜劈而下。   一道鲜血从凤璟曌的背后喷溅出,溅了两人满身,凤贤怔愣得转头看着一身血污神色不变的凤暻晟,心中寒冷到了极点,这就是陛下的目的么……   凤璟曌的武功是他教的,方才,太子出手根本是留了丝情,没有下死手。   突然出现在院中的红衣女子扑到那跌倒在地上的男子身上,颤抖地将他的头扶在手臂上,泣不成声:“阿曌,你醒醒,阿曌……”   凤暻晟看着那红衣女子,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微笑,又抬头看了看那站在红衣女子背后的一个青衣公子,笑道:“怎么,刚才一直看着不出手,这会怎么出来了?”   赵静沉默地站在巫伊的身后,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那个紧闭眼睛躺在巫伊怀里的男子,手腕处深刻的牙印可见斑驳血迹。   刚才他死死拉住巫伊的手不让她出手相救,而他……一时,赵静握紧手中的天丝。   一个闲闲的声音在死寂的院中响起,“啧啧,今天这还真是热闹。”   不知何时,屋顶竟然坐了一个黑袍男子,修长的手中把玩着一个白玉酒杯,戴着半张银色面具的脸转了过来看着诸人。   听着这道声音,老宫人猛然转头,看着来人,浑浊的双目中露出了一丝意外和震惊。   黑袍男子将手中的白玉酒杯随手一扔,站起身轻轻一跃,便稳稳站在了几人的眼前,男子盯着那老宫人片刻,嘴角勾起,缓缓道:“师父,别来无恙啊。”   男子伸手摘下银色面具,露出一张柔和年轻的脸,含着几分笑意,似是极易相处,只是在场的诸人都知道,男子冰冷的眼中并没有一丝笑意。   凤暻晟看着来人,听到他竟然唤凤贤师父,眼睛一转,却是看到了男子背上的一把剑。   剑身巨大而又古朴,微暗的晨光里依旧能看到剑柄处篆刻着一个奇特的纹形,这是……凤暻晟想起了什么,眉头渐渐皱起,问道:“你就是无情客?”   韩谨看了他一眼,却是没有回答,却是对凤贤道:“一把望尘,一枚盘龙银戒,一个势力盘综复杂的杀手阁,这就是你当年留下的。我说,以前的你看人眼光不行,人还没走寒剑阁就一片混乱,如今再看你进宫多少年了,都没个长进啊!”   老宫人嘴唇颤了颤,却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韩谨这时才转头看凤暻晟,缓缓道:“闻说天下大乱不久,所以想来罗府凑个热闹,来看看有能力颠覆这天下的是怎样一个人物。不过方才倒也见识过了,无情无义当属我生平遇人之最,实在佩服佩服。”   凤暻晟脸色微变,戾气顿生。   感觉到凤暻晟满身的戾气,凤贤摸不清韩谨突然来这里的目的,沉声道:“不管你来此地做什么,倘若你还念着你我之间几分师徒情谊,就不要对凤离皇族出刀。再说,你在凤离应该无仇敌才是……”   韩谨摇了摇头,笑道:“谁说没仇,这仇还大着呢。师父想来还不知,徒儿我过几日后便要娶妻了,娶的便是天下耳目碧聆阁女主凝碧。那凝碧同我说,若我杀了这世上两人做聘礼,她将碧聆阁双手呈上做嫁妆。一是东月国君,二来嘛,就是凤离新主。我一向胃口大得很,这次难得的机会可不能随便放弃、”   “不过那位被那一刀砍得不轻,想来不死也要伤个几年,呵呵。”   凤贤脸色陡然凝重,看着黑袍男子的神色无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静默在一旁的赵静突然出声:“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但他却不敢再去面对红衣女子愤恨的目光,心间叹了口气,弯下身去在已经昏迷的凤璟曌身上点了几下,帮他止血,而后对着巫伊低声道:“他是我主子。”   巫伊愣愣得跌坐在一旁,任他轻轻抱起凤璟曌的身体,往门外走去,院中几人都没有动弹。女子垂泪低语,满心悔意,阿曌他方才不躲闪根本就是故意的……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赵静同他有十年主仆情意。可她呢,或许从头到尾,她根本就没有读懂那个她自以为是深爱的男人。   或许谁都没有听见那浑身血污的凤璟曌,陷入黑暗时的那句低喃,带着几分轻松解脱,“她是故意的吧……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母后,你让我来这里就是让他杀了我么……二十多年养育之恩换了七弟一命……呵呵……”   下次若再相遇,谁死谁手,也只是天命,不再论恩情。   可赵静却听到了,坚韧的细丝一点点渗进掌心。   第一百四五章 六国盛会   【这场盛大的繁华里,谁是谁的猎物,谁是谁的救赎,而谁又是谁的劫数。】   九月伊始,六国盛会。   繁华的岐都城中,各国商客络绎不绝,高楼店肆鳞次栉比,商铺招牌旗帜高高飞扬,诸多城中百姓也都出门入了那攘攘市井,陌生的异族面孔,新鲜的别国奇物珍玩,给这座繁华古老的城池带来了新鲜的气息,城中也愈发热闹起来。   而离江岸畔数十里,长堤环绕,西堤尽处建有一座紫金阁九楼,奢华宏伟,跳角飞檐,壁画精致,四周有重重金甲卫兵守护,平民百姓近不了分毫,万艘水舟塞满江路,酒香与笙歌鼓语交缠传出,天下繁华最岐都,不是虚名。   虽是近深秋,但今日,岐都城群花遍地如锦绣铺成。岐都城多年未开的东华门打开,一辆辆奢华的马车长驱而至,往那紫金阁而去。   车辆队伍中,两位戴着面纱的长裙女子驾着一辆描绘着奇异图腾的马车,同别的马车队伍不同的是,其后面并没有跟随着车队。面对周遭的目光,两位戴面纱的女子目不斜视地驾着马车,匀速前进着。   马车中,衣着云锦罗裙的女子神色带了几分期盼和忐忑,将正专注阅览的男子手中的书卷夺去,急急问着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看书!漠,你说羽儿今天会来吗?这么多年不见了,你说她还记得我吗?我真怕……”   玄服中年男子,正是摩罗国君呼延漠,无奈地看了妻子一眼,见她神色很是不安,只好道:”是是,我保证你今日就定能见到她的,羽儿怎么会忘了你,别担心这些了。好歹你也是摩罗王后,今日参加六国盛会,竟穿的这么朴素,唉……“   听完呼延漠的保证,罗茵仍旧不能放心,心里想着却莫名多了几分难过,低声道:“难道你忘了,羽儿最喜欢我穿云锦罗裙了。漠,我从未想过我们的羽儿还活着……这些年,难道她就不想我们吗,为什么没回去找我们,八年了,为什么她未迈进阿修王宫一步?”   呼延漠一怔,随后将妻子拥在怀里,安慰道:“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能。如果她再次出现在阿修王宫,她该以什么身份?”   罗茵靠在他怀里,蹙起眉,道:“自然是呼延羽,羽公主的身份……我们不是说不让羽儿再当什么天算师了么?”   呼延漠苦笑,低头看着罗茵不满的神色,道:“八年前,呼延羽公主病逝,这是全摩罗都知晓的事。不管多少知情人明白羽儿和天算师苍羽之间的关系,至少羽儿的师父,摩罗前天算师知道这一点。因为我私自废除摩罗天算师,老先生已经很不满。羽儿回去了,也再次进去那个牢笼,终生不得自由……你也知道,摩罗天算师对于天下人而言,意味着什么,羽儿便是因此差点殒命……倘若羽儿在外面生活得很快乐,我们应该替她高兴才对。”   听着,罗茵沉默了,尔后才抬手抚了抚双鬓,淡淡笑了:“是啊,我也是老糊涂了。老了啊,漠,你说我们能不能看到羽儿嫁人,幸福一生……还能等到么……”   当年还是摩罗国平民罗家之女入宫为妃,却意外得摩罗国君呼延漠钟情不渝只娶她一妻,相守一生。   呼延漠看着罗茵乌发里夹杂得几许星霜,慢慢道:“会等到的,一定会的。羽儿有了新的名字,姓叶名苍澜,同沧澜谐音,是中原的名字。”   罗茵念着:“叶苍澜,叶沧澜……好听……”   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停住了,便听得外面一阵车马喧嚣,车厢门被轻轻叩响,一个清泠的声音响起:“禀君上,凤离紫金楼到了。”   呼延漠打开车门,扶着罗茵慢慢下了马车,罗茵看着站在马车边的两个蒙白纱的女子,温和笑道:“雪儿,青浅,辛苦了。”两女子并非普通的侍女,虽是女儿身,但武功,才华皆可当摩罗之最,而且二人都是自清殿出身。凝雪是阿修王宫护卫军副统领,青浅是朝堂左侍郎。   两女子恭敬行礼,“王后万福,这都是微臣该做的。”   呼延漠抬头,看着不远处一座高大宏伟的楼台,仅是十年盛会三天之用,便建造得如此精巧奢华,凤离富饶岐都繁华,可见一斑。罗茵头一回出摩罗来到凤离国都,也为这里的繁华之景感到惊讶。   凝雪看着二人转身迈步向那紫金阁楼走去,同一侧的青浅对视一眼,终是出声道:“君上,王后,雪儿有个请求。”   呼延漠和罗茵停住,回头看她,道:“雪儿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吧。”   凝雪抬手,摘下的白纱,一张冷艳的面容显露带着一丝期盼,清泠的声音不复平稳:“君上,王后,若是公主回来了……能不能容臣们见公主一面。”   呼延漠和罗茵一怔,随后罗茵笑道:“会的,倘若今日羽儿回来了,你们定是能见到的,毕竟你们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不见。”   看着王后的温和笑颜,二人皆是欢喜,齐齐拜谢。   紫金阁楼最高处,身穿明黄衣袍的中年男子临风而立,看着如同长龙的车马队伍从东华门蜿蜒至此,面无表情。   过了片刻,珠帘声响起,年轻的男子一身蓝锦华服踏进门来,眉目邪肆冷酷,同凤帝九分相似,而一分只差在年岁,凤暻晟看着凤帝,语气狂妄不敬:“若不是要得到你手中的遗旨,今日站在这里的,就不是你吧。”   凤帝转身静静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坐在房中,亲自倒了两杯茶,把一杯推给了他。   凤帝饮着茶,才出声道:“凤贤呢,这次怎么没见他和一起回来?”   凤暻晟嘴角一勾,带着几分邪气,端起茶盏,漫不经心道:“死了。”   “啪!”   凤帝手中的茶盏陡然碎裂,茶水溅了黄袍一身,只是凤帝已经顾不上,冷肆的目光扫过凤暻晟,沉声道:“你说什么。”   凤暻晟悠悠饮完茶,笑了声,毫不畏惧对上凤帝的目光:“长这么大,我才知道一个道理啊,呵呵,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欠债都是要偿命的。你也知,凤贤当年犯下的不是一般的杀孽,天算师是何人,若真是那么容易就被凡人杀死了,还能称得上是天下至尊么?”   浑然不顾凤帝愈来愈冷的神色,凤暻晟继续道:“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无情客,一把无尘凡人莫及,怪不得当年只带百名死士便能闯进阿修宫,最后还全身而退。只不过,最后竟然死在自己徒弟手中,真是……”   “砰”   只是凤暻晟话未罢,一阵血腥劲烈的强风扑面而来,下一瞬,胸口一阵剧痛,身子便已飞起重重撞在了墙上,一道鲜血溅在雪色的墙上。   凤帝冷冷起身,不再看那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人,珠帘声起,深沉威严的声音回响在房中——   “暻晟,做好你该做的就够了。不要妄图染指不属于你的东西,当年孤能把你困在东平镇不得出半步,如今就算凤贤不在了,孤一样能把你打压回东平镇至死都是浅滩蛟龙。不知天高地厚挑衅孤,你可想过你的下场!”   凤暻晟咬牙站起身,将口中的血沫吐掉,手背慢慢擦过嘴角,胸中充满狂乱戾气,死死盯着那晃动的珠帘,满眼疯狂和痛恨。   紫金阁楼,奏起笙歌鼓乐,百花仙子,应乐蹁跹起舞。   凤帝缓缓走下楼梯,阁楼大堂修建得同燕宫正殿一般模样,那已成了凤离丞相的沈清云正接待到来的各国国君及王妃太子储君。   “凤帝”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堂中响起,一时诸人都回过身,看向了楼梯处立着的巨大华美的锦绣屏风。   高大的明黄身影走出,身后跟随着数名青衣宫人,凤帝脸上带着笑意,看着诸人,朗声道:“十年盛会,孤同诸位都难得一见,今日紫金楼,当畅叙一番,尽贺这太平盛世。”   话罢,身后宫人端来一酒樽,凤帝接过。沈清和对着凤帝行了个礼,堂中响起一声钟鸣鼎乐,两列青衣宫人缓缓进殿,为诸位异国来宾呈上美酒。   “请——”   呼延漠接过侍从手中的酒樽,看着坐在堂上的凤离帝皇,眼中划过一抹思虑,待看到身侧罗茵暗含担忧的眼神时,安慰地笑了笑,抬手饮尽。   摩罗国君对面的席位,落座的正是西蜀国君,身侧还坐着的一名白衣公子,优雅含笑,正是西蜀成王祁洛。   祁洛端起酒樽,却是朝着右侧席位的一人敬了敬,右侧席位是雪国国君,他身侧坐着的是一位雪衣银发的男子,正是雪宫宫主,男子眉目凛冽,气质如寒风雪岭,卫卿见祁洛敬酒,举杯回敬。   凤帝环目,坐在南疆国席位上的却是一个陌生面孔,他只记得摩罗盛会之际,南疆之主还是一位中年男子,如今却是一名面容刚毅的年轻男子坐在那里,举止沉稳,观其面容,该是一胸中有丘壑之人。   而不止让凤帝惊异,更让其他人诧异的是这次六国盛会中,水云国远道而来的竟是一名独身碧裙女子。   碧裙女子容貌谈不上绝色,秀丽的姿容,举止大方飒飒,见诸人目光皆是一一回以淡笑,温和有礼,却带着几分隐隐的疏离。只是看着那年轻女子的容貌,凤帝莫名觉得一丝熟悉。   第一百四六章 天外仙姿   【最遥远的从来都不是距离,而是彼此的心意。流于浮表的,终将会被时光遗忘。如果只能在越过千山万水,见遍了江山颜色才明白这一切,那时会不会已经迟了?】   饮罢,凤帝放下手中的酒樽,对着殿中众人道:“孤承蒙上天眷顾,大病得愈,却是不想前些日子,凤离太子意外受了点伤,至今昏迷不醒,今日都不能参加这六国盛会……”   听得这一声叹,各国国主皆是纷纷出言安慰。   凤帝含笑一一谢过,道:“孤的太子璟曌虽是不能来,但孤的五子暻晟今日为各位君主准备了一份大礼。暻晟一向在外游历,也不曾多在这燕宫中长久住过,想来同各位也生疏的。”   凤帝话罢,那华美的锦绣屏风后,慢慢走出一个人。   眉目隐含邪肆的年轻男子一身蓝锦华服,从屏风后转出,脸带微笑,对着殿中众人弯身一揖。   看着那年轻男子,名为凤暻晟的凤离五皇子,再看清其同那座上凤帝一模一样的容貌时,殿中诸人神色各异。   沈清云看着那传闻中消失已久的凤离五皇子,想到太子还在宫中昏迷不醒,心中愈发不安起来。   没有在意那落在身上的各色目光,凤暻晟坐在了凤帝身侧的席位上,也不管那本是凤离太子坐的位置,没有半分避嫌,而后,举起双手拍了拍。   凤暻晟笑道:“各位君主,这是暻晟府中新调教的舞姬,美妙绝伦的舞姿,诸位可评判下,她能否当得起天下第一?”   话罢,殿中便响起几声急促的鼓点声,紫金阁楼顶上,不知何时缓缓降落下一个硕大的粉色花苞,落地的一瞬间,殿中幽香四溢。   巨大的花苞缓缓绽放,柔嫩的粉色花瓣落在地上,一个纤细曼妙的身影出现在了人们的眼中。   美妙如仙音的琴声,翩跹如蝶舞的身姿,一抬手,一回眸,一低首,皆是那最动人心弦的温柔。   绰约摇动的身影,悬空飞舞的流苏,长发高绾的女子戴着面纱,神秘美丽,盈盈如水的明眸轻轻划过殿中人,双臂高举,羽衣长袖滑下,露出雪色肌肤。   紫眸紫发,白衣舞姬站在殿中缓缓起舞,安静淡然的眸子,奇异的美丽,意外的偶然。   一如多年前阿修王宫,那一身孤傲清泠,绝美姿容不似这凡间之人。   “羽儿,羽儿!”   罗茵看着那突然出现在殿中的紫眸紫发女子,神色激动,下一刻,便要起身,开口唤她日思夜想了多少年的女儿。   呼延漠揽住妻子的腰,让她不再动弹半分,只是手背上的灼热液体让他轻轻叹了口气,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妻子的背,压低声音道:“罗茵,别冲动,你看清楚,那不是我们的羽儿!她不是。”   “小羽……”   卫卿浑然不顾那洒出的美酒染污了自己的衣裳,只是怔愣愣得看着那个随乐起舞的白衣女子,“真像。真像……”琴音铮铮,男子的眼神恍惚起来,悲伤难抑。   旋舞的女子跳着奇异的舞蹈,纤手上不知何时执了一壶美酒,从各国的席位前舞过时,为各国国君缓缓倾倒一杯,半滴不撒,只是待待她到了凤帝席位时,遮着白纱的女子被凤暻晟一把揽住纤腰,抱坐在腿上。在六国盛会殿中,两人这般行为颇是不雅,可那锦袍男子却是丝毫不在意般,抬起女子的下巴,定定看着她。   罗茵怔怔看着那乖巧坐在凤离国皇子身上的白衣女子,愈发想念自己的女儿,而呼延漠心中涌起的除了悲伤,更多的还是压抑的愤怒。   凤帝似是大悦,对一旁挥挥手,不过片刻,青衣宫人端着银盘鱼龙般涌入,为各个桌案摆上美酒佳肴。   殿中鼓乐声响起,又有一群美丽舞姬随乐而舞。   只是看着凤暻晟抱着女子的那幅场景,祁洛握在手中的酒樽,几乎变形。   就算是她的替代品,怎能容别人肆意亵玩!   刚想起身,一个冰凉的手突然按在了他的手背上,祁洛眉目一凛,回头看去。   灼眼如碎金的长发盘起,碧眸盈盈眼神温柔似水,黑袍女子食指轻压在娇艳红唇上,轻轻发出一声——“嘘”   祁洛手指微动,眼角的余光瞥见,别人并没有发现此处的异状。就连坐在自己右侧的雪宫宫主卫卿,依然低垂着眉眼,自顾自喝着酒。   按压下心中的惊疑,祁洛淡色的眸子静静看着一身黑袍的女子,她同他印象中的那个人,并不完全一样。   可黑袍女子似乎并不想看到他平静的神色,尔后,缓缓站起身,走了几步,站在了方才那羽衣女子跳舞的地方。而祁洛清楚的看到,女子宽大的衣袍在行走时被微风掠起,而那黑袍下,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站在殿中央的苍梧看着镇定如常的西蜀成王,眼中露出一抹兴味和欣赏。   “待会儿,可不要太冲动哦——”   祁洛看着女子的口型,听着她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而其他人依旧没有发觉殿中多了一个奇怪的女子,除了他自己。   苍梧看着疑惑终于浮现在男子的眉梢,道:“我知晓你的想法,和天命争不过,和这人世争,呵呵”黑袍女子笑了,勾唇妩媚而又动人,看着那面无表情的贵介王爷,轻轻道:“可我想告诉你的是,这场赌,你又输了。”   “你可知,玲珑楼台,血盟结誓,是谁的执念,又是谁的陷阱。”   “这天下,最难算的从来不是天命国运,不是旦夕祸福,而是这人心。”   “还有啊,有些人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究竟可以疯狂到什么地步呢?”   黑袍女子话罢,祁洛便听到殿中响起了几道惊呼,几名宫人急急奔走,祁洛慢慢转头,便看见殿首,凤帝一脸震怒,站起身,看着身旁坐着的二人。   那名为凤离五皇子的凤暻晟已然站起身,单手捂着脖颈处,但还是能看见鲜血透过指缝往外流淌,另一只手拿着一把锋利的剑,指着摔在地上的白衣女子,似乎下一刻,便要刺下去。   祁洛看着刚才惊艳殿中诸人的白衣女子,此刻脸上的白纱已经掉落,垂落的乌丝披散开来,遮住了眉目,让人看不真切。只是那女子感到抵在脖颈处的冰冷刀剑,依旧没有动弹。   苍梧看着这一切,转身看着依旧拦住自己妻子的呼延漠。女子的嘴角忽然露出一抹嘲讽,宽大的黑袍衣袖无风而起,一枚碧玉扳指被甩到了动弹不得的白衣女子身前,落地有声。   祁洛猛地站起身,看着那突然坠落在女子面前的扳指,再看一眼那忽然动了动身子的白衣女子,一脸惊色。   满头紫发,刹那间,染满白霜。   “小羽——”   “不要!”   “羽儿——”   几道声音响起,而凤暻晟怔愣得看着自己毫不犹豫对着那白衣舞姬刺下去的剑,剑端的液体浸染了洁白的羽衣,不是鲜艳的血色,而是奇异的蓝色。   眨眼间,一道冰冷的剑刃向凤暻晟袭来,还看着那白衣女子满头华发发怔的他自是躲避不开。一旁的凤帝凤目一眯,长袖一挥,便听得一声刺耳的“嘶——”一截黄袍衣袖被锋利的刀剑割裂,而凤帝已经把凤暻晟推到了自己的身后,两人堪堪躲开了那道剑刃三寸远。   凤帝神色不怒自威,看着抱着白衣女子的凝碧,冷冷道:“不过是小小一个舞姬,水云国国主此举太过冲动无礼了吧!”   凝碧没有回他的话,扔了手中的剑,跪在地上,看着被她抱起的白衣女子。   小心翼翼撩开女子脸上的银丝,看到女子的容貌时冷抽了一口气。随后,凝碧快速从身上掏出一个青瓷白瓶,倒出几枚黑色的药丸要喂女子吃下,只是不等她呵斥旁人拿来水,那被她喂下的药丸就被女子咳嗽着吐了出来。   蓝色的液体溢出女子苍白的唇,在那白的如同透明的肤色上,诡异而又触目。   “苍澜,苍澜!”   凝碧看着紧紧闭着双目,气若游丝的白衣女子,想着这个她只见过几面的苍澜,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在这时,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那个神秘的女人突然出现在碧聆阁,让她来参加这次六国盛会。   “就算是舞姬,那也是条人命!”凝碧抬头,看着那凤帝,冷笑了声。随后,碧裙女子忽然间从袖中掏出一枚哨子,徐徐吹响。   “把她给我!”祁洛一步步走来,看着碧裙女子抱着的那白发女子。   碧聆躲开那西蜀成王袭来的手掌,看着差点被伤到的白衣女子已然落在祁洛的手中,惊怒道:“你想干什么!”   黑袍女子看着那祁洛恍若一头被惹怒被伤害的野兽,抱着似乎没了气息的白衣女子,神色疯狂哀恸。   一颗光华流转的黑色明珠终于出现在黑袍女子的手中,被女子紧紧得握住,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殿中一时诡谲的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被祁洛抱在怀里的白衣女子忽然动了动。   第一百四七章 七星落魂   【那种天地之间极致的静,揉碎在混沌的黑暗里,仿佛连时间都窒息了。会害怕吗?在这样无望的梦境里。】   跪在地上的祁洛,神色一喜,看着怀里的满头华发身着羽衣的女子,想要伸手去触摸下女子的脸,想证明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她回来了,她回来了……最后,她终于回到他身边了……   “你……我怎么会在这里?”   怀里的白衣女子慢慢睁开眼,褐色的瞳眸里闪过一丝茫然,陡然间,白衣女子感觉到后背处一阵阵止不住的疼痛,仿佛极细的东西穿过了血肉,生生拉扯。   苍澜眼神一转,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男子的怀里,双手下意识一推。   祁洛看着女子陡然间清醒的眼睛,却不是记忆中的紫眸,心下一惊,随即便见女子将自己推开,看过来的眼神平静,像是看一个陌生人般漠然,心中不由一空。   推开身侧要为他处理伤口的宫人,凤暻晟看向了站在那里的女子,心中闪过一抹惊讶。他安排的绝色舞姬何时变成她了?难不成这就是那冯氏给他的惊喜?   “是你。”摇晃着站起身,不再理会祁洛,苍澜看着站在殿中央含笑的黑袍女子,也陡然明白了自己为何突然出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忍着身体的痛,苍澜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只是待看到垂落在身前的如霜华发时,神色闪过一抹无奈。抬头,盈盈的瞳眸淡淡一扫,待看清殿中坐着站着的诸人时,苍澜的神色微怔。   这一幕,又是这一幕……   双手不自觉握紧,苍澜使徒按压下内心汹涌陌生的情绪,转身间,却是又看到了两人。   玄色衣袍的中年男子扶着身侧的女子,两人眼睛眨也不眨得看着她,神色激动难言悲喜。   “羽儿,是你吗?我……我是母后啊,你记得我对不对?羽儿,羽儿……”素色长裙的女子颤颤得伸出手,似是想要走过来,只是身侧的玄衣男子揽着她的身子,让她不得动弹。   而突然现身殿中的黑袍女子,转身看着众人惊疑不定的神色,嘴角勾起。   命运之轮,终于开始转动了。   她这一等,有多久了?   呼延漠看着黑袍女子的容貌,又看着她的衣袍,惊疑不定,恍惚间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你……难道你是……”   罗茵看到那个黑袍女人的容貌,脸色突然间变得惨白,“她……她怎么还活着?”月塔中的古老壁画晃过眼前,熟悉的身影熟悉的眉目熟悉的神色……满心的震惊让罗茵一阵晕眩,倒在了呼延漠的怀里。那个传闻中的天算师,又是祖先呼延月钟爱一生的女子,怎么会死而复生!但这根本不是让摩罗人惊讶和欢喜的事。   天算师不死不灭,如是非源,是祸患起。   东月国国主看着国师突然出现在殿中,神色似是震惊,心下却是闪过一抹狂喜,他想起了来之前国师许诺过他的话。天下之谋,尽在此日。   呼延漠抬眼看了看四周,诸人皆是一脸的惊疑,而坐在上位的凤离君王,却是脸色漠然。   移开目光,呼延漠看着站在殿中央的白衣女子,哑着声音唤道:“羽儿,过来这里,”   苍澜听着那一声压抑的呼唤,眼神微动,却是看到那含笑的黑袍女子对面而立。沉默良久,苍澜对着他摇了摇头。   凝碧看着殿中慢慢诡谲起来的氛围,又瞧见坐在上位漠然不动的凤帝,眉头一挑,下一刻,碧色身影飞去殿门,   “十年一聚,多难得的机会,诸位还是留下来多叙叙旧吧。”   黑袍女子灿然一笑,如花般娇艳,清零如玉的声音落下,众人看见那碧色的身影刚触及殿门,下一刻,似是被什么在身前重重一推,碧色身影都快得来不及闪躲,便已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上。   随后,苍梧举手拍掌,随着清脆的三声落下,殿中突现的场景让众人又是一惊。   方才,那从花苞中走出的白衣女子给每一位桌上都倾倒过美酒,随着那掌声落下,酒樽中的绿液缓缓旋转,随后,疾速的水流化作无数晶莹的绿色水珠,飘散在空中,就像张开了一张硕大的网。   殿中之人看得无不变色。   漂浮在空中的绿色莹珠缓缓流动,苍梧收起了脸上的和煦笑容,娇美的脸突然变得严肃冷漠起来。广袖一甩,七枚漆黑的珠子漂浮在那绿网之上,苍梧环视着一干人的脸,无数陌生的画面快速闪过她的眼前,她的双手交叠胸前,快速地结印,诡谲莫名。祁洛,呼延漠,沈清云,凤帝,卫卿,东月国主慕容枭,苍澜……苍梧心中默默念道:嫉妒生,悔有根,恨仇灭,嗜虐起,思疾苦,漠然观,暗欲绝……随着身体内越来越炽热的气息,苍梧那张白皙娇美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邪魅起来。   十年,她早已忘记已经过了多少个十年,每当换一个身份,换一张面容,心底那执着疯狂的念头都不曾微弱半分,可她一次次的寻找,一次次的演算,除了失望还是失望……过往岁月早化作无情流水,她期待的心也一点点干涸绝望,她也不知,如果这次还是失望……   不会的!苍梧碧色眸中闪过一抹愤怒和决然!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苍澜,胜券在握!   而摩罗月塔中遥远却无比清晰的情景再次出现在了眼前……   凤冠霞帔的女子背靠着石墙坐在冰凉的地上,满身血污伤痕,双臂被玄铁环桎梏得不得动弹半分。女子美目含着愤恨看着淡然站在她面前的玄衣男子,死死咬唇不发一言。而这样的场景已经半月之久,每日,男子都会在落日时分,披着那晚霞彩衣走进塔中,塔门大开,就那样背光站在那里,看她……是为羞辱她么,年少高傲的她乔装易容出了清殿,只为追随那弱冠之年的心仪男子,帷幄中谋略沙场中拼杀,只为帮他夺得国位夺得天下……   半月之时,沉默了好久的玄衣男子终于蹲下身,那双冰凉刻骨的手抚过女子仇恨的脸,莫名一丝叹息。   …………   “啊啊啊——”   一声凄厉寒心的叫声响彻紫金楼,黑袍女子仰面跪在殿中央,满是难忍的痛苦之色,如碎金的金发垂落交叠,久远沉寂的回忆画面一幕幕闪过,却是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割着她的心脏,痛楚让那纤细高挑的身子痉挛颤抖。   凤帝听着那声痛楚的低喊,心头忽然间闪过一抹异样,手中的酒樽一晃,美酒撒了一桌。   抬眸,凤帝看着殿中的人的注意力都被那黑袍女子的异状所引开。可谁也不曾注意到,紫金楼空中,那越来越疾速旋转的绿色液滴越来越多,浅绿换做冷绿,墨绿,而那如同婴儿拳头般大小的黑色珠子诡异得排列在一起,宛若北斗,光华流转,静止在空中不动。   …………   “不要——”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月,月……死寂的黑暗里,女子紧紧缩成一团,恍若被舍弃般绝望可怜,涩痛的双眼已经流不出一滴泪,可她还是紧紧握着手中的那一块玄色丝绸,仿佛它能给她勇气度过这漫长的黑夜。   可她还是失望了,那个背叛了他们诺言的男人不知何时修建这座美丽的塔当做礼物送给她,竟是要作为她一生的囚笼……   “为什么……”   他唯一留给她的一句话便是,对不起。   可她一点都不想听这句话,她只想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恨她的痴心妄想恨他的决绝无情,这场欺骗中,痴爱眷恋全是假的,柔情百转千回也是假的……全是骗子!他不需要她了,就将她推开!可笑她还心存妄想他会转身怜惜她半分……   被抛弃的不明不白,男子离开的那天,玄铁手环终于被她震碎,只是疲累虚弱的她已没有再多的力气走出那座塔。因为那座美丽的月塔,又不知被他派人下了多少道禁制。   …………   金色从苍梧那长长的发上一点点褪却,那金色化作一道道的细丝冲向空中静止的黑色莹珠……苍澜看着眼前一点都不陌生的场景,心下大骇。她这是真的要……双手不由紧紧握着,苍澜想起多年前她和那人的约定,心脏一阵抽搐的痛苦,几乎让她窒息。   她自己终于,也要做一个抉择了吗?   “你以为死了就能逃开吗?呵呵。”   一声冷笑落下,黑袍女子脸上的痛苦尽数散去,却是一片骇人的惨白,摇摇晃晃站起身。   终于反应过来的呼延漠再也忍不住,冲上前擒住黑袍女子的双臂,全身的灵力被抽得干干净净的女子竟是被轻轻松松制住。   愈来愈不安的呼延漠一脸铁青,喝道:“你想干什么!”   苍梧抬手指着呼延漠,却是嗤笑:“你根本不是月的子孙,你有什么资格来做摩罗的王!又有什么资格来过问我?哈哈,懦弱无能,在位几十年也只知道享受荣华富贵,不思进取!呼延这个姓,你们这些懦夫当得起么!你……呼延月……你们都是懦夫!哈哈……这一切我都要毁掉,毁掉!”说什么不要天下只求摩罗千秋万世,哈哈……不过一个个都是懦夫罢了。   呼延漠终将还是从女子口中听到了那个名字,心中的一点点猜想最终被串接起来,摩罗君王怔怔抬起头,却是看向了那个白衣女子,他失而复得的女儿,苍澜。   白衣女子正抬起头,静静看着那七枚黑色莹珠,声音低不可闻道:“七星魂魄为引,鲜血浸染的黑色曼陀罗终是绽放,水镜镜魂现人世,轮回转世的碎魂残魄如今归位,背负命运的不祥之人,以命为契开启三生之门……”   呼延漠怔怔后退几步,双臂颓然落下,迟了。   话落,那不知为何紧闭的门缓缓打开,众人惊疑看去,静谧醉人的夕阳画卷里,两个身影站在那里。   是容貌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第一百四八章 天算人算   【这一场博弈,以命相搏太轻,那拿这天下赌一把,如何?】   紫金楼门徐徐推开,夕阳余晖中,两个人一前一后踏进门来。   苍澜感觉到指尖已经深深刺进了掌心,后背布满冷汗,她微微垂下头,甚至不敢去看那个人的眼睛。   两人似是二十岁左右年纪,一样修长的身姿,寒衣白袍,神色带着懒懒的笑。   为首的男子却是金发碧眸,嘴角的笑意带了几分邪气。   而后面的男子温和如美玉,眉间红砂如血,淡然安静而立,墨发被一根白玉簪绾起。   这般相似的两人走进紫金楼,姿态悠闲,殿中的氛围愈发诡谲。   苍梧的脸上却是露出一抹笑意,看着为首的金发碧眸男子道:“七星魂魄为引,鲜血浸染的黑色曼陀罗终是绽放,水镜镜魂现人世,轮回转世的碎魂残魄如今归位,背负命运的不祥之人,以命为契开启三生之门……难道你就是古籍中所提到的镜魂?”   镜魂笑而不语,却是抬头看了看空中的星阵,慢慢走了几步,踱到了苍澜的身侧,嘴角勾起,邪气而又危险,却是对着最上面的黄袍男子,慢慢道:“凤帝,别来无恙啊。”   凤暻晟皱起眉,他竟然看到他那一向冷肆无情的父王露出那般恐惧的神色,身体也在颤抖,“怎么是你!”   凤帝再也没有了淡定和从容,凤目死死盯着金发碧眸的男子,“你来这里做什么!”他怎么会忘记了,就是这个诡异的男子,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他才虚弱得日日缠绵病榻,更可怕的是……那时近乎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一口气的他惊恐地发现,他竟然死不了哪怕他的血液流干身体腐烂第二天又会恢复如初……而就是因此,他才结识了东月国国师冯灵……   为了活下去,他和冯灵的一切交易才慢慢开始。   而今日,造成一切噩梦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同他问候。那段暗无天日近同废物的时日几乎能摧毁任何一个高傲的人,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帝王,一个有野心的帝王。   镜魂满意看着凤帝脸上的恐惧神色,却是不再理会,看着殿中诸人,慢慢道:“各位,今日这宴会,可还尽兴?”   众人的脸上闪过一抹怪异,祁洛皱起眉,却是被一个人扯了扯衣袖,回头,却是西蜀皇祁曜帝,他对祁洛悄声道:“静观其变。”   镜魂对此刻突然的静默,似是更加满意,转身,男子对着那个黑袍女子道:“苍梧,摩罗最为美丽的天算师,这场赌局可以开始了吧?”   镜魂看着周遭人的脸色,声音里带着几分恶意的戏谑,缓缓道:“这一场博弈,以命相搏太轻,那拿这天下赌一把,如何?”   犹如鬼魅的出现,狂妄如斯的话语,让殿中各国君王储君皆是一惊。而下一刻,黑袍女子的话更是让他们惊惧到极点。   黑袍女子定定看着男子半晌,终是绽放了一个娇美的笑容,傲然道:“乐意奉陪。”话罢,女子素手结出几个手印,女子笑道:“七星落魂阵,我手里只有七人,论他们的身份却也是够分量了,你的赌注呢?”   镜魂笑了笑:“两人,她,他。”男子手一指,隔空虚画出一条线,线的此端是苍澜,线的彼端是叶思凡。   苍梧也勾了勾嘴角,看着那个和镜魂近乎相似的男子,并没有多加留意。   镜魂看着她的反应,垂眸,掩去一抹嘲讽。   此刻,殿中众人愈加惊恐的事是,他们发现自己竟然不能动弹了,像是被什么牵制住一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鬼魅的人,拿他们的命拿这天下当赌注。   苍梧此刻笑得仿佛一个娇俏的少女,得意而又骄傲,一切都已经是死局,而最关键的一步,就是这个传说中的镜魂,果然,用这传闻中惊才艳绝的第十代摩罗天算师将其引来,她没有算错啊。   “你先请!”而她倒要看看,他敢进这七星落魂阵,又有什么法子出得去!   “承让。”镜魂淡淡一笑,对着苍梧拱了拱手,尔后,转身,从袖中掏出了一枚玄色匕首,走向了苍澜。   被固定住的众人中,卫卿同祁洛看着男子的举动,不安着急,却是无法,他们只当那男子要将苍澜……此时,苍澜却是猛然抬头,看向了一直安静站着的叶思凡。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从刚才起就没有说过一句话,沉默的看着这一切,仿佛就如同漠然的路人,那一刻,苍澜的心狠狠的痛了一下。   师父……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看着走近的镜魂,看着这个曾是她最亲密的存在,苍澜竟然生出了万分的恐惧,慢慢后退几步,无措道:“不……”她想说,她宁愿自己死,也不想伤害那个人分毫……只是……   镜魂站在她的身前,俯身凑近她的耳畔,语气是陌生的冷漠和强硬:“倘若你死了,我也会跟着消失……那我们当初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难道你真忘记了……”   话末,一句嘶哑的低吼将她吓出了一身冷汗,“杀了他!杀了他!”   一把玄色的匕首被塞进她的手中,冰凉刺骨。   嘶哑的低吼萦绕如咒语,杀了他杀了他……在哪里听过呢,尖细凄厉的声音刺破她的耳膜杀了她杀了她……恐惧愤怒失望决然……刀光剑影里破碎的哭喊……阴冷塔中女子绝望的毒誓……清冷孤寂的清殿中那被囚禁的永生自由……到底是谁在吵……滚开……滚开啊……她不要听一句也不想听……   纠结混乱的幻想头痛欲裂,双手捂着头挣扎的女子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澜儿,澜儿”   苍澜怔怔抬起头,已经开始模糊的视线里,一个玄色的身影靠近了她,耳朵里,脑海里,很多声音在尖叫嘶喊哭泣,有阴冷的,有疯狂的,有伤心的,也有……像这个声音一样温暖的……   白衣女子怔怔抬起头,看着慢慢抱住自己的玄衣男子,疑惑出声:“你……你是谁?”   身前的身影僵硬了一下。   “呵呵”那个看不清脸的身影似乎笑了声,无奈,还有别的情绪,可她……不明白那是什么……   “澜儿,真是个傻孩子啊。”   “澜儿是谁?我是苍羽,你是……”那个谁字还未说出口,白衣女子猛然哑声,神色变得惊恐和慌乱,她刚才……她手中的那把匕首,被那人温暖的手覆上,然后缓缓而又毫无停滞得向前刺去。   那一刻,模糊的视线陡然变得无比清晰,茫然的苍澜呆呆看着那张微笑的容颜,陌生,却又是那么熟悉……   而此刻,站在阵中央被镜魂拖延住的黑袍女子看着那本是和镜魂一模一样的脸,却在瞬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心中一痛,猛然哭喊出声,催人心肠:“月——不要啊!不要——”犹如噩梦重现,那是在黑暗的月塔中,她每每惊惧不已的梦。   竟然……在今日出现了……不不不,不可能,怎么会有人比她先找到月!不可以不可以……   叶思凡低头看了看腹中的玄色匕首,压下喉中涌起的腥味,自嘲了声,天下第一铸剑大师萧旷所锻造的玄铁匕首,果真……削铁如泥啊,自己给自己来这么一下,还真是痛呢。   片刻的沉默,刹那的逆转。   叶思凡松开怀里茫然发怔的苍澜,而后一步步走向七星落魂阵,失魂落魄的黑衣女子跌坐在那里,哭得绝望伤心,再无半分动人明媚的美丽,只有脆弱无助的伤心迷茫。   镜魂看着慢慢走过来的叶思凡,眼神落在他捂住的腹部的那把匕首上,倏尔离开,也慢慢松开了对苍梧的桎梏。   身体忍不住颤抖着,大概那些被压制的毒这下子终究是爆发了,叶思凡强忍着疼痛慢慢弯下身子,单膝跪在了那个黑袍女子身前,歪头,声音低沉而又缱绻,慢慢道:“苍梧,我发誓,呼延月愿以此生换彼生,生不离死不弃……”   苍梧怔怔抬起头,看着他,满脸惊异:“月,你在说什么……”   叶思凡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莫名而又无奈,狭长的眉目锋利却又含着深情,眉头微皱,似是在怀念着什么,而又才轻声道:“苍梧,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不放手……当初瞒着你,是我的不对,可你为何要屠杀我的族人……”   “天算师注定一生孤寂,我理解你的隐瞒,可我却无法忍受命运……梧,难道你忘了,摩罗天算师的姻缘,注定有因无果,若是强行逆命,注定一死一伤……可我,无法忍受你受到丝毫的伤害……”   “不是的,不是的,我是爱你的……不,我不爱你,我恨你!”黑袍女子脸上闪过一抹脆弱,尖叫着打断叶思凡未说完的话,下一刻却变得扭曲疯狂,碧眸中满是愤恨,那些爱与很已经隔得太久了,她早已忘记了它们是什么滋味了!她现在只记得,她一定要找到他,不管是生是死,他的转世灵魂她一定要紧紧攥紧在手里……黑袍女子眼神恢复了清明和冷酷:“不管你是谁?我一定要得到呼延月!你们谁都无法阻止我!”   叶思凡低头,轻轻笑了:“是么?那如果,我的血液里有龙血呢?”   下一刻,叶思凡猛地将那把匕首拔出,带出的一小股血柱,染满温热鲜血的匕首被递到了镜魂的手中。   镜魂看着他,沉默许久,才伸手接过那把匕首,随后,奋力将它投掷向空中的七枚黑色珠子。   龙血夹杂着流淌着万毒的血液飞溅,染红了那七枚静止的珠子,下一瞬,轰然的巨响夹杂着尖锐的撕裂声在紫金楼中响起。谁都无法逃离那刺耳的声音,就连守卫在紫金楼四周的金甲卫兵脸色开始紫红发胀,下一瞬,被死亡扼住咽喉的人们开始挣扎逃脱……紫金楼中漂浮着的绿色莹珠一颗颗碎裂开来,包含着的天算师近乎百年积攒的灵力冲撞爆裂,其中蕴含着的巨大能量在此刻被那一滴滴鲜血引爆,因为其中有万毒浸泡的龙血。   这座原本高大奢华的高楼开始剧烈摇晃起来,漫天飞舞的尘埃夹杂着无数的亮色碎片,也夹杂着殿中众人绝望的呼吸。   镜魂定定看着空中一点点开始碎裂的黑色珠子,嘴角慢慢勾起。下一瞬,他环顾四周,长袖一甩,无数细丝从那长袖中飞出奔向众人,细丝在每个人身上轻轻缠绕,然后消失。   看着已经开始动弹的那些人,镜魂心有所感回头,看着白衣女子跪在那早已没有呼吸的叶思凡身旁,手颤抖的抚摸着他的脸,满头华发垂下,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镜魂低低说了句,羽,对不起。   “苍梧,一起消失吧……我们,或许本该不被允许存在世间的……”他慢慢俯身,伸手触了触黑袍女子的额头,下一刻,长袖中飞出无数的细丝,将他与那黑袍女子一点点缠绕起来,如茧,消解,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第一百四九章 尘埃落定   【是不是有一种爱,互相伤害才是最好的证明。】   混乱的奔逃中,就在不久前,还是精致华美的殿堂,此刻许多宫人嘶叫疯狂着往外挤去,连那掌握着他们生死大权的君王都不再顾及。死亡来临之际,考验的不过也是胸腔里一颗跳跃的心。   淡然的祁洛脸上闪过一抹惊慌,看着那用力推了自己一把的男子,喊出声:“陛下!”   西蜀祁曜帝此刻的模样很是狼狈,后背那里的疼太过火辣灼烧着皮肤,他龇牙得没有半分君王的仪态:“别叫我陛下,叫我大哥!咳咳……”华美袍服的男子忽然咳出一口血,身子终是踉跄着站不住跪在了地上。   高大华美的紫金楼楼摇晃得愈发剧烈,祁洛看着跪在地上的男子,神色微变,刚才就是他推了自己一把,才让半分不得动弹的他躲开了那根坠落梁柱的,而他西蜀皇却被……这时,已然有些恍惚的祁洛忽然看到这个跪在地上男子已经撑着手坐在地上,姿态狼狈却是笑道:“小洛拉着张脸做什么呢,乖,叫声哥哥让我听……咳咳……”   祁洛像是入了魔怔一般,呆呆看着他,张开嘴道:“哥……”   如愿以偿听到,男子脸上露出一抹满足的笑,就像这世上任何一个宽容的哥哥一般,看着淘气闯祸的弟弟,连责骂都带着无奈和宠溺。“……咳,我知道,父王一向称赞你,其实哥哥都很羡慕你,小洛从小这么聪明武功也好,可你却把皇位让给了我……可是,我啊……呵呵,西蜀,还是交给你吧……”祁曜帝话罢,一个东西被塞进了祁洛的手中,听着身后重物的坠落声,男子再次狠狠推了他一把,呵斥道:“快走!走啊!”   祁洛怔怔被推了几步,淡色的瞳眸茫然的看着那个满脸痛苦和解脱的男子,心脏那里竟像是被什么重重击中钝痛至极,一个强劲的胳膊从一旁伸出,紧紧将他抱住然后便带着他从那摇晃的高楼上跃下,后知后觉的他那道凄厉的喊声终于喊出来,“不——”   只是,一切都迟了。   “你——该死!”双目赤红的贵介王爷此刻愤怒如同野兽,浑然不顾仪态,冲着抱着他的罗空狠狠一拳。   “望王爷恕罪!这都是陛下交代属下要做的事,属下不得不从。”护着祁洛出来那紫金楼,罗空早已浑身伤痕,看着生气的主子,男子擦掉嘴边的血迹却是倔强说道。   “你……你说什么……你胡说些什么……该死该死……”祁洛依旧不能相信,刚才的场景是真的,可是手里沉甸甸的东西告诉他,不是错觉……   罗空咬牙,双膝“铿”得跪在地上,道出了一切:“属下该死,可属下还是要说……陛下已经料到了今日要发生的一切,还说……要王爷你好好善待西蜀的子民,也好好照顾自己……”   祁洛眼前一阵发黑,天下闻名的西蜀成王头一回显露出这么脆弱不堪的神色,男子淡色的眸子看着那瞬间轰然倒塌的紫金楼,茫然喃喃道:“你明明在胡说……”   七星落魂阵中那一颗颗翠绿莹珠轰然爆开,而紫金楼中所有的物件开始摇晃起来,一个个倒在地上,苍澜愣愣跪在那里,动也不动。耳畔,那人温柔的话语近乎是错觉,“澜儿,听师父的话,你要好好的,知道么……”   慌忙奔逃中,呼延漠抱着罗茵跑到苍澜的身边,刚伸手想要拉起苍澜,却是瞧见那张抬起的脸,满是麻木和绝望,褐色的瞳眸里再也没有半分灵动和生气,呼延漠心中一痛,低低道:“羽儿,跟父王走,好不好……”   苍澜愣愣得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般,尔后,却是慢慢摇了摇头,伸出手,握住了那双已经开始冰凉的手,没有说话。   知道了她的选择,呼延漠闭眼,尔后睁开,声音嘶哑:“羽儿,如果想回来……阿修王宫永远为你敞开。”   恍如地动山摇,还在离江稍远处的岐都百姓只听得一声天地巨响,那座高高的紫金楼已然坍塌成灰。   “吼——”   那一声巨响后,更骇人的声音响起,强大而又神秘的气息慢慢笼罩了整个岐都城。   先前还在祥和喜乐的平凡百姓被那突袭的气息压制,呼吸艰难,如同临近冥府地狱,冷汗涔涔,战战兢兢。   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云,一条巨大的只能在图腾话本中见过听过的存在,出现在了凤离岐都城中。   龙吟响彻耳畔,犹如巨斧敲击心胸,响雷炸在耳畔。没有人敢抬头看天空,人人跪伏在地上,脆弱的生物面对强大至尊只有臣服和畏惧。而此刻,那一声声愈来愈响彻天际的龙吟,谁都没有怀疑,这位龙神发怒了!   惊惧之后便是绝望,那般神与仙一样的存在,他们这些凡人近乎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而那刚从紫金楼中逃离出来的六国君王储君臣子,看着那天上巨大的生物,除了怔然,更多的还是一种莫名的悲哀,这对于他们一些早已根深蒂固的想法是近乎毁灭性打击。   什么才是天子,而从今往后,谁还敢自称天子。   身披黑鳞的巨龙睁着那双硕大的圆目,在瞬间死寂的岐都城扫来扫去,似在寻找着什么,待看到离江畔时,又发出一声洪钟牛鸣般的龙吟,离江波澜顿起,千叟画舫被掀翻。   只是,仅仅落入那双硕大圆目中的人,却是没有半分反应。   玄冥眨了眨龙目,看着城中君民的臣服,漠然摇摆着龙身,不怒自威。灰云缠绕的龙身却在一点点消散,瞬间,一个黑袍男子站在了离江畔。   黑袍男子看着那副场景,心中被欺骗被利用的愤怒顿时消散,却是想起另一个人,那人可是被从头欺骗到尾,比他倒霉多了吧……玄冥本想调侃,只是,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包裹慢慢打开,里面放着十几颗玲珑的珠子,正是当初苍澜冒险从深渊处拿出来的凝灵珠。   跪在废墟中的白衣女子浑身颤抖着,压抑着喉咙的酸涩和疼痛,一点点将头伏地。   记忆的闸门在此刻打开,过往的一切如同汹涌洪流将她淹没至顶,窒息的感觉穿过她的身体,鲜血淋漓的真相让她溃不成军,她却再也不想挣扎。   清殿里的水镜预言,同镜魂的密谋计划,父王和母后的宠爱,摩罗国的子民,远走他乡的第九代摩罗天算师遗落的手札,还有那一本古籍……   她不愿意相信,是她亲自设计了这一切,是她将她的师父拖进这个杀局中,厮杀剥夺,让他一无所有,最后连命都……没了……   封魂锁魄,那位玩心甚重的半仙果然来了摩罗清殿,她设计同他交易……才有了同师父的相遇,那八年相处的感情……   残存着一点前世意识消散前,变作纯洁婴孩的她,明明记得那个眉目淡然如玉的男子对着那半仙楚石,认真说道,“别怀疑我啊,我可是愿以此生换彼生的人……所以,定会护他平安喜乐,一直到我不在了……”   明明是她的错……从开始到结束……是她,亲手将他的逍遥自在毁掉,让他生生痛苦过了这么多年……那个刽子手,是她啊……   她还虚伪的承诺他,要陪他一辈子……她说最喜欢他……可也是她,拿着那把匕首,做出了残忍寒心的抉择……   可是,为什么他还要对她说,要她好好的,好好的……   掌心的白玉簪子一点点刺进掌心,朦胧的视线中,女子看着那簪身上的点点红梅,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凤帝俯视着躺在地上昏迷的凤暻晟,眉目漠然,出声道:“沈相,将五皇子带回东平镇。”   沈清云扶着受了重伤的凝碧站在凤帝的身后,听到凤帝唤道,凝碧运功,压下狂乱的内息,对着沈清云抱拳道:“我凝碧欠沈公子一条命,倘若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来水云碧聆阁,阁中上下定当万死不辞。”碧裙女子瞟了眼站在不远处的东月国国主,按压下胸中的杀意,蹒跚着脚步离开。   卫卿扶着受伤的雪国国主,沉默地离开江畔,或许,以后他再也不会踏进中原一步了。   祁洛看着那个黑袍男子,将已经哭得昏倒的白衣女子抱起,尔后从他的面前走过,那一刻,脑中早已乱哄哄的他想做些什么,却是迷茫着,刚刚迈出的身子却被一人用劲桎梏住,不能再动弹半分。   罗空的声音带着几分恭敬和压抑的恐惧,低哑道:“王……陛下,西蜀……”   祁洛想要伸出去的手颤了颤,最终还是落下,眼中燃烧了多年的火焰,一点点变成了死灰。   太平三二零年秋,凤离岐都城龙神现世,万民跪伏朝拜。   太平三二零年冬,西蜀国国君殁,西蜀成王祁洛奉先祁曜帝口谕,持盘龙玉玺印称帝。   太平三二一年秋,东月欢舞节际,东月太子勾结逆臣贼子篡位败,东月国君遇刺身亡,慕容月称帝,为六国第一位女帝。   太平三二一年春,凤离国国主传位于太子凤璟曌,举国同欢。   太平三三零年秋,凤离国贤明沈相病逝,冬,沈府长子承凤离相位。   太平三三零年冬,慕容月迎娶皇夫云氏。   …………   行走在熙熙攘攘的城中,听着热闹声,戴着斗篷的白衣女子静静穿行而过。   那日,突然在凤离岐都现出龙身的玄冥也消失了,白衣女子放慢了步子,想着,他应该是回去找他的族人了吧。   如今,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热闹的岐都城中,白衣女子慢慢走过一座石桥,隔着轻纱,看着那座临江而建的酒楼。   雕梁画栋,精巧布局,碧帘轻幔迎宾客,美酒妙味名天下,凤离京都第一酒楼知味斋。   酒楼临窗的二楼,四人一桌,男的俊逸不凡,女的柔美绝色,颇是引人注目。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道着歉:“哎,对不起对不起!姑娘你没事吧……哎,姑娘你的头发……”   千月脸色微变,起身走到窗边,向下看去。   熟悉的水蓝色衣袍的少年懊恼得站在那里,茫然看着那繁华街道。   狭长墨眸仔细在那熙攘的人群中寻找,却是无果。   九夜拿着玲珑酒盏,看着千月一连串怪异的举动,好奇道:“月,你在看什么?”   千月转身,回到桌上,淡淡:“没什么,认错人了。恩,子玉到了。”   转过一个街角,白衣女子气喘吁吁靠着墙,缓缓摘下了斗篷,白皙的面容上早是泪痕。   第一百五十章(完结) 沧澜一梦   【或许有那么一天,当走过一条长巷,当转过一个街角,当踏过一条川流,张望间,回首时,我们会不会为那陌生人世的温情驻足,为美丽熟悉的风景惊叹,为突然涌起的回忆而落泪。】   穆州,一座破旧静谧的小院里,两人相对而坐。   白衣姑娘要找两个人,南荒子和楚石,一个是让人闻名色变的毒王,一个是江湖上早已隐迹的半仙。   灰衣老者道:“不知。”   沉默良久,白衣女子抬起头,看着那个面色淡漠的灰衣老者认真仔细擦着琴。   “前辈若是得了空闲,就回摩罗看看吧。”苍澜端坐在席上,垂眸说道。   女子说完便起身,告别。   看着女子沉默的背影,一向不多话的灰衣老者淡淡出声,声音一如既往得漠然:“叶姑娘,当初,楚石去摩罗寻回你时,他说,你是他给他徒弟寻到的美人妻子,她叫苍澜。”   听到这一句,背着身子的白衣女子忍了许久的眼泪慢慢落下。   她是苍澜,她叫苍澜,叶苍澜……她不是苍羽,对不对?女子捂嘴跑出小院,直到跑到一个安静的长巷中,才慢慢蹲下身子,低声哭起来。   如果命运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绝对不要师父死……她也不会像上辈子那样,为了那些天下大局费劲心机设计他的一生,害得他家破人亡,害得他身中剧毒绝望……她宁愿成为千古罪人也不愿意让他受到丝毫伤害……可是命运啊……   太平三三四年,深冬,水云国巫山,竟然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   冰封中的藏月谷,背着柴火的白衣女子慢慢往竹屋走去,只是路过一丛密林时,竟然听到了一阵开心的顽闹笑声。   熟悉的悸动从内心传来,身穿寒袍白衣的女子猛然摔下肩上的柴火,向林中奔去。   待看到背对着她的一个人影时,尽管和记忆中不太一样了,但她还是认了出来,习惯性地唤道:“白沧!”   那背对着她的少年脊背一僵,拉下遮住眼睛的布条,看着谁在唤他的名字,却是看到了一个人类:“女人?这里居然有人类!找死啊!”   蓝眸少年长得挺拔俊俏,看见苍澜站在那里,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直勾勾的看着自己,那古怪极了。少年不解,见那人傻呆呆的样子,心里嗤了声,龇牙咧嘴做了个恐怖的鬼脸。   看着活泼的少年,白衣女子忍不住捂住嘴巴,怕自己哽咽出声。   “死小子,给我滚回去!”   就在苍澜走了两步,哆嗦着手想要触碰少年的脸时,一阵疾厉的风突然横隔在二人之间,夹杂着红鞭主人的愤怒。   少年皱起脸,却是看到白灵儿一脸的愤怒,美艳的脸都有些扭曲,他可是很少见娘亲气成这个样子,立马灰溜溜得走了。   白灵儿依然一身碧裙,手执红鞭,皱眉看着苍澜,冷冷道:“你怎么在这里?”   白灵儿身形一转,挡住了苍澜的目光,美艳的夫人冷笑道:“我毁去了他全部的记忆,你再怎么唤他他也不会认得你!因为,他根本不记得你是谁,你再看也没有用!”   苍澜听着难受,垂下头不再去看,只能低低说了句:“对不起。”   听着这一句道歉,白灵儿脸上的讥诮越发明显,手上的红鞭如窜动的灵蛇,苍澜一躲,却是没有躲开,被一鞭子抽得跌坐在地上,冷笑道:“惊才艳绝的天算师曾是天下至尊,如今落了个这般下场,身子弱的连个普通人都不如,竟然还给我道歉,哈哈,好解恨啊!”   一旁的兰笙皱眉,忍不住呵道:“白灵儿,你不要太过分了!”   白灵儿回头狠狠瞪了一眼,看着女子跌坐在地上的瘦弱身子,终究还是收起了鞭子。   冰天雪地里,苍澜像是感觉不到那一点点浸入衣裳的冰冷般。   白灵儿蹲下身,凑在女子的耳畔,声音轻柔而又残忍:“苍澜,叶苍澜,我这么唤你名字的时候你有没有半分羞愧呢?知道我为什么不让白沧认你吗?呵呵,那是我怕啊——”   “倘若跟着你,掏心掏肺对你不说,最后呢,白沧是不是也要落了个跟叶狐狸一样的下场,唉,那样岂不是会死得很惨,是不是……就算死了连尸首都没能留下呢……你还记得吧……岐都紫金楼,刹那间,‘轰’得一声,化作了满天尘埃,你的师父,叶思凡他死了啊,你说,苍澜姑娘,你到哪里再找叶狐狸一样对你好到骨子里的人,能找到么……”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女子内心像疯了一样嘶吼着,但涌上喉头的除了酸楚还有压抑的哽咽,再也没有其它,而她一点都不想再听了……她怕自己会疯……   兰笙看着女子痛苦的脸色,走上前将白灵儿拖开,“你就不能安静点!你没看到她快……”   苍澜没有说话,只是撑着手,慢慢从雪地里站起身。   先前带着自家几个兄弟姐妹们的隐空同白沧在玩游戏,却是见白灵儿来了,那一群脚丫子撒得倒是快,只落了她一个。   此时,隐空在一侧看到女子站不稳的身姿,直觉想要伸手去扶,却被白灵儿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白灵儿看着女子黯然离去的背影,一时间,心里竟然莫名又多了一股子气,却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刚才女子隐忍泪水的模样,她将手中的红鞭一甩,激起地上的千朵雪花,对着噤声不语的隐空和兰笙道:“如果你们还想继续待在巫山,就给老娘闭嘴!特别是隐空你这只青狐!别以为你一句话没说我不知道你打什么注意!不然,小心你家郎君的性命!”   白灵儿说完,气冲冲走了,留下的兰笙和隐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往灵谷走去。   过了半晌,林中恢复了安静。   兰笙和隐空的身影不见后,一棵高大的树上传来“簌簌”的声音,一小堆白雪从树枝上落下。蓝衣少年抖了抖身上的披风,突然显出身形,纵身从树上跃了下来,蓝眸定定看着那走了很远的白色身影,慢慢皱起了眉头。   ——————————————————   沾了雪水的伤口变得冰凉麻木,苍澜咬牙,慢慢将扎在里面的木刺取出来。   脱去湿透的寒衣,苍澜躺在床上,身心疲惫至极,抬手遮住酸痛的眼睛,喃喃道:“师父,你是不是也那么恨我……”   怀里抱着一件玄色的衣裳,苍澜蜷缩在那里,无声落泪。   蓝衣少年轻轻推开竹门,刚踏进门的身子陡然感觉到一身冰寒,忍不住抽了口冷气。   少年蓝眸中划过一抹诧异和嘲讽,这里竟然比门外还冷,那个瘦瘦弱弱的女人到底是怎么在这里住的?还不如去外面也比在这个寒屋里受冻强!果然是个呆子啊!   这个念头刚刚划过,少年脸上的神色突然古怪起来,他这是怎么了……竟然关心起人了……他不是一向最最讨厌那些贪得无厌的人么……   猛地摇摇头,甩掉奇怪的念头,蓝衣少年轻手轻脚走进屋子,环顾四周。   竹屋里装饰得很素雅,干净不染纤尘,竹屋里侧突然传来一声声压抑的咳嗽声,“咳咳——”   “师父,别走。”   迷糊朦胧的视线里,一个身影在女子的眼前晃过,女子心中闪过一丝害怕,直觉伸出手,紧紧攥了那一抹冰蓝。   “喂,放开啊!喂喂——”少年看着自己被攥着紧紧的衣角,有些莫名,更莫名的是他竟然不敢用劲挣脱,少年撇嘴,心里告诉自己难得这么善心就当做好事了,嘀咕道:“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少年顺势坐在床边,开始认真端详起女子的面容来。   “奇怪”看了好半天,少年嘀咕了声,心中的疑惑却是越来越多,不由慢慢俯下身,直到和睡梦中的女子面对面近乎贴在一起,少年慢慢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女子苍白冰凉的脸,自言自语道:“真是奇怪,我怎么觉得……你和我长得一个模样啊?”   先前,他在雪地里玩耍抬头看到这样一张苍白的脸,直觉竟是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就在少年怔愣时,竹门那里传来吱呀一声,紧接着,有脚步声往这边而来。   来人走得很快,少年还来不及反应,那人便入了眼。   “老娘!你怎么……”少年面上闪过一抹惊慌,像是一个捣蛋的小孩背着大人做了坏事般,缩了缩脖子,只是在看到来人的衣着时,却是惊讶出声:“哎,娘你怎么穿着男人的衣服啊……”   “嘘——”   来人食指掩唇,对着少年摇了摇头,又指了指因为那一声惊呼几乎要被惊醒的女子,示意他不要说话。   少年嘴角抽了抽,他怎么觉得他娘好怪异……明明先前还讨厌这个女子讨厌的不行,这会竟然换了身衣服偷偷来看人家了……   只是下一刻,来人的动作却将他的念头给打断了。   那人轻轻走了过来,伸出修长骨劲的手抚了抚他的头,来人的声音很低沉却又很温柔,语调带着几分戏谑和感慨,道:“沧儿都长这么大了。”   听到这个声音,少年下意识撇嘴要反驳,却是后知后觉发现这个人根本不是他娘亲!这声音压根就是个……男人!   少年诧异指着他:“你……”   “咳咳,咳……”床上的女子不安的翻了个身子,却是因为剧烈的咳嗽而又蜷缩成一团,也顺势让少年抽走了自己衣角。   男子皱眉,模样却依旧温温和和的,很是好看,“小家伙,去外面拿进柴火来,没看到她生病了,怎么还住在这么冷的屋子了。”   凭什么听你的!少年听着男子的轻斥,下意识想要反驳。却是瞥见玄衣男子已经坐在了他原先的位置,为那生病昏迷的女子把脉,而那女子病得很严重哎,竟是咳嗽得弓起了身子,苍白的脸上一阵病态的潮红。   下一刻,少年脚步迅疾却又轻盈地走出门,奔向了院子角落处的那一堆柴火。   “澜儿,澜儿。”   叶思凡看着已然陷入昏迷的女子,眼中闪过一抹心疼,将那缩成一团微微颤抖的身子抱在怀里。   低沉的声音温柔而又缱绻,直直浸润进女子不安混沌的梦境里,“对不起,我回来得晚了。”   新书   小白新书《重生之妖女要从良》   简介:   前世的她嫉恶如仇做事极端,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立誓要除尽天下不平之事。   世道难料,不懂藏锋隐芒的她做不成莲花,偏成了臭名远扬的污泥。因此,她冷笑扬言,若做不了天下第一善,就做那天下第一恶。   可真当她成了天下第一妖女恶人时,却被自己喜欢的人一剑穿心。   一世重生,是善是恶?   只道,天下早已没有了嚣张跋扈的红衣妖,却多了个擅弄人心的白衣狐。   链接:http://www.mmzh.com/book/218305.html   求支持,求收藏!(*^__^*)……   ------------------   本书首发纵横女生网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