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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茹不曾故意打探过自己所处的时代,也不曾特地打听过自己哥哥的身份,事出反常便为妖,她一个小女娃打听这些,哪能不让人生疑?慢慢的,从奶娘以及身边丫鬟,甚至是哥哥嫂嫂和小侄儿们的口中,她大约弄清楚了一些事。例如,她杨家先祖英勇事迹,她哥哥如何英勇善战……   事实胜于雄辩,杨茹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成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杨家的女儿了。自然,她不可能是影视作品中那个娇俏又坚强的杨八妹,八妹如今还是扎着小辫儿只会缠着哥哥们玩的小丫头呢,她是杨业的妹妹,最小也是唯一的妹妹。任何一部影视作品或是传说中,都不曾出现过的人物。   这里是天波府,她的家,十六年以来,从最初的彷徨迷茫到后来的认命,杨茹也早已经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而如今,她心中却满是对未来的迷茫和痛苦。   她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比如杨家所有人的命运,无敌令公杨业,巾帼英雄佘太君,七子去六子归,叱咤沙场杨门女,杨宗保与穆桂英……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发生在她的亲人身上的事。杨茹深深地恐惧着,她英勇善战的哥哥没有死在与辽军的对战中,却死在了同僚的阴谋中;她温柔贤惠的嫂嫂,丧夫丧子却依旧要扛起保家卫国的大旗;她七个可爱的侄儿们,他们还那么年轻,却壮志未酬身先死;她那几个温良淑娴的侄媳妇们,年纪轻轻就要成为寡妇,甚至没有一个孩子可以陪着她们度过日后孤独的人生;她最疼爱的八妹和排风,那么可爱的女孩儿,最后却要拿起刀枪,厮杀在那漫天黄沙与血色中。   她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杨茹已经十八岁,在这个讲究早婚早育的年代里,像她这样‘晚婚’的并不多见。但是杨业宠着她,由着她,一心想要多留妹妹几年,生怕她嫁了人便受欺负。   一连生了七个儿子的杨业,与其说是哥哥,倒不如说他是把这个小妹妹当做女儿养的。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杨业和佘氏怜惜这个小妹妹幼年丧父丧母,一向待她比待自己的儿子还好些,即便是早年杨家颠簸流离的时候,四郎都尚且差点丧命,杨茹也不曾受过一点委屈。   对于这样的哥哥嫂嫂,杨茹心中敬爱他们,不只是为了这一份难能可贵的亲情,更是敬重杨家满门忠烈。   前世那么多影视作品中,杨家无一不是落得凄凉结局,纵然忠君报国又如何,还不是成了奸臣刀下魂?杨茹心中纵然惶然,却也不敢露出半点。   “嫂嫂,郡主今儿喊人送来的重阳糕,您看我是不是该六郎送些什么做个谢礼?”身为杨家的女儿,杨茹自然是自小就练习武艺,只是女孩家练枪练棒的不适合,杨业便给她找了个师傅,专门教她鞭法,平日一根小软鞭藏在腰间,也无人见得,遇到危险时便抽出,也不至于伤人命,真真方便得紧。   柴郡主与六郎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她羡慕杨茹一手好鞭法,便央得她做她师傅。杨茹推辞不过,便应了下来,但也不同意收徒,只叫她也唤她一声‘姑姑’。   逢年过节的,柴郡王府都会送些时鲜的瓜果点心的,也算是与杨家一个面子。杨茹自然不在乎这些,只是她心中知道柴郡主与六郎日后的关系,心中便也把她当做自家人看待,语气举止中便显得亲昵,柴郡主尊她是六郎姑姑,也与她贴心,两人关系倒是比一般的师徒还好些。   佘氏见小妹一脸笑意地进来,身后的丫鬟手里拎了一个两层的绛色竹篾食盒,便也笑道:“终归是要全了礼数,你便叫厨房也做几样,着人送去吧。”   佘氏见小姑子秀面倩丽,心中一叹,竟是有些不舍,也不知道是哪家这么有福气,能娶了她们家茹儿。拉着她坐下,佘氏笑言道:“你也不小了,我和你哥哥不拘着你,但是你也该晓得些事了。”   这是要相亲的节奏?杨茹脑中一转,脸上立马扬起似懂非懂的懵懂:“嫂嫂,我哪里不乖了?我昨儿还教七郎爬树呢~”说着,一脸求表扬的笑容看着她。   “……”佘氏扶额叹息,这还叫乖巧?哪家的女孩儿会带着自家侄儿上山掏鸟蛋、下河捉鱼虾的啊?纵然是武将之家,也没哪家的姑娘这样的啊。好在她哥哥手下将士多,为人也多朴实憨厚,想来应该可以找到个不在意这些的吧?   “你哥哥跟我提了,你也不小了,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佘氏定定地看着小姑子:“   这会儿知道嫂嫂要跟你说什么了吧?”   杨茹很是时候地红起了脸,小腰儿一扭,耳根儿都染成了绯色,垂着眸子转过身,羞得不敢见人。   “嫂嫂早几年就帮你留意着了,只是你哥哥不舍得你这么早嫁人,便一直按下不提,只是如今年纪渐大,再不依亲怕就晚了。嫂嫂便问你一句,可是有心上人?”   哪里会有!杨茹提溜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羞红着脸摇了摇头,皓齿轻咬,女儿家的羞涩表露无遗:“全凭哥哥嫂嫂做主。”说完这话,便飞也似的跑开去了。   佘氏暗笑,只道是女孩儿怕羞,却不知杨茹心中早就另有打算。享受了兄嫂十六年的呵护,她是万不会眼睁睁看着杨家走向家破人亡的境地的。   若说七郎与潘豹的交恶是导致潘仁美最终决定灭杨家满门为儿子报仇的导火索的话,那么帝王的不重视,便成了这一切发生的根源。   杨家为北汉降将,虽然为大宋立下了汗马功劳,却始终不是皇帝看重的心腹。即使杨家为了大宋抛头颅洒热血,依旧比不上身为国丈的潘仁美的几句软话。潘仁美这厮的女儿是得宠的贵妃,七郎杀死潘豹后,正是她哭着要求皇帝将杨家满门抄斩,为她的弟弟潘豹报仇雪恨。   正因为此,辽军入侵之时,皇帝才会决定让潘仁美为三军统帅,而杨业只是先锋。正是这般,才让潘仁美得了机会,置杨业于进退不得的境地,此后更是几番撤军,害得杨家前往救父的七个儿郎孤立无援,孤军奋战,直至战死沙场。   在上一世,杨茹看过太多关于杨家将和杨家女将的电视和电影,那些熟悉的场景一幕幕地在她脑海中闪现,七郎与潘豹交恶,哥哥领命成为先锋,七子去六子归的预言,潘仁美拒不发兵救援,杨家男人孤立无援死于战场,皇帝任命嫂嫂为统帅,杨家一门寡妇撑起杨家忠烈之名……   现在的哥哥,还是英勇之名在外的无敌杨业,侄儿们还是无忧无虑、满怀抱负的少年,他们不知   道未来杨家的惨烈,杨茹却不能无动于衷。   目中是淡淡暗光,杨茹眯着眼望向那日头,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谁也无法预料结局会如何。她杨茹从来便不是认命的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不死不休。   必须从从源头上斩断一切可能造成杨家悲剧的可能性。杨茹怔怔地望着天,心中萧索惆怅。到底该如何做,才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杨家将2   “小姑姑,我和六哥要去西市,您有要带的玩意吗?”杨茹正沉思着,就见七郎笑嘻嘻地朝着她这边跑来,这个时候的七郎,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孩童,天真烂漫,性子虽然急躁,心肠却不坏。知道家中疼女孩儿,便也时常拍着胸脯说要保护阿娘、姑姑和妹妹。   六郎追在他身后,一双大眼睛望向杨茹的时候,炯炯有神:“姑姑,您明儿要去柴郡王府吗?”   杨茹见他面上一丝红晕,也不点破,笑道:“是啊,明儿是与郡主约好的日子,得去教她鞭法呢。”   六郎踌躇着,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是俊朗秀气的时候,脸蛋上慢慢地染上绯红,他飞快地往姑姑手里塞了样东西,拱了拱手道:“还得劳烦姑姑替我转交给郡主了!”说完这话,便也不顾嗷嗷叫着的七弟,拉着他便飞快地跑了。   “这六郎啊。”大郎和二郎自身后走来,笑叹着摇了摇头,见杨茹转过身来,连忙拱手:“姑姑。”   杨茹见这俩比自己年纪还大些的侄儿,脸上总是绷不住想笑,为了不失了身为姑姑的威严,见了他们她便时常做肃脸状。这会儿,见了二郎,她便免不了提一提二郎的婚事:“二郎啊,那云家的小娘子我见过几次,人是极好的,你可不能委屈了人家。”   听到小姑姑提起自己未来的妻子,二郎黝黑的俊脸上不由可疑地飘起红晕,见姑姑一本正经地说话,他也只得硬着头皮接受这训诫:“是,二郎谨遵姑姑教诲,定然不会辜负……辜负未来娘子……”   说起二郎的婚事,杨茹便不由想起未来也许会成为寡妇的侄媳妇。大郎的妻子张氏自然不必说,典型的贤妻良母,性格温和识大体,身为杨家长媳,上孝顺公婆,下爱护弟妹,对待丈夫温柔周到,连她这个小姑姑也没少吃她孝敬的点心。   二郎的未婚妻云氏,杨茹只见过几次,瞧着也是懂事的女孩。日后,还会有好多和她差不多年纪甚至比她小的女孩子嫁进杨家,而等待她们的,也许就是新婚丧夫的痛苦和青年守寡的绝望。   杨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可怕的未来,大郎、二郎、三郎、七郎,万箭穿心或是死无全尸,四郎、五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唯剩下一个六郎,便也是踏着兄弟们用鲜血浇灌出的路走出来的,翩翩少年郎,还能一如往昔开朗无忧吗?   杨茹微微垂下眸子,不愿让侄儿们看出自己的异样。“我先去找八妹了,你们随意吧。”杨茹是长辈,她这么说,大郎和二郎自然只有拱手相送的份。   “大哥,你说日后谁会娶了咱们小姑姑?”二郎看着姑姑离去的背影,扬眉笑道。亏得姑姑长得一点都不像父亲,不然的话……咳咳。   大郎故作不悦地瞪了他一眼:“长辈的事,岂可非议?”   “……”二郎连忙做肃脸状。是,比他年纪小的姑姑,那也是姑姑。   要说大郎和二郎,对于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姑姑,委实也是当做妹妹看。那时候还小,祖父忽然过世,不久后姑姑的母亲,也就是他们祖父的继室夫人也病去,爹和娘便将小姑姑带回来和他们一起照顾,且时常嘱咐让他们让着些小姑姑。   大郎和二郎懂事早,又知小姑姑无父无母,加之天生怜惜弱小,便一向迁就这小姑姑。小姑姑与父亲并非一母同胞,她的母亲是祖父后娶的继室,据阿娘说,小姑姑长得像她阿娘,也就是那一双眼睛,带了点杨家的特征,锐利英气,比一般的女孩儿家精神许多。   杨家的男人总是当自家的女孩儿是最好的,杨大郎和杨二郎也不例外。小姑姑生得好,性子又伶俐,虽说有老话说‘不娶失母女’,但是有阿娘这位嫂嫂教诲着,外人便也没把这当回事,早几年前就有人上门提过亲,但是爹娘舍不得这么早将小姑姑嫁出去,便一直婉拒。   到如今,是再也留不得了,便也让他们留意着,看看军中是否有合适的人选,家世不必显赫,人品堪当便好。家中也不许太过复杂,最好人口简单,父母兄弟都是好相处的良善人。   爹娘的考虑,他们自然也清楚,小姑姑性子欢脱,自小便没受什么约束,若是嫁进豪门世家,只怕就那些规矩也够让她心烦的,更不要说那些勾心斗角的腌臜事了。最好娶她的人是父亲军中将士,为人憨厚老实,再加上有父亲的关系在,小姑姑想必受不了委屈。   但是这些话他们身为侄儿却是不能和小姑姑亲自说的。他们能做的便是暗中留意合适的人选,然后悄悄告诉母亲,请她做决断。   大郎已经成亲两载,面对下月也将成婚的二弟,他觉得自己还是有些事该关照他一声的。“二弟,我们好久没有比武了吧?今日不如来一场?”比完以后顺便聊聊天谈谈心,他也好顺便把阿娘交代的任务完成啊……   ******   杨茹去了后院,自是不知道自己的两个侄儿正在为她的婚事着急。   后院,八妹正因找不到六哥七哥而哭闹,见小姑姑来了,立马委屈地嘟起嘴,伸出胳膊要抱抱。   “这是怎么了?谁欺负我们小八妹了?”杨茹掏出手帕,蹲下身替小姑娘擦着眼泪。   “小、小姑姑。”八妹哭得打嗝,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六哥和七哥出去玩,不、不带我!”   原来是这事!杨茹哭笑不得:“不理六哥和七哥了,小姑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一听这话,八妹的眼睛立马就发亮:“真的?”   “恩,真的!”杨茹笑眯眯地捏了捏小丫头的鼻子,吩咐奶娘替她换衣服。   杨茹曾经也以为这个时代的大家闺秀应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但是在看到郡主也经常撒丫子地往他们家跑以后,她就很淡定地开始享受这宝贵的自由。只要不太过分,哥哥和嫂嫂都不会来干预她的行动,偶尔出去买个胭脂水粉的,本也是人之常情。   杨八妹除了黏六哥、七哥外,最喜欢的就是小姑姑了。六哥、七哥还时常嫌她小嫌她爱哭鬼,不爱带着她玩,小姑姑却不会,单纯的小丫头却不知道,她的小姑姑也是拿她做通行证呢。带着八妹去散心,也算是出门的正当理由不是?   路过玲珑斋,八妹想吃里面的珍珠糕,杨茹便让丫鬟在外等着,自己牵着八妹走了进去。好巧不巧,正遇上柴郡主。   众所周知,柴郡主与杨家六郎青梅竹马,又随着杨茹学习鞭法,两人感情非同一般。柴郡主一见到杨茹和八妹,立马惊喜道:“姑姑,您和八妹怎么也在这里?”   杨茹抬头,对着她笑笑。见她身边只带了一个丫鬟,便牵着八妹走了过去。掌柜的见到老主顾,连忙引着她们到了内室,看了茶送了糕点进来。   “八妹,你要吃些什么?姐姐请你可好?”   八妹咧嘴一笑,摇了摇头:“多谢郡主姐姐了,不过我有小姑姑!”那小脸蛋上‘小姑姑在手,天下无敌手’的小骄傲,看的杨茹忍不住笑。   她对着柴郡主笑了笑,抱着八妹坐下:“别太宠她,吃多了该胖了。”   柴郡主弯着眉眼笑,伸手揉了揉八妹的脑袋,眨着眼逗她:“有吗?我们小八妹有长胖吗?”   小八妹鼓着脸气呼呼的,扭过小脑袋不理她。不要以为她小就好欺负!   见到柴郡主,杨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这是六郎让我给你的。”杨茹脸上依旧是浅浅的笑意,好像没看到身边女孩子脸上忽然飘起的红晕。这种感觉……大概就是初恋吧,甜蜜青涩,美好得好像天空中洁白无瑕的云朵,那么柔软,那么轻盈。   杨茹羡慕他们,脸上却不显,听着柴郡主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最近的烦心事。杨茹不仅是她的‘师傅’,更是她唯一亲近的大姐姐。许多事,她无法和哥哥或是母亲诉说,便只能与姑姑说。   “官家明儿要来府里,府里这会儿正忙着呢,我不乐意待着,便跑出来透透气。”柴郡主是前朝的公主,如今虽是郡主的名头,享受的却是公主的待遇。皇帝时常以礼贤下士的姿态去臣下家中探视,自然不会忘记这位后周皇室之女。   杨茹听到她这话,心中却猛然一颤。若是……若是……   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却也让她手脚越来越冰冷。真的要这么做吗?后宫,那是比战场更加可怕的地方,没有硝烟,却充满阴谋诡计。   杨家的女人,是为了战场而生。   她,是不是该早做好心理准备,在哥哥与侄儿们壮烈牺牲后,与嫂嫂、侄儿媳妇们一起挑起保家卫国的重担?   可是……真的,真的要看着哥哥和侄儿们白白送死吗?一想到那个可能,杨茹便觉得心痛难忍,在这世间十六年,哥哥嫂嫂待她恩重如山,侄儿们与她一起长大,她难道要当做什么事都不知道,然后看着杨家走向‘七子去六子归’的悲剧吗?   ☆、杨家将3   “姑姑……姑姑!”见杨茹面色惨白,柴郡主吓了一跳,连忙唤她。   杨茹回过神,勉强一笑:“我今儿身子有些不适,看样子得早些回去了。八妹,和郡主道别。”   柴郡主忧心地看着她:“姑姑,我让侍卫送您回去吧,您这样子让人很担心。”顿了顿,她又道:“您身体不好便好好休息吧,我改日再去看您。”   改日?杨家的命运,是否也能修改?杨茹望着脚尖,半响后,似是下定了决心般,抬眸看着她,嘴角绽开极淡的笑:“明日我还是去你府上,这练功不可一日荒废。且记住了。”   “啊……是!”柴郡主恍然回神之时,杨茹已经牵着八妹走远了。看着那一道倩丽的身影,柴郡主喃喃地摸着脸颊,呆呆地道:“姑姑……可真美啊。”那一笑,如清荷般淡雅,清丽秀雅,盈盈美目如秋水般灵动,真真是美不胜收。   姑姑常笑,她便见怪不怪,可是刚才那虚弱中带了些倔强的美,却美得那么动人心魄。明眸皓齿,肤如凝脂,柳叶弯眉,加上那一身粉黄色襦裙,随着走路的步子轻缓飘动,轻灵悦动,岂不正是书中所说:尘世之外,翩翩佳人?   ******   将八妹送回,杨茹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刚才的念头在她心中越发清晰,回来的路上她想了一路,似乎……这法子,也许真的可以改变一切?   入宫,就代表着失去自由,这自然是她所不愿的。但是这些和杨家这么多性命比起来,又算的了什么?   当今皇上算不得昏庸,但是也不是千古明君。是人便会犯错,是人便会有远近亲疏。待到杨家与潘家的矛盾再也掩盖不住的时候,皇帝会站在谁的这一边,几乎当下立判。   若是她能够取代潘贵妃成为皇帝的宠妃,杨家,还会因为潘仁美的阴谋而几近灭族吗?杨茹握着手中的茶盏,目光淡然地望向窗外,天际那一抹橘黄正缓缓下坠,一行大雁正排成人字形飞过,安然宁静。   禽畜尚且知道维护家园,她杨茹,自然也能。   看着镜子里俏丽的容颜,杨茹慢慢地用手指描绘着这熟悉又陌生的眉眼。   镜子虽不十分清楚,却也可以看得出,这张脸,就论外貌而言,长得确实不算差,与上一世的她有六七分相似,却更加天然去雕饰,浑然天成的清丽,自然是那个浮华急躁的社会中难以见到的。   杨茹并没有见过早逝的母亲,但是听嫂嫂说起过,她长得像她母亲,眉眼秀丽,气质宁静,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她的母亲并非出身大家,不过是山村中的普通女子罢了。只是那山清水秀之地养出来的女儿,自是得到了自然的眷顾,美好而秀丽。   母亲曾经意外救过受伤的父亲一命,恰好那时母亲的后母想要将她嫁给行将朽木的老头子做妾室,走投无路的母亲便求了父亲将她带走。   父亲的原配过世十余年,他也不曾纳妾,虽说母亲比他小了近三十岁,但是在这时候,年纪似乎根本不是问题。婚后不久,母亲便怀孕,生下了她。   岂知父亲那时旧伤复发,阵前亡故,母亲刚出月子,深受打击,一病不起。拖了两年后,最终还是香消玉殒。   杨茹不知道原本的杨家故事中是否有她这个人物,或者说,是否是因为她太过渺小,根本不值一提。但是,无论是何种原因,杨家的每一个人,都是她在这个世上最看重的人。   为了杨家,生死皆在度外。   杨茹对着镜子叹了口气,镜中的美人也蹙眉---一旦走出这一步,她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生死成败,皆是她自己的选择。进了宫,她便注定要与宠妃潘贵妃为敌。   潘贵妃确实是位美人---她曾随嫂嫂入宫参拜太后时见过潘贵妃一眼,当真是柔若无骨,娇柔可人。   大概皇帝是喜欢这样的女子的吧。杨茹愁眉难展,母亲生的一副好样貌,她自然也继承了她清雅端秀的容颜,可是,多年练武,比之一般的闺阁千金,哥哥总说她多了几分英气,不比一般人家的大家闺秀来得娇弱可人。   这是她的优势,也是她的劣势。也许当今圣上没有见过她这般的女子,心生好奇也不定。但是也有可能他只喜欢潘贵妃那般柔弱多情的女子,那可如何是好?   为今之计,只有放手一搏。   唤来丫鬟,好生挑选了今日要穿的衣裳。   “小娘子,您觉得这身玫红的可好?”杨茹的贴身丫鬟锦绣微笑着问道。   杨茹摇了摇头,往常穿窄身的练功服自然可以,今日她却是抱了不可见人的目的去的,自然是要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出来。男人嘛,无一不是图个新鲜,纵然潘贵妃美若天仙,这么几年看下来,想必皇帝也有些视觉疲劳。普通人尚且有个七年之痒,更何况后宫佳丽三千的帝王?   宫中妃嫔不是大家闺秀便是小家碧玉,如此,她便只得弃了这两条路子了。“且把我那身浅绿色的裙子去拿来。”前些日子嫂嫂请了裁缝为她和八妹做衣裳,八妹小孩子心性,喜欢大红大绿,她便配合着做了一身浅绿一身桃红,今日倒是用得上。   锦绣心里虽然诧异为何今日姑娘不穿窄衣却要穿襦裙,但是身为丫鬟便该知唯主子是命。安静而迅速地伺候着主子穿了衣服,锦绣与另一丫鬟朝霞便退立一旁。   杨茹头一次这么认真地为自己上妆,不浓不艳,白皙的肌肤本就不需要过多修饰,只是随意地描了眉,却将本就黑白分明的眼眸衬得越发有神,樱桃小口柳叶眉,杨茹看着铜镜中隐约的人影,微微勾了勾嘴角,果真是鲜活又烂漫,与她所想不差几分。   这世间的人都讲究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杨茹本也不指望在这一世还能来个情投意合、两厢情悦,上一辈子见得多了,便也不再把这些视为人生必不可少的,能够救得杨家满门,她便也不算在这世上白走这一遭。   “锦绣,今儿你就留在府里,朝霞跟我去便是了。”锦绣机灵,难免看出些什么,朝霞木讷,但是胜在护主,让她作甚便作甚,杨茹这才放心带着她。   到了柴郡王府,门口的小厮自然是认识天波府杨家小娘子的,连忙迎着她往里走。柴郡主欢笑着迎了出来,挽着杨茹的胳膊往里走。   “姑姑,您今儿穿得真好看。”小丫头天真直率,说话直来直去,倒叫杨茹有点心虚,自己这样,是不是太明显了些?   不过,好在柴郡主年幼,没深想,即便深想大约也想不到那一层。她们照旧去了往日练鞭子的院子,恰是柴郡主的哥哥,柴郡王过去练功的院子。   杨茹深深地凝视了院门口一眼,深呼了一口气后,微垂下眼眸---她不会后悔的,为了杨家,这点算的了什么。   即使足智多谋如嫂嫂,被军中尊称一声佘太君,亦如何?在君王奸臣之前,依旧救不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也许她日后可以和杨家的其他女人们一样,成为一名浴血奋战的女将,但是那不够,远远不够,再能干的将士,也抵不过潘贵妃在皇帝耳边的一句枕边风。   温柔乡英雄冢,温香软玉甚至强过那为家为国撒去的热血。呵呵。多么可笑。   杨家,在朝中没有自己的亲信,所以在战场上得不到最及时的援救--空有一番保家卫国的热血,最后还不是只能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悲剧后果?   在后宫,没有为杨家说好话的妃嫔,皇帝的心思,只会偏向国舅潘仁美。亲疏有别,人之常情。她,再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姑姑,今天六郎怎么没来?”柴郡主眨着大眼睛,有些不乐意地问道。   杨茹回神,揉了揉她的发,温然笑道:“六郎今儿有事,来不了,过几日让他来给你赔罪。”今日自然是不能让六郎陪着来的,她要做的事,注定让哥哥和嫂嫂伤心难过。   “那便开始吧。”杨茹弯了弯嘴角,柴郡主的注意力便被带了过去,专心致志看着姑姑耍起了鞭子。看到精彩处,小丫头忍不住拍手叫好。   真好看!穿着一身绿色裙子的姑姑翩然转身的时候,就好像那林间的仙子,比平常浅然淡笑的时候,似乎多了些什么。那样骄傲明妍的笑容,比那阳光还灿烂些,纤细的身姿,随着舞鞭的动作,越发显得玲珑有致,浅绿色的裙摆在微风中飘动,回眸的那一刻,她展颜一笑,明亮的眸子好像那天空的星辰,耀眼夺目。   “姑姑好棒!”柴郡主高兴地拍着手,兴奋得小脸通红。杨茹悠悠然地收回鞭子,站稳身子,朝她颔首展颜,她眼力好,早就看到了长廊那边的几个身影,他们遥遥地站着,并未走近,却也没有走开。   杨茹只作不知,弯起眉眼指导着柴郡主鞭法。“郡主,这个动作,应该这样,明白了吗?”她率性展身,鞭子便听话地舞出极美的弧度,鞭风扫过菊花丛,恰打散那金色花瓣,带起片片艳黄,在那飘扬的花海中,她弯弯唇角,眉眼带着娇俏的笑,好似那花海中盈盈的仙子,美好得好似要飘然而去。   站在长廊处的,便是今日微服私访臣下府邸的皇帝。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在柴郡王府看到这样的一幕。那样的女子,是他过往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的,明妍骄傲,鲜活而美丽,全身都散发着充满致命诱惑力的生命力。   ☆、杨家将4   皇帝愣愣地看着园中的女子,她终于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一张秀气的小脸上在看到他们时情不自禁地露出诧异的目光,旋而便染上羞赧的绯红,瞧得人忍不住想要将她藏起来,不让其他人见到她这样别样的妩媚。   忍不住,那一刻,他像一个毛头小子一样,忐忑而又强装若无其事地向身边的臣子打听她的身份。“这是……俊平的师傅?”俊平,便是柴郡主的闺名了。皇上一向自诩礼贤下士,将柴郡主视作女儿,父亲喊女儿的闺名,也属正常。   一边的柴郡王恭敬地答道:“回官家的话,那位是天波府杨家的二姐儿,未收家妹做弟子,却也是师徒的情谊。”同为男人,他哪里会看不出皇帝此番话的意图。只是柴郡王府与杨家一向交好,他也知杨将军正准备为这小妹寻一门好姻缘。   若是别的女子,被皇上看上了说不定是件美事,举家欢庆也有可能。他却是知道杨业夫妇的,对这小妹宠爱非常,万不愿送这唯一的妹子进宫去的。眼下,见皇帝心思如此,柴郡王心急,若是在他府上出了这样的事,杨将军该不会以为是他故意引着皇帝来此处的吧?   今儿之事,实在是巧合啊!原是要去正厅的,路过隔壁的花园,听见俊平的欢呼声,皇帝言许久未见俊平,便挪步来见见,岂料会见到杨家小娘子在此!   也是他大意了,忘了今天是杨家姐儿进府来教俊平鞭法的日子。平日里俊平都在这处练功,府中小厮丫鬟都知道,便也不会来此处打扰,今天皇上又是微服私访,府中也没个人来提醒她们避讳。   心中愧疚难当的柴郡王却不知,杨茹早就知道今天是皇帝要来的日子,若非如此,她也就不费这番功夫了。   这厢柴郡王急的焦头烂额,那边,柴郡主已经引着杨茹一起来见礼。“见过官家。”   杨茹脸上的红晕退去了些,微低着脸颊,随柴郡主问候。刚才粗粗一瞥,她心里不由松了口气。虽然算不上美型大叔,但是好歹长得还算入得了眼,若是个五大三粗的黑胖子,她还真怕自己有心理阴影。现在看来,年纪虽然大了些,但是五官还算端正,身材也算修长,暂时还没有走形的趋势。   如果这皇帝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儿郎,以杨茹前后两世的年纪,怕真有些下不了口,如今是个已过而立的大叔,她倒是还坦然些。   皇帝听到那清脆悦耳的声音,只觉眼前一亮。再望去,就见她已经闪到俊平身后,低眉不言。   感觉到眼前的男人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身上,杨茹佯装羞恼地轻咬贝齿,在别人没注意的时候,悄悄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皇帝当下就愣住了。   他这是,被人瞪了?可是,这丫头怎么连生气都那么好看呢?   ******   从柴郡王府回家,杨茹嘱咐朝霞不许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朝霞连声答应。   回到天波府,嫂嫂正忙着为二郎的婚事做准备,杨茹便带着八妹一处耍去。她晓得,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今天皇帝的表现,便已经证明她没有选错方法。男人,哪个不贪图新鲜。见多了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也见多了清新温婉的小家碧玉,偶尔吃吃小辣椒,想来味道也不错。   加之她对自己这副皮囊也有些信心,若是好好打扮,算不上倾城倾国也该落得个闭月羞花的赞誉。人生在世不过匆匆数十载,这样也是过,那般也是过,若是舍了这几十年的自由换取杨家上下安平康乐,那也是值了的。   活了两世,也该知道什么最重要了。爱情于她如浮云,本就没有奢望。若是谨言慎行,保得杨家的同时她说不定还能安享一生,也没算委屈了她。   杨茹没料到的是,皇帝的行动力会这么快。二郎的婚事才过了没几天,宫里忽然就下了旨意。那道册封她为淑妃的旨意对于整个杨家来说,不啻为晴天霹雳。   一向稳重镇定的哥哥当场便变了脸色,若非嫂嫂牢牢地拉住了他,只怕他便要去质问那宣旨的内侍了。   “这可如何是好!”送走了那内侍,哥哥不住地长吁短叹。大郎二郎等皆默然肃立,一声都不敢吭。年纪尚小的七郎和八妹大概还不是很明白进宫的意思,眨巴着圆眼睛好奇地看着静默的全家人,却也不敢在这时候吱声。   杨茹扯了扯嫂嫂的衣袖,求她好好安抚哥哥。佘氏凝视她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晓得的,你哥哥的脾气……哎。”   杨业固然忠君爱国,可是对这小妹也是实打实的好。谁舍得送这么如花似玉的女孩家去皇宫那地方?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   杨家人,从来就没想过要靠自己的女儿去巩固在帝王心中的地位。杨业此时,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何皇帝会忽然降旨册封自己的妹妹为淑妃。本朝妃嫔,并非都要经过采选,但是这样突如其来的旨意,也委实让人意想不到。   他却不知,皇帝在听到柴郡王所言‘杨将军正在为杨家小娘子准备婚事’的时候,急了,只怕晚了一步美人便是别人家的了,他既自诩礼贤下士,便不好落个‘夺□女’的罪名,只能先下手为强。   柴郡王原是好意,想让皇帝知难而退,人家都要定亲啦,所以皇上您老人家便不要打人家小姑娘的主意啦,谁料皇帝一听,更急了,回宫以后想了几天,怎么想怎么舍不得,一闭眼就瞧见那小丫头又娇又羞地拿眼瞪他,瞪得他心神荡漾,心跳如雷。身为皇帝,见过太多女人了,无一不是柔顺娇媚,像杨茹这般武将家出身的妃嫔并非没有,脾气倒是爽气,只是那身段,那长相,哎,怎么就差那么多呢。   做了这么多年皇帝,也知道凡事不能太着急,不能刚从柴郡王府回去就下册封的旨意,若是让御史知道了,说不定得参他一个好色之罪!便好不容易等到杨家办完了喜事,想趁着杨家合府欢喜的时候,下这么一道旨意。皇帝心里还惴惴,杨业大约不会太气愤吧?   皇帝也有自知之明,杨业并非朝上某些官员,大概是不乐意送自己小妹进宫的,可是让他眼睁睁看着杨业替自己小妹定亲送嫁,他又是做不到的。一想到那张俏丽的小脸会对别的男人露出娇笑,他心里便嗷嗷地冒火,这么些年,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求而不得’。   男人大抵都如此,越得不到的,越稀罕。喜欢的女人,便该是他的。更不要说这九五之尊,尽管朝堂之上偶有掣肘,于后宫之中,却是顺风顺水的。   该是猜到杨业的不满,待宣旨的内侍回宫以后,皇帝还特地召见了他。“这,杨将军如何说?”内侍哪里敢说杨将军当时差点跳起来杀人啊,可是他也不敢欺君,便只能挑好听的说:“小人倒是没注意杨将军了,杨小娘子……啊,是淑妃,杨淑妃倒是气色极好呢。”   那就是说,小丫头没有不乐意进宫?听到这话,皇帝满意了。接下去的事,就不是他的事了。后妃入宫,自然也有一套规矩,皇后主持中宫多年,做事还算让他满意,想来这次也不会办砸。   不过,皇帝还是有些不为人知的小心事的,派去杨府的教习中,便有奶大他的奶娘。这奶娘,该会为他说几句好话的吧?   而此时杨家,正愁云惨淡一片。七郎和八妹知道姑姑入宫以后便再难见到,当下就哭得昏天黑地,八妹还好些,哭累了就被奶娘抱了回去,七郎却是体力不差,两三个丫鬟根本扑不住他,嗷嗷嚎着要把姑姑留下,还怂恿五哥、六哥一起去把那什么皇帝给揍一顿,让他抢他姑姑!   最后还是杨业一声怒吼,让大郎和二郎把老七给捆了起来,打了十板子,扔进柴房饿了两顿,这才算消停下来。   杨茹也没想到七郎反应会这么大,眼眶红红地去给他送药,却被这小子又弄得泪水涟涟。   “姑姑,您别去!杨炯说那宫里都是坏人!他们会欺负你的!”杨炯是杨管家的儿子,和七郎差不多大,是七郎的小跟屁虫。   杨茹点了点他的额头,忍着眼泪道:“休得胡说,宫里都是尊贵人,谁也不会欺负人。”她指了指腰间的鞭子:“而且,姑姑是那么好欺负的吗?”   七郎想到姑姑那一手鞭法,才委屈地点了点头:“那姑姑您要经常来看我!”小屁孩被爹打都没哭,一想到以后见不到姑姑了就哭得稀里哗啦,引得杨茹也陪着他落了一遭泪。   ☆、杨家将5   正哭着,门口探出好几个脑袋。三郎、四郎、五郎、六郎,还有被三郎抱在怀里的八妹。   八妹一见到姑姑,立马撅着嘴开始掉金豆豆。“姑姑!八妹不要姑姑进宫!”杨茹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被引了出来。再看,三郎、四郎、五郎、六郎的眼眶也都是红红的。   “姑姑不过是嫁人,怎么就哭成这样了?”杨茹用轻松的语气说着,心里却嗤道,哪里算得上是嫁人,不过是众多小老婆中的一个罢了。不过她也不在意这些,只要杨家平平安安,别说是淑妃了,才人、美人这等低位的她也乐意。   “好了,你们别闹你们姑姑了,都回去吧。”佘氏走了进来,看到孩子们一个个哭成兔子眼,只得安抚道:“姑姑嫁人是好事,莫要哭了。”   哄走了孩子们,佘氏和杨茹回了她的院子,面上便不掩担忧:“茹儿……”不知该从何开口,佘氏唯有长叹。早知如此,早两年就该把茹儿嫁出去,那也好过进宫为妃啊。   “嫂嫂。”杨茹拉着嫂嫂坐下,浅笑道:“我晓得哥哥和嫂嫂疼我,也知道哥哥心中此时定是内疚,还请嫂嫂多多宽慰哥哥,茹儿不是那些哀春伤秋的大小姐,不过是进宫而已,于我无碍,茹儿会过得好的,哥哥嫂嫂请放心。”   佘氏见她目光清澈坦然,脸上的微笑也不似作假,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如此最好,茹儿这孩子心性坚韧,大概真的如她所说,无论到哪里,她都可以很好吧。   再舍不得,进宫的日子还是到了。尚未入宫便已经得了淑妃的册封,成为一宫之主。杨茹明白宫里会有很多眼睛盯着她,只是,于她何碍?从始至终,杨茹便只把潘贵妃一人当做了对手。她进宫又不是为了和这群女人争宠来的,哪里有那个功夫和她们争风吃醋?只要皇帝对杨家另眼相看,她便乐意费点心思哄他开心。   进宫的第一天,皇帝下了朝后又批了会奏折,一直到天色将黑,才命人摆驾昭纯宫。从最开始封妃时的兴奋忐忑,在经过这两个多月的积淀后,他心中倒早过了迫不及待的那几日,心中渐缓了下来。   毕竟是做了这么多年皇帝的人,即便一时被冲昏了头脑,也不至于色令智昏,心中越想越不满意自己当时的反应,连带着听到内侍来报说淑妃已经进宫,也只是淡淡地‘恩’了一声,让身边的内侍常福心中纳闷不已,这皇上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这淑妃啊?若是不喜欢,当时怎么就那么兴冲冲地宣旨?若是喜欢,怎么如今人来了,反倒是没啥反应呢?   拖到了掌灯时分,皇帝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想到那双明亮的眸子,他心中不由有些愧疚,是他下了旨让她进宫,如今又这般不在意,无论如何,也怪不到她的头上去啊。   进了昭纯宫,穿着一袭妃子大袖礼服的佳人执灯而立,见他进来,白皙的小脸上难掩惶恐不安,却极力露出温婉的笑容。不知怎么的,他却想起那日她大胆地瞪他,那样鲜活的生命力,难道进了宫便失去了吗?   按下心中的失望,皇帝扶着杨茹起身。“爱妃莫要多礼。”那一双小手柔软无骨,倒是让他心软了些。   皇帝今年已近不惑,但是保养得十分好,虽然不及哥哥那般俊朗儒雅,但是长相也算英武,加之常年为上位者,身上也带了股常人没有的贵气。杨茹任他牵着往里走,他刚才一瞬的失望自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没想到这样简单的试探便试探出了他的心思,果然,男人还是贱,一旦得到了便不再觉得稀罕,百依百顺的也不会珍惜。如今看来,她倒不需要委屈自己了,拘着自己的性子了。   初入宫廷,她需要的是他的宠爱和维护。那些所谓的皇帝对自己心爱的女人‘故意冷落而实则真爱’的戏码,在杨茹眼里如同狗屁,她要的就是无与伦比的宠爱,她要让朝廷内外都知道,杨家的女儿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他们就算想要算计杨业,也得好好思量思量,自己是否够那重量。   进了内室,杨茹由宫人们伺候着换下厚重的礼服,皇帝也换了一身轻便里衣,见她卸了珠環,便伸手唤她过来。   杨茹将小手交到他的掌心,被他轻轻一拉便坐进了他的怀里。怀里的少女不施粉黛,肤色白皙,脸上带着薄薄的红晕,比之那天见到的英姿飒爽,今天的她又多了分女儿家的娇羞。看着少女故作镇定实则羞赧的目光,皇帝十分受用。   “官家,我有些怕。”杨茹悄悄地抬起眸子,紧张地拉住他的袖子,水色的眼眸委屈地看着他,看的他心中先是一荡再是一软。   “怕甚?”皇帝将那柔软的小手包进掌心,深深地嗅了一口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心中很是满意。见到她不似作伪的胆怯,皇帝心中暗自责怪自己,她一个小女孩忽然进了这深宫,心中定然是不安的,他竟然就把她一个人丢在昭纯宫里,委实不该。   “莫怕,有朕在呢。”亲吻着少女柔软的红唇,听到她软软地‘唔’了一声,皇帝顿时心神飘忽,那纤瘦的腰肢不盈一握,但是紧贴着他胸口的柔软又是那样诱人,褪去那轻薄的里衣,只见那嫩滑白净的肌肤在烛光下如同上好的美玉,一张粉面羞涩又妩媚,盈盈美目佯作淡定地看着他,可是又逐渐迷失在陌生的□之中,她能攀住的,便只有他的脖颈。   这一夜,自然是□满帐,被翻红浪。   ******   第二天,杨茹在皇帝的怀里醒来。满身的酸痛,比过去练武受伤后更加难忍。她睁开眼,就看见皇帝正嘴角噙着笑,好笑地看着她。杨茹忍不住嗔了他一眼,早已没了早前的‘拘束’和‘紧张’,顺势便拉过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腰上,撒娇道:“官家,替妾揉一揉~”   即使尊贵如皇帝,他也是个正常的男人。对于让他觉得满足的女人,总是多了份宽容。见睡眼惺忪的少女迷糊着双眼,慵懒而妩媚,手下光洁嫩滑的肌肤让他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只是日头渐起,即便是身为九五之尊也不得不起身。   “唔……”大掌在她腰上狠狠地揉了一把,皇帝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声唤宫人进来伺候。杨茹却正相反,被皇帝伺候着,她十分满意,虽然力道控制不好,但是一想到他的身份,她又觉得自己狠赚了一笔。   “你去与皇后请安,回来便好好歇着,朕晚上再来看你。”皇帝走到正在梳妆的杨茹身后,微俯下身,微笑着嘱咐了一句。   杨茹正由锦绣伺候着梳头,闻言,不由对着镜子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重重地‘嗯’了一声,小手准确地抓住了身后人的衣袖:“官家,您可不许骗我。”   看着镜中少女明妍娇艳的笑脸,皇帝心情十分之好,抚了抚她的肩膀,又一次道:“朕一言九鼎,莫非还骗你这小丫头不成?”   得了皇帝保证,杨茹放心了,当下便松开了手,弯着眉眼浅浅地笑:“才不会呢,哥哥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要是这皇帝在她这儿连着留宿,只怕潘贵妃就要气到冒火,一想到这个,杨茹便满意。   皇帝见她这般提溜着黑白分明的眼珠的俏皮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丫头,昨天定是吓到了,一缓过来便又恢复了这古灵精怪的样儿,叫人稀罕的不行。   外间的常福听到皇帝的笑声,心里有了计较,看样子这淑妃还是很得皇帝心的,切记切记,万不可小瞧了这淑妃。   侍寝后的第二天,应该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太后是皇帝的生母,常年吃斋念佛,是个宽厚的老人家,而皇后娘娘是皇帝的原配,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对她而言,皇帝的宠爱已经不指望了,后宫的妃嫔们,只要没有人能够威胁她的儿子,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皇后娘娘出身小门小户,并不如潘贵妃那般显赫。也因为这,出身世家的潘贵妃对皇后总是少了那么份敬意。杨茹知道这些情况,全是锦绣的功劳。这丫头机灵,进宫的第一天便把情况打听了个清楚,心里有了主意,杨茹便觉安定不少。   潘贵妃进宫两年多,圣宠不断,而皇帝对于潘贵妃那个还不到一岁的儿子的宠爱,大概也让皇后心中不安。杨茹明白自己的处境,她是皇帝第一个亲自下旨册封的妃子,且甫一入宫便是一宫之主,大约早就成了不少妃嫔的眼中钉、肉中刺。但是,只要皇后不觉得她刺眼便好,杨茹心知皇后的心思,她大概很乐于看到有人来分分潘贵妃的宠吧。   杨茹并不觊觎她的后位,她自心底想要对付的人就只有一个潘贵妃,所以她还不至于傻到让皇后觉得威胁,现如今,她自是要放低姿态。   ☆、杨家将6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杨茹温然浅笑,无害得如同一只温和的小绵羊。皇后一身代表着身份的华丽礼服,脸上皮肤虽保养得不错,眼角却已经流露出淡淡的细纹,嘴角的笑容端庄得体,果然是皇后的风范,只是,那笑容未免太不达眼底了些。   对于皇帝亲自下旨册封的妃子,皇后面上也足够客气:“淑妃妹妹无须多礼,昨日伺候皇上,妹妹辛苦了,以后要和众姐妹好好相处,一起伺候好皇上。”   这话说的,纯粹给她拉仇恨值,她辛苦了,那么多想辛苦的宫妃还不得恨得想要喝她的血啊?好在杨茹心宽,只当没听见,行礼称是,心中轻笑,她怎么会不好好伺候他呢,她还指望着他来改变杨家的命运呢。   今日来拜见皇后,杨茹并没有见到传说中冲冠后宫的潘贵妃。想来也是,杨家和潘家在朝堂上一向不对付,潘贵妃定是要给她个下马威的。堂堂贵妃想要摆摆谱子,岂不是正常?   出了皇后的福宁宫,朝霞笑着问道:“娘子,御花园梅花儿开得正好呢,可要去瞧瞧?”朝霞的话让杨茹想起了她第一次在柴郡王府见到皇上,那时方过了重阳,如今两月过去,已是隆冬,再过些日子,便是元旦,不想,又是一年过去了。   “冷了些,还是早些回去吧。”杨茹伸手抚了抚被冻僵的脸,心中并没有赏梅的闲情逸致,初入宫廷,太多事需要费心,就连她那个昭纯宫,怕也烦心事一堆呢。   杨茹歇了午觉后便一直倚在榻上看书,现天色渐黑,便有宫人进来问话。   “娘子,晚膳可是现在摆了?”罗秀是宫中老人,二十三四的年纪,早已过了放出去的年纪,便只能老死在宫里,若是遇到个善主子,说不定还有些盼头,存些银钱,给家中寄去些,若是遇到个脾气差的,不定哪日死了,外面的家人也得不到个信。   她拿不准新主子是个什么脾性,便只能越发显得恭敬。在这宫里,内侍、宫人便是蝼蚁,便如上一位……一句话便毁了她出宫与家人团聚的机会,她连一句怨言也不能有,还得端着笑脸谢主子恩典。   今见这位主子似是得宠,只不知这恩宠能有几日?宫里前前后后宠的妃子也有不少,便是那位潘贵妃,也是两年前才进宫的。一进宫便册封贵妃,一年后便诞下二皇子,比这位淑妃不知道风光多少。   杨茹却是不知罗秀等人心思的,若是连这些宫人、内侍的想法都得一一顾及到,只怕她还没来得及跟潘贵妃对上,就得活生生累死。   “再等会吧,等官家来了再摆也不迟。”杨茹挥挥手,让她退下。放下书,瞧着这屋里的摆设,杨茹心中有些惶惶然。这般便进了宫,成了他那么多女人中的一个。不说那潘贵妃,便是那皇后也不是个好对付的。   今早在皇后那得了不少好物件,早已让朝霞一一收好。倒不是贪这些金银,只是为了皇后的脸面,也该做出珍视的样子来不可。每日带着这样那样的面具与人做戏,已经分不清她在戏中,还是戏外了。   得了主子的话,罗秀忙垂着眼,依言退下。因近日是朝霞锦绣进屋伺候早起,是以她并没有听到皇帝说晚间会再来的话,这会儿心中不免有些轻视这位新主子,这般自视甚高,可是不妙。   这昭纯宫里,除了朝霞和锦绣是自小便伺候她的,其余便是宫中的人,杨茹也知,这宫里的人哪个不是人精,笨点的早就活不下去了,人人都有保命的法子,她想让人家心甘情愿的,那就得拿出点真本事来。   这宫里的女人,撑破天靠的不就是皇帝的宠爱,眼下这些人,怕都是在观望呢,瞧她这淑妃能热乎上几日。人都道花无百日红,她杨茹偏不信这个邪---她压根就没把自己当娇娇弱弱的小花,要做,她也做那飞鹰,做那苍鹫,一啄瞎一个,奈这些人还敢小看她。   “锦绣,我再眯一会,官家来了再来喊我。”午后睡了一会,看了会书后眼皮子又打起架来,杨茹想着昨晚皇帝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尽,便想着再眯缝一会,谁料才睡下没多久,皇帝便来了。   皇帝想着昨晚那噬骨滋味,今儿一天心情都极好,早朝时见了杨业心中还忍不住比较了下,这大老粗怎么就养出了那么个水灵灵的妹子?想到昨晚情到浓时她唧唧哼哼地哭着求饶,皇帝可耻地发现自己竟然差点在大庭广众下出丑,下了朝匆匆回了延福殿,看了会折子后便带着常福溜达着过来了。   进了昭纯宫,安安静静的,宫人内侍们都被打发在外间,皇帝做了个安静的手势,便一个人走了进去。屋里烧着炭盆,一走进去便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暖意,榻上,一窈窕佳人正侧身而卧,白皙姣好的面容安然宁静,皇帝走过去,看到她手边的书---呵,竟然是《孙子兵法》。   应该说一句,不愧是杨家的女儿吗?杨业为他大宋镇守边关,就连他的妹妹,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吗?皇帝露出一抹淡笑,静静地凝视着美若画儿的场景。   皇帝的女人,哪怕是皇后也必须时刻警醒着,一旦他醒了过来,她们便该立即起身伺候,是以,皇帝还真是极少见到美人儿的睡颜。那细密的睫毛好似小扇子似的,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口一点点,古人诚不欺我。   皇帝心情愈发好,正此时,美人儿翻了个身,从锦被下露出一双套着罗袜的小脚。也不知是何心理,皇帝竟然忍不住凑近了去看。即使隔着罗袜,也可看出那脚极其小巧,大抵就他手掌这般长短。稍稍用力,扯下了那遮物,一双白玉似的小脚呈现在眼前,肤色极白,还没触碰便晓得该是多么嫩滑光洁,大约是有些冷,那盈润的脚趾头一个个可爱地蜷缩起来,让他不由想起她昨晚便是用这一双小脚牢牢地勾着自己的腰,看得人忍不住舌干口燥起来。   皇帝是个男人,还是个从来都不愿意委屈自己的男人。眼前的美人儿是他的妃子,这会儿天色又晚,怎么着也落不了一个白日宣淫的罪名,他的胆子便也大了起来,伸手抚上那双小脚,心头竟是忍不住一颤,还忍不住做贼似的看了熟睡的女子一眼,还好,没醒。   杨茹真是忍得辛苦,从皇帝进来的时候她便醒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人便蹲着开始研究她的脚。对于古代男人这点嗜好,杨茹有些接受不能,她能不能一脚踹他脸上?不能狠踹,好歹让她抽出脚吧!   不许亲!   忍无可忍,杨茹只能装作‘不经意’地又翻了个身,谁料皇帝握得紧,她一下竟没有抽出来,这下,不醒也得醒了。   皇帝也挺尴尬,面对着那一双懵懂迷糊的大眼睛,他第一次有了心虚的感觉。“爱妃,醒了啊?”   杨茹佯作睡醒的模样,揉了揉眼睛,欣喜地扑到他怀里,顺便把脚抽了回来。捏得好疼!“皇上您何时来的?”来了为什么也不吭一声!   见她毫无所查,皇帝顿时放下心来,恢复脸上正色,搂着她的肩头道:“再睡下去就该晚了,起来用晚膳去。”   晚膳之时,杨茹有意让罗秀等人伺候。罗秀和素珍、萍姑、朱兰四人都是宫中老人,不似那些小宫人,稍加管教便肯乖乖听命。这般老骨头,难啃,早已看清宫中形势,轻易不会认新主,若是这般还好说,怕只怕她们背后另有主子,那才是养虎为患。   这会儿便得让她们瞧瞧,她这主子可是那么好欺负的。   “喜欢吃这个?”见这丫头的眼睛往那沙鱼脍多瞟了两眼,又不敢落筷子,皇帝忍住笑,亲自动手夹了给她,又回头嘱咐常福:“淑妃喜欢这道菜,吩咐御膳房,往后多做几次。”   杨茹挑起秀眉,笑得好不开心,又眨巴着眼对皇帝谄媚:“官家,可以多加一道鸳鸯炸肚吗?妾也喜欢那个。”   他最是喜欢她这般纯净的笑容,又想着晚上的美事,自然点头答应,对常福道:“跟御膳房说一声,往后淑妃想吃什么便做什么,不用另报。”   见皇帝如此恩宠,萍姑、素珍和朱兰都不动声色,继续侍候,罗秀却是微微动了动眉毛,心道,又是个恃宠而骄的主,这好日子怕是没有多久可过哦。   杨茹没错过四人脸上细小的表情,心中有了数,便安心用起晚膳来。这侍寝也是个体力活,不吃饱些,难道待会还等着夜宵吗?   ☆、杨家将7   放下筷子漱了口,皇帝便有些迫不及待,杨茹看出他的心思,便更加不急着回屋了。拉着他的袖子撒娇:“官家,妾今日读《孙子兵法》,尚有疑惑。可否解疑?”不待回答,她又道:“在家时,有兄长解惑,如今……”说这话,便用小鹿似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瞅着他。   皇上一听这话,嘴里顿时就苦哈哈的,治国之道他倒是可以说上一些,这兵法,他却是自知不如杨业的。万一出了丑,岂不是丢分?   可是望着小妮子那崇拜的眼神吧,他又说不出一个‘不’字。   这探讨《孙子兵法》至亥时,杨茹也有些倦意,皇帝更是心焦难耐,忽的瞥见这小丫头眼底尽是笑意,顿时就明了。这丫头!   一把将她拉住坐到膝盖上,皇帝捏着她的鼻尖故作生气道:“这《孙子兵法》用到了朕的头上?”   杨茹也不怕他,眨着眼睛凑上去,紧紧地靠在他怀里,小脸粉嫩嫩的,羞涩地凑近他耳边:“官家,疼得厉害呢……”皇上愣了一下,片刻后方反映过来她在说什么。见灯火下,她一张秀气的小脸嫣红如那石榴花,嘟着红唇有些不安地瞅着他,见他沉着一张脸不说话,便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袖子,水色的大眼睛里顿时就湿漉漉的:“官家这是恼了?”   皇帝绷不住了,眯着眼笑了出来:“你就是因为这,拉着朕讲了半宿的<兵势篇>?”   杨茹等的便是这一刻。把脑袋往他胸口一埋,小手一个劲地捶他:“您欺负人!”捶不死你!   “呵呵。”皇帝低声地笑着,一把捉住那柔软的小手,打横将她抱起,往那内屋走去。这夜便是干柴遇到烈火,皇帝精神极好,饶是她一个劲地求饶,也是被折腾到了后半夜才昏昏睡去。   杨茹第二日醒来后方后知后觉地想起,在那时嘤嘤求饶,岂不是火上浇油?真是失策失策!   见皇帝起身,她也懒得动身,两条腿便像是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细腰更是断了似的,即便他早已给她揉了好些会,也没啥缓解。   “便莫要去皇后那请安了,朕让人去说一声,今日好好歇一歇吧。”临走前,皇帝还心情极好地来关照了一声,杨茹看着他,在他含笑的目光中‘哼’了一声,背过身去,还不忘扬声关照:“锦绣,备水。”   皇帝‘哈哈’地笑出声来,就是爱惨了她这傲娇的小性子。“朕待会就来看你。”心中却道,想是昨夜真的疼到她了,待会还是唤太医来问问,可有什么去肿的药膏。   皇帝一走,杨茹立马就把头埋进了被子里。男人就是这德性,犯贱!逆来顺受的不要,非要来个呛的!可是,她发现一个问题,大叔他体力真不错,她这小身板有点受不住!按照皇帝大叔现在对她的稀罕劲,万一没多久便怀孕了,这可如何是好?   人人都道,在这宫里,只有有了皇子才算是下半辈子有了倚靠,杨茹却不以为然,她进宫全是为了杨家,若是这时候有了身孕,只怕从怀孕到生子再到恢复,皇帝不定把她忘到了哪个角落。孩子是必须要有的,却不是这个时候。可是这孩子,也不是说不来就不来的吧?   杨茹犯愁了。   “娘子,可是现在沐浴?”朝霞和锦绣进来,轻声问道。   杨茹‘恩’了一声,道:“过来扶我。”这两晚,晚间都是拿布巾擦了擦,不晓得大叔有没有这么强悍,让她两下中枪。   坐进浴桶中,全身的毛孔都好似伸展开来,杨茹舒坦地叹了口气。下回得想法子让皇帝同意她事后便沐浴,似乎及时地弄出那些玩意儿便能减少怀孕的概率,也不知是真是假,且死马当作活马医吧,总不能把皇帝当傻子,在他眼皮子底下让太医开避子汤吧。   想起怀孕的事,杨茹不免忧心。且不说现在怀孕极易失宠,只论这怀孕生子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事,她便心里忧愁。万一哪里不注意,叫人寻了空子下了黑手,连个说法都没的,一尸两命的多了去了,难道只她命金贵吗?   在她眼里,杨家才是顶重要的,怀孕生子固然重要,却也得往后排一排。等到杨家安然脱险,最起码要过了金沙滩一役后,她才能稍稍安心。最好是在扳倒潘仁美之后怀孕,这样她才能完全放心。   “娘子,今日可还去福宁宫请安?”朝霞在一旁问道。   “恩。”杨茹闭着眼,任两个贴身丫鬟伺候着洗浴,淡淡道:“莫不能让人寻了错处。”即便皇帝说了不用去问安,她身为妃子,却不能持宠而骄,落在皇后眼里,恐怕不爽快。   收拾好了便往福宁宫去,虽然算不上早,但是也不是最晚,杨茹瞧着她的上首还空着个位置呢。   宫里做什么都讲究个三六九等,皇后娘娘是妻,高高坐着,不用跟她们这堆妾一块凑,她这淑妃往上,自然便剩下个贵妃。   皇后早就得了皇帝的话,心里有些不喜也没法,谁叫皇上喜欢。没想到这淑妃倒是个讲规矩的,心里的不满便散去了些。她家世不够显赫,自打潘贵妃进宫以后就处处张扬,让她这做皇后的很没有脸,这回儿遇到个知情知趣的,心里不免有个比较。这淑妃按说家世也不算差,虽然本朝重文轻武,但是她哥哥如今在朝堂上也说的上话,也没见得便是高高在上,说话俩眼睛还朝天看。   这做皇后的,需得大度容人,处处讲究个宽人律己,合着她是正妻,百年过后是她跟官家肩并肩地躺在一处便是了。何况,她有儿子,这便是底气。潘贵妃的儿子如今不够周岁半,能不能活着长大还是个未知数,且让她张狂去,不过是有个丞相爹,便敢如此。   这么想着,她的脸上的笑容不由又宽厚了些,又赏赐了些金玉珠宝地给杨茹,替杨茹张罗了一筐子的红眼。   “臣妾多谢皇后娘娘。”杨茹忍着牙疼,挤出笑意。眼看着底下的那些个一个个都快把帕子扯烂了,这潘贵妃总算是姗姗来迟。   “潘贵妃到!”门口传来内侍通报的声音,底下坐着的妃嫔们立即都站起了身。   潘贵妃走了进来,目光一丝都没有去瞧站着的其余妃嫔,只往前走到皇后跟前,微一行礼,柔声道:“还请皇后娘娘见谅,二皇子昨儿闹得晚了些,臣妾今早一不留神便起晚了,还请娘娘宽恕。”杨茹牙根一酸,哎哟,这是显摆她有儿子呢?也好,一下就替她分担了不少仇恨值去。   潘贵妃不愧是不可多得的美人,步履间摇曳生姿,光彩照人,也难怪皇帝会宠爱她两年,且还有继续恩宠下去的趋势。   若是放在以前,杨茹是定不会和这样的女人做对手的,太累。但如今事关杨家,她便是硬着头皮也得上。若不试一试,杨家便毫无悬念地会走上那条注定满是血泪的路,于她,如何忍心?   听潘贵妃这般说话,杨茹不由微微勾了勾嘴角,这潘贵妃,终于忍不住了。在她进宫前,潘贵妃一宫独大,而现在皇帝已经连着两天宿在她这里,又派人赏赐了大堆的物件,宫中的风声一向是灵敏的,新入宫的淑妃很得皇帝心意的传言早就传了开去。杨茹原本还担心潘贵妃是个能忍的,那样倒难办了。现在看来,倒是她多虑了。   且见这潘贵妃一来就用二皇子说话,杨茹心中笑意更盛。皇后最忌惮什么?不就是有人动摇她儿子的地位!偏偏这潘贵妃三句话不离儿子,岂不是在时时刻刻提醒皇后,有一个母家强盛的二皇子,正赶在太子后头呢!   微微抬眸,果然见皇后脸上的笑容比之刚才淡了不少。   潘贵妃落座,杨茹便在这个时候上前了一步,按着宫规像她行礼。潘贵妃挑着一双丹凤眼瞧她,只见一秀美佳人,五官并不比她出众多少,唯独一双眼睛格外有神,且胜在一个年轻,处处彰显着鲜嫩的气息,活生生地勾走了皇帝的魂。   潘贵妃有一瞬间的失神,她不过比她大了两岁吧,可是瞧着却似要大五六岁不止。莫不是进了宫便老得快?想着皇后三十好几,潘贵妃心里才算平衡了些。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儿,也不知这杨业的妹子能承恩几日。   许久不见潘贵妃喊一声免礼,底下分位低的早有人忐忑,皇后也不由蹙眉。这潘家与杨家在前朝闹得不愉快是一码事,这进了后宫的女人,便同为官家的人,万不可如此。刚要出声提醒,潘贵妃倒是挥了挥手。   见潘贵妃毫不掩饰面上的不喜,杨茹便也懒得装什么姐妹情深,起身的那一刻,她早先的满脸笑容也变成了冷若冰霜。正合她意,撕破了脸皮,日后行事也方便些,何况还意外地可以让皇后放心,岂不是一石二鸟?   潘贵妃慵懒地坐着,手中的丝帕轻擦着嘴角,就那样看着她。杨茹坐回自己的位置,目不斜视,只作没看到低位妃嫔们的交头接耳。   她与潘贵妃一见面便闹得如此不愉快,恐怕过不了半刻钟就会人尽皆知。杨茹抿着唇,气呼呼地坐在那里,一瞧便是个不能受气的,任性傲慢,这样的人在宫里死得最快。   皇后见状,目光微亮,出口调和的话便咽了下去,坐山观虎斗,倒也不错。这淑妃倒是个没脑子的,不过被官家宠了两日便尾巴翘上了天,恐成不了大事。不过让她和潘贵妃斗上一斗,倒也不错。这般,皇后便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拉着嫔妃们说起了话,过了好久,才让众人退下。   ☆、杨家将8   走出福宁宫的时候,潘贵妃斜睨了杨茹一眼,方悠悠地上了步辇。她的意思,杨茹很明白,朝堂上她父亲潘仁美始终压她哥哥杨业一头,她就是想说,在宫里,她杨茹也别想跃到她前面去。   傲去吧,她还就怕这潘贵妃是个油盐不进的。既是个什么都要争一争的,那么便不难对付。   回到昭纯宫,锦绣便来汇报一早的成果。今日杨茹特地让朝霞陪着她,锦绣便留下,专心留意昭纯宫这些底下人。锦绣不过一人,自然无法留意昭纯宫这里里外外数十人,但是俗话说擒贼先擒王,这罗秀、萍姑、素珍和朱兰四人是姑姑,管着手底下的人,锦绣要注意的,便也就她们四个。   “娘子,今日素珍与萍姑未有异样,朱兰瞧着也是安分,只是那罗秀似乎……”锦绣斟酌了一下:“大约心里还想着前主子吧。”   这话说的委婉,罗秀的前主子早已不知道在哪个角落了,她原是伺候袁淑仪的,到了出宫的年纪,却因为袁淑仪一句‘使得趁手’便留了下来。这宫女出不了宫,那便只能老死宫中,嫔妃们好歹还有些盼头,皇帝或是儿子,宫人若是不爬皇帝的床,这便只能和朵花似地枯萎在这暗无天日的后宫里。这罗素微有些姿色,想也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杨茹头痛地撑着额头,在杨家活了这十六年,哪里过过这般糟心的日子。只是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便一步也不可以踏错了。“把人都叫进来,我有话要说。”杨茹让锦绣下去,又挥手叫朝霞去取了她那条软鞭来。   “废话也不多说,这些话我也只说一遍。”杨茹站起身,双腿还是有些晃荡,却不影响她甩鞭子。‘哐当’一声,一鞭子下去,桌上那越窑青瓷便碎了个稀巴烂,底下跪着的人全都一个哆嗦,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我晓得你们中间有些人瞧不上我这个新主子,但是你们也得知道,这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今儿你们便是我手里的人。”甩完一鞭子,杨茹便懒洋洋地坐了回去,她睨了他们一眼,道:   “若是够忠心,我自是不会亏待你们。”她看了素珍、萍姑、罗秀、朱兰四人,若有所指道:“我若是心情好,去和中宫求个恩典,放出去嫁人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们也晓得的,我哥哥手里多的是军中将士,到了年纪未娶妻的也多的是。到时,我再送上一份嫁妆,岂不是风风光光。”   这话说出口,杨茹便见素珍、萍姑、朱兰、罗秀四人手指微动,尤其是罗秀,肩膀不受控制地动了动,方紧张地握紧拳头,把头埋得更深了些。   杨茹的话,已经是莫大的恩典。入宫做宫人的,多是出身穷苦,即便是到了二十岁出宫配人,也没了好的亲事,毕竟年纪大了,不是给人做妾便是给人做填房,如杨茹所说,嫁给军士做妻,对于穷苦人家而言,又得宫里娘子所赐嫁妆,不啻于天上掉下来的好事,讲出去,家中父母兄弟也是有面子的。   至于那些内侍,杨茹便更直接了:“老子娘会有人替你们奉养的,若想过继个子侄给自己养老送终,也不是什么难事。”她道:“不过,若是做了什么让我不开心的事了,那便问问我手里这条鞭子,可是答应。”   想到刚才那脆生生的一下,众人心中皆抖上三抖,都知这位淑妃是杨家的小娘子,却不知这娇滴滴的模样,手下功夫却这么狠。那一鞭子若是抽到身上,只怕皮开肉绽,半条命都要没了!   哎哟,这万一犯在她手里,岂不是有去无回?   “娘子,官家来了。”守在外间的朝霞进屋通报,杨茹压根没打算掩饰,便连地上的青瓷碎片也没叫人收拾,就这样等着皇帝来。   皇帝一进屋,便见跪了一地的人。那些宫人、内侍见到皇帝,不由埋身叩拜。皇帝随意地喊了声起,便快几步走到那气鼓鼓的小丫头面前:“这是怎么了?谁招惹你了?”   那堆花瓶碎片就这样躺在脚边,杨茹手里还拿着那根软鞭。哥哥嫂嫂从来没指望她入宫,自然也不会教她那些宫中的生存之道。杨茹见皇帝问话,小脸一抬,理直气壮地答道:“训人呢。”   皇帝哑然失笑,哪有人这么直接的?这民心向背,用到宫里也是一样的,软硬皆施,方能成功。   皇帝并未听到刚才她许下的那些话,便只当她甩着鞭子吓唬人,心里好笑不已,挥了挥手让人退下,捏着她的鼻尖朗声笑道:“你这小丫头,做事也没个分寸,有朕在,谁还能欺负你不成?”   退到门口的众人听到这话,心中各有思量。素珍与萍姑对视一眼,又飞快地垂眸,安静地退出偏殿。   大约是刚刚到手,皇帝如今还处于热乎劲,加上他本就是因为看到她耍鞭的一幕才册封杨茹为妃,见如此,倒也没有怎么动气,只是无奈地拉着她坐下:“你如今是朕的淑妃,怎么还动不动就甩鞭子?”   一听这话,杨茹不由委屈地看着他:“妾的兄长和嫂嫂从来没有教过臣妾应该怎么管教下人,杨家从来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   看着小丫头委屈到不行的样子,再想到杨业这名只会打战杀敌的勇将,皇帝心里了然,杨家的下人多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伤兵老兵,对杨业忠心耿耿,自然不像宫里这样,需要时时□,难怪小丫头一来就打算来个下马威了,这做派,倒真是武将教出来的女儿。   像潘贵妃,出身名门世家,自小受到名师教导,对于□下人这样的事,简直驾轻就熟,恩威并施,她的宫里,鲜少出事。杨茹自知自己既没有办法做到像她这样,也不打算做到像她这样。潘贵妃只有一个,东施效颦,那也永远没办法超过西施。   既然她潘贵妃是文气娇媚的病西施,那么她杨茹便来做个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杨贵妃吧。   思及此,杨茹抬起眼,盈盈地看着皇帝,嘴角轻扬,露出天真俏皮的笑容。   见她讨好的模样,皇帝心中一软:“好了,朕又没有怪你。”抱着她坐在腿上,皇帝心中掂量,念这丫头的性子,也该派几个趁手的过来让她使使。   杨茹嘟着嘴偷瞄了他一眼,见皇帝过真没有怪罪的样子,不由扬起嘴角,甜甜一笑,一点不客气地在他嘴上‘吧唧’地亲了一口:“还是官家对我最好!”   头一回被人这么亲,皇帝过了好半会才回过神。大笑了两声后,他捏着那泛红的小脸蛋促狭道:“倒是没看出来,朕的爱妃还是个胆大的。”   杨茹环着他的脖颈,红着脸不依:“才没有呢!哥哥说茹儿胆子最小了,还没七郎胆子大呢!”   “茹儿……”他嘟囔着,忽然大笑:“好好好,朕的茹儿胆子最小了!”   过了这日,皇帝果然派了几个人下来,其中便有在进宫前教导杨茹的刘妈妈。杨茹并不知道刘妈妈是皇帝的奶娘,但是经常听刘妈妈说起皇帝以前的事,心里也多少能猜出这位妈妈的地位应该不低。   果不其然,皇帝将刘妈妈带到她面前,言道:“这是刘妈妈,朕的奶娘,日后便留在你这昭纯宫里,替你把一把关。”要让这小丫头拎着鞭子每天训人,想想就觉得大煞风景。说不定不出三月,这昭纯宫便能让她整得乌烟瘴气。   杨茹心中有些不大乐意,皇帝的人好是好,只是来头太大,难伺候啊。但是见皇帝如此为她‘着想’,杨茹也只能做出感激涕零的样子,挽着皇帝的胳膊,露出娇憨的笑:“还是官家最好了~”   做了皇帝的奶娘,哪能是没眼色的,见皇帝疼宠这位淑妃,她便得站在皇帝这边,把这位淑妃当主子看:“官家和娘子且歇歇,我这便让人去准备晚膳。”   刘妈妈躬身退出,皇帝便牵着杨茹往窗边走。“这眼看着元旦(新年)便到了,天气也越发冷了,你第一年进宫,没事便去多陪陪太后,朕最近可能没那么多时间来看你。”   杨茹点了点头:“理当如此。”这一年到头,都讲究个除旧迎新,皇帝也忙碌,忙着把旧年的事都解决了。   这一忙便是小半月,皇帝果然是许久未到她的昭纯宫,只是也没去别的妃嫔那里罢了,杨茹乐得安静,每日便与刘妈妈学些针线活,或是看会子书,打发时间。   “娘子,官家说了,许您叫娘家人进宫说说话。”刘妈妈端着茶进来,对着正坐在窗边看书的杨茹道。   杨茹微挑了眉,心中一动,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问道:“可唤我嫂子和小侄女进宫说说话否?”进了宫便是官家的人,一年到头也难见家人几眼,像这样召见家人进宫说话的机会,便是皇帝莫大的恩宠了。外男不可在宫中随意走动,家里嫂子和八妹却是可以的,杨茹想着自己进宫不过半月,便好似过了半生这般累,心中一时不免有些伤感迷惘。   刘妈妈人精似的,见娘子脸上带笑,眼中却哀愁难掩,连忙道:“自然是可以的,官家的恩典,娘子的福气哟~”这多少妃嫔进了宫以后,一辈子都见不到自己家人。除去潘贵妃,谁还有这个恩典?就连皇后娘娘,想见一下娘家人,也难如登天哦。她们这淑妃啊,日后福气大大的啊。   ☆、杨家将9   杨茹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晶莹的眼眸澄澈如水,刘妈妈一愣,稍微有些明白为何官家对这杨淑妃如此特别了。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小姑娘。她的妮儿要是还在的话……说不定也这么大了啊……   刘妈妈压下心中酸涩,不再去想自己夭折的小女儿,利索地让人去张罗晚膳,将话题扯了开去:“这宫里每年元旦啊,可热闹了……”不只是这样,之后的上元节等等,都是一年里难得的热闹时候。   这日晚间,杨茹像往常一般用完晚餐,闲来无事便让朝霞、锦绣并刘妈妈进来陪她聊天。“刘妈妈,我跟您说,我们家娘子可乖了,我家七郎恁么个浑人,偏偏就听我家娘子的话……”锦绣嘴甜,一口一个刘妈妈,说起话来哄得老人家一个劲地笑。   “谁说不是呢?我家娘子好人哩,柴郡主都把我家娘子当师傅哩。”朝霞也笑。   刘妈妈笑眯了眼道:“是咧,娘子好人啊。”   杨茹听她们高帽子一个一个地给她往上戴,只捻着帕子捂嘴笑:“刘妈妈莫听这两个丫头的话,哪有她们说的那么好?还不是两个眼睛一张嘴?”   刘妈妈乐呵呵道:“咱家娘子是个有福的哩,日后定能给官家生个一儿半女的~”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正说着,门口忽然传来皇帝的声音,屋里四人都骇了一跳,慌忙起身行礼。皇帝快走几步,扶着眼前的娇俏女子起身,道:“爱妃莫要多礼了。”微倾了身子,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心中不由如这烧着银霜炭的室内般,溢满了暖意。   刘妈妈等人行了礼,连忙退下。朝霞和锦绣嘴角的弧度都忍不住往上翘,这官家好些日子没临幸后宫,这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她们娘子,这是念着她们娘子呢。   “官家今日怎么来了?”杨茹惊喜道。年尾,事多,连她这昭纯宫都忙的不行,若非刘妈妈帮忙把着关,朝霞和锦绣还不一定能应付的过来呢,更别说这一国之君了。   “好些日子没来看你了,今日得空,便来瞧瞧。”这丫头脸上的欣喜显而易见,连那水灵灵的的大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看的皇帝心中万分受用。   哎哟,这回不定又有多少手绢得撕烂呢,杨茹心中偷笑。不过,她乐意,她就乐意让这宫里宫外都瞧着,这杨家的女儿得宠着呢,那潘贵妃马上就是昨日黄花了,赶紧掂量掂量,还敢帮着潘仁美害她哥哥不!   杨茹拉着皇帝往屋里走,皇帝勾着嘴角,想到那美人儿在怀,心里有些痒痒,脸上却做出正色来。这……忒急了点吧?   杨茹从柜子里取出一梨木雕花小盒,讨好地塞到他手里,眨巴着眼睛瞅他:“官家,您打开瞧瞧呗。”   原来不是急着……咳。皇帝肃了脸,打开那小盒,就见里面躺了三个不同色的荷包。“这是你做的?”   “是哩是哩,刘妈妈教的,费了我好些功夫呢。”眼巴巴地求表扬,看的皇帝嘴角又是往上扯了不少。   这后宫妃嫔,为他做个荷包香囊的,岂不是应该?哪个像她这样,做了还等着打赏的?捏了那粉嫩的面颊,揶揄道:“这是要朕赏些什么?”   “不求赏赐哩,是谢谢官家让我嫂子进宫陪我说话的。”挽着皇帝的胳膊,拿脸颊蹭蹭他的肩膀,小猫似的依偎在他怀里:“我想家哩,刘妈妈就来说,官家许家人进宫见面。天大的恩赐呢。”   “哦?那你要怎么感谢朕?”皇帝促狭地看着她,弯着嘴角笑。   杨茹低下头,嘴角一抽,旋而便抬起头,两颊上已泛起粉色,咬了咬唇,迟疑了一会,终是凑上去,啄了他一口,眨了眨眼,烛光下一双大眼睛湿漉漉娇滴滴:“官家说怎样便怎样哩。”   忙了恁久的国事,旷了多少日,这一夜便真是销魂蚀骨,个中滋味,不可为外人道也。事后,皇帝心满意足地抚着那光滑如丝绸的脊背,看着怀里累得早就睡过去的女子,微微勾了勾嘴角,将她往怀里带了些,方安然阖眸。   第二日醒来,皇帝早早去了早朝,这除非休沐日,便是皇帝也别想偷懒。杨茹倒还好,睡到辰时,方醒转了过来。一见日头已高,慌忙叫人备水洗漱,收拾妥当了便匆匆赶往福宁宫。   这日委实是睡过了头,皇帝临走前让人不要吵醒她,刘妈妈唯皇帝是命,朝霞锦绣两个也不敢越过刘妈妈去,便只能安静地等着主子自己醒来。   深吸了一口气,杨茹强撑着还在打颤的两条腿下了车辇,脸上扬起得体的淡笑,哎,这回是成了一宫女人的仇敌了。   “杨淑妃到。”   内侍通报后,杨茹一走进福宁宫,便觉得满屋子的醋味遮都遮不住。是啊,皇帝多久没进后宫了,一进后宫便去了那昭纯宫,第二日这淑妃便起不来床了,任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有些分位低的,一年也见不了皇帝几回,眼看着人家淑妃进宫便是四妃之一,接着又是恩宠不断,不消说,用不了一两年便能得个一男半女的,这下半辈子就算是有了倚靠。再想想自己,如今青春貌美之时便不得圣宠,待到人老珠黄时,更没指望了,心中不定怎么恨呢。   潘贵妃坐在皇后左下,似笑非笑地拿眼觑了她一眼,杨茹只当没看见,规规矩矩地给皇后行了礼,也不提自己迟到的事,只怕认罪也会被人当做是显摆,还不如不说。   皇后娘娘倒是大度,见杨茹面色不好,又赐了好些补血养生的药材,看的座下众人,好不咬牙切齿。   反正红眼一筐也是收,两筐也是接,杨茹便也破罐破摔,心安理得地坐下喝起茶来了。要说皇后娘娘到底是宫里一把手,用的茶叶都不差,也可看出皇帝对这原配还是满意的。这样便好,只要皇帝没想着把潘贵妃扶正,她就谢天谢地。   “皇后娘娘您说淑妃妹妹气色差,我却是瞧不出来的。瞧那小脸蛋粉嫩的,好不让人羡慕呢。”潘贵妃用帕子捂着嘴角笑道。   杨茹不用看也知道,定是那种皮笑肉不笑,渗人得很。   “是啊,淑妃娘娘年轻貌美,难怪官家放在心上哩~”说话的是李修仪,一向以潘贵妃马首是瞻,如今见潘贵妃挑了头,便立马出来表忠心。   一股浓浓的酸味扑面而来,杨茹觉得这几日都不该吃沾醋的食了。不就是笑起来动嘴不动眼嘛,谁不会啊。勾了嘴角,眼神却是冷冷的,杨茹瞧着那位李修仪,不屑道:“李修仪这话可说的不太对,官家雨露均沾,皇后娘娘也没亏待哪一个姐妹。论貌美,妾只怕算不上好颜色,潘贵妃才是闭月羞花。”要说皇帝把她放在心上,那潘贵妃两年的恩宠算什么?要治她一个以色侍君?抱歉,宫里选美的话,她估摸着也排不到前三。再说下去,就该说皇帝沉迷女色了,这罪名,看那李修仪敢担呢,还是那潘贵妃敢担。   果然,潘贵妃止了话,李修仪愤愤地气红了脸,扭过头去不看杨茹。杨茹最不耐这般和这些拈酸吃醋的女人过招,一个个的就会拿话刺人,有本事真刀真枪地跟她打一场,看她不抽的她们哭爹喊娘。   “淑妃妹妹果然伶牙俐齿,杨令公倒是教出个好妹妹。”自福宁宫出来,潘贵妃便冷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自打这淑妃进了宫,官家来她重华宫的次数便屈指可数,连带着皇后都好似找到了帮手,竟然敢给她脸色看!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口气,她一定要出!   “我哥哥自然是好的。”杨茹同样冷笑。不提杨家还好,一提杨家,杨茹就恨不得现在就弄死眼前这个女人。你那个不争气的弟弟自己摔死了,却赖在我家七郎身上,你那个糊涂爹放着大敌当前不管,却要置我兄长侄儿们于死地,这般国仇家恨,岂可不报?   和潘贵妃算是对上了,杨茹不敢说斗志满满,起码也心有准备。回了昭纯宫,便进了内屋,茶点也未用,便躺了下去。   “娘子这是怎么了?”刘妈妈见状,连忙拉了锦绣来问。   锦绣立马就垮了脸:“还不是那潘贵妃,见了面便冷嘲热讽。我家娘子哪里受过这个气啊,这不,回来就这样了。”   刘妈妈皱了眉。这潘贵妃自然也是官家的心尖子,这两位娘子碰一块,倒是难弄了。   锦绣见刘妈妈蹙眉的样,连忙又加了句:“刘妈妈勿担心,我家娘子心宽,过一会便好了。”   皇帝来得时候,宫里早就亮起了灯。刘妈妈站在外面,一见皇帝的御辇,立马迎了上去。   “刘妈妈怎生在此?天冷。”皇帝问道。   刘妈妈替皇帝脱了披风,叹了口气,指了指里面:“娘子今儿一日未进食哩。”   闻言,皇帝不由拧起了眉头。“这是怎么了?”   刘妈妈‘哎’了一声,道:“官家还是问娘子去吧。”有些话,下人说不清楚。   ☆、杨家将10   皇帝进屋,便见她对着墙躺着,半点动静也无。走了过去,细听才发现,竟是在抽噎。   皇帝坐到床沿上,扒过肩膀,就见一张素白的小脸上淌下两滴晶莹的泪,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红得跟兔子眼似的:“谁欺负你了?”早上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这宫里还有人能给她气受?   杨茹闷了一会,也不答,皇帝用指腹替她擦眼泪,谁料越擦越多,不免有些不悦:“大过年的,哭什么哭?”   杨茹便抬起眼看着他,死命地咬着唇,就是不叫眼泪落下。她早就对着镜子练习过无数次,知道从哪个角度看上去会最好看,男人总是偏爱柔弱的女子,但是柔弱中又佯装坚强的女人,却比一味只知道梨花带雨的女人更加让人心疼。   果然,皇帝见她这般模样,立马就软了语气,捧着她的脸道:“莫哭了,哭得朕心疼。”   杨茹抬眸,盈盈泪光,忽的起身,鞋也未穿,只着了罗袜,便拉着他往窗户那边走。外边天色已黑,临近除夕,月色并不明朗,星空却灿烂。她仰起头,倔强地看着他:“官家,茹儿原本想像哥哥那样保家卫国的。”   皇帝闻言,不由低斥道:“胡说什么!好好的女儿家,去打什么仗?”可是见她认真的神色,却全不似作伪,顿时又说不出话来。   杨茹在心里冷笑,将来还不是要靠杨家满门寡妇替你守卫边疆!脸上却做哀伤状,望着那星空,一手牢牢地握着他,一手指着那北极星:“小时候,哥哥便常对我讲他打仗的事,他说,我杨家人便是为了守卫国土而生,忠君报国,战死沙场。哥哥一直教诲我们,食君禄忠君事,我虽是女儿家,却是被当做男儿养大的,我学不会……真的学不会……”   说到这里,她却是说不出话来,刚才忍了许久的泪,顺着面颊流淌下来。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说的大约就是这样。   皇帝蓦地握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将她放在榻上,扯了那罗袜,见那一双玉雕似的小脚冻得乌紫,不由心疼地皱眉,迟疑了下,还是翻身上了塌,将那双小脚压在腿间,搂着她的腰,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晚,皇帝留在昭纯宫,抱着她一宿,却什么都没有做。大概,他也是歉疚的吧。   杨茹在赌,赌他的愧疚,赌他对她那一分真心。她是那样热爱自由的一个人,初见时,便如那飞翔的鸟儿,无忧无虑地微笑,再见时,她便成了他后宫的妃子,就如黄莺关进了笼中,鹰隼减去了翅膀,再也没有机会拥抱蓝天。   她有的,只剩下他。   潘贵妃长袖善舞,这是她立于宫中不倒的优势,而这时,杨茹便要把这优势,让它变成劣势。   杨茹从来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她大概清楚皇帝的心思,活了这么多年,又身居高位,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情爱在他眼中,还比不上权利的一根小拇指。他看中的,是她拥有的,而他却没有的,那般鲜活的生命力。   那天在院子里,她教柴郡主鞭法,春光明媚中,那笑颜如花儿般灿烂,在金灿灿的菊花丛中,显得肆意而欢乐,那种生命力,对于一个渐渐步入暮年的男人来说,是最渴望的。   皇帝已经年近不惑,常年的深宫生活已经让他快忘记了驰骋在马上的激情,他也年轻过,也曾在沙场上奋战,但是登上高位之后,他要面临的便不只是鲜血与杀戮,朝堂上的厮杀,看不见血,却更加可怕。她身上所展现的活力与纯净,是他没有办法拒绝的。   今日所为,不过为了让他觉得愧疚,她要让他知道,是他的一时心动,生生折断了她的翅膀。她更要他知道,杨业教出来的妹妹,率直娇憨,根本不适合这个充满虚伪的宫廷。   杨茹从不指望他从此就不讲原则地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但是她起码要让他知道,杨家的女儿,只会直来直去,借刀杀人或者是暗度陈仓的事,她做不来,也不屑做。   等到他坚定了这个念头,就是她和潘贵妃彻底撕破脸皮的时候。   ******   上元节的前两日,佘氏终于带着八妹进了宫。先去拜见了太后和皇后,最后才是到了昭纯宫。   “姑姑!”八妹一见到小姑姑,眼泪立马就掉了下来:“呜呜呜,八妹好想姑姑啊!”   杨茹搂着八妹,鼻尖也是酸酸的,才不过一个多月不见,小丫头怎么就好像长高了不少呢。“家里可好?哥哥们可好?”   八妹连连点头,掰着手指头跟她数:“好着哩,六哥和七哥带我出去玩了,二嫂会给八妹做鞋哩!”   佘氏笑着要给她行礼,杨茹赶忙拉住她:“嫂嫂您这是要折煞茹儿不成?”长嫂如母,杨茹哪里敢受这个礼,连忙拉着嫂嫂坐下,又拿桌上的点心给八妹吃。   “嫂嫂……”平日还不觉得,一见了亲人便忍不住落泪。为了杨家,吃再多的苦也值得。怕只怕她做了那么多,最后到头来依旧抵不过老天爷一句话,若是落得一场空,她又该何去何从?   佘氏见她双眼泛红,只当她念家,连忙说了好些好话:“你放心家里就是,你哥哥身体好着呢,近日边关也平静,想来不会有大问题。大郎二郎也入了军,好帮你哥哥一把了。”   说起这个,杨茹心中不免一动。大朗和二郎已经成亲,为人又稳重,若没有潘仁美暗中搞鬼,他们必然会成长为大宋新一代名将。而三郎、四郎性格内向,尤其是四郎,因为幼时的遭遇,心思沉闷,但是他同样善于隐忍,比之杨家其他男儿,他更加懂得什么是忍辱负重,不然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四郎被俘,却又隐姓埋名,成为辽国的驸马,最后还流传下了四郎探母的传奇故事了。   杨茹心中便打算让三郎四郎到皇帝身边做个侍卫。这年头的侍卫不比之后的满清,是贵族子弟往上走的踏脚石。在御前步司里待着,不过混个脸熟。有她在,皇帝约莫也不会亏待他们。她需得让他们知道,男儿不该只是为了战场而活,如果杨家只着眼于战场,没有稳定的后方,那么在前沿厮杀的兄弟们,极有可能成为政治阴谋的牺牲品。以三郎和四郎的聪慧,最终会明白她的意思的吧。   而五郎,生性温和,喜爱医术,平常兄弟间有个小伤的,都是找的五郎。很多作品里,五郎最终的结果是出家为僧,并且自创了五郎棍法。也许,富有耐心的五郎可以成为大宋未来最值得人尊敬的将才良师。   杨家,要的不只是这一二十年的安稳,她要她杨家扎扎实实地一直挺立着,她要她的哥哥嫂嫂侄儿侄女们全都平平安安地活着。   在这个时代,师生关系简直就是比铁还牢固的联系,五郎若是能够成为大宋未来将帅们的恩师,那么杨家的荣辱,便不只是杨家一门的事了。   六郎……他是最让人放心的孩子。他会和柴郡主喜结良缘,他会生下杨家的希望,他会延续杨家的香火,他会继承杨家的忠烈。想到活泼可爱的柴郡主,杨茹心中也有些迟疑,为了避免日后潘豹和七郎的冲突,是否该早早地定下她和六郎的婚事?   只是一想到柴郡主前朝遗贵的身份,杨茹又有些头疼。皇帝大概不希望看到后周柴郡王与手握重兵的杨家联姻的吧?   罢了罢了,六郎和柴郡主还小,这些事还能再缓一缓,眼下有件事却要和嫂嫂好好商量一下。   “嫂嫂,我宫里有四位姑姑……年纪都不小了,您帮着看看,军中是否有合适的人,等什么时候我向皇后求个恩典,便放她们出去嫁人。”说这话的时候,杨茹特地将罗秀、朱兰、萍姑和素珍四人赶了出去,只留了刘妈妈和两个伺候的小宫人。   这话自然不是假的。杨茹不打算轻易在手里犯人命,朱兰深不可测,萍姑和素珍无功无过,剩下个罗秀心眼似乎不怎么正,这四个人她都不敢用,留在宫里又不是个法子,只听说过千日做贼,哪里有千日防贼的,与其这样战战兢兢,还不如把她们都放出去,还落得个宽厚的好名声。   现在伺候着的两个小宫人便是她选出来打算培养成心腹的,也先得给她们点盼头,若是忠心耿耿地跟着她,日后绝不亏待她们。这便是她给出的承诺。   佘氏听了这话,沉思了会,点头应声:“这个问题不大,宫里出来的姑娘规矩好,只怕嫁给大老粗委屈了她们。”   一旁的刘妈妈听了,忙接话道:“不委屈不委屈的,那几个丫头别说是出宫了,能到娘子宫里侍候便是天大的福气了。”更别说是求了恩典出去嫁人了,还是正妻!   出去了,她得好好念叨念叨那几个丫头,遇到这么好的主子不容易,必须得巴心巴肝地为主子做事,不然啊,容易遭天打雷劈。   ☆、杨家将11   杨茹见刘妈妈开口说话,心知事成了一半了---刘妈妈虽说是皇帝的奶娘,却并非一直在宫中过活,心思灵活归灵活,却也带了乡间妇人的憨实。有她在,刚才那些话,定是可以传到罗秀四人耳中的。   这般自别人口中传到她们耳中,反倒杨茹对她们直接施恩更加让人信服。她本就没打算让她们为她抛头颅、洒热血,给点小恩典,只要祈祷她们在她眼皮子底下别翻出花样,熬到把她们送出宫,就算是妥了。   算计来算计去,到底是为了啥?杨茹在心里叹口气,面上却是笑意盎然,拉了那两个小宫人的手,对嫂子道:“嫂嫂,这是洛英和春华,洛英有个弟弟,不过七八岁的光景,在柴郡王府做小厮,还得麻烦嫂嫂走一趟,帮忙安置妥当了。春华一家就住在城西金水河旁,嫂嫂也帮忙照看着点。这两个丫头手巧灵活,等朝霞锦绣嫁人以后,我就得靠她们伺候着了。”   端着茶点进来的锦绣不依了:“娘子您又瞎说。我和朝霞两个可没打算离了您。”   朝霞木讷,只一个劲地点头。   刘妈妈也呵呵地笑着:“娘子宽厚手下人,你们几个都是有福的。”   杨茹对上嫂嫂探究的眼神,轻轻勾了勾嘴角。不过是收拢人心罢了,除了锦绣和朝霞,她手里没有可用的人,软硬皆施,先给些甜头,再把那两个小宫人的家人全都拿捏在手里,便也不怕她们闹腾出天去。   接着就该是姑嫂说些体贴话了,刘妈妈带着莺儿环儿出去,朝霞和锦绣带着八妹去外间玩耍。   “官家待你可好?”姑嫂两个坐在一处,佘氏这会儿才好生端详着,左看是瘦了,右看是憔悴了,心中怎么也好受不起来。   “嫂嫂莫担心,官家待我极好。”杨茹安抚道,时间不多,赶紧把该说的都说完了:“三郎四郎年纪也不小了,嫂嫂可是有好的打算?”   “你哥哥说了,等出了年节,便让他们跟大郎二郎一般,去军中历练。”   “嫂嫂听我一言。”杨茹附耳过去。   “真要如此?”佘氏很是迟疑,杨家儿郎从来都是在军中历练,还没有哪个是在御前效力的。   “对,嫂嫂您回去和哥哥商量商量,若是哥哥不反对,我便与官家讨个人情,让三郎四郎到御前步司落个职。”杨茹盘算着,三郎四郎在皇帝面前混个眼熟,日后在朝堂上也好说话。   自御前步司至兵部,这步棋若是走得好,便是天大的转机。兵部是前方大军的后勤,有三郎和四郎在,等到金沙滩一役,也叫人放心些。   佘氏心事重重地回了家,夫妻两个一夜没睡。杨业翻来覆去,第二日对妻子道:“三郎四郎去御前也非坏事,只是这事却不能由茹儿提起。”他叹口气,苦笑道:“我这个做哥哥,却还没有妹妹想得长远啊。这事,得由我去求官家。”自周武以后,后宫便不得干政,即便茹儿这会儿得宠,官家不怪罪,只怕日后起了嫌隙,这便是天大的罪名了。   这事得由他去提,杨家的儿郎往御前讨个差事,还是不难的。   他又道:“明日是上元,你进宫拜见太后的时候给茹儿捎句话,叫她切莫操心杨家的事了,只需顾好自己便是。”顿了顿,又道:“她说的那几件事便得麻烦夫人你了,茹儿她……在宫里也不容易啊。”   杨业不只是骁勇善战的将军,同样是眼光独到的军事家,他教出来的妹妹,怎么会不了解?茹儿这是把后宫当做战场,拿了命在拼啊!   ******   上元节,如佘氏这般有诰命的夫人都得进宫拜见太后娘娘。慈寿宫里,太后身边坐的是皇后,人家是正经的儿媳妇。下首便是潘贵妃、杨茹以及贤妃、德妃,再往下则是太仪、贵仪、淑仪、淑容、顺仪等。   贤妃德妃年纪比皇后小上一些,但是和潘贵妃比起来却年老色衰得多。她们娘家出身都不错,虽然没有儿子傍身,但是日子也算过的下去,只是看向潘贵妃和杨茹的目光,总归是带了些不甘。同为女人,这两个便是官家的心尖尖,人比人气死人啊。   不远处坐了潘夫人、佘氏等诰命。有几位能说会道的夫人,一时间其乐融融,皇后、妃嫔们以及诸位夫人们无一不是讨巧着说话,就想哄太后她老人家一个笑。   杨茹细心观察也能看得出,太后挺喜欢皇后的,对潘贵妃却是不咸不淡,潘贵妃也淡着一张脸,眉眼间可见相国千金的高傲。   杨茹想了想便明白过来,太后是吃过苦的人,直至后来儿子成了皇帝,她也改不了早些年的习惯。有了皇后这个贤惠的儿媳妇做比较,潘贵妃那套大家千金的做派,估计太后不喜,而潘贵妃大约也放不下那个身段去讨好一个土里土气的老太太,哪怕她是皇帝的亲娘。   皇后倒是和太后相处得很好,偶尔嘴上搭上几句太子,惹得太后不住地念叨乖孙。   提起太子,杨茹倒是记起来了,难怪皇后要和潘贵妃不对付了。皇帝除了太子外,就只有两子三女,皇子之一便是潘贵妃所出,另一子生母地位低下,根本就没资格和太子争。   潘仁美在朝中势力之大,潘贵妃又得皇帝恩宠,由不得皇后不忧心。他们若是想要改立太子,她这皇后,还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谁让她,没有出一个位高权重的父亲呢?   面对这样的形势,杨茹觉得挺满意的。皇后原本不是打算高高挂起,坐山观虎斗吗?如今还不是得亲自下场。谁叫她现在还没儿子,算不上威胁呢?说不定,皇后还盼着她去吸引皇帝的目光,分了潘贵妃的宠呢。   又过了约一个时辰,太后脸上便露出疲惫的神色,诸位夫人也行礼告退,而皇后则是领着妃嫔们与皇帝会合,继续接下来的与民同乐---赏灯。   宜德楼上,皇帝领着群臣站在楼上,而皇后则领着妃嫔站于黄缘帘后,满城的灯火便在眼前,与民同乐,满城喜乐。   杨茹看着眼前这一切,真实地感受着城墙上凛冽的寒风,那风吹得她面颊冰冷,也让她再一次清醒地意识到,潘家不倒,杨家必将走上‘七子去六子归’的悲剧路。   从宜德楼下来,皇帝自是携了皇后回了福宁宫。杨茹回去后便恹恹的,朝霞等人只当是她心情不好,便也都噤了声,安静地伺候她洗漱后便退了下去。   一连好几日,杨茹都提不起精神。年头年尾,皇帝都忙得脚不沾地,除了那日留宿福宁宫外,好几日都是一个人宿在延福殿里。结果新年第一次翻牌子,潘贵妃便成了满宫女人羡慕的对象。   不愧是进宫后便恩宠不断的潘贵妃,官家心里最看重的还是她啊。一时之间宫里不知道又撕破多少帕子。更何况人家还有二皇子傍身,比杨茹这个才进宫不到两月的可招人眼红多了。第二日到福宁宫请安,杨茹还收到了好几枚‘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友好目光。   不待这样看不起人的啊。她还没使劲呢,就当她失宠了?施施然落座,杨茹朝左手边的潘贵妃抿唇一笑:“贵妃娘娘好气色。”   潘贵妃得意一笑,不沾阳春水的玉指纤纤,带着那金镶宝的护甲,要多华贵便多华贵,她挑起丹凤眼,抚了抚鬓角,看似认真地打量了杨茹一眼:“淑妃妹妹这气色可是有些差,姐姐那儿还有些官家赐的老山参,妹妹拿去补补吧。”   杨茹面露担忧地用手背贴着自己的面颊,紧张地问了一句:“真的气色很差吗?这几日有些受凉,想来是有些影响的。”难不成还是少了男人的滋润,所以就枯萎了?笑死个人了好吗。谁稀罕她那一根老山参?   潘贵妃咯咯地笑了两声,朝上座的皇后道:“娘娘,还是年轻好啊,瞧淑妃妹妹,便是面如菜色,也是惹人怜惜的。”   皇后淡淡一笑:“你们俩都年轻。”   杨茹拿着手绢捂着嘴角,羞涩一笑,垂下的眼中飞快地闪过厌恶。又是这样,女人间的战争,不见硝烟,却刀刀入骨。真想拿鞭子抽她们啊,抽的这几个口腹蜜剑的女人全都花枝乱颤才好。她面如菜色,她们才高兴吧?只可惜,她还不乐意让她们如意呢。   从福宁宫出来,杨茹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回宫,我累了。”   回了昭纯宫,杨茹便觉全身无力,歇了一会午觉,方有了些力气。酉时,皇帝身边的常福到了昭纯宫,宣了侍寝的旨意。杨茹这回脸色是真的差了,跟皇帝滚床单是一回事,到公共大床滚床单又是另一码事。   “还得麻烦常福公公,我们娘子今日身子不适,这侍寝……怕是……”锦绣收到自己娘子的眼神,立马上前,顺势塞了一个荷包给常福后,道:“还请公公替我家娘子说几句好话……”   ☆、杨家将12   常福有些为难地看了淑妃一眼,见她面色果真不太好看,这才应了:“那小人现就与官家说去。”如果时辰还早,官家说不定还来得及再翻次牌子。   这淑妃如今与潘贵妃是二分天下,日后可得时刻警醒着,哪个也不能得罪了。常福在心里给自己提了个醒。   见常福离开,杨茹立即吩咐:“锦绣,吩咐人备水,我想沐浴。”过个年就好比打仗,时刻得提防着不知道从哪里放出来的冷箭,好不容易熬过了正月十五,她才敢松口气。   身居一宫之主便有这个好处,物质生活绝对有保障。靠在温热的浴桶中,杨茹长长地舒了口气,虽然说她不想放弃皇帝的宠爱,但是……有些底线还是不能破的。说她自欺欺人也好,在她的昭纯宫里做什么都可以,但是那张躺过无数女人的龙床,她还是敬敏不谢。   一想到要在那上面与皇帝翻云覆雨,杨茹便觉得自己好像在做倒贴的买卖。在昭纯宫,她还可以对自己说,她和皇帝是你情我愿,到了那张龙床,她就会觉得自己像是低了一等,上赶着让人宠幸。这种感觉,实在是膈应人,杨茹也没打算这么委屈自己。   而此时,延福殿里,批了一会折子的皇帝等到了面有难色的常福。“怎么了?”   “回官家的话,杨淑妃身子不适,恐不能侍寝。”那是不是要重新翻牌子?常福把最后一句话压在心里,有些事不是作奴才的可以决定的。主子们的想法,不可轻易揣测。   将头埋得低低的,半响后,常福才听到皇帝放下毛笔的声音:“既然如此,朕还是去看看吧。”   常福连忙应了一声,叫人准备车辇去。皇帝却一挥手,道了一句:“走着去就好。”   到了昭纯宫,朝霞正领着两位小宫人在暖阁忙碌,听到内侍通报,慌忙将皇帝迎了进来。刘妈妈端着茶进来,笑着对皇帝道:“官家是来看娘子的吧?娘子正在偏殿沐浴,马上就好。”   皇帝不由皱了皱眉,道:“身子不好,怎么还沐浴?”这么冷的天气,万一着了凉,岂不是病上加病?   刘妈妈干笑了一声,并未接话,只是对朝霞道:“去看看娘子可好了。”   杨茹听到皇帝到了的消息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怎么这会儿来了?外面刚下过小雪,极冷,她还以为皇帝这会儿定然是另外翻了妃嫔暖床去了呢。   匆忙擦干了身子,杨茹迅速地回了内殿。   “官家。”进了暖阁,杨茹微微蹲了蹲身,便自然地走到他身边,端了茶盏递与他:“今儿妾身子有些不适,还望官家恕罪……”微微垂下眼睑,露出一截白玉似的脖颈,有些湿意的发垂在身后,如同顺滑的缎子一般。   皇帝见她一张小脸带了沐浴后的红润,哪里瞧得出是生病的样子?刚要说什么,又见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水红色里衣便走了出来,虽说屋里烧了炭盆,却也不敢这样,不由斥责道:“这般冷的天气,就穿这么点?”上前两步,握了她的小手,果然是冷得像冰块似的,那一头青丝还有水滴流下,看的他脸色又是一沉,转头对着朝霞和锦绣就是一顿骂:“你们就是这么侍候你们娘子的?若是你们娘子害了病,朕非拿你们是问不可!”   朝霞和锦绣慌忙跪下,口中却不敢为自己辩驳,官家平日还算和善,真真动了怒,却是骇人的。见他真的生了气,杨茹连忙挽住他的胳膊,挥手让朝霞二人下去。“妾是听她们说官家来了,这才急急地过来,她们拦不住我,也怪不得她们。”   “你啊。”皇帝皱眉,握着那双小手,揽着她往床边走,将她整个塞进被窝里,才扬声对外道:“拿块帕子来,再取了暖炉来。”   刘妈妈亲自取了物件,见官家亲自为自家娘子擦发,不由捂着嘴笑。见两人都没注意到她,连忙悄悄退下。   “我听常福说你今儿身子不适,现今瞧着,这会儿倒是挺精神,只是不知这湿着发吹了冷风,明日可还好。”皇帝冷哼,神色明显不愉。   被他骂了几句,杨茹越发有老爹教训女儿的错觉。见他还要训话,杨茹忙瘪着嘴缩了缩肩,趁着他擦头发的动作一顿之时,忙披着被子靠了过去,弯着眼睛讨好道:“有官家在,妾才不会着凉哩。”   听到她这话,又见她依赖地倚靠在他怀里的乖巧模样,皇帝嘴角不由一勾,脸上却依旧严肃:“朕今日翻了你的牌子,你却和常福说身子不适。这可是欺君之罪。如今胆子倒是越发大了,看来朕真是太宠你了。”   这都可以扯到欺君之罪?杨茹心里翻白眼,难不成要告诉他,她不想在公共厕所里用公共黄瓜?“妾前一会儿是真的不舒服。”杨茹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脖颈,又凑上去亲了亲他,带了些谄媚地娇笑:“不过这会儿啊,妾见到官家就全好了!”   宫里没有哪个妃子跟她似的皮厚,滑溜溜的二皮脸,拽三圈也拽不住一个角,被她气得干瞪眼,却也舍不得撒气在她身上。   皇帝摸了摸那一头黑发,见已经有了□分干,这才放下手中帕子,斥道:“你这张嘴啊,扯起话来就跟吃了蜜似的。”偏生还能说到人心里去。   杨茹故作疑惑地眨了眨眼,眼神不解地看着他,纤纤玉指点着那嫣红的唇,娇声娇气地问道:“妾许久未喝蜜糖水了,哪里来的蜜呢?”说着话,她又伸出那小舌,悠悠地舔了舔自己的唇,佯作狐疑状,见到男人眼中熊熊燃起的火焰,心中嗤笑一声,脸上却越发无辜,眼角是妩媚的笑,眼神却单纯如故,小舌舔上他的唇角,娇滴滴地问道:“官家可是尝到蜜了?明明没有啊……”   这妖精!男人眼底是喷薄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跨坐在他腿上,那饱满的浑圆磨蹭着他的胸口,即便是隔着厚厚的冬衣,依旧可以感受到那里的柔软和弹性,而那不听话的丁香小舌则是灵巧地扫过他的唇,却怎么也不肯进去。   今日要是放过她,那他便不算是男人了!一把扯过那被子,盖在两人身上。不过片刻,便听到女子喘息着讨饶:“莫入那里!唔……官家,放过妾吧……”“让朕瞧瞧,爱妃可是真的身子不适……”   “呀呀,入得深了……官家且慢些……”   咿咿呀呀,□满帐,端的是共赴巫山翻云雨。   ******   “早知如此,便晚些沐浴了……”一场云雨后,杨茹气喘吁吁地趴在男人的胸口,似娇似嗔地轻点着他的胸口:“难受哩。”   皇帝挺了挺腰,让自己逐渐恢复精神的物件抵着女子最柔软的那处,笑得有些得意:“便等这一回以后,再着人准备浴汤。”   该死!杨茹只来得及紧紧拽住身下那被褥,下一刻便又迷失在周身的火热与激烈之中。   “来人,备水。”这一回,杨茹是再也没有力气说什么了,谁知皇帝今日精神头如此足,竟是在浴桶里又抱着她来了一回,等到被他抱着回到床上,她已是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了,一躺进那被窝里,便沉沉地阖上了眼,便也没有瞧见皇帝脸上那宠溺又温柔的笑意。   这日之后,杨茹便有了意外的发现,皇帝似乎并不反对她在事后沐浴,这让杨茹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满头黑线,皇帝似乎喜欢上了洗鸳鸯浴的感觉,每每在浴桶里将她折腾得酸软无力,不知道这样的频率,是否容易中招。   皇帝连宿昭纯宫十日后,终于有人坐不住了。潘贵妃派了人来,只用一个借口就将皇帝喊走了。   二皇子身体不适,身为父皇的皇帝,怎么会不去看呢?杨茹吃着蜜饯,脸上是淡淡的笑。用孩子做筏子,潘贵妃,还真是自寻死路啊。二皇子若是一直这么‘体弱多病’,只怕皇后求之不得吧?   潘贵妃不愧是潘贵妃,轻易地就将皇帝留了三天。杨茹正好乐得休整,将前几日失去的睡眠时间给补回来。   第四天,皇帝终于到了昭纯宫。皇帝不知是何意,竟然先赏赐了几柄玉如意,之后才姗姗来迟。   杨茹约莫着他是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又觉得荒谬。皇帝怎么会对自己的妃嫔觉得愧疚?想来想去,只能归结为皇帝的一时兴起。   “皇上,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了?”见皇帝到,杨茹忙放下手中针线,笑着行礼问安。   不想皇帝却板着脸,也不喊起,就这么让她半蹲着,脸色莫名:“怎么,朕还来不得了?”   杨茹心中一颤,抬头觑了他一眼,见他嘴角隐着笑,一下就明白了,这是耍着她玩呢。当下就不乐意了,走过去,揪着他挂在腰间的荷包,委屈道:“您爱来不来。”手里却不松,好像跟他的荷包有仇似的。   “行了,朕真是拿你没办法。”皇帝嘴角含笑,拉着她坐下,扭着那挺翘的鼻尖,无奈道:“二皇子这几日风寒,朕这个做父皇的,当然要去看看他。”说完这话,他又长叹:“朕怎么觉得朕这是多了个闺女啊?”   ☆、杨家将13   闺女?   杨茹心中哼了一声,这是在说她爱吃醋呢。若不是为了杨家,她会乐意在这儿跟一群女人争风吃醋?   都说女人不易做。不但要做男人名正言顺的妻子,还得在他颓废受伤的时候做他的母亲,在他意气风发的时候做他的情妹妹,在他父爱泛滥的时候做他的贴心小棉袄。当真是把女人当做多功能产品了,也不想想凭啥。   心中如此想,杨茹脸上却只能红扑扑的,嗔他一眼,娇娇道:“妾的哥哥,年纪可都比皇上大,您瞎说什么呢。”   被她这么一说,皇帝倒是想起来了,眼前这个可不是老来女,被哥哥嫂嫂当做女儿养大的小娘子。“你哥哥不日就要出兵雁门关,朕让你们兄妹见见面。”   杨茹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自然,在金沙滩之前,杨茹知道哥哥会所向披靡,所以也没有很担心。倒是对几个小的,她有些话要嘱咐。   五郎、六郎还有七郎,年纪小些,没那么多顾忌,也可跟着进宫来看看姑姑。   到了那天早上,杨茹便早早就起身,看的皇帝一个劲地摇头,这么些日子,这丫头可是一次也没起身伺候过他,如今听说哥哥、侄儿要来,天不亮就眨巴着眼睛盼着了,这让他心里怎么就那么不是个味呢。   杨茹才顾不得这老男人的干醋,吩咐了宫人们准备了茶点,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遭,脸上急切的表情看得朝霞和锦绣无不掩唇暗笑。   朝霞端了燕窝递与她,笑道:“娘子哟,您可不用这么紧张哩,哥儿们见了不意以为您在宫里受什么委屈了哩。”   锦绣连忙瞪她,这妮子就是不会说话!这些日子,娘子过得可不憋屈哩!想当初在天波府,哪里有人会给娘子脸色看?如今倒好,这潘贵妃三天两头地挑衅,纵然娘子多半时间待在自己的昭纯宫里,也架不住每日得去福宁宫给皇后请安啊。   这每天早上见到潘贵妃那张脸,连她这个做丫鬟的都觉得心情烦闷,更不要说娘子了。明明是美艳无双的一个人,偏偏性子又那么刻薄高傲,哎。   “我晓得七郎喜欢吃灯芯糕,朝霞,你去御膳房吩咐一声,多备些来。”锦绣见自家娘子似是没有注意到朝霞的话,连忙把这不会说话的妮子打发出去。   朝霞也意识到自己话里的不妥,吐了吐舌头,连忙退下。杨茹见状,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潘贵妃俨然已经把她看做眼中钉肉中刺,无论是因为杨潘两家的旧怨,还是因为她抢了原本属于她的宠爱,这位昔日的宠妃,似乎都不打算放过她。   她是贵妃,分位上比她高了一头。在这宫里,规矩比什么都重要,别说是高了一头,哪怕是高了一个手指头,便能压死个人。杨茹自是不在意那些,现在潘贵妃有多得意,日后她便会多后悔。   常常以二皇子的名义把皇帝喊走又如何?皇帝心中,只会对她愧疚,赏赐自是不用说,最重要的是,皇帝那一份本就不多的温柔。   一个男人,活到这个岁数,他心中有太多东西,天下,权势,甚至臣下,说不定都比女人重要。那颗心,早就在一日一日中变得坚硬,谁能占有他所剩不多的那一点点温柔,谁便是赢家。   杨茹不敢说自己是他心头那颗朱砂痣,但是起码比蚊子血强上那么些许。皇帝如今对她还没有厌倦,这便是她最大的优势。她没有掩饰自己的小性子,该撒娇的时候撒娇,该任性的时候任性,却也知道分寸,在皇帝可以包容的范围内,她肆意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便是潘贵妃几次三番地给她脸色看,她也只是一笑而过。   如今还不到时机,且先任她张狂。等到适宜的那一日,她便生生要把潘家连根拔起。   正想着,杨业并三个儿子已经到了。杨茹见了哥哥与侄儿,眼眶一热,连忙唤人:“哥哥。”又道:“五郎、六郎、七郎。”   五郎还好些,面上带笑,六郎和七郎却是忍不住红了眼睛:“姑姑!”自小便是姑姑带着他们,这感情自不一般,如今姑姑入了宫,见一面就好似登天般,在家的时候,七郎不知道多少次撺掇着哥哥们要去把姑姑抢回来,每回让父亲听到了,总免不得一顿打。   便是打得狠了,七郎也没断了这个念头。杨业这才想着带小儿子进宫,让妹妹亲自劝一劝他。那些话,要是让外人听到了,便是不忠不义的罪名,传到官家耳中,说不定会对妹妹产生不好的想法,到时候,岂不是害了妹妹?   “哥哥,赶紧坐下。”杨茹迎着哥哥坐下,六郎和七郎腻在她身边,她也不赶他们,一左一右任他们坐在身旁。   “虽说如今三郎和四郎在大内当值,但是也不便进后宫,有些事照看不到,你且自己小心。”真是难为了杨业,五大三粗的一汉子,心中对这妹妹关心,却鲜少表现在面上,如今说出这番话,黝黑的面皮上忍不住泛出红晕,好在脸色黑,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杨茹抿唇一笑,连连点头,宽慰道:“哥哥放心便是,茹儿知晓,只哥哥和侄儿们平平安安,茹儿便心安。”这话不假,她所做的这一切,不就是为了杨家的儿郎们吗?   杨业捋着胡须勾了勾嘴角:“你自小有主意,但也不要勉强,若有难处,只管让人往家里传话,哥哥和嫂嫂总归是在的。”   杨茹心中一热,这便是她的家人,无论如何总是将她放在心中的家人。为了他们,她便无所畏惧。“官家待我甚好,娘娘也是慈善人,哥哥与嫂嫂莫担忧。”转身又对五郎道:“五郎也到了该入职的年纪了吧?”   杨业知道自己妹妹,主意大,便是三郎与四郎的事,也是她先提出来,他才去求了官家,让他们入了御前步司,做了大内侍卫。如今听她问到五郎的事,便知她有了主意,连忙敛眉问道:“茹儿可是有话要说?”   杨茹微微一笑:“五郎性子稳重,自然是不需要我担心的。”五郎从小就最听话,自小乖乖研习兵法,日后定然大有所成。   其余的,她却是有一句话要叮嘱的:“哥哥,‘前狼后虎’,切莫大意啊。”看着哥哥蹙眉思虑的样子,杨茹心中微微苦涩。以哥哥的正直,该用多久时间才能够明白她的意思呢?前狼,自然是指那虎视眈眈的辽兵,而后虎,则是比那辽兵更可怕的潘仁美。   自古文臣武将都多争端,朝堂上潘仁美招兵买马,哥哥却不愿做那奸臣贼子,虽说潘豹未死,但是潘仁美和杨家的仇,早就结下了。杨家若是还只单单想要建功立业、保家卫国,恐怕等到前狼后虎一起围上来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现今朝堂上,还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八贤王,他手中的金简,上打昏君,下打奸臣,他的周围,还有那么一帮铁骨铮铮的忠臣。三郎和四郎,日后不出意外,就是该走八贤王的路子,逐渐在朝堂上站稳自己的脚跟,如此,日后金沙滩之役,三郎或是四郎如果能够成为军队后方官员,哪怕只是运送粮草的小吏,也显胜于无啊。   只是此刻,杨茹却无法对兄长直言。这些秘密,她只能一个人牢牢地守在心口,用尽全力,一点一点地改变杨家的命运。   又嘱咐了七郎几句,杨茹才放哥哥和侄儿们离开。在他们走后,杨茹怔怔地呆坐了许久。   正是阳春三月,锦绣和朝霞见自己娘子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免不得心急,便劝道:“娘子不如去御花园走走吧,我瞧着那花儿开得正好呢。”   杨茹浅浅一笑,安抚地拍了拍锦绣的手背,道:“既是如此,那便去瞧瞧吧。”正好去透透气,免得一个人胡思乱想。   北宋皇宫与前世杨茹所去参观的紫禁城相比自然是小了许多,且也没有那么华贵,但是到底是帝皇所处之地,该精细的地方精细,该大气的地方大气,是以,杨茹倒也有些兴致。   只是,这宫中并非只有她一人,总不能叫那些个莺莺燕燕的都待在屋里,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吧?杨茹走了一会,便找了个亭子坐下,远处假山下的那花丛处,几位女子正带着宫人扑蝶,银铃般的笑声端的是清脆可人。杨茹仔细辨认了下,其中一位正是潘贵妃的头号拥护者,李修仪,另几位则是白采女、袁才人加一位陈淑媛。   杨茹手指轻敲着石桌,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倒是好心情,知道这儿是皇帝下朝必经之路,扑蝶赏花,若是被皇帝瞧个正着,说不定今晚便能被抬进皇帝的寝殿。杨茹不屑的那张龙床,却有的是人稀罕。   ☆、杨家将14   有她在这儿坐着,那几位心里再是恨她,也不能视而不见,这便是宫里的规矩。“妾见过杨淑妃。”   杨茹懒懒地挥了挥手,叫她们一边站着去。本就因为兄长的事心里烦闷,再被这脂粉香气一薰,整个人便闷闷得难受。杨茹大胆猜测,莫非这皇帝那么喜欢到她的昭纯宫,便是因为她那昭纯宫不喜薰香?   李修仪见淑妃高人一等的模样,心中暗恨,原本潘贵妃已经答应她,在她不方便的时候,让身处重华宫偏殿的自己来侍候官家,谁料忽然来了个杨淑妃,一进宫便圣宠不断,如今官家连潘贵妃的重华宫也鲜少去,贵妃又怎么会让官家到她那去?   “淑妃今日好兴致。”还道是个清高的,原来也是心里存了主意的。李修仪心中不屑,脸上便止不住冷笑。   杨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这宫里的女人不应该这么没有头脑吧?潘贵妃莫非是怕太聪明的会分了她的宠,所以特地招揽了几个没脑子的?不论是地位或是帝王的宠爱,李修仪就是拍马都赶不上她,怎么就敢大庭广众之下跟她呛声?   “我心情好还是不好,莫非还得跟李修仪说道说道?”杨茹抬起眼看她,嘴角微扬。   “这……”李修仪顿时涨红了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所说之话多有不妥。一旁的白采女、袁才人和陈淑媛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杨茹慢悠悠地站起身,一点不客气地告诉她一个事实:“我若是心情不好,想要抽你一顿,估摸着也就是罚几个月的俸银,或是禁几个月的足,李修仪觉得,我这是不是该试上一试?”   李修仪一张小脸,顿时就白了。   “贵妃娘娘,这杨淑妃实在是太嚣张了!”重华宫里,李修仪一脸受辱地向坐在上位的潘贵妃抱怨着。那日在御花园里,杨淑妃竟然就那么撩着她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而昭纯宫里,杨茹正吃着茶点,笑眯眯地和皇帝说着那日的事。“官家,您说李修仪是不是得气坏了?”   皇帝真真是哭笑不得。哪里有人做了坏事还这样理直气壮地来向他炫耀的?“若是气坏了,那又该怎么办?”   杨茹挽着他的胳膊,咯咯地笑:“我又没有真的抽她,她有什么好气的?”抬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睨了他一眼,她又狡黠笑道:“若是官家要罚,茹儿认罚便是。”说着,却是一脸‘我不认罪’的委屈样。   这娇娇的小人啊!皇帝长叹一声,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佯怒地捏了她那小细腰一把,斥责道:“这入了宫,人人都怕行差踏错,偏偏就你任着性子来,若是真的得罪了人,没地方哭去!”这坦率的性子,他若是不多护着点,可怎么好?还不得让人连带着骨头都给吃个干净?   杨茹却是故意如此。她就是要让皇帝知道,她这么个人,就连做了坏事,那也是光明正大的,没什么见不得人,阴里来暗里去的,杨家的女儿做不来。   “若是事事都要拘着性子,那不是得闷死?”杨茹顺势坐到皇帝腿上,勾着他的脖子道:“官家,茹儿很乖的,只是,一点点,一点点的……”她眨了眨眼,俏皮道:“坏~”   皇帝愣了楞,片刻后才在她无辜的目光中哈哈大笑,这妞儿,怎么就那么可人疼?可不是,自己爱的,不就是她那份独一无二的鲜活劲儿?宫里不缺美人,却没有哪一个像她这般让他放不下手去的,当日听闻她要谈婚论嫁,他顾不得名声,急急忙忙下了封妃的旨意;待她进了宫后,第一眼见到她那般拘谨的模样,他不是还在心里失望了吗?幸得她只是一时不安,不一会儿便恢复了娇俏的本性,才没叫他觉得遗憾。   “朕的小娇娇,只要不把这宫里掀了个底朝天,朕便由着你。”眸中暗火渐起,大掌早就从那裙底探入,摸到那娇花,心底不由一颤,直接抱起那满脸娇笑的可人儿,进了那帷帐。   不多会便听到那娇弱的轻吟四起:“官家,轻些……”   “朕的小宝儿,叫朕怎么饶过你?”   “慢些……慢些……”   ******   春风一夜吹香梦,第二日,杨茹便是在腰酸背痛中醒来。“官家,给妾揉一揉~”尚且迷糊着,便自然而然地抓着腰间那大掌,轻轻推搡。   皇帝见她眯瞪着眼,小嘴却是微微嘟起,红润润的,娇艳可人。咽下胸口暗火,慢慢地替她揉着那不盈一握的细腰,皇帝在心中暗笑,这世间大约也就她敢这么理直气壮地叫他伺候了,大掌不由自主地往下,那挺翘的臀,修长的腿,无一不勾起他晨起的火。   “莫再来了。”刚想有所行动,便听到那娇柔的祈求:“妾,吃不消了。”杨茹眨着一双水亮亮的大眼睛看着他,眼底水波流转,潋滟十分,心中却是暗暗地咬牙:若是再迟到一次,皇后就该把她当做恃宠而骄的佞妃了!   皇帝一听这话,心里的火却好似被浇了一层油,呼啦一声燃得更起劲了,今日正好是休沐日,难得的清闲,若是早起一回云雨,岂不美哉?   杨茹见男人眼底的亮光,心中暗暗叫苦,这人是打算把她拆吃入肚了,眼见着离去福宁宫请安的时间尚有大半个时辰的样子,杨茹心一横,索性化被动为主动,只着了亵裤的长腿盘上他的腰,轻吻落在他的下巴上,挑着媚眼道:“官家,可快些,且还得给皇后请安去哩。”   “……”皇帝真是哭笑不得,一掌拍在那丰盈的臀上:“这叫什么话!”合着他这个皇帝还没给皇后请安来得重要是吧?   “妾说的是实话!”无辜地眨了眨眼,杨茹仗着身手灵活,一下翻身坐到他身上,媚眼如丝道:“官家,且让妾来伺候您呗~”   这女上男下的姿势,皇帝不是没有尝试过,但是没有哪一个敢像她这样大胆的了,一手握着他□,一手撑在他的胸膛上,一点点地用自己包裹住他,那银红色的肚兜落了一半,露出那浑圆的白兔,连那出口的轻吟,也好似带了销魂的滋味。那紧致的□一下一下地收缩着,压得他那处丝丝得疼,可是又一阵一阵的舒爽。从骨子里泛起的颤抖,似是那划过天际的雷电,一下一下地劈下来,真真是让人无法自拔。   坐骑了会,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便觉那炙热的阳精儿,一下便涌进了那销魂的道儿。皇帝尚未回过神,便听到身上的女子扬声唤道:“备水!”   尚在喘息的皇帝顿时便有一种自己被人用完了就扔的错觉。这叫什么事!   “官家,妾先去洗漱了,您再歇一会吧。”杨茹弯下腰,在他唇上啄了啄,便飞快地套上小衣,钻出了帷帐。   皇帝平躺在大床上,整个人都好似在梦中,隐约还可以听到她在着急地催促:“锦绣快一些,又该迟了。”   这丫头,是不是太遵守宫规了一些?哪日不去给皇后请安,也不是……什么大事吧?皇帝在心中暗暗地记了一笔,哪日一定要让常福先去福宁宫说一声,昭纯宫淑妃第二日免去请安。   紧赶慢赶,最后还是落在了后头。杨茹在心里叹口气,抚了抚脸颊,将脸上的笑容调整到最佳状态:“妾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脸上依旧挂着慈爱的笑容,很多时候,杨茹都会有种错觉,眼前这位中宫娘娘,似乎已经提早进入了太后的状态。皇帝的宠爱,她不争也不抢,恰到好处地对待皇帝的每一个女人,就冲这份胸怀,杨茹都不得不佩服。若是换做她,就算不在乎这个男人,心里肯定也够膈应的。   大概真的是母为子则强吧,有了儿子,所以皇帝对于她而言不再是最重要的人,她只要安安分分地守着自己的儿子,日后最尊荣的女人还是她。确实,皇后或是宠妃,有什么区别?日后只有住进慈寿宫的,才算是最大的赢家。   想到那位性格柔弱的太子殿下,杨茹决定,日后她若是有了儿子,定是不能重文轻武的,那般弱不禁风的样子,只怕禁不起风雨吧?   “杨淑妃怕是昨晚伺候官家累着了吧,今早才是起不来吧?”李修仪昨天吃了杨茹一顿排头,心里憋着气呢,新仇旧恨,恨不得这女人为此得罪了皇后,被赶进冷宫才好。她却也不想想,皇后端坐中宫这么多年,会是那么蠢笨的人吗?不说杨茹如今正受宠,又没子嗣威胁,她何必要冒这个头?   皇后如今最忌惮的,还是那有个儿子的潘贵妃哩。   潘贵妃也恨,却没李修仪那么傻,当着面就说了出来。她位高一级,有的是法子制人。   “春眠不觉晓,妾贪睡,还望娘娘恕罪。”杨茹蹲身,垂下脖颈认错,心里却道,待我逮到机会,非好好治治这个又傻又纯的李修仪不可!   这猪一样的对手啊,没啥高明的手段,偏偏能让人内伤吐血。一棒子一枪的来,躲都躲不开。   皇后面上宽容地笑着,并没有追究杨茹的罪过。自福宁宫出来,李修仪又在那儿冷嘲热讽,听得杨茹连忙吸气,才没有当场给她一巴掌。   ☆、杨家将15   冷笑地看着她,道:“李修仪,摸摸你那小脸儿,可是够硬,惹着我了,别一鞭子都接不住。”   李修仪气急,上前两步就要理论,却被她身边的大宫女死命给拉住了。这位主子也不想想,她一位不得宠的修仪,怎敢和那得宠的淑妃吵上了?也顾不得规矩,连忙就扯住主子的袖子,死活不让她上前。   潘贵妃看了半天的戏,忽然便开口道:“今儿天气不错,妹妹们不若一道去御花园坐坐吧。”既贵妃开口了,在场的妃嫔们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杨茹看着李修仪忽然扬眉吐气的嘴脸,挑了挑眉,福身道:“便听贵妃的。”   到了御花园,找了凉亭坐下,自有宫人们准备茶点。按照分位入座,杨茹便坐在潘贵妃的左手侧。   心中自知这便是传说中的鸿门宴,杨茹当然是打起精神,想要看一看这几位有何招数。这宫里的女人,战斗力一个个都比外面的男人强,够狠,够毒,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宫人正在给潘贵妃倒茶,身后不知是谁忽然推了杨茹一把,杨茹撞上前头的宫人,自然而然的,那位倒茶的宫人手一抖,尊贵无比的潘贵妃顿时就被热茶烫了个正着。   这还了得!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杨茹感觉到有人撞她,立马就回头,身后却是只有朝霞。而她对面坐着的,正是李修仪,其余人,也都是低低地垂着头,状似都没有注意到这里。   杨茹看着潘贵妃一脸疼痛地捂着左手,精致的面孔有些扭曲,李修仪则是咋呼着跳脚,心中一凛,不由冷笑,这是,要拿她问罪的意思喽?   “杨淑妃,你这是何意?”捂着左手,潘贵妃摆出气愤的脸色,身旁的宫人急急忙忙地忙活着,又是唤太医,又是急得跺脚。李修仪脸上更是夸张,看杨茹的眼神就好似看一个杀人犯:“杨淑妃,您怎么可以这样呢?贵妃娘娘好心好意邀请您一同赏花游园,您怎么可以出手伤人?”说着,又假惺惺地看着潘贵妃的手,一惊一乍道:“哎哟!娘子这么娇弱的肌肤,若是留了疤可怎么办啊?”   杨茹连冷笑都不屑了,她要伤人,至于用这只有八分烫的茶水吗?“李修仪,你可是亲眼看到我将茶水泼到潘贵妃手上去的?”   转而一想,何不来个将计就计,且让她们先笑去,谁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的。冷冷地看了李修仪一眼,杨茹朝着潘贵妃重重跪下,垂眸道:“既然贵妃认定是妾所为,那妾也无话可说。”   便是跪上一跪又如何?待到来日,她定要她们加倍奉还。忍一时屈辱,换杨家一世安康,值了。   潘贵妃见状,眼中流露出得意的笑容,脸上却是假惺惺道:“妹妹何至于此。不过是不小心‘碰’到了而已,也没多大的事。”跟她斗?再多吃几年的饭吧。哂笑了下,潘贵妃又皮笑肉不笑道:“不过既然妹妹非要如此,那姐姐也不好断了妹妹这份心意。”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你就跪着吧,跪到她心情好了为止。’   官高一级压死人,在这宫里更是如此。杨茹跪在亭子里,其余低分位的妃嫔自然也不敢坐着,眼下场景便成了潘贵妃一人坐着,杨茹和一地的宫人跪着,其余妃嫔都垂首噤声,不敢言语。   虽说过了立春,但是地寒未消,杨茹又不曾这般委屈过自己,跪了一会,便觉得地中的凉气丝丝地钻进膝盖,刺得骨头一阵一阵的疼。   “太医,赶紧给我们娘子瞧瞧,这手上可是会留疤。”太医来了,潘贵妃身边的宫人立马引着他过来,为潘贵妃诊断。太医一走进亭子,心里立马就咯噔了一下,虽说没有见过这位人们口中颇为受宠的杨淑妃,但是她身上四妃的礼服却是认得出来的,如今这般跪着,岂不正是后宫倾轧?只是不知最后是这潘贵妃更胜一筹,还是这位杨淑妃反败为胜?   无论是哪般,他这小小太医,可都不敢得罪哟。   “贵妃请放心,擦了药膏,三五日便可痊愈,不会留下疤痕。”太医小心翼翼地斟酌着,心中越发坚定了早日告老还乡的决心。这活真不是人干的!   见自家娘子跪在地上,身后的朝霞急的不行,可是在潘贵妃眼皮子底下,她又一点法子都没有,只能一同跪着干着急。李修仪还是那副嘴贱,见杨茹跪着,不免洋洋得意起来。淑妃又如何?在贵妃面前还不是得下跪?她只要好好跟着贵妃,日后定能得到官家宠爱,到时候,就让这杨淑妃跪着伺候她!   而此时昭纯宫里,难得清闲一日的皇帝正在杨茹的小书房里转悠。看着《孙子兵法》上细细的注解,皇帝哑然失笑了许久:这丫头,莫不是真想做将军吧?再仔细一瞧,竟然颇有见解,若是如她所说,没有进宫的话,纵然做不了女将军,想来也该是海阔天空任她翱翔。   那般胸襟,让他心中越发愧疚。为了自己一己之私,生生缚了她留在自己身边。“你们娘子怎么还没回来?”皇帝等了一会,前去福宁宫请安的杨茹却还没有回来,语气便有些不喜。   刘妈妈为他添了茶,笑着答道:“许是皇后娘娘留了娘子说话吧。”她看了皇帝一眼,又解释道:“娘子平日早就回来了。”并非故意冷落官家您的。   皇帝又坐了会,把杨茹往日常看的几本书都翻了一遍,看着上面或自嘲或调侃的批注,嘴角的弧度越发明显。说她没心没肺还真是没说错,一个人看书也能看出那么些乐子来,瞧瞧这都写的什么,一代文豪司马相如,在她眼里就成了吃软饭还不安分的小白脸,真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看着特意被折出一个角的《乐府诗集》,皇帝嘴角的笑容不由敛起了些。细细读来,全是让男儿都自惭形秽的意气风发。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这般胸怀,却是生在一个人比花娇的女孩儿身上,皇帝不知道自己是何心情。忧心?或是惭愧?自从武周之后,女人不得干政便成了铁律,但是皇帝又明白,这个让他觉得舒心的小女子,远没有那样的野心。她几乎不掩饰自己的内心,就那样亮堂堂地捧在他的面前,连那些听着有些大逆不道的话,也都当做小秘密说给他听。   她说,要是没有进宫,她就去求了自家哥哥,上战场做个女将军。   她说,以后生了儿子,一定要让他好好练武,一到十五岁就丢到军营去,杨家的男儿都如此!   皇帝其实很想跟她说,她生的儿子,定然不是姓杨的,她也定然别再想着做什么女将军了,这辈子就安安生生地陪着他。   又听说她在家时总是带着几个侄儿各种皮劲,也就那张脸还能唬唬人,乍一看还是个大家闺秀,说上几句就漏了底,个没心没肺的小人儿,没端的让人想要护着她爱着她。   想到那张笑靥如花的小脸,皇帝心里忽然热乎乎的,放下手中的书,招呼常福:“看着日头不错,陪朕出去走走。”顺道去看看,是不是皇后今日留人了,怎的还不回来。   是以,当皇帝溜达到御花园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一群莺莺燕燕的。皇帝不是顺风耳,也不是千里眼,开头还以为是妃嫔们聚在一块赏花论诗,谁知走近了一看,那个让他巴肝巴肺地想了一早晨的人儿,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那张素白的小脸冰冰冷冷的,一看便知是个倔强的主。   皇帝心底猛地一跳,这二月的天儿,乍看还觉得是暖和起来,实则还是冰冰凉凉,到了夜间,她便爱整个儿缩在他怀里,那双白玉儿似的小脚夹在他两腿之间才算是有些热气。这般跪在地上,凉气还不直接往身子里窜?   再细看,就见潘贵妃端坐着,身边的宫人正为她添茶,身后站了四五个低位的妃嫔,都低着头不敢说话,唯独那李修仪好似斗胜了的公鸡,撺掇着个脖子,恨不得把跪在地上那人踩上几脚。   反了天了!一个小小的修仪也敢这样对一宫之主!皇帝心里呼啦一下就窜起了火苗,快走几步,一张脸阴沉得像是要滴下墨来,也不让常福通报,直接便进了那亭子。   有人眼尖,瞧着那大步走来的官家,立马就跪下,其余人也后知后觉,慌忙见礼。潘贵妃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盏,特地将刚刚擦过药膏的那只左手露了出来,蹲下身子道:“官家怎么来了?”   皇帝脸色明显不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垂下眸子的那个小女子,冷着声问道:“这是何故啊?”   潘贵妃强笑着解释:“今儿天气好,与众位妹妹一起出来赏花罢了……”   “哼。”皇帝冷哼一声,示意朝霞将她家娘子扶起,自己却是坐了下来:“今儿朕倒是要听听,是何缘故,要一宫主位跪在这儿。”   ☆、杨家将16   潘贵妃见杨茹被宫人扶着站起,嘴角甚至还带了点嘲讽的笑意,顿时就气极,自从这杨家女入宫,官家待她便不如从前,父亲前些日子入宫,也直言要她牢牢抓住官家的心。可是,这杨淑妃就好似跟她作对似的,对皇后甚至其他妃嫔都温文有礼,只有到了她的面前就各种挑衅,身为潘家嫡长女,入宫便是贵妃之尊,她何时受过这种气?   当下便泪光盈盈,伸出受伤的左手,委屈地对上男人的眼:“官家,妾疼得厉害哩。”   皇帝淡淡地瞥了一眼,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潘贵妃便垂下眸子,一脸委屈,不再说话,李修仪却是立马接上:“回官家的话,是杨淑妃‘不小心’把热茶泼到了贵妃娘娘手上。”那三个字,让她说得意味深长。   皇帝却在心里冷笑。这宫里这么多女人,唯独她一个是他费了心思求来的,那样磊落的一个人儿,胸怀堪比男儿,会做这些微末的龌龊事?要按她的脾气,抽一顿鞭子才是正常哩!   “真是如此吗?”皇帝蹙眉反问。   朝霞性子急,立即就应了一声:“才不是哩,是有人碰到了我,我才不小心撞到了我家娘子,娘子才不当心碰到了那倒茶的宫人,连累了贵妃哩。”   皇帝心下了然,这种手段,在后宫层出不穷,只要没出人命,他便也不曾放在心上,谁料想如今倒是用在了她身上。   “便是‘不小心’,这淑妃又为何跪着?”   李修仪一噎,嘀咕了一句:“按照宫规……”便是无意伤了贵妃,也该交给宫正处罚啊,如今只是跪了跪,实在是太便宜她了。   皇帝板着脸,拂袖起身:“按照宫规,淑妃跪着,你们岂可站着?”此话一出,边上站着的人立马吓的跪下。   宫规?她那么个人,宁可冷落了他这个做皇帝的,也要按照宫规去给皇后请安,难不成还比不上她一个仗势的修仪知道宫规二字怎么写?   “不知所谓!李修仪,以下犯上,好好将那宫规抄上一百遍,什么时候知道宫规怎么写了,再给朕出来!”这便是禁足了,还是没有期限的禁足,李修仪一张小脸立马就惨白惨白,见官家压根没瞧她,立马就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潘贵妃,只是潘贵妃又怎么会费心思救一颗没用的弃子呢?   “官家……”潘贵妃莲步轻移,一双水目似是有千般话要说,微微有些泛红的左手搭在右手上,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到那被烫红的肌肤。   “常福,让太医院好好为贵妃诊治。”对身旁的内侍吩咐了一句,皇帝便带着杨茹离开,气得潘贵妃顾不得风度,差点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摔杯子。   “去宣医女来。”见杨茹走路微微有些踉跄,皇帝立马皱着眉头吩咐了一句。到了昭纯宫,立马吩咐人准备热水,自己却是抱着她进了暖阁,掀开那裙子,撩起裤脚,便见那膝盖上冻得红紫一片,用手一摸,冰冷冰冷的。   锦绣搓了热巾帕进来,皇帝接过,亲自替她敷上。杨茹看着男人认真的眉眼,心里也好似覆了这暖呼呼的帕子似的,一点一点从僵硬中恢复知觉。“官家,无事的,过两日便好了。”她强笑道。   皇帝脸上却是不好看。想到潘贵妃,皇帝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不得不说,甫入宫的时候,潘贵妃也是朵解语花,美丽高贵,善解人意,也让他宠爱了一段时间。但是女人善变,嫉妒的女人更是如此。   刚才,看到潘贵妃佯装虚弱的模样,他心里却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堵心。明明是艳丽的容貌,怎么就显得那么虚伪呢?看惯了眼前这个小女子率真明妍的笑容,再看其他女人,似乎都带了层面具,隔了颗心,说不出的感觉,总归是不太对劲。   “官家。”杨茹见他神色晦暗的模样,心中有些忐忑。今天的事,她原本没料到他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只预计迟早有一天今天的事会传到他的耳中,便做足了戏码。如今见他这般模样,她心中不免心虚:莫不是看出什么来了吧?   说到底,潘贵妃还是他宠爱的妃子,杨茹也没有那个信心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让他厌弃了潘贵妃,如今不安的,便是在他心中,是她的分量重一些,还是潘贵妃的分量重一些。   “医女怎么还不来?”皇帝淡淡地收回视线,不再去看那冻伤的肌肤,他害怕自己继续看下去,会忍不住怒发冲冠为红颜。   但是不行,他是皇帝,是一国之君,是这宫里所有女人的男人,纵然再宠爱一个人,却也不能为了她将在场那么些妃嫔全都问罪。他能做的,便是好好安抚她,想尽法子护着她,再不让今天这样的事发生。   这个不长心眼的小东西,不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可怎么让他放心啊?   医女匆忙赶到,为杨茹检查了伤势,又认真上了药,嘱咐了几句后才退下。刘妈妈等人见皇帝脸色不对,也不敢多留,收拾了东西连忙告退。   “官家。”杨茹不安地看了他一眼,心里真心想说一句话,男人心,海底针啊,谁能告诉她这个老男人到底是在想什么?   “委屈你了。”皇帝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轻轻蹭了蹭,语气有些无力。   杨茹闻着他身上的龙涎香,心中一跳,竟然莫名地感到心虚。“妾无事,官家莫担忧。”小心地扯着他的袖子,杨茹抬眸觑了他一眼,见他深深地叹气,心中便软了些许。   她从来就不是个心狠的人。杨家,那是她这辈子的亲人,所以她为了他们可以牺牲自己的婚姻和自由。而眼前这个男人,是她这辈子的丈夫,纵然他们的婚姻并非因为爱情,她甚至只能算他的一个妾,他待她却也算得上是好的。   而在她心中,他只是她算计的对象,为了杨家,她需要他的宠爱,为了杨家,她在他面前百般讨好。扪心自问,她是愧疚的,别人待她好一分,她便会回人两分,唯独对他,却只有算计和利用。   这么想着,她便也难过起来。靠近他的怀里,牢牢地环住了他的腰:“官家,咱们好好过,好不好?”纵然没有爱情,她也愿意陪他终老,以报他此生的呵护。   此般模样,落在皇帝心中,不免又心疼上几分。皇后是他的发妻,却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好好过,多简单的话啊,却怎么就那么让人向往呢。   “朕会好好护着你,护着咱们以后的孩儿,咱们好好过。”   “恩。”杨茹重重地点了点头,将眼底的热意憋了回去。   晚间的时候,杨茹与皇帝一同用了晚膳。饭后,皇帝亲自与她上了药,两个人便安歇了。因了她膝盖上的冻伤,皇帝便将她抱得紧了些,两条腿更是牢牢地夹着她的小腿,让她暖和起来。   “明儿便不去皇后那请安了,朕让常福去说。”这一回,皇帝不打算让她再遵守那些个宫规,想到潘贵妃与另些个女人,他心中也有些烦闷。   杨茹见皇帝坚持,便也没有反驳。“妾知晓了,会好好养伤,待到伤好了就去给皇后娘娘请罪。”   皇帝摸了摸她丝绸般的青丝,轻轻在她额上落下一吻,道:“皇后是朕发妻,是个宽厚人,不会与你计较的。”   杨茹倒是信他这点的。皇后根本不在乎皇帝的宠爱,自然能做到对丈夫的女人们一视同仁,只要不威胁到太子的地位,皇后绝对是个仁慈的主。   昭纯宫中如此温情一夜,其他妃嫔却是恨得咬牙切齿,直恨不得宫里压根就没出现过杨淑妃这么个人。   早先潘贵妃受宠的时候,她们还能在两三个月中捞上那么一两日,也算是有个盼头。结果到杨淑妃进宫,圣宠不断,其余时间,官家也多是去潘贵妃的重华宫,哪里还轮的上她们?这杨淑妃并上一个潘贵妃,真真是断人生路!   再说,潘贵妃哪里不恨?她恨得比她们还厉害哩!朝堂上,她父亲与杨业自成对手,眼见着皇帝对杨淑妃恩宠越盛,杨业的威信也几欲超过她的父亲,这可如何是好?   如今她也就比那杨淑妃还强上一样了,起码她有儿子,那杨淑妃可是还没下过蛋!   只是,如果让她这么承蒙盛宠下去,怀孕不过是时间的早晚。等到她生下儿子,哪怕是个女儿,她也能继续生啊,那还了得?   心里越想便越着急,潘贵妃立即书信一封,叫人出宫送进相府。这只有断了杨淑妃的后路,她才能心安啊。就看父亲能不能找来她要的东西了。   ☆、杨家将17   潘仁美接到女儿的信,沉思了许久以后,便让心腹去办了件事,为了女儿在宫里站稳脚步,作为父亲的他必须全力支持,更何况,这事关他们潘家的未来,不能有一点大意。若是让杨业的妹妹爬到自己女儿头上去,那朝堂上的情形大概会对他更加不利。想到杨业,潘仁美眼中暗光一闪。   正沉思着,书房的门口传来脚步声。“爹,儿子可以进来吗?”听到独子的声音,潘仁美脸上的表情缓和了许多:“豹儿,进来吧。”   “爹,下个月便是太后千秋,到时候儿子定要一雪前耻。”潘豹所说的是太后生辰,皇帝自诩孝子,定然会在大内举办宴席,宴请王公大臣,为太后庆祝。在宴席上,除了交流君王与臣下的感情,为太后祈福祝寿外,自然也少不了娱乐活动。   蹴鞠便是其中一项。大宋重文轻武,赛马比武被文臣们当做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蹴鞠却不然,就是那步履蹒跚的老御史,年轻时候也踢过几回。   潘豹身为潘仁美的独子,还有个身为贵妃的姐姐,自然从来都是顺风顺水的。要说这世上让潘豹吃过亏的人,还真就只有那么几个。杨六郎和杨七郎便是其中之二。   这两个人处处和他作对不说,杨业那老匹夫还处处跟他父亲不对盘,他们的姑姑,如今还欺负到他姐姐头上去了,这口气,咽不下去!等到蹴鞠赛那天,他一定要让杨家六郎和七郎好好看看,什么叫做人中龙凤,什么叫做地上爬的小狗儿!他们两个,不对,是他们杨家,全都是那低贱的畜生,竟然还敢在他面前叫嚣,真是不知死活!   “爹,你去跟姐姐说,豹儿一定给他报仇。”潘豹眼中阴险的笑意一闪而过,这蹴鞠赛上,若是出个什么意外,那是稀疏平常的事,谁也怪不得谁。   “豹儿,不可莽撞。”潘仁美见儿子如此,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杨家那几个小子自小练武,又是兄弟搭档,他怕豹儿吃亏。   “爹,您放心,儿子最近苦练蹴鞠,一定会赢的。”想到那几个他花了大价钱请来专门陪他练蹴鞠的高手,潘豹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容:“那几位的功夫,可都不差呢……”暗中下手弄残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   见儿子如此有信心,潘仁美也就不再说什么。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帮女儿解决了心头大患。若是让那杨家娘子生下皇子,只怕女儿在宫里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在潘仁美眼中,赵家的天下迟早是他外孙的,那个性格柔弱的太子爷,根本成不了气候。倒是那个还没诞下皇嗣的杨淑妃,需得谨慎再谨慎。   “爹,那李太医,可靠吗?”潘豹忽然压低了声音。这件事爹知,他知,陈管家知。   “李太医一家都在老夫手上,他不听,也得听。”说到这个,潘仁美又洋洋得意起来,纵然杨业这老匹夫敢在朝堂上为了与辽国战还是和的问题与他叫板又如何,明里暗里,大部分人还都是有眼色的,知道跟了谁才是明路。他手里可用的人,却比那杨业多了不知道多少。   听了这话,潘豹不由得意:“还是爹高明,等那杨淑妃成了不下蛋的母鸡,看官家还如何宠着她。”   父子俩想到此,不由相视而笑。   宫里的杨茹哪里会想到潘家父子都算计到她头上来了,她自听了下月会有蹴鞠赛后便兴高采烈起来,拉着朝霞和锦绣便说起了早先在家的时候与五郎、六郎还有七郎一道玩耍的日子。   “我觉得,还是六郎踢得最好哩。”朝霞道。   “七郎也不错,就是年纪小些,力道比不上几个哥哥。”杨茹公正道。杨家七个儿郎,蹴鞠都是好手,只是大郎二郎端着兄长的架子,难得才与弟弟们一道踢,三郎与四郎年纪渐长以后,也多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事上,便只剩下三个小的,时常一块耍着玩。   锦   绣抿唇一笑,道:“我家娘子踢得也不错哩。”   杨茹不免得意洋洋:“那是,连六郎与七郎都是我教出来的徒弟呢。”   正说得起劲,皇帝却进来了。一进屋便笑问道:“说甚呢?笑得如此开怀?”   杨茹忙起身迎他,亲与他净面,笑应道:“再说下月的蹴鞠赛呢。我家几个侄儿可都是好手。”   皇帝见她与有荣焉的样子,不由笑道:“莫非你在家时,还与侄儿们一道蹴鞠不成?”   杨茹连连点头,弯着眉眼得意道:“那是自然的,六郎与七郎的蹴鞠,还是我教的哩。”   皇帝这回是真的吃惊了。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中好手,现如今做了官家,得端着架子,便也鲜少下场,却不料枕边人,还是个高手哩。   “你个小人精,怎么就处处叫人惊喜呢?”皇帝捏着她的鼻尖,笑了两声。这也有女子玩蹴鞠,技法却比不上男子,只能当做赏玩,而她都敢做杨家六郎与七郎的师傅,想来定然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现在是没法踢给官家看了,官家到那日且瞧着我家六郎和七郎,便知妾有多厉害了。”她皱了皱眉鼻子,大眼睛笑弯成月牙儿,拉着他往书房去:“妾给官家作了幅画,官家且瞧上一瞧。”   皇帝见她急着献宝的娇憨样儿,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脸上却是一点都不显,老神在在地由她牵着手。那掌心里的小手儿,滑滑软软的,柔到人心里去。   “这就是你画的?”皇帝瞧着那有四五分功力的画卷,眉毛微微挑起。杨业这样的大老粗,教养子女自然不可能像文臣那样,养出那些个才高八斗、名满京师的才女来,她这般水平,倒是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虽然比不上潘贵妃,但是也好过那些识几个字,只会女戒、女训的了。   杨茹眼珠儿一转,笑呵呵地点头,指着画上那桃花道:“画的可像?”   瞧她那得瑟样,皇帝都不好意思打击她。“也就那样吧。”说着,却是亲自提笔,修改了几处。寥寥几笔,却似画龙点睛,画上那景一下就鲜活了不少。   杨茹见状,顺着杆子就上:“官家也给题首诗呗。”   皇帝心情好,凝思了一会,便下笔道:“人间天上那堪更家山好。微雨过朱颜绿鬓。月明中,对东风。安阳好,落花飞絮,千秋岁。桃李思情,凝望处年年今月,浑不似浮世尘。风流散去,问人间流水,江南早春。”   杨茹只会念,却不懂吟诗赋词,只觉得朗朗上口,便觉不错,拿起那画卷,左看右看,欢声道:“妾需得裱起来,留着当宝哩。”   见她如此欢喜的模样,皇帝也觉这几日因国事而阴霾的心情好上了不少,不由调侃道:“也不知是谁刚才还在说,这画是画给朕的。”   闻言,杨茹只得依依不舍地将那画放下,委屈地拉着他的袖子,讨个商量:“这画便送给官家了,只是官家需得记着,还得与妾新一幅。”   “莫不是朕还要赖你一幅画不成?”皇帝朗声笑道,竟是真的叫常福将那画收了起来:“挂在福宁殿去,朕且日日瞧着哩。”   这话说的,杨茹都快以为自己是他心目中那颗朱砂痣了。展颜一笑,依偎在他怀里,小心眼地戳戳戳:“官家忒小气,还跟妾个小女子抢画儿。”   “这词可是朕题的。”皇帝握住她那不规矩的小手,放到唇边亲了一口,点着那额头教训道:   “朕小气?是谁拈酸吃醋好几日不叫朕碰的?”   说起这个,杨茹只有呵呵傻笑。前几日因为腿伤的缘故,皇后对她好一顿安抚,安抚完了以后便来了一钞大家都是姐妹,雨露均沾是王道’的教育讲话,杨茹暂时不打算得罪皇后,但是皇帝去哪儿也轮不到她管,所以只做不知。   谁料第二天就听到说皇帝翻了陈美人的牌子,第三天便是徐淑媛……第四天,又轮到她了。还是抬上龙床的那种!杨茹哪里高兴,以膝盖上冻伤未愈给推了。谁料接连几天皇帝都翻她的牌子,到最近看着光洁如故的膝盖,杨茹欲哭无泪,这再下去,就真的是欺君之罪了啊!恃宠而骄也得有个度啊!让皇帝知道她嫌弃他那公共黄瓜,会不会被打入冷宫啊?   还没来得及想出合适的借口,皇帝便亲自来了。杨茹胆战心惊地迎了皇帝入门,看到皇帝嘴角那玩味的笑,觉得自己死期不远了。   “爱妃的伤还没好呢?”皇帝看似关心地问,实则目光中早就了然。医女早几日便说淑妃膝盖上的伤无大概了,她倒好,推三阻四,头一回他还不觉得,后几回却是心里有了疑惑。上一次也是如此,翻了牌子,常福回来却道淑妃身子不适。   他亲自去了昭纯宫,却见这妮子脸色红润,之后一番云雨,便也忘了这事。如今想来,她根本就没打算侍寝吧?   ☆、杨家将18   皇帝这种生物,做惯了上位者,便见不得人忤逆。如她这般小心思,哪里逃得过他的眼睛。这妮子每回都是如此,只要他前一晚翻了别的妃嫔的牌子,第二日来她这里,她便十分扭捏,做不得往日那般自在。   这般吃小醋的性儿,却也是这宫里独一份。这宫里的女人,只要见了他去,心里再多不高兴也不敢露出来,只想着把他伺候得舒舒爽爽,好多留他几日。哪像这丫头似的,心里一不高兴,便在那事儿上懈怠他,叫他吃了一半,饿着一半,吊得不上不下的,真真是个不讲理的。   杨茹心中也不自在,被皇帝问到这个问题,心下为难,不知该作何解释,偏偏皇帝又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看的杨茹忐忑难安。   眼看着她抬起一双受惊的眸子看着自己,皇帝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一把将她抱起放在膝头,揶揄道:“莫当朕不知道,你这妮子气量小,见不得她们是吧?”   这话不假,杨茹最见不得的就是潘贵妃了,赶紧把她打发了才好。“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见皇帝没有动怒的意思,杨茹便也放开了去,环着他的脖颈,娇笑道。   “你个小醋坛子,让朕好好收拾收拾你~”   “呀……官家,在书房呢……”努力忽视那双揉捏着她腰部的手,杨茹红着脸躲着。白日宣淫,还是书房,皇帝大叔太开放了!   皇帝原本只是想逗她一逗,谁料被她这小腰儿一扭,还真有些心猿意马,两腿间那物件,便有些不受控制。杨茹感觉到臀下的变化,脸上又羞又臊,大白天的,要是真成了事儿,刘妈妈她们哪里会不知道?且要有内侍记档,这不就弄得整个宫里都知道了?要被皇后关黑名单的!   忙仰头哀求:“官家放过妾。”又轻声在他耳边道:“晚间随官家怎样哩。”   皇帝也知此刻只能吓她一吓,得她如此保证,心中便有些荡漾,若是她肯好好配合,那滋味,啧啧,真是叫人回味无穷,直想把这妮子揉进骨子里去。   “那,今晚便不许拒绝朕……”皇帝勾起嘴角,继而便觉得自己笑得有点不端庄,完全没有一国之君该有的威严,连忙肃了脸,趿拉下嘴角,那变脸的速度,看的杨茹直哼哼。   皇帝这话一出口,杨茹就知道自己今晚该遭殃。按理说这做皇帝的坐拥三宫六院,佳丽三千,不该跟头饿了许久的狼似的啊,怎么到了她这里,他就好似吃不饱似的呢。   一晚上来一回不该就够了吗?一夜七次这种应该只存在于传说,但是一夜两三回的也够让人呛的了。这么不知道养生,等到她到了如狼似虎的年纪,他还能应付的过来吗!真让人着急!   皇帝却不知道眼前这小女子正为他的存粮感到纠结,他正思考着今晚该怎么饱餐一顿。怀里这小妮子,大约是因为自小练武的缘故,软的好似没有骨头。每每缠着他的腰喊‘不要了’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是这世间最伟岸的男子。唯一遗憾的,大约就是这小女子体力忒差了些,到后头便没力气动弹,失了些味道。   在她这儿尝到了销魂滋味,再见那些个便觉有些索然无味,便是翻了牌子,也是草草了事,心中便越发念着她的好。皇帝搂着怀里的娇小人儿,下巴在她前额蹭了蹭,心中道:莫不是真的中了她的毒,不然怎就怎么看她怎么好呢,谁人也比不上她。便是那随意一笑,也叫人觉得窝心。   二人在书房坐了会,便回了偏殿歇觉。杨茹雷打不动,每日下午定是要歇晌一个时辰的,皇帝也知道她这习惯,难得休沐日,便也会陪着她一道。   到了夜间,果如皇帝所言,将她折腾个够呛,最后一次,竟是在水中狠狠地要了她半个时辰,直至水凉,方抱着她回了内殿。一向身体健康的杨茹,第二日起来的时候,竟然是哑了喉咙。   “完蛋了……”杨茹在心里默念,她最怕的就是喝那苦汤药,虽说中医博大精深,但是那药汤也不是一般人能喝下去的。前世习惯了小药丸的杨茹对此是深恶痛绝,是以一向很注意自己的身体,能不生病就不生病。   谁料□愉,第二日竟然会染了风寒。皇帝见状,自然是内疚,忙唤人去传了太医来。因要早朝,他嘱咐了刘妈妈几句,便匆匆去了大庆殿,到了朝堂上,望着底下臣子们争吵不休,心中烦闷愈重。潘仁美近日行事越发乖张,新科取的进士多半是他的学生,外放的官员里,又有多少走的是他的门路……   皇帝微微垂眸,又见一脸正色的杨业,心中稍感安慰。杨业为人正直,并不屈服于权臣之下,这般品性,倒是难得。往常并未注意,只知要小心兵权,如今多次关注,倒也可见杨业忠心可嘉,未必不可托付。   又想起后宫之中,潘贵妃笼络人心的手段一流,连皇后中宫都得给她几分面子,靠的不就是她父亲潘仁美在朝堂上的威风吗?而那叫人放不下心的小人儿,可不就和她那哥哥一样,直来直去的,叫人难堪,偏又舍弃不得?   待下了朝,皇帝因朝事心烦意乱,那成堆的折子有喜有忧,至申时,便携了常福,往昭纯宫去。想到晨间她似是染了风寒,不知太医诊断后,结果如何。至内殿,尚未走近,便听见刘妈妈哄小孩似的声音:“我的乖乖小娘子哟,这药可不能不喝!;良药苦口哩!”   继而又听见锦绣的声音:“娘子喝了这碗药,马上吃一块枣泥糕,如此可好?”“不要不要!打死也不要喝药!”那带了些鼻音的娇滴声儿,可不就是那个叫人无奈又无法的小女子?   又听见刘妈妈好声好气地劝:“娘子,不喝药好不了,这药不苦,真不苦,太医加了甘草哩!”   “刘妈妈,好妈妈,我真不要喝药,自己会好的,不需要喝药!”说到最后一句,明显闷了下去,想是钻进了被褥里了。   皇帝闷笑了一声,哪家娘子似她这般?吃个药也弄出恁大个动静。真真是个小宝儿,还得叫人哄着宠着。进了内殿,挥退了一干人等,只留下刘妈妈与她的两个心腹小丫鬟,皇帝亲自将她从被窝里捞了起来:“朕的话莫非也不听了?这药需得喝了。”   见是皇帝,杨茹顿时萎靡。“官家,妾真的没啥大病,这药汤子实在是苦得很哩,咽不下去。”说着,便用那一双水漉漉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瞅着他,瞧得他差点便心软了去。   硬了心肠,皇帝一手拿着药碗,一手拿着勺子,竟是要亲自喂她。杨茹怯怯地看了那满满的一大碗药,觉得要是用着勺子一勺一勺地舀着来,她一定先苦死了。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般地从皇帝手里接过碗,又可怜巴巴地瞅了皇帝一眼,见没有商量的余地,索性闭着眼直接一口气灌了下去。   奈何灌得太急,她心里又委实怕这苦药,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又‘哇’地一声全吐了出来。皇帝坐得近,还被连累沾了几个星点子。   刘妈妈‘哎哟’一声,连忙让朝霞和锦绣去端水来,又拿着帕子替皇帝擦拭。杨茹看着黑着一张脸的皇帝,心里小人咬着被角,心道这回是把皇帝得罪惨了,没料到皇帝却一言不发,自己起身去换衣,还吩咐了下人,让她们再去抓药重现煎。   杨茹苦着脸,这碗药是定逃不掉的了。她却不知道,自己早就逃过了那致命的一遭。   重华宫里。   潘贵妃倚在贵妃榻上,由心腹宫女敲着腿。   “李太医那里怎么说?”   她自家里带来的大丫鬟玲花轻声道:“刚来报了,李太医亲自煎的药,药渣子也处理了,想来不会被人察觉的。”弯唇笑了笑,她又道:“这样一来,那杨淑妃就再也没有法子和娘娘您争了。那下不了蛋的母鸡,再是得宠,还能翻出天去?”   潘贵妃抿了抿唇,得意一笑:“纵然她生的下来,能和二皇子比吗?”在亲娘眼里,自然自己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好,潘贵妃放眼望去,就觉得自己的儿子是顶好的,连那太子也赶不上她儿子的一根脚趾头。   “哼,那杨淑妃想和我斗,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被人算计着几斤几两的杨茹,此刻正万般无奈地对着一晚哭得掉渣的药。“真要喝吗?”   刘妈妈一脸郑重:“自然是真的。”   杨茹再望一眼锦绣,那丫头连忙拉着朝霞往后退了两步,死活不敢对上主子的目光。   喝就喝。杨茹一咬牙,这回不敢灌得紧,一口一口老实地喝,真真是苦得要掉舌头。“快快快,蜜枣子!”锦绣见自家娘子放下药碗,慌忙往她嘴里塞了一颗早就准备好的蜜枣糕,一脸心有余悸。   ☆、杨家将19   想到自己娘子小时候喝药的凄惨样,锦绣和朝霞尚且心慌慌,一个拍背一个倒水:“娘子可好些了?”   杨茹咽下枣泥糕,又吞了好几口温水,方缓过气来:“官家呢?”   刘妈妈道:“换衣去了,朱兰她们几个伺候着。”   杨茹不喜太多人围着,内殿里便一直只有锦绣和朝霞伺候着,皇帝的事,一般都是刘妈妈管着,所以朱兰、罗秀几个也就管着偏殿的事,清闲是清闲了,却远没有大宫女的威风。   杨茹听刘妈妈这么说,便只有点点头,对她道:“还得麻烦妈妈吩咐一声,准备些酒菜,我得向官家赔罪。”吐了皇帝,哪怕只是一星半点的,那也是罪。杨茹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便吩咐锦绣去看一看:“且去看看官家如何了,若是换好了,便叫人摆晚膳吧。”   锦绣依言退下,不一会儿则是脸色很差地快步走了进来,附耳在杨茹耳边说了几句,杨茹脸上顿时就浮起冷笑。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勾搭,那便要有这个福气做那娘娘!   刘妈妈就站在一边,依稀听到几句,什么‘罗秀与官家……”,心里顿时就咯噔一声,这小蹄子,真是作死啊!娘子都为她们想好了出路,只等着寻个日子就出宫嫁人去,她倒好,想着那虚虚实实的荣华富贵,妄图飞上枝头做凤凰!真是不知死活哩!   刘妈妈也来不及多想,慌忙就跟在自家娘子身后,往那偏殿去。原先是叫朱兰几个一道伺候官家的,怎生就只剩下罗秀一个了?进了偏殿,就见朱兰、素珍几个都跪倒在地,听见脚步声,更是瑟瑟发抖,心里真是恨死了罗秀,若是因为她一个,娘子不肯放她们出宫,那便是结了天大的仇了!不死不休!   “娘子,我只是出去打了个水……并不知……”朱兰跪着稍稍往前移了半步,‘砰砰砰’地磕着头。今日是她与罗秀一起伺候,谁料会发生这样的事?   素珍与萍姑也一个劲地磕头,若是过去,自知要老死宫中便也罢了,可是在给了她们希望以后,再硬生生地掐断,那才是比死了还难受。想到淑妃那脾性,素珍几个心里怕得要死,生怕自己就走上那花瓶的命运。真是恨得咬牙,那罗秀,要死又何必拉着她们?   杨茹顾不得她们,随意挥了挥手,便叫朝霞带着她们下去。她倒是要看看,这有几分姿色的罗秀,脱了衣服可也是娇艳媚色?若不然,怎么换个衣服就滚到一起去了呢?   这哑巴亏吃的可真是恶心人的啊,在自己的地盘上被自己人给钻了空子,这说出去,可不叫那些个想看笑话的笑掉大牙?   往暖阁去,杨茹板着一张脸,平端多了几分肃杀,连刘妈妈都不敢多说一句话。虽说这宫里的女人都算是官家的,可是也分个三六九等。这在淑妃不知道的情况下昭纯宫里宠幸了宫人,说出去就是打淑妃的脸,淑妃能好过才怪呢!刘妈妈心里一边念叨着这些絮絮碎碎的事,一边恨不得把那杀千刀的贱蹄子拉出去打杀了。   一走进暖阁,杨茹便见一窈窕身影跪在那贵妃榻上,衣衫半解,露出那圆润的肩头和墨绿色的肚兜,正嘤嘤地啜泣着,见杨茹进来,胆怯地瑟缩了下,而皇帝便站在窗口,身上的衣服显是匆忙穿上的,连那佩戴都未整理齐全。   见她进来,皇帝脸上有几分尴尬,扯了扯嘴角,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沉默着背着手,望向那窗外。   杨茹咬着牙,强忍着心底的厌恶,努力跟自己说,那人是皇帝,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便没有退路。今天这样的情况不是第一次,更不是最后一次。可是心中还是恶心得想吐,宫中妃嫔,比她早一步进宫,她便自欺欺人,视她们为无物,以为守着自己的昭纯宫便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进了她的昭纯宫,她便尽力地把他当做个平常男人来看,将他外面那些女人忘个一干二净,以为自己这样便能安然度日。只是不知道,在她的昭纯宫也不再干净之后,她是不是就该躲到天上去?   哈哈,到这个时候了,她竟然还想着躲避。多么没用的一个人啊,以为为了杨家什么都可以忍,结果却发现自己也不过尔尔,有怒有喜,她便是这样一个人。当一切的表象都在这一刻揭开残忍的面纱,她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心情便曝露无遗。   恶心,真是恶心。她竟然还想着用自己的身体来讨好这个男人,真是下贱得可以。杨家命运的转折点便是金沙滩一役,大不了到时候她用自己的性命毁了潘仁美获得主帅的机会。   大郎二郎叫人放心,三郎四郎已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又有八贤王赏识,前途明朗。五郎聪慧,来年便可进禁军。至于六郎七郎,只要哥哥们无事,他们便也安全。如此想想,她到底还要执着于什么?   “妾恭喜陛下,喜得美人。”杨茹笑着落下泪来,语气温温婉婉的,许是因为风寒,平常俏皮的声音此时多了丝嘶哑,乍听之下,似乎还带了些真心的雀跃。   皇帝听到她这样说话,心中不知为何,尴尬便化作了怒气,回过头,刚要斥责,便见她一张小脸上带着笑,眼角的泪却顺着面颊无声地落下,那晶莹的泪珠,一滴一滴,像是要人命似的,一下就将他一颗心狠狠地拽紧。“这是作何?”皇帝快走几步到她面前,刚要伸手抚上她的面颊,便见她迅速地后退了两步,仰脸笑道:“还请陛下给罗秀妹妹个名分。”   罗秀年纪比杨茹大了好些,但这宫里讲究个先来后到,又讲究个三六九等,杨茹无论从品级还是时间先后来说,都得称罗秀一声妹妹。   好一个妹妹。倒不知道平常那些个拈酸吃醋莫非都是装出来的?真真是个大方的。皇帝一听这话,脸上的恼怒一闪而过,而跪在榻上的罗秀则是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喜意,怕被人发现,只得把头垂得更低了些。   皇帝回头看那宫人,见她衣衫破落,脸上含羞带怯,一双水眸怯怯地望向他,说不出的多情婉柔,再看那妮子,明明不想笑,却又竭尽全力扯出笑容,那笑中带泪的模样,叫他看到心肝儿疼,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偏又说不出他没做到最后一步。一百步只差一步,他这做皇帝便是真宠幸了一个宫女,也万没有跟自己的妃子解释的道理。   听到杨茹那话,也不知是何心理,偏就应了她:“便册封个贵人吧。”   贵人,听着好听,却是个没品级的,不受宠的贵人,日子还不如宫女好过。皇帝心道,她该看得出,朕对这连脸都记不清的宫人,压根就没放在心里吧?   杨茹却不这么想,以罗秀二十三四的年纪,不过中上姿色,宫人出身,册封个贵人便算得上恩宠了。想是放在心里了,不然的话,皇帝要撂过手去,谁还逼着他册封不成?罗秀便成了这宫里最低级的贵人。虽说得夹紧了尾巴过日子,但是大小是个主子了不是?往后再没人敢对着她呼来喝去,她也再不用因为主子的一句话就得叩头谢恩。   这是罗秀的心病。她原是有一门亲的,只等着她满二十岁出宫便结,谁料前一个主子一句话就叫她留了下来,那个苦等了她十来年的男子便再没有等下去的道理,隔年便娶了亲,叫她心中又恨又痛。最叫她心伤的是,她家中唯有一个老母,也在得知女儿不能出宫后气急交加,一病去了。   家中兄嫂,阖都靠不住。如今要放她出宫,她也没依没靠,既然做奴才要被人欺,那她便要做主子!这女人一旦魔怔了,那便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淑妃心狠哩,往日都不叫她们近官家的身,难得今日得了机会,她哪里能放过?找了借口支了朱兰出去,她便抱住了官家的腰。   这宫里没几个真男人,但是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宫人,该懂的还是懂了。那淑妃一张小脸端秀滋润,便是那男人的功劳!她不愿老死宫里,也不愿意出宫去配个老粗,还叫那没良心的兄嫂得了好处。想那官家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儿,做他的女人,便是祖坟上冒青烟!   若是侥幸得了恩宠,那便是天大的好事,大不了便是一死,老母亲还在地底下等着她去孝顺哩!   这官家都已经脱了她的小衣,男人粗糙的手指毫不怜惜地捏着她那白兔,她原是羞涩地不敢睁眼,又一想官家喜欢淑妃这般大胆的女人,便使劲地叫自己做出个浪样来,却不知为何,官家都脱了袍子,忽的又将她一掀,自个起了身。   当时,罗秀心中便如透了个洞,凉风唰唰的,小脸吓得惨白。叫淑妃知道她勾引官家,料不定就没了小命!想到淑妃那一手软鞭,罗秀更是豁出去了。拼命地抱住官家的腿,小手使劲地往男人两腿间伸。   她恨死了她前一个主子,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的,男人没几个好东西,两腿间那物事舒爽了,便叫他摘星星也高兴。如今要么得了恩宠,要么就是一死。罗秀也没那么多顾忌,扯了那裤子便去亲那活儿。   ☆、杨家将20   粗粗的,棍子一般,难看是难看了些,却也叫人稀罕。   听着官家的粗气,罗秀心中一喜,这便是要成事了,嘴里便吮得更起劲了。却不想这时候锦绣来了,官家一把推开她,头也不回地起身,叫她难堪地想要撞死。   可是她舍不得,她都脱了衣服,又伺候了那物件,便是死也不是清白身了。这一百步里,九十九步都走了过来,没道理最后一步不成的!正想爬起身,与官家成了那事,却不料官家一个眼神,便叫她不敢乱动,只能委屈地跪在榻上,心里烧着高香,只求地底下的老子娘能保佑她,若是成了,她定是要到庙里给他们铸金身的!   想来是爹娘舍不得女儿那么早去陪他们,那淑妃竟然为她请了册封!贵人!便是无品的贵人又如何,那也是主子!是皇帝名正言顺的女人!   罗秀欣喜若狂,叩了头谢了恩,全身都止不住颤抖,皇帝挥手便叫人领了下去。   皇帝看着那小女子纯净而淡漠的笑容,心口有多少话也说不出来,只留下一句“朕还有事”便匆匆离开,也没说将罗秀安排到哪个宫里,杨茹便只能留她在昭纯宫里。   “那贱蹄子,真该活生生打死!”朝霞咬牙切齿,双眼通红,心里恨得不行,叫那贱人得了宠,封了贵人,传了出去,宫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笑话她们家娘子!   锦绣忙掐了她一把,暗声道:“你莫这么大声,便是心里恨,也不该说出来!”那人再该死,也成了主子,朝霞的话要是叫人听到了,又是个错处,不定给娘子惹多大的事。   朝霞抱着锦绣,不敢哭出声。在这宫里,便是哭,也是个罪。朝霞心里为娘子不值,那么妙的一个人儿,如今这么强装无事,撑着病体去给皇后请安,被那些个女人明里嘲笑暗里讽刺,真叫人心疼死了!   却说罗秀的事不到一日便叫人传了个遍,往日那些嫉妒昭纯宫盛宠的妃嫔,一个个都笑弯了腰。叫你嚣张,叫你勾着官家呀,如今你身前的大宫女也和官家勾搭上了,莫不是得了主子真传?   更过分的是,还有好几个这么说的,道朱兰、朝霞颜色好,不定也是杨淑妃给官家准备的呢。这话传到朝霞耳里,真恨不得撕烂说话人的嘴!她们家娘子,那样好的一个人,哪里轮得到她们编排?偏生宫里传得最快的就是风言风语,说是杨淑妃自己染病,便安排了跟前的大宫女伺候官家,不料官家看上了那宫人,杨淑妃偷鸡不成蚀把米咧。   如今,连那低等的宫人望着昭纯宫的方向都是眼含期盼,盼着自己哪日得了杨淑妃的青眼,送到官家身边去哩。   那官家也是,自那日后便再不来昭纯宫,昭纯宫失宠的话便仿佛落了实,往日巴不得上赶着巴结的御膳房也敢看菜下碟,娘子的药都要排到后头去。真真是气死个人!   锦绣哪里不知道这个理,娘子的身子还是不见好,便是别人瞧着她笑得和往常一般,她们自小就伺候她,又哪里看不出不一样来?这心里难受着,哪里好得起来?   又说那罗秀,自住到昭纯宫偏殿,娘子便派了两个小宫人伺候她,她真当自己是根葱了,每日都往正殿与娘子见安,这不是戳人眼窝子嘛!哪个看了心里能好受?   连刘妈妈都心疼娘子,舍了自己的老脸,往御膳房去了几次,为娘子要了些滋补的食材来。锦绣和朝霞过了这遭,算是知道宫里人跟红顶白的真性儿了。她们娘子受宠时,什么都是顶好的,如今呢,那银霜炭换成了劣等的便也罢了,连那膳食也落了不知道多少次第,连煎个药,也得排在人家点心后头!   锦绣与朝霞为自家娘子不值,杨茹却心静如水。男人薄幸,自古如此。以色事人,总归不是长久事。好歹撑到杨家过了金沙滩一役,她便学前朝那李妃,钻进佛堂与青灯为伴。   “刘妈妈,这药不喝便是,难为您连日的跑。”杨茹接过刘妈妈手中药碗,淡淡一笑,便毫不犹豫仰头将那药喝下。   苦也罢,愁也罢,就如那袅袅烟气,不多会便散去了,又怕个甚?人生也是如此,于杨家,她全心全意。上半辈子,得兄嫂庇佑,侄儿相护,下半辈子,她便舍了自己,为他们而活。   若说在此前,她还想着能这般假装什么都不在意地嬉皮笑脸地活着,如今,她便真的只剩下个空壳子了。皇帝若是想要,她便全身心地伺候,皮也好,肉也好,百十年后不也化作了灰,现用来换杨家满门,赚了,她真的赚了。   刘妈妈看着那浅淡的笑,心里酸得好似浸了醋。以后瞧着多像她的妮儿啊,那么鬼精灵的一个丫头,现在就好像被剜了心似的,泥塑的假人一样,虽是笑着,却比哭还叫人难过。   哎,这宫里的女人,唯独一颗真心不可错付。她是官家的奶娘,自是觉得自己奶大的孩子哪里都好。可是作为宫里这么多女人的男人,他却不是个好托付终身的。当日官家将她传唤进宫,叫她去伺候那杨家的娘子,她便知这小娘子在官家心里不一般。   可是即便不一般又如何?这宫里这么多的女人,不说皇后、潘贵妃,便是那低品级连名儿都叫不上来的又不知道有多少呢!官家是大家的官家,这罗秀的事儿不是第一遭,也不会是最后一遭,娘子若是想不开,只怕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娘子莫如此,官家只是一时糊涂,娘子才是官家心头好哩。”刘妈妈放下药碗,拿着蜜枣喂她,眼里闪过一丝怜惜。她的妮儿若是受了这些委屈,她这做娘的该多心疼啊。她家娘子自小没了母亲,可不也叫人心疼?   杨茹仰起脸,浅浅地对着刘妈妈笑了笑,摇了摇头,浑不在意,并不接过那蜜枣,如今好似连那身体也不是她的了,那么怕苦的一个人,如今喝药就好似喝水。其实有什么好怕的呢?连死都不怕,还怕喝药?   刘妈妈擦去眼角的泪,假装高兴地扬声道:“今儿天气好哩,娘子不若出去走走吧?”   杨茹凝视窗外,见那一片绿意,心境似乎也开阔了些,便点点头,还自己选了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自嘲地勾起嘴角,她如今剩的就这一身皮肉了,哪里好不在乎,她还得靠着这点本钱换她杨家安平呢。   “娘子,妾伺候您。”刚走出正殿,那罗秀便举步上前。梳起了发,做贵人打扮,瞧着倒是比穿宫人衣服的时候出挑不少。   这十多天,官家都不曾来过昭纯宫。罗秀一颗心从最初的欣喜到后来的忐忑,再到最后的惊慌。熟料,前几日她身边宫女与她道,叫她小心些,若是有了皇嗣,更要注意,免得淑妃抱了她的孩子去!淑妃至今无孕,不定是怎样呢!   罗秀真的是惊呆了。淑妃承恩半年多,却是至今毫无消息,万一她先了一步得了皇嗣,岂不是就要养在淑妃跟前?   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低分位的贵人根本没有资格自己抚育皇子,那三皇子的生母便是如此,听说一年也见不了亲生儿子两面!即便见面,也是远远的,日后也听不得亲生孩子喊一声娘!一想到这里,罗秀心中便好似被人锤了一拳。淑妃虽说为她求了名分,心里不定是怎么恨她哩,万一儿子落在她手里,岂不是完蛋?   这么想着,罗秀心中更是忐忑,存了心思要好好讨好淑妃,却被她身边的宫人说道了一会。那宫人比她小几岁,长得平凡,与她原先伺候一个主子,罗秀自己就是宫人出身,自然是是防着身边宫人,便选了不打眼的她来伺候。“主子得宠,这淑妃心里能好受?纵是面上好看,心里定然也不喜哩。”   罗秀一想,果真如此。那么这宫里谁还可能有资格抚育自己的孩子却不在乎,还能护着自己的?   潘贵妃!   除了她,罗秀想不出别的人来。潘贵妃自己有儿子,定然不在乎她的那一个。她又贵为贵妃,定有法子保得她和孩子的命。   罗秀越想越觉得如此,她似乎都能看到她怀了皇嗣以后被杨淑妃一鞭子抽出骨肉的场景,心中越怕,胆子便越大。   悄悄进了重华宫,跪倒在潘贵妃面前。潘贵妃倒是对她和颜悦色,又可惜地感叹:“不是我胡说,这杨淑妃啊,恐是真的无子孙缘哩。”她叹息:“我身边有一伺候孕妇多年的妈妈,她一眼就能看出哪些女子好生养,她悄悄与我说啊,这杨淑妃想要得子,怕是不易哩。”   ☆、杨家将21   这话叫罗秀惊恐地瞪大眼珠,忙磕头唤贵妃救命,好似杨茹此刻就要害她性命似的。   潘贵妃偏做无奈状:“这事却是难办,你是昭纯宫出来的,万没有搬到其他宫的道理。”   罗秀只能磕头表衷心:“娘娘救我一命,我定当报答!”   这便是了。潘贵妃矜持一笑,忙拉了她的手唤妹妹:“妹妹不用担心,我定然不能叫她在宫里害人命的。你只要好好地听话,日后你定是有大福的。瞧妹妹这身形,定然是好生养的。”到底是小家子气,眼皮子浅,几句话便拿将住了,日后她在昭纯宫便算有了人,即便不能扳倒那杨淑妃,也可以时不时恶心她。   罗秀听到潘贵妃的话,脸上红了一片。好生养,那放在宫里是个顶好的评价。罗秀身边的宫人扶着自己主子出了重华宫,还一个劲地感叹:“贵妃是好人哩,主子跟着她日后定然大富大贵。”   这罗秀却不知道自己在潘贵妃心中落了个眼皮子浅的评价,潘贵妃也不知道自己画蛇添足,叫罗秀起了不一样的心思。   此时她心中正在想,杨淑妃还没有孕育和无法孕育却是两码事。前者还得防着杨淑妃日后有了自己儿子而亏待她的儿子,后者却不然,若是她真的无法孕育子嗣,那么她的儿子岂不就是杨淑妃的救命稻草?那么一来,她的儿子若是过继到淑妃名下,岂不是跟着她这个位卑的母亲好得多?   皇子日后封了王,是可以接母亲出宫享福的,罗秀心道,这养母和生母,纵然养恩大于生恩,也不能落了她去吧?儿子有了大出息,母子连心,定然不会忘记她这个生了他的人的!   而跟了潘贵妃,顶多跟在她儿子身后捡些零碎的。若是有杨淑妃和她身后杨家撑腰,这结果便完全不一样了!   越想越激动,罗秀便在心中有了计划。这不,一早便守着殿门口,想找机会与杨淑妃说道说道呢!   “娘子,妾蒙主子大恩,铭感五内,还请主子容许妾伺候着!”   杨茹身边就没一个人待见她的,就连原先与她同进同出的朱兰、素珍、萍姑三人都恨她恨得牙痒痒,就因为她这么个贪图富贵的人,害得她们三个成了昭纯宫里被戳脊梁骨的人。娘子虽未说话,她们却也觉得早先那些话都打了水漂,别说是出宫与家人团聚了,只怕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现在刘妈妈防她们就像是防贼似的,连内殿也不叫她们进了。眼看着昭纯宫失宠,甚至还有内侍敢跟她们调笑的,道她们定然是要老死宫里的,还不如与他们做了对食!   这真是杀父仇人般的恨啊。朱兰那日被她哄出了偏殿,叫她爬上了官家的床,心里一直害怕娘子与她算账,胆战心惊了这么久,这罪魁祸首却敢那么招摇地来戳娘子眼窝,怎叫她不恨?   “贵人莫不是忘了自己身份了吧,这做宫人做久了,便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朱兰一改往日大宫人的端庄,竟是出口讽刺。   她们共事那么久,又都是大龄宫女,朱兰一开口便戳了罗秀痛脚。罗秀最恨人说起她以前的身份。宫人怎么了?她现在是官家的贵人!   杨茹不管她们,自顾自领着锦绣朝霞往前走。眼不见心不烦,正是这个理。找了个亭子坐下,见那御花园里繁花似锦,杨茹心中却没有一丝春天来了的喜悦。   也不知道朱兰与罗秀争了多久,两盏茶以后,罗秀才又赶了上来。一来便抢了朝霞的活,忙着给杨茹端茶送水。   “娘子莫不是还生妾的气呢?”罗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并未有明显的厌恶,胆子便大了些。好歹她也是官家亲口册封的贵人,她也不敢拿她怎么办吧?只是不知,这淑妃可知自己身体情况?   在这宫里,不能生儿育女便是断了所有的希望。罗秀甚至有些可怜地看了她一眼。杨茹抬眸,并未接过那茶盏。想来是人上人的生活比较滋润,这二十好几的年纪,放在宫里都算是老的了,她却是愣比过去还好看两分。   “娘子,妾知晓自己的身份,只求您能原谅,妾便是做牛做马都甘愿。”罗秀跪倒在地,见身旁宫人鼓励的眼神,便放开胆子道:“日后妾有所出,都可认娘子做母亲,只求娘子不要再怪罪妾……”   杨茹觉得好笑。莫非给别人养小孩还成了恩赐了?   那罗秀还在自说自话,因跪着磕头,所以也没看着慢慢走近的一抹绛色身影。“娘子大恩,妾愿将自己所出孩子……”这话还未说完,却见一双皂靴出现在眼前,心中愣登一声,忽然就发不出声音了。   而皇帝一眼未瞧跪在地上那人,眼底只看得到那蹲身行礼的人儿。明明那么近,她却又好像隔了老远似的,婉颜浅笑,清瘦了些许的容颜,好像换了个人,叫人心里慌兮兮的。   “爱妃。”皇帝心中莫名地难受,隔了半响才开口,却在说了这两字后,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妾在哩。”她抬眸一笑,秀雅的容颜好似春天里的杜鹃,偏偏又隔了座山似的,只能远远地瞧着,却没法一亲芳泽。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皇帝上前一步,牵着她的手儿,瘦了,真是瘦了。那天他拂袖而去,心中自觉被落了面子,便好些日子都不曾踏足过昭纯宫。伺候十多天里,他几次想要到昭纯宫,却都是踏出了脚步,又生生收了回来。想翻她的牌子,在自己地盘上,似乎底气便足些,谁知她却又因病,连绿头牌都不曾上过。   叫常福向太医打探了,只说是风寒未愈。一想到那日,他也不知是何感觉,好似没脸见她,又好似不该短了自己志气。他是皇帝,想要宠幸谁便宠幸谁,哪里需要看女人的脸色?她这个脾气,在下人面前就敢给他脸色看,不治治以后岂不是要爬到他头上去?   她不服软,便没有他这做皇帝先服软的。一犟便是十多天。连常福那里都关照了,除非淑妃差人来请,否则不许递昭纯宫的消息。谁能料到,那个娇人儿,便真是个这么狠心的,这些日子里,他故意‘病’了一回,皇后、贵妃、贤妃、德妃,连带着那些个淑女、淑媛的,哪个没来问过安?她倒好,一声不吭地待在她的昭纯宫里,除了去福宁宫请安,连个脸都没露!   皇帝心中恼了,这辈子便还没有落得这般下成过。女人如衣服,万不能为了女人误了大事,这是他这么多年的准则,便是宫中那些个女人,宠也就罢了,却绝不会过头。便是心里挠心挠肺地想见她,也强忍着,等着她低头。   谁料这一等便没了个尽头,没见过她这样任性的!那日心里不高兴,说出来不就好了?他难道还能为了个爬床的宫人恼了她不成?还故作大度,事后却如此这般,算个什么事?莫不是要在下人面前装个贤良,特地为那宫人请了分位?   他便这般不值她稀罕?随意就推给了别人?越想越气,皇帝愈发不愿意先低头,奈何心里思念,连日都没了翻牌子的心思,便是翻了牌子,也是应付一下,便叫人抬出去。   今日逛到御花园,老远瞧见她,便再也管不住自己的腿了,这心里眼里就剩下一个她。怎么就瘦了这么多呢。皇帝心里自问,便是得一场风寒,也不该清瘦至此啊。“刘妈妈,这是怎么回事?淑妃怎生瘦了这些许?”   刘妈妈心中竟对自己奶大的官家有了些不满:若非因为他,娘子怎么会消瘦这么多?那些个以为昭纯宫失宠的奴才,一个个眼高于顶,娘子的吃穿用度样样不如过去,加之心中藏了事,病中还能有过去七八分的脸色,已然是不错了!   “回官家的话,娘子这一病便拖沓了许久……”还待说话,便被杨茹按住了手:“妈妈辛苦了,这些日子多亏了妈妈照料,妾尚在病中,恐过了病气,官家还许妾退下。”说着,便轻轻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出,脸上依然是温婉的笑意,落在他眼中,却是再也握不住的恐惧。   在她抽离的那一刻,他复又狠狠捏住那小手,全然不闻她所言的话,道:“淑妃陪朕逛逛。”   杨茹却是抿唇一笑,示意朝霞扶起跪在地上的罗秀:“妾惶恐,若是过了病气与官家,是大罪哩。”她展颜一笑,趁男人看呆的瞬间,抽出手来,将罗秀拉了过来,道:“且劳烦贵人妹妹,好生伺候着官家。”   这便将他推给了别的女人。皇帝心中陡然生起一股怒气,一把拉过罗秀,恨声道:“既然如此,那杨淑妃便赶紧回去吧,莫要过了病气给朕!”还真是不在乎他啊,在她心里,他连一丝分量都   没有啊!   ☆、杨家将22   罗秀垂着头,看不到男人的脸,只听到那句话,心中不由暗喜,官家心里还是有她的。   杨茹温婉笑着,由锦绣扶着,对着罗秀一笑,又对皇帝行礼告退:“妾便退下了。”说着,便毫不留恋地转身。她到底在干吗?考验男人的耐心吗?明明他已经服了软,若是明白人,就该顺着这杆子往下爬。   他是皇帝,谁都该顺着他敬着他,捧着热脸伺候他。她是他那么多个女人中的一个,除了年轻点,长了张还算漂亮的脸,大约也就占了个新鲜劲,等到这股子劲儿一过,她便是那明日黄花,和那千千万万的女人一样,抻着脖子等他难得一日的宠幸,慢慢在这宫里耗尽所有的年华,等到满头白头,望着宫墙外的绿枝,想想自己的人生,也许唯独剩下一声叹息而已。   她该趁着自己还算年轻貌美的时候好好地为自己和杨家打算,留得皇帝一日是一日,绝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一个爬床的宫人,绝了自己的路。可是,她没办法,没办法看着自己唯一能守住的一片净土被人玷污,没有办法想象,在自己的昭纯宫里发生着那样的事,亲眼看到他和别的女人滚在一起。   全当她是任□。她需要冷静,那日便明白自己的做法不对,怎么可以在那么多下人面前与他难堪呢。便是普通男人也要面子,何况是皇帝。只是她管不住自己的心,也管不住自己的行为。气得心里发颤,好不容易才憋出笑意,没让自己当场发难。   事后一想,便也冷静了。只是叫她放下尊严去求他回来,却也做不到。想他心里还是有她的,那便是她最大的筹码。男人和女人嘛,无非就是那点东西,攻心为上,既然他还念着她,她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这段时间,也正好让她静一静。自打进了宫,日子便充满了勾心斗角。趁着所有人都以为她失宠的时候,让她躲在昭纯宫里过几日清静日子,那也是好的。   走出很远,杨茹才站住了脚步,缓缓地回身,看到罗秀依偎在那道绛色身影旁,小鸟依人的模样,万分般配。冷冷地勾起嘴角,杨茹转身前行。那又如何?便是她不要的男人,也轮不到她这个背主之人。   “娘子用不着为那般小人动气。”回了昭纯宫,锦绣倒了茶水递与她,温声劝道。   “若是这般小气,恐怕早就气死了。”杨茹竟是开起了玩笑。见两个丫鬟全都担忧地看着她,心里不由软了些:“我是怎样的人,你们难道还不知道吗?”且把心放宽了,这日子这样也是过,那样也是过,她是绝对不会委屈自己的。这女人啊,有多愁善感的权利,但是一旦哀春伤秋过了,就不该再沉溺其中。想起前世的一句话,像个男人一样去战斗,可不就是这样?软弱不只是女人的特性,坚强也不只是男人的代名词,她杨茹向来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再过几日便是太后千秋,身为四妃之一的她自然是要出席的。她便要那些看热闹的人瞧瞧,杨家的女儿可是真的失了恩宠!   那罗秀以为可以踩着她往上爬,也要看自己够不够这个资格。   “那罗秀身边的宫人,可是查清楚了?”   锦绣贴着她耳边道:“查清楚了,□不离十,是潘贵妃的人。”当日为罗秀安排伺候的人,杨茹撂过手去了,全交给了刘妈妈。事后,是罗秀自己去求了刘妈妈,说那两个宫人与她是旧人,便叫她们过去伺候了。   杨茹真是想笑。那罗秀不会以为自己真的登上枝头成凤凰了吧?有哪个人乐意去伺候原先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主子?那样的对比,只会让她们难堪和嫉妒。罗秀身边两个宫人,早就是潘贵妃的人了。   潘贵妃也没多花多少心思,至多不过花了些钱财,又费了些心思引了她们心中嫉恨,便将她们收拢了去。   杨茹自然不能看着自己眼皮子底下也叫人钻了空子。罗秀这些日子的动静,全都在她的掌握之中。那日罗秀悄悄去了重华宫,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实际早就有人报给了杨茹。   不知潘贵妃与她说了些甚么,她竟然一改平日蛰伏的姿态,开始在她眼前晃动。   这日御花园偶遇后,罗秀没有回来。到了晚间,朝霞便来报,说是罗秀随官家回了延福殿,当夜便侍了寝。说这话的时候,朝霞有些不敢去看咱家娘子的眼睛。那样钟灵俊秀的一个人,官家怎么舍得叫她难过?   杨茹却不如她所想的那般难受,当时见到皇帝与罗秀,她不过是一时接受不了,心中压抑已久的情绪便爆发了出来。虽说在这古代活了十多年,毕竟没忘记前一世的念头,现代哪个女人不会念上一句“一生一世一双人”?她自然也不例外。   可是她也明白,现实是现实,前世是前世。人要是活在幻想中,那就容易成神经病。自怨自艾的那么些日子,她便也调节好了心情,最多不过再半月,她就会想法子将那罗秀弄出昭纯宫去,到时候,她还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他要宠爱多少女人她也管不着,管好自己的心,守好自己的昭纯宫,那便是全部了。   若是他还愿意来,那她便将他当做主子,该怎的伺候就怎的伺候,床上的事,也当是解决了自己的生理需求,两厢情愿,有何不可?   *******   不出三日,罗秀便从无品级的贵人爬到了才人之位,顺势便搬出了昭纯宫偏殿,与其他才人一道住进了西景苑,不知道让宫里多少人眼红嫉恨。   关于昭纯宫杨淑妃的传言也是越演越烈。说杨淑妃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也有,说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也有,更有甚至,传说杨茹无法孕育,便有意让身边的宫人承恩,好诞下皇嗣,过继到自己膝下。   这话传到皇帝耳中的时候,他正散步至莲花厅外。那儿坐落着太湖运来的山石,真石假山,景色秀美,假山边一边是莲花厅,另一边则是蜿蜒长廊。假山遮掩,是以长廊处的众人并未发现站在假山后的皇帝。   在长廊处的正是李修仪,黄顺仪和另几位美人,罗秀也在内。李修仪好不容易才求得潘贵妃为她说情,免了她的禁足。一出宫便听到杨茹失宠的消息,心中真是痛快得恨不得仰天长笑。那杨淑妃如此嚣张,真真是自寻死路!   “那杨淑妃真的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那尖锐又带了几丝扬眉吐气的,便是李修仪了。她前些日子被杨茹落了面子,心里恨上加恨,如今见她如此,心中得意非凡,甚至有种感觉,官家说不定就是为了给她出气才会这样冷落杨淑妃。至于那新近的才人罗秀,哼,此时还不是做低伏小地伺候在她跟前,算的了什么?   “就是说啊,真是笑死人了,那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在这宫里啊,就只能是摆设。”说话的不知道是白美人还是路美人,话里话外都是谄媚,一看便是依附别人而活的。   说起这个话题,在座的几位都捂嘴笑了起来。似乎嘲弄别人的缺点是宫里女人最大的爱好,见高踩低更是她们的本能,像杨茹这样明显被冷落的妃子,更是她们拿来做消遣的好对象。   关于杨淑妃不孕的消息已经暗地里传遍了,虽然没有人敢在明面上说,但是心底都不免看轻了杨茹,纵然再得宠又如何,没有子嗣,便无法在这宫里立足,更何况她如今还被官家厌弃,更是不成气候。   罗秀却忽然怯怯地开口:“几位姐姐莫这么说,叫淑妃娘娘听见了要坏事哩。”这乍听之下是为杨茹说话,暗中却是为她拉足了仇恨值。   果然,听到她这么说,李修仪便炸毛了:“不过是失了宠的妃子,又是个不能生的,怕什么?”   本无意见这群叽叽喳喳的女人,但是听到这话,皇帝原本要抬起的步子忽然就顿住了。什么叫做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她们在说的人,难道是淑妃吗?   正想着,又听到李修仪道:“那杨淑妃不过是落了枝头的野鸡,还真当自己是凤凰,要我说,她如今连那野鸡还不如呢!”   皇帝心中猛地升起一股怒气。这种污水,怎么敢往她身上泼?无缘无故的,不可能传出这样的话来。皇帝心中一转,心里便有了思量。这宫里这般倾轧本就寻常,只是他一向不大过问后宫的事,所以也不怎么在意,如今却不想,他不过十几日没去昭纯宫,这流言就已经这般可怕。   皇帝压下心中愤怒,快步离开。身后的常福胆战心惊地在心里擦了一把汗。这几位姑奶奶哦,竟然敢这么说官家的心头宝。   ☆、杨家将23   这些日子,宫里关于杨淑妃失宠的流言已经传遍了,他身为内侍总管又怎么会不知道。只是官家面前,有些事知道了,也得当做不知道。自作聪明只会死得更快。人人都道淑妃失宠,他却知道,那只是表面而已哩。   官家几日里除了宣了罗才人侍寝了外,平日总是对着延福殿里挂着的那幅画发呆。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楚的,即便是宣了罗才人,那位也只是走个过场哩,被安置在延福殿偏殿,官家的身都摸不到,对着外人还得笑意妍妍的,不然,还不得被外面眼红的女人笑死啊?   却说官家好几日晚间睡不着,便对着墙上那幅画发呆。那幅画是杨淑妃亲画,官家题的词。常福虽然不是真男人了,这男人的想法却还是知道一些的。有哪个男人会对着自己不爱的女人的画发呆的?那是想的急了,只能睹物思人罢了!   官家身强体壮,偏偏在这十几日里宣了两次太医,那是暗地里给杨淑妃伸梯子呢!结果人家根本不稀罕接!官家能如何?除了长吁短叹,竟是一句申斥都没有!   那些个皇后、贤妃、德妃送来的汤汤水水,官家一口都没尝,平日一听到有后妃觐见,两眼就发亮。听到不是淑妃便恹恹,这是为何?这难道还不清楚?   如今李修仪几位,怕是要倒大霉了哟。常福心中一紧又一松,这杨淑妃不孕的流言,又是从哪里来的?天子一怒,怕是要血流成河啊!不过还好,他平日对着杨淑妃还算恭敬,估摸着也牵连不到他。他呀,只要伺候好了主子,那便是天大的事了。常福抬腿,紧忙赶上官家的步子。   回到延福殿,皇帝气得直想掀桌。这宫里,按理说宫人内侍不得随意传口舌,能够在十几天里将杨淑妃失宠的消息传成这般样子,定是有人在后头指使。满宫里能够做到这点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加之竟然还有杨淑妃不孕的消息,这事哪能随便乱传?后宫之事,太医一向是缄口,哪里会像这样漫天乱飞?这是有人想要弄死她哩!   皇帝只觉得自己心口疼得厉害,若不是他放不下面子,哪里会叫她被人欺负成这样?他竟然还想着用那罗才人气她,真真是该死!想到那道清瘦的身影,他便觉得有些喘不上气,多叫人心疼的一个人儿啊,硬是被他折腾成这个样子。   当日还不是他稀罕她,一道圣旨就把她宣进了宫里?若非如此,她此刻定是新婚和睦,与丈夫琴瑟和鸣,无忧无虑,那笑容,定然还是如阳光般灿烂。   可是一想到她会成为别人的妻,会为别人生儿育女,他就嫉妒,嫉妒得不行,做了这么多年皇帝,还没有过这样的心情,顺风顺水太久了,一遇到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便好似心里落了道坎,怎么也过不去了。   “常福,昭纯宫这些日子,情况如何?”好多天了,皇帝特意不去听关于昭纯宫的事,怕自己一时忍不住便往那去。却不料,在他两耳不闻后宫事的时候,他心里那个人,差点就被流言蜚语活生生给埋了。   常福口中一苦,头垂得更低了些,飞快地斟酌着回话:“淑妃娘娘这些日子,因风寒未愈,久未出宫,只那日在御花园散了散心,平日便只在宫里休养。”所以,具体如何,还得官家您亲自去瞧一瞧了。   “哼,马上给朕吩咐下去,叫宫正严厉查明近日宫中不实留言,严惩不贷!”话是如此说,皇帝心中却不敢大意。这背后有人敢用淑妃不孕的流言做筏子,定然不是毫无根据。   莫非……   皇帝连忙挥散心中所想,止住了自己即刻去见她的冲动,命常福宣了近些日子为淑妃诊治的太医来。   “回官家的话,王太医、陈太医都已经到了,李太医已在十日前告老还乡。”常福说完这些,便安静地垂首站在一旁,尽职尽责地做好布景。   王太医是太医院院正,听到官家传唤,以为他又是和前两次那样‘稍感不适’,谁料进了延福殿,却觉气氛异常沉闷,心中便是一紧。   这做太医啊,那便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一个不小心就小命不保。这宫里哪一个不是主子啊,哪一个说话他们都得听啊。但是心里得牢记一个理,那便是这后宫还是官家的后宫,该怎么做,得听官家的哩!   “杨淑妃的病,是你们两个负责?”皇帝有些颓然地撑着额头,心中烦闷,等会要以什么样的理由去看她?她是不是还会像前一次那样,冷淡得让他心疼?   对啊,还是心疼啊。她那么心狠,把他推给别的女人,可是他气一过,满心满意的反倒是疼惜。疼她这直来直去的脾气,气起来便不讲个后果,把他这个皇帝当做寻常男人来看,最后害的还不是她自己?   早些那些小醋,他当做情趣,这回闹得狠了,他便想要冷着她,叫她想明白自己的身份。可是下一刻,他又后悔了,若是她也和宫里其他女人一般,知情知趣,什么都要以他的眼色行事,那还有什么不一样?   他爱的,不就是她那不作伪的性子吗!   想到那日她决然转身,皇帝心里就火燎似的,她那是在乎他呢,在乎他才会如此生气,气他在她的昭纯宫宠幸了她的宫女,污了她那一片净土哩。   对啊,要不是如此,她怎么会从不乐意去延福殿侍寝呢?那张龙床,是多少女人梦想着爬上去的,唯独她不在乎,还当个脏东西似的,连碰都不要碰,宁可触怒了他,也不打算妥协。那是把他当做她的男人,舍不得跟别人分享,却又不得不这么做,只能强装着欢颜,守着她那昭纯宫啊!   这么个可人疼的小人儿,他怎么早些没想明白呢?他要是不护着她,她这么个脾气,可该怎么办哟!   “回官家的话,淑妃娘娘的病确是我二人负责。”王太医答道,心中直觉哪里不对,便连忙加了一句:“告老还乡的李太医最先为淑妃诊治,后才是我二人接手。”   “哦?”皇帝冷声道,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结论。定是那李太医传出的消息。倒叫他溜得快,哼!   他心中同样有些不安,这李太医若只是传了流言倒也罢了,只怕早有人先下手为强!一想到她被后宫阴私所害,皇帝心中便自责不已,若非他一己之私,她哪里用得着面对这些腌臜事?她那样俏皮的一个人儿,他和她的孩子,该是多么活泼可爱啊,若是……   不敢往下想,皇帝沉声道:“淑妃的身体,有何问题?”   听见皇帝问话,王太医和陈太医心中都颇为不安,这宫里的消息他们不敢打听,但是时常在宫里行走,哪里能一点都不知道。这淑妃失宠并身子不孕的消息早就飞满天了,他们为淑妃诊治的时候,也暗暗留了心,却除了染了风寒,其余一丝问题也没有,身子还比那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好上一些。   “回官家的话,娘子偶感风寒,稍有郁结,其余,并无大碍。”这做太医的,也都是人精,听官家的话,哪里会不知道他的意思。问淑妃病情是假,想要知道淑妃是否不孕才是真!   王太医和陈太医都是满头大汗,心中呜呼哀哉,这不定,小命就该交代在这里了啊!   “既如此,为何淑妃的病情一直不见好?”   “这……”王太医额头的汗滴滴答,这淑妃娘娘的病,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若是急于求宠,那便巴不得早点得一声‘好’字,早早将那绿头牌呈上去。可若是无心于此,她便能时常拖着,那灌下去多少药,也不见得好得起来啊。   “哼。”皇帝一见他那腿软的模样,懒得再问,挥手让他们下去。王太医和陈太医好似逃过一劫,忙不迭谢恩告退。   “让人去查李太医的行踪。”皇帝眼中闪过暗光,真当他是个睁眼瞎了,这朝堂的事他管得,这后宫的事,便以为他不会管了?   常福得命,立马躬身称是,心中抹了一把汗,这官家,是真火了啊。天子一怒,多少人得遭殃啊。   命人去查这些事后,皇帝便无力地撑着额头。她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像过去那样歇着午觉?皇帝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满朝的事都没让他头疼,这一个女人就搅和得他心烦意乱。大概是在乎才会如此吧,过去这么多年,他何尝这样过?没有遇见那个人之前,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像个平头小子似的为一个女人忐忑不安。   “摆驾昭纯宫。”皇帝对着窗户站了一会,看那日后快落,终是决定去看看她。临了,又改口道:“不要惊动了别人。”那便是要悄悄地去了。   杨家将24   想来也是,若是翻了绿头牌,她还是会以病推脱的吧。她那样小气的一个人,顶看不上那张龙床。大张旗鼓地去,若是她还是以病体为由,他也只能离开。罢了罢了,就当是微服私访了一回吧。   听到皇帝到来的消息,杨茹先是诧异了下,继而浅浅地勾了勾嘴角。见那道藏青色身影走近,她从佛像前缓缓起身,素色的衣裙衬得那张小脸愈发淡然,规规矩矩地对着他行礼,半道上就被他一把拦住:“爱妃,莫多礼了。”   瘦了,瘦了这么多,那丁点肉,也都消了去。“病好点了没?”皇帝温声道。刘妈妈和常福立马带着殿内站着的人撤下,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就说嘛,官家哪能那样心狠,往日那般恩爱,怎么能说不理了就不理了?锦绣喜滋滋的,立马就吩咐人去备晚膳,她还特地留了个心眼,没说官家今晚也在昭纯宫用膳,便叫官家亲眼看看娘子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叫那帮子跟红顶白的尝尝自己种的恶果!   “好多了,叫官家担心了。”杨茹垂下眼眸,好似没在意到自己的手被他牢牢地握着。皇帝见她没有像那日那般决然抽手,心中安定了不少,拉着她坐下,细细打量。那柳叶眉儿还是那般秀气,只是那唇儿不如过去红润,瞧着有几丝病弱,叫他忍不住怜惜。   “朕待会便叫人送些参儿来,好好补补。”皇帝摩挲着那纤细的手腕,见着面前垂眸静坐的人,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忍不住怀念那些日子。她俏皮又娇气,总不爱规规矩矩地坐着,见没人便喜欢坐他腿上,有时还大胆到揪着他的胡子玩,见他似动了气,便腆着脸儿凑过来亲他,恁是多大的气也没了。   “朕知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山不过来,那便自己过去。皇帝轻轻拉了一把,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厚着脸皮去亲她:“朕的小乖乖,莫动气了,你若是气不过,抽朕一鞭子如何?”这话却是说笑了,胆敢伤了龙体,杨茹便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砍的。   皇帝心里真是懊悔死,当日怎么就一时糊涂,叫那宫人现了眼。做皇帝这么多年,宫人投怀送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一向不是委屈自己的人,虽说于女色上不是很乐衷,但是也不太会委屈自己。偶尔也会宠幸宫人,次数却不多。那日的宫人却是够大胆,他才一愣,便叫她剥了衣服。   说他全无意识也是假的,只是没见过浪成这样的,一来便伺候他的小兄弟,心里未免藏了想尝个鲜的心思,只是后来一想这儿是昭纯宫,心思便淡了去,却不料还是叫那小人儿看了个正着。   这一想到那日她边笑边流泪的模样,皇帝便觉得自己做了孽。那么爱笑的一个人儿,如今却只会垂眸浅笑,一举一动都好似刻了模子似的,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却也叫人看得心里凉飕飕的。   “官家说笑了,妾惶恐。”杨茹抿了唇,依旧没抬眼。这男人啊,就是这样,稀罕你的时候,什么样的甜言蜜语都说得出来,等到厌了倦了,那便还比不上路边一棵草。   “茹儿,你莫这样对朕。”皇帝心里一抽一抽的,一手握了她的小手,一手像过去那样去捏她的脸颊,却被她闪身避过:“官家,这不合规矩。”   规矩,又是规矩!皇帝心中火气一闪而过,等到看到她这凉凉的微笑,心又好像坠入深涯似的,握不住也捞不起,荒凉凉得就好似冷滩似的,见不到一丝阳光。   “妾病体未愈,恐……”   “够了!”皇帝一把推开她,怒气冲冲地站起身,“又恐过了病气与朕是吗?”心里有千言万语想与她说,可是一对上那凉薄的笑,便什么话都说不出了。她就是他前世的冤家,这样来折磨他。他该弃了这不识好歹的女子的,做皇帝的,要多少女人没有?像皇兄,当年多宠爱那花蕊夫人,转而不就去宠幸那宋夫人了?   他该那样的,天下有多少女人等着他来幸,可是,舍不得啊!光十几日不见她,心里就空落落的一块,若是以后都见不着她,他连想都没敢想!   “官家,妾真的……”早在他起身的时候她便跪下,这会儿听他这么说,忙小心翼翼地回道,小脸一白,咳嗽声不断。   那般做低伏小的作态,叫他看了就气。病了是吗?病了就不能侍寝了是吗?他偏不叫她如意!一把将那跪在地上的人儿拉起,打横抱着就往内殿去。   “官家,不可!”怀里的人死命挣扎,皇帝却似铁了心似的,一把将她扔在榻上,见她惊恐地瞪大一双眼睛,心里的怒气便超过了理智,一下压住她两条挣扎的腿就去扯那腰带。   如今连让他碰都不肯了?这个女人,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想着刚进来的时候,她竟是跪在佛像前,莫不是以后都打了陪伴青灯古佛的心思?   “你是朕的女人,朕碰你天经地义!”   杨茹从没见过男人如此逞凶的模样,纵然一开始存了佯装的心思,如今也是真的怕了。她是练过武,却不能和皇帝动手,何况男女力气相差实在太大,皇帝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高低立显,一下就叫他剥了个干净。   “不可以……不可以……”一点前戏也无,他就那样进入了她,痛得她皱紧了眉,却死咬着不肯发声。   “病气!朕还怕这些?”皇帝一下一下地亲着她的唇,压抑着怒火的声音里带了不可察觉的祈求。就连这样她都不拿正眼瞧他,这个女人到底是有多狠心!   “……”她却是一声不吭,在他一下一下的动作下,眼泪却是一点一点地淌下。矫情也好,后悔也罢,她选的路,就没有往回走的道路。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日了,这鲜花般的身体,在他还没有厌倦前,是逃不了那些的。   杨家,杨家。心里默念着,唯有如此,她才敢保证自己不会当场崩溃。   “朕的宝贝,朕的小宝儿,不要这样对朕……”皇帝亲着她脸颊上的泪珠,心里也好似这般咸苦,她竟是连哭都不敢出声,这叫他怎么如何是好!   “不要这样对我!我不要……”哑着喉咙,那红着眼眶的小女子终是有了别的反应,拿着那柔软的粉拳,一下一下捶着他。   捶得好!捶得好!皇帝心里甚至想要这样大喊。   “莫气了,是朕不是,朕不好,朕再也不这样对你了……”低声下气地哄着她,皇帝吻着那双红肿的眼,也顾得上焚身的□,只紧紧地抱着她,却不敢有一丝动作。   杨茹哭累了,便沉沉地睡去。皇帝却不敢合眼,贪婪地看着怀里那张秀雅的小脸,心里终于有了落在实地的满足感。   立在外间伺候的常福却不敢有一丝的松懈。这天色未暗,晚膳未用,官家又是微服而来……这是该记档呢还是不记档?   “来人,备水。”皇帝换了个姿势,让怀里的人睡得更安稳些,心中记起她爱净的习惯,便忙低声吩咐人去准备。   常福忙让一边的小内侍去准备,隔了一会才敢出声发问:“官家,可是沐浴后摆膳?”   皇帝看了那张消瘦了不少的小脸,应了一声:“摆吧。”该给她好好补补,连这身上都掉了好些肉,也不知道她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抱着昏睡的人洗浴后,皇帝便叫人把晚膳摆到内殿来。轻轻将她吻醒,皇帝轻笑着抱着她坐到桌前,却也不放下她,就这么抱着,打算亲自喂她。可是一看到桌上那些膳食,皇帝刚才还笑得温柔的脸却一下沉了下来。这两菜一汤,还都是素的,他要是没记错,以淑妃的地位,两盏四盘是该得的,这就算是小小才人,怕也不至于这点份例。   “这御膳房便是如此做事的?”皇帝沉着脸问道。   锦绣上前,福身道:“回官家的话,这十日,娘子便是这般过的。”那御膳房里多的是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见娘子失宠,加之有心人在暗中吩咐,连煎药都得排在后头去,更不要说克扣膳食这些事了。   皇帝‘哼’了一声,斜眼看着常福:“这宫里的事,不需要朕亲自过问了吧?”   常福冷汗湿透了后背,忙躬身道:“小的马上就去查,给淑妃娘娘一个交代!”   锦绣见状,忙添了一句:“还得麻烦公公替我家娘子说一句,这煎药的事迟不得,比那些个点心啊蛋羹的可紧要了去。”   皇帝立即皱紧了眉,也懒得等结果,直接道:“给昭纯宫派个小厨房,该怎么弄就怎么弄。”   常福觉得今儿事儿背,心里对御膳房那些人恨得牙痒痒,叫这群人没眼色,才多少日就敢对淑妃娘娘不敬!也不怕人家复宠以后跟他们算账!   杨家将25   杨茹却没怎么用心听这些,安静地倚在他怀里,又有些睡意。皇帝见她微张着小嘴倒头睡去的可爱模样,脸上的神色终是缓和了些,挥手道:“赶紧叫人去准备,不要饿着淑妃了。”   锦绣见皇帝对自家娘子稀罕得不行的模样,心里满意了,脸上带笑地退下。常福也看得出情况不太对,暗落落地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慢慢地退到外殿。   皇帝抱着她又是亲了个遍,见她不耐地睁开眼也不气,反倒是喜滋滋的,心道还是这样可人疼,该笑便笑,该哭便哭,该娇娇的时候便娇娇,叫他疼到心眼里去。   “小宝儿,朕再不叫你受委屈了,万不可再这样和朕置气了。”   杨茹见他眼中闪亮,并未见一丝恼怒,方才信了这个男人是真的放低了姿态在哄她。原本在她心里,这古代男人,又是做皇帝的,定然是受不了这个气的,到时候免不得她想个法子再笼络了他来,却不想他自己便忍不住了,宝贝乖乖地叫了一通,虽是气势汹汹地要了她一回,后头却是只抱着她,没敢再动。   本想着等到宫里的流言散去些再行动的,却不想有了这么个意外。不知是谁传了她不孕的传言,杨茹刚得知的时候便不由在心里骂一声娘,这宫里的女人,若是生不了孩子,和废人有何区别?这么恶毒的法子,也让她见识了这宫里女人真正的水平。   相比于此前的小打小闹,这一回却是伤筋动骨的,加上又发生了罗秀的事,杨茹便思量着低调一段时间,不是说高调死得快吗?杨茹便打算等到查出事情原委后再有所行动,如此才好确保自己安全,否则,连她自己都赔进去了,还怎么护得杨家?   却不料皇帝是个不以常理出牌的,才闭门了十几日,他便来了,一来便是这么大的动静,只怕明日宫里都知道她与皇帝欢度一日的消息了。既如此,那么她若是再与皇帝冷着,便真的是傻子了。   一下一下捋着他的手指头,杨茹垂着脑袋,佯作刚睡醒的迷糊样。“妾委屈……”她咬唇,忽的抬头道。   “是是是!”皇帝大喜,见她愿意说出心里话,自然是乐得不行,守得云开见月明,说的大抵就是如此了。“朕叫茹儿委屈了,都是朕的不是。”   见她咬着那红唇,水汪汪的大眼睛怯怯地瞧着他,皇帝没灭下去的火又一点一点地燃起来:“朕的宝儿,朕这辈子都栽在你的手里了!”皇帝长叹一声,心里却是没有一丝遗憾。只要她不作践自己,那么他就心里就安了。那佛像,真真是叫人看了心冷,待会马上就叫人撤了!   “官家,您欺负茹儿……”杨茹顺势窝在他肩头,垂下眸子,眼角的泪打湿他的前襟。   “是,都是朕不对,朕欺负了小宝儿,朕认罚!”皇帝见她咬着唇诉委屈的模样,心里爱得不行,这样多好啊,不乐意了就跟他闹,那也比日日夜夜不理他来得好!   杨茹抽噎了一声,心里哂然,这男人啊,哪怕是皇帝,说起甜言蜜语来都是毫不含糊的。得是对着多少女人才能练出如今的水平啊?倒是便宜了她,拣了个现成。   “妾不乐意这昭纯宫里除了妾还有官家别的女人。”逮着机会,不为自己争取些权利才是傻子。最起码得把底线摆出来。不然有了一遭还有第二遭,她可不想活生生恶心死。   “这是自然的。”皇帝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不由有些尴尬,他没好意思说他至今也没宠幸那罗才人。打心眼里,他是厌了那个女人,一时情迷也没能叫他污了心,若非她,他的小宝儿能遭那么大的罪?   且这女人心大着呢,背主,光这一条罪名就够她死的。细想了下,关于昭纯宫的流言正是在她进位后流传开的,无论如何都与她脱不了干系。   不要以为模仿主子就真的能成主子了。她便是装得再像,床上再浪,那也是赝品。他的小宝儿那样爱娇的一个人,哪里是别人可以比的?   如今想到罗秀,皇帝都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他竟然那时候受到了迷惑,没当场将那荡女踢开去。这么一想,皇帝眼中不由一暗。   只是如今却不好动作。他封了她名分,忽的又将她撸了下来,不定叫人有什么不好的联想,万一又牵连到昭纯宫,那才是不好。   何况太后千秋已近,宫里不便有血光,且等过了这段时间,他定要让她和她背后那人好看!   不日便是太后千秋,宫中热闹非凡,皇后不愧安居中宫多年,做事有条不紊,处处安排妥帖,任谁也挑不出个错来。   杨茹这几日称病闭门不见客,但是没人敢忘记她这忽而复宠的‘宠妃’。这一个月来,宫里女人的心思真是跌宕起伏,原以为这杨淑妃已经没了翻身的机会,谁料一夜之间,她又活生生地站了起来,而且比之过去,圣宠有过之而无不及。   宫里打罚了一大批宫人内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些个都是与昭纯宫有怨的,不定是在哪里克扣了昭纯宫的份例,叫官家给逮着了呗!   李修仪几个,更是直接就被申斥,看官家那意思,虽说没有打入冷宫,却与打入冷宫无异了!一时之间,无人敢与昭纯宫对上,连潘贵妃都消停了许久,不再面对面地与她斗气。   而皇帝着手叫人去查的事情,很快也有了眉目。那李太医根本就不是告老还乡,反倒是一家惨死。能够做到这般的,后宫之中没几个人可以。皇帝心中自然有了计较。   重华宫……这般目无王法,莫非她真的以为这天下是她潘家的不成?   心中暗火四起,又想到朝中潘仁美隐约有了百官之首的架势,皇帝眉头皱的越发紧了。这朝堂之上讲究一个制衡,文官与武官相互压制,他这皇位坐得才稳。而如今,不少武将都成了潘仁美麾下,几乎一面倒的形势于他看来,万分不妙。   虽说八贤王手握先帝所赐金简,上打昏君,下打奸臣,他的身边还有那么一批孤臣清流,但是力量弱小,实不堪压制潘仁美。皇帝心中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他能想到的,竟然只有杨业一人。   想着杨业,便不可抑制地想到他那妹妹。该说一句真不愧是武将养出来的女儿吗?那小性子使出来,叫人一点法子都没有。但是他宁可她与他闹的,那也好过一句不吭,把那规矩牢牢地横在他面前,让他气不得,恨不得。   “太后千秋宴,准备得如何了?”福宁宫里,皇帝和善地与太子说了会话,便叫他下去,自与皇后说起太后寿辰的事。掩下心中的失望,皇帝尽量不去想那过于柔弱的太子。皇后到底是小家子出身,眼里只这一个儿子,自小就顺着他,他又没有年龄相仿的兄弟,不免将他养得太过娇惯了些。如今太子已经十八,太子妃的人选已经有了,只是他还没定下,毕竟事关国本,不敢轻而易举。   皇后心中不免焦急,这次太后千秋便卯足了劲要露个好,好叫官家记起她的好,给她儿子指个好人家。她就是吃亏在家世太低上,不然,哪里会叫潘贵妃得意那么久?这回,就是拼着老命,她也得给儿子拉个高位的妻家。   “官家放心,臣妾都已安排妥当了,定让娘娘(太后)满意的。”皇后温婉一笑,她姿容只能算得上端庄,并不如潘贵妃或是杨茹那般艳丽,但是多年来稳坐中宫,自有一股亲和之气。皇帝对这皇后,满意也就满意在这。   她知道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识时务者为俊杰,身为依附于他的女人,就该明白自己的身份,这荣华富贵,天大的尊荣都是他给的,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都该清楚。   “那就好。”皇帝抿了口茶,不知为何皱了皱眉:“朕瞧着昭纯宫的茶叶都是去年的陈茶,皇后若是记得,叫人给换了吧。”   皇后脸上的笑容一僵,这没天理了,前半月还打入冷宫的架势,这不出半月,又宠上了?连那茶叶都细细关照,这是放在心底里了啊!若是叫她生了儿子,那还不是比那潘贵妃还叫人忌惮?这是在警告她呢,若是昭纯宫受一点委屈,都得算在她的头上!   忍着心里嫉妒,皇后转而又想到那个关于杨淑妃不孕的消息,心中稍安,脸上扬起宽厚的笑,吩咐身边贴身宫女道:“快将今年新上供的毛尖送去昭纯宫。”弯了弯嘴,她又看向皇帝,自责道:“看臣妾这记性,这些日子忙着太后千秋,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忘记了。”一句话就解释清楚了,她可不是故意克扣昭纯宫的份例。   杨家将26   皇帝闻言,自然不好跟她计较这些小事,嘴角含笑宽慰道:“阿英你做得很好,把后宫交给你朕才放心。”阿英是皇后的小名,成婚多年,只有叫他十分满意的时候他才会这么唤她。   皇后一垂眼,掩下眼中酸涩,扬眉笑道:“都是臣妾分内事。”只有为了他别的女人,他才会满意她。这个皇后,做的真是委屈。   “只是千秋宴那日,事情繁杂,恐阿英你忙不过来。”皇帝这般说着,皇后心里一疙瘩,果然听到他继续道:“既然如此,就让潘贵妃共同主事吧。”   皇后嘴角淡淡的笑意差点也挂不住。这与打她的脸有何区别?一个杨淑妃,一个潘贵妃,都是他心里的好,唯独她这个正妻,便是他心里一根草。   “恩,那朕先走了,还有些事要处理。”看着皇后眼角的细纹,皇帝心中有些愧疚,只是也仅仅是愧疚而已。作为皇后,她得到她该得的一切,那么她便该做好她需要做好的一切。她也该明白,若是没有做好,会有什么后果。   看着皇帝起身,皇后心中一冷,如今是留在她这边过夜都不愿了?她倒是不在意他留宿哪里,只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她也需要保持皇后的尊荣。   “官家成日操劳,不若今日便歇一歇吧。”皇后柔柔一笑,心中却苦涩,人家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到她这里,就成了物是人非事事休。   皇帝没应声,只宽慰地抚了抚她的手背,道:“皇后辛苦了,朕确实还有些政事要处理,朕改日再来看你。”   呵呵,又变成皇后了。皇后看着男人毫不留恋地离去的背影,嘴角凉凉地勾起弧度,心中的苦与悲,无人可说。比貌美,她不如那些个莺莺燕燕,比年轻,她更是输了一大截,如今,她剩下的就是身为中宫的这份尊荣和她的儿子了,而这些,她和儿子的未来,还都是靠这个男人给的。她所能做的,就是顺着他,敬着他。一旦有所不对,他便会立即用行动告诉她,他可以随时收回他给予的一切。就好像这次,他可以让潘贵妃与她一道主事,到时候宫里宫外都会知道,潘贵妃如何得圣宠,而她这个皇后,如何只剩下那丁点的面皮。   皇帝走出福宁宫,转身便回了延福殿。敬事房的太监按时端来绿头牌,皇帝连瞧也没瞧一眼,摇了摇头就让他们退下。   常福心中有数,轻轻摆了摆手叫一脸疑惑的小内侍退下,自己安静地站在伺候在一旁。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天色已暗,皇帝终于起身,却是往重华宫方向走。   潘贵妃听到皇帝到来的通报声,心中一喜,慌忙问身边的宫人,自己打扮可是得宜。她的心腹宫人银翘眯着眼睛夸赞:“娘子如此甚好,官家见了定然欢喜。”   潘贵妃心中有些得意,她未嫁前自诩京城第一美女,虽然如今生了孩子,依旧貌美。说起孩子,她又连忙叫人去抱了二皇子来。这杨茹再是年轻漂亮,也有一样比不上她--杨茹这辈子都是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见皇帝进殿,潘贵妃连忙迎了上去。“官家。”她盈盈一拜,身姿窈窕,确实看不出是生过孩子的人。   奶娘抱着二皇子进来,三岁的孩子正是虎头虎脑的时候,皇帝见了儿子,心中也软了些。只是想到他母亲做的那些事,那片柔软又慢慢消失。   最毒不过妇人心。这句话,他原先不当回事,如今却发现,此话不假。或明或暗,阴谋阳谋,这些女人,一个个都够狠够毒,平日一个个娇娇弱弱,暗地里却下得了如此狠手。毁了一个女人做母亲的权利,光是想想就叫人冷然。   如今想想,他子嗣单薄,如今只三子,是否和这后宫的女人有关?这么一想,又叫人心神俱裂。   “爱妃免礼。”皇帝微微一笑,伸手去逗二皇子:“皇儿今日可乖巧?”   潘贵妃连忙去拉儿子的小手,浅笑着叫他喊人:“乖乖,快喊父皇啊。父皇,啊。”   二皇子奶声奶气地跟了一声:“父皇~”   皇帝哈哈大笑:“乖儿子!”多可爱的孩子啊,不知道世间黑暗,纯洁如斯。望着潘贵妃满足的娇艳笑靥,皇帝心下却恍然,他的小宝儿,差点就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他和她,差点就没有机会拥有他们的孩子。   逗弄了一会孩子,皇帝携着潘贵妃进了内殿。“爱妃,近日过得如何?”皇帝抿了口茶,随意问道。   潘贵妃亲自为他添茶,端起茶壶的左手还有些红。婉约一笑,她轻轻倒茶,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好似一幅仕女画,美不胜收。美目盈盈,含情脉脉:“有官家的挂念,妾自然事事都好。”顿了顿,她又道:“二皇子也时时刻刻念叨着父皇呢。”   “爱妃把皇儿教的很好。”皇帝微抿唇,若有所思道:“近日朝堂上,诸事都得倚靠潘丞相。你们潘家,为了大宋江山真是殚精竭力了。”   潘贵妃羞涩一笑,眼中得色一闪而过:“父亲对官家自然是忠心耿耿的,父亲为了朝廷尽忠职守,那是他应该做的。”有父亲站在她身后,杨茹算的了什么?父亲早已为她扫清了障碍,如今的杨淑妃,一点威胁也没有。没有孩子的宫妃,等到她失宠那日,便是绝望的一日。   “太后寿宴将至,皇后心有余力不足,朕已经与皇后说了,叫你一道与她主事。”   潘贵妃一听,心里狂喜,执掌凤印,是她盼了多久的事。如今虽然不是执掌凤印,却是可以行使皇后才能行使的权利,这已然是天大的恩宠。   “妾定然不辜负官家所托,竭尽全力辅助皇后娘娘。”竭力忍住面上的欣喜,潘贵妃露出矜持而得体的笑意。万不能叫人看出自己心中的欲望,那是父亲自小对她的教育。   “既然如此,爱妃便早些休息。”说完这话,皇帝便站起身。潘贵妃一时之间没能忍住脸上的错愕,都这么晚了,官家还要去哪里吗?   皇帝并不需要解释自己的行为,他今天来重华宫的主要目的便是说这件事,以及,看一下二皇子。   而另一头,昭纯宫在得知官家往重华宫去后,早早地就闭了宫门。杨茹洗漱后便歪靠在榻上,灯下看书做针线都太费眼睛,她便只乖乖躺着养神,哪怕暂时睡不着,过一会便也迷糊了。不料,还不等她有些许睡意,常福叫门的声音便响起。   昭纯宫自然是一番鸡飞狗跳。   杨茹不是很明白,这人先是出了福宁宫又是去了延福殿,还往重华宫去了一遭,怎么最后还是来了她这落了锁的昭纯宫?“官家,可是要备水沐浴?”杨茹自然没有傻到问出心里疑惑,只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该怎么伺候便怎么伺候。   皇帝看着她脸上与往常无异的表情,无奈地牵着她往里走。“今儿做了些什么?”为了她,他今天算是累了个够呛,结果这小妮子一点别的表示也没有?   “抄了几段《金刚经》。”杨茹浅笑着答道,不料皇帝一听这回答,脸立马黑了一半。“抄那作甚?”皇帝没办法忽视自己心里的不适,那一日的情景像是刻在他脑海里似的,淡漠的女子直直地跪在佛像前,脸上的表情无牵无挂,好似随时都可以羽化而登仙。这般无把握的感觉,叫他心里难安。   杨茹愕然地看了他一眼:“太后千岁将近,抄几本佛经为太后祈福,当做是小辈的孝心。”   原来如此。皇帝心中大松了一口气,面上不由浮出满意的微笑:“你倒是个有孝心的。”太后毕竟是他生母,能得太后喜欢,那也是好的。   “官家谬赞了。”杨茹有些心虚,这也要夸上一夸?她瞧着,这宫里的女人哪个不在为太后祈福啊?只是人家善女红,善书画,她唯独写的字还算拿得出手,这才没有创意地抄起了经书而已。   “朕说是便是。”皇帝弯着嘴唇,心情极好地拉着她坐下:“朕叫皇后换了些新茶给你,喝着可好?”   竟是他提的?杨茹压下心中惊异,方才福宁宫的大宫女绿织专门走了一趟,赏了今年新上供的毛尖,据说只皇后的福宁宫与潘贵妃的重华宫有,她倒是成了这宫里得意第三人了。   “妾多谢官家惦记。”杨茹歪在他怀里,小手拽着他腰间的佩环,斜斜地睨了他一眼,落在男人眼中,却是不折不扣的媚眼如丝。   换下了厚重的宫装,只着了桃色里衣的女子披散着一头黑发,一张小脸脂粉不染,如黑宝石般的眸子俏生生的瞅着他,那双柔软的小手还在把玩他腰间的玉佩,这般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姿态,简直就是无言的勾引。皇帝忍不住俯身去啄她那红润娇嫩的唇。   正此时,常福躬身在屏风外轻声地道了一声:“官家,水备好了,可现在沐浴?”   皇帝皱了皱眉,很不满好事被打断,偏生怀里的小女子却好似逃过一劫似的,眨着眼憋笑道:“官家且去吧,莫等水凉了。”   皇帝嘴角一弯,玩味地捏了捏她的鼻尖,凑到她耳边吐气道:“爱妃陪朕一起吧?”   杨家将27   皇帝嘴角一弯,玩味地捏了捏她的鼻尖,凑到她耳边吐气道:“爱妃陪朕一起吧?”   才不要!杨茹在心里吐舌头,和他一起洗,岂不是要被吃干抹净?脸上却是娇羞道:“妾已经洗过了,官家快些去吧。”   皇帝才不搭理她,一把将小女子抱起,往那偏殿去。路上的宫人内侍皆做低头状,好似什么都看不到一样。自从出了罗秀的事,昭纯宫里的宫人除了那几个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怀了那不一样的心思外,其余的都人人自危,生怕一个错眼就被主子怀疑上,那日子就难过了!   进了偏殿,皇帝三下五除二就剥了她身上的里衣,杨茹推搡不过,只能顺从地由他抱着放进浴桶,满脸羞红地任他吃遍嫩豆腐。   只着了鹅黄色并蒂莲肚兜的小女子满脸绯红,一双水色的大眼睛又娇又羞地四处漂移,却不敢落在他身上。皇帝心满意足地抚着那一身白皙如凝脂的肌肤,只觉入手即化,扯开那脖颈后的结,看着那兜儿悠悠颤颤地挂在那雪白一片的胸口,若隐若现的白兔儿好似要跳脱出来。   俯□,含着那颤巍巍的红梅,感受着那顶儿在他口中慢慢绽放,抱着她的臀儿,叫她坐在自己的膝上,皇帝瞧着那水浸满至她胸口,玉石儿般的颈儿往后仰着,细细的声儿渐喘起,让他忍不住全身都火热起来,只想将她狠狠地吞下。   水中观花,花如影,影如花。摇摇曳曳,便是那叫人软了魂的嘤嘤细啼。   一遭毕,杨茹已经没了力气,任他擦干了身子,套了里衣,亲自抱着回了内殿。   “官家,妾真是没力气了。”杨茹见男人眼底尚未熄灭的火,连忙讨饶,再来一次,只怕她在太后千秋宴上就该出丑了。   皇帝看着换了一身粉色里衣的女子,一张小脸比那衣裳还粉嫩些,心中不知为何有些遗憾。她这般白雪似的肌肤,若是穿着一身大红色,该多么叫人惊艳啊。只可惜,她这辈子,只能着银红、桃红、粉红了。   杨茹见他忽的没了声响,不由好奇,拿手指点了点那胡须,嘟嘴道:“官家想什么哩?”   “在想太后千秋。”皇帝不动声色地收回思绪,将一脸狐疑的小女子按进怀里:“那日你家侄儿似要出场蹴鞠,倒好瞧瞧你这师傅教出来的徒儿可是厉害。”   说起侄儿们,杨茹立马一脸兴奋:“官家好生瞧着吧,我家侄儿们一个个都是个顶个的厉害呢。”   这丫头,至于一说起侄儿们就这么激动吗?皇帝心里有些吃味,但是见她如此神采飞扬的模样,又不免有些宽慰:笑起来多好看啊,非板着个脸吓他,真是的。那杨家三郎与四郎在步司也有些日子了,皇帝对这两个儿郎也算有点印象,武艺出众,为人稳重,且从不借姑姑的名义到处招摇,这点叫他甚是满意。不知那杨六郎与杨七郎是个怎么样的。   到了太后千秋宴,取个与民同乐的好意,一大早的皇后携着三宫六院与太后请安,上午则是命妇们进宫祝寿,到了下午,便是君臣同乐,是为国宴。   而蹴鞠赛,则是安排在国宴之时,君臣们一边享受着美食,一边欣赏激烈的蹴鞠赛,兴致起来了,说不定还有人官袍一脱,换了劲装就下场。   这两队的领者,一为潘丞相独子潘豹,一为天波府杨家六郎。你来我往,竞争激烈,两队里都不乏高手,一时之间比赛竟然呈胶着状。   杨茹在看台上,手指紧紧地捏着手里的酒杯,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场上。六郎、七郎武艺自然不差,可是潘豹那队,好几个明显都是野路子,蹴鞠不怎么会踢,暗中伤人却是拿手!这摆明了是欺负人!   皇帝坐在上首,目光偶尔落在底下那小女人身上,见她毫不掩饰脸上的焦急,不由也细细注意了场上的场景。两队人马确实打得不相上下,但是不难看出潘豹那一队明显轻松一些,那几个高头大马的壮汉出手尤其快狠准,杨六郎那队攻防困难,伤痕累累。   皇帝不由皱眉。在他眼前就敢这样出手,是没把他这个做皇帝的放在眼里是吗?一招手,皇帝换来三郎和四郎,和颜悦色道:“你们姑姑时常说起你们,道你们兄弟几个蹴鞠都是极好的,不若趁今日便上场叫朕看看她这是说的大话,还是属实。”   杨三郎与杨四郎见弟弟们被这般欺压,心里早就气得不行,见皇帝如此说,脸上顿时露出惊喜:“是,一定不让官家与姑姑失望!”   杨茹坐在下头,听他们这般说话,眼里不由安心了不少。三郎四郎一起上,潘豹便是想使坏也没地方使去。   果然如此。   等到杨家三郎和四郎也下了场,手里功夫见真章,潘豹的那些野路子便没了法子,胡乱一踢,输了个难看。   看着比赛结束后潘豹恨恨地将蹴鞠扔在地上,杨茹打了个哈欠,嘴角似笑非笑地瞟了潘贵妃一眼,见她脸色紧绷,神色十分不好看,心里就更开怀了。我杨家别的不多,就男儿多,且一个顶你们潘家十个!   延福殿里。   国宴结束,宾主尽欢,群臣告退,皇帝只留了杨家儿郎,又叫人去请了淑妃,让她也见一见自己的侄儿们。   等到杨家三郎领着弟弟们上前,他便对杨三郎和杨四郎笑道:“说吧,要什么赏赐。朕既开了口,便应了下去。”   杨七郎跃跃欲试地推搡着三哥,使劲地拿眼神觑他,偏偏杨三郎不动声色,叫七郎急得满头大汗。“三哥……三哥你答应我的!”他自以为小声地在那嘀咕着。   杨六郎连忙拉了拉七弟,叫他在御前不得莽撞。杨七郎抬头看了一眼,见皇帝笑眯眯地看着他,甚是和善的模样,又见姑姑也朝他微笑,脸上便绷不住了,一下露出灿烂笑容:“姑姑!”   杨茹见这侄儿依旧不改当初单纯的性子,心里有些忧心,又有些欢喜,若是能一直保持这样的赤子之心倒也不错,只怕他这单纯劲儿,到时候会害了他自己。   “七郎,莫喧闹。”杨茹开口,杨七郎立马就噤了声,乖巧地低着头,不时地委屈地抬头看她一眼,却没敢开口。   皇帝看着那小女子无奈扶额的模样,心里好笑,不由想起,曾听说杨家七郎最是混账不过,连杨业也拿他没法子,不料这小妮子一句话就让他乖乖闭了嘴,想来她说杨家六郎、七郎自小便是她带大的,这话也不假。   杨三郎与杨四郎得了官家的许诺,自然是惹了一筐子的红眼。想那杨家淑妃得宠至此,连杨家都跟着平步青云,朝中早就有人不满,眼见着这杨家六郎、七郎又得了官家如此允诺,心里一个个嫉恨不已,直叹自己怎么没有那么个好妹妹、好女儿。这回若是杨家儿郎敢胡乱开口,定然要参杨业一个教子不严!   杨四郎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悄悄地打量了姑姑一眼,见她面色不如在家之时,心里不由想起前段时间传言姑姑失宠的流言。那几日,家里人谁都不敢大声说话,爹和娘亲长吁短叹,大哥二哥连日宿在军营,七弟整天嚷嚷着要进宫把姑姑抢回家,真叫一个乱。   他和三哥虽然在御前当差,却也没法子自由进出后宫,想去瞧一瞧姑姑也不得门路,只能买通了小太监让他们去打探消息,自己只能干着急。好在太后千秋至,得以在今日见姑姑一面,也叫人放心些。   不出几日,姑姑复宠的消息又传来。爹和娘亲却并没有展颜,只道当初拼了命也不该让姑姑进宫。杨四郎深以为然。这在官家身边越久,对宫里黑暗的事便越了解。后宫里起起伏伏勾心斗角的日子,哪里是他那个爱笑爱闹的姑姑过得了的呢?不定哪日就让人算计了!   方才,七弟对他和三哥道,让他们去求了官家,叫姑姑归家吧。杨四郎苦笑,七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后妃省亲都不易,出宫归家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且官家随口一说,他们却不可随口提要求。爹在家时常关照,让他们少说多看,多少人等着抓杨家的把柄呢,若是因为他们而牵连了在宫里的姑姑,那便是一死也难辞其咎了!正因为此,三哥才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啊!   皇帝见杨七郎眨巴着眼睛的期盼样,又见杨三郎和杨四郎皱眉苦思的模样,知道他们两个是稳重的,不敢开口,便对杨七郎笑道:“你哥哥不知该说些甚么,不如就由你这个做弟弟的代替哥哥们说吧。”   皇帝的话一毕,杨六郎便知事情不好,慌忙去拉七弟,却晚了一步:“官家,叫我姑姑回家吧!”杨七郎神采飞扬地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嘴角挂着欣喜的笑容,见三个哥哥看着他,还得意地抽了抽鼻子。是官家自己开口的,什么要求都会答应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是官家!   杨家将28   皇帝嘴角一僵,回家?省亲吗?虽说不合规矩,但是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要费些事。   杨七郎见皇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不由有些急了,慌忙看向杨茹道:“姑姑,家里的桃树都结果子了,您去年答应我带我一起摘桃子去的!等到明年春天,我们还要一起去玉门关哩!我的行风,都跑得比六哥的行云快了!您的红椒好久没跑,都长膘了!”   行风、行云是一母同胞的小马儿,母亲便是杨茹的红椒马。那马通体鲜红,奔跑起来的时候就好似红云般飞扬,性子又烈,好似小辣椒般,也是由此得名。杨茹过去最爱的便是骑着马儿与侄儿们一道,享受风儿吹拂过脸颊的自由。   至于玉门关之约,是在七郎十岁的时候定下的。他最崇拜自己的父亲,梦想着成为父亲一样的大将军。玉门关便是那时他父亲驻守的地方,七郎那时吵着要去玉门关找父亲,任谁哄都不行,最后是杨茹将自己的红椒马生下的小马儿送给了他,又与他道等他满十五岁就与他一起去玉门关,这才歇了他独自一人上路去找父亲的心思。   眨眼,明年,七郎便十五岁了。   听到杨七郎说到这,皇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哪里是要省亲啊,这是要把他的小宝儿给拐跑呢!还玉门关,哼哼,真当他是个死的啊?只是皇帝说的话便是金科玉律,万没有自食其言的道理。好还他英明,想让他们姑侄自在些,早就将外人都赶了出去,连常福也没留。这话要是让别人听见了,不定要怎么参杨家呢!哪里有进了宫的女人再归家去的?便是犯了事,那也只有冷宫去的!   皇帝要是知道这杨家的儿郎存了这个心思,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许诺他们的。抬眼看了那小女子一眼,见她眼中晶亮,似是有些心动,心里就是一紧。这海阔天空的,放她出去,那还寻得着吗?   再看那杨家几个儿郎,三郎四郎敛眉不语,六郎一手拉着七弟,一手握成了拳头,也都没有反对的意思。看样子,这几个兄弟心里,或多或少都存了这个心思的,却只有心思纯白的杨七郎说了出来而已!   杨七郎一脸的不满,见姑姑红着眼眶,越发觉得姑姑在宫里受委屈了,更加坚定了带姑姑回家的心思。官家明明都答应了的,无论什么要求都答应的啊,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还是他的方法好,早早地把姑姑偷出来不就没事了吗!十二岁的杨七郎想的是把官家打一顿然后把姑姑抢回来,十四岁的杨七郎懂事了点,想法却没进步多少,他想的是,既然官家不能随便打,那就悄悄地把姑姑偷出来不就好了嘛!   如今有这么一个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哥哥们怎么能不好好把握呢?爹老是说什么时君禄忠君事的,那也不能委屈了他姑姑!   皇帝咳嗽了一声,心思已经转了千百转。定然是杨家兄弟觉得自己姑姑受了委屈,所以想着给姑姑撑腰呢。一定是这样的。皇帝心里暗暗安慰自己,算起来,他们还得叫他一声姑父呢。   按理说起来,唯有皇后的父亲才能称得上国丈,也唯有皇后才是皇帝正儿八经的岳家。但是事实上却不是如此,潘仁美自称国丈,潘豹自称国舅,连贤妃、德妃娘家也都以皇亲国戚自称,如果把皇帝所有的女人都算起来,这皇帝的国丈不知何许,那亲的、堂的,表的国舅更是跟海里的小鱼儿似的,一捞就能捞起来好几个。   这自称是一码事,这皇帝心里认同又是另一码事。如今这小侄儿们都要拐着姑姑往外跑了,他还能坐视不理?皇帝捻了捻胡须,强装没听明白,镇定道:“七郎这要求却也不过分。”他看着杨茹,勾起嘴角,柔声道:“淑妃进宫这些日子,尚未回家看过。只这省亲不是小事,还得让人准备准备。等到钦天监定了日子,朕再与你们说。”   杨茹愕然。这事情如何发展到这个地步的?刚听了七郎的话,她急得不行,只怕七郎胡言乱语被治了罪,不想皇帝好似没有听明白他的话,反倒是慎重考虑起她省亲的事来。   关于省亲杨茹还是知道些的,这元春省亲她记得,劳民伤财不说,自家人见了面还得跪拜。让哥哥和嫂嫂给她磕头,这是折她的寿呢!如何使得!   一下便急了,杨茹连忙在案桌下拉住他的袖子,皇帝一反手,将那小手抓进掌心,笑问道:“爱妃有什么问题?”   “官家,七郎小孩心性,他说什么您别当真。”见七郎要反驳,杨茹连忙瞪他,回首又笑道:“妾才进宫一年不到,便大动干戈回家省亲,只怕妾这红颜祸水的名头就该坐实了。”皇后心里就该把她提到黑名单一号了!这宫里的女人随便哪个都该恨死她了!这么拉仇恨值的行为,敬敏不谢!   杨茹缓缓地开口,一双水目含笑地看着他,语气既不能显得欲拒还迎,又不能显得看不上眼,前者显得矫情,后者显得轻狂。“妾心念家人,得官家恩典,让嫂嫂进宫说话,今日又见了侄儿,已然满足了。”顿了会,又弯唇道:“官家为妾着想,妾也得为官家着想,这一省亲,定然又要增许多麻烦,官家需得顾念身子。”   皇帝见她这么设身处地地为他考虑,似乎也没有因为侄儿们的话生出不一样的心思,心里满意,便笑着对杨三郎、杨四郎道:“既淑妃这么说,那么省亲之事便暂且推后。不过你们的封赏,朕也不会忘记的。”   大手一挥,三郎和四郎便成了三司骑军副都知,六郎和七郎年纪尚幼,赐了金银,又赐了宝马。第二日传了出去,又让不少人暗地里咬了牙。这杨家的儿子,不及弱冠便如此出息,日后还了得啊!   潘豹更是气得眼红,这花了重金请来的人,竟然连杨家几个臭虫都搞不定!气死他了!原本以为上次李太医得手,定然让那杨淑妃不死也没了半条命,谁料到那女人运气竟然这么好,只沉寂了半个月,又马上让官家回心转意了?   更让他懊恼的是,经过不孕流言之后,昭纯宫万事更加小心,最容易动手的吃食有自己的小厨房,便是想在食材上动手脚,也得过得了那好几道检查啊!且他们安插在昭纯宫的好几个暗钉都叫人以各种理由罚的罚,杀的杀,如今竟是只留了一两个洒扫的。只如此低等,又能打听得到什么呢?   潘豹没料到那杨淑妃有如此手段。他更不知,暗地里动手的,是他那个姐夫哩!   他只知,今日国宴,远远地看了那杨淑妃一眼,不过如此姿色,还比不上她姐姐五分,怎么就让官家神魂颠倒呢?潘豹不明白,潘仁美更不明白。   这杨业究竟有什么好运?竟然让官家如此照顾他杨家?不就是有个淑妃的妹妹吗,他还有个贵妃的女儿呢!   眼看着这辽军动作越来越大,潘仁美预见朝堂上马上会有一场腥风血雨。他潘家想要长立不倒,只怕还得看柔儿在宫里的地位啊。等到二皇子荣登大宝,届时这天下便是他潘家的了。杨家,有何可惧?暂且先让杨业去蹦跶吧,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只是……   潘仁美想到今日国宴见到的杨淑妃,心中暗暗思量,二皇子如今尚□,等到他继位,怕是还有好些年要等,未免日长梦多,那杨淑妃,恐还得尽早除去。这女人,对官家的影响太大,叫他不得不担心。   昭纯宫里。   杨茹不知潘家父子已经动了念头要置她于死地,她只知道今天七郎的话让这老男人喝了起码两缸子的醋,这会儿正使劲地闹腾她呢!   “官家,茹儿真的错了!放过茹儿吧!”这都第三回讨饶了,他若是再不让她好好睡觉,她就真的要动脚踹人了!   “说,听了你那小侄儿的话,可有心动?”想要骑着马儿奔那玉门关去,也得看他同不同意!关于那省亲,皇帝当时也是硬着头皮答应,心中也知此时不合适,好在那妮子知事,拒了去。只是他心里也觉歉疚,心里便存了想头,想着哪日趁着空闲偷偷带她回去看一看。   微服私访对于皇帝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他就时常穿了便服带着一二侍卫就去下臣家中。一来显得君臣融洽,二来嘛,也想看看私下里臣卿是如何作态。   他可不就是微服私访至柴郡王府的时候,遇见的这妮子?这一眼,就叫他入了眼,疼到了心里去。   杨茹哼哧哼哧地应付着他,双眼实在是睁不开了,也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忙点头称是。皇帝一见她点头,脸都沉了。这就是动心了?想着往外跑了?偏不叫她如意!   “你是朕的,朕去哪儿,你便去哪儿!”不顾那小妞讨饶的模样,皇帝扶着她的腰,硬是要叫她记起自己是谁的女人。   事后,皇帝抚着她那扁平光洁的小腹,心中忍不住幻想,若是这儿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可还会想着外面?女人,是不是有了孩子,就心甘情愿为了孩子而舍弃别的一切?   何况,他和她的孩子,该是多么可人疼啊。皇帝想一想那长得像她又像他的小人儿,便觉得一颗心化作了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要一个女人孕育他的子嗣的,从来没有。   杨家将29   三郎如今是三司骑军副都知,端的是年少有为,且他还有个受宠的姑姑,日后前程定然明朗。用八妹的话说,就是来家里提亲的媒婆都快把天波府的门槛给踏平了。   嫂嫂带着八妹进宫,便与杨茹说了三郎的婚事。虽说这京里的好姑娘恁多,但是最后嫂嫂挑的却是家世并不怎么出众的刘氏。   刘氏是刘副将的小女儿,那姑娘杨茹也见过,有一双格外灵气的眼睛,和内向稳重的三郎很是般配。想来哥哥和嫂嫂也明白树立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杨家如今正处于风暴之中,一步踏错便可能引起巨大的麻烦。潘仁美步步紧逼,他的走狗们处处与哥哥作对,而刘副将是跟随哥哥多年的部下,忠心自不用说,还免去了与朝臣结党营私的罪名。   “茹儿,三郎把那天的事都告诉我了。”佘氏拉着杨茹的手,长叹了一声:“七郎不懂事,还好你处理得当,不然,只怕官家心中就记着我们杨家的不是了。”   说起那日,杨茹心中也忐忑。七郎这个脾气,万不敢让他和哥哥们一样入朝为官,便是在军营里,只怕也容易得罪人。   思来想去也没个头绪,杨茹索性放在一边,反正七郎只有十四岁,等他再大些,再说吧。   只是,杨茹没想到,这年纪小,不代表着武力值低啊!七郎该犯的错误,一点不会少犯!   自从进宫后,杨茹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柴郡主了。这日,她哭哭啼啼地跑进宫,一进昭纯宫便对着杨茹落泪,把她吓了好大一跳。还道是与六郎吵嘴了,谁料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这是怎么了?”杨茹拿帕子给她擦泪。她是看着柴郡主长大的,这个丫头心思灵敏,知道自家身份尴尬,便很有自知之明,努力在皇帝面前做好一个听话乖巧的小女儿样。而在杨茹面前,她又是活泼天真的,小女孩该有的幻想,她也经常说给杨茹听。   柴郡主和六郎青梅竹马,虽说还没到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地步,但是两人也算是情投意合,只等着长大就喜结良缘。谁知道这个时候跳出了潘豹这个程咬金,竟然说自己喜欢柴郡主,要娶柴郡主做妻子!   柴郡主尚未及笄,本就处于叛逆的年纪。原本还不觉得,跳出个潘豹以后,顿时就觉得自己和六郎是被人算计着拆散的苦命鸳鸯,这潘豹就是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偏偏潘仁美已经放出话,柴郡主这个儿媳妇他势在必得。柴郡主一怒之下,竟然干出了擂台招亲这样的事。   杨茹听她说完事情始末,心中只有苦笑。事情还是到了这一步啊,六郎、七郎与潘豹正是在柴郡主的招亲擂台上失手将潘豹打死的啊。   “姑姑,您得给我做主!”柴郡主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见面就喊杨茹姑姑。   杨茹抚着额头,心中也十分忧虑。竟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如何才能阻止七郎误杀潘豹呢?更让她忧心的是,既然此事都已经发生,那么岂非金沙滩之役也近在眼前?这么一想,杨茹眼前顿时一黑。   “爱妃这是怎么了?”皇帝走进昭纯宫,便见那妮子揉着太阳穴一脸愁容,不由担忧地探了探她的额头,见无异样,心中还是不安,便要叫人唤太医。   杨茹连忙握住他的手,虚弱一笑:“妾没有大碍。”   柴郡主虽然在杨茹面前尚是小女孩心性,见了皇帝却也知道进退,早就很有眼色地退到一边。杨茹朝她点了点头,柴郡主羞涩抿唇一笑,安心地行礼退下。   杨茹心中并不担心她和六郎的事,这对官配是绝对不会被拆散的,她只是担心马上就要到来的战事。万一皇帝还让潘仁美担任统军元帅而她哥哥依旧任先锋的话,到时候面对潘仁美暗中的手脚,她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哥哥和侄儿们去送死吗?   按下心中惊慌,杨茹拉着皇帝坐下,极是自然地递了一杯茶水过去,抬眸镇定笑道:“皇上今儿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若说这段时日她最满意的是什么,大概就是他的识时务了。若是前几日去了潘贵妃或是别的妃嫔那里,那定然是要一个人处上两日再到她这儿来的。他也从不翻她的牌子,一向只到她的昭纯宫。虽然不过是掩耳盗铃,但是对于杨茹来说,这个已经是极好的了。   杨茹也十分不能理解他的这种心理,有的时候甚至觉得他在小心翼翼地讨好她,有时候又好似她与别的女人没什么区别,想来想去想不明白,最终也只能归结为女人不懂男人的心。   “今儿没什么事,便早点过来。”皇帝抿了口茶,抬眼望去,伺候着的宫人内侍们都早已经十分有眼色地退下。昭纯宫就这点好,安静,闲适,总叫他觉得心里舒坦。   就像这个女人一样,在她面前,他可以不做皇帝,不做这天下之主,只做她一个人的男人,牵着她的手,在这园子里走一走,吹一吹风,散去一日的疲惫,他才好像觉得自己还活着。   当初接过这皇位,心中是满腔的热血,想要为这大宋江山开疆辟土,创下千秋万代的功绩。但是只有等真正坐上了这位子,才知道一切有多难。那个位子下,是火炉,是冰川,是叫人坐立难安的锥子坑。他疲了倦了,不惑之年就已经有了知天命的觉悟,可是放不开手,也撩不下眼。太子软弱,连做个守成之君都难,二皇子……不说尚且年幼,只说潘家野心勃勃,有这样的外戚,只怕日后非大宋之福。   三皇子……母家低微是低微了,只不知道日后会是个什么样。   如今只盼着他有生之年还能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不然,百年之后,他有何颜面下去见皇兄啊?   杨茹见他眉眼间掩不去的疲惫,便往里坐了些,拉着他躺在自己膝盖上,两手替他轻轻揉捏着额间。“好些了吗?”她轻声问道。   皇帝闭着眼,枕在她腿上,鼻尖是淡淡的清香,感受着那双小手轻柔的动作,心情也渐渐放松下来。   杨茹深知此时不是说事的时候,便安静地不发一言,只为他按摩着。不出一会,皇帝果然就轻轻地发出了鼾声。   看着男人保养得宜却依旧显出年岁的眼角,杨茹深深叹了口气。眼看着杨家灭门之祸就在眼前,她才猛然惊醒,若是在皇帝百年之后,叫那潘贵妃的儿子登上了皇位,即便杨家躲过了金沙滩祸事,之后岂不是还得任人家鱼肉?   只要潘家在一天,杨家便依旧不得安宁。   敲着自己的脑门,杨茹为自己的短见而懊恼。她竟然一直没有想到这一点,真是蠢得可以!她本就一个普通人,没有经天纬地的才干,也没有叫人惊艳的见识,当初想着助杨家逃过灭门之祸便是全部,却忘记了这不是电视电影,这是活生生的现实,潘仁美能够做到丞相之位,又哪里是电视里那个一眼看过去就是奸臣的演员可以比的?   杨家与潘家早就结仇,就算潘豹不是死在七郎手里,朝堂之上,潘仁美也不会放过杨家。皇帝只有三个儿子,若是太子继位还好,怕就怕二皇子荣登大宝,那么杨家就真的完了。   孩子,必须有自己的孩子!即便不是冲着那皇位去的,她也得有自己的筹码。杨茹深深地觉得悲哀,连自己的孩子都要成为算计,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让人难受的事吗?   轻轻地抚着自己的小腹,杨茹目光空荡地望着熟睡的男人。刚进宫的时候,她想着不该在这时怀孕,生怕怀孕生子的过程太久,怕皇帝就记不起她这个人,如今想来,这却是有好有坏。   杨茹想着前些时候的流言,只觉身心俱疲。有人敢放出这样的流言,定是有把握的。也许自己真的在不知情的时候就中了别人的招。那几日,杨茹强颜欢笑,不敢让任何人看出一丝异常。   如果真的失去成为母亲的资格,那么她只有走另一条路---学那汉武帝的李夫人,在最美丽的年纪逝去,成为他心里最美好的遗憾。   这世界上有一种爱恋,叫做明月光。很多男人心中都有这样一个女人,求而不得,只在回忆中存在,却是他心目中最美好最纯洁的爱人。也许这样,皇帝还会念着她的好,顾虑杨家一些。   杨茹最不愿意走的,就是这一条路。没有谁不爱惜自己的生命的,杨茹亦然。但是古人有一句话说得不错,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也许对于别人来说,杨家只是轻飘飘的的一根羽毛,但是对于她来说,他们是超过了生命的财富。   想着进宫这些日子,杨茹微微垂了眼。受宠多日,却始终没有孩子,这是她的硬伤,也成了别人中伤她的利剑。连太后都有所耳闻,特地派了身边的老妈妈送来当归党参等滋补品,让老妈妈转述道“杨淑妃伺候官家辛苦,也得爱惜自己的身子’。   杨茹哪里不明白她话里的深意。这是怪她这个‘无法孕育子嗣’的女人霸着皇帝呢!一心为皇帝子嗣担忧的太后急了!   杨茹该庆幸太后是个宽厚的老人家,平日也不干涉后宫的事,不然,只怕现在便不是让妈妈温言带话了,而是直接将她处置了才是!   杨家将30   杨茹看着自己娇嫩的双手和男人眼角的细纹,心中颤动,她还不到二十,而皇帝……   她一直刻意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皇帝比她大了许多,如果他早走一步,她纵然曾经是他最恩宠的妃子又如何?不过是落得冷宫深藏的下场而已。唯独坐上慈寿宫,那才算是万事无忧!   可是这孩子,却也不是想要就能要的啊!她的身体,到底有没有问题?杨茹掩下心中担忧,轻轻呼吸。不敢随意喊太医,更不敢背着皇帝做多余的动作。她的一切,必须都坦坦荡荡,才足以维护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想到前世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一句话,‘所谓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所以日久生情不过是权衡利弊’。这话放在她和皇帝身上再合适不过了。他会爱上她?杨茹从来没这么觉得过。她大概清楚皇帝的心思,他宣召她进宫,并非什么一见钟情。身为皇帝,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情爱在他眼中什么都算不上。他看中的,是杨茹拥有的,而他却没有的生命力。   初见之时,在杨茹特意的安排下,让他见到了她最鲜活美好的一面。她教柴郡主鞭法,春光明媚中,她知道自己的笑颜有多么灿烂,在金灿灿的迎春花的包围下,笑得那样肆意欢乐的少女,拥有的那种生命力,对于一个渐渐步入暮年的男人来说,是极具吸引力的。   皇帝已经年近不惑,常年的深宫生活也许已经让他快忘记了驰骋在马上的激情,他也年轻过,也曾在沙场上奋战,但是登上高位之后,他要面临的便不只是鲜血与杀戮,朝堂上的厮杀,看不见血,却更加可怕。杨茹特意所展现的活力与纯净,是他没有办法拒绝的。   杨茹知道,自己必须是干净的,必须是坦荡的,必须是如阳光般明媚,若是沾染上一丝尘埃,也许就成了他心里蒙尘的明珠,再也没有发光的一天。所以她可以任性,可以淘气,也可以跟他闹脾气,前提却是在他所能容忍的范围,在他还没有厌倦之前。   按下纷飞的思绪,杨茹静静地为皇帝按揉着太阳穴。皇帝大约睡了半个时辰,醒来睁眼,便见那小女人依旧在为他轻轻地按摩着,那小手似是酸痛,有些用不出力。皇帝心里一暖,忙一把握住她的手,温然笑了:“爱妃莫要这么辛苦。”实心眼的小家伙,趁着他睡着,也不知道偷个懒吗?   杨茹却是龇牙‘嘶’了一声,原是双腿酸麻,他一动,就好似针扎似的,吱哩吱哩地疼。皇帝连忙起身,杨茹一下支撑不住,整个人眼看着就要往外倒去,却一下被人揽着腰抓进了怀里,未抬头,就听到男人愉悦的笑声。   “小宝儿啊,真是朕的小心肝~”他贴着她的额头,细细地吻着,双手却小心翼翼地替她揉捏着完全麻木的双腿,只是不一会儿,这动作便不那么纯洁了。   “官家……不要……”杨茹红着脸轻轻推搡着他,这手,能别往她裙子里钻么?眼看着就是晚膳时间了,再被下人们看到,虽说她这脸早就没几分了,但是表面形象还是要顾忌一下的啊!   皇帝意犹未尽地收回手,眼底含笑,咬着她盈润的耳垂吐气道:“看朕今晚怎么收拾你!”杨茹咯咯笑了两声,忙往后退,她最受不得人往她耳朵里吐气了,实在是痒得过分。不过皇帝这话正合她心意,如今,她就想要个孩子。   进宫半年多,皇帝宿在她这里的时间超过三个月,只是这三个月里她也时常注意,事后定然清洗,皇帝也并非日日宿在她这里,好些时候都正好避开她的危险期。这一算时间,这几日恰是她最适合受孕的时间,若是她身体没有问题,大概希望还蛮大的。   怕就怕……杨茹不想继续想下去。   用过晚膳,两人又在书房坐了会,便回了内殿。杨茹心里存了别的心思,于那事上自然是处处顺着他。   这鱼水之欢,本就讲究一个心意相通,皇帝直觉她今日有些不一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直到事毕,她枕在他的手臂上,忽然眨着眼对他说:“官家,妾想要个孩子。”的时候,他才明白哪里出问题了。   今儿的她,柔顺婉媚,却比往常更加主动,甚至在最后一刻,她紧紧地搂住他的腰,让他深深地埋在她的身体里。她想要他的孩子。不知为何,皇帝听到这句话,眼里竟然有些发烫,宫里那么多女人,哪个不想要他的孩子?可是有谁敢像她这样理直气壮地跟他‘要’的,还叫他生出无端的欢喜来。   她和他的孩子,一定像她这么讨人喜欢。如果是个女儿,他一定会将她宠成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公主。如果是个儿子……皇帝低头看着乖巧眨眼的小女子,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如果是个儿子,他一定会好好教导他。   见她羞涩地不敢看他,皇帝欣喜异常,瞅着那小女子自被褥下露出的半个圆润肩头,眼底的火便又起来了。又搂着她滚了一次,事后,他抚着她平坦的小腹,笑得有些傻:“宝儿,你不知道朕有多高兴。”   杨茹躺在他怀里,在他看不见的努力将眼底的泪花憋了回去。他到底知不知道,她的身体可能早就让人算计了?身在深宫,暗箭难防,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早就已经分不清楚了。   她只是说了一句话,他就乐成这样?这又是真喜还是假乐?杨茹在心里嗤笑,要是弄个心理单纯点的,听了皇帝这几句话,岂不是真以为自己是他的心头好?偏偏遇到的是她杨茹啊。   那罗秀还在她昭纯宫里住过些时日,她住过的偏殿算是不见天日了,那洗浴室也没了再用的道理,一看到那些就叫她恶心,恶心得直想吐。   至于素珍、朱兰和萍姑三个,说她迁怒也好,说她眼不见为净也好,全都让她打发了出去。临了,她也不愿意为难她们,依旧送了嫁妆,嫁的也是嫂嫂选出来的好汉子,但是这心里,她却没法与她们亲近了。这就是他留给她的好礼啊,让她好好地学了一课,什么叫做自欺欺人。千万不要以为你会成为男人心中的特别,那个位置,只留给下一个。   皇帝见她许久未出声,不由低头看了看,却见她两眼呆愣,怔怔地不知道想着什么。好啊,和他在一起,还敢走神?莫非他真就那么不让她稀罕?“爱妃,在想什么?”皇帝轻咬她的鼻尖,作怪似的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   杨茹回神,见他不满的眼神,立马便巧笑嫣然:“妾正在想,以后我们的孩儿会是怎么样的呢。”心里存了试探,杨茹暗暗观察,见皇帝神色并未有异常,心里才道,莫非皇帝不知那些流言?   皇帝却是不知道杨茹心中纠结了,他早就问过太医,她的身子很好。如今听到她这么说,脸上表情立马就柔和起来:“我们的孩儿,定然是全天下最好的。”他一定会好好待他们的孩儿,一定的。   杨茹佯作感动地靠近他的怀里:“有官家这句话,妾就知足了。”顿了顿,她又泫然欲泣:“只是不知……妾有没有这个福分了……”刚刚还好端端的,怎么忽的又哭上了?皇帝皱了眉,粗糙的指节替她擦着眼泪,急声道:“这是怎的了?怎么哭了?”   杨茹透过泪眼,可怜巴巴地拉着他的手,抽噎了一会,才开口道:“官家……茹儿,是不是……是不是真的生不了孩子?”   皇帝心里一咯噔,见她怯怯地望着她,眼里含着希冀,更多的却是害怕,立马就心疼了。前些日子见她和平时一样该笑笑,该闹闹,便以为她根本就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是他想得太简单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哪里能不在意这些?   “乖乖,咱们会有孩子的,一定会有的,你的身体没有问题,真的!”皇帝把她往心口搂紧了些,只觉得那纤瘦的身子快要承担不住那扑天的哀伤。她那么小一个人儿,到底是怎么假装没事地对着他那么好些日子?   “官家……您没骗我……”杨茹抬起泪眼,期盼地看着他。   见眼前梨花带雨的小女子,皇帝心里软成一滩水。“真的,太医都说了,你身子很好,时机到了,自然就有孩子了。”   “太好了……”杨茹埋首在他怀里,语气轻抖,抓着他袖口的小手微微发颤。真是太好了,前路明了,她也就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这便知足了?”见她如此激动,皇帝不由轻笑,搂着她光洁的纤腰,下巴亲密地蹭了蹭她的额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和他的孩子,他一定会好好护着,绝不会叫他/她像那些未曾见过面的皇兄皇姊一样,还没来得及到这世上就已经离开……   缩在皇帝怀里,听到他确定的回答,杨茹按下扑通扑通跳着的心跳,心中长长松了口气。这便有解释了,皇帝前些时候的淡然表现,想来是因为知道这个结果。   “朕很高兴,宝儿,朕真的很高兴。”皇帝喟叹着,好似陷入了甜蜜恋爱的少年一般。   这些日子,皇帝甜言蜜语似乎说上了瘾,杨茹合着眼,心里是嘲讽的笑意。她要是真的当真,那便是傻子。虽说皇帝讲究个一言九鼎,但是真要这么想,那么等到日后怎么死的,她恐怕都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句话,要做对事不对人。这些话,也许换一个人,他依旧说得这么顺畅。   心里这么想着,她仰起头,脸上却是甜甜一笑:“官家,茹儿也高兴。”   皇帝亲了她一口,高声笑道:“茹儿高兴便好!”   知道他爱看她撒娇,杨茹便乐于满足他,眼儿一抬,欲语还休:“官家的话,妾惶恐哩。”她凑过去,故意蹙眉道:“日后官家十天半月的来妾这昭纯宫一趟,妾便心满意足了。”   皇帝扭着她的脸颊笑道:“你这是真心话?”个小醋坛子,还好意思说这种话。杨茹假装委屈地看着他:“妾这自然是真心话。”   皇帝哈哈大笑,重重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朕的小乖乖,就你这拈酸吃醋的小性儿,还心满意足?只怕到时候,你就要和朕闹个天翻地覆哩!”   杨家将31   杨茹撅着嘴瞅他一眼,一声不吭地背过身去。既然说她小气,那就小气给他看。男人啊,离不了一个贱字。喜欢的时候,拈酸吃醋便是情趣,不喜欢的时候,那便是无理取闹。既然他现在爱她这性儿,她何苦委屈了自己,叫自己强颜欢笑?等到日后人老色衰,怕是连任性的权利都没有了。   虽不爱他,可这朝夕相处,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待他还是有一份真心的。想着自己对他的算计,杨茹曾经有些愧疚,可是一想到他在她的地盘做出那样的事,杨茹又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   他哪里愁缺女人了?这宫里多多少少的妃嫔啊,还有那如花似玉的宫女儿,哪个不是他的女人?他想要谁就要谁,她得放宽心,该闭眼的时候闭眼,该做聋子的时候做聋子,这才能在这宫里活得长久。   罗秀的事教给她一个道理,女人啊,得学会装瞎子,呵,她若是为这些事生气,只怕迟早就给气死了。   可是吧,这男人他又自大。女人在他眼里,就该是依附于他。他是皇帝,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她要是表现得一点都不在意吧,他又该生气了。合着连做个贤惠的‘妾’的机会都不给她啊?这是定要她做个恃宠而骄的宠妃啊。   背对着皇帝,杨茹扯了扯锦被,将自己盖了起来,耳朵却是竖起,果然,皇帝见状,忙止了笑,凑过来哄她:“朕说错话了,朕的宝儿最是大方贤惠了,莫生气啊~”真真是个别扭的性子,可是连生气都那么叫人爱,他一定是魔怔了。   杨茹转过身,气鼓鼓地瞪着他,一下一下地揪着他的胡子:“您刚说我爱吃醋,这会儿又说我大方,这九五之尊,说话怎的颠三倒四的啊?”   皇帝一把将那乱动的小手握住,亲了两口,弯眉笑道:“朕也是人,是人就会说错话,爱妃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杨茹假装思考的模样,过了半响才犹疑地点着红唇道:“话是这么说不错……可是……”   “可是什么?”皇帝见她皱眉苦思的纠结样,那娇滴滴的模样,真真是叫人爱到了心里,深吸了她发间的香气,又觉心旷神怡:“朕说你是个贤惠的,那便是个贤惠的。”   杨茹这才‘高兴’起来,探起身子,撑在他肩膀处,一头青丝散散落下,衬得那白皙的膀儿好似玉珠般,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过了好一会,才抿唇道:“官家,妾有件事得求您。”   皇帝不由好奇,是什么事叫她这么紧张?“何事?”   “还不是为了柴郡主。”两遭欢爱,杨茹早就没了力气,要不是弄清事情,这会儿只怕她早就睡了过去。撑着一会便觉胳膊儿软,索性躺倒在他身上,一手在他胸口画圈圈:“柴郡主今儿来求我,道是潘丞相放话,说柴郡主是他家儿媳妇。”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没什么异样,杨茹才继续道:“官家也知道的,柴郡主与我虽然没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的情谊。何苦她又与我家六郎青梅竹马,我怎好忍心看着有情人活生生被拆散呢?”杨茹没想着隐瞒,她就是为了她家六郎,想着糊弄皇帝,万一弄巧成拙就完了。   皇帝敛眉,神情渐渐严肃:“柴郡主大小也是个郡主,潘仁美怎敢这般说话?”前朝的公主,今朝的郡主,柴郡主这身份,也算得上尊贵。潘仁美莫非是把这大宋江山当做他家的不成?   皇帝早也有所耳闻,心知潘仁美倒也不是多想要柴郡主做他的儿媳妇,但是他潘家一向和杨家不和,自然不希望看到杨家娶个郡主做儿媳。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朝堂上的事。皇帝之前当做不知,只是顺势利导,身为皇帝,他当然不希望朝臣控制朝堂,如今文臣武将势均力敌的场面是他最希望的,只有如此,他才可安心。   杨茹见他不发一言,心中有些不安,这个皇帝,不是千古明君,却也不是她一两句话就可以影响的昏君。知道这会儿不是替六郎求亲的好时候,便想着先把这事压下去再说。“皇上,左右柴郡主还小,不如让她晚几年再择婿吧?”杨茹眨着眼看他,脸上笑吟吟的:“妾遇见皇上的时候,可都十八了呢。”十八未嫁,在这个年代,当然不是什么光荣事,但是杨茹知道男人的心思,他就爱听这样的,方显得他如此特殊,是她命中注定的那良人。   杨茹在心里冷笑,她如今倒是越来越有红颜祸水的样子了。这枕边风都吹起来了。   果然,皇帝听了她的话,逐渐舒缓了眉梢:“就听爱妃的,让柴郡主过两年再择婿。朕亲自给她挑选一个一等一的好郡马。”正好愁着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事,往后压压也正好。给柴郡主择婿,这也能体现皇家善待前朝遗孤的好机会,皇帝自然不会错过。再者,潘仁美之嚣张,也叫他有些气闷,万不能叫他如意。一天的好心情都被毁了个干净。   搂着怀里的小女人,皇帝一夜未眠。第二日早朝,便宣布了太子妃的人选。并非潘仁美大力推举的镇国将军沈斌的嫡出的也是唯一的长女,而是礼部侍郎何栋的小女儿。   这太子妃的人选自然是要经过重重把关的,能够列为太子妃候选的,品貌自然都是好的,只是皇后想给太子找一个母家强盛的太子妃的心愿,怕是要落空了。   这镇国将军沈斌一心想要取代杨家在军中的地位,与潘仁美是一拍即合。若是让沈斌的女儿成了太子妃,只怕日后这外戚之祸,堪比吕窦。   而礼部侍郎何栋是八贤王的学生,为人清高,举的又是闲职,官职虽不低,权利却不大。皇帝这么做,算是给那些个人一个警告。这天下还是他赵家的天下,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些甚么,也得看看他这做皇帝的答不答应。   而后宫里,自打杨茹坦言自己想要一个孩子以后,皇帝便真的再也没有去过别的宫,也未翻过牌子,只专心在她这儿耕耘。对于流言一事,谁也没想着去解释什么,这后宫里,打破流言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事实证明给她们看。   对于皇帝近期的行为,杨茹倒是要给他一个勤奋的好评的。只是,这每日去福宁宫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她收到的刀眼也是越来越多了。这宫里的女人,全指望这一个男人,就好比一群在沙漠里的人,忽然看到一汪泉眼,偏偏这泉眼被一个人霸占了,这剩下渴极了的人岂不是想要杀人?   如今杨茹的处境就跟这差不多。当初是只想与潘贵妃一人做敌人的,只现今的形势让她不得不把目光放长远去。现实比人强,这宫里恨她恨得牙痒痒的女人不是一个两个,她要是稍微一松懈,只怕皇帝看到的就是她的白骨了。   这皇后,现在心里恐怕也巴不得她出点事了。皇后对着她笑得越宽厚,杨茹便知道事情越糟。如今皇后段数也高了,不再暗示她什么‘雨露均沾’,想来她也明白皇帝想去哪,不是一个妃子可以控制的。   但是这也不影响她替杨茹拉仇恨值。每日里都赐她各种滋补的食材药材,三句话不离‘好好伺候官家’,还一副‘我就把官家托付给妹妹’的欣慰表情,似乎一点都不介意她昭纯宫独宠的样子,只那副贤妻样,就看的杨茹牙都快酸倒。   杨茹多少有些了解皇后的心思,这危机感下,会让人失去理智。加上太子妃的人选让她很不满意,她对杨茹就越加提防。说句不好听的,皇后是有些狗急跳墙了,不然她也不会在太子妃还没进门的时候就给太子定下了一位出身侯府的太子嫔和一位出身尚书府的婕妤了。   只是杨茹也好奇,皇后难道就没有换位思考过吗?这太子妃未来是要坐上她这个位置的,对着这么两位出身高贵的妾,太子妃的日子,能好过吗?这不就好比小家出身的皇后与出身丞相府的潘贵妃吗?   只是她一个小小淑妃,哪里敢说中宫的闲话,权当做看戏,看日后皇后这个出身平凡的婆婆如何与出身世家的儿媳妇们相处。   皇后赐的食材药材,杨茹是一丁点都不敢动。自从上次的流言事件后,她的一切吃食只经过昭纯宫的小厨房,由朝霞和锦绣把手,何况如今又是她备孕的关键时刻,出不得一点差错。   “锦绣,我这日子都过得糊涂了,再几日是不是就是李太妃千秋?”宫里妃子多,太妃却不多。那位李太妃,便是杨茹曾经动过心思,想要和她一样青灯古佛了却残生的那位。   太后是个宽厚人,并未委屈了各位太妃。而李太妃又是最安分守已的一个,太后和皇帝对她都不薄。   锦绣想了想,便点头道:“若是没记错的话,该是后日。”   杨茹一拍脑门,懊恼道:“差点就忘记了!”   锦绣好奇道:“娘子,这该备的礼都已经备齐了,还有什么?”   “是我的错,没与你们说。这李太妃的女儿安阳公主回来了,此次李太妃千秋,怕是要大办。”早先备好的礼,怕就不够看了。   安阳公主今年三十好几,是皇帝最大的妹妹。早年嫁给信阳候世子,谁料世子早逝,后又改嫁洛阳陈家次子,因离得远,便鲜少回来,此次回来,一来是为母亲祝寿,二来,怕是为自己的儿女求亲的。   锦绣‘啊’了一声,道:“那我再去瞧瞧,问问刘妈妈,该添几分。”   杨茹点头:“刘妈妈是老人,知道这些礼数,多问问她没错。”   洛英和春华端着晚膳进来。自从朱兰、素珍、萍姑三个放出去嫁人以后,她们两个便升了上来。因为家里都受了杨茹大恩,两人伺候起来便格外卖力。   “今儿的汤有些油腻了,叫人去换了吧。”看着那鸡汤,杨茹觉得有些反胃。即便是过了立秋,天气还是有些燥热,这几日更是,闷得叫人烦躁。   春华应了声是,便端着鸡汤下去。不一会儿便换了清凉的翠玉白药羹上来。   往日这个时候,皇帝早该里了。可今日左等右等,天色都黑了,也没见皇帝的影子。杨茹也不愿意担那窥伺御踪的罪名,便自己一个人草草地用了饭。饭后又等了一会,见他没有要来的意思,这才吩咐人闭门。   估摸着是去换换口味了吧。杨茹卧在榻上,由着朝霞和锦绣轻轻为她按摩。这天天吃一个菜,是个人都会厌,杨茹表示很理解。更何况还有更多更美味的菜肴等着他选,这不换换口味,才是傻了呢。   杨家将32   重华宫里。   潘贵妃温顺地替皇帝揉捏着肩膀,灯光下,只着了青色里衣的美人如花如玉,姣好的面容,玲珑的身段,加上那灵动温婉的水眸,真叫一个勾人心魄。   潘贵妃没有辜负她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即便是生过孩子,她也依旧有骄傲的资本。被昭纯宫压在脚下这么久,她早就想找个机会翻盘。   父亲已经为她部署好了一切,只等那日,杨淑妃就不要想再有翻身的机会!而她,只需要牢牢地抓住官家的心便是了!   “官家,时候不早了,早些歇了吧。”她踮起脚尖,轻轻地从身后环住男人的腰,在他耳边轻声细语道。那柔软的胸部就这样靠在男人的背上,轻轻揉蹭,稍微留心便可发现那两粒红梅已经悄然绽放。   皇帝想起她刚进宫的时候,也是天真烂漫的少女。他也宠爱过她一段时间,甚至愿意给她贵妃的殊荣。只是……   还来不及想,便觉得有一双小手顺着他的胸口往下滑,暧昧的呼吸在他脖颈间激起一点一点的战栗。他们曾经同床共枕过多少日夜,她自然明白他哪里最是受不得刺激。才不一会儿,皇帝的呼吸便浑浊起来。   潘贵妃得意一笑,动作却更加温柔。等到皇帝抱着她快步走进内殿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赢了。   这一个多月,除了昭纯宫皇帝哪里也没有去,潘贵妃久旷了许久,又是最如狼似虎的年纪,皇帝只宠爱了她一遭,自然有些不满足。可是见他闭眼安睡的模样,她又不敢去吵他,只能把自己缩进他的怀里,同样合眼睡去。   潘贵妃却不知道,在她合眼后没多久,她以为已经睡去的男人却忽然睁开了眼,那双精神的眸中,哪里看得出一丝一毫的疲惫?   就在刚才,潘贵妃想要吻他,他却本能地避了过去。似乎在他心里,那么寻常的动作已经变得不寻常。相濡以沫,似乎只有和那个人才显得叫人欢喜。   皇帝看着身旁熟睡的美人,心里波澜不惊。许久没有翻牌子了,真是难为她了,竟然想着用生病的儿子做借口。莫非在她心里,儿子还比不上她的宠爱来得重要?   皇帝心里隐隐约约有些难受,为了自己,也为了自己的儿子。在这宫里,亲情伦常变得那么稀薄,为了圣宠,宫里的女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的发妻,他一向敬重的皇后,竟然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太子的婚事,事关国本,她竟然也想着插一手?就她那点计较,真以为他看不出来吗?只是如今太子已经不是他心目中理想的储君了,索性便不再去管皇后的作为。   只可叹他子嗣单薄,除了太子,竟然只得两幼儿。   三皇子太过懦弱,见了他便吓得说不出话,唯独二皇子尚算活泼可爱。这让他不得不考虑二皇子的可能性。若是真的没有别的选择,真要走到这一步的话,那么他必须先除去潘家作为外戚干政的祸患。   想着那个喃喃地说着想要一个他的孩子的女人,皇帝心里终于有了些暖意。她是这宫里最真的人了,是这宫里最鲜活的景色,是他生命里不可缺少的阳光。若是没有她……他不敢想象,自己此后的人生,会变得多么灰暗,多么单调。他们的孩子……真的让人期待。   第二日,皇帝起身的时候,潘贵妃立马就醒了。她亲自为他穿戴,一颦一笑中,尽是贤惠样。   皇帝却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个从来都爱拿乔,胆大到叫他伺候的小女人。   宫里的女子,每日都得去福宁宫请安,偏偏她又是个爱睡的,也怪他闹她闹得太晚,她便从来不会在他起身时起,定是要等他走后,再眯上一会,养足了精神。   用她的话说,每次去请安就好似打一场仗,没精神,岂不是等着被人打?也就她敢这么说,哪有人将这宫里的女人都比作洪水猛兽的?但她的话细想来,又挑不出错。这宫里的女人,哪个是简单的?也难怪性子直率的她要连连叫苦了,真是应付不来啊。   “官家,用了早膳再去早朝吧。”潘贵妃柔顺一笑,昨晚她就吩咐人准备了官家最爱吃的膳食,她得叫他知道,谁才是真正把他放在心里的人。   皇帝却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不用了,早朝后再食吧。”   早朝后,皇帝一般都是直接去的延福殿处理政事,哪里还会到她这儿用早膳?潘贵妃嘴角的笑意僵了僵,明白他的拒绝。不过她还是立马调整好了微笑,体贴道:“官家为了国事操劳,也得顾念自己的身体。”   皇帝‘恩’了一声,招呼常福摆驾。潘贵妃看着皇帝离去的背景,嘴角冷冷地挂起笑容。一想到杨茹那张气急败坏的脸,她就莫名地感到兴奋:“来人,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福宁宫里。   杨茹是在早晨的时候知道皇帝昨晚的去向了。倒也不难猜,这宫里在她之前,最受宠的便是潘贵妃,那样温柔美丽的女人,谁舍得一直晾着?皇帝是个男人,就没有只看不吃的道理。   杨茹轻轻一扫,就看到许多幸灾乐祸的脸。想要看她和潘贵妃两败俱伤的人不在少数,只是杨茹不想如她们的意,面对潘贵妃几次挑衅,她也只是淡然不应。   今儿的皇后似乎格外容光焕发些。杨茹思索着,是不是每一个即将做婆婆的人都会处于极度亢奋中,想着以后怎么和自己未来儿媳妇抢儿子,就那么叫人兴奋吗?   “妹妹伺候官家辛苦了,桂妈妈,将官家前些日子赏的灵芝拿来,叫妹妹拿去补补身子。”皇后对着潘贵妃笑道。   这句话委实耳熟。杨茹就起码听了不下十遍了。莫非皇后是偷懒,见谁伺候了皇帝,就都来这么一句?   “说些正事,明日便是李太妃千秋,安阳公主难得回京,官家便与我道,叫办个家宴。届时便不分君臣,只我们一家人一起吃个饭。”   皇后这话说的漂亮,安了一群人的心。像潘贵妃、杨茹这样的,放在寻常人家还算个贵妾,遇到家宴那也是没有她们位置的。像那些个美人、才人的,恐怕连个通房都算不上,宴席上端盘子恐怕都不够格,更别说一起用餐了。   皇后的话里,却像是一道亮光,劈在那些暗无天日的嫔妃心中。这对于那些个平常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的妃嫔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若是在宴席上入了官家的眼,说不定当晚就进延福殿侍寝了,这是多大的殊荣啊!   站在最角落里的罗秀,心中的狂喜简直就要溢出来。自打搬出了昭纯宫,她便连官家的面也见不着了。前一个月,官家独宠杨淑妃,和她住一个殿的龚才人暗地里骂她是个傻子,有那么受宠的主子不跟,非要和她们一起挤一个形同冷宫的西景苑,不是傻子是什么?   罗秀却是有口难言,不说娘子不会容她,便是她自己,也不敢再住下去。以官家对娘子的宠爱,娘子一句话,说不定就要了她的命!   罗秀早些不怕死,大不了就去地下陪老子娘,但是现在,她怕!尝到了这泼天的富贵,享受了人上人的日子,她便舍不得这条命了。她还没真正成为官家的女人,怎么可以就这么去死呢?   人生无常,潘贵妃都能被娘子取代。那么她为什么不可以取代娘子?罗秀自认为姿色中上,只年纪大了些,但是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比那青涩的身子,她的身子就丰满成熟,好比那青桃子和水蜜桃的差别,没有哪个男人专爱啃酸桃子的吧?   再者,她也自问熟悉娘子的习气秉性。不敢说能学个七八分,四五分却是有的。官家只要知道了她的好,便舍不得放开她去的,一定!   潘贵妃看着杨茹的目光,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立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看着角落里垂首的罗秀。都快忘了这颗棋子了。潘贵妃得意地抚着鬓角,也该让她出来恶心恶心人了。   “好妹妹,这罗才人倒是好样貌。”潘贵妃坐在杨茹上首,用只有她们两个的声音说着话:“想来官家也是疼她的,竟然这么快就成了才人了。”以罗秀的年纪和家世,封个贵人都是抬举她。   杨茹瞥了潘贵妃一眼,见她比前几日容光焕发很多,心里再次肯定了皇帝这根公用黄瓜的功能。   “官家是个心慈的,从来不会委屈各位姐妹。”杨茹淡淡道。想叫她和罗秀斗,她好来个坐山观虎斗?想得美!   潘贵妃也不恼,依旧满脸带笑:“妹妹这话说的是,官家对姐妹们都是极好的。”这句话她没有压低声音,在座的几乎都听见了,场面一下就静了下来,直到不知是谁咳嗽了一声,才又恢复了说笑声。   杨茹疲累似的撑着额头,嘴角是淡淡的嘲讽。潘贵妃就是替她拉尽了仇恨值又怎么样?皇帝的宠爱,有本事就拿去!没本事就别怪世道不公平。这宫里本来就没有公平两个字,同样是皇帝的女人,为何有人是皇后,有人是妃子,有人就只是小小的贵人?为何有人夜夜恩宠,有人就进宫几年都不得面见圣颜?   “二皇子昨儿身体不适,官家很是担心,娘娘,妾恐怕得先走一步了,二皇子离不开娘亲。”忽的,潘贵妃冒出这么一句。但凡心里有一点不甘心的,恐怕就会嫉妒得咬牙了。杨茹扫了一眼,果真见不少人都在撕帕子。真应了这句话,人受挤对本事高,潘贵妃招人嫉妒的本事还真不小。   大约她是享受的吧?被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包围着,才能显示出她在官家心目中的特殊不是吗?   听到潘贵妃的话,皇后脸上笑容淡了些,表情却是紧张关切的:“那妹妹就先回去吧,万事以二皇子为先,若是有什么短的缺的,一定要来跟我说。”   潘贵妃朝皇后感激地福了福身,回身的那一刻,看向杨茹的表情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杨茹嘴角依旧带着浅笑,丝毫不受影响。潘贵妃气郁,却奈何不得,只得心中道,看你还能嚣张几日。   自福宁宫出来,杨茹就有些脱力。如今这福宁宫每日的请安如今都快成了她心里最怕的事了,每回都是身累心也累。这潘贵妃得意洋洋的目光就一直没离开过她,再这样下去,她非得以为潘贵妃是看上了她不可。   杨家将33   一睡便是大半个时辰。杨茹醒来,摸着自己的脸颊,两眼有些发愣地望着窗外,脸上的表情是最真实的迷茫。她好像都快忘了自己原本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进宫不到一年,就好像翻天覆地地变了个人似的。做戏成了习惯,真心却成了垃圾。   叹了口气,杨茹翻了个身,对着墙又合上了眼。不多想了,明日还得为太妃祝寿,需得养足了精神。皇帝不来闹她也好,正好歇歇。   到李太妃千秋日,杨茹打扮齐整后便往慈寿宫去。太后为显姐妹情谊,特地将宴席摆在了慈寿宫,又让宫妃们陪着,虽说是家宴,加上安阳公主一家并几位太妃,也有好几十号人。   寿星为大,李太妃与太后坐在上首,皇帝身为小辈,与皇后并肩坐在右首---杨茹发现,也只有这个时候,皇后才会发出真心的笑容。   而另一侧,则坐着另几位太妃。太妃们年纪有大有小,年轻点的,可能也就皇后这般年纪。杨茹看着身着素色衣裳,脸上表情也淡淡的太妃们,心里不由有些兔死狐悲之感。若干年后,也许等待她的就是这样的命运--大好的韶华荒废在这冷冰冰的皇宫,一颗心慢慢地在无穷无尽的孤寂中走向荒芜。   压下心中苦涩,杨茹夹了一块面前的鸳鸯炸肚。还好,起码衣食无忧,杨茹看着案桌上的饭食,勾了勾嘴角,她大概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皇帝正侧着身子听太后和李太妃说话,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到下首那小女子身上,见她闲适而满足地吃着面前的美食,心里低笑了一声,这妮子,也就她在今天这样的场合还把吃的放第一了,他这个皇帝,还比不上她面前一块糕点,哎。   而她身边坐着的潘贵妃,则是一脸矜持淑女的小口抿着杯中的荷花酿,一举一动,优雅端庄,都美得好似可以刻入画中。   皇帝眼神不由暗了暗,大概这就是区别了,那小丫头总是这样叫人一眼就看到底,纯净得好似一滩清泉,让人不忍去污染,而宫里其他女人--皇帝看了一眼笑得如同带着面具的皇后,又扫了一眼下面的宫妃们,一个个或矜持或高贵,却在他看去的时候,立即都露出温柔而端庄的笑容。   在她们眼里,他是天,他是地,他是她们的唯一,为了他,或者说为了他的恩宠,她们可以做很多让人想不到的事情。   唯独她,肆意地做着她自己,即便是在这深宫之中,也可以自得其乐地关起门来享受她的小日子。想到初见之时,她在花丛中笑得那般明艳动人,现在想起,也叫他心头猛跳。活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把哪个女人看得这么重要过,偶尔,也会看到那些痴男怨女觉得好笑。现在却不然,他乐在其中。当一个男人真的把一个女人放在心里的时候,脸面算的了什么,那都是身外之物,他乐意宠着她让着她,叫她做这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杨茹猛然抬眼,看到皇帝略显宠溺的眼神,嘴角不由自主地就抽了抽。掩饰性地举起酒杯,朝他抬了抬手。他怎么了?是看她还是看潘贵妃?杨茹有些摸不着头脑。实话实说,从一个男人的角度出发,皇帝绝对是全天下排的上号的渣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痴情男主标准,他该死哪去就死哪去。但是从一个皇帝的角度出发,他做的事谁也说不上一句错。这三宫六院是他的权利,也是他的责任,杨茹根本没有责怪他的权利。   皇帝见她忽然发呆的样子,眼神直盯盯地看着面前的鸳鸯炸肚,心里真是乐得不行。怎么连发呆就那么可人?   皇帝听完太后和李太妃的话,回身之后,便对身后伺候着的常福说了一声:“将这鸳鸯炸肚给杨淑妃送去。”   常福躬身应下,不免在心里擦了把汗,这杨淑妃如今是成了官家的心尖子了,什么事都先想着她,没瞧着在座的几位全都快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了吗。   坐在下面的妃嫔听不见皇帝的话,但是瞧着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给杨淑妃送了东西,一个个都眼红的要死。这就是受宠和不受宠的区别了,明明都是官家的女人,命却差这么多!   听到皇帝话的潘贵妃更是咬碎了一口银牙。鸳鸯炸肚,还鸳鸯,哼!这杨淑妃一日不除,便始终是她的心头大患。想着父亲之前交代的话,潘贵妃硬是挤出个笑容,对着皇帝娇笑道:“官家,妾可是要吃醋了,官家待妹妹,可真好~”   都说女人一旦嫉妒就会变得很可怕。但是杨茹不得不佩服潘贵妃,她能够时刻展现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就像现在,明明是为她拉仇恨值的事,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俏皮话。   想叫她就这么认了?杨茹勾起嘴角,用帕子捂唇,两颊慢慢红了起来,眼神躲躲闪闪地看了皇帝一眼,见他弯唇,脸上红晕不由更明显了些,侧着身子靠近潘贵妃,轻声笑道:“贵妃娘娘,您说官家现在是在看您呢,还是看我?”   潘贵妃嘴角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僵硬,但是立即就恢复了正常,用正常的音量说道:“妹妹真是说笑了,官家心里自然是有你的。”说完,她又略显委屈地看了上首一眼,些微降低了些音量,叫人听不真切,却又能听个大概:“官家开心,妾便开心了。”   杨茹在心里为她鼓掌。好一个贤惠大方的贵妃娘娘!那么就贤惠到底吧!“贵妃娘娘不愧是官家最疼爱的,这般为官家着想,妾真是自愧不如啊。”她有些不明白,昨日还在挑衅她的人,今儿怎么就和她‘姐姐妹妹’地叫上了?莫非在男人面前,女人都有装柔弱温柔的本事?   她和潘贵妃不和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这个时候要是忽然与她手牵手地说说笑笑,才会让人觉得奇怪吧?   潘贵妃笑不露齿,朝上首的案桌幽怨地递了个眼神,忽的转了话题:“安阳公主许久未回京,妾甚是想念,不想如今大朗和小娘子都这么大了。”潘贵妃所说的是安阳公主与陈二郎所出的一儿一女,大儿子陈建文十八岁,小女儿陈慧娘刚刚及笄。   谁都知道这安阳公主回京是为了给儿女们张罗婚事,这洛阳陈家也算得上是盛名的世家大族,那陈慧娘容颜秀美,举止端庄,比那柴郡主不知好上多少。潘贵妃早就打起了主意,若是豹儿能够娶了陈慧娘,潘家岂不是如虎添翼?   安阳公主在嫁往洛阳前,时常举办些宴会,邀请达官贵人家的女眷一道游园赏花,潘贵妃那时才八九岁的年纪,跟着母亲去过几次,这才有刚才那一说。   安阳公主听到潘贵妃开口,脸上便带了笑:“娘子说的是,这时间真是过得够快的,一眨眼,也有八九年没有回来了……”   太后年纪越大,就越希望看着小辈们其乐融融,现在见底下一派温馨,心里十分满意,便接口道:“安阳你也是的,这都多久没有回来见见我们这些老太太了,你阿娘不知道多念叨你。”   安阳公主连忙讨饶认错:“娘娘说的是,都是安阳不好。安阳远在洛阳,心里也惦记着娘娘和阿娘的……”说着说着便要落泪了,一旁的陈慧娘连忙递上帕子,轻声替母亲抚着后背。   太后眼神不太好,远远地就看到一粉衣的小姑娘,脸却瞧不清楚,便笑着招手道:“叫惠娘是吗?来来来,到外祖母这里来,叫我们这俩老东西也好好瞧个清楚。”   陈慧娘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举止得体地行礼,让太后十分满意。安阳公主见状,连忙佯装苦恼道:“不瞒娘娘,我这正着急呢。”   太后闻言,问道:“有什么急的?”   安阳公主叹气道:“还不是他们兄妹的婚事。”   老人家就爱看着小辈们一个个成家立业,做媒拉纤的事儿她们最喜欢。听安阳这么一说,自然就问道:“有何可急的?我瞧着大朗和惠娘这两孩子都极好,还愁个甚?”   安阳公主叹气道:“娘娘不知,他们兄妹俩的婚事,真是操碎了我的心哦。”倒也不是说在洛阳就选不出好儿媳好女婿,只是适婚年龄的不多,安阳公主便有些不满意,想着进京来选个更好的,打听来打听去,邪了门了,年龄家世都合适的,也就这么几家。   这话题就扯到了安阳公主一双儿女的婚事上去。杨茹没多大兴趣,便专心对付面前的佳肴。一旁的潘贵妃却显得兴致勃勃,一直假装不在意地打听着陈慧娘的喜乐爱好,偶尔话锋一转,就提到她家那个刚刚及冠的弟弟潘豹身上去。   正说得热闹的时候,角落里却忽然传来一阵惊叫。声音不大不小,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发出声音的那位才人满脸涨红地跪倒在地,磕了个头,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是、是罗才人忽然反胃呕吐,妾……妾才失礼的。”   反胃、呕吐。这几个字像是锤子般重重地砸向在场所有人的心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罗秀。罗秀脸上一白,也跟着跪下,瓮声瓮气地磕头请罪:“妾御前失仪,罪该万死!   杨家将34   太后最先反应过来,高兴地扬声道:“快,快宣太医!”说完这话,又忙命人将罗秀扶了起来。   绝对不可以宣召太医!罗秀在心里呐喊,但是她没有胆子,也没这个权利阻止太后。被宫人搀扶着坐下,罗秀全身忍不住发抖,她尽量地将自己的身形缩小在座位上,心里寒颤着---官家根本就没有宠幸她,她怎么可能怀孕!等会太医到了,等待她的就是天大的笑话,她会成为整个宫里的笑话!   罗秀握紧了拳头,身上忽的没了力气。她听人说了,朱兰、素珍和萍姑都出宫嫁人去了,杨淑妃为她们准备了嫁妆,嫁的全都是有品级的军士,不出意外,日后便是官太太,运气好些,将军夫人也是可能的!   罗秀在这个时候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后悔。她妄想得到不该属于她的一切,上天就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她。没有抬头,罗秀便察觉到各种各样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羡慕的,嫉恨的,不屑的,还有,冷漠的。   是啊,她们都以为官家幸了她,这有喜也是正常的。可是只有她知道,若是她真的有喜,只怕离死也不远了。   唯二的知情人便是皇帝了。他冷漠地看着眼前闹剧一般的场景,却没有阻止兴冲冲地念着‘阿弥陀佛’的太后。注定要让她老人家失望一场了,日后,再赔给她一个好孙儿吧。   眯了眯眼,看着那个依旧专注于美食的小女子,她脸上冷淡的表情让他觉得心凉,可是想到她对那件事的剧烈反应,皇帝又觉得是理所当然。她心里一定是难受的,所以才用淡漠的表情掩饰心底的悲哀吧。   以前从来不觉得宠幸宫人是什么大事,即便是在皇后的福宁宫和潘贵妃的重华宫,也有一两个在主子不便的时候伺候他的宫人。可是这回,他却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混蛋事。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男人也是会自恋的,在他眼里,杨茹的冷漠就成了对他的在乎,那是伤心至极,只能冷面相对,一想到她背着人偷偷掉泪,他就心疼得不行。   其实,杨茹心里不是为了自己的男人被别人抢了而难受,只是恶心和失望罢了。要说她不孕的传言没有罗秀的份,打死她也不信。依稀记得,这人还提过要将自己的孩子放到她膝下来养,这不是吃准了她不能生还是什么?   她自问对罗秀几个都不算差,即便是不打算把她们当做心腹,却也未她们安排了出路。而她呢,却给她来了这么一棍子,活生生地将她打醒。   哼,既然敢在背后算计她,就该知道后果。   众人或焦急或期待地等待着,忽然就觉得哪里不对。对啊,孩子的父亲呢?一点反应都没有?   抬首望去,却见官家正一脸温柔的笑意,只是这方向,好像有些不对。哎?杨淑妃?!   皇帝瞧着正举杯喝着荷花酿的杨茹,嘴角浅浅地勾起弧度,似乎没有看到众人惊讶的目光,对着杨茹温柔地斥责了一句:“你身子弱,莫要贪杯。”话是责怪,语气却是极其宠溺。   听了这话,众妃嫔顿时就好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瞬间歇了一颗躁动的心。罗秀便是有喜又如何?官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还不说明问题吗?都说母凭子贵,有的时候,却是子凭母贵。那三皇子的母亲现今在何处?纵然生了皇子又如何?   再看那杨淑妃,款款地抿着佳酿,享受地眯起眼睛,好似浑不在意,过了一会,才回了官家一句:“妾才饮了两杯,算不得贪杯。”这般娇宠,何人能比?   偏生官家一点气都没有,还叫人送了羹汤,关照道:“喝些去去酒,不然待会得头痛了。”   潘贵妃差点把一双护甲给掐断,面上却只能温柔地笑着。见太医到,连忙关切地看了过去,见罗秀白着一张小脸,十分虚弱的模样,眼角余光再扫到杨茹毫无笑意的脸,心中终于得得意了一些。等到这罗秀有了孩子,看你这前主子还能舒坦到哪里去?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顾不得满头的汗,太医在太后期待的目光中硬着头皮说道:“罗才人是胃寒引起的反胃,喝几贴药就好了……”这宫里最叫人头痛的就是此类病症了,和怀孕相差不离的反应,恶心,反酸,吃不下东西,偏偏结果却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一个叫人喜,一个叫人悲。   果然,太医的话一出口,大殿里就安静地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半响后,才听到皇后出来打圆场:“既然如此,还请太医为罗才人开药。”约莫是这结果真是合了她的心意,皇后说话也带了三分真心的体贴。这太子没有同龄的兄弟姐妹,自然是她这辈子最得意的事。至于小兄弟吗,能没有就没有吧,免得日后心烦。   皇后话毕,大殿里才恢复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安阳公主原本打算趁着好彩头为儿女讨一门好亲事,如今看来却不是好时机,连忙携了子女告退。不过她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官家对杨淑妃的宠爱看来不假,外面传言倒也有几分可靠。这杨家似乎还有几个适婚的儿郎?   而此刻的罗秀,却是面如死灰地瘫软着,她觉得所有人看向她的目光都是鄙夷的,轻视的,甚至是同情的。她本就不像是那些采选入宫的宫妃,她出身贫寒,做了快十年的宫女,在二十三岁的时候才成为官家的才人。很多时候,她觉得那些伺候她的人看她的眼神也是蔑视的,他们看不起她这个和他们一样奴才出身的主子,但是她何尝又看得起他们?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这样做有什么错?即使是她脱了衣服勾引的官家又如何?她只是想要获得她想要的一切,用什么手段又如何呢?   强忍着面上扑天的尴尬和羞耻,罗秀跪下磕头谢恩:“妾劳娘娘挂念,实在是惭愧……”   既然不是怀孕,太后也就没什么心情了,但是这事也怪不得跪着那人,看着时辰差不多了,索性让众人都退下。李太妃的千秋宴上闹了这么一出,太后对李太妃很是愧疚,便拉着老姐妹的手连连絮叨。   “这官家年纪也不小了,却膝下依旧单薄……”太后担忧地看着李太妃:“这可如何是好啊。”   李太妃淡淡地笑了笑,安抚地拍了拍太后的手:“老姐姐,这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啊,还是莫要太操心的好。”   听了李太妃的话,太后只深深地叹了口气,再也没有说话。谁说不是呢,只是这心里啊,无论孩子年纪再大,也总归是娘心里的小娃儿。只是如今这小娃儿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是天下之主,没有人可以左右他的想法了。   皇帝自慈寿宫出来,便上了辇轿,皇后、潘贵妃、杨茹都恭敬地站着,等着他先行。   皇帝看着低头站在皇后和潘贵妃身后的小丫头,想要伸手拉着她一起走的念头一闪而过,但是想着这场合,又看到潘贵妃,只能干咳了一声,开口道:“朕还有些政事要处理,皇后你们就先回去休息吧。”   皇后温婉地点了点头,体贴周到地嘱咐了一句:“官家也顾念着自己的身体,莫要太操劳了。”   皇帝点了点头,常福便喊了‘起轿’。   “官家,今日的绿头牌……”延福殿里,至亥时,常福恭敬地垂着手进来。   皇帝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摆了摆手:“下去吧。”   “是。”常福躬身退下,心里一点也没有觉得奇怪。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官家就很少翻牌子,这昭纯宫杨淑妃的牌子甚至是直接撤了下去,可这却不是失宠的预兆!官家心里,怕是觉得把淑妃的牌子和别人的放一起,都是辱没了她吧?常福心里有数,这官家只要去了别的宫或是翻了别的牌子,这接下来几日一定是以政事繁忙的借口一个人宿在延福殿的。这以前哪有这习惯啊?还不是在这杨淑妃进宫以后才有的啊?   这宫里的女人,比受宠,杨淑妃一定不是最盛的一个,想当年潘贵妃,还有十多年前的陈美人,那赏赐才是源源不断,羡煞旁人。可是这论在官家心里的分量,潘贵妃加上陈美人,怕是都没有一个杨淑妃来得重要。   那处处让着,处处宠着,杨淑妃不乐意的,官家连一句训斥的话也没有的,那延福殿里,挂着杨淑妃的画儿,官家稀罕得跟什么似的,几次吩咐扫洒的宫人小心着,一点都不叫碰。   “常福。”静了半盏茶的功夫,皇帝忽然出声,对着常福道:“将那江南进贡的五福檀香扇和羊脂碧色丝竹扇给淑妃送去。”   常福‘哎’了一声,这江南一共就进贡了五柄扇子,一柄太后,一柄皇后,一柄潘贵妃,剩下两柄,全进了昭纯宫。   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不知道又要羡煞多少人了啊。   杨家将35   常福没有料错,这官家对昭纯宫的恩赐,眼红死了一群人。潘贵妃捏着手里的翠霞紫藤扇,气得脸色发白。她一柄,杨茹两柄,还是最珍贵的两柄,真是把那小蹄子当成心头肉了?哼,马上就让他知道,他那心头肉是个什么货色!   很快就是七月初七,织女与牛郎鹊桥相会的日子,也是宫里女人的大日子。一大早,杨茹去了福宁宫请安,出来时,潘贵妃难得一次直接无视了她,转身就走。反倒是在她面前消失了很久的罗秀,规规矩矩地向她行礼,脸上露出卑微而讨好的笑。   杨茹一见她就心里堵得慌,错开步子就往前走,罗秀却是没顾得上尴尬,咬着牙跟上。快到昭纯宫的地方,杨茹转身,冷冷地勾着嘴角,看着罗秀道:“这罗才人是忘了自己住哪儿了?”   罗秀涨红了脸,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磕头道:“娘子,妾知道错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再和妾计较了……妾给您磕头……”   这些日子,她受够了被人冷言冷语的日子了。人人都知道她是昭纯宫里出来的,也都知道杨淑妃对她是何态度,官家如此恩宠杨淑妃,想当然就能知道那些跟红顶白的人会怎么对她。即便是为了讨好杨淑妃,也不可能给她好脸色看!   如今她的吃穿用度,皆比不上她做宫人的时候,往常还有三个姐妹可以说说话,如今呢,妃嫔们看不起她,宫人……也只有身边的连衣和莫香了,她们和她是旧识,晓得她的苦!   连衣说得对,她要在这宫里继续待下去,那就只能去求杨淑妃,只要她在众人面前说一句不和她计较了,她就能喘一口气。等到日后她得了官家的宠爱,为他生下一儿半女,便是她翻身的时候!   所以她得忍着,杨淑妃说什么她都得忍着,便是叫她跪着,叫她磕头,叫她爬她都得认了!做了十年宫人,唯独一个‘忍’字已经刻在她的心里,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尊荣地位,现在吃点苦、受点委屈,算得上什么?   杨茹看着趴在地上隐忍而微颤的单薄身影,顿时觉得自己就是那飞扬跋扈的佞妃。“你倒是说说,我与你计较过吗?我是哪里为难你了,叫你这么觉着了?”杨茹轻笑出声,白皙的小手抚着步摇,一身浅绿色的襦裙宫装,站在那花丛边,人比花娇,花衬人美,便是最应这夏季的景色。   既然觉得她欺负她了,那么索性便落了实处呗,她杨茹可没有被人冤枉的喜好。“我自问从没为难过你,也没发话叫人为难你,但是我要今儿就这么放过你去了,外人不定以为我昭纯宫就是好欺负的。”   杨茹咯咯笑了起来,眼底尽是讽刺,附身在她耳边冷声道:“想要踏着我的肩膀往上爬,也得看你站的够不够稳。我今儿就是要了你的命,官家也不会说我一句,只是我也不爱脏了自己的手,你不是要请罪吗?那便请着呗。”她直起身,作势拍了拍裙摆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用正常的音量说道:“罗才人爱跪,就让她跪着吧,咱们先走了。”   杨茹身后的朝霞忍不住解气地笑了出来:“娘子说的是,有些人啊,这膝盖儿软,就爱跪着,咱们也不能阻止,是不是啊?”   锦绣拉了拉她,但是嘴角却也翘起:“少说两句,娘子该回去歇息了,快伺候着。”   罗秀伏在地上,努力克制着,可是肩头却还是忍不住发抖。她恨,她们明明不过是小小宫人,却敢这样嘲笑她。这仇,她记在心里了!   杨茹一行人回了昭纯宫,大约是许久没运动,最近总是有些气虚,她这心情又被败了,索性就进了书房,拿起笔抄起了经书。   自从在太后千秋之时为她抄写《金刚经》之后,杨茹便爱上了这项活动。练字可以让人心静,经文可以让人安然,两两相加,心烦意乱的时候她就爱沉浸在抄经中。很多烦恼,可以在一字一句中慢慢地散去,放空心灵,甚至净化心境。   杨茹没有想到,到了日落时分,罗秀竟然还对着昭纯宫跪着。这份毅力,倒也叫她钦佩。只是,这样的人也更加让人忌惮,能忍,能扛,要不就是心计够深沉,要不就是有非人的决心,无论是哪一点,都让她提防。   七夕晚上,皇后领着后妃们对月乞巧,御花园里一片热闹,‘红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看着这百花齐放的御花园,杨茹一时之间不知道是看花还是看人。   潘贵妃今儿穿了一袭银红色襦裙,上身是绛紫的褙子,手里握着一柄挂坠仕女香扇,乍看之下,比那画中的女子还要典雅几分。而皇后则是大红色宫装,不改平日端庄,脸上的微笑在看到身旁来来往往的年轻宫妃,略微深了些。   这喜庆的日子里,大半的宫妃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无论平日受宠与否,这七夕却是她们心目中数一数二的大日子,像天上的仙女儿求个心愿,多少是个慰藉。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绿知这时候端着步子走了过来,附在皇后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皇后嘴角的笑意忽然顿了顿,目光不自主地往杨茹这儿瞟了瞟,甚有深意。   杨茹见了,心里嘀咕,面上却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瞧着那一线千里的银色长河。   潘贵妃提步朝她走来,纤纤细指指着那银河,笑着道:“妹妹,是否在羡慕那织女牛郎?”   杨茹不解,脸上却仍旧笑意吟吟,帕子捂着嘴角,假笑道:“贵妃莫非是这么想的?牛郎织女有何可羡慕的?”潘贵妃挑眉,娇笑道:“看妹妹这话说的,牛郎织女每年起码还能见一次面,这妹妹嘛……”接下去的话,她却不再说了,眼神意味深长地看着杨茹,眼中的得意一闪而过。   杨茹渐渐敛了眉,嘴角的笑意止了去,心里的不安却开始疯长。潘贵妃的这话,歧义太多,暗指她羡慕一年才能见一次面的牛郎和织女,这是哪来的道理?若是她心里有心上人,说不定听了这话就该心虚,只是她至今也没遇到那个人,这话就说不通了。   潘贵妃留下几句是似而非的话便扬长而去,跪了一整天的罗秀却强撑着颤巍巍的身子走到她身边,一脸虚弱而胆怯的笑。   懒得脏了自己的眼睛,杨茹转身就走,身后的锦绣跟着嗤了一声。这时,杨茹却见皇后身边的绿知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恭敬而不失强势地对她说道:“乞巧后,皇后娘娘请淑妃娘娘于福宁宫一叙。”   杨茹停住脚步,心里越发不安,她的直觉一向很准,而此刻,她觉得自己就好像那即将落入落网的困兽,四周有无数双窥视的眼睛,只等待她纵身跳进前面的陷阱。   心跳加快,杨茹面上却只能做出温顺样,浅笑应道:“麻烦绿知姑姑了,妾知晓了。”待绿知离开,杨茹立马低声对锦绣说了一句:“去找官家,快。”   锦绣一听自家娘子如此郑重的语气,不敢耽搁,将手里的宫灯交给一旁的春华,飞快地转身,朝延福殿去。   而乞巧结束,在其余妃嫔都离开后,杨茹便举步往福宁宫去。春华在身后小步紧跟,脸上也没了刚才欢喜的笑容,转而变成紧张忐忑。   到了福宁宫,皇后端坐在上首,潘贵妃、贤妃、德妃分别坐在左右,四周除了绿知,并没有别的伺候的下人。   见杨茹到了,皇后放下手中茶盏,轻轻地叹了口气。   潘贵妃看了杨茹一眼,开口,话里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妹妹啊,官家与皇后娘娘待你都不薄,你何至于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呢?”   一听这话,再联系先前潘贵妃的话,杨茹算是知道她给她下的是什么绊子了。这女人可真够可以的,总能拿捏住她最要命的七寸。不守妇道这顶帽子一扣下来,就算皇帝之前再怎么稀罕她,恐怕也不能再容忍她的存在,那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岂不是都费工夫?杨家,岂不是还得等死?   这次,就算死也不能认这罪名!   杨茹面上露出得体的微笑,双眼无辜地看向皇后,福身道:“妾实在不知道潘贵妃所言何事。”   皇后重重地叹了口气,看了潘贵妃一眼,又看了杨茹一眼,恨铁不成钢道:“杨淑妃,这宫里多少姐妹,官家独宠你一个,你为何还不知足?”   这话说的实在是太重了。杨茹心里明白,这回等着她的绝不是小打小闹,皇后将潘贵妃、贤妃、德妃一起叫来,恐怕是为了避免一个人承担责任。这架势,是要先行将她定罪,便是皇帝来得及赶来,也万没有为了一个妃子将皇后和其余三位妃子问罪的道理。   杨家将36   皇后对着绿知使了个眼色,绿知点头,从袖口中拿出一方丝帕。   皇后拿过丝帕,沉重地看了杨茹一眼,递了过去:“你自己看看吧。”   潘贵妃捂嘴笑道:“妹妹这是故作糊涂了,你亲手写的字,亲自画的画,难道还有不认识的道理?”   杨茹看着那一方画着鸳鸯的丝帕,心里咯噔一下。上面有几句话,暧昧至极。“赠钧郎:深宫独守,殷殷候待,天上人间无处见。牛郎织女尚相逢,心扉痛,经年期盼,唯尔兮。繁星乱,鹊飞起,桥起银河两岸。今人怅,望空泪飞不断,盼君念。”后面署了一个字:茹。   这钧郎是谁她不知道,这茹,却是直指她。这一首词,分明是有情人不得相见的哀怨和思念,暗示她和宫外男人有情暗通啊!   杨茹眉眼紧蹙,僵立当场,心中思绪百转千回。再抬头,脸上却是被诬陷的愤怒和气愤。   “回皇后娘娘的话,这方丝帕,不是妾的。”杨茹红着眼,语气却十分坚定。   “哦?”皇后做疑惑状。   一直不做声的贤妃忽然轻轻道:“虽然妾也愿意相信淑妃妹妹的清白,只是这方帕子是从你昭纯宫的宫人身上搜来的,她也亲口承认了,是你让她送到宫门口去的。”   德妃接话道:“这人证物证俱在,即便我们想要相信妹妹你的清白,恐……”   杨茹浅勾着唇,心里冷笑。这是打算不顾前嫌拧成一股绳子将她拉下马了。看样子,她还是真的招人恨啊。   这要是有一丝的迟疑,就该万劫不复了。杨茹提起所有精神,仔细地又打量了上面的画和字,片刻后拎起那一方丝帕,目光澄澈:“这字,与妾的七分模样,但是还是有些不同,还请娘娘明辨。”   “至于那宫人,还请娘娘问个明白,到底是不是妾亲自‘交给’她的。”   听杨茹这话,潘贵妃忍不住笑了起来:“笑话,换了是谁,谁会轻而易举地就认了罪名?而且……”她拖长了声音,古怪道:“妹妹这么镇定,怕是知道事情败露后那宫人早就畏罪自杀了吧。”   杨茹暗吸一口气,垂下眸子,心里明白,这次无论是谁在背后嫁祸她,其余几个也都是打算落井下石了,她们这次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了,不将她置于死地,是绝对不会死心了的。   “妾实在是不知情。不知这宫人,是何人?”她自认为昭纯宫已经是铁桶般坚固,却没想到还是被人撬了边,这人,怕是计划很久了吧。   皇后淡淡开口:“这人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妹妹还是赶紧交代了吧,我们也好为你求情,求官家从轻发落。”   潘贵妃紧着道:“皇后娘娘说的是,这钧郎,不知是何人?竟然敢……”给官家戴绿帽子?余下的话,她不用说出口,在场的人也都心知肚明。   杨茹深吸了一口气,‘砰’地一声跪倒在地上,仰起头,脸上却是毫不服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皇后沉沉地凝视了她一眼,眼底亮得莫名:“这事本该交给宫正处理,只是事关淑妃名誉,这才打算私底下处置,如今淑妃既不肯认罪,看样子只能交给宫正了。”   杨茹听见潘贵妃故作焦急的声音:“妹妹,还是赶紧认了吧,免得受那皮肉之苦了。只羡鸳鸯不羡仙,妹妹的心思……真是……哎。”   贤妃也劝道:“是啊,妹妹细皮嫩肉的,哪里受得了那牢狱之灾?”这交给宫正处置的宫妃、宫人,哪个能一身整肉地出来?   这要认了罪,就不是受点伤的事了。杨茹咬紧牙关,直挺挺地跪着,目光却清澈坚定,看的潘贵妃心中逐渐焦躁起来,若是这次还不能把这杨茹扳倒,日后让她翻了身,又是一场你死我活!   这般想着,潘贵妃便连忙道:“事事都讲究个人证物证,这物证已经在此了,那送信的宫人虽然死了,人证却还有。”说着,她便对着皇后道:“娘娘,您顾念淑妃妹妹,如今看来,却是不行了。”   皇后点了点头,对着绿知道:“去把罗才人喊进来吧。”   杨茹终于把所有的线索都连了起来。这罗秀今日忽然来纠缠,还在昭纯宫门口跪了一日,怕就是为了做这‘目击证人’吧!   果然,在罗秀进来后,便结结巴巴地说了她今日‘亲眼见到的事情’。   “妾亲眼见到那死去的宫人往袖子里塞了块帕子,但是是不是娘娘手里这块却是不知……”这话说的三分真,三分假,三分不确定,效果却是最好。若是她一口咬定那块帕子是杨茹亲自交给那小宫人的,反倒疑点重重,杨茹为何会叫一个扫洒的三等宫人去送信?她又是如何在昭纯宫外见到这么私密的场景?   有点判断力的人都不会相信的。但是罗秀如今这么说,却是叫人信了个八分。她又不是一来就乱咬人,说的只是最简单的见闻,这般才叫人生出无限的遐想来。   叫三等宫人而不是心腹丫鬟,莫不是为了避人耳目?连杨茹都忍不住这么想了,更不要说别人了!眼前一黑,杨茹忽然觉得小腹坠痛,那块帕子明显不是她的,却有人模仿她的笔迹,那宫人又死无对证,现在就是任她们说了!   “而且……”罗秀又弱弱地道:“那鸳鸯,也是出自淑妃的手笔……妾以前伺候淑妃娘娘,十分熟悉……”   这话实在是荒唐!杨茹直觉想要辩解,却忽的觉得哪里不对。她确实从来没让罗秀去书房伺候过,她也不曾画过鸳鸯,她哪里知道这鸳鸯是出自她笔下?睁着眼说瞎话,说的就是她们。但是她就算解释了,有谁相信?   罗秀曾是她身边大宫人,这是事实,谁会信她不曾进过她的书房?即便有锦绣她们作证,也没有人会信,谁叫她们是她带来的心腹!杨茹心中焦躁不安,紧握的手心渐渐渗出汗水,这一战,艰险万分。   锦绣去了已经很久了,为何他还不来?杨茹深知,如今能救她的,只有他了。她只能寄希望于这个男人对她的了解了,但愿他还记得那些她只在他面前表露的小习惯。如若不然……呵呵,大概连一死都还不了她的清白了吧,杨家,必然会被牵连。   站在宫殿外等候的春华见到锦绣带着皇帝来,连忙‘噗通’一声跪倒,磕头急声道:“求官家救救我家娘子!”看不到殿内的动静,但是那紧张的气氛却已经让春华意识到事情不妙。   皇帝沉着脸,一步也没有停留,快步走进福宁宫正殿。“官家驾到!”福宁殿外内侍宫人都被打发走了,常福便亲自嚎了一嗓子。   听到皇帝到来的消息,杨茹心里一松,皇后几人却是心情不一。这一听到消息就来了,还真是放在心里了啊。但是一想到能在官家面前叫她认罪,又让她们有些迫不及待。   皇帝走进大殿,只见那小女子的背影,腰杆挺得直直地跪在地上,而皇后、潘贵妃、贤妃和德妃见到他,则是匆忙起身行礼。   “免礼。”皇帝没看她们,只是快步走上前,坐到方才皇后的位置,沉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后被无视了个彻底,脸上强撑着笑容,款款道:“官家,这事……还是由您来处置吧。”说着,便叫绿知去取杨茹手中的丝帕。   杨茹抬头看了他一眼,才抬手递上丝巾。“妾自认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官家的事,还请官家还妾一个清白。”说着,便磕下首去。   皇帝并不发话,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在场所有人一眼,皇后一脸的无奈和痛心,潘贵妃高高挂起,贤妃和德妃沉默着,而那罗秀,则是伏在地上,若是不注意,根本不会看到她。   事情的发展似乎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皇后这般架势,恐怕不是小事。低头看了手里的丝帕,皇帝忽的目眦欲裂,狠狠地瞪着那丝帕上的画与字。钧郎……皇帝脑海中忽然跳出了杨业身边那副将的影子,那名姓张名钧的年轻人,年纪轻轻却已经战功赫赫,似乎……至今未婚。皇帝拿着丝帕的手青筋暴起,似乎十分不敢相信自己宠爱的女人竟然会和别的男人做出这样的事。   潘贵妃看到皇帝的表现,终于有了扬眉吐气之感,抓准时机说话,想要再加一把火。她很是可惜地对着杨茹说道:“淑妃妹妹,你何必呢?官家待你这般好,你怎么可以做出这样对不起官家的事呢?”   杨茹真是佩服这些女人的演技,一个个都好似有无数张面具。明明恨不得她去死,面上却偏偏做出为她可惜的样子。“妾不知道贵妃娘娘在说些甚么,妾自问没有做过有愧于心的事。”手心已经汗湿了,杨茹强装镇定地对上他冰冷而探究的眸子,不能慌,不能露出一点怯意,只要有一丝的犹豫,也许等着她和杨家的就是万劫不复。   空气中好像弥漫着可怕的寂静,时间好似凝固了一般,皇帝只看了她一眼,然后便垂眸看起那方丝帕。皇后站在一旁,轻轻地将茶盏放到他手边,皇帝却连看也没有看一眼,整个人都好像僵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他发自心底的怒气,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没有哪个可以忍受自己的女人给自己戴绿帽子,更何况还是他掏心掏肺地对她好的那一个。那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士可杀不可辱,尤其是对于一个帝王来说。   杨家将37   皇帝脸上神色莫名,全身的气势却让人心惊。贤妃和德妃甚至自保地往后悄悄退了半步,生怕被怒火滔天的官家无辜牵连。她们是想看昭纯宫落难,但也没打算把自己搭进去。   皇后一脸的沉痛,轻轻地叹着气,想要开口说什么,最后却还是无奈地合上了嘴。而潘贵妃见目的即将达成,也选择闭口不言,这次实在是太顺利了,后继已经不需要她‘锦上添花’了,光是这些,就够杨淑妃受的了。   杨茹有些绝望,皇帝连一眼都不想看她,其实她不怕这诬陷,也许别人看来环环相扣,但在她看来却是诸多漏洞,但是即便她说得再有理,即便她能够解释这一切,也抵不过他的一句怀疑。   如今的架势,他似乎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压根没有静下心思考那些错漏。天子一言,一言九鼎,他若是这时候定了她的罪,她就是全身都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官家……”杨茹嘶哑着喉咙开口,她必须自救,哪怕希望微乎及微。不料才说了两个字,皇帝忽然就站起身,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看着男人高大的身影越行越近,杨茹心口好似被一块大石压住,到喉咙口的话,忽的就说不出口。他往常总是对着她温柔宠溺笑着的脸此刻一点表情都没有,捏着丝帕的手筋络突起,紧紧地握成了拳头,脚下一步比一步沉重,高大的身影渐渐笼罩住她,落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   “谁这么大的胆子?”皇帝的声音其实很好听,但是此刻落在杨茹的耳中,却好像一股凉气从心底泛起。是啊,哪个男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肖想皇帝的女人?   杨茹从他的衣角看过去,隐约可以看到潘贵妃得意的嘴脸。她终究是比不过古人的智慧,她死不足惜,只是恐怕要连累杨家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大概说的就是她这样的吧?被她这么一搅和,说不定杨家的下场比从前更惨……这是要让她死不瞑目啊!   缓缓地合上眼,杨茹任眼角的泪顺着脸庞落下。短短二十载,大起大落,有喜有悲,她该为自己的人生喝一声彩吗?只是,哥哥嫂嫂该怎么办?侄儿们该怎么办?   “你不为自己辩解吗?”皇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杨茹却没有睁眼的欲望。“妾只有一句话,清者自清。”说再多,幕后之人也有应对之法。唯独他全心全意的信任才能让她避过这一劫,否则,这一次侥幸逃过,还有下一次,下下一次。信任经不起考验,在这样那样的陷害下,终有一日,他会消耗尽所有的温柔,恨不得对她眼不见为净。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殿内始终都轻无一声,杨茹终于睁开了眼睛,男人依旧直直地注视着他,眼底的情绪,她读不懂,也无法理解。愤怒?耻辱?懊悔?痛苦?或者是,心痛?   杨茹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什么,那一瞬间,她牢牢地抓住了那一丝亮光。“妾以为,官家是了解妾的。”杨茹的双手在袖口中发抖,面上却强作镇定,她对上皇帝的目光,展颜一笑,清丽而淡雅:“妾信官家,会还妾一个清白。”   她轻启樱唇,缓缓道来:“人间天上那堪更家山好。微雨过朱颜绿鬓。月明中,对东风。安阳好,落花飞絮,千秋岁。”真是亏得她的好记性,竟然把只见了一次的词记了大半,那是皇帝亲题的词,写在她画的画卷上。她亲口说过,她不善诗词,所以才会叫皇帝题写。而那丝帕上的词,显然不可能出自她手。   皇帝的嘴角终于缓缓地绽开浅淡的笑意,他背对着她们,没有人可以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唯独杨茹忽然松了一口气。还好她把握住了,他方才脸上千般表情,唯独那丝心痛,是对着她来。   她早就说过,皇帝不是千古明君,却也不是不问是非的昏君。他与她百般‘恩爱’,她在他面前又从来都是坦坦荡荡,连那‘心里话’都说给他听,更不要说她的小习惯小爱好了。她的防患于未然,显然在关键时刻还是有用的。   她不会写词,最关键的是,她的书画水平一般,远不及那丝帕上的。而那丝帕上画的鸳鸯,寥寥几笔,确实出彩,似乎与她赠给皇帝那幅画上的鸳鸯有九分相似,但是那幕后之人恐怕不知道,那幅画是皇帝修改后的结果,那鸳鸯,根本不是她画的!   后宫女眷的手稿不会轻易流露出去,她又不常作画,所以那人模仿的目标就只有延福殿里的那一幅,哪知那并非她的原稿!连她这个不懂画的都看得出区别,更何况是皇帝了!而丝帕上的笔迹,模仿的是她抄送给太后的《金刚经》上的笔迹,水平不错,有八九分相像,但是漏了一点,她写自己名字的时候,从来都不是规规矩矩的,那方方正正的一个‘茹’字,确实可以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这偷情之人是谁,真是恨不得告诉所有人她在给皇帝戴绿帽子,呵呵。   皇后看着皇帝一动不动的背影,心中不安,揪着帕子踌躇着,却不敢开口,她今日的处置并未出格,官家就是要怪,也怪不到她头上,这样一想,皇后方安心了些。   而潘贵妃则是从最初的得意洋洋渐渐变成了此刻的忐忑,为何官家还不发落那杨淑妃?莫非是不忍心,舍不得处置?这怎么可以!她和她爹花了多少心思,才弄了今天这个局啊。为的就是一次除去这杨淑妃,让她永生没有翻身之日!   潘贵妃想到前些日子知道的事,至今都气得心肝疼。延福殿里竟然挂着那杨淑妃的画,一想到官家日日对着那贱人的书画,潘贵妃心中真是恨极---论琴棋书画,那杨淑妃哪里比得上她一根手指头?偏偏官家又将那幅画当做宝,连内侍宫人都不可轻易触碰!恨归恨,却也叫由此她想出了今日这个局。   敢用书画勾搭官家?有本事就去勾搭宫外的男人吧!   只是那贱人的墨宝不好得,昭纯宫叫她看得严严实实,潘贵妃便只能寄希望于延福殿那一幅。延福殿后妃不能轻易进入,而那画又是挂在官家平日休息的内殿,连她爹也不方便,只能花大功夫买通了一个会临摹书画的扫洒小内侍,让他偷偷摹了一幅,她爹又请了书画大师,模仿那笔锋画了鸳鸯戏水图,又照着从太后那借来的《金刚经》,按着她的笔迹,写了那首暧昧的词。   这个局,她前前后后想了无数次,毫无破绽。连那罗秀都被她利用上了,就是为了增加说服力。来来往往那么多人看到罗秀跪在昭纯宫外,‘意外’地做了目击证人,岂不是很正常?   如今怕就怕官家心里一软,就这么放过了那杨淑妃,她不就落得一个功亏一篑的下场?早知如此,就不该撺掇着皇后私下审判了。只是如今后悔也没用,潘贵妃深知自己此刻不该置身事外。   清了清嗓子,她悠悠然开口:“官家,莫气坏了身子,妹妹想来也是一时糊涂。”她斜眼看了跪在地上的杨茹一眼,用帕子捂着嘴道:“也不知道那钧郎是哪一个……竟然这么大胆……”如果是个男人,听到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私通,怕就没有不怒火中烧的。这把火,烧的必须旺,越旺越好。   杨茹见皇帝忽然耷拉下来的嘴角,又见潘贵妃得意的嘴脸,心中是孤注一掷的决心,若是皇帝心中对她够信任,这一仗她一定能赢。   抬起眸,杨茹对着潘贵妃抬起了下巴,眼神蔑视而嘲讽:“贵妃娘娘莫往妾身上泼脏水。这什么钧郎,妾连听都没有听过。”说完这话,她对着皇帝,忽然飞快地眨了眨眼,俏皮之情,显而易见。   这一环扣一环,布局之人显然经过精心计划。为今之计只能让她自己露出马脚。自己越嚣张,那人就越坐不住,破绽也就越好找。   杨茹这般有恃无恐,看的贤妃和德妃都皱起了眉头。这杨淑妃,莫不是真的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还是她就那么笃定,官家一定会相信她?就算事实证明她是被冤枉的,官家心里能没有疙瘩吗?   潘贵妃更是被她顶得火冒三丈,死到临头竟然还敢这样跟她说话?人一旦被点上了火,理智就成倍地减少。“妹妹这话叫别人如何相信?谁人不知道杨令公手下得意干将张副将?他不正是名钧吗?”她得意地挑眉,好似已经看到杨茹绝望伏罪的模样:“那张副将,可是年轻有为,倒真是个托付终生的好人选。只是……”她轻笑道:“妹妹已经是官家的人了,这生是官家的人,死是官家的鬼,莫非妹妹不知道吗?”   杨茹了然地‘哦’了一声,直直地看向潘贵妃,疑惑道:“所以贵妃娘娘就认定是妾与那张副将……”她皱着小脸,好像有些说不出口:“……私通?”   不用想了,这幕后之人定然是潘贵妃了,或者说,是潘家。不愧是宰相,也不愧是宰相教养出来的嫡长女,这局,设得环环相扣,丝丝相连,要是换另一个女人,恐怕已经绝望地以死谢罪,或是无法自清,一死以示清白了。   但是,她是杨茹。   伸出纤手,一双水眸浅浅地看向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她弯起眉眼,撒娇道:“官家,妾跪得腿疼。”想来,皇帝也应该弄明白今日之事的原委了吧。那也就没有必要再委屈自己跪着了。她就是要站着看她们怎么失望,呵呵。   见此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错愕愣住。潘贵妃下一句话直接就被噎在了喉咙口。没有见过哪个宫妃在被问罪的时候还敢这么理直气壮的。这杨淑妃是没有长脑子吗?还是被吓傻了?   皇后刚想出口训斥,却见皇帝真的朝地上的女子伸出了手,顿时,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杨家将38   杨茹搭着皇帝的手,起身的一刻,踉跄着便倒进了他的怀里。在他环住她的瞬间,她轻声在他耳边道:“还好您来了。”   皇帝的双手,顿时就收紧。   看着那相拥在一起的男女,连淡然处之的贤妃和德妃都脸色不大好看,更不要说潘贵妃了,大概也就皇后还能维持着中宫的端庄。   这昭纯宫,就真的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吗?连这样大的罪名,官家都不打算计较了吗?这叫什么事?不清不白的女人还留在宫里,这宫里算什么样了?   “官家……”在贤妃、德妃殷切的目光中,皇后艰难地开口。这个时候,皇后才开始后悔,她为何要与昭纯宫作对呢?不过是一个宠妃,再宠上天,也越不过她去。她是一宫之主,官家的正妻,只要不出错,日后与官家一同享受子孙后代香火的人只能是她。如今倒好,偷鸡不成蚀把米。   “皇后不必说了。”皇帝转身,一手却始终揽着杨茹的腰。不顾在场几个女人各色的目光,他侧首,轻声问了怀里的小女子一句:“可还好?要不要先坐下休息?”   杨茹摇头,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他身边挨了挨:“妾与您一道。”似乎是这话叫他心情好了不少,皇帝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丝微笑,却飞快地淹没。   “这宫里,竟然出现诬陷一宫之主的事,皇后难道不该给朕一个交代吗?”皇帝虽是在与皇后说话,目光却是淡淡地瞟向一旁的潘贵妃,精致娇美的容颜下,究竟是一颗多么狠毒的心?那鸳鸯,分明是他延福殿里的那一幅,竟然已经把手伸到了他的延福殿,这潘家,真的是以为天下是他们的吗?   大概是皇帝的目光太过冰冷,皇后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官家……”这罪名实在是大,她身居中宫二十余年,自问兢兢业业,官家也一向是满意,今儿是打算为了杨淑妃抹了她这发妻的面子了?   皇帝见皇后受惊的模样,不由缓了缓语气,看了跪在地上的罗秀一眼,眼中厌恶之情显而易见,又转头对皇后道:“今日这事,皇后处理还算妥当。”起码没有当众就宣扬了出去,否则就是有他护着小妮子,她也定会叫流言蜚语伤得体无完肤。   皇后诚惶诚恐,甚至可以感觉到身后那几道嘲讽的目光,心中更是懊恼:怎么就特地留了潘贵妃她们几个呢?这会儿里子外子都要没了!   潘贵妃见皇后出师不利,眼中飞快地闪过蔑视。这小门小户,到底见不了世面。就算稳坐中宫二十年又如何?骨子里还是那般没出息!   她握了握帕子,上前一步,刚想说什么,就见皇帝‘哼’了一声,将手里的丝帕扔到桌上,冷冷道,目光好似是在看她,又好似是在看别处:“别人还不知道,难道朕还不知道淑妃的字迹和画风吗?”   潘贵妃心中一惊,竟然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只见皇帝指着那丝帕,脸上的神情冷漠而疏离,他冷冷地道:“那画上的鸳鸯,分明是模仿了朕的笔迹。”   还记得那日在她的小书房里,那小妮子不过是画了御花园的莲花池。他见那小妮子得意的模样,不想扫她兴致,就顺口夸了一句‘恍如仙境’,她倒是有些自知之明,红着脸不敢应,却非缠着他给题首词。   他弯腰题词的时候,隐约听到她在身边轻喃了一句‘只羡鸳鸯不羡仙’,她自以为说的小声,却不料都落入了他耳中。他心头一热,便自作主张添了两只鸳鸯上去。   如今,那设局之人弄巧成拙,哼,直接弄错了主。   听皇帝这么说,潘贵妃脸上顿时就白了,怎么回事?官家这话是什么意思?鸳鸯是他画的?他在杨家那贱人的画上画了鸳鸯?!   官家极少作画,连她也不曾有幸见过……而他竟然为了杨茹这贱人画了鸳鸯?!潘贵妃心中恨得不行,不等她想明白,就听皇帝又道:“淑妃连念诗都懒,哪里会写词?那字迹再像,还是忘了一点,她除了抄佛经,其余时候字迹都极其潦草,那署名……哼,更是错上加错。”他却不会说,她小孩儿心性,写名字的时候都故意写成‘木如’。他翻了她那些个书,每一本上都有不少注解,有些是从她七八岁的时候开始写的,字迹从幼稚到成熟,署名却一次也没变过。   这里的人都不知道四郎探母的故事,杨茹却牢记了四郎的化名‘木易’,合起来就是一个杨字。杨茹嫌‘草如’太难听,便去了‘杨’字的木字旁与‘茹’的下部。当初不过是无聊所想,不想如今却救了她一命。   皇帝目光沉沉地扫视了一周,嘴角凉凉地勾起:“张钧确实是杨业身边的干将……”他抬眼,冷哼道:“但是他之前十年都在驻守雁门关,今年三月才回京,更何况,三日前他就离京了。”三月的时候,杨茹已经进宫,两个人又哪里来得机会认识彼此?七夕送情,快马加鞭送到雁门关去吗?潘贵妃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她只知道那张钧是杨业身边最年轻有为的副将,却不知他过往,更不知朝廷安排。当初父亲提议那帕子上不需指明男人的名讳,她却觉不够力度,自作主张加了一个‘钧郎’上去。却不想坏了事!   眼看着杨茹就要没事,潘贵妃心里顿时焦急,不能让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脱身,绝对不能!她压下心中暴躁,换了得体的微笑,假装疑惑地出口:“那钧郎,不一定就是那张副将……”贤妃和德妃也暗暗点头。   杨茹见此,忙垂首,免得自己的冷笑太过明显。她挽着皇帝的胳膊渐渐用力,眼角的泪光若隐若现,皇帝看到,心中愤然又心痛,忽然一掌拍在桌上,沉下脸色,怒斥道:“朕只要知道有人想要冤枉淑妃就可以了!这人是谁,皇后最好给朕一个交代!”   话题一下就被转了过来。天子发怒,没人能承担得起。皇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潘贵妃、贤妃、德妃也不得不跟着跪下。   “官家,我一定会好好查清楚的……还妹妹一个清白……”最后一句话,皇后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感受着掌心的汗意,皇后重重地垂下头,明明全身都在冒汗,心里却冷得好像结成了冰。这就是结发夫妻啊,为了别的女人就可以这样责怪她,呵呵,最是无情帝王家,说的实在不错。   杨茹倚在他身旁,看到潘贵妃不甘愿却只能强忍的模样,心中冷笑,你死我活,就这么简单。“官家……”她自袖中握住他的手,轻声劝道:“您莫生气,皇后娘娘为了妾已经费尽心思了……”她柔柔地弯唇,好似真的感激万分一般:“若不是娘娘拦下了消息,只怕妾这会儿只能一死以证清白了。”   皇帝一听到那个字,心中立马就一哆嗦,脸色神情也更沉:“朕不想听到一句关于淑妃的闲言闲语,否则……”重重地甩袖,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个女人,眸中暗光一闪而过,哼哧道:“就不要怪朕不客气。”   不要以为他不知道,面上瞧着是为了淑妃的名誉,实际不过是想着暗中将她处置了。他要是晚来一步,叫她们给她定了罪,他便是皇帝,也不能明面上干涉后宫之事,皇后占着个理字哩!   听到皇帝的冷言,皇后咬牙应道:“妾遵旨……”这是给她的警告,如果有一点对淑妃不利的消息,他就会找她算账,这是要她压下另外三人的嘴呢。他只知道淑妃,哪里想过她的难处?这贵妃、贤妃、德妃,全是妃位的主,若是她们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她能怎么样?她做了中宫这么些年,努力维持与宫妃们的平衡,只他一句话,就要全部破坏!   潘贵妃呆呆地跪在那里,耳边是皇后和皇帝的对话,却一句都听不进去。事情怎么忽然就峰回路转了呢?明明官家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啊,怎么下一刻就将那杨茹拉了起来?还警告她们,不许说一句不利于她的话?   官家,这是真的中了杨茹那贱蹄子的迷魂记了吧!   连她的画风、笔迹都记得清清楚楚,这要不是日日放在心上,哪个能够这么清楚?潘贵妃心里恨得不行,这贱人真是跟她天生的仇人啊,她本是宫里最受宠的贵妃,结果这杨茹一进宫,风光不再,恩宠不再,官家的眼,几时还落在她身上?连见官家,也得借着儿子的由头!   相比于潘贵妃的不甘心和怨恨,贤妃、德妃则是明哲保身,既然今天已经不可能将淑妃拉下马,那就不要再做出头鸟。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她们能够在妃位上端坐这么久,靠的可不只是家世和美貌,识时务,才是最重要的。   皇帝心里有气,拉着怀里的小女人就想离开,只是才一侧首就发现她的不对劲。顺着她看似平静而内掩仇痛的目光看去,皇帝关切的眼神立马就变成了厌恶。又是这个女人。若没有她,哪里来的那么多事?早就想收拾她了,正好趁着这个由头,一并料理了!   皇帝看了罗秀一眼,连表情都懒得施舍:“罗氏以下犯上,胆敢冤枉淑妃,夺去才人封号,打入冷宫。”顿了顿,他又亲自扶着杨茹,对着皇后等人道:“好了,淑妃今日受了惊吓,朕先送她回去,你们,且散了吧。”皇帝此言一出,皇后、潘贵妃等只能咬牙称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携了杨茹登上那御辇。   而从始至终趴在地上的罗秀,则是终于瘫软在地。冷宫……呵呵,淑妃甚至从头到尾没有针对她一句,就能让她落得万劫不复的地步。她当初究竟是怎么想的,才以为自己可以取她代之?   拼尽全力才抬头,看到潘贵妃好似看杂碎的眼神,罗秀再也无力起身。这就是她的千方百计努力后换来的结果啊,那个跟她说会帮助她得到官家宠爱的人,此刻正冷漠地站在一旁,说不定,正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回到昭纯宫,锦绣、朝霞、洛英和春华‘噗通’就跪在地上,眼眶红红地看着自家虚弱的娘子。皇帝这会儿不想见她们主仆情深,便一句话让她们退下。   “委屈了?”捧着那小脸,只见鼻尖红红,皇帝与她平视,见她瘪着嘴,眨着大眼睛,好像下一秒眼泪就会落下,不由低声哄她:“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杨茹看着男人黑白分明的眸子,那是经历过时间洗礼的成熟男人才会有的淡然,此刻他正用这样一双眸子凝视着她,她可以从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她看到自己嘴角的弧度渐渐上扬,然后化作灿烂的笑容。   扑进他的怀里,杨茹将脸颊埋在他的肩窝,鼻子有些塞,说话瓮声瓮气的:“官家,茹儿好开心!”   “哦?”皇帝故作疑问,眼中却是闪过笑意。   “官家您信茹儿,那就是茹儿最大的福气。”她的语气温柔又信赖,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目光却是发寒,今日之事,只差一步,她就全功尽弃,别说杨家,连自己都要死于非命。若是再心慈手软,她就对不起抚养她长大的兄嫂!手染鲜血,大概是避无可避的。   “朕哪里会不信你?”皇帝顺势将她揽进怀里,亲了亲她的耳垂:“朕的小宝儿才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只是这心里,却莫名得觉得不快。若是她没有进宫,杨业是不是就会把她嫁给张钧?或是如张钧一样的将士?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皇帝心里就刺啦刺啦地冒酸气。   那张钧高大英俊,皇帝自然不认为自己会输给他,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那张钧,比他年轻得多……   他的小宝儿,还那么年轻,而他,已经……尽管每一个皇帝都渴求着万岁万岁万万岁,但是有哪一个能做到的呢?若是他先走一步,那他的小宝儿会怎么样?   叹口气,皇帝收紧手臂,一切尽在不言中。   杨家将39   大概是因为皇帝的震怒,皇后又施压,所以那日的事情并未传出,只是罗才人以下犯上被打入冷宫的事却还是让宫妃们惊恐不已,几乎所有人都把这件事归结到了昭纯宫的头上。这杨淑妃,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要人死,未免太狠了点。一时之间,竟然没人敢招惹于她。   杨茹自然乐得清静,被人敬畏总比被人看不起好吧?只是这清净日子还没过两天,老天又给她当头一棒。   杨茹原本以为一切都会随着她的干预而推迟,但是没有想到的是,潘豹竟然如此胆大,他竟然仗着自己国舅的身份,对着柴郡主口出秽言,六郎一怒之下,与他大打一架,七郎为帮哥哥,最后还是失手把潘豹打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杨茹就知道,暴风雨即将到来。   杨茹对自己哥哥的性子十分了解,他纵然再疼爱自己的儿子,也绝不会罔顾国法。七郎误杀潘豹,六郎身为哥哥没有阻止弟弟,也犯了大罪。两人都受了军法处置,毫不留情。   若说以前潘仁美对杨家,还是因为朝堂上的事,政见不合的敌头对手那般,如今丧子之痛,却是叫他把杨家当做了心头刺,不拔掉,誓不为人!潘仁美身为当今国丈,又是一朝宰相,已经几次三番进宫觐见,请求皇帝依法将杨家二子处置。   但是事情起因是潘豹先出言不逊,也有不少人可以作证,证明潘豹是自己失足摔死,七郎顶多算是误杀,罪不至死。   杨茹身在后宫,一向是不走进延福殿的。只是如今却是非常时刻,听闻潘贵妃已经哭着前往,杨茹只能赶紧跟上。只怕晚一步,那命运的转折点就会被她错过。记忆中,今天就是转变一切的关键,辽军会入侵,潘仁美会成为主帅,她的哥哥和侄儿们,则会一个一个地死在他的阴谋之下。   换上宫装,杨茹轻轻抚了抚小腹,如今,只有孤注一掷了。那些日子食欲不振,又因为七夕那晚的事惊怒交加,她的月事推迟了几日,她还以为是情绪影响的关系。不想前两日闻到了惯常爱吃的沙鱼脍,非但没有胃口,更是忍不住干呕吐了酸水。她自己心中惊疑,刘妈妈更是惊喜交加,见此立即就唤了太医。一诊脉,果然是滑脉。   杨茹嘱了太医,送了重金,让他缄口,言道要自己给官家一个惊喜。太医见怪不怪,这宫里的女人怀了孕并不爱宣扬,究竟是何原因,他们心中有数却不能明说。这昭纯宫有多受宠,明眼人都看在眼里,淑妃的话,太医自然不能不听。   是以,如今除了昭纯宫几个心腹,外人皆不知昭纯宫杨淑妃已经有喜的消息。不然,恐怕这宫里又不能平静了。   走进延福殿的时候,杨茹远远就听到潘贵妃的哭诉:“皇上,臣妾自幼与豹儿亲近,豹儿从小就说要为皇上建功立业,如今豹儿壮志未酬就……就死在了杨七郎的手下,皇上您一定要严惩凶手,为豹儿报仇啊!”宫里的女人都不丑,潘贵妃更是个中翘楚,听这悲戚幽婉的声音,身为女人的她都忍不住心软。   杨茹轻轻勾了勾唇,忽然觉得这一切真是巧合。私下的时候,皇帝总爱唤她宝儿乖乖,如今潘贵妃一口一个‘豹儿’,不知皇帝听了可会觉得刺耳?她不出手,潘家父女莫非一直把她当做软柿子捏不成?   挥了挥手,让小太监通报。“杨淑妃到。”   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看来,杨茹‘局促’地顿了顿,见到皇帝安抚的目光,方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妾见过皇上,见过贵妃娘娘。”   这是杨茹第一次面对面地见到潘仁美。果然生的出潘贵妃这样美人儿的,长相自然十分过得去。即便年过六十,依旧是风度翩翩。杨茹垂下头,嘴角微扬。潘仁美,这次应该是你最后一次作为丞相站在这里了吧。   哪怕心中恨死了她,潘仁美也不得不给她行礼。杨茹弯了弯嘴唇,潘贵妃狠狠地瞪着她,眼中仇恨和愤怒毫不掩饰,也是,她的侄儿杀了她的弟弟,而她在宫中更是威胁她的贵妃地位,如果趁这个机会能够将她拉下马,潘豹大概也就没有白死了吧。   “官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杨七郎杀我弟弟,罪该万死!”潘贵妃跪倒,目光涟涟地看着皇上,端的是楚楚可怜。   杨茹看到站在角落里的哥哥,记忆中英姿飒爽的哥哥如今竟然已经两鬓斑白,岁月并没有厚待于他,他好似一夜之间老了很多。到了这时,杨茹才不得不承认,不败杨业,也有老的一天。而金沙滩一战,为了救回哥哥,七子去六子归,若是哥哥知道这个预言,心中又该是怎么样的感想?   潘仁美和杨业都没有说话,大殿里只听得到潘贵妃一个人的声音。杨茹的脑海中有千言万语在翻腾,这个场景太熟悉了,已经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中。也许就在下一秒,辽军就会进犯,潘仁美就会成为主帅,所有的一切都会成为定局。   潘仁美身为一国宰相,为了防止落人话柄,他表面上自然不会落井下石,落得个以权谋私的坏名,他更不能在皇帝觉得他是在逼他。杨业亦不可以开口,七郎本来就理亏,他若是再求情,只怕那惩罚会来的更重。   这时候,便是女人之间的较量了。   杨茹眸光微闪,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她进宫来,筹划了许久,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她杨茹从来就不是任人欺负的人,硬生生忍了这么久,今日就要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了。更何况,她如今,还有了这天助的法宝,还能叫潘家父女欺压她杨家不成!   杨茹盈盈一拜,目光诚切地望着皇帝:“七郎误杀潘豹,妾亦然十分痛心。”听到她这么说道,潘贵妃瞬间就怒瞪于她,杨茹却直接无视了她,继续道:“官家,七郎罪无可恕,但是哥哥已经责罚于他,且众人可证明七郎是无心之过,罪不至死……”   潘仁美实在忍不住了,他的儿子难道就是白死了?“官家,杨淑妃所言差矣!”   杨茹却是看了他一眼,丝毫没理会他的怒气,如今已经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了,潘仁美不会放过杨家,既然如此,她也不会给潘家一点后路。   杨茹宽袖下的手轻轻抚着小腹,孩子,你是心疼娘亲,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来的吗?杨茹看向皇帝,他的神情一直淡淡的,杨茹走向他,直视他的目光中忽然流露出温柔的笑意,在离他还有三步远的时候,她停下,弯起秀丽的眉眼,轻声道:“官家,妾肚子里的孩子,还想看着他的舅舅和表兄戴罪立功,为他的父皇上阵杀敌呢。”   皇上一直淡然的脸上终于露出别的表情,他对上她浅笑着的弯眸,得到她肯定的答案后,不由自主地看向她的肚子,眼底的错愕过后,便是极大的欢喜。“爱妃有喜了?”他简直丝毫没有顾及帝皇的形象,三两步走到杨茹面前,如同天下每一个傻父亲一般,笑得有些得意有些憨傻,只是下一刻脸上又挂上了责怪的意味:“既然是有了身孕,又怎么好这么不当心?”有了孩子,还敢这么到处乱跑!   “官家……”潘贵妃白着脸,脸上不知道是震惊还是害怕。潘仁美同样是受到打击的表情,怎么可能?杨淑妃怎么还会怀孕?这几人中,唯独杨业是真心为她而高兴。   杨茹一扫而过,看到哥哥激动惊喜的目光,又见潘家父女这般神态,心中终于扬眉吐气,以为她中了招是吗?要的就是这样,让他们活生生看着自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破裂,所有的希望化为乌有,在绝望痛苦中苦苦挣扎,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潘家想要置她和杨家于死地,那么对她来说,只能不死不休。   尽管只是一瞬,潘仁美和潘贵妃就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皇帝还是见到了潘家父女方才的错愕和不敢置信,想着之前的那些差点要了他小宝儿命的腌臜事,心中渐冷,正了正脸色,对着哭哭啼啼的潘贵妃冷然道:“爱妃莫要说了,杨七郎与潘豹的事……”话说了一半,就听到外面急报:   “报!辽军进犯!!!狼烟四起!!!”   皇帝瞪大双眼,疾步走出大殿,只见远处烽烟四起,辽军竟然真的在这个时候进犯!   “杨业,朕命令你……”皇帝本能地叫出了杨业的名字。“官家!”潘贵妃骤然出声,声嘶尖利:“官家明鉴,杨业戴罪之身,恐怕不好统帅大军,不若,让妾的父亲替皇上出征吧。”   杨茹紧张得全身都在发抖,她亲自斩断了自己的翅膀,将自己束缚在这牢笼之中,难道就是为了眼睁睁看着杨家走向灭门吗?   “官家。”顾不得潘家父女仇恨的目光,也无视了哥哥无声的劝说,杨茹走上前,依偎在他身旁,伸出纤指,指向那长河落日:“官家,这大好河山,是我大宋的天下。就让我们的孩子亲眼见证他父皇的江山是如何瑰丽。待他长大后,替他父皇守卫这天下!”   皇帝看着夕阳下的女子,柔光落在她的脸上,衬得那小脸尤其秀雅,但是那盈盈的目光,又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这从小期盼着做花木兰的女子,向往着玉门关外壮丽落日的女子,出自杨家啊。   论行军打仗,放眼朝堂,确实没有比杨业更合适的人了。皇帝心中在一瞬间有了定论。   潘贵妃尤要说什么,杨茹却是冷冷的盯着她,那看似平静的目光,却隐含着迫人的气势和杀意,让她竟然本能地一动也不敢动,等到她回过神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有了定论!   “杨业、潘仁美听旨!”皇帝忽然开口,语气尤为坚定:“朕命令杨业为三军统帅,潘仁美为监军,替朕讨伐辽军,势必要大胜而归!”   “官家!”潘贵妃凄厉一声。   杨茹缓缓的勾起了嘴角,在皇帝望向潘贵妃的一瞬间,拉住了他的手。   皇帝的眼睛中燃着熊熊的火焰,杨茹凝视着他,一双水眸中是让男人热血沸腾的崇敬和信赖。皇帝握紧了她的手,牢牢地,不愿意放开。   杨茹与他一同站在城楼上,远方是冲天的狼烟,遥遥望去,甚至好像可以听见沙场点兵的激昂与奔放。这样已经很好了,不可能一下剥夺潘仁美宰相之权,那么就一步一步来吧,势必要让潘家再无复兴的可能!   落日缓缓落下,身穿龙袍的男子与身穿绛色宫装的女子并肩而立,男子甚至特意倾过身,为她挡住城楼上凛冽的风。看着这一幕,潘贵妃仿佛被扼住了喉咙,刚才浸遍全身的冰冷再次席卷而来。   有些事,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而她,不过是苦苦挣扎而已。   *******   那日后,哥哥领兵北上,杨茹开始安心养胎。昭纯宫杨淑妃有喜的消息传遍宫廷,举宫震惊。皇帝和太后大悦,赏赐流水般地进了昭纯宫的大门。前朝上,杨业是三军领帅,后宫之中,杨淑妃圣上独宠,如今,连重华宫都对昭纯宫退避三舍,更别说其他人了,除了在心中怨恨,竟是别无他法。   三月后,杨茹的肚子已经十分明显。嫂嫂得皇帝恩旨,可随时进宫陪她。这日,佘氏进宫,难得没有带儿媳妇们和八妹。   “这是?”接过嫂嫂递来的纸条,杨茹疑惑地打开,却不料这一眼看去,心中却是大骇。“七子去六子归。”   佘氏痛苦地看了她一眼,一向稳重可靠的天波府杨夫人竟然也会露出如此脆弱的表情:“茹儿,如何是好?”   “嫂嫂,这事您只告诉了我吗?”   “还有大郎知道。我实在是没有法子了。原本是不想让你担心的,但是……”佘氏握着小姑子的手,指尖都在发颤:“我昨夜做了个噩梦……我梦见你哥哥……”不想让怀有身孕的小姑子担忧,但是她心中实在是惊惧,梦中丈夫死无全尸的模样让她慌了心神,想来想去,竟然只有一个茹儿可以商量。   杨茹见嫂嫂如此忧虑的神情,连忙安慰她:“嫂嫂,梦都是反的,您千万别着急。”杨茹道:   “现在前线一切安好,侄儿们哪里需要去前线?”话是这么说着,杨茹却已经本能地觉得事情已经开始往坏的方向发展。   更糟糕的是,这大郎已知此事,却还得费番功夫,与他说道说道,免得这傻侄儿将来一门心思要用自己去换弟弟们。   杨茹说了几句,佘氏便慢慢缓过神来。她到底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人,心中有丘壑,不输须眉的巾帼女子,方才只是一时慌了心神,听了小姑子几句话便心中安定不少。   皇帝进来的时候,佘氏刚准备离开。   “爱妃今日觉得如何?”杨茹看着皇帝满脸带笑地走了进来,这几天,他的心情都不错,好像是哥哥在前线取得不错的战绩,辽军一直被拒于雁门关外,等到冬季一来,辽军粮草不接,必定只有撤退的份,而哥哥到时只要趁胜追击,必定能够打得辽军落花流水……   杨茹朝嫂嫂递了一个安抚的神情,佘氏便知趣地告退。但愿如茹儿所说,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官家,孩儿今日闹我。”杨茹握着他的手,放到腹部,肚里的小人儿也争气,竟然就在这时候伸手踢腿。   皇帝惊喜地‘啊’了一声,即便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胎动,但是他依旧觉得新奇。   杨茹也有些奇怪,他都做了这么多次的父亲了,怎么还会像初为人父似的惊喜?但是后来想到,自古后妃怀孕以后就不安排侍寝,皇帝难得去看看,大约也没机会亲眼见证孩子在肚子里成长的过程。   杨茹心中安慰自己,她的孩子算是幸运的,还没出生就被他的父皇期盼着,加上他的母妃还算受宠,这算是提前体会了一把父爱,不然,大约他会跟他那个三皇兄一样吧,见自己的父皇还胆战心惊,这哪里是父子,分明是对头。   杨茹温柔地朝他笑笑,她知道,自打怀孕以后,她的脸庞就圆润了起来,但是圆润得好看,带着母性的光辉,比之以前的娇俏鲜活,现在的她看上去更加温柔些,也难怪他会甘心放弃那三宫六院,时常来昭纯宫陪她盖被子纯聊天。   “皇上,今儿孩儿之前可乖了,大约是知道舅母要来看他,一直都没闹腾呢。”娇媚地瞥了他一眼,她又道:“只是这知道父皇来了啊,便迫不及待地要和父皇打招呼哩。”   皇上哈哈大笑,心情愉悦地揽着她的腰,扶着她慢慢在殿内走动:“朕的小宝儿啊,你说你这性子,等皇儿出生了,朕也不知道该是疼你这做娘的还是该去哄我们的皇儿了。”   杨茹嗔他一眼,不依道:“莫非有了孩儿,官家便不要妾了不成?”   皇帝俯身亲了她一口,弯唇笑道:“朕哪里舍得?你个乖乖,那是朕的心尖子,你见过哪个人没了心尖子还能活的?”   对于此类的甜蜜话,杨茹已经有了生理性抗体。左耳听进去,右耳便出来。“官家您又乱说。”杨茹轻锤他,眼角暗光一闪,语气忽然低迷:“妾昨日做梦,梦见哥哥在前线出了意外……”她忽的抬起水眸,‘紧张’地看着皇帝,殷切道:“官家,前线一切安好吧?”   皇帝抚了抚她的小腹,安慰道:“梦而已,前线捷报连连,不用担心。”大约觉得这么说不够说服力,他又加了一句:“你哥哥是我大宋不败战将,定能凯旋归来。”   杨茹心中却不敢苟同,在潘仁美的阴谋下,有什么事不可能发生?她是打算提早送三郎和四郎去前线的,说是以防万一也好,说是她多虑了也好。“官家,妾心里实在是不安。”杨茹怯声,“这夜里也总是梦见哥哥……”皇帝替她揉了揉腰,安抚道:“莫担心,你现在不能忧虑,孩子要紧。”   杨茹抬头望向他:“官家,妾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都说兄妹连心,不如,让三郎和四郎去前线吧。”   皇帝看着她紧蹙的秀眉,心知她此时不能多虑,又想着杨家三郎与四郎都是妥帖的人,心中便已经应了三分。   杨家将40   在杨茹的请求下,皇帝思虑之后,想着冬季将到,前线粮草有限,本就要安排人押送粮草至前线,如今为了安她的心,让杨家三郎和四郎去,也非不可。   事实证明,杨茹并非多虑。不多久,前线传来噩耗,统帅杨业被困两狼山,十万大军群龙无首,辽军从败绩中复燃,战况忽然逆转。   杨茹得知此事的时候,心中深感忧虑,又不免疑惑,即便哥哥身先士卒,但是以哥哥多年领兵的经验,绝对不会让三军处于群龙无首的地步。   杨茹还有三个月便是产期,自打她怀孕以后皇后就免了她的请安,杨茹也不矫情,顺势应下。想着那一刻皇后僵硬的脸色,杨茹直想笑。皇后大概以为她会念着规矩简直请安吧,哪料她就那样顺着杆子往上爬了。她才不敢拿肚子里的孩子冒险,这宫里的女人,哪个不盯着她肚子里这块肉?大约也就太后和皇帝拿孩子当做宝吧。   膝下空虚的皇帝约莫是实在太想要孩子了,如今对她是百依百顺。因为害怕她思虑过重,前线若是有了好消息,皇帝一定会派人与她说一声,若是有了坏消息,害怕她从别人口中得知反而不妙,皇帝也会叫人知会她一声。   杨茹在昭纯宫里坐着,果然,不多会皇上就派了身边得力的小太监来,听完小太监的话,杨茹暗暗垂下眼。原来,这一切,还是跟潘仁美有关---潘仁美身为监军,多次与军中哥哥唱反调,但是军中多是哥哥的亲信,哪里会管这潘仁美说什么。   料谁也没有想到潘仁美对自己竟然也能下这么样的狠心---他竟然趁着深夜只带了区区几匹人马就想要去‘打探敌情’,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落入敌手。   杨茹咬牙,这潘仁美到底是不是‘打探敌情’,恐还未知呢!别人不知道,她却是晓得的,这潘仁美为了给儿子报仇,甚至不惜以大宋安危为筹码。只是如今他尚且是一朝丞相,他身边有一群为他马首是瞻的走狗,在他被俘后,立马就有人向朝廷上书,且同时要求前去救援。杨茹了解哥哥的脾气,他怎么可能放心让这群文臣随意行动?如果让他们乱来,只怕哥哥这几个月来的努力全都会功亏一篑---杨茹从嫂嫂口中得知,经过哥哥这几个月的布置,如今的辽军已经是寸步难行,只要最后一击,大宋边疆即可换来几十年的平安。   偏偏潘仁美的走狗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打不来仗却十足会叫唤。哥哥若是毫无作为,只怕会落得一个与辽军勾结、残害肱骨大臣的罪名!   杨茹深深地为自己的哥哥感到不值,那潘仁美,让他死在敌军之中才好呢!只是她也知道哥哥的脾气,与潘仁美不和是真,但是公私分明更是真,见死不救,不是他的风格。   杨茹深深地为自己的哥哥感到不值,那潘仁美,让他死在敌军之中才好呢!只是她也知道哥哥的脾气,与潘仁美不和是真,但是公私分明更是真,见死不救,不是他的风格。   更可恨的是,那辽军狡诈,将潘仁美一行人绑至两狼山,易守难攻,除了经验丰富的杨业,其他人根本没有把握能够救出潘仁美一行人。杨业不得已,只好提前安排好所有作战任务,而自己则是带了三百精兵,前往营救。   谁知那潘仁美带去的人马,竟然趁着杨业军中,大肆安插自己的人手,弄得军中乌烟瘴气,刘副将纵然有心,也无法拿这些朝中命官如何。   知道这些情况后,杨茹便恨得咬牙。潘仁美,这次是你自己自寻死路,就不要怪别人不客气!   她不可能不让侄儿们前去营救父亲,但是这七子去六子归的预言又生生地横亘在她心中。纵然三郎四郎已经在前去的路上,只怕也还是晚了一步。   杨茹叹了口气,由朝霞和锦绣扶着她起身。“吩咐小厨房去准备官家爱吃的菜。”   到如今,唯有牢牢抓紧皇帝的心了。   至晚膳时分,皇帝与平时一般到了昭纯宫,见那小女子站在门口等他,心里就一热。“天气恁个冷,你站在外头,着凉了怎办?”他佯怒责怪道。   杨茹却是不怕他的,挽着他的手,动作轻缓地往里走。“妾今儿特别想见官家,也不知是不是肚里的孩儿想念爹了。”   难得听她说这些不是情话的情话,皇帝嘴角的笑意不由深了些许。“你个小妮儿,莫不是知道朕今儿叫人给你准备了惊喜不成?”   杨茹自然是不晓得的。她疑惑地看着他,皇帝心情极好地对着身后的常福道:“还不给淑妃呈上来。”   常福话里带笑,连忙将手里的锦盒打开:“娘子,这是进贡的上好和田玉,官家亲自叫人雕成了送子观音,又于护国寺供奉了七七四十九天,保佑母子平安的哩!”   杨茹瞅了那观音一眼,确实晶莹剔透,是不可多得的好玉。这玉自然不算什么,难能可贵的是那份心意,母子平安,皇帝能够这么想着她,已经是极其难得了。杨茹自然也给面子,晚膳时亲自给他夹了爱吃的几样菜,温柔的小样儿,让皇帝忍不住在心里称赞自己的好主意。   晚膳后,二人于帐间说话。   “官家,妾福气咧。”   皇帝揉着她的腰,一脸笑意地看着她:“这是怎么说?”杨茹惆怅地叹口气,旋而又强迫自己扬起笑脸:“虽说自幼丧父丧母,但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哥哥嫂嫂待妾比待亲生儿子都好,妾自小就对自己道,日后定然是要报答兄嫂大恩的。”   皇帝已经敛了笑,静静地看着她。   杨茹与他对视,并不退缩,抚了抚他的面颊,往他怀里靠了些:“官家,妾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哥哥一人身陷危险。”她抬头望着他,一双秋水般的翦瞳温浅如月:“在妾的心中,哥哥与官家是一般重要的人。”   这般直白,除了她,还能是谁?皇帝认命地叹口气。他就知道,他在她心中永远不会是顶重要的那个。但是能和她兄长相提并论,他该是满足了吧?皇帝自嘲地想。   “侄儿们孝顺,不会眼看着父亲战死沙场的。妾怕他们擅自行动反倒叫人拿了把柄,官家,您就当是怜惜妾,叫侄儿们去吧。”杨茹一字一句,说的明明白白,担忧什么,害怕什么,全都清清楚楚地摆到他面前。   皇帝抚着她的秀发,静默了许久。杨家大郎已经几次三番请命前往前线,但是他都阻了回去。他不是没有顾虑的,杨家在军中威望极深,一旦杨家儿郎们出发,这十万大军,可不可能就此成为杨家的附属。他是帝王,想的永远不可能太简单。   但是他又不能看着她为兄长担忧过度,她怀着孩子,一个不小心便容易有去无回。他怎么敢拿她的生死开玩笑?实在不成,就等杨家人回朝,再行处置吧。   “你莫急,朕明日就下旨,让你侄儿们快马赶去前线。你兄长定然能安然回来的。”   “恩。”杨茹将脸埋在他怀里,嘴角翘起淡淡的弧度。   “官家,您对茹儿真好。”   回答她的,是皇帝一声不长不短的叹息。   第二日,佘氏再次进宫。   “嫂嫂,官家已经发话,让侄儿们赶往前线营救哥哥。”   “真的?”佘氏惊喜道,可是继而又是愁眉不展。她又想起了那个预言,前是结发多年的丈夫,后是亲生的儿子,无论是哪头出了差错,她都会生不如死。   身为妻子,身为母亲,她这些日子已经不堪重负,不敢在儿媳们面前露出一点,只能与茹儿相商,又恐害她担心,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杨茹看着好像一夕之间老了好几岁的嫂嫂,尽力地安慰她:“嫂嫂莫急,侄儿们定然能够将哥哥平安带回来的。”三郎四郎已经在赶往前线的路上,大郎带着其余弟弟们快马加鞭赶去,兄弟七人应该差不多时间到达。   如今需要担忧的是哥哥被困两狼山,等到大郎他们前往营救之时,尽管潘仁美不在军中,但是万一援兵依旧不肯尽力,还是让侄儿们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可如何是好?   杨茹是万不敢说出那预言的真相的---去了七子,回来的只有六郎。嫂嫂若是知道这事,只怕会比现在伤心欲绝一万倍吧?   如今,在侄儿们出发营救之前,她必须把话交代清楚,为了他们平安归来,她也顾不得其他了。趁此机会,不让潘仁美‘英勇’死于敌手,她都觉得对不起他!“嫂嫂,让侄儿们出发前来见我。”   第二日,大郎带着弟弟们进宫。   昭纯宫里,杨茹因为有孕,正歪靠在榻上休息。五个侄儿一一问礼后便安静地站在殿内,等着姑姑发话。娘说姑姑有话要交代,叫他们务必听话,大郎和二郎尤其觉得惊奇,这个比他们年纪还小些的姑姑自小便只会玩,难道对于行兵打仗还有心得不成?   杨茹也不管这些,反正是自己侄儿,觉得她惊世骇俗也不会到处说道。她扶着腰起身,走到五郎面前,静静地看着他:“五郎,这两年里,兵法、医术学的如何?”   五郎脸上平淡无波,越发显得淡漠:“回姑姑的话,皆可。”   杨茹满意地点头:“既然如此,到了前线,与三郎四郎道,让他们共同统帅三军,你与大郎二郎一道营救父亲。”五郎会医术,让他和哥哥弟弟们一同前去,她也比较放心。她早就叫锦绣收拾好了各类伤药,到时让他们一起带去。她没有忘记,她的哥哥似乎是中了毒箭,为了不拖累儿子们,才一头撞死在李陵碑上的。   听了杨茹这话,大郎立马皱了眉:“姑姑,没有官家的圣旨,恐怕……”杨茹挥挥手,无所谓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只有三郎和四郎坐镇,你们才不会腹背受敌。”如今唯一的优势就是潘仁美不是统帅,便是军中让他安插了人手,也不至于呼风唤雨。且军中将士多杨家心腹,十之七八都是拥护三郎四郎的,如此,好歹援助之时,大郎他们不至于腹背受敌。   原本杨茹也想过,让身为大哥的大郎留守,但是他已经随着父亲在军营中多年,作战经验丰富不说,对两狼山的地形也熟悉,只有他带队前去救援才能够更顺利,也更让人放心。   “七郎。”杨茹看着一脸冲动的小侄儿,心中无奈:“我知道若是阻止你前去,你定然不肯,但是你一定要答应姑姑一件事。”   七郎果然面带惭愧,拱手道:“姑姑您说。”   “紧紧地跟着哥哥们,千万不要擅自行动。”杨茹最怕这侄儿还是不听父兄的话,到时候还是落得一个万箭穿心的结果。   “是……”七郎似乎想要反驳,但是在大哥和二哥迫势的眼神下,只能无力地点头。“姑姑请放心,七郎谨记。”   杨茹还是不放心,对着一向稳重的二郎吩咐道:“二郎,看紧了他。”二郎连忙称是。   “六郎。”杨茹看着这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男人的侄儿,浅浅一笑,依稀记得他们小时候,三郎四郎性子淡,六郎和七郎则不然,和谁都能玩到一起去,最爱闹腾。想着想着,眼眶就忍不住发红:“六郎,你们一定都要好好地回来。”   “等你们回来,姑姑就去求皇上,给你和柴郡主指婚。”杨茹忍着哽咽,说完这话,果然看到六郎惊喜的表情。不只是六郎的婚事,还有四郎,她家侄儿,可不能便宜那什么辽国的公主,四郎探母什么的,就让他留在传说故事中吧。   六郎喜上眉梢,重重地给杨茹行了个大礼:“六郎谢姑姑成全!”   吩咐完这些,杨茹最后留下了大郎,只道还有些事要关照他。   “大朗。”杨茹看着这个已近而立的侄子,叹了口气:“你母亲都告诉我了。”她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七子去六子归。”   果然,听到姑姑的话,大郎瞬间就瞪大了眼,惊呼道:“姑姑……”他大约没有想到母亲会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身处深宫里的姑姑,何况姑姑如今身怀六甲,怎么可以忧思过重?   “七子去六子归。”杨茹轻轻地敲着桌面,又重复了一遍:“你莫不是打算让弟弟们都平安归来,自己却马革裹尸吧?”   眼睛是人类灵魂的窗户,人可以说谎,眼神却不能。杨茹牢牢地盯着大郎的眼睛,他竟然心虚地不敢看她。杨茹在心中顿时长叹,她家大侄儿果然是个好哥哥,只是他却不知,六子归,哪里是指六个儿子,而是第六个儿子啊!   “听姑姑一言。”杨茹看着他,定定道:“此战,你们全都要给我平安回来。”   杨大郎眉头紧皱,似乎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没有办法给出保证,此行危险万分,他定然是以父亲和弟弟们的安危为重的。   杨茹叹了口气,也没指望他回答,只一个人继续道:“你们不仅要给我全都平安回来,我还要,让潘仁美死!”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杨茹的声音冷若寒冰。潘仁美必死,他是潘家的支柱,他不死,杨家就势必不得安宁,即便这一次金沙滩之役杨家没有折损,那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过了此战,杨茹再没有先知,届时,她就好比走入黑暗之中的死角,面对潘家防不胜防的阴谋,她又该怎么保全杨家?   大郎像是不认识眼前之人一般,吃惊地看着她,明明还是熟悉的面孔,为何却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单纯明媚的姑姑?他的姑姑,明明是嘴硬心软的人,何时做出过伤害别人的事?莫非这深宫,真的可以将一个人改头换面吗?   杨茹抚了抚肚子,嘴角微勾,双眼却慢慢地闭紧:“大郎,你难道还不明白姑姑为什么会进宫吗?”萧索而无力的声音,让大郎心中猛地一跳。他的姑姑,原本是和八妹一样可爱的女孩子,此刻的她呢,满身忧伤,颓废无助。不过短短一年多时间罢了,缘何会让一个人变化这么大?   为什么进宫?大郎心中喃喃地咀嚼着这句话,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猛地抬起头,整个人都震惊地后退了一步。看着眼角泪光晶莹的姑姑,大郎握紧了拳头,羞愧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唯能仰起头,硬生生将男儿泪憋下。   若是没有姑姑在宫中,这一次七郎将潘豹打死,父亲可是还能做上三军统帅?若是没有姑姑在宫中周旋,多少次父亲都要被潘仁美一伙倾轧?堂堂杨家男儿,竟然要姑姑一个女儿家交付一生的幸福来维护!他身为长子,岂不羞愧难当!   “大郎,我知道你可以的。”杨茹看向他,嘴角的弧度十分冷淡:“潘仁美通敌叛国,因和辽军协议不合而产生冲突,最终被恼羞成怒的辽军所杀。这点,不难做到吧?”   大郎垂眸许久,再睁眼的时候,终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杨家将41   侄儿们快马加鞭赶往前线,杨茹再也没有多余的心思考虑他事。身子一日比一日得重,心情也越来越焦躁。   皇帝下了朝,看了一会折子便往昭纯宫里来,走进内殿,见锦绣和朝霞正扶着她慢慢走步,而刘妈妈则在身后不厌其烦地念叨着。   皇帝走过去,锦绣和朝霞连忙让开,皇帝亲自扶着她的腰,摸了摸那滚圆的肚子,轻笑道“爱妃今日觉得可还好?”   杨茹微微一笑,扶着他的胳膊,轻声道:“起身的时候有些抽筋,不过刘妈妈在,不多会便好了。”   皇帝蹙眉:“是得叫妈妈随时跟着,朕也好放心些。”刘妈妈是他的奶娘,如今年纪大了,将来恐也带不了孩子,但是懂得多,照顾孕妇却上手。有刘妈妈在,他也放心些。   这产婆与奶娘都已经安排好了,只等孩子呱呱坠地那一日。皇帝面上淡然,心中却也有些担忧和害怕。女子生产本就一脚踏入鬼门关,又害怕她为杨家的事忧心过度,伤了身子,只能每天挑些好消息来报。   “你侄儿们已经到了两狼山了,想来不日就能带着你哥哥一起回来,你只要安心养好身子即可,到时候咱们的孩儿就能见着舅舅和表兄们了。”   想到这老舅舅和大表兄们,杨茹面上露出真心的笑容:“恩,日后咱们的孩儿还得跟着舅舅和表兄们练武呢。”   听她这么一说,皇帝觉得好像也不错。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全都体弱多病,将来他们的孩子练练武,当做强身健体也好。   到了晚膳时间,皇帝看着她吃了不少,心叹这一人吃两人的份,还真不是假的。过了孕吐之后,她的胃口就渐好,吃的不仅多,胃口也杂。就如此时,都将就寝了,又吵着要吃酸溜鱼片儿。   皇帝最见不得她撒娇,这原先的小脸儿如今圆润了些,却也更加叫人觉着可爱,心恨不得把所有一切都端到她面前来,更不消说一盘酸溜鱼片儿了。吩咐了人去做,皇帝心里既高兴又担忧。   高兴的是,老话说酸儿辣女,他便直觉她肚子里该是个儿子的。忧的是,在她怀孕六个月的时候,太医探了脉,道是她怀的极有可能是双生子。   在民间,双生子许是举家欢喜的事,放在皇家,却不一定是件好事。两个女儿倒没什么大碍,但是一模一样的两个皇子,那是绝无可能登上皇位的。更有可能,按照前朝的规矩,只怕兄弟两个只能留一个。   他命太医缄口,不敢叫这小妮子知道,也更加不敢让朝廷内外知道。最坏的打算便是到时偷天换日,偷偷将其中一个放到宫外养育。否则,亲自看着自己的儿子去死,不只是他不忍心,更怕叫她知道了,只怕到时候便会恨他一辈子。   谁都可以,唯独关于她的事,他不敢赌。   “你慢些吃。”皇帝亲自陪着她,见她吃得急,连忙出声劝道。怎生和饿死鬼投胎似的?呸呸呸,皇帝连忙拍嘴,心里暗道,他自打自己嘴,过路神仙切勿当真!   杨茹没搭理他,这天大地大,肚子最大。吃饱喝足了,才心满意足地躺了回去。谁料到了半夜,小腿又抽筋。皇帝一觉察到她的动静,连眼儿都不用睁,直接就摸索着给她按摩。这功夫,都练出来了!   原先这活是锦绣和朝霞的,只是她不爱在睡间喊人进来伺候,皇帝怕她一个人忍着,便问了太医,学了这一手。没想到挺管用,揉捏一会,她就消停地睡过去。皇帝睁眼一看,那小人儿正闭着眼,眉头儿皱得紧紧的,怀着他的孩子,连睡觉也不安稳,叫人又怜又爱。   这宫里原有规矩说怀孕妃嫔不得侍寝,只是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皇帝自己长着腿,他要往哪里去,太后和皇后想管也没法。   杨茹自己就更不会推着他往外走了。无论是为了此刻的杨家,还是为了以后的孩儿,她都需要他的宠爱。   “官家……”在烛光跳跃了最后一下后,整个屋子陷入黑暗。在这一片寂静中,皇帝亲耳听到他怀里的小女子,喏喏地说了一句梦话。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微笑,他抚着怀里人日渐变鼓的肚子,安然地闭上了眼。   怀孕的日子过得很快,杨茹一天天地感受着肚子的变化,心态也渐渐地变化着。若说过去是为了杨家而活,如今,她已经无法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与她骨肉相连,为了他/她,她也得好好活着。   前线很快传来消息,潘仁美果然‘死于辽军之手’,只是这叛国通敌的罪名似乎还没有流传开来,让她不免有些失望。   而此消息传来,不光是朝堂大震,后宫也面临着一场腥风血雨。潘贵妃再也维持不住她贵妃的尊荣。杨茹虽足不出户,也听说她现在每日都前去福宁宫请安,相比于过去的高高在上,如今的潘贵妃显然像是失去了大树支撑的菟丝花,飘零无依,柔弱可怜,似乎稍微大一些的风雨就可以将她打散。   都说兔子急了还咬人,杨茹最怕这样的人,被逼到极致,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如今她又是孕妇,即将临盆,一旦出现意外怕就得一尸两命,为此,皇帝和她都十分小心,连各种家宴国宴都以身子不适避了过去,而昭纯宫里,里里外外全都换上了杨茹自己的人,吃穿用度更是由锦绣、朝霞亲自过问,坚决不让他人接触。   大宋此次大败辽军,全国上下士气大振,举国欢腾,杨家父子凯旋归来,还未抵京,就已经成为大内外的热门话题。   佘氏时常进宫,如今丈夫和儿子们都安然归来,这个历史上著名的佘太君似乎更像一个贤妻良母,而非巾帼英雄。此刻,她正与小姑子说着生产与产后该注意的事,杨茹细细记下,一旁的朝霞和锦绣也都听得认真。   “嫂嫂,有些话我需得与您说。”犹豫许久,在嫂嫂临走前,杨茹还是开了口:“哥哥此次中毒受伤,只怕身子大不如前。”她沉吟道:“此次归来后,还请嫂嫂多劝劝,叫哥哥退了吧。”   佘氏看着自己的小姑子,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小女孩,她记忆中天真可爱的女孩,如今已经成为官家最宠爱的妃子,思虑之深,之广,叫她这个活了大半辈子的人都自叹不如。看着那双沉静清澈的眸子,她慢慢点了头:“我会劝着你哥哥的。”杨家已经太过显眼,一个不留神,怕就会招致祸患。从古至今,功高震主都不会有好下场的。丈夫和儿子都能平安归来,她已经满足,再不求其他。荣华富贵本就不看在眼里,经此一遭,更是如此。   得到嫂嫂的保证,杨茹心安不少。哥哥与嫂嫂恩爱一世,也敬重自己的妻子,嫂嫂的话他还是能听进去些的吧。没了潘家,杨家决不能自寻死路。本朝重文轻武,为的就是防止武将作乱,杨家满门将才,若是还不知收敛,只怕就会成为皇帝心中的大忌。   大军正徐徐归之,杨茹也一天比一天紧张。反倒是皇帝,心情好得很--他如今正是得意的时候,最喜爱的妃子即将为他诞下皇儿,辽军元气大伤,边境起码有几十年的安静,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流芳百世也不过如此。   “爱妃。”越临近产期,杨茹就越懒得动弹,但是为了生产顺利,她又不得不强迫自己每日散步。皇帝知晓她的不情愿,便时常亲来陪她。像今天这样,处理完政事便往昭纯宫来,已经快成习惯了。   “官家,您来了啊。”杨茹正卧在榻上,见皇帝笑着朝她走来,忙撑起腰,想要起身,皇帝见状,连忙快走几步,扶着她坐起来。   “刚刚接到快报,你哥哥不出三日便能抵京,到时候让你们兄妹好好见一面。”皇帝揽着她的腰,当初那不盈一握的小蛮腰如今已经成了便便大腹,但是也没影响她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今儿天气好,你也许久未出门了,朕陪你去走走吧。”他不在的时候,谁也不敢带着她往外走,她自个儿也懒,便缩在这宫里,瞧着都快发霉了。   “劳烦官家了。”杨茹低眉,再抬头,脸上便是盈盈浅笑。怀孕的女子脸上映着一层母性的温柔,瞧着就叫人心暖。   按理说还有一月半才是产期,但她是双生子,太医关照了,恐会提前,这几日他就不敢大意,晚间歇在昭纯宫不说,白日更是让刘妈妈一步不落地跟着,产婆奶娘更是早早住进了昭纯宫,以防万一。   杨茹不知他的忧心,只觉这几日身子易疲,心情也时常起伏,心想着大概是产前焦虑。杨茹有时想着也觉得委屈,放在前世,她若是怀孕了,老公不得时时伺候着啊?任打任骂绝不还口,洗衣做饭时时操劳。哪里会像现在,他来看一看,得感恩戴德,晚上宿在她这里,还得被说一句‘不合规矩’,‘恃宠而骄’。   一想,不错的心情又败了个精光,莫名地想要发脾气。这会儿听他说起哥哥,只能努力掩下心中的烦躁,强撑起温婉的笑容,感激道:“多谢官家了。妾也思念哥哥了。”   皇帝见她笑容勉强,便以为她身子不适,忙低头关切道:“是哪里不舒服吗?朕叫人唤太医来。”   “不用了。”杨茹忙拉住他,身子大半重量都靠在他身上,抬眸浅笑道:“妾很好,只是有些累。”   皇帝便搀着往凉亭走,身后的内侍早就很有眼色地准备了软垫,一切都安排妥帖,不敢有一丝马虎。这官家对杨淑妃的心意,沉甸甸的,谁都看得出来。满宫的女子都恨得咬牙又如何?谁也拿淑妃娘娘没法!人家有个厉害的哥哥,又有官家宠爱,就算在这宫里横着走也成,更何况淑妃娘娘她又不曾亏待下人,他们何苦去找不自在?   坐了一会,就见一群花团锦簇款款而来。杨茹直接瞥过眼去,哼了一声。皇帝见她这模样,心里暗乐,这妞儿吃醋都那么叫人稀罕。面上却渐敛了笑,摆出皇帝的威严来。   “诸位爱妃,今日倒是兴致不错。”这么一群人呼朋引伴的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要作甚呢。   以贤妃为首的诸位妃嫔听到皇帝这话,行礼的动作均是一僵。这御花园如今她们还来不得了?只是说话的人是皇帝,她们也只能当做不知,这宫里的女人,哪个敢在官家面前甩脸子的还不被怪罪的,恐怕就这杨淑妃了。   只是,她们倒也要看看这杨淑妃究竟能得意多久。当年潘贵妃多么风光啊,丞相之女,贵妃之尊,有子傍身,如今呢?潘丞相没了,这贵妃的尊荣,怕也维持不住了。杨家又如何?大宋本就重文轻武,这杨家爬得越高,到时候跌得就越重!她们就不信了,这官家还能为了个杨淑妃,任由杨家做大不成!   贤妃上前一步,温婉笑道:“今儿天气不错,姐妹们一道出来走走,不想遇见了官家和淑妃妹妹。”她浅笑着看了杨茹一眼,惊喜道:“哎呀,许久未见淑妃妹妹了,妹妹气色瞧着真好。”   杨茹这会儿笑了,这贤妃就是比潘贵妃会做人,不软不硬,见了什么人就说什么话,该插一脚的时候就插一脚,该收腿的时候就收腿,连个错处都叫人寻不到。“贤妃姐姐气色也不错。”她弯着眉眼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这本来就烦躁,如今这熏香脂粉味儿混作一团,直冲得她头晕,本能地就拿帕子去捂口鼻。   皇帝一见她这么笑,就知道她不高兴了,又见她的动作,心中不由跟着点头,他自己也有些受不住,这么多人围在一起,光那头上的金银花团,就晃得人眼晕。更怕那些混在香粉里的腌臜物。   皇帝的脸色便不怎么好看了:“爱妃们若是无事,就先回去歇着吧。”皇帝淡淡地开口,桌下的手却是握住杨茹的,一脸温和地看着她,安慰道:“爱妃要是累了,朕就陪你回去。”   杨茹看着众人一哽,目光都若隐若现地落在她的肚子上,手就不由护住腹部,扫了四周一眼,浅浅勾起嘴角,对着皇帝蹙眉道:“妾难受。”   皇帝当下就拉扯下了嘴角:“往后没事少出来溜达,冲撞了淑妃该怎么办。”   这是要叫她们所有人为了一个杨淑妃让道啊!怎么能不恨!但没人敢露出不满,一个李修仪,一个罗才人,还有一个地位不稳的潘贵妃,谁还敢与这杨淑妃作对!   “妾累了,官家您扶妾回去吧。”杨茹撑着腰,秀眉微蹙,皇帝立即就起身,弯腰揽住她,关切又小心地问:“哪里不舒服?朕叫人叫太医。”杨茹连忙拦住他:“哪里有这么夸张。”她将身子大半重量靠在他怀里,展眉一笑:“您扶妾回去躺躺就好。”   又回首看着贤妃:“贤妃姐姐,妾身子不适,便先回去了。您与诸位妹妹自便。”   贤妃暗地里将那一块帕子都快扯烂,脸上却只能露出温柔关心的笑容:“妹妹既然身子不适,便好好回去歇着吧。”让你得意!到时候一尸两命才好!   看着官家扶着那杨淑妃往昭纯宫方向走,留在原地的女人无不露出嫉妒不甘的目光。瞧瞧人家,把个官家当奴才使唤,官家还没不乐意的!这到底是个什么道理啊!见官家温柔小心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在她们面前的威严肃然?这杨淑妃,怎么不去死啊!   杨茹心里有数,她要是地位不稳,一人一脚就能把她踩死。所以,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的,为了孩子,为了杨家,皇帝的心里,最特殊的只能是她。   杨家将42   原以为还有一月多才生产,谁知第二日刚用过晚膳,杨茹就开始腹痛。皇帝闻言赶来,脚步甚至还有些踉跄。“妈妈,茹儿和孩子都交给您了!”皇帝焦急地看着暖阁,急急地关照着刘妈妈。   刘妈妈深呼了一口气,严肃地点头,看着这个自己奶大的孩子,她忍不住像他小时候那样拍了拍:“官家,把娘子和小郎儿交给老身吧。”   刘妈妈初时只觉得自家娘子肚子有些大,以为是她家娘子能吃能睡,孩子健康,只是后来听了官家的话,她才得知,娘子竟然怀的是双生子!官家担忧的没有错,若是生了两个儿子……刘妈妈脸色也不太好看。   “官家,天色已晚,您先回去休息吧,臣妾在这儿守着,一有好消息立马就叫人来通知您。”皇后看着漆黑的天,屋里杨淑妃的叫声时高时低,听得她一个女人都有些不忍心,更何况这一直把她当宝的官家了。   皇后心酸,当年她生太子的时候,官家还不是官家,他身边也不见那么多女人,可也没见他有多在意啊!如今倒好,一个杨淑妃就吊走了他的魂,叫她怎么甘心!   太后也开口:“官家你先回去吧,顾好自己的身子要紧,杨淑妃这里有我和皇后看着,你就放心好了。”   心中虽想留下,但是皇帝也知他此时的行为不合规矩,没有皇帝守着产房的。再看太后,她脸上已经很不高兴。这些日子,他时常宿在昭纯宫,太后身为母亲,自然不会怪自己的儿子,在她心里,却是把杨茹当做了狐媚女,认为她怀有身孕还阻止皇帝雨露均沾,若非看在她肚中孩儿的份上,只怕那时就要申斥。   皇帝不敢当面忤逆母亲,又想着里面一切安排妥当,便只能忍着心中眷恋离开,却也记得叫常福守着,一有消息立即通知他。   这一夜,宫里灯火不灭,几乎每一个人都在等昭纯宫的消息。太后守到夜半便回慈寿宫休息去了,皇后却是一夜不眠。   延福殿里,皇帝同样忐忑难眠,一见天色露出一点透亮,立即起身,往那昭纯宫去。这等了一晚,竟然还没有消息。叫内侍去打听消息,只说还没生下来。这是个什么事儿!皇帝心中想到了那最坏的结果,若是那妮子没了力气……   光是想想皇帝就肝胆欲裂,脚下步子更是如飞。   恰他走进昭纯宫,便听到刘妈妈欣喜若狂的声音:“生了!是公主!是一位小公主!”于别的宫妃来说,生小公主自然没有比生小皇子来得让人高兴。但是对于双生子来说,即便是两位小公主,也好过两位小皇子啊!更何况,下一位若是皇子,那便是龙凤呈祥,天大的吉兆啊!   皇帝听到这话,心里顿时松了大半,脚步一顿后便快行几步,还没走近便已出声:“哈哈哈,快让朕看看朕的小公主!”刘妈妈脸上带笑,忙拉低了襁褓把孩子凑过去,只见她怀里的小人儿,红皱皱的,哭声响亮,还分不出长相,但是自己的女儿,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好,皇帝不由伸手逗她,那慈父样,让一旁的皇后看得忍不住拽紧了帕子。   不过是个公主便叫他这么欢喜,若是生个儿子,那还了得?这杨淑妃,自然是不能让她再生的了。刚这么想完,便听到里面又传来声音:“还有一个!还有一个!”皇后差点就没站稳。   刘妈妈‘哎哟’一声,连忙将怀里的小公主交给奶娘叫她照顾,自己转身就钻进了产房。一高兴,把这事给忘记了!娘子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这第二个生起来就快了。不出半个时辰,在殿内所有的人都翘首以盼的时候,刘妈妈再次抱着一个藏蓝色襁褓出来。那老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花。“恭喜官家,贺喜官家,是个小皇子,龙凤呈祥,大吉大利啊!”   一听这话,皇帝乐极,皇后恨极。   “淑妃如何?”皇帝眼睛发亮,快步朝刘妈妈走去。   “母子平安!”刘妈妈乐道,又开始念叨:“官家好福气,小公主和小皇子生得可真好~”   这自古以来,凡是做皇帝的,多是出生时有些吉兆。不是红云漫天就是喜鹊萦绕,再不济也得是个梦中遇龙、睡中见仙的。只是这龙凤胎,本就少见,又占了个吉祥意,在人看来就是吉兆。   这时,惯会溜须拍马的内侍已经开始‘哎哟’了:“官家呀,您快瞧瞧外面啊,这是小的眼花了吗?”望向大殿外,就见那朝霞漫天,一轮红日立于东边,正冉冉升起,而四周的云如同火烧般,映衬得半个京城都好似浸染在红云之中。   皇帝叫那红云照得满脸通红,心中竟然忍不住激荡。僵硬着胳膊抱过那新出生的儿子,瞧着他从最初的呱呱大哭到现在滴流地转着眼睛,竟然还看出几分他的影子。   太后闻讯赶来,听到龙凤呈祥的消息,竟然忘了之前对杨茹的不满,拍着膝盖大笑:“祖宗保佑哎!”说着就要去抱小孙子。   皇帝还来不及松手,就听到内侍来报:“官家,三军回京,杨将军和诸位将军已经在城门外待命了!”   “好好好!”皇帝高声喊了三声好,登基这么多年,这一次是他最扬眉吐气的一次,说一句喜事连连也是不为过的。   “官家,前朝要紧,赶紧去吧。”太后眉开眼笑道。   “这里就劳烦娘娘了。”皇帝将怀里的小儿子交给太后,又皱着眉加了一句:“淑妃那……还请娘娘照顾些。”   太后努嘴,佯装不悦道:“难道我还能为难她不成?”这之前多大的气,也被这两个小家伙给弄没了。官家子嗣单薄,淑妃一生便是俩,难道官家宠着她!   得到太后保证,皇帝方匆忙离去。至福德门,亲自接见诸位将士。   “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三军齐跪,呼声震天。   不说当时场面如何震撼,多少百姓沿街围观,只说当晚封赏宴时,诸人已经知道杨淑妃产下龙凤胎的消息,一时之间杨业风光无限。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杨业竟然会在这时提出‘告老’的请求。“蒙官家赏识,业铭感五内,只年老病衰,恐再也无法替官家上阵杀敌了!”杨业跪在正中央,垂着头,显出老态。   顿时,大殿内一片安静。不少人燥热的脑袋也开始冷静下来。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杯酒释兵权,这可都是本朝开国皇帝做出来的事!皇帝最介意的是什么?兵权!   杨业这大老粗,竟然还知道急流勇退,真真是不能小看了他啊!   皇帝只凝思了一会,便答应了下来。收了兵权,赐了爵位,赏了金银田地。他就欣赏这样识时务的臣子,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样也好,他宠起宫里那小女子来,也没了那些顾虑。外戚过大,总不是好事。   当晚的宴会,君臣之间和乐融融,将结束之时,皇帝忽的又命常福宣了旨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杨氏淑妃,聪慧敏捷,端庄淑睿,敬慎居心,久侍宫闱,性资敏慧,率礼不越。着即册封贵妃,赐字为‘昭’,钦此!”   顿时,所有人看杨业的目光,全都意味深长。   只是前一日的君臣和乐,并不能阻止第二日朝堂上的风暴。潘仁美通敌卖国的证据被呈上,又有被俘的辽国南院大王证言,朝堂震惊,皇帝震怒。   杨茹因为生产脱力,过了好几日才知道潘家的事。让她松了一口气的是,哥哥竟然已经请辞。也是,哥哥这次虽然平安地回来了,但是身受重伤,加上中毒,身子大不如前,恐怕也将养了大半年能痊愈。上了年纪加上那身伤,怕是再也回不了战场了。   潘家倒了,杨家顺势隐退,四郎和七郎在乱战中受伤,四郎便也辞去了副都知的职位,回家休养,在此期间,顺便定下了婚事。   四郎的未婚妻是一名谏官的女儿,比四郎小四岁,温柔淑贤,最妙的是,她有一位连皇帝都有些吃不消的父亲,那一张铁嘴,骂遍朝中无敌手,只是也因为如此,谁也不想要这样的人做亲家,生怕得罪了一堆人。杨家给儿子定下这门婚事,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骂他们傻。但是杨业和佘氏都不定如山,安静地给儿子准备着婚事,似乎并无不满。   四郎婚后,五郎的婚事也很快定了下来,是佘氏看中的姑娘,家世不显,只是六品小吏家的女儿,却胜在一个坚强自立。这姑娘自小没了母亲,从八岁开始就管着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是远近出名的孝女,最配五郎这样温淡的性子。   杨家的儿子里,恐怕只有杨六郎娶的媳妇柴郡主能引人注意些。待到四郎、五郎和六郎都成了亲,杨家的事算是暂时放下,杨业从军中退下,大郎和二郎代替哥哥成为军中最年轻的将军,守护者大宋边疆,与朝堂却并无多大联系;而性格最沉稳的三郎逐渐走上朝堂,并非与父兄们一般的武将,却是在兵部任职,算是为大哥和二哥保障了后勤。   四郎五郎赋闲在家,六郎身为郡马,本就有职无权,七郎更是蹦跶到哪里都不知道,杨家在杨业之后,竟然就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只是,有心的人都不敢就此看轻杨家。那宫里,可还有个昭贵妃!封为贵妃,又得官家赐字,那就可享皇贵妃的尊荣,还有一子一女傍身,只她在,杨家只要不作出谋反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就能安然立身。   至龙凤胎百日,也是杨茹加封贵妃之日。皇帝宴请百官,毫不掩饰自己对孩子和贵妃的喜爱。而相比于杨家的风光,潘贵妃的日子就可以用度日如年来形容了。   在得知父亲通敌叛国的罪名后,潘贵妃前往延福殿哭求,苦苦跪了一天一夜,却被皇帝以‘后宫不得干政’的理由给赶了回去。她如何甘心!只可恨,皇后竟然在这时候向她发难,竟然以她身子不适为由,将二皇子抱到了贤妃处。   在这宫里,生母不得抚养亲子,只她当时受宠,求得皇帝特许将二皇子养在身边,如今皇后将孩子抱走,她甚至都找不到借口阻止!   最可恨的是,她的儿子,两个月后就因为一场风寒‘病死’,想着贤妃故作痛苦哀愁的模样,她真是想掐死这个恶毒的女人!这个总是一声不吭的女人,杀人不眨眼啊!结果呢?官家竟然只罚了贤妃照看不周的罪名,撤了她的妃位而已。她的儿子,就这么白死了!   潘贵妃恨得泣血,弟弟惨死,儿子没了,父亲死后还落得奸臣贼子的恶名,如今谁说起潘家不是吐一口唾沫?说起杨家不是竖起大拇指?都是这杨淑妃!不,不对,她现在是贵妃了,昭贵妃,比她还高上一等,她见了这贱人还得向她行礼!这口气,如何忍得住!   远远就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孩子的哭声隐约传来。龙凤胎,哼,她就让他龙不龙,凤不凤!   杨茹此刻正抱着女儿,而太后则是抱着她的儿子,诸位命妇都说着祝福的话,言语中多是小皇子小公主是有福气的。这话其实不该这么说,最有福气的自然是真龙天子了,但是如今太子爷好好地在那待着,她们这话委实有些不妥。   但是看皇帝在一旁丝毫没有不悦的模样,神情之中反倒是洋洋得意、与有荣焉,杨茹也不免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不过是些祝贺的话了,又何必当真。   远远地看见站在角落里的潘贵妃,杨茹垂下眸子,心中闪过寒意。二皇子‘因病过世’,其中缘由到底是何,没人知道。她死也不会将自己的孩子交给别人照看的!抬头看了一眼潘贵妃,瞧那萎靡黯淡的脸色,哪里还是当年那个风华绝代的宠妃?这大概就是兔死狐悲吧,杨茹瞅着怀里儿子嫩白的小脸,嘴角挂着淡笑,她该笑的吧,潘家倒了,杨家趁势而下,不出意外定能安然百年。   但是,她不敢放松一丝的警惕。这宫里到处都是吃人的怪物,她早就身不由己,不为了杨家,就是为了她的孩子,她也得睁大了眼睛。   果不其然,潘贵妃最后还是疯狂了一把,那一碗热汤,若是泼到孩子娇嫩的小脸上,怕是不要命也得毁容。杨茹时刻注意着,并暗中与太后身旁的嫂嫂递了个眼神。潘贵妃走近的时候,她们姑嫂就都留了个心眼,当‘意外’发生,身手灵活的杨茹一下就跳了开去,另一边,太后抱着小皇子,佘氏不敢拉拽,只能由身扑上去,挡住了泼向小外甥的热汤。   杨茹踉跄了一步,在皇帝的搀扶下站稳脚步,见孩子们都无事,方松了口气,但是又看到疼得‘嘶声’的嫂嫂,心中恨意便四起,她冷冷地看着癫狂的潘妃,再看了一眼怒声着让人将她拖下去的太后,心里没有一丝同情:留你在宫里,只会是祸患,那便,对不起了。   垂下眼帘,再抬头,已然是受惊过度的虚弱模样,依靠在皇帝怀里,她全身发抖。“官家,妾好怕……差一点,若不是嫂嫂的话……”盈盈美人,面如白玉,只牢牢地抱着怀里的孩子,目光紧紧地追寻着太后怀里的另一个孩子,慈母心怀,这般景象落在皇帝眼中,自然是怜惜不已。   又见太后受惊,佘氏受伤,皇帝心中怒意升起,往日还得顾忌潘仁美,如今他不过一个死在辽军手中的乱臣贼子,哪里还需要顾虑?“来人!潘氏意图谋害皇嗣,罪无可赦,废除贵妃称号,打入冷宫!”皇帝冷声道,双手却牢牢地扶着怀里的女子。   杨茹低着头,不去看陷入癫狂的潘氏,眼角余光不自己地落到了嘴角隐着一丝笑意的皇后身上,她缓缓地垂下了眸子,只怕,这宫里盼着她们母子死的人,不止潘妃一个人吧?   杨家将43   百日宴后,杨茹再也没有见过潘贵妃。落入冷宫的女人,等同于在这宫中永远消失。潘贵妃之后,再无人跟与这位宠冠后宫的昭贵妃相较量。   皇帝给小女儿取名为赵懿桐,封平乐公主,尚未及笄便封公主,恩宠可见一斑。至于四皇子,按资排辈取名赵瑞,得皇帝亲自教养,年岁稍大后,又得德高望重的博学大家教导,帝王期望,有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未来流芳千古的宋成宗,如今却还是牙牙学语的孩子。   昭纯宫里。   “官家。”杨茹看着男人阔步而来,忙将怀里的女儿交给奶娘。一旁咿咿呀呀的儿子正啜着手指头,看到这个有点熟悉的男人,连忙出声想要引起他的注意,见他望向他,又歪着小脑袋做出不解状。   “瑞儿和桐儿今日可乖?”皇帝抱起儿子,笑着蹭了蹭他的脑门,小家伙不满地皱起了脸,咿呀着要娘亲抱。   杨茹接过孩子,笑着亲了一口,婉颜对他笑道:“他们今儿没怎么闹,有奶娘看着,也不累。”皇帝能够同意让孩子在她身边长大,对此她真心感激。   皇帝逗了孩子一会,杨茹便叫人将孩子带下去喂奶,待会再带回来。从小就培养他们和父亲的感情,这是杨茹计划的一部分。   杨家富贵满门,却也不会过于冒头,皇帝大概也知道杨家的心思,没有再启用四郎五郎,反倒是赐了个闲职,让他们悠闲度日去了。至于七郎……说起来也是好笑,他竟然和山寨大王的女儿扯到了一块,一时之间闹得满城风雨,杨家为此更是闭门不出,低调到了极致。   皇帝年纪渐大,太子却沉迷酒色,杨茹看得出皇帝对瑞儿抱了多大的希望。正因为此,她处处更   加小心,对瑞儿和桐儿的教养更是不敢放松。皇后和她如今只面上维持着和气---为了太子,中宫也不可能看杨茹母子痛快。   眨眼孩子就到了五岁,皇帝终于圆了自己当初的诺言。皇帝亲自陪着昭贵妃回家省亲,声势浩大,朝廷内外,无不震动。   瑞儿和桐儿五岁,正是调皮的年纪。见到杨家的几个侄儿侄女,更是乐得不行。三岁的杨宗保眨着萌萌的大眼睛,一脸敬仰地跟在瑞儿身后:“哥哥,我是宗保,你是哪个呀?”   柴郡主在一旁笑:“宗保,这可不是小哥哥,你得喊他一声叔叔。”   杨茹看到小宗保流着口水一脸不解的模样,真是萌到不行了。“小宗保呀,我是你……”在称呼上,杨茹为难了:“姑奶奶?”真是囧了个囧,她竟然都成姑奶奶了。   皇帝见她那快哭出来的模样,真是忍不住乐,无论过了多少年,她这率直的性子,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爱妃,还想不通呢?”省亲回宫,皇帝依旧忍不住拿她打趣。不就是个称呼吗,那么多侄孙,她莫不是第一次才反应过来吧?   见他揶揄的笑,杨茹假哭着扑到他怀里:“官家您笑话人!”   “哎哟朕的小宝儿,朕哪里敢笑你?”皇帝暧昧的一笑,在她耳边吐气:“朕疼你还来不及呢……”   都说夫妻之间容易有七年之痒,杨茹想着自己进宫也约莫七年了,只是这皇帝似乎口味一直不变,对她的兴趣只增不减。莫非是因为她生完孩子以后恢复得好?真是奇了个怪。   这样也好,在这宫里,皇帝的宠爱比什么都重要。没有潘贵妃,杨茹一宫独大,但是她有儿有女,又有罗秀和潘贵妃的前科在那,谁也不敢招惹她。   更有选秀之事,皇后将此事交给昭贵妃。谁料贵妃当面就拒了,皇后被下了脸面,自然不高兴。人人都以为官家会斥责于贵妃,毕竟选秀女一事,说到底是为了官家。   谁知官家竟然为了昭贵妃,坦言宫中女眷众多,他年岁又渐高,实不需再劳民伤财,竟然就此不再采选秀女进宫!这真真是宠到了心尖上啊!这宫里的女人,各个都成了摆设,渐渐的也有人看明白了,再不争那宠爱。她们也算是看清楚了,只要不惹那杨淑妃,她也懒得与人计较,想在她手底下好好活着,就得安分守已!   皇后经此一事,也开始低调度日,只努力维持着中宫的威严,只是太子越发荒唐,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太子沉迷酒色已经是众人皆知的,最让皇帝失望的一次,大概是太子把主意打到了安阳公主的女儿,陈慧娘的头上的那一次。   陈慧娘自那次随母亲回京后,她母亲本有意和杨家接亲,只是杨家不愿张扬,早早就给适婚的儿子订了亲,无奈,安阳公主只能另选佳婿。最后将女儿嫁给了礼部侍郎何栋的嫡次子。这本是一门好亲事,何栋之女为东宫太子妃,何二郎又是个温文有礼的好儿郎,夫妻和美,倒也不错。   只是奈何命运弄人,陈慧娘既是何家儿媳,自然少不了去东宫与太子妃请安。也就是那时,太子就对这美貌温柔的表妹留了心。一次酒醉,竟差点侮辱了慧娘,若非太子妃匆忙赶来,只怕就得出人命。   这事哪里掩盖得住,且越传越烈,越传越难听,何二郎气得差点狠揍这妹夫,何家也觉无颜面,安阳公主得知此事,更是气得直接晕了过去。皇帝为安抚人心,只能狠狠将太子申斥一顿并处禁闭三月,皇后求情也无用,反倒被皇帝责骂‘教子不严’,夺了凤印,着昭贵妃与德妃共同打理宫廷事务。   德妃哪里敢越到杨茹前头去。自此,杨茹虽无中宫之名,却有中宫之威。   太子的事让杨茹越发觉得孩子教育的重要性。看着正和姐姐玩闹的儿子,杨茹心里终于定了主意。五郎未和大哥二哥那样入军营,也不曾和三哥四哥一样驻足于朝堂,他性格淡漠,只在家研究医药和武学兵法,想来是个老师的好人选。   接到姑姑的吩咐,五郎错愕了很久。回神之后,嘴角却是浮起了真心的笑容。苦读兵法,苦练武艺,虽无称霸天下的野心,却也不愿意带着满肚子的才学归于尘土,若是能教出一个好学生,倒也不错。   自此,瑞儿便成了五郎的关门弟子。不只是如此,远离战场许久的杨业也极喜欢这虎头虎脑的小外甥,行军打仗了一辈子的经验也毫不保留地交给了他,另有三郎、四郎、六郎、七郎教导他各式武艺,苦得小瑞儿回宫总是向娘亲求安慰求抚摸。   春去冬来,瑞儿和桐儿一年一年地长大,杨茹也已年近四十,而皇帝早就过了花甲之年,虽然保养得当,看着不过四十多,但是到底年纪上去了,开始心有余而力不足。   杨业于前年过世,旧伤复发,但是他去的时候十分平静且满足,儿孙满堂,也算是喜丧。   杨家有起有落,大郎成了家主,依旧坚守在边关,二郎旧伤再发,如今休养在家,四郎赋闲了十余年,终于去换了三郎。   而五郎依旧淡薄,如今更是一心扑在女儿的婚事上,哪里顾得了其他。六郎与柴郡主琴瑟和鸣,儿子杨宗保与瑞儿关系极好,远远瞧着像兄弟似的,殊不知辈分上却硬生生差了一辈。   至于七郎……如今,不知道在哪个山头混着呢---自从娶了金娥,他就安定不下来。没几年便要往外跑,拦都拦不住。   二十年过去,杨家依旧安乐平安,瑞儿和桐儿健康长大,除了他们兄妹俩的婚事,杨茹似乎已然没了别的心事。只不知是何原因,她的身子就在那一年忽然衰弱下来。药汤像是灌水一般地喝下去,却毫无起色。   “贵妃今日如何?”皇帝下了朝,立即就来了昭纯宫。   宫人小心翼翼地回答:“娘子吃了药后便睡了,到现在也没有醒。”   皇帝紧蹙着眉头,眉眼间的忧虑显而易见。她还那么年轻,容颜比起年轻时,只少了青涩,多了成熟的风韵,如同绽放得最美好的花朵。可就在这样的年华,她却开始一日一日地昏睡,好似那枯萎的花朵般,风一吹就要散去。   夜间看着她合眼熟睡的样子,皇帝总是不敢松手,若非探到她轻微的脉搏,他甚至以为她就那样去了。安然的睡颜,月儿般皎洁明媚的容颜,却开始一日一日地丧失生机。心儿好似被抽走了一般,皇帝亲吻着她的嘴角,感受到那温热,心里才安定了些。   瑞儿和桐儿走了进来,十六岁的少男少女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皇帝看着肖似他的儿子,心中宽慰不少,只是看到与娘亲六分相似的女儿,一颗心又沉下了些。   “见过父皇。”桐儿与瑞儿行礼。   “来看你们娘亲?”皇帝温声问道。对于这一对懂事的儿女,说是爱屋及乌也好,对于他和她的孩子,他总是尽可能地给予慈父的关怀。   桐儿走上前,担忧地看着昏睡的母亲:“我和弟弟来看看娘亲。”   瑞儿沉默不语,自从母亲有了嗜睡症之后,他就不复过去的活泼开朗。皇帝看着他一日一日的蜕变,心中感到高兴的同时又有些心痛。   “你们娘亲还在睡,不要去吵她。”他示意儿女跟着他出去:“桐儿,父皇一早就在为你相看婚事,只你们娘亲不舍得,才拖到现在。”他叹口气,前些日子,皇后提出要为桐儿准备婚事,驸马人选正是太子妃的内侄,他这才想起这事。这些日子,为了她的病,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其他了。   皇帝自然是不可能把最疼爱的女儿嫁入太子妃的娘家的,太子已经不堪重用,不要以为他不知道皇后打的是什么主意。   看了一眼沉默肃立的儿子,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为父的也舍不得桐儿,你这做兄长的,便为她好好把关。”而他,差不多也该多留一些时间来陪她了吧……   太子一日比一日荒唐,直至他酒醉痛骂昭纯宫,指着昭纯宫骂道‘那狐狸精终于有了报应’,终是惹得皇帝大怒,不日,废除太子的旨意便下,册封四皇子赵瑞为太子的旨意紧随其后。   朝堂上并没有太大的震动,太子不孝不悌的形象早就深入人心,而四皇子赵瑞礼贤下士,聪慧机智,文武双全,自入朝听政以来便谦逊待人,对待老臣更是恭敬有礼。由他做储君,可以说是众望所归。只是,因为皇后无错,即便前太子被废,也丝毫不影响她的地位,赵瑞依旧得称她一声嫡母。   不多久,平乐公主赵懿桐下嫁永威侯世子安良钦,夫妻恩爱,传为美谈。   又两月,皇帝大病一场,病体稍安后便传位于太子赵瑞,自己做了太上皇。皇后被封东宫太后,杨茹以新帝生母的身份得封西宫太后。   知晓情况的却都知道,西宫太后的身子一日比一日不好,太上皇自从禅位便日日不离左右,只怕稍加错眼,佳人便一去不回。   “茹儿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朕啊。”皇帝抚摸着那一头青丝,看着女子沉睡的容颜,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冒了出来。这么多年,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她在身边的日子,她的笑,她的娇,她的泪,都牵动着他的心。握着那依旧白皙嫩滑的小手,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娇人儿,竟然已经三天三夜没有醒来。   “官、官家……”皇帝正垂着头,忽然听到一声轻到不能再轻的呼唤,猛地抬头,却正好撞进一双含笑的眸子里,就如过去的这么多年一样,她总是这样甜甜地笑着,只是,那月牙儿般的眼睛,此刻却不复明亮清澈,反倒像是蒙上了淡淡的烟雾。   皇帝紧握了她的手,飞快地朝身后喊道:“传太医!”如今,只能趁着她醒来的时候让太医为她诊治,尽管太医一再表示医术不精,回天乏术,他也无法相信,看着无病无痛的人,怎么会好端端地就昏睡不醒?   杨茹连忙拉住了他:“官家,不必了。”杨茹大概明白自己的情况,她到底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如今这样子,大概是大限已到吧。只是如今桐儿已经出嫁,瑞儿坐上了皇位,她这新上位的西宫太后,也就可有可无了。   在这宫里二十年,太累了。她真的想好好歇一歇了。“官家,茹儿,大概不能陪您一起到老了。”她说完这话,自己的眼睛却红了。最初不过是为了杨家,舍弃一生自由,但是得他一生呵护,已然是她额外的收获。人心不是铁做的,相伴二十年,没有爱情,也有亲情,如今临了,也该说几句真心话。   “宝儿,你莫这般说。”皇帝坐在她床边,牢牢地握着她的手,看着那依旧年轻的脸庞,怎么也不敢相信,她竟然已经连说话都吃力。   “宝儿,朕还没带你去江南,你不是说你想去江南看看吗?等你好了,朕带你去临安,去金陵,去扬州,好不好?”颤抖的手抚摸着那娇嫩的容颜,皇帝使劲地咬紧牙关才能叫自己保持冷静。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她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他?这个狠心的人啊,说走就要走,这皇宫就真的留不住她吗?那他就带她出去,如今江山已经交给瑞儿,他可以带着她走遍大江南北,去那塞北,去那江南,去她任何想去的地方。就这样,她也不愿意陪着他吗?   杨茹第一次看到他落泪。这辈子,能得这帝王的一滴泪,她大概也没有来这世间白走一遭。   “宝儿……”皇帝抬起头看她,清丽依旧的容颜,如同这十月的挂花,淡雅素净,一如往昔,可是那蒙尘的眸子,却叫他心惊肉跳:“你后悔过吗?”后悔进宫,后悔成为他的女人?   无力地伸出手,摸着他瞬间苍老的脸庞,杨茹努力扬起笑脸:“官家,茹儿很幸运。”确实很幸运,他对她的好,让多少人羡慕。   “官家,您为茹儿作一幅画吧。”杨茹弯唇,轻言细语。   “好。”皇帝强笑,马上命人准备画具。画到一半,新帝下朝,直奔昭纯宫而来。“父皇。”赵瑞见了他,连忙拱手,目光却是往那榻上望去。   皇帝见他如此,便点了点头,让他去看母亲。杨茹已经半睡半醒,隐约听到他们父子谈话,想要强撑着让自己清醒,却始终敌不过睡意,终是悠悠睡去,也没有听到父子俩最后的对话。   “父皇……娘她……真的没有办法吗?”赵瑞看着昏沉不醒的母亲,强忍住泪意,沉声问道。   眯着眼睛,皇帝沉默不语。“瑞儿……叫桐儿回来吧,陪陪你们母亲……”他自己却是继续手里的画,只是那手,却是差点拿不稳画笔。   “娘。”赵瑞跪倒在床边,泪眼惺忪。他们父子谁也不知道,那会是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女人,最后一次醒来。   黑暗中,杨茹只觉得手脚好似被束缚,空气中的氧气越来越少,在猛然一道亮光后,她便坠入了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而跪在塌边的赵瑞,在片刻后忽的察觉到了不对。颤抖着伸出手,却没有探到母亲的呼吸。   “娘!”声嘶力竭地悲泣,让皇帝手中的画笔骤然停顿。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这么狠心!她怎么可以这样毫不留恋!   “宝儿!”心中好似断了一根弦,所有的光明都从他的眼前抽离。他的宝儿,他的茹儿,说过会陪他一辈子的那个人儿,就这样走了吗?   “官家!”常福心中一跳,就见太上皇轰然倒下。多少国事都没有压倒他,西宫太后的过世却让他一下子垮了去,冤孽啊!   元熙元年十月初五,西宫太后杨氏薨,年四十,追封孝慈哲贞仁徽皇后,葬西皇陵。   元熙元年十月初七,太上皇忧伤过度,御体不安。   赵瑞还来不及操办母亲的身后事,如今父亲又垮掉,这个未来被誉为大宋五百年里最文韬武略的帝王,此刻却哭得如同一个孩子。平乐公主赵懿桐听闻母亲噩耗,来不及见上一面,父亲又病危,见此状,泣不成声。   “将……将朕与你们母亲合葬……记住了……”手再也无力握紧手中的画卷,那画卷忽的落地。   赵瑞跪着挪步,捡起那画卷,只见上面赫然正是他母亲娇美的容颜。“父皇……”赵瑞和赵懿桐姐弟见此状,想着接连失去父母,不由泪撒衣襟。   而这时,他们的父皇浑浊的眼中忽然迸发出夺目的光亮,看向空气中的目光好像见到了什么叫他惊喜的事物。“宝儿……”这位帝王,留下了他在人世间最后一声呼唤,继而便心满意足的合上了眼。   宝儿,等着朕。   只是,为何朕在这奈何桥寻你千年,却怎么也找不到你?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1   七夕小番外   这一天对于赵家人而言,是充满惊喜的一天。因为车祸而成为植物人的长子忽然醒来,虽然脑子有些不清楚,却也叫他们喜极而泣。   赵艨,赵氏集团新任董事,天之骄子,即便度过了三年的空白期,在经过半年的缓和期后,他就以非人的毅力恢复了过去的状态。   赵家父母尤其激动,自儿子成为植物人后,赵氏集团股票一落千丈,纵然有次子苦苦支撑,奈何次子沉迷艺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在长子回归后,力挽狂澜,将赵氏被抢夺的霸主地位再次夺回。   只是让赵家人都头疼的是,年过三十的长子却始终没有成婚的意思,即便为他安排了无数名门闺秀,他也懒得看一眼。   “哥,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赵家老二赵艟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午夜梦回,他总是想起那小女人娇嗔的笑,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才发觉,原来她看似娇柔的笑容里,总是带着莫名的疏冷。   “那这一瓢,在哪里呢?”   赵艨并不回答,目光却幽幽地看向那窗外。在奈何桥边等了千年,他始终没有见到她的身影。不该的,不该的啊,纵然第一世他慢了一步,也该等到她之后的投胎转世吧?可是为何,他从未见到那张熟悉的笑颜?   “不管啊哥,这回的杨小姐,你必须去见。”赵艟咬了口苹果,咔擦一声:“这杨小姐老妈闺女的女儿,刚从B市搬到H市,老妈可喜欢她了,你要不去啊,非家庭大战不可。”   “杨小姐?”赵艨心里忽然有一股奇怪的感觉:“她叫什么。”   “杨茹。”   赵艨忽然转头,一双眸子炯炯发亮:“她叫杨茹?”   “对。”赵艟有些后怕地咽了口口水,自从哥哥醒来后,比以前更加阴沉严肃了,那目光,睥睨天下,一不小心就让人觉得杀气腾腾。“那、那个杨小姐,哥你见不见啊?”   “见。”赵艨扯了扯领带,无法控制心底泛滥的心跳,这颗心,他以为已经不会跳动了,谁知只是听到这个名字,它就又活了过来。   他原以为,奈何桥下的水已经将他练就成铁石心肠,却不知,那妮子是他的软肋,千年的执念让他将她深深镌刻在心中,那颗如铁石般的心上,只有她一个名字。   “杨小姐。”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赵艨桌下的手在微微发颤,这张脸,他在心中念了千年,一年又一年,他翘首以盼,在那千千万万的亡灵中寻找她的身影,历经了痛苦的等待,他终于又见到她了。   她的目光清澈而灵动,唇角的笑容浅淡温柔,渐渐和他心目中的身影重合起来。“赵先生,您好。”   赵艨弯起嘴角,他看着她,她用餐的小动作,饮食的偏好,与他记忆中毫无偏差。“宝儿。”   “叮当。”杨茹手中的筷子落地,一双明亮的眸子不敢置信地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映出他温柔而宠溺的笑:“朕寻了你千年。”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   在那精致的绣楼上,正倚着一位女子,她抬眸远眺,只轻轻皱了皱眉头,眉眼间的愁绪却几乎可以夺去见者的呼吸。每一个看到她的人,都忍不住想要奉上自己的一切,只求她展颜一笑。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也不过如此吧!只是一袭浅紫色衣裙,不施粉黛,眉眼间尽是笑看人生起伏的淡泊漠然,嘴角的弧度轻轻上扬,精致秀美的容颜夺人心魄,没有人会忍心拒绝这样美丽的女人,所有人都这么觉得,连这个女人,自己似乎也是如此认为。   杨茹,不对,她是杨艳了,在别人眼中俨然成画的美人儿,其实不过是望着绣楼下的水榭楼台发呆而已。那柳絮儿飘飘的场景,实在叫人怀念。   在这世间十八年,从蹒跚学步的孩子到如今江湖人人知晓的惊鸿仙子,她这一生,也端的是不走寻常路。四岁母亲病故,十五岁相依为命的父亲也亡故,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傅更是难得出现一次。从那之后,她便一人走江湖,时至今日,已小有名头。   今日是瑞儿和桐儿的生日,每年的这一日,她便什么事也不做,只沉默坐上一天。伺候她的丫鬟们全都知道她的习惯,在这一天绝不会来打扰她,尽管她们始终弄不清楚为何自己小姐会有这样的爱好。   ‘未若柳絮因风起’。在这偏北之地,冬日落雪,春日飘絮,景色如画。上一世的她,对柳絮过敏,不知何时,皇帝就命人将宫里所有的柳树换做了槐树,从此,宫里再也见不到棉柳纷飞的场景。   杨艳轻轻捏了捏手背,那一双手,纤细白皙如上好的羊脂玉,一看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只是一摸到耳垂上泛蓝的耳坠子,她就忍不住叹口气。那可是江湖人人闻风丧胆的流星镖啊。见血封喉,毫无例外。   如今的她,虽然也姓杨,却是和那个宠冠后宫的贵妃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前世短短的四十载,就好像一场漫长而混乱的梦,那一世的所有影像时常飞快地在她脑海中闪过,有哥哥嫂嫂,侄儿八妹,瑞儿桐儿……还有皇帝。   一直到人生走到尽头,她才相信皇帝心里是真的有她的。只是,人生如戏,在皇宫的日子,太累。入戏太久,她甚至都已经找不到真正的自己,时常挂着各式面具,她俨然已经忘了她最初的笑容是如何。于他,她只有一声叹息。恨不相逢未嫁时,她只是他那么多女人中的一个,即便是最特殊的一个,也只是其中之一。只这一点,他便不可能是她的良人。   那个娇笑可人的贵妃,已经融入尘埃,深埋心底。如今的她,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惊鸿仙子,杨艳。   ‘惊鸿一瞥’,‘典雅高贵’,‘冷艳如冰’,‘美丽聪慧’,‘蛇蝎女人’,这些都是江湖人对她的评价。   惊鸿仙子杨艳,交游广阔,轻功绝顶,手段非凡,王孙公子,追求者无数,却是弃若敝屣,一眼也不曾看过。这时别人眼中的惊鸿仙子。   这是一个拥有足够资本骄傲的女人,人人都道惊鸿仙子冷艳如冰,却不知,她不过是无心情爱罢了。   可以说,这是一个可以肆意挥霍生命和自由的角色。杨艳对此十分满意。二十年的后宫生活让她极度渴望自由,这一生,她定然要逍遥于世。没有了礼教规矩的束缚,江湖之上,只有强者为尊,而她,一向明白适者生存。   她曾经也想过安于一隅,安然度日,只是父亲留下了镖局和无数的人脉,却也给她留下了一堆的仇人,这注定了她只有变强,否则,以她这幅容貌,只怕结果不会好到哪里去。   杨艳知道什么是顺从现实。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一条生命还不如一把剑值钱。杀死一个人就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甚至没有人会说一句‘作孽’。   这就是,江湖。   一日便这么过去,杨艳看着渐黑的天色,微微叹了口气。“杏儿,陪我出去走走吧。”   贴身丫鬟杏儿欢喜地应了一声:“哎!”不过旋而便有些犹豫:“小姐是不是先用了晚膳再出门啊?”   杨艳轻笑道:“在外面吃也没事。”   杏儿立即就大呼小叫:“小姐!您别这样对我笑!我快吃不消了!”   杨艳最喜欢她这单纯活泼的性子,总是让她想起她的桐儿。对身边的这个丫鬟,她总是多几分包容。她又弯唇一笑,无奈地点了点小丫头的脑门:“你啊,多大的人了,还大惊小怪的。”说着,便提步往外走。   杏儿赶忙跟上,口中还絮絮叨叨:“是我家小姐太漂亮啦,我见多少次都会被惊艳到啦!”   杨艳嘴角微扬,只当小丫鬟一个人在自说自话。在这滨州地界,她的父亲留下了极好的名声。在江湖人看来,他只能算得上是三流的剑客;在镖行中,他只能算得上三流的镖师。但是,他仗义耿直,为人慷慨义气,走南闯北,不知多少人受过他的恩惠,自然,也得罪了不少人。他用自己宽广的胸怀结交了无数的朋友,也结下了无数的仇家。只是在这滨州城里,杨家还是很受人尊敬的。   晚间的滨州还是很热闹的,走卒贩夫,街边夜摊,人来人往。杨艳带着杏儿上了一家酒楼,酒楼掌柜亲自迎了出来,拱手笑道:“杨姑娘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对于滨州的老百姓而言,他们也许不知道谁是惊鸿仙子,却都知道杨镖头。那是一等一的汉子,是滨州城里人人称道的大善人。他的女儿,他们自然也是要敬重的,何况,这杨姑娘又是滨州头号大美人,能光临他们酒楼,就是天大的荣幸。   杨艳抿唇一笑,落座于窗边,点了一壶酒并几个小菜,便让杏儿一道坐下。小丫头一贯和自家小姐没大没小,一坐下嘴巴就巴拉巴拉地说了起来。“小姐,要我说啊,那沈家的天下第一美人,可没有您好看。”杏儿一直都很不服,那济南大明湖畔的沈璧君,被称为武林第一美人。那一定是他们没有见过自家小姐!在杏儿心中,没有哪个女人可以比自家小姐更加美丽,更加优雅,更加耀眼的了。   只是因为那沈家是大侠沈浪的后代罢了---在小丫头看来,她家小姐是最好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轻功暗器独步武林。那沈家的金针又如何?与她家小姐的流星镖一比,还不知道谁高谁低呢。   杨艳只作不闻。杏儿是个小话唠,又最偏心护短,关于谁是武林第一美人的话题隔三差五就要提上一提。杨艳却无所谓。那沈家就在济南,与滨州一城之隔,她若是想要一争高低,何苦等到现在?   要知道,这里可是“萧十一郎”的世界啊。沈璧君,那是头一号女主角。她何必要和女主角争风采?   杨艳缓缓勾起嘴角。上一世的“杨家将”,这一世的“萧十一郎”,哦,对了,还有“小李飞刀”,她还真是够幸运的。只是,这混乱的古龙世界,好像又有些对不上。她依稀记得,好像在很久之前看过的某个帖子中,有人整理过古龙武侠小说中的人物关系。貌似阿飞是白飞飞和沈浪的后代吧?可是如今沈浪都已经过世百年了,这阿飞还是初出茅庐的青葱少年,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大概,只能用错乱来形容吧。杨艳勾唇,反正与她无碍。   想当年,最初知道的是济南‘金针沈家’,那时她未觉得有甚奇怪。可惜,七岁那年,父亲带着她往姑苏去凭吊故友之子,她才第一次知道了这个武林第一世家---连家堡。   她还记得那个肉乎乎的团子,跪在父亲的灵位前,红着眼睛却不敢哭,那个叫人忍不住心疼的玉娃娃,竟然就是《萧十一郎》中让人唏嘘不已的配角,连城璧。   而后,因为师父的关系,她也渐渐知晓一些武林中的事----多情剑客阿飞、小李飞刀李探花,大盗萧十一郎,名号一个比一个响亮,让她想不知道也难。杨艳初时也想作壁上观,只可惜,当她莫名其妙地得了惊鸿仙子这一名号后,她就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了。   电视剧《萧十一郎》她只是瞄过几眼,只知道大概剧情,细节却不明了,而《小李飞刀》却是从头看到尾的,她自然也深知‘惊鸿仙子’的命运。那个被人称为李寻欢红颜知己的女子,那个一出场就让人惊艳得屏住了呼吸的女子,那个最后死在了她最爱的男人怀里的女子,大约说的就是如今的她吧?   杨艳惜命,也无征服这个被称为武林第一痴情男子的野心,李寻欢爱林诗音,那就让他爱去呗,与她何干?她做她的惊鸿仙子,肆意享受人生,何必要横插一脚,搅和得大家都不爽快?最后还落得个横死的下场?   收回思绪,杨艳淡淡地扫了楼下一眼,入目的是一行骑马快行的男子。为首的少年一袭白衣,即便是在黑夜中,也忍不住叫人眼前一亮。她从来没有在滨州地界见过这样文雅的男子,在文雅中却有带着令人觉得高不可攀的清华之气,清俊的容颜即使只是一闪而过,也让人牢牢记在脑海中。杨艳的记忆中,大概只有武林六君子之一的朱白水才能与他一比高下。   只是,不知为何,杨艳却觉得那少年些许有些面熟。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2   朱白水是昔年暗器名家“千手观音”朱夫人的独子,以暗器见长,集峨眉、点仓两家武术之长,性格却与他长相一般,温和淡薄。杨艳与他切磋过几次,在外人看来俊男美女的一对,实际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而眼下这名少年,虽已骑马淡出了视线,杨艳却依旧忍不住蹙眉思索,有些面熟,再看他身形,定然也是武艺过人之辈,这武林中如此年轻却又身怀绝技的,寥寥无几。   武林六君子中,除去朱白水,武当大弟子徐青藤、巴山顾道人的弟子柳色青都与她有过一面之缘,‘源记’少东杨开泰据说为人正直木讷,应当不是那般清俊的人物,至于“大开碑手”厉刚,年纪已近四十,定然不可能是方才那未及弱冠的少年。   其余的,如大盗萧十一郎、多情剑客阿飞,都是独来独往之辈,与方才那身后跟了一行随从的贵公子显然对不上号。那么,推测来看,大概就是武林第一世家连家堡的连城璧,连公子了吧?   想到连城璧,杨艳忍不住弯唇。当年那只小包子,如今已经长这么大了啊?大概是前世的关系,她对孩子总是忍不住心软。即便那时只有七岁,她也忍不住对时年只有五岁、想哭却不敢哭的小包子生了怜惜之心。   要说她杨家与连家堡的关系,大约得追溯她父亲与连城璧的祖父老堡主去。二人私下称兄道弟,连那连老爷似乎都得称她的父亲一声‘叔叔’。这么一想,杨艳忍不住眯起眼睛,上一世有七个可爱的侄儿,这一世,那这武林六君子之首的连公子,也得唤她一声姑姑吧?   杨艳忍不住扶额,她大约天生是个姑姑命吧。   要说她那便宜侄儿,自小便被称为武林神童,还与武林第一美人自小指腹为婚,真是羡煞旁人。只是这男配就是男配,头顶上注定要顶着绿云。只要萧十一郎一出现,他就只能含恨看着妻子跟着别人走了吧?   这样一个出身名门的贵公子,全天下女人最想嫁的男人,却留不住自己的女人。杨艳嘲讽地勾起嘴角,江山与美人,不可兼得。太过贪心,只会让人饮恨。所以,她是绝不会归入那人麾下的。   那人有称王称霸的野心,又以荣华富贵相许,见她毫不动心,最后竟然又用天下女人最尊贵的地位为诱饵。哼,真当她不知道那个位置是何滋味?那么多年的宠妃做下来,她要是还对那个位置垂涎,那就真是白活一世了。是以,即便她有那个能力,她也没想去涉足这趟浑水。   京城,她这辈子都没打算涉足。要是没有记错的话,惊鸿仙子就是在京城遇到李寻欢,遇到这个李探花之后,她的死期大概也就不远了吧。   心知那人极有可能不达目的不罢休,她一日不答应替他做事,他就可能日日派人来她府上,她自是不怕他的,只是这天天被扰,也叫人烦闷。杨艳思虑,莫不是真要她避得远远的?父亲留给她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此刻正用得上。   “杏儿,回去就收拾东西吧,咱们去江南走一趟。”杨艳收回目光,抿了一口茶水。   正吃得欢腾的小丫头听了这话,差点一口噎住:“咳、咳咳。小姐,我们又要往江南去了啊?这回是杭州还是扬州?上回的徐青藤徐公子还邀请您去杭州游玩呢。”   武当派弟子徐青藤,也是世袭的杭州将军。杨艳在杭州与他见过一次,他便时常派人送信来,或是送些杭州的特产。为此,她已经被几个小丫头笑话很久了。   杨艳不想惹这麻烦,杭州是去不得了。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这时节,还是往那瘦西湖去吧。   “就去扬州。”   一锤定音,第二日,杨艳便带着杏儿轻装简行,顺着运河南下。   “小姐,您说我们今晚是在船上过呢还是上岸去找个客栈啊?”杏儿一脸菜色地看着自家小姐,坐船就这点不好,短途还好,长途却容易让人生出胸闷气短的不爽来。   杨艳瞧着小丫头难看的脸色,想着自己本就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情去的,自是不急,便圆了她这小心思。“上岸去吧,也叫你好好休息两天。”   “耶!小姐您真好!”杏儿高兴地喊了一声,连忙叫船夫停船去了。杨艳看着不远处的码头,微微弯了弯嘴角。歇一歇也好,走走停停,才叫人找不到具体踪迹,那人真以为她杨艳是他随便一句话就能拿捏的住的?   ******   “哎,小姐,这都是第五家客栈了,为什么都客满关门了啊?”杏儿嘟着嘴,一脸不开心地抱怨着。若是还开着门倒还好,这一家家的都闭着门,她也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杨艳淡淡地扫了一眼,这街上步履匆匆的似乎都是江湖人。杏儿一边嘟囔着,一边跟着小姐往前走。   好不容易看到一家还开着门的客栈,杏儿立即兴奋地跑去,生怕晚了一会就错过这一家。“掌柜的,要两间上房。”杏儿快步上前,与掌柜的说道。   掌柜的见到两位如此年轻的姑娘,眼睛顿时一亮,尤其是见到后面那位,简直是惊为天人,不笑不语,素净的衣衫,却比那穿金戴银、涂脂抹粉的好看上一百倍。这天然去雕饰,说的就是这般吧?便是那做丫鬟打扮的,也是娇俏可人,叫人喜欢。   掌柜的迎来送往那么久,自然一眼就看出这主仆二人非富即贵,若是平日,他定是要好好招待这两位贵客的,只是今日……实在是不方便啊。   “这位小姐,实在是对不起了……今儿啊,客满了啊……”掌柜的歉意道。   “怎么都这样!”杏儿愤愤道,找了那么久,怎的就没一家有客房的?“掌柜的,只要一间就好!”一间房,只能委屈小姐了。但是她一点都不想回船上去休息啊!   掌柜的愁眉苦脸,谁也舍不得拒绝这样如花似玉的两个姑娘,可是侧眼看看那帮先包下所有房间的一行人,一看就是喊打喊杀的江湖人,他是万没有那个胆子赶他们走。“姑娘,您再去找找……这小店实在是……”   “掌柜的,我们都找了六家了!”杏儿眨着眼睛装可怜:“这城里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啊?怎么这么多人啊?”究竟是什么事,闹得这城里的客栈都满了人?真是讨厌。   “哎,姑娘,我跟您说,这最近几日兴云庄大肆宴请宾客,这城里的客栈大约都住满了啊。”   “兴云庄?”一直默不作声的杨艳眼角微扬,忽然开口。   掌柜的见美人儿问话,立马就精神奕奕,语气骄傲道:“回这位小姐的话,这兴云庄啊,就是咱们这儿的这个。”掌柜的做竖起大拇指状,片刻,他又压低了声音,道:“两位姑娘不知道,这兴云庄啊,原先不叫兴云庄,叫李园!”   杨艳一听‘李园’二字,秀眉一挑,心中有了数,果然,掌柜的接下去的话解了她的惑:“这李园啊,一门三探花,尤其是那二公子,更是文武双全,一把飞刀,称霸武林,快如闪电,无人能挡,江湖人称小李飞刀!”   杨艳了然地勾起嘴角:“六如公子,两榜探花,李寻欢?”   掌柜的一拍大腿,惊讶道:“这位小姐您也知道?”莫不成也是江湖人士?这么一想,掌柜的态度越发恭谨:“您有所不知,这许多年前,不知为何,李探花远走他乡,这李园被他送给了自己的义兄龙啸天龙爷。李园也就成了兴云庄。这几日,龙爷宴请宾客,就是为了为自己远道归来的义弟李探花接风呢!”   杨艳心情很好地笑了笑,李寻欢才回来,龙啸云还没死,也就意味着离李寻欢上京查案还有很久,那么她也就放心了,这剧情发展到她的戏份,恐怕怎么着也得好几年吧。   杨艳只是微微一笑,却看呆了屋里好几个人。掌柜的愣了好一会后才擦着汗回神,哎哟娘哎,这位小姐可不能这么笑,叫这坏人瞧去了,还不得出大事啊!   杏儿却是不知掌柜的忧心的,她此刻只想有一张床,再来一桶热水,让她好好洗个澡睡一觉。   “掌柜的,您看我和我家小姐孤身两个小女子,您就忍心让我们大晚上的在外面走吗?”   掌柜的也为难,按理说他们客栈还有房间,只是晚了那么一步,叫人给全包下了了。可是看着这两位姑娘吧,他也真的下不了狠心赶她们出去。掌柜无奈,只能拱着手往另一面去:“这位公子……您看这……”能不能让出一间房来?   那一行做武林人士打扮的男人自然是早就看到了那两位女子,那位主子自不必说,云容月貌,或是沉鱼落雁,恐怕也不足以形容她的美,只轻轻一瞥,就让人窒了呼吸。便是那丫头,也是明眸皓齿,观着可人。随从中有好些个定力不够的,目光早已有些痴呆,便是那站在最前头的清俊公子,也是有一瞬的晃神。   “如此,便留出两间房间给那两位姑娘吧。”那位公子开口,声音清朗和气,目光看向杨艳这边,微微地笑了笑,通身皆是世家公子的大气文雅。   杨艳回以微笑,脸上不动声色,脑海中却飞快地闪过前几日见到的那张脸。哦?这不是她的便宜侄儿吗?   原来,那一行人,便是前几日在滨城酒楼下飞骑而过的连城璧一行人。约莫是她们走水路,反倒赶了上来。   “多谢这位公子了!”掌柜得到满意答案,立即连连道谢,转身回到杏儿面前,笑道:“两位姑娘,里面请吧。”又叫小二为她们准备热水饭菜。   杨艳随着掌柜往里走,行至连城璧面前,轻轻看了他一眼,婉颜一笑,道:“城璧,好久没见。”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3   她只是一笑,却害得连城璧身后多位随从差点跌倒。连城璧心中有种怪异的感觉,却如何也想不起面前之人是谁,只能拱手疑惑道:“姑娘是?”   杨艳弯唇:“既然想不起来了,那便不用记起来。”她转身离开,嘴角的弧度清淡而恬雅,连城璧看着她款款离去的身影,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道亮光,只一瞬,目光中就迸发出极大的惊喜。竟然是她!   等她们走的看不见人影,连城璧身边一位年近不惑的管家忍不住嘀咕:“那位姑娘,怎么会认出我们少主的?莫不是看上我们家少主了吧?”不然怎么会忽然前来搭讪?不对不对,他们家公子将来可是要娶武林第一美人沈姑娘的。   不过……这位姑娘,好像也不丑啊?   这位管家姓贾名信,是连家堡老管家的儿子,当年跟过连城璧的父亲,如今则是一心为少主卖命。多年前,他是见过沈小姐的,那时她才不过十来岁的小女儿,却已经出落得闭月羞花。   只是如今,他也说不上来,方才那位姑娘和沈姑娘,哪一位更美些啊。好像,各有各的美吧?沈姑娘如同含蓄幽雅的兰花,静静开放,秀雅淡然,需得人小心呵护着,而那位姑娘,却好似那冬日的寒梅,冷艳傲人,高傲典雅,即便是凌寒独自开,也能孤芳自赏,傲视群芳。   贾信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便甩着头赶紧跟着少主上楼。想那么多干嘛!反正他们连家堡未来的女主人只会是沈家的小姐!   连城璧却是没理会管家的念叨,心中狂喜让他忍不住想要提脚跟上她,但是看着身后那些个手下,他只能按捺住此刻心情,先让他们休整去。   客房内。   “小姐,您快点来用晚膳吧。”杏儿看着一桌子的菜,早就高兴地忘记了自己之前还嚷着说要马上洗澡的话。   杨艳走了过去,看着一桌子丰富却清淡的菜肴,心里满意掌柜的周到。   “对了小姐,刚才掌柜说的兴云庄,我们要不要也去瞧一瞧啊?”杏儿跃跃欲试地说道。   小李飞刀的大名,就算是杏儿这样的丫鬟也有所耳闻。   杨艳笑着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我没那个功夫去凑热闹。”对于这个与她的生死相关的男人,杨艳没有一点兴趣。貌似,和李寻欢搭上边的女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吧?   林诗音,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最后却被他让给了自己的义兄,三人间感情纠葛纷乱不断,最后这昔日武林第一美人,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林仙儿,不管她是否真的是那般蛇蝎心肠般的女子,一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做了那么多事,最后还把自己逼疯了,这结局怎么看也让人觉得唏嘘吧?   还有孙小红,好端端一个女孩子,天机老人的孙女儿,甘为李寻欢的红颜知己,得不到他的爱,也愿意默默陪着她。说到底,一个女人,有多少青春年华可以浪费?   至于惊鸿仙子……   杨艳嘴角微微翘起,露出浅淡的微笑,清雅秀丽的眉眼如诗如画,她是惊鸿仙子,可是她又不是那个惊鸿仙子。如外人眼中所见,她骄傲,自信,有足够的资本笑看人生,但是她还没有无聊到想要去征服李寻欢以证明自己的魅力。   兴云庄,她无意踏足,李寻欢,她无意征服。人各有命,她只想过她的逍遥一世。   “哎,那刚才那位公子呢?小姐您认识吗?”杏儿是在十岁的时候才来伺候她的,所以并不知她曾去过连家堡,杨艳也无意解释,只挥了挥手:“好了,好好休息吧,兴云庄的事与咱们无关,那位公子也与我们无关。明天我们就走。”既然李寻欢在这地方,保险起见,她还是早点离开得好。至于连城璧……如果他还认识她,那么想着当年老堡主的宽待,她也乐意认这一门义亲,若是认不出,便也算了,反正也无伤大雅。   “是……”杏儿垂头丧气地嘟着嘴,没得玩了……不过想到马上就可以洗个热水澡,她又马上兴奋起来。   用完晚膳后,杨艳立即就让杏儿回房休息去,主仆二人各自休整,早早地上床歇了。而那边,连城璧的房间却还灯火明耀。   “少主,这次给沈太君祝寿,她老人家就没有别的表示吗?”贾信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家淡然如斯的少爷,按理说,少主是沈家未来的孙女婿,近些年沈家更是依靠着连家堡的资助,谁料前几天去祝寿,沈太君竟然就把他们当做一般的客人,礼毕之后只说了几句留客的客套话,他家少主客气了一句,她就由着他们离开了!   在贾信心里,自己看着长大的少主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武艺非凡,英俊潇洒,出身名门,侠义心肠,天下一等一的英雄少年,娶天下第一美人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沈家这样做,未免有些低看了他家少主。   连城璧却不是这样想的。“需要什么表示?我如今不过是普通客人,沈家也没算失礼。”连城璧淡淡一笑:“沈太君是长辈,我们身为小辈的,自然得敬重她。”沈太君是武林中让人敬重的长者,即便沈家已经得靠连家堡暗中资助才得以维持,她也不会失了沈家的颜面。更何况,老太君在私底下与他说的话,极有可能引起武林动荡。如今这般,两家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贾信不知这些秘密,有些不服道:“那少爷您还和沈小姐有婚约呢。”那还是在夫人和老爷在世的时候就定下的呢。   “就是因为有婚约,才应该避嫌啊。”连城璧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想起自己的未婚妻,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那是长辈定下的婚约,自小他就知道他有一个叫做‘沈璧君’的未婚妻。幼时他们还一块玩耍,此后却是多年未见。待沈小姐年岁越大,武林第一美人的名声也越来越响。   人人都道英雄配美人,他和沈小姐似乎是全天下人羡慕的对象。渐渐的,他也就觉得,他的身边就应该有这样一个人,可以让所有人羡慕,可以让所有人称赞,但也因为这,沈璧君本身他心目中的影子反而越来越淡,淡到他自己都记不得她究竟是如何的花容月貌。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遵从父母遗命,或是为了那把江湖人人渴求的宝刀才娶那位沈姑娘的了。   贾信轻轻地‘哎’了一声,不知又想起了什么,脸上忽然挂起暧昧的笑容:“我说少主啊,今儿晚上瞧见的那位姑娘,可一点都不输给沈小姐啊。”他其实想说的是,少主今天难得怜香惜玉,莫非是看中了那位姑娘?   虽说少爷已经有了沈小姐这位未婚妻,但是有一二红颜知己,也是美谈一桩啊。   连城璧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贾信,你这话要是在那位姑娘面前说,只怕你这条小命,已经去阎王爷那里了。”   连城璧抿了一口茶,掩下嘴角的微笑。那时他虽然年纪小,却也记得祖父尤其疼爱那位来家中做客的‘小姐姐’。哦,不对,按照辈分的话,他大概得唤她一声‘姑姑’吧?连城璧嘴角勾起莫名的笑意。   贾信听了少主的话,并不十分相信。虽然他在江湖上算不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但是能够成为连家堡的管家,本就证明他不算是末流,少主如今这么说,是说那位美艳无双的姑娘是伸手间就可取人性命的高手吗?这武林之中,武艺高强的女子不是没有,但是貌美如花又武艺高强的却不多。   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贾信张大了嘴,结巴着道:“莫、莫非那位就是江湖上人称女妖怪的风四娘?”   连城璧淡笑着摇了摇头,手里转着的白瓷茶杯微微泛出亮光:“那位风四娘,美则美已,却还没有本事叫我连城璧记挂至今。”   贾信这回是真的见鬼了似的瞪大了双眼,他们家少主,竟然说他对那位姑娘记挂至今?天哪!贾信脑袋飞快地转动起来,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难道那位姑娘,就是惊鸿一瞥,惊鸿仙子?”   那位杨小姐,他也有印象,是老堡主的结义兄弟杨总镖头的独女,在幼年时曾随杨总镖头来连家堡吊唁,在连家堡住过一月。   那时他还是二十出头的毛小子,那位杨小姐的暗器却已经出手快如闪电,加之那秀雅脱俗的长相,他实难忘记。   风四娘被称为妖怪,而这位杨姑娘,却是被称作仙子的!   但是,有的时候,仙子可以比妖怪更加让人恐惧。贾信逃过一劫似的拍着胸脯:“还好还好,小的没说什么冒犯的话。”   那惊鸿仙子是武林的一个传说,没有人知道她师从何处,只知道她从十五岁行走江湖至今,以一手暗器流星镖独步武林,没有人见过她出手,因为见过的人只有死人。那神乎其技的轻功更是叫人叹为观止,堪称惊鸿一瞥,又因她夺目的美貌,故而被江湖人称作‘惊鸿仙子’。   更加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惊鸿仙子年纪不大,却手段了得,只要她答应的事,没有办不成的。相比于独来独往又以艳丽绝色著称的风四娘和早就名花有主的沈姑娘,这位高贵典雅的惊鸿仙子才是众位武林俊才心中可望而不可即的明月光。   无视了贾信松了口气的模样,连城璧微微垂下眸子。那时候,他的父亲过世,母亲哀伤过度,卧榻不起,所有人都觉得他身为连家堡的继承人足够承受那样的痛苦,只有她,不过比他大几岁,却总用那样怜惜的目光看着他。   那是将他拉出绝望的人,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晚,他一个人跪在父亲灵前,周围的黑暗和冰冷包围着他,在他以为自己就要窒息在那可怕的寂静中时,是她悄悄地走了进来,将又冷又饿的他抱在怀里,轻声地哼着悠悠的小曲,哄他入睡。   在他进入梦乡的那一刻,他听到她在他耳边说:“连城璧,你会成为武林的传奇。”在萧十一郎出现以前,你是武林最传奇的少年侠客。   他是连城璧,他会成为武林的传奇。彼时只有五岁的连城璧,却将这句话永远地记在了心里。同时,那个温暖的怀抱和那双明亮的眸子,也牢牢地铭刻在他的记忆中,无数个漆黑的夜里,当孤寂与绝望笼罩着他,他便会想起那一夜牢牢握住的温暖。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4   “少主,已经按您的吩咐,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第二日,贾信一大早就来到连城璧的房间,恭敬地回话。   “恩。那就先下楼吧。”连城璧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房门,嘴角慢慢扬起。隔着那道门,就是武林中人眼中最神秘美丽的女人之一了,也是……他牵挂了十几年的人。   他的未婚妻,之所以神秘,是因为她谨守大家闺秀的准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人人都想一睹芳容。而惊鸿仙子,她时常在外行走,从不遮掩自己夺目的美貌,但是见过她的人,只会想见她第二次,因为她身上,总是有着让人继续探寻下去的魅力。   杏儿早早起来,端了水来敲响小姐的门。抬头看到昨晚让给她们房间的年轻男子,杏儿大方地露出笑脸:“是这位公子啊。昨晚真是多谢您了。”   连城璧微微拱手,面上带着温煦的笑:“姑娘客气了。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请不要见外。”   他顿了顿,又开口道:“不知你家小姐,何时醒来?”   杏儿瞥了始终保持着得体微笑的连城璧一眼,她见多了这种男人,见了她家小姐一面就恨不得把所有一切最好的都搬到她家小姐面前,眼前这个不过是长得好一些,在她看来也没什么不一样的,是以杏儿也就见怪不怪,只客气地道:“恐怕您得久等,便不耽误您时间了。”   连城璧见着面无异色却已经婉拒他的丫鬟,面上的笑容不由深了些,正这时,房门开了。“杏儿,你和谁说话呢?”   清脆悦耳的声音自门后传来,随着房门的开启,只见一位二八佳人款款而来,浅紫色的衣裙翩然若仙,身形婀娜,肤色雪白,双目清澈,颊边梨涡微现,清晨的朝霞落在她的脸上,更衬得她肤色白皙,柔美清丽,只是这美人儿却又不只是美丽,那秀雅的容颜中带了三分华贵,三分英气,昨晚天色昏暗未仔细看,今日一瞧,竟然让人不敢直视。   连城璧自小便是锦衣玉食,身边伺候的丫鬟自然不可能丑若无盐,他那未婚妻更是人人称道的武林第一美人,可是看着眼前的女子,他却还是如寻常男子一般失态了---不只是美,美人儿多的是,却没有谁能够美得像她这样夺目的。   或者说,容貌在她身上已经不是最吸引人眼球的了,那通身的气度,便是他这个男子也自愧不如。更奇的是,那一对眸子盈盈带光,神彩飞扬,就好似黑宝石雕成一般,只一眼就让人深深地沉溺在那流转光彩中。   她就好像一颗明珠,淡淡地散发着莹莹的光辉,看似和煦温暖,实际却是淡漠冰冷,那嘴角含笑,眼中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冷漠。只是等到她看向自己的丫鬟,眼中流淌出的温和,却又那么明显。   看到那目光,连城璧就好似回到了那个漆黑的夜。连城璧恍如自梦中醒来一般,心中却是一暖。她早就认出他了,不是吗?   杨艳早就看到站在走廊上的男子,她那便宜侄儿似乎已经认出她的身份了。她本就没想遮掩身份,既然如此,她也不怕占这便宜。   “还记得我吗。”她步出房门,微微展颜,坦然直视。   “姑姑。”连城璧看着她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嘴角的笑意加深:“城壁自然是记得您的。”   杨艳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勾唇一笑:“昨夜真是多亏了你了。”杨艳看着面前这个过于年轻的男人,微微笑道:“不然我和杏儿就得露宿街头了。”   连城璧轻轻地‘哦’了一声,挑眉问道:“姑姑客气了,这是侄儿应该做的。”到底是连家堡的继承人,即便是做出这样的动作,也只会显得清俊儒雅,丝毫不见无礼之处。   “多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杨艳微扬着唇角,看似不经意地扫过男人的眼---无波无谰,似乎并不觉得惊讶,这样的男人,才是深不见底。   “姑姑您也长大了啊。”连城璧看向杨艳,唇边是浅淡的笑:“城壁多年来总是挂念着姑姑,姑姑却再也不曾来过连家堡。”他轻挑起眉毛,故作委屈地看着她,却并不显轻浮,反倒是露出些孩子般的稚气。   杨艳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轻轻点头:“当年我答应会再去看你,只是世事难料,家父意外受伤,我便无心出门。”她有些歉意:“后来老堡主过世,我想去凭吊,却不料家父旧伤复发,于一月内过世……”   连城璧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低落,心中怪异的感觉忽闪,他微微垂下眸子,掩下眼中异色,安慰道:“还请姑姑节哀。”   杨艳看着这个半路冒出来的便宜侄儿,心中轻轻叹了口气。面对小时候的连城璧她还能无所顾忌,安慰那丧父的小团子是出于母性,现在却是不行了。他已经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少侠,武林中世家公子的典范。如今相处,却是要注意距离了。   她拥有足够自保的能力,却又无意牵扯入《小李飞刀》或是《萧十一郎》的剧情。   短短几年,她能够在江湖上占据一席之地,绝非只靠那出神入化的暗器和轻功。想要在这男人的世界立足,就必须拥有让男人拜倒的资本。女人,不只是拥有美貌,智慧,同样重要。与其做一个被人争来夺去的花瓶,倒不如稳坐钓鱼台,心甘情愿地让他们为她所用。   师父虽然神出鬼没,但是留给她的财富却是无穷无尽。神雕大侠的后裔……杨艳眸子暗光闪过,谁能想到呢,惊鸿仙子杨艳的师父,会是百年前赫赫有名的神雕大侠杨过的后人?   百年下来,神雕大侠的后人也渐渐分散开去,她这一支只能算作偏支。只是,历经战乱和武林纷争,杨家后人所剩无几。她的师父,一生痴迷于武学,并无子嗣,直到七十八岁,才找到她这个勉强还算得上是杨家后人的女孩儿,传授了一身的武艺。只是他行踪不定,她资质虽过人,到如今却也只学到他功夫的六成不到。不过师父也说了,她若是勤加练习,到不惑之年,应有他九分功力。   除此之外,神雕大侠当年令武林上下心服口服,至今有许多家族感念他的恩德,愿意为神雕大侠的后人尽犬马之劳。若非如此,杨艳只凭父亲留下的人脉,哪里能够建立起近乎让武林人士觉得恐惧的情报组织---追风楼?   人人都有秘密,即便是武林中受人尊重的大侠掌门,或是为人恐惧的魔教魔头,谁不曾有害怕人知的秘密和弱点?   人活一世,不是为了名利就是为了权利,也有人两者皆要。对付这样的人,杨艳甚至都不需要自己亲自出手,只要报上追风楼的名号,就足够让人退避三舍----没有人愿意自己的秘密被公诸于世,更害怕自己的弱点被仇人所知。   追风楼于三年前出现在这江湖之上,一出现便立即引发武林恐慌。几位不服追风楼的武林人士,第二日就被人揭了老底,一直以光明磊落形象示人的侠客竟然做出过生奸良家妇女的丑事,一派掌门竟然与寡嫂私通,碧海山庄庄主竟然喜好男风,与亲生子做出不伦之事。   这些秘密一旦被人揭开,那几位道貌岸然的侠士自然就成了过街老鼠,要么从此不涉足武林,要么畏罪自裁,也有人想要围剿追风楼以证自己清白,却不想,还没找到追风楼究竟在何处,他的所有丑事就一朝天下知,最后,自是无颜苟活。   追风楼就以其无处不在的情报网和强大可怕的影响力蔑视武林。这样一个神秘的组织,形影无踪又处处都在,这才是它的可怕之处。也许就在你不知不觉中,就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注视着你。   这个人人畏惧的组织,却无人知晓其幕后之人---谁也不会想到惊动武林的追风楼会出自一个才踏足江湖不到五年的年轻女子。   对,追风楼便是杨艳一手创立起来的。那时,她初出江湖两年,为了解决师父留下的烂摊子,同时合理地利用师父留下的大笔财富,她开始着手建立追风楼。好在师父虽然留下了一堆麻烦,也给她留下了令人觊觎的财富---不只是足够引起武林腥风血雨的财宝,还有他从未重视过的人脉关系。   有一个痴迷于武艺却不通世事的师父,杨艳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哀叹了。   明面上,杨艳自然也是个厉害人物,惊鸿仙子手段非凡,谁人不知?否则怎么会有人想要出高价请她做事?只是人人都以为她背后的一切是出自她过世的父亲,虽然厉害,却远不到让人惊惧的地步。但是光是如此,一个女人能够在江湖上得到这样的评价,已经十分难得。   连城璧不是个呆傻的,他见少女神色淡淡,便忙转了话题:“姑姑,您这是要往哪里去?”温文尔雅的少年淡笑着问道。   杨艳看了杏儿一眼,见小丫头终于把笑憋了回去,才缓缓道:“往扬州去。”   “哦?姑姑也是南下?”连城璧弯起嘴角,作惊喜状:“若是如此,倒是可与小侄同行。”话毕,又觉似乎有些不妥,忙道:“路上也可互相照应。”   他看着眼前明艳动人的女子,心中自然不会将她当做弱女子来看。但是,谁也无法对这样美丽的女子狠心,那一双眸子,比天上的星辰更加闪耀,那一弯酒窝,可以将人心软化成水,那樱红小口,微微一笑,便叫人七魂少了三魄。何况,他已经在心里牢牢地牵挂了她十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5   杨艳看着他温和有礼的目光,浅笑着摇了摇头:“我与丫鬟只是游山玩水,便不耽搁你们的行程了。”那看似礼貌的目光中,有太多的野心。杨艳在心里摇头,还是太年轻了啊。   看来,他在她心目中没多重的分量啊。连城璧弯起嘴角:“既然如此,小侄便不打扰姑姑了。如果有事,姑姑可以尽情吩咐掌柜的,小侄已经安排妥当。”   杨艳满意地点了点头,别的不说,起码这个便宜侄儿还是很体贴的。只是为何,最后他的妻子会因为他的冷落而跟别的男人离去呢?想不通啊想不通。   自此告别后,连城璧一行人离开得十分迅速,而杨艳则与杏儿又休息了一上午,过午后才改坐马车,往官道南下。只是没有想到,才过了一天,再见到她那便宜侄儿的时候,他哪里还有之前清贵公子哥的文雅,尽是灰头土脸的狼狈了。   “杏儿,捂嘴闭气。”马车行至柳树林已经是落幕时分,只要穿过这片树林就是城镇,谁知在这时,杨艳忽然开口,并迅速地往杏儿嘴里塞了一颗药丸。   杏儿立即就咽下,牢牢用手捂住嘴巴,大气不敢喘。她家小姐虽然话不多,看着也冷冰冰的,但是很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定然是前面有什么突发情况。   “待在马车里,千万不要出来。”杨艳沉声吩咐完便立即钻出了马车,果然,马车夫早已经死绝,两眼突出,口吐黑血,显然是中毒而亡。   往那树林望去,虽然落日还挂在空中,此处却好像提早陷入黑暗一般,阴森可怕的黑雾缭绕着,显得死一般的寂寞。   杨艳屏气,轻点脚尖,人已经翩然而去。明明是春季,万物复苏,前方树林里却一片死寂,虫鸣,鸟叫,全都消失了,就好像寂静的地域一般,让人觉得恐惧。   杨艳耳力过人,几道若隐若现的呼吸在前方百米之处,她凌空而起,往那方向而去。   杨艳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只是她若是不出手,下一个遭殃的就是她们。   这江湖上,以一敌百的人不少,但是能够让一片树林都陷入死寂的人,却不多。数来数去,都不是良善之辈,更不讲究个不伤无辜。就在她们的马车进入这片树林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了他的毒区。若不是她反应快,杏儿早就成了一具尸体了。   停在树枝上,杨艳摸了一把自己的耳垂,眯起眼睛,终于看到是哪几个倒霉鬼落入这个死亡之地。呵,连家堡的少堡主,武林六君子之首,遇到这种不用真功夫只用毒的家伙,也无可奈何了吧?他身后的随从已经死伤大半,硬撑着的也都脸色不好,再差一时半刻,都该去见阎王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乖侄儿。”杨艳凭空掠起,紫色衣衫在风中飘然而起,微扬的嘴角闲适而自得,即便是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她也是那样淡然而自信,好像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她觉得恐惧。   这是一个美到极致的女人,如同画中仙子般降临,她的身子是那样轻盈,好像风儿似的,她的微笑是那样迷人,即便是在面临生死的关键时刻,每一个看到她的人也会忘记自己的处境,只会为自己竟然还能在死前见到这样的美人儿而心生感激。   就算是像连城璧这样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不动容。他是外人眼中的武林奇才,连家堡的继承人,所有人都告诉他,他应该无所不能,他应该站在武林的最顶端。所以,他努力做到最好,努力成为所有人眼中要求的连城璧。   但是就在刚才那一刻,他那么临近死亡,他终于尝到了从云端坠落到泥潭的滋味,面对这个不露面的敌手,他是那样的无能为力。   他手中那柄人人称道的剑,毫无用武之地,看着自己的随从一个个死状可怕地倒在自己面前,他却毫无办法,他甚至不知道敌人在哪个角落,铺天盖地的不甘和耻辱从心底漫起,就在他即将陷入癫狂幻境之时,那道从天而降的身影,却一下将他拉回现实之中。   佳人对他展颜而笑,青山远黛,眉眼星华,身姿绰约,美如仙子,再美好的词,也无法形容她那一刻的美。   “五毒童子,莫不是要叫我请你,才肯露面吧?”杨艳翩然落地,站在连城璧面前,目光却看向西南角。   那个地方,忽然传来几声孩童般清脆的笑声。“哈哈哈哈,不愧是惊鸿仙子,名不虚传!比那什么武林六君子名副其实的多!”   “五毒童子,不知我这侄儿哪里惹到你了,要你这么劳师动众的。”杨艳微微眯眼,脸上的笑容渐渐冷却。她这便宜侄儿可是萧十一郎重要男配,就死在这里了,那萧十一郎出来跟谁玩啊?何况,就冲她父亲和连老堡主的关系,她也不能见死不救。   “惊鸿仙子,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这连家堡的少堡主何时成了你的侄儿了?莫在那里放屁!要说他的是你姘夫,我倒是还相信的!哈哈哈哈哈哈!”那五毒童子声音如同稚子,出言的话却污秽,不堪入耳,杨艳水眸微凝,嘴角却始终保持着淡漠的笑意。   “连家堡少堡主,年轻俊朗,我便是与他有些什么,又关你何事?”这个时候只有激怒他,她才有五分把握可以找寻到他真正的藏身之处。方才往西南方向看去,不过是那边隐约有翅膀煽动的声音罢了,这个时候还有力气扇翅膀的,只剩下五毒童子的毒蝙蝠了吧。   杨艳往后退了半步,作势挽住连城璧的手臂,一探脉搏便知,他方才定然是运功了,殊不知这毒气对于毫无武功的人并无多大伤害,对于功力深厚的人却是致命的。他已经吸入太多毒气,若非遇到她,这萧十一郎以后可就少了最大的对手。   杨艳歪靠在他身边,不顾他僵硬的身子,莞尔轻笑,秀丽的容颜淡雅清丽,看到的人无不在心里感叹,得此美人,夫复何求。   那美人此刻嘴角正吟着妩媚的笑,倚在俊秀的男子身边,巧笑倩兮:“我家侄儿天人之姿,高大英俊,有女人爱慕于他岂不是正常?”杨艳抬起手臂,轻抚耳际的发,动作妩柔而诱人:“城璧可不是你五毒童子,从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她抬起眉眼,娇笑着看向身边的男子:“城璧,你可知为何这五毒公子从不见人?”   杨艳望着他,他的呼吸已经恢复正常,他的心跳也已经平缓下来,他的身体已经从僵硬中恢复,不愧是连城璧,这个武林数一数二的少年俊才。   对上她含笑的眸子,连城璧暗暗平缓着急促的呼吸,配合地蹙起眉头,假装不解道:“我还真不知道,还请姑姑解惑。”   杨艳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到那五毒童子尖利的声音乍响起:“你们这对狗男女!姑侄乱伦!还敢在这丢人现眼!”   “呵呵。”杨艳忽然抿唇笑了起来:“五毒童子,这天下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多,偏偏我杨艳就是其中之一。”   五毒童子的呼吸越来越重,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刺耳:“哈哈哈哈哈哈!你以为我会上当吗!”   杨艳好似根本没有受到影响,她踮起脚尖,慢慢凑近连城璧的耳边,口中咯咯地笑着:“乖侄儿,我跟你说啊,这五毒童子天生侏儒,其丑无比,据说是他的父亲□了山猪才生下的他……”   她对他露出动人的笑容,就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对相爱的情侣,但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她手中的流星镖却是不动声色地捏至指尖,就在五毒童子再次放声大笑的时候,她的耳尖轻轻抽动,眼角一挑,整个人灵敏而迅速地转身,如同绝美而灵动的舞姿,幻化出让人心动的美好,只是在那美丽的背后,却是让人畏惧的死亡,那淬蓝的流星镖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往西南方的枝头射去,紧跟着就是流星镖刺入骨肉的声音,五毒童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闷的,极其短促的声音,就再也见不到今夜的月光。   “好了。”只瞬间,她就恢复了初见时高雅而疏离的模样。连城璧甚至还能感受到刚才她吐在自己颊边的热气,那颗因为她的靠近而砰砰直跳的心似乎还没来得急恢复最初的频率,她却已经微笑着退开好几步。   “刚才的话,还请侄儿莫放在心上。”杨艳唇角微微上扬,眼波淡然,从袖口递出一只翠玉瓶:“杏儿还在路边,我得马上回去,后会有期。”   连城璧接过瓶子,收回目光,浅浅地颔首:“今日之事,多谢‘姑姑’了。”杨艳抿唇一笑,再不多话,飘然离去。   连城璧看着女子离去的背影,目光却是久久没有收回。今日之事,定要查个一清二楚,是谁敢在背后算计连家堡。   “少主,您没事吧?”贾信捂着胸口踉跄走到自家少主身边,脸色很是难看,树林里的瘴气十分厉害,待得时间再久些,只怕他就再也没法子为少主尽犬马之劳了。   “我没事。大家先吃了解毒丸,然后马上离开这里。”连城璧敛起嘴角,一双星目淡淡扫过倒在树丛中已经毫无声息的五毒童子,目光冷冷地凝起。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6   对于天之骄子连城璧来说,五毒童子的事给他的打击不可谓不大。一直都是活在称赞中的他,某一天猛然发现,自己自以为天下一流的身手,却在生死存亡时刻毫无用处---这个江湖并不只有光明正大的对决,也有例如五毒童子这般旁门左道之徒,但是无论是光明磊落或是旁门左道,这都属于江湖。   一直以来,他顶着连家堡继承人的头衔,自少年成名,便沐浴在太多的赞誉中,人人都道连家堡少堡主是武林未来的希望,是世家公子的典范,但是没有人知道,他心中极其渴望拥有自己的江湖---不是别人为他展现出来的江湖,而是由连城璧自己,一步一步丈量出来的江湖。   他想要一展抱负,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但是没有人理解,所有人都会说,你是连家堡的少主,天生就该如此,好像无论换做谁在这个位置,都会有如此成就一般。他所有的努力,都掩盖在‘连’这个姓氏的光辉之下。   客栈天字号房内,一身白色里衣的连城璧正盘腿坐于床上,呼吸吐纳,将方才吸入的瘴毒慢慢逼出体内。他自三岁习武,日夜不辍,不敢有一点懈怠,在祖父与父母过世后,他更是兢兢业业,不敢辱没了连家堡的名声。经年累月中,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想要仗剑走江湖的心愿,也忘了自己与高手酣畅淋漓地对决的痛快,他的人生,因为站在连家这座大山的山顶,所以走得更高,看得更远,但是同样的,他也背负着连家这座大山,步履蹒跚,越走到后面,越艰难。   不期然的,他脑海中忽然出现那样一双眼睛,嫣然而笑,目若秋水,流波顾转,明明是多情的好似会说话的美目,眼底却总是流露出似笑非笑之意,让那神采飞逸平添若干疏离清冷。   那样一个女人,美丽而妖娆,却拥有让诸多男人畏惧的实力。连城璧微微勾起嘴角,想到她一点都不客气地喊他‘乖侄儿’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她今年芳龄不过二十出头吧?不过比他大了两岁,便用着长辈的语气和身份与他说话,在她眼里,他似乎还是那个只会抱着她哭泣的孩童而已。   连城璧无法不想起那一刻,她挽着他的手臂,柔软的身躯依靠着他,对他露出娇媚绝丽的笑容,她身上淡雅的清香如同迷香一般,让一直以来都自制力过人的他心神恍惚,迷了心智。   没有一个男人可以抵挡她的魅力。连城璧只能这样对自己说,那是一个绝色佳人,明艳娟丽,如果她想要一个男人为他神魂颠倒,简直轻而易举。也许正是因为此,她才会时刻保持着疏远的神态吧。   “少主。小的进来了。”贾信掐着点进来,少主吩咐他辰时准备热水,他当然牢记在心。   “进来吧。”连城璧站起身,看了贾信一眼:“你身上没什么问题吧。”   贾信拱手:“小的吃了解毒丹,并无大碍,只是咱们的人马死伤一半,一路回姑苏,怕是……”   贾信面露不安,五毒童子已经让他们敲响了警钟,这背后一定有人想要与连家堡作对。   连家堡矗立武林顶峰这么多年,想要取而代之的人自然不少。只是江湖上有这个能力和胆子的,他却想不出几个人来。正因为这样,这背后的敌手才更可怕。   屏风后,连城璧已经脱去上衣,露出精壮而肌理分明的上身,一只脚跨入了浴桶。他淡淡道:“接下去,我们走水路。”   “是。小的这就去安排。”贾信拱手,忽的又想起什么似的:“少主,今日之事,真是多亏了惊鸿仙子啊。”   浴桶里的连城璧弯起嘴角,轻声‘恩’了一声。   贾信继续道:“只听闻惊鸿仙子暗器轻功过人,却不想她竟然还有那么厉害的解毒丹。”   “身为用毒之人,自然也得有解毒之法。”连城璧擦着上身,缓缓道。她好像总是让人惊喜,一点一点的,这样一个女人,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她的一切。   贾信见少主沉默,也不再说话,关门离去,走到门口才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忘记和少主说了,如果能找到惊鸿仙子,请她一道同路,剩下的路不就不用担心了吗?惊鸿仙子今日肯出手相助,定然是看在她父亲与老堡主的交情上,这点忙,应该不会不帮吧?   今日之事,让贾信彻底明白了为何武林中那么多人提起惊鸿仙子,不只是仰慕了。那份畏惧,是真实存在的。说起来,他们几个大概是唯几活着见识过流星镖威力的人了吧?莫名的,贾信有些自豪。   一个女人,美若天仙,出手却快如闪电,一招就将那江湖中传得神乎其神的五毒童子毙命,美与狠,在她身上完美地融合。第一眼看到她,这个一个让人心生爱慕的女子,美丽而高贵;而在见识过她的身手以后,没人再敢产生亵渎之心,她让人敬畏,却更加让人着迷,美貌在她身上,成为可有可无的东西,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超脱了外貌的禁锢,在人心中留下无法泯灭的痕迹。   这一刻,贾信忽然产生一个念头,若是他家少主没有和沈家小姐定亲的话,也许这位惊鸿仙子会是连家堡夫人最好的选择。只是这个念头才一冒出,就被贾信自己挥散,他在想什么呢,他家未来少主夫人,只会是沈家小姐。   贾信这些话自然是没有说出口。第二日,连家堡一行人便沿着水路南下。无论是谁,都不会想到,连家堡的少主会是眼前这个风流倜傥的富商少爷。   “少爷,您现在觉得怎么样?”贾信担忧地问道。   “没什么大碍。”连城璧道。五毒童子的毒气对于功力越深厚的人,伤害越大。是以贾信等人虽说也入了瘴气,吃了解毒丹以后恢复却反倒快。而连城璧在事后吃了药又立即运功逼出了毒气,但是到底是伤了身子,如今功力不过往日四五分,他不敢冒险,只能乔装打扮,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南归。   “那就好。”贾信松了一口气:“我等会叫船家做些吃的,少爷您多少吃一点。”   “去吧。”连城璧未出船舱,连续两日都在舱内打坐静养,脸色似乎因为几日不见阳光而显得苍白了很多,身上那一身绸缎长袍富贵华丽,他本就生得贵气,此刻更是显得风流倜傥,若非武林中人,大多会把他当不会武功的俊秀少年。   而此时,另一艘南下的画舫上,杨艳正无奈地看着赌气的小丫头。“你中了毒,身子还没好透,赶紧给我把药喝了,别一个劲地想着出去玩。”   杏儿委屈地看着她:“我根本就没事啊!能蹦能跳的,哪里是中毒的样子啊?干嘛要喝药啊?”   杨艳敲了敲她的脑袋:“你个小丫头,是我懂毒还是你懂毒?这毒一日不清,你就给我安静地待着,别想着往外跑。”   杏儿咬着唇鼓起脸:“可是好闷好闷啊。”她自以为小声地嘀咕着:“干嘛非要这么快离开啊……我们可以在那儿多玩几天嘛……”   杨艳叹口气,想前世,她的桐儿一对她这样撒娇,她也就舍不得呵斥她。可怜她的桐儿连她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那一世的遗憾她只能深藏在心里,所以见到与桐儿有三分相似的杏儿,她总是包容的。但是这一次她不敢大意,听到有关快剑客阿飞的消息后,她马不停蹄地让人准备了船,匆匆离开居住的客栈。   她记得,电视剧里,杏儿爱上的男人,就是阿飞。最后为了阿飞,这个活泼可爱的丫头落得个红颜薄命的下场。难道她们这对主仆就注定要为了男人而死吗?杨艳并不认为自己必须服从命运,自然,她也不可能看着杏儿白白送死。   这些事,她谁也不能说,谁也不能道,只能默默地埋在心里,就像她过去那么多的其他秘密一样。   “等到了金陵,我就让你好好玩一玩。”杨艳哄小孩似的对着丫头道。   “真的吗?”杏儿一听这话,眼睛立马发亮:“我想去秦淮河,也可以吗?”   杨艳叹气:“随便你。”   杏儿立马欢呼:“小姐你太好了!”   杨艳扶额,她要是不答应,就成坏小姐了?这丫头到底识不识好人心啊?“我好不好无所谓,赶紧喝药。”   瞬间,小丫头的包子脸又成憋屈兔儿了。“小姐……”正要讨价还价,外面的船娘就过来喊吃饭了:“两位姑娘,这饭我给您们做好了,您们是要在舱里吃还是到甲板上吃啊?”因为走得匆忙,来不及雇更大的船,所以这画舫上就是船娘一家,她丈夫和儿子掌舵,她和儿媳妇负责点火做饭。杨艳银子给的大方,所以船娘伺候得也周到。   杨艳未说话,杏儿见自家小姐神色淡淡,便大着胆子做主:“在外面吃吧。劳烦大娘了。”不能上岸游玩,去外面透透气也好。   “不麻烦不麻烦。”船娘诺诺地退下,很快就收拾好了餐桌。   杨艳和杏儿落座,刚举起筷子,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声:“是杨姑娘!少爷,是杨姑娘她们啊!”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7   原来,那高声大喊的人,是连家堡的管家贾信。杨艳二人比他们先出发一日,只她们的船小,行速比不得他们,不想在这儿巧遇。   既然见了面,万没有当做没看见的道理。杨艳微微扬起嘴角,杏儿则是起身福了个身。连城璧自船舱内走出,俊秀的脸庞略显苍白,杨艳一眼就看出他体内余毒未清。   贾信神色激动,他家少爷不让他请大夫,他也明白,这个时候任何一个陌生人都可能是致人死地的杀人,他也不敢擅自行动。但是他家少爷的毒……恐怕也拖延不得吧。看着少爷没什么血色的脸,贾信心中担忧却不敢表现在面上,如今见了杨艳,想到她的本事,贾信自然是高兴万分。   “杨小姐,好巧啊。”贾信站在对面甲板上,不掩兴奋道。   杨艳颔首:“确实很巧。”目光却落在他身后的少年身上,连家堡的少堡主,果然是有骄傲的资本的。即便脸色苍白,那双锐利的眼睛还是如鹰隼般让人过目不忘。   “杨姑娘,相逢不如偶遇,上次的事还没有好好谢谢您,不如移步,让贾信做东,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杨艳抿唇,也不点破,这贾信对自己的主子是忠心耿耿,说是要谢谢她的救命之恩,担忧的目光却全落在自己少主身上。是想让她帮忙解毒吧?   杨艳也不是那样不通情理的人,连家堡这次明显是被人盯上了,而有胆量敢和武林第一世家作对的,定然不会是小打小闹。就这么几个人,加上一个中毒只剩下三五分功力的主子,别说再来一个五毒童子这样厉害的人物,只要是来几个二流高手就能把他们给解决了。   既然救了他们一次了,也就不怕再多一次了。杨艳看着站在船头的少年,心里叹了口气,就当是照顾瑞儿了。   “既然如此,贾管家就费心了。”杨艳抬眼一笑,对着杏儿勾了勾嘴角:“我去去就来,你在船上待着吧。”   杏儿自然不依。难得遇到好玩的事,怎么好错过?“小姐,我跟你一块去。”   杨艳无法,只能依了她:“那好吧,扶着我,我带你过去。”杏儿轻功尚可,但是她体内余毒未清,杨艳并不许她用功。   纵然已经见识过惊鸿仙子的轻功,贾信再一次见到,还是忍不住赞叹。果真是惊鸿一瞥啊,美不胜收。   “仙子,公子的毒……还得麻烦您。”贾信恭敬地请求。   杨艳看了连城璧一眼,微微勾了勾唇,点头:“放心。”   贾信顿时就安心了:“多谢仙子!”   连城璧嘴角始终挂着浅淡的笑意,见杨艳应了,便朝杨艳明朗一笑。杨艳颔了颔首,随他进入内舱。   连城璧一行人的船是两层的楼船,华丽富贵,比她们的画舫更平稳,杏儿一到这船上便觉得头也不晕了,胸也不闷了,开心地跟着贾信四处溜达去了。   而杨艳则是替连城璧把了脉,知他内伤重过余毒,余毒还好些,吃了药便也能去,而内伤,除了静养,别无他法。   “还好你们走的是水路,若是陆路,一路颠簸,只怕你还没到姑苏这条小命就没了。”杨艳说话不客气,连城璧也不恼,就那样温淡地笑着看她。   别这样笑了。杨艳在心里扶额,她的瑞儿不说话的时候也喜欢这样看着她,连城璧与瑞儿长相上并无相似,只是同样的年纪,又都是俊秀的少年,难免叫人联想到一块去。当年就是见那小包子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太过可怜,她才一时不忍跑去安慰了他。   杨艳这辈子最牵挂的人一是已经过世的父亲,二是行踪不定的师父,剩下的就是与桐儿三分相似的杏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她那样挂念桐儿,对瑞儿自然也是想念。连城璧已经几次让她想起瑞儿,她就怕再这样下去,她就该把他护到自己羽翼之下了。   “这次真是多亏了姑姑。”连城璧收回手臂,目光微暖地看着一脸训斥的女子:“姑姑的训诫侄儿都记在心里。”   全然不是表面的冷漠。这个女子,分明有一颗柔软的心,她的怀抱应该和记忆中一样温暖,她的声音和梦回中的那样清扬,他还是忍不住和小时候那样不由自主想要靠近她。   “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捣鬼,你心里有数吗?”杨艳坐下,微抿了口茶,在宫中生活多年,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发自骨子里的高贵和典雅,出生世家的连城璧看在眼里,都忍不住在心里赞一声:不愧是誉满江湖的惊鸿仙子。   “我大约能猜到些,却不敢肯定。”连城璧言辞模糊,杨艳也不追问,不该问的不问,江湖规   矩。   “你的余毒并无大碍,既然如此,我便先告辞了。”   见她起身,连城璧眼神微憾,却说不出留客的话来。如贾信所言,请求她留下来护卫他们一路南下,这样的话连城璧是宁可死也不会说的,但是心中不可惜也是假的,这一别又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见到她。   正想着,杏儿和贾信却走了进来。   “公子。”   “小姐。”   “杏儿,我们也该回去了。”   听杨艳这么说,杏儿不由嘟起了嘴:“小姐,咱们那画舫太小了,坐得人头晕。反正连公子他们也是往南去的,让他们在金陵把我们放下不就好了?”   杨艳责怪地看了她一眼,这样的话怎么好乱说,这丫头机灵是机灵,与为人处世上却还有些不通,太过天真烂漫。“杏儿莫乱说,我们马上就走。”   贾信却是因为杏儿的话眼神一亮,也顾不得看自家少主的反应,连忙拱手相邀道:“杏儿姑娘的话不错,咱们船大,仙子与杏儿姑娘可以住二楼,绝无人敢上去打扰仙子。至金陵,离姑苏也不远,仙子还得给贾信个机会,谢谢您的救命之恩。”   这世家就是世家,教出来的奴仆也不一般。杨艳笑着看了满脸真诚的贾信一眼,又想着杏儿坐小船的反应,心道这萧十一郎的故事还得晚几年才发生,此刻也算不得干扰,便也随了他:“那便麻烦贾管家了。”   贾信一笑,恭敬道:“仙子莫客气,喊我贾信就成。”   连城璧站一旁,一句话也没说,只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见贾信带她们上楼,他原是要跟着一起去的,走到门口又想起不妥,才生生止住了脚步,只是这阴郁了好几天的心情却好了许多。   自从杨艳与连城璧等人同行后,最高兴的莫过于杏儿了。杏儿自小无父无母,贾信与她心目中想象的父亲形象十分相近,贾信又是个懂得多的,想尽了法子哄杏儿开心。这连家堡管家家如今都快成了杏儿一个人的专属保姆了。   杨艳并不经常下楼,就连吃饭也都是杏儿端上来,是以她和连城璧见面的次数也寥寥无几,只隔上三日为连城璧把一次脉,吩咐贾信靠岸抓些什么药。   也不知是何原因,这一路上并未遇到任何险阻,顺风顺水到了金陵,杨艳便提出告辞。一路上,连城璧的内伤养好了两三分,接下去等他回到连家堡,定然恢复更快。年轻人嘛,本来就底子好,好药用着,用不了两个月就可以恢复。   “这些日子实在是多谢姑姑了。”码头上,连城璧一脸温和地看着杨艳。这金陵已经是连家堡的地界,他们身后远远站着的,正是接到书信快马带着人马赶来接应的二锅头等人。   杨艳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并不十分疏离,落在连城璧眼中却十分不好受。从她十五岁入了江湖他就心念着,虽未亲眼去见她,却也叫人时刻关注着。他在心中对自己道,她毕竟是祖父义弟的独女,瞧在这份上,也该看顾着。却没想到她并不如一般弱女子,初入江湖就得了个惊鸿仙子的名头,叫诸多人畏惧。   同为武林六君子的徐青藤更是对她紧追不舍,她却连看都不看一眼,他如今能得她一个微笑,恐怕已经让很多人嫉妒。只是,为何他总是有种错觉,她还是把他当做小孩子看?连城璧心中有些懊恼。   虽说口中唤着她姑姑,连城璧心中却是十分不认同的。只是唤仙子太疏远,唤杨姑娘又太见外,艳儿……只想一想,连城璧就觉得脸红心臊。   还是……唤姑姑吧。   “姑姑是要在金陵待多长时日?”   杨艳摇头:“不一定,也许明日就走,也许半年后才走。”   杏儿急得在一旁补充:“小姐,您说要带我去秦淮河的,不要忘记了!”   杨艳无奈地看着她,并不否认,连城璧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却是一僵。这秦淮河是什么地方,身为男人的连城璧自然是知道的。尽管没有亲身去过,这秦淮艳名却是如雷贯耳的。她们两个女子,要去那种地方?连城璧再次看她,她脸上并无任何羞涩或是不安的表情,依旧是那样从容淡定的微笑,一双明亮而美丽的大眼睛里可以看出他的倒影,而这码头上其他人的眼里,却都装满了她俏丽的身影。   连城璧忽然很不想走了。“姑姑,这金陵,好玩的地方很多,若是不嫌弃,不如让城璧带着您和杏儿姑娘好好玩一玩吧。”   “你还是回去好好养伤吧。”杨艳一笑,并未直接拒绝,但是这话里的意思,连城璧还是听得分明。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8   连城璧看着她带笑的眼眸,脸上开始发烫,她的目光就好像看透了一切,他那点小心思似乎就那样曝露在她面前。明明是与他一般的年纪,她却好似看透了尘世的出世之人。想到此次若非她出手相救,他早已命丧黄泉,连城璧心中竟然涌起了一阵阵羞愧。他因为少年时候的那点成就,就此沾沾自喜至今,还有何颜面在她面前站着?   杨艳看着眼前这个被人捧到云端的少年,此刻他露出羞涩的一面,反倒更显真实。这才对嘛,十七八岁的小孩子,装什么深沉?却不想,她自己如今也不过二十而已。   “你放心就是,这世上轻而易举就想伤到我的人,大概还没有出生。”   如果这句话从别人口中说出,难免显得轻狂,但是从她口中说出,却又好像十分理所当然。她从容地笑着,让人无端地信任她。   不远处,连家堡的老人二锅头正扒拉着贾信,满脸的八卦:“贾信,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你们怎么就遇到了五毒童子呢?还有,那位惊鸿仙子又是怎么一回事啊?”他瞟了一眼脸色挂着可疑红色的少主,心里又惊又急,这少主是必须娶沈家小姐的,决不能出一点意外!   再看那位惊鸿仙子,饶是二锅头到了这把年纪,也依旧忍不住心跳加快两下,更不要说情窦初开的少主了!这又是救命之恩,又是同行这么久,虽说这惊鸿仙子比少主大了那么几岁,但是这个年纪的女人才更有味道啊。二锅头心里真是急得不行,这沈家与连家的婚约是绝对不能出问题的,绝对不行!   “五毒童子也不知道是谁派来的,幸好遇到仙子,否则我们和少主……”贾信‘哎’了一声,感叹道:“这真是惊险万分啊,若不然,你二锅头可就看不到我了!”   二锅头装作好奇万分的模样,勾着他的肩膀使劲问道:“说说啊,这一路上都发生了点什么。”   贾信便一五一十地把事情都说了一遍。二锅头脸上笑眯眯的,心里却已经防备。这惊鸿仙子倒是没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但是显然他们家少主已经有了那个意思了啊!   外人看去他家少主和过去没啥两样,看着他长大的二锅头心里却明白,这人心要是变了,骗得了自己也骗不了别人。少主年纪不大,却是从小稳重有度,一直以来都是小大人似的,谁见过他红着脸的模样?只如今,在那惊鸿仙子面前露出过这般少年般羞涩的模样罢了!   再看那惊鸿仙子,正与身边的丫鬟说话,眼底带笑,温温柔柔,和那外界传言中冷若冰霜的毒蝎美人派若两人。不知道是外界传言不实或是她故作姿态,他都不能让这样的女人靠近他们少主!   和沈小姐这样的大家闺秀相比,男人大概都会比较喜欢惊鸿仙子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偶尔回眸之时却又温柔似水的女子吧,即便那一丝温柔不是给他的,也会让他产生无尽的联想和希望:若是有朝一日她用那样温柔的眼神看着自己,当是如何幸福满足啊?   二锅头当下心里就决定要立马给沈太君去信一封,若是能早日将沈小姐嫁过来,让少主每日都对着那样漂亮的新婚妻子,少主大概就不会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了吧?   这么想着,二锅头觉得他不能坐任事情往坏的方向发展过去了。撇开正兴奋地说到‘惊鸿仙子的流星镖如何快如闪电’的贾信,二锅头挤出笑脸,往少主方向去。   “少主。”二锅头嬉皮笑脸地问好:“您身子没什么问题吧?二锅头接到信以后可担心了,马不停蹄就赶了来啊~”   被打断了话,连城璧心里懊恼,还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说出邀请她去连家堡做客的话了。看了尤不自知的二锅头一眼,连城璧肃着脸,端出连家堡少主的架子来:“我没什么事。”   二锅头惯常插科打诨,本就是抱着来打扰两人二人世界的目的来的,自然是不怕自家少主的冷脸,见他这般欲盖弥彰的模样,心里越发确定这惊鸿仙子就是个欲拒还迎、想要勾引他家少主的坏女人。   可不是吗?连家堡的少主,英俊潇洒,家世出众,少年英雄,武林中哪个女人不想嫁?幸亏他家老堡主有先见之明,替少堡主定下了沈小姐这样的名门之后。   “真的没事了吗?”二锅头故作疑惑道。   “没多大问题。”连城璧有些不耐,任谁在这种时候都不会有好心情的。   “那可就好。我已经给沈家去了信了,想来老太君和璧君小姐也都十分担心您的。等到回到连家堡,少主还是亲自写一封信,让璧君小姐不要担心吧。”快想想温柔贤淑的璧君小姐,您就不会被眼前这个女人迷惑了。   唔,杨艳一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虽然大多数男人见了她都不会产生讨厌的心理,毕竟漂亮的女人总是被宽容的,但是也会有个别例外的。眼前这位自称二锅头的老人家似乎就是。   “既然你有事的话,我和杏儿就先走了。侄儿你多保重。”这武林就这么大,说不定过不了几日就又见着了,杨艳心里明白。   听到她这么说,连城璧脸上的神情不免有些失落,却又只能强撑起笑意,拱手送别:“那姑姑还请慢走,若是有事,托人往连家堡说一声,城璧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二锅头站在一边,听他们两人一个‘姑姑’、一个‘小侄’的,心里惊疑不定。这是什么情况?贾信怎么刚才没说!这惊鸿仙子莫不是冲他家少主来的,而是冲连家堡来的?   那才糟糕!若是为了嫁给他家少主,那也只是说明这女人贪图虚荣富贵,或是真心爱上他们少主,这两种都不可怕,怕就怕这人是早就有计划,从一开始就冲连家堡来的。   二锅头不能不疑心,听贾信说,这惊鸿仙子是在他们住客栈的时候遇到的,此后又偶然从柳树林经过,从五毒童子手中救了少主一行,连贾信都对她敬佩万分,毫无戒备;之后他们又在江上巧遇,被贾信特地请来替少主疗伤。哪里有这么巧的事?一次是偶遇,两次是意外,三次就不得不让人怀疑是阴谋了!   再说,那惊鸿仙子在江湖上的名头并不怎么高尚,若是达不成她开出的条件,她是怎么也不会答应出手的。这次,没有任何好处,她为何会出手相救?而且,杀了五毒童子,这事要是传出去,对她有害无利吧?   惊鸿仙子,什么时候会做这样亏本的买卖了?   再看少主那模样,盯着她的身影久久不肯回身,这是中了迷魂计了!   “少主!”二锅头用力嚷嚷:“您看什么呢?”别看了,人家早就走远了!   二锅头是在十年前来到连家堡的,是以他根本不知道杨艳曾是连家堡座上客。他如今满心都是对杨艳的警惕和对少主的担忧。   连城璧见她们主仆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才淡淡地收回眼神,抬步而去。二锅头跟在身后,喋喋不休:“少主,不是老家伙唠叨,这惊鸿仙子啊,肯定是有所图谋,否则她怎么……”无缘无故救了人?   下面半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二锅头就看到走在前面的少主停住了脚步。他正疑惑,就见他们少主转过身,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漠然得叫人无法直视:“她不是那样的人。”   “少主,你们才认识多久啊?这江湖上的人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尤其是女人,漂亮的女人最可怕了……”若是叫杨艳听到二锅头这番话,一定要大大地称赞一番的。这绝对是真谛啊,尤其适合送给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们作为人生准则。   这江湖上出名的女人,一般都是绝色美女。但是往往,想要得到美女,恐怕都要豁出命去。例如,林诗音,林仙儿,风四娘,沈璧君,以及她。   但是连城璧此刻尤其不想听到有人说她的坏话。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是他忘不了她在柳树林温柔地喊自己‘城璧’的时候---尽管那只是她为了杀五毒童子而做出的假象。   在他心中,那一双多情的眸子和多年前温软的目光渐渐重叠,就好像一张大网,铺天盖地而来,他再也没有办法逃离。   “二锅头。”连城璧第一次这么严肃地喊这个老人的名字,他一直都是温文有礼的,对待家中的下属也不曾苛责,但是此刻,他却冷冷地抿紧了唇角:“无论惊鸿仙子是怎么样的人,她这次救了我是事实,你身为连家堡的老人,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二锅头愣住了,片刻以后才垂头:“是,少主,二锅头知道了。”   连城璧缓了语气:“二锅头,惊鸿仙子的父亲与我祖父是结拜兄弟,她这次出手完全是看在两位长辈的交情之上。”   听到少主的解释,二锅头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原来如此!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   “呵呵,呵呵,我啥也没以为!”二锅头讪讪地笑着,指了指贾信那儿,连忙装傻跑开:“少主我去看看贾信啊!”   直到剩下一个人,连城璧才伸手抚了抚自己左侧的脸颊,那一次在柳树林,她就是这样慢慢地贴近他,柔嫩的唇瓣差一点就……   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连城璧望向她离去的方向。她早就随着人群不知去了何处,那么洒脱的一个人,大约没几日就会将他忘在脑后吧?就像当年那样,一去不回。他有他的骄傲,她不来连家堡看他,他也就克制住想见她的心思。忘了他了吗?忘了答应他的诺言了吗?一旦闲暇下来,他就忍不住这样在心里问自己。从五岁至今,竟然不知不觉就过了十余年。   直到这次重遇,他才惊觉,记忆中那个笑得温柔的‘小姐姐’,已经成了让男人心动的绝色女子。她……是藏在他心底十几年的人。别人,凭什么觊觎她?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9   如果连城璧不是《萧十一郎》的重要男配,也许杨艳真的没几天就不记得他了。毕竟她父亲的结义兄弟没有一百也有五十,若是一个个认真算起来,她岂不是义兄义弟侄儿侄孙遍天下?   纵然他是武林俊秀又如何,那些个王孙公子,杨艳从未看在眼里过---在她眼里,那些个全是和她儿子差不多岁数的孩子。在她心中留下印象,也只是因为眼睛或是鼻子哪处与瑞儿有些相似罢了。   那朱白水便是如此。他笑起来,唇角的弧度与瑞儿竟是九成相似。只瑞儿活泼,朱白水沉静些罢了。让杨艳惊异的,不只是朱白水竟然与瑞儿、桐儿同一天生日,更因他的母亲朱夫人,竟然与她前世的长相有七八分相似。   纵然杨艳不信转世投胎的说法,见此状,心里也不免待这性格淡漠的少年格外不同些,如此一来,竟叫外人传言二者郎有情妾有意。   在金陵游玩了几日,带着杏儿女扮男装,将这秦淮河上的名妓们也赏了个遍,杨艳便生了离开的心思。   想着瑞儿桐儿生辰那日,她也叫人往峨眉给朱白水送去了生辰礼物,他回了信,信中竟然说自己看破红尘,想要剃度出家。   杨艳自然不干涉他的决定,只是心里未免可惜。这位少年,才是真正的惊才绝技,聪明绝顶。她的流星镖当称暗器之首,与他过招却十分吃力。他于文史经书也十分有见解,与他说话总是十分舒服。   眼下这样一个人,却要舍弃滚滚尘世的一切,遁入空门。   杨艳在心中叹口气。其实出家不啻为另一条出路。若是厌了倦了,入了方外之界,躲避这尘世烦忧,也是不错的。等到她哪天再也不想走了,就去找朱白水,一和尚一尼姑比邻而居,大约这武林又要传出‘惊鸿仙子怒而削发为情郎’的流言了。   心中想着见那朱白水‘最后一面’,杨艳便立即叫杏儿收拾行装。二人快马加鞭,往峨眉去。   这峨眉师祖郭襄与射雕大侠杨过之间有着不解之缘,峨眉与杨家后人也一直都有联系。如今的峨眉派掌门心眉师太与杨艳的师父杨霖是旧识,杨艳也随师父来过几次峨眉。她与朱白水便是在这儿相识的。   峨眉掌门听闻杨艳姑娘到,立即就让小尼姑将人带了进来。   “师太,许久未见,您身子还好吧?”杨艳是小辈,见了心眉师太立即行晚辈礼。心眉师太慈眉善目,见了她便双手合十,微笑道:“贫尼一切安好。倒是杨姑娘,一切安好否?”   杨艳脸上是真心的笑容,就好像天真的孩童一般,纯洁而美好。在这峨眉山上,闻着那淡淡的檀香味,心灵也好似净化了一般。在这儿,她不是惊鸿仙子,她只是杨艳。   蓦地,杨艳忽然有点理解朱白水的选择了。不是这个世界太复杂,只是聪明的人看透了这复杂背后的纷繁,便再也没有继续探寻下去的欲望了   “一切安好,劳师太挂念了。”杨艳看着眼前这位眉眼慈善的长者,又想到自己那个游子一般的师父,心中蓦然有些叹息。师父与师太……终究是错过了一生啊。也不知道师父午夜梦回,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年的选择。   为了武学,云游天下,而师太,将自己最美好的年华都用在等待,最终,师父回来了,她却再也不是那个满心满意都是他的女子了。在无尽的孤独中,她燃尽了自己所有的爱情,一颗心慢慢从鲜活到枯萎,再从枯萎到死寂。   听到心爱的女子喊他一声‘施主’,师父心中会是什么感觉?杨艳想了想,似乎师太的生辰就在这个月,不知那时师父可会来此。想见她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一面十分不容易,杨艳想了想,竟然决定就在此处住下,等到师太生辰那日再做决定。正好与朱白水再切磋切磋,只怕日后他出了家,便再也不乐意与她动手了。   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师太十分大方地笑道:“白水那孩子在后山呢,你自行去找他就好。”师太虽然是方外之人,却并不赞同人人都把出家当做避世的借口。大约是身为出家人才更清楚知道这之间的清苦与孤独,师太竟是想要杨艳去劝一劝他。   杨艳行了个礼,便带着杏儿往后山去。峨眉后山,山清水秀,确实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杨艳并未特意放轻自己的脚步,她还在百米开外,朱白水便往她这边瞧来。见是她,脸上立即挂起清雅的笑容。   “艳儿,是你啊。”朱白水为人淡漠,却并不在乎这些细节。只要他觉得顺口,便随意称呼。杨艳也不可能为了一个称呼特地去纠正他,两人便‘白水’、‘艳儿’地叫上了。   “朱公子。”杏儿先开口叫道。   朱白水朝她点了点头,便立即看向杨艳:“你怎么来了?我道你起码得过几年才会来瞧我。”   大约是因为身处峨眉,杨艳本就心情放松,又见朱白水目光清澈,便也不似对着外人似的端着架子,嘴角噙笑得看着他:“我收到你的信,心里便一直想要来瞧瞧你。前些日子在金陵,暂且又不想回滨州,便往峨眉来了。”   朱白水弯眉一笑,端的是公子如玉,瞧了她额上略有些汗意,便拉着她往那草庐去:“我也一直想去瞧瞧你,只怕日后剃了度就不方便。”   “你真想着出家?”杏儿自个儿玩去了,屋里就他们两人,杨艳斟酌了良久,最后还是问出了口。   朱白水苦笑一声:“出家又如何?不出家又如何?反正不过几十个春秋,来来去去快得很。”   杨艳蹙了眉,不赞同道:“这人生苦短是不假,若是这般消极,恐也不美。”   “艳儿啊。”朱白水忽然握着她的手,目光直直地盯着她,另一只手却来抚她的脸颊,动作虽无礼,目光却毫无亵渎之意,杨艳刚要抽手,见他和瑞儿一般无二的笑容,又生生停住。   “如果我娘亲要我娶的人是你,该有多好啊。”   杨艳看着他惊澜无波的瞳眸,不由错愕。莫不是他出家只是为了逃亲?这个理由和她之前所想的那些相比,实在是太小题大做了些。她之前前前后后想了恁个多,莫不是都是高看他了?   朱白水收回手,目光自她脸上移向窗外,复又沉沉地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与母亲相依为命,她的话,我不能不听,可是我内心深处又实在不愿意遵循。”   这点杨艳确实清楚。光看朱白水随母亲姓朱就该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朱夫人当年也是武林一美,只是不知何时,她消失了五年,回来的时候就带着朱白水这个儿子。朱白水七岁便上了峨眉,与母亲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是他是个孝子,母亲的意愿与他的内心违背,他痛苦,却无法对母亲说一个‘不’字,最后竟然就想到了出家。   “你母亲要你娶的,是哪家的小姐?”杨艳站起身,走到他身后,语气依旧淡然,却有着她独有的关心。若是她有法子,便帮他解决了。他不是不愿意娶吗,那就不娶呗。   前一世为了杨家,她牺牲了自由,所以在她眼中,随心所欲才最为重要。人这一生,不长不短,若是被人强迫着做不喜欢的事,便是活着也不会快乐的。朱白水这样的男子,与天山雪莲一般纯净,他应该随风而去,而不是被禁锢在泥潭之中,慢慢腐烂。   朱白水回头,剔透的目光中倒映出她的身影:“连家堡的大小姐。”   “……”   “艳儿,你怎么了?”   “没事……”杨艳扯了个笑脸,往窗口走去,半响后问道:“如果不娶连家大小姐,你母亲会怎么样?”   朱白水走到她身边,沉沉地垂眸,许久之后,才叹息道:“大概换一家吧。”   “母亲从不勉强我,但是我却不知如何对她说一个‘不’字。”朱白水皱着眉:“自小我便觉得我与母亲并不像一般的母子,久而久之,便成了这般。”他笑:“倒不如艳儿你给我的感觉,更像母亲些。”   “……”杨艳抬起头,细细地观察他。她头一次发现,这孩子大概就是从小缺少父母教导而导致的某些方面迟钝吧。看似聪明绝顶,实际却是天真憨实,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曾明白。   “你是这么觉得的?”杨艳嘴角吟笑,微侧着脸看他。别人见她可都是退避三舍,怎么到他这里就成了母亲一般的人物,莫不是她待他太好了些。   “恩。”朱白水点头,“艳儿极好。”   在心里叹口气,杨艳再次抬头看向他,那一汪清泉般清冽的眸子,正认真地思索着,他是那样专心,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味。   这是一个英俊的男人,这又是一个可爱的男人。粉嫩的唇色淡雅而秀致,微翘的双唇微微抿起,白净的肌肤上可以看见淡淡的绒毛,一袭月白色长衫穿在他身上,就如月宫里走出来的仙人。   公子如玉,美人如画。   杨艳看着他,记忆中她最重要的那两个男人的身影和他渐渐重叠,他们微翘的唇角几乎一模一样。   他……在她走后,会是怎样一般光景?杨艳竟然不敢去想。   还有,她和他的瑞儿,后来也长成白水这般出色的男人了吧。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10   “白水啊,你有没有和你母亲说过,你并不想现在娶亲?”莫名的,在内心深处,杨艳对他总是多几分耐心。   朱白水摇头,一双明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我要怎么和母亲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并没有做错。”   深呼了一口气,杨艳拿出当年教导小瑞儿的耐心:“孩子和母亲全天下最亲近的人,在你还在你母亲的肚子里的时候,她就开始抱着美好的憧憬期待你的降生。只要是孩子不愿意的事,母亲一般都会为孩子考虑的。”当然,她说的是那些真心爱着自己孩子的母亲,有些人,根本不配‘母亲’这个称呼。   “可是……”朱白水眨着纯净的眸眼,一脸疑惑而为难地看着她:“我七岁离开母亲,至今不曾忤逆过她一句。”   明明是武林最出色的的美男子,他却偏露出迷糊而迟疑的目光,杨茹终于确定,这个于武功文采上都惊艳绝伦的少年,大约于某些方面,确实十分迟钝。   现在想来,他喊她‘艳儿’,大约也只是觉得好听吧,根本没想过这样亲密地喊一个女孩子,会造成怎样的误会吧?   杨艳叹气,亲自教导他与母亲写了一封信。再三检查后,确定并无无礼之处,才叫他飞鸽传出。   七日后,朱白水来找她。“艳儿,我给母亲写了信,她回信说,如果我不愿意娶,她不会逼我的。”朱白水唇角挂笑,心情显得十分愉悦。   “如此便好。”杨艳浅笑。   “只是……”朱白水又迟疑地看着她,带着几分为难:“母亲说,与连家已经口头定了亲事,我们这般毁约,对连大小姐不公平……且已经交换了信物……”这点杨艳也赞同,虽然只是口头约定,只是这年头女子的闺誉比什么都重要,必然要给连家一个交代不可。   “所以……”朱白水竟然有些不好意思看她。   杨艳眼中含笑,鼓励地看着他:“所以什么?”   “所以,我想请你陪我一起去连家请罪,一并拿回信物。”朱白水一口气说完,俊秀的脸上却十分难为情,他忐忑地看了杨艳一眼:“艳儿,会不会麻烦你了?”   “不会。”杨艳在心里叹口气,还是没办法拒绝他那样纯净的目光啊。这个男人,是世间少有的奇才,前几次与他切磋武艺,来去匆匆,两人并未多做交流,见他行事偶有不当,只当他是傲立武林的孤寂高手,不爱说话又不拘小节而已,心里甚至还多几分赞许。   只这次不同,杨艳在峨眉住了段时间,与他时常切磋,也因峨眉山上就她主仆二人是那尘世间的人,他的烦忧也只能与她说。越是了解下去,杨艳便越无可奈何:这分明就是一个智商极高、情商极低的孩子啊!   大约是自小在峨眉长大,他很少与世人接触,山上师太们又都深居简出,哪里会教他这些红尘之事。他便一直都沉浸在武学之中,造成了如今武学造诣极高,却缺乏人际交往常识的现状。   对上他剔透而无辜的大眼睛,无论是谁都无法生气的。杨艳自然也是如此,何况他与瑞儿又是那样相像,叫她怎么狠心拒绝得了。   “等师太生辰一过,我便陪你去连家堡请罪。”杨艳想了想,自己还是同去的好,同为武林六君子,连城璧的心思却比他不知深几许。若是连城璧不满他退婚,为难与他,这人只怕不定做出什么事来赔罪。   不用娶亲,朱白水自然欣喜,也不再说出家剃度的事。心眉师太见此,常常看着杨艳笑得意味深长。   在峨眉山上的时间过得很快。白日与朱白水或是峨眉其余弟子切磋武艺,有时也随她们打坐念经,不知不觉就到了心眉师太生辰那日。   方外之人,并不讲究这些。但是有人记在心里,师太也是高兴的。杨艳那日起了个大早,生怕师父眨眼又不见人。   却不料这师父压根就没打算逃,大摇大摆地走进峨眉,看到杨艳也不觉得奇怪,只是对着她身边的朱白水说了一句:“日后你的草庐就归老夫了。”   朱白水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一手背在身后,轻轻颔首,乍看之下,端的是神采飞扬翩翩少年了。   事后杨艳问他,为何知道她师父会要他的草庐。这人回答:“我并不知。只是老先生想要,我给他就是。”   “……”杨艳再一次坚定了要跟他一起下山的决心。这是一个毫无戒心的人,对谁都抱有极大的善心。要他的草庐,他给,要他的银子,估计也会给。要他的命……杨艳不打算继续想下去了。   师父游荡了一辈子,最后决定在峨眉山后的草庐终老。心眉师太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杨艳见状,也只能叹一口气。   她找师父并无太重要的事,只是心中一直忧虑这个耄耋之年的老人罢了。如今见了他决心在峨眉山安度晚年,自然是举双手赞同,起码日后再也不怕找不到他人了啊,她甚至还一度担心他就此仙逝在外,她这做徒儿的还不知情。   如今,见师父安然,杨艳便也放下心来,与朱白水一起下了山。   自在山上之日,杏儿看她和朱白水的眼神就不太正常。杨艳心里叹气,面上却始终当做不知。她知道,她对朱白水太特殊,那么多男人里,她唯独对朱白水是温柔耐心的,可是个中理由她谁也不能告诉,就算是杏儿也一样。   而此时的连家堡中,连城璧伤愈,此前关于五毒童子的调查也终于有了些眉目。“逍遥侯吗……”他凉凉地勾起嘴角,目光远眺,深远而空寂。恐怕,是冲割鹿刀来的吧。   “少主,沈家来信了!”二锅头兴奋地跑进来:“沈太君很担心您,亲自派了人来了。”说着,他便指着身后的沈家随从,客气地把人迎了进来。   “连少堡主。”沈家随从十分镇定地行礼,从怀中掏出沈太君交予的信件:“这是我们太君亲自让小的交给少堡主的信,还请少堡主回信后,小的再带回去。”   连城璧礼貌地笑了笑,便叫二锅头带着他下去休息。沈太君的信十分简单,先问了他是否安好,并表达了自己的忧切之心,之后便是提出自己对于他此行遇险的疑虑,并用暗语表达了她对于某物的忧心。   连城璧心中了然。最初得知武林中人人都想得到的割鹿刀将会作为沈小姐的陪嫁嫁到连家堡来的时候,连城璧不是不激动的。这武林中想要拥有这把刀的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但是有资格拥有它的人却不多,他连城璧就是其中之一。   传说中这把刀中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人性总是贪婪的,没有几个人可以抵挡得住。济南沈家,身为大侠沈浪的后代,在武林中拥有足够的声望和能力,但是在沈劲风夫妻过世以后,沈家已经没有那个能力来保护割鹿刀了。当年沈太君与连家定下婚约,未免也不是出于这个考虑。   逍遥侯现身……大概已经把目光放到了连家堡了。   嫁妆啊……连城璧想要回忆起自己未婚妻的模样,却发现自己脑海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明明幼年时常一块玩耍的玩伴,却已然遗忘在记忆的深处。但是……他又忍不住想起另一道身影,明明只在幼年同处过一月,他为何就牢牢地记住了她?只因为那时只有她给了他温暖的安慰吗?   ******   另一边,杨艳和朱白水一路东去,不日便赶到姑苏。   “小姐,朱公子,今天天色已经晚了,我们是先留宿一晚还是直接去连家堡啊?”在杏儿眼里,俨然已经把朱白水当做未来姑爷来看,她们家小姐年纪也不小了,虽然在她心中没几个人能够配得上她们家完美的小姐,但是朱公子吗……马马虎虎吧。   杨艳看了看天色,又看向朱白水:“白水,不如今晚先休息一晚,明早再去连家堡吧。”顿了顿,她又解释道:“为了表示礼貌,万没有大晚上的去人家家中赔罪的道理。”一看他皱着眉疑惑的模样,杨艳就知道他一定是不知道这其中原因的。这一路上,她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地教他。   下山前,心眉师太与她单独说了一番话。“白水这孩子,自小就在峨眉长大,这番下山,还得麻烦你好好看顾他。”心眉师太不掩对爱徒的担忧:“他虽说少年成名,只江湖险恶,我实在是不放心。”   朱白水的名声极响,与他交过手的人无不称赞他武林奇才,绝顶聪慧,但是真正了解他的人人并不多。只因为他鲜少出山,但是如果有人寻上峨眉与他下战书,他也没有不应的,名声竟这般越来越响。最后竟然与连城璧、柳色青、徐青藤、杨开泰还有厉刚一起落了个武林六君子的名号。   但在杨艳眼中,唯独朱白水和杨开泰称得上一声君子。其余的……呵呵,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就算是她那便宜侄儿,人人把他的侠义心肠夸上了天,杨艳也看得出他深埋于心底的野心。不过人活一世,能够真的做到心无贪欲,也未免太强人所难,她活了前后三世,不也没能完全做到心无旁骛吗?   回头看了朱白水一眼,杨艳嘴角露出柔和的弧度:“我也有些累了,先去找间客栈吃些东西,歇息一晚。”   朱白水点头,微笑道:“听艳儿的。”   杏儿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她是不是应该找个借口走远点?免得打扰了她家小姐和朱公子啊。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11   第二日一早,朱白水很早就来敲杨艳的房门。“艳儿,起了吗?”   杏儿来开门。“朱公子早啊。”   朱白水对她浅浅一笑,问道:“你家小姐起来了没?”杏儿侧身请他进屋:“早起了,正等着公子您了。”   “等我作甚?”   “咱们总不能空手去连家堡。”杨艳自梳妆台前站起,浅笑着朝他走来:“现在得出去一趟,赶在中午前到连家堡。”   朱白水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的发,听话地点头:“我听你的。”   对于他这样的动作,杨艳也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后来的淡然,他的眼里从来都是清澈见底,在他眼中,这样的亲密动作只是表达他心情的一种方式。他就像个孩子似的,纯净而天然。杨艳有时甚至也很自嘲地想,若是那日厌倦了这江湖,和他一道归隐也不错。自然不可能是做夫妻,但是与至交好友比邻而居,也是人生一大乐趣。   对于两人的亲近,杏儿早就见怪不怪,当做什么也没有看见的忙自己的。到连家堡门口的时候,日头刚刚爬上树梢。   到底是武林第一世家,即便是门口的守卫也高人一等。“两位有何贵干?”看到这三位来客,门口的守卫眼睛一亮,尤其是走在前头那两位,真是好一对郎才女貌。只见那男子一张淡雅清逸的脸迎着日光,双眸剔透淡雅,而那女子朱唇皓齿,乌珠顾盼,肤光如雪,眉目如画,竟是一个绝色佳人。   “您、您二位是……”连家堡见惯了大世面的守卫竟然结巴了。   杨艳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朱白水看了她一眼,见她弯起眉眼,便自行上前道:“劳烦与贵堡主说一声,峨眉朱白水与滨州杨艳求见。”   那守卫一听朱白水和杨艳的名号,立即肃然起敬,刚要进去通报,就见管家走了出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一向以稳重形象示人的管家踉跄了几步,飞快地奔了出来:“杨姑娘,您来了!”   那守卫机械地转头,看着他们的管家冲到那女子面前,拱着手弯腰,神情极其恭敬:“贾信不知杨姑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   杨艳抿唇一笑,一双大眼睛容光照人:“贾管家客气了。”   朱白水立于一旁,并不插话,他早就听艳儿说过与连家堡的渊源,是以并未觉得奇怪。   贾信抬起头,看向仙子身边的男子,心中忍不住赞叹一声,温润如玉真君子,这江湖上能与他家公子一较高低的,大约就是同为武林六君子的朱白水朱少侠了吧?“莫非这位是朱公子?”   杨艳笑着点头:“贾管家好眼力,这位便是朱白水。”   贾信见二人亲密地站在一起,当的是神仙眷侣,可他心里却忍不住咯噔了一下。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楚的,这位朱公子可是他家城瑾小姐内定的未婚夫啊!   “仙子与朱公子请随我来。”贾信给门口守卫使了个眼色,道:“还不快去与少主说,惊鸿仙子与朱公子来访。”自己却是领着他们往里走。   正此时,连城璧正在后院练剑。看到守卫进来,便收剑回身。“何事?”“回少主的话,惊鸿仙子与峨眉朱公子求见。”   连城璧的心,忽的猛跳。他下意识地他就忽略了后一个名字。瞧着自己满身臭汗,他竟然觉得很不好意思:“让贾信先带她去正厅。”他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刚走两步,又回身吩咐道:“叫贾信好生招待着。”   “是。”那守卫应声,心中却有些疑惑。他,还是她?莫非只请一位吗?   贾信就是不得少主的吩咐,也会热情招待。   杨艳和朱白水刚落座,就听到门外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我都说了我不嫁!那朱白水还是朱黑水的,我见都没见过,为什么要嫁!要嫁你去嫁啊!”那声音清脆悦耳,只是十足刁蛮。杨艳心知这位就是连家堡的大小姐了,心中摇头,女孩子可以娇蛮,却不能刁蛮。   撒娇任性是女人的权利,能够利用自己的优势是好事,但是若是没有个底,只会叫人厌恶。   “小姐啊,这朱白水可是一等一的少年高手,年轻有为,您嫁过去不会受委屈的。”那声音洪亮却苍老,想来是那位对她印象不怎么好的二锅头了吧。   “谁稀罕啊!我不嫁就不嫁!”正吼着,二人就冲进了正厅。连城璧换好衣服,也正好走进来,听到妹妹的话,忍不住皱眉。往厅内看去,见念了那么久的人又是那般笑着,如明珠般的眼眸盈盈淡然,眉目间隐着有一股高贵而疏离的清气,心中又不免有些疙瘩。方才换衣服的时候他才想起与她一同来的还有那峨眉朱白水。他们二人,何时认识的?   “哥哥……”见大哥瞪她,连城瑾不由瑟缩。但是一想到大哥不经过她的同意就为她安排了婚事,连城瑾又万分不愿意。“哥,你最疼我了。我不想嫁给那个朱白水,您帮我退了吧!”   朱白水一听这话,忍不住咳嗽:“咳咳,连兄。”   连城璧对着妹妹甩袖,跨门而入,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到了她的身上,却是对她轻轻一拱手后,走到朱白水面前,客气笑道:“朱兄,许久未见,小妹不懂事,您千万不要见怪。”   朱白水看了门口那连小姐一眼,不惊不澜,只对着连城璧微笑:“是小弟配不上连小姐。连小姐千金之躯,花容月貌,定然值得更好的。小弟实在是不敢耽误了连小姐终身。”   连城璧一听他这么说,以为是刚才妹妹的话惹他生气了,不由赔笑道:“朱兄,小妹不懂事,您大人大量,千万不要与她计较。”   听连城璧这么说,朱白水却只是笑,微一侧首,看了杨艳一眼,见她笑着,眼底是熟悉的鼓励,便知自己没有说错,脸上的笑容不由明朗几分。   这场景落在连城璧眼中,却是说不出的刺目。连城瑾呆站在门口,听二锅头说那人就是朱白水,她忽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她以为全天下只有哥哥是最好看的男人,却没有想到还有和哥哥一样好看的。可是,他在说什么?不愿意娶她吗?他以为她愿意嫁给他吗!   连城瑾这辈子别的都不厉害,唯有脾气最厉害。见哥哥对那朱白水低三下四,立马就火烧额头:“朱白水,我不愿意嫁给你!想让我嫁给你,做梦吧!”   朱白水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悦或者尴尬,他始终保持着淡雅而礼貌的微笑。听完连城瑾一顿怒吼,才客气地和连城璧道:“连兄也看到了,连小姐并不愿意嫁给小弟。小弟也不强人所难,更不敢耽误连小姐一生,这定亲之物,还请连兄收回,小弟认打认罚。”说着,他便从杏儿手中接过那锦盒,恭敬地递上。   连城璧脸上维持着世家公子该有的淡定,他的嘴角始终扬起不低不高的弧度。见朱白水如此说,他也知道此事再难挽回。别看朱白水温文尔雅的模样,这个男人却是外柔内刚,惊才绝技,武林之中,配做他连城璧对手的,他朱白水算一个。   “既然如此,城璧也不强人所难。只能说是小妹没有福气。”此事本就只是口头约定,且只有连家堡和朱夫人几人知晓,与小谨并没有太多影响。既然如此,他自然是不愿意与朱白水结怨的,是以连城璧答应得十分爽快。只是,他心里始终存了疑惑,朱白水此举,定然不是因为听到小谨的话而愤而退亲,莫非……   连城璧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那女子身上,她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这一切。朱白水此番,会是为了她吗?连城璧忽然很不愿意去想,他怕自己会后悔答应他的退亲。   一边的连城瑾气得爆炸,握着粉拳要冲上去,连城璧一个眼波过去,那位任性的大小姐立即就噤了声,却是气鼓鼓地瞪了朱白水一眼,指着他的鼻子怒骂道:“朱白水,只有我连城瑾不要你,什么时候轮到你来退亲?你当我连家堡是什么地方?”   没有哪个女人能够在被退婚的时候还保持淡定的。杨艳一点也不奇怪连大小姐的反应。这种事外人不好插话,所以她从进来之后就保持着沉默,只是她没有想到就这样战火还能蔓延到她的身上。   连城瑾看到她,心中本来就怒火滔天,又看到一个比自己漂亮那么多的年轻女子,顿时就理智全无:“朱白水,你就是为了这个女人是吗?我倒要领教一下,这女人有什么厉害的!”竟然敢退她连城瑾的婚,是可忍孰不可忍!这简直是她人生中的奇耻大辱!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12   杏儿哪里能容许有人指着她家小姐的鼻子骂,顿时就瞪着眼回嘴:“连小姐,还请放尊重点!我家小姐不是你能随便辱骂的!”   连城璧也来拦她:“小谨,你冷静点!还不快向姑姑道歉。”   “姑姑?”连城瑾冷笑一声:“哥,你莫不是瞎了吧?我们家哪里来的姑姑?”说着,就往前冲。   她那点花拳绣腿,杨艳根本用不着亲自出手,杏儿一个人就够。何况连城璧和朱白水哪里会坐视不管,一个去拉自家小妹,一个闪身站在她面前护着她。   “连城瑾!你要找死,不要怪我拦着你!”连城璧对着妹妹低吼一声,根本不去看她委屈的神情,把她交给二锅头,忙转身致歉:“姑姑,让您受惊了。都是城璧管教不严,还请姑姑责罚。”   “哥!你干嘛对这个狐狸精低三下四的!让我来教训她!”   杏儿又要还嘴,杨艳一个眼神拦住她,自己往前走了两步,从容淡笑:“连小姐,不是我杨艳夸口,你就是再练上二十年,也不会是我的对手。你哥哥拦着你,只是怕你送死而已。”   “你!”连城瑾气得脸色通红,正要挣扎,一边二锅头连忙拉着她,在她耳边解释:“小姐,这位姑娘就是惊鸿仙子!您真的不是她的对手!”“惊鸿仙子有什么了不起的!”连城瑾语气半含着泣声:“惊……”忽然她像是醒悟了一般,错愕地抬起头,看向二锅头:“你说她是惊鸿仙子?”   二锅头连连点头,小姐哪里是这女人的对手,何况她还是少主的救命恩人,少主也不会允许小姐放肆的。   连城瑾的目光中带了些畏惧,这是一个可怕的女人,关于她的传言很多,无不与美貌毒辣相关。可是一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害得她被人退婚,连城瑾又觉得心中火气暴涨,她连城瑾活到现在,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哥……”连城瑾楚楚可怜地看着自家大哥。如今她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大哥。哥哥一定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二锅头,带着小姐下去。”连城璧沉声道,根本没去看自己妹妹故作委屈的眼神,他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并肩站着的两人身上,清俊的男子温柔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子,轻声安慰着什么,而那秀美清丽的女子则是弯着嘴角,眼中笑意轻而可见。   多么匹配的两个人啊。连城璧都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只是背在身后的那手,却忍不住紧握成拳。   连城璧强笑一声,迫切地打破二人间默契的氛围,那种谁也插不进去的默契,看着就让人烦闷。   他极力保持着温和的微笑:“朱兄既然已经归还了信物,那么城璧也不能扣着不还。”说着,他对贾信道:“去库房将朱夫人的信物拿来。”   说完,他又看向二人,故作不解地抬眉:“朱公子何时与我姑姑相识的?城璧倒是不知。”   朱白水笑道:“我与艳儿几年前便相识了,只是那时连兄还不知道艳儿这个姑姑呢。”他回头看着杨艳,嘴角是愉悦而清浅的笑意:“艳儿,你那些个叫不上名的侄子侄孙可真不少。”   艳儿……   连城璧背在身后的手青筋突起。他只是她说不上名来的‘侄子’里的一个,呵呵。   他看着她,而她看着那个男人,嘴角微微翘着,似乎要笑,却又忍住,清雅娇美的眉眼间俱是温柔的笑意。那样美好的笑靥,在他梦中无数次出现,他还记得她柔软的身子依偎在他身边的感觉,清甜的气息喷薄在他脸上,让他全身都好像烧起来一样。而现在,这样的笑容属于另一个男人。   艳儿……他在心中这样偷偷唤她一次便忍不住面红耳赤,见了面只能唤她一声姑姑。而这个男人却可以如此正大光明地喊她艳儿,而她却坦然受之,未见一丝不悦。   他觉得他现在一定是疯了,他竟然为此觉得嫉妒。   他看着朱白水,看着那个同样被称作武林奇才的男子走到了离她一步远的地方,将贾信交给他的信物交到了她的手上,对她说道:“这镯子是我娘最喜欢的了,艳儿你喜欢吗?”杨艳见那羊脂玉的镯子,心里想到心眉师太的交代,这是朱白水的生父送给朱夫人的定情之物,用来做定亲之物,显然可见她对此事的重视。“你好好收着,到时交还于你母亲。”   朱白水点头,却并未收回手:“我一男子拿着这镯子总是有些奇怪,艳儿你替我收着吧。”杨艳闻言,也不勉强,接了过去。   朱白水这才转身对连城璧笑道:“连兄,今日之事实在是麻烦您了,小弟也不好再打扰,就此告辞了。”   连城璧见她收了朱白水的信物,心中恨不得将那锦盒劈碎,如今听他们告辞,忙压下心中烦闷,挽留道:“朱兄刚到,还请给城璧一个机会尽地主之谊。”他看着杨艳,又道:“姑姑的救命之恩,城璧还来不及报答,还请多留几日,城璧定然好好招待。”   杨艳看了连城璧一眼,并未答应,也并未拒绝。此行是来退亲的,按理说不撕破脸皮就不错了,但是连城璧是心怀丘壑之人,忍常人所不能忍,脸上未露出一点不满,反倒是客气周到。朱白水这种性子,自然是能不结仇人就不结。   “既然如此,就麻烦了。”杨艳自己则是无所谓,幼年也在这住过一段时间,如今算是回忆童年也不算差。   朱白水自然是随她。“那就麻烦连兄了。”   “姑姑和朱兄客气了。”连城璧道,又吩咐贾信:“叫人去将玉漱院和清风苑收拾出来。”   贾信心中有些诧异,那玉漱院好像自十多年前起就从未当做客房。忽的,贾信脑海中闪过一件事,十多年前,惊鸿仙子来到连家堡,住的似乎就是玉漱苑吧?贾信心中一凛,不敢再想。   吩咐完,连城璧又领着他们在连家堡到处转了转,到晚间,特地设了接风宴,为二人接风洗尘。   席间,连城璧不动声色地问起了两人接下去的行程。   朱白水坦然回答:“我这回并不打算立即回峨眉,与艳儿一块到处走走吧。”   握着酒杯的手忽然用力,连城璧挤出一抹笑:“这倒是难得。”   朱白水微笑:“有艳儿陪着,自然是舍不得回去的。”   杨艳笑着看他:“白水,你要这么说,天下的女人就该都把我当敌人了。”   白水……   连城璧心里‘砰’地一声。听到他喊‘艳儿’,他也许还能保持冷静,听到她那样温柔的一声‘白水’,他却好像被泼了一身冷水,全身都冒着寒气。   太不对了。连城璧的手放在膝头,握紧了又放松。他们如何,与他无关。可是……好想将她牢牢地锁在自己的身边,让她只对着自己露出那样温柔的笑容啊……   按下那样可怕的念头,再抬头,他已经又是那个笑看天下的连家堡少主。“城璧真是羡慕。”   “连兄这话说的,堂堂连家堡少主,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朱白水诚实道,眼带笑意:“待到日后连兄与沈家小姐结为连理,世上不知道多少人艳羡。”朱白水心中坦诚,眼里无半丝嫉妒,连城璧看着他,余光看到那抿唇小酌的女子,心里道,你自然是不用羡慕的。   连家堡不负武林世家之首之名,处处富贵大气又不失精致,连城璧也确实是好客之人,处处招待得周到,也未让连城瑾露过一次面,扰人清净。   杨艳和朱白水留了三天,再次告辞,连城璧再无挽留的话,只能为他们安排好车马,亲自送他们上路。   “姑姑,朱公子,连家堡时刻欢迎你们。”看着并肩而立的男女,连城璧的眼底映照出天边的朝阳:“一路保重。”他是连城璧,什么也不能影响到他,就算是让他心动的女人也不能。   “保重。”朱白水坐在车前,与他告别。   “少主,回去吧。”贾信在他身后,许久后才敢开口。少主这是……贾信心中冒出冷汗,这当初他是觉得少主多几个红颜知己不失为一桩美事,但是那是惊鸿仙子啊,不论是两人间‘姑侄’关系,只说那样叫人惊艳的一个人,遇到沈小姐……   哎哟!这不得出事啊!   贾信的担忧自然不可能说出,只是看着少主偶尔发呆的背影,心中长叹而已。他家少主太知道自己要什么了,这样的人,也许更叫人心疼吧。   “贾信,收拾东西。”   “什么?”   连城璧没有再说话,他看着那辆渐渐远去的马车,心里忽然做出一个从出生到现在最出格的决定:去闯荡江湖,不用连城璧这个名字!   他倒要看一看,没有连家堡的庇佑,他到底能走多久。下一次,他再也不需要她出手相救。他,要做一个让她敬佩爱慕的男人。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13   烟雨江南,嘉兴烟雨楼。   “艳儿,我好像看到连兄了。”朱白水皱着眉头,有些疑惑又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哦?”杨艳唇角微翘,目光往楼下看去,还真是,只是她又直觉哪里有些不对。首先,贾信不在不说,他竟然一个随从都不带;另外,一向讲究的连家堡少主,竟然只穿了一身白色长衫,那些个玉冠配饰,一样都未配带。这样看去,他倒是像个闯荡武林的毛头少年,而非武林世家的尊贵公子哥。   “连公子怎么会一个人出来?”杏儿问出了疑惑。   杨艳并未接话。过了一会,酒楼的楼梯口出现一个人。他一出现,就吸引了在座所有人的目光。而他好像丝毫没有感觉到众人的目光一般,稳稳地朝窗口坐着的杨艳和朱白水走去。   “姑姑,朱兄。”连城璧一拱手,又对身后跟上来的小二道:“还有雅间吗?”   酒楼雅间里。   “所以,你就是江湖上近日声名鹊起的无名剑客?”杨艳放下手中酒盏,眼里是真的惊讶。连城璧这样的人也会做这样的事?撇去连家堡少主的名头,以无名之辈的身份从头开始。   江湖传闻从关外来了一个不知名的少年,剑术超群,只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只因为他每次与对手对战之时都带着面具。而在打败对手后,他会在原地留下一枚银镖。   对上她晶亮的眸子,连城璧竟然有些不好意思:“是。”   朱白水忍不住拍掌,他诚心诚意地赞叹:“不愧是连兄,这份魄力,白水自愧不如。”   连城璧对着他露出微笑:“朱兄谬赞了。朱兄那份笑看红尘的胸怀,小弟才是拍马莫及。”   他又转头看向杨艳:“姑姑,既然遇到了,可否让侄儿与你们一道?”这三个月,他其实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从姑苏南下至闽南,又从闽南北上至嘉兴。他始终不敢露面,只远远地跟着,因为还不是露面的时候,他不想还是做她眼里那个‘连城璧’,他不想再被她当做孩子。   直到今天,在他一人战胜了江南三十六帮的帮主之后,他终于有足够的勇气和资格走到她面前。   他应该感谢她的。若不是因为她,他不会一个人独闯江湖,若不是因为她,他不会经历这些。没有随从丫鬟,没有锦衣玉食,没有连家的光辉也没有连家的负累,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他只是他,一柄剑,一张面具,一条崭新的人生之路。   他的剑术一直都在精进,在他以为自己已经站到一流剑术顶端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还有那么多不足和缺陷。剑之道,无穷无尽,永无止境,他的心灵,已经不再是局限于连家堡创造的那个世界。   他不停地挑战着,他发现那些他曾经以为不配做他对手的人,他们身上也有可学之处。也许是过去的他自视甚高,也许是他一叶障目,当他放下了武林六君子的名号,当他不再执着于连家堡的荣誉,他发现自己可以很快乐,很快乐地做他自己。   最开始的时候,他的对手们在面对他的挑战之时,几乎都露出鄙夷而蔑视的神情,曾经的连城璧,何曾见过这样的目光,向他挑战的对手,无一不是严肃而紧张的,因为他们知道,那是连家堡的继承人。   而现在,他们不会相信这个连面也不敢露的无名小子会有那么精湛的剑术,他们以为自己必胜无疑。连城璧享受地看着他们战败后不敢置信的目光,那是对他一个人的崇敬和畏惧。而现在,再说起无名剑客,武林中人开始露出肃然甚至恐惧的神情,他享受这种感觉。   “自然是可以的。”杨艳为他倒了一杯酒:“只是我和白水已经走了三个月了,想要在嘉兴歇一歇脚,你可介意?”   连城璧当然是不介意的。“正好我也想休息一段时间,怕是得叨扰了。”   朱白水微笑着:“连兄实在是来得巧。”   不知为何,连城璧觉得他这话里有话,可是再看过去,又见他一派温然,并无任何不对。   十月的嘉兴府正是丰收的时候,这个有名的鱼米之乡、丝绸之府,到处飘溢着瓜果稻香,街上是各色叫卖的小贩,擦肩而过的女子温婉秀丽,见到如此英俊的四个男子无不羞红着脸,偶有胆大的,偷偷地抬头看一眼,见被人瞧见了,立马低头快步走开,那粉色的耳垂,好如三月的桃花般艳丽。   那四个男子,正是连城璧、朱白水与女扮男装的杨艳和杏儿。杨艳手中拿着一把白玉扇,端的是风流倜傥。四人同行,杨艳主仆便一直做男装打扮。也不知从何时开始,连城璧也不再唤她‘姑姑’,反倒是与朱白水一样,喊起了‘艳儿’。   杨艳无奈,却也没有直言不许。毕竟她与他年纪相仿,那所谓的姑侄关系又无几人知道,他一个大男人天天管一小女子喊姑姑,大约也不自在。   在嘉兴转悠了几日,朱白水便提议去杭州。   杏儿脸上的表情很奇特,她看了自家小姐一眼,犹疑道:“小姐,我们真的要去杭州吗?”   杨艳点了点头:“既然白水想去,那就去吧。”   四人便往杭州去。只是在看到徐青藤的时候,杨艳还是有点头疼。   果然。   那徐青藤谁也看不见,眼里似乎只有她一人。只怕她一进杭州城,他这个杭州将军就已经收到了消息。杏儿皱着眉头,看看连城璧,再看看朱白水,最后瞧一瞧徐青藤,只有和小姐一样叹气望天。   武林六君子聚齐了三个,还真不容易。   “杨姑娘!你终于来杭州了!我听到你离家的消息,就无时无刻不在盼你来杭州!”徐青藤脸上的神情很激动,眼底的爱慕几乎要溢出来。他快走几步,一直到杨艳面前才停步:“你住过的望江小楼我一直都为你留着,欢迎你随时来。”   杨艳客气地弯起嘴角:“徐公子,别来无恙。”   见徐青藤激动地又要上前,朱白水和连城璧忙各自往前走了一步,分别挡在她两侧:“徐兄,幸会。”原来杏儿之前那句话是这个意思。连城璧眸光微暗,他都快忘记她那些个遍布天下的追求者了。   徐青藤这才好似发现了他们两个,惊讶地连嘴都合不起来。这、这两个人为何会在这里?!徐青藤一直都是自信的,但是这份自信是建立在与不如自己的人相比的前提下。而眼前两个,无论是从家世或是才貌,无一不在他之上。   但是他到底也是武林六君子之一,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客套地与他们寒暄起来:“连兄,朱兄,真是幸会了!”他又装作狐疑的模样,不解问道:“两位怎么来这杭州城也不通知小弟一声?小弟定然去城门迎接二位!”   连城璧摇了摇手中的乌木扇,温文有礼道:“徐兄客气了,我只是陪着艳儿到处走走而已。”艳儿……徐青藤立马就变了脸色。可是他璇而又想起连城璧的未婚妻,脸色又慢慢好了起来:有了武林第一美人的未婚妻,他连城璧难不成还想享受齐人之福不成?艳儿这样骄傲的女子,定然是不会同意也不屑与她人共事一夫的!   在心里,他也悄悄地把‘杨姑娘’换成了‘艳儿’。   徐青藤又看向朱白水,他的眼中多了几分谨慎和猜疑。连城璧有个美名遍天下的未婚妻,朱白水却是没有的!   “我与艳儿自峨眉一道下山,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就到了杭州了。”他笑得温和,清雅的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温柔和宠溺,他的那一声‘艳儿’,才叫徐青藤警觉四起。   徐青藤咬着牙,憋出笑脸:“不知朱兄与连兄有何打算?”他又看向杨艳:“艳儿,望江小楼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你看……”还真是顺着杆子往上爬。艳儿是他可以叫的吗?连城璧气闷,还未说话,却见杨艳看了杏儿一眼,那丫头便心领神会,一张巧嘴巴拉巴拉地开口:“徐公子,我家小姐恐怕得辜负您的好意了,我们已经在杭州置办好了小院,不过还是得多谢您的关心。”   徐青藤还想再说什么,连城璧已经以‘多日不见,不如小聚一场’为由,拉着他往杭州城内最大的楼外楼去了。朱白水朝杨艳眨了眨眼,也紧随其后而去。   杏儿看着一起离开的三个男人,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小姐,您说您到底要选哪个啊。”她摇了摇头,掰着手指头算:“咱们就不算那些个说不出名字的了,就这三位……杏儿就不信您看不出点什么。”   杨艳用扇子一敲她的脑袋,无语道:“你小小年纪都在想点什么?我与徐公子那是不可能的,至于白水,我们知交一场。城璧嘛……那是我的侄儿。”她没有说出来的是,根据追风楼的消息,这徐青藤可不如面上这般单纯,至于白水,压根不知何是情爱,到了连城璧,抛去姑侄的关系不说,那连城璧可是沈璧君的未婚夫,即便她现在已经对《萧十一郎》的大反派有了完全不一样的认识,那也不能改变那个事实啊。   杨艳不可能察觉不到连城璧对她的好感。从他出现在她和朱白水的那一刻起,她就看到了他眼底不一般的灼热。但是那又如何?   辈分伦理,那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狗屁,她杨艳要是高兴,她可以笑傲江湖,谁能耐她如何。但是她无意于此,那就谁也别想勉强于她。连城璧很好,但是,不是她要的人。   徐青藤那天被灌得酩酊大醉,直到被随从们搀扶着回家,口中还喃喃地唤着‘艳儿’、‘仙子’。朱白水的脸色没什么变化,连城璧的神情却有几分阴沉。   原本还想在杭州多留几日,但是徐青藤每日都来,借着要一尽地主之谊的东风,每日陪着杨艳游山玩水,连城璧三日后便提出要北上。   看着徐青藤一脸遗憾,连城璧心情好了几分。四人又往关外去,走走停停,从小桥流水至大漠孤烟,谁知还未及关外,连城璧却忽然收到连家堡的紧急传书,看完信后,他脸色一变。   “若是有事,赶紧回去吧。”   连城璧看着她,她站在白杨树下,身后是一轮橘红的落日,那晚霞落在她的脸上,照在她白皙的面容上,更显得她清灵绝俗。   “艳儿,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杨艳望着那片大漠,慢慢地背过身去:“也许明日就回,也许永远不回。”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14   连城璧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是他无法把握的人,即便他已经用尽全力。即使他现在可以暂时放下连城璧这个名字,可是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得为连家堡而活。   他有太多的东西需要背负,而他背负起那些之后,就再也无法拥抱她。   “保重。”他低声轻喃,然后翻身上马。直到骑马奔出几里之外,他才勒马停蹄,她还是站在那儿,却没有回头,落日在她身后,一片血色。   半月后,连城璧快马加鞭赶回连家堡。“少堡主,您终于回来了。”贾信快步迎着走来:“逍遥侯已经把目光盯上了沈家和连家堡,想来他已经知道割鹿刀的下落了。”   “我知道了。”连城璧来不及洗掉一身疲惫,就急忙进了正厅。那里是连家堡最忠诚的下属们,他们生来就是为了连家堡而战。   “恭迎少堡主归来!”   ……   从少主出走后再归来,贾信和二锅头都发现了,他们的少主变了。一年的时间,他们的少堡主从一个少年变成了一个男人。他的剑更快更狠了,他的心更冷更绝了。连家堡的人都乐于见到这样的变化,唯独贾信和二锅头在心中暗暗担忧。前者是真的明白个中一二,后者则是忧心这样的少主在婚后会不会对璧君小姐太过冷淡。   “你们两个到底在担心什么?”白杨老头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地饮着葫芦里的美酒。   贾信叹了一口气:“白先生,您不会懂的。”   绿柳也好奇:“我和白杨出门一趟,少主就不在家了。你们能不能告诉我少主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想着外出历练的啊?”   二锅头同样哀叹一声:“情之一事,你们不懂,不懂。”   白杨怒拍二锅头脑门:“你个二锅头,不也光棍了一辈子吗?难道你懂啊?”   唯一拎得清的贾信一字不提,其余三个老头吵吵闹闹,也没争出个一二三来。   三月后,连城璧再次北上,他的未婚妻沈璧君的生辰,又是及笄,他这个未婚夫不可能不出面。同时,连家堡的贺礼先行一步,已经送至沈家。   济南大明湖畔,沈园。   “小姐,戴这支凤钗吧。”丫鬟喜儿拿着手中的红宝石金凤钗,笑着看着小姐镜中的身影道。   镜中那位美人,但见她秋波流转,娇腮微红,虽然年纪尚幼,却是世间难见的绝色。她看着那支凤钗,微微蹙眉,摇了摇头,那恰似明珠美玉的秋目,纯净而清雅。   那丫鬟忽然捂嘴笑道:“这是连公子派人送来的,小姐您还是戴上吧。”   那美人忽然脸红,雪白的皮肤难掩娇艳之色,羞赧地点头,任丫鬟为她插上凤钗。又换了新做的衣衫,窈窕娉婷之态叫人忍不住心中叹赞。   “小姐您今日就及笄了,天下不知道多少人来为你贺寿呢朝元。”喜儿正说着,外面走进一位四十好几的妈妈,见自己亲自带大的孩子出落得如此水灵,忍不住眼含热泪:“璧君啊,可真好看。”   “姥姥。”那唤作璧君的女子羞涩地转身,娇羞地不敢抬头。   “不用不好意思的。”徐姥姥拉着她的手笑道:“马上就要嫁人了,怎么还那么害羞啊。”   “这连公子,可是一等一的少年英雄哦,我们璧君可是好福气。”   另一头,护送‘割鹿刀’的沈家护卫们正急匆匆地奔走在前往姑苏连家堡的路上。只是只要是牵扯到这一把人人觊觎的宝刀,这一路就注定不可能平静。   江湖各路眼睛都盯着沈家,在这一行人出发之时,就有几路人马紧随其后。   萧十一郎,便是其中之一。逍遥侯,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立在枝头的杨艳和朱白水远远地看着那混打着的一群人,默默地对视了一眼,嘴角皆是勾起淡淡的笑。以他们的轻功,想不叫人发现自然不难,但是那群人中,似乎也有与他们不相上下的高手。   “二位真是闲情逸致。”最终得手的那人,一手握着割鹿刀,一边挑眉看着他们。杨艳第一眼看到他,心中便有了数。这个男人有一双发亮的眼睛里,他的眉很浓,鼻子很直,肤色算不上白,与朱白水或者连城璧比起来,这人长得的确不算英俊潇洒,但是这双眼睛,这份笑意,却使他看来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野性的吸引力!   这个人,大概就是萧十一郎吧。   杨艳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这个男人,对女人有着很大的吸引力。难怪风四娘那样潇洒的女人会吊死在他一棵树上,难怪武林第一美人,即便有连城璧这样的丈夫,最后也会为他失了心。   “滨州杨艳。”杨艳自报家门:“这位,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萧十一郎,萧大侠了吧。”   朱白水也随她后出声:“峨眉朱白水。”   萧十一郎竟然愣了下。也许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两个人会出现在一起吧。“大侠不敢当,大盗倒是当得起。”   杨艳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刀上,萧十一郎无所谓地抬起手:“你要看看吗?”他努着嘴,孩子气十足,杨艳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从来不用刀。”   萧十一郎又看向朱白水。   朱白水也摇头:“朱某也不用刀。”   萧十一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们两个,实在是值得一交!”这武林之中,有几个人看着割鹿刀能够毫不动心的,而眼前这两个人,眼中一点好奇也无,一丝贪婪也不见。   杨艳弯着眉眼,这实在是一个讨人喜欢的男人。他豪迈,洒脱,恣意,他的人生,让她忍不住羡慕。   “萧十一郎还有事,先行一步,等到那日有空,请你们喝酒!”杨艳抿唇一笑:“你记得就好。”他身子一掠起,立刻凌空翻身,片刻后便消失在他们眼前。   “他的轻功真不差。”杨艳实事求是。能让她说出这句话的人,寥寥无几。   朱白水淡然微笑:“他和传闻中的很不一样。”   杨艳看向他:“那么传闻中的我,又是怎么样的?”   朱白水竟然真的思索起来,半响后才回答:“在我心目中,你一直就是你。”   杨艳淡淡一笑:“武林六君子,怕只差你了,我们还是快些去吧法师驾到最新章节。”   济南沈园此刻热闹非凡,天下英雄豪杰都齐聚于此,只是为了见识天下第一美人沈璧君的风采。连城璧无疑是让人羡慕的对象,能够得到天下第一美人,这样的福气,只有他有。   而此时被人羡慕的连城璧,正快马加鞭赶往杨家马场。   他的脸上永远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他从来不会丢连家堡的脸。他的身边紧随着自己的亲信和妹妹,连城瑾在人前总是高傲地抬着头,但是等到了沈太君面前,她也只能露出谦逊的笑。   今天是杨家马场最热闹的一天,连家送给沈家的聘礼之一‘雪花骢’此刻正在此处。   杨开泰是杨家马场的少主,平常总是独来独往的他今天带了两个朋友,一个是女人,美丽而妖娆的女人,另一个是男人,长相并不算最出色,但是那一双眼睛,让人过目难忘。   沈太君到了。   场面安静了片刻,继而便是更加喧哗的议论声。   “沈小姐来了!”   “快去看武林第一美人!”   “沈家哪位小姐?”“沈家除了那一位小姐,还有别的小姐吗!”   原本享受着众人爱慕目光的风四娘突然很不满,武林第一美人,有她美吗?“走,我们也去看看!”她拉着萧十一郎,往人群里挤去。   萧十一郎很不情愿。他早就看到了那个人。她虽然戴着毡帽,但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她依旧是风华绝代的武林第一美人,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脱俗之态,清丽秀雅,而他,则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大盗。   她是连家堡未来的少夫人,与他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想到他们的第一次糟糕的见面,他从屋顶上掉下去,还弄伤了她的手,萧十一郎忍不住露出笑容。他救过她,也害过她受伤,他们算是两清了吧。   “喂,你这什么眼神啊!”风四娘很不高兴,萧十一郎这个人现在很不对劲。“你盯着她看干嘛?”   萧十一郎回神,装作不在意地说:“这里的人谁不在看她啊。”   事实如此,风四娘却依旧很不高兴。她从十五六岁就喜欢上了这个男人,但是他却是风,永远不肯为她停留。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通报:“连公子、连姑娘到了!”   沈太君上前一步,脸上露出微笑:“快去迎接。”一旁的沈璧君脸上露出羞涩的微笑,可是注意到萧十一郎的目光,她嘴角的笑又淡了下来。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了上一次见面时的率性,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难过。   再次看了萧十一郎一眼,沈璧君却发现他的目光已经移开。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沈璧君呼吸顿了顿。那是两位极其出色的年轻人,英气逼人,武功显然也非泛泛之辈。她看到萧十一郎与他们笑了笑,而那两个年轻人也回以微笑。   他们认识吗?沈璧君发呆。   那两个人正是朱白水和女扮男装的杨艳。用朱白水的话说,‘艳儿你今日也扮成男装,莫不是怕抢了沈姑娘的风头吧?’。杨艳笑而不语。   正在这个时候,连家堡的马队已经奔驰而来,气势壮勃的一行人,‘踢哒’的马蹄声好像自天边传来,他们身后扬起的烟尘,蓦然让人有一种‘落日孤烟’的壮阔之感,而为首那人,年轻,英气,自信,即便从来没有听说过连家堡名声的人,看到他也会产生敬佩的心情。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15   “连兄果然是少年英雄啊。”看着那壮观的马队,朱白水由衷地感叹。   杨艳好笑地看着他:“白水,你要是愿意,绝不会输给他的。”   朱白水笑着摇摇头:“人各有志。”若是让他坐在连兄那位置,他定然做不到他那般好。   “喂!让开让开!快让开”是那位连大小姐,她的马好像受了惊,正上蹿下跳地向前冲来,站在前头的人纷纷惊恐地闪开,唯独沈太君不知道是吓呆了还是年纪太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而沈璧君身为孙女,自然不可能扔开奶奶自己跑开,是以,连城瑾座下的疯马就这样朝她们祖孙俩冲去。   千钧一发之际,杨艳和朱白水刚刚迈出一步,就见萧十一郎一个转身,已经握住那马儿的缰绳,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那马儿在他手下竟然慢慢地就平静下来。只是连城瑾还是被暴怒的马儿掀下了马背,她还没来得及站稳就怒指着萧十一郎,气愤道:“你是谁!凭什么多管闲事!”   杨艳看着朱白水,默默地叹了口气:“白水,我现在觉得你的选择无比正确。”娶了这个大小姐,不死也得被折腾死。   朱白水只是微笑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连城瑾正怒气冲冲地斥骂着萧十一郎,而萧十一郎只是无辜地耸了耸肩。连城璧见状,自然是不能任由妹妹继续丢脸下去,狠狠地教训了她一句后,便客气地向萧十一郎道谢:“这位兄台,刚才多谢您仗义出手。”   连城璧从未见过萧十一郎,萧十一郎也从未见过连城璧,可是就好像命运的指引一般,在这一刻,将这两个武林中最出色的男人牵连到了一起。   “小事一桩。”萧十一郎总是那样孤孤单单的,无论多少人在他身边,他也总是显得那样不合群。   连城璧永远都不会做失礼的事,所以他没有再问。他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并不想表露身份。但是在他心里,已经牢牢地记住了眼前这个男人。能够让他连城璧第一眼就留下印象的人,并不多。而这个人,显然就有这样的魅力,他可以感觉得到,他和他,拥有一样孤独的灵魂。   连城璧不再去看萧十一郎,他的目光从某一角落一闪而过,继而便转向了沈太君和沈璧君:“晚辈连城璧见过老太君。璧君小姐,你也来了啊。”他温文尔雅地弯起嘴角,沈璧君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璧君见过连公子。”   萧十一郎站在那里,目光却不再看向他们,他不愿意看她和她的未婚夫,而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身边多了两个人。   “是你们啊。”他挑起眉头,忽然绕着杨艳转起了圈子:“看不出来,惊鸿仙子扮成男人也这么叫人惊艳。”   杨艳静静地看着他,这个人,是古龙笔下逍遥的大盗,是永远拥有着赤子之心的男人,是让人忍不住喜欢的男人。“我现在该叫你萧大侠,还是喊你风公子?”   萧十一郎挠了挠头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随便你啊,你要是想喊我杨公子我也无所谓的。”   朱白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艳儿,你别欺负人。”   杨艳无辜地看着他:“我有欺负人吗?”   萧十一郎终于露出真诚的笑意:“跟你们在一起真开心千面风华庶女妃全文阅读。”他萧十一郎交朋友从来不按时间的长短来算。   连城璧的目光礼貌地追随着沈太君,但是他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他从进入马场的那一刻就看到了她,在他眼里,她就好像一粒明珠,哪怕她隐藏得再好,他也能第一眼看到她。   她和朱白水站在一起。   他曾经以为他再也见不到她了。大漠一别,他就将那段时日牢牢地压在了心底。回到连家堡,他又成为了连城璧,落日下的她,成为他心中最后的记忆。   他看到她和刚才那个男人说话,她对他露出恬然的浅笑,她的目光中满是欣赏。她很少用这样的目光看别人,当初为了她一个赞叹的眼神,他整整挑战了九九八十一号高手。时至今日,他回到了连家堡,那名无名剑客便从江湖中消失,他神秘地出现,又神秘地消失。   她一定知道他在这里,可是她没有看向他。在所有人都注视着他的时候,她和朱白水与那男人在说话。在她心里,大概他真的只是可有可无的‘侄儿’,甚至于,若是没有祖父与她父亲的关系,她大概从头到尾都不会看他一眼。   她不在乎他叫她‘姑姑’还是‘艳儿’,她的脸上从不会像沈璧君一样出现娇羞的憨态,她的声音总是冷静而自持,即便她可以露出魅惑住每一个男人的妩媚。   连城璧从来没有这样的挫败感。他以为那些日子的相处,他在她心目中已经占据了一席之地。即便是武林第一美人的沈璧君看到他也会脸红,可是她却熟视无睹。他们三个站在那里,那里是他们的世界,而他,在另一个世界。   连城璧忽然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他为什么要放手?她便是那夜空中的风,他也有法子将她留在身边!   连城璧对着沈太君拱了拱手,微笑着开口:“老太君,城璧看到两位朋友,不知可不可以请他们一起过来。”   “哦?”沈太君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城璧你的朋友,定然也是人中龙凤。”   连城璧便朝他们走了过去。   杨艳、朱白水和萧十一郎都看到他了。他们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讲话。   朱白水率先开口:“连兄。”   连城璧点头:“朱兄。”他看向萧十一郎,同样回以微笑,之后才看向杨艳:“艳儿,沈太君有请。”   萧十一郎诧异地看了他们一眼,好似不太明白她和连家堡少主的关系。   杨艳朝萧十一郎露了个笑脸:“记得你还欠我一顿酒。”和这人喝酒,应该会很有趣。   连城璧做邀请状,朝朱白水点了点头:“朱兄也一起去吧。”   朱白水自然是点头,只是心里莫名地觉得有些奇怪。自己似乎是那个附带的?奇了怪哉。   沈太君看着和连城璧一起走过来的两个人,心里直觉变得沉甸甸的。这两个年轻人,不简单。那青衫男子,干净的气质,叫人忍不住心生好感,而另一位白衫……女子,她老太婆活了这么多年,却很少看到这样的眼神,以这小姑娘的年纪,完全不该出现这样的目光。   “城璧,这两位就是你的朋友嘛?”连城璧用淡淡的目光看着她,轻轻‘恩’了一声,开口介绍道:“这位是惊鸿仙子杨艳杨姑娘,这位是峨眉朱白水朱兄。”   沈太君果然挑眉:“原来是杨姑娘与朱公子,如雷贯耳。”   杨艳与朱白水拱手:“老太君客气,晚辈实不敢当。”   连城璧看着他们默契的动作和话语,觉得刺眼至极超神系统。真是好笑啊,他的未婚妻,武林第一美人就站在他的身边,他竟然毫无感觉,所有的心思都落在了她的身上,而她眼里,一丝一毫也没有他的影子。   “我就说,过不了多久就会和连兄再见面的。”朱白水笑道:“艳儿,你说是不是?”   杨艳浅笑着颔首:“有缘自然相见。”   连城璧静默不语。   沉默了很久的连城瑾终于忍不住了,过了那么久,她已经快忘记当时对惊鸿仙子的恐惧,此刻在她眼里,她只能看到这个让她讨厌的女人:“哼!还不是看我们连家堡家大业大想要巴结……”   “城瑾!”沉着脸的连城璧怒声呵斥,歉意地看向杨艳:“姑姑莫怪罪。城瑾她小孩心性,我定会好好管教她的。”   在沈太君面前,那一声‘艳儿’,他却是怎么也无法喊出口的。   杨艳自然不在乎称呼问题。听着连城瑾的怒骂,杨艳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她还不至于和一个小姑娘计较。   杨艳表示不介意,连城瑾却忍不住气,那个朱白水竟然敢退她的婚,一直疼爱她的哥哥为了她几次责骂她,还有,什么‘姑姑’?她不就是想攀上连家堡这棵大树吗!这女人,真以为自己长得漂亮就了不起吗?她的嫂嫂还是武林第一美人呢!   “狐狸精!”   一句话,在场的人全都变了脸色。单纯的沈璧君更是直接红了脸。连城璧脸色漆黑,一把握住妹妹的胳膊:“道歉!你给我赶快道歉!”   连城瑾从来没有见过哥哥这样愤怒的模样,吓得不由怯怯地缩起脖子,但是下一刻就抻着脖子大吼:“哥……哥你竟然为了这个女人凶我?我是你妹妹啊!”   “她是姑姑!”   “她算哪门子的姑姑!”连城瑾不服。   连城璧见沈太君疑惑的神情,连忙解释:“仙子父亲与先祖父曾是结拜兄弟。”   沈太君忽然露出了然的神情:“说起这个,我好像有些印象,只是时间久了,脑子也不好使了哟。”   连城瑾却依旧不高兴:“那又如何!她想让我喊她姑姑,除非她死!”   杨艳却笑了。这个小丫头,如果不改自己的脾气的话,以后一定会吃大亏的。“好了,我都没有生气,你气什么。”杨艳看了连城璧一眼,下一秒,却是轻抬手腕,自指尖射出一道流星,直向连城瑾而去。   太快了。连朱白水都只能勉强看到她出手的动作,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城瑾更是吓得连尖叫都忘记了。   “唰”的一下,连城瑾头上的蝴蝶钗一分为二,断裂处光洁如新,在阳光下泛着银光。而在那断钗三四米远的石头上,深深地陷下去一道深坑。“若是换做我的流星镖,你就永远出不了声了。”   杨艳笑着看向她,她的笑容还是那么恬淡,嘴角的弧度高雅而清冷,那一双眸子,像是一泓清泉,却折射出让人心惊的寒意。   “即便是你哥哥,他也救不了你。”她伸出手,从她的指尖掉出几枚铜钱。   随着铜钱落地的清脆声,连城瑾‘噗通’一声坐到在地上。她的衣服全部都被冷汗浸湿了,她的眼底全都是害怕,她伸出颤抖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那里本来应该是她最喜欢的一支珠钗,而   如今,那里什么都没有。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16   沈太君的眼中闪过一丝幽光,嘴上却呵呵地笑了起来:“果然不愧是惊鸿仙子,出手不凡,我沈家的金针恐怕也无法匹敌了。璧君啊,要好好和杨姑娘学习啊。”   沈璧君含蓄而矜持地蹲了一身:“是,奶奶。”又朝杨艳福身:“还请杨姑娘多多指教。”   杨艳看了沈璧君一眼,美,果然是美人,只是被太多的东西束缚着,她的美就好像框在画卷中的仕女,失了几分灵气。也许,真的只有萧十一郎那样潇洒的人才能使她释放最美的自己吧。   “沈太君谦虚了。”杨艳微微拱了拱手:“沈姑娘也不必客气。”   朱白水笑得十分开怀:“艳儿你的功夫又长进了,只怕再过几日我便没有那个资格跟你切磋了。”   杨艳在他面前没必要客气。“那便不切磋了。”她抬眸看着他,嘴角的笑意很是愉悦:“莫非我们在一起就只能切磋武艺不成。”   沈太君看着他们大笑:“哈哈,果然是一对璧人。不知我这老太婆有没有那个机会喝二位的喜酒啊。”   连城璧本来就淡薄的笑意更加淡了。   “哈哈,老太君,连少堡主。”杨家马场的场主杨天赞带着儿子杨开泰走了过来。他武艺不精,他的儿子却是武林六君子之一,练得一身少林内家功夫。   “这位……”杨天赞看着朱白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是朱白水朱少侠吗?”   朱白水礼貌地点了点头。   杨天赞瞪大了眼睛:“方才……”他有些疑惑地说:“方才那边厉刚厉大侠说朱少侠您已在峨嵋金顶剃度……”大约是意识到自己所说之事不实,他憨厚而歉意地笑了起来。   朱白水摇了摇头,目光却是柔柔地投向身边的杨艳:“艳儿不希望我出家,我自然就不出家了。”   杨天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觉眼前猛地一亮,皓齿朱唇,双眉修长,肤色如雪,即便穿了男装也掩不了秀丽的姿容,当真是绝色佳人。他转眉一想,便猜出了几分。“这位……莫非是惊鸿一瞥,惊鸿仙子?”   杨艳也弯唇颔首。   “哈哈哈!”沈太君也笑了起来:“杨场主,是不是郎才女貌的一对?说不定我们得先喝他们的喜酒,然后才轮得到城璧和璧君呢。”   杨天赞眯着眼睛点头,嘴里呵呵地笑着。   连城璧看着他们谁也没有反对,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怎么也控制不了的不甘。当日与他定下婚约的人为什么不是她,为何她的眼里从来没有他。   如果,如果她愿意,他是不是……是不是舍得沈家那把陪嫁的宝刀。   这个念头一出来,连城璧心头猛然一震。他怎么会冒出这样的念头。割鹿刀,那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有了它,他才能够重振连家堡昔日的威名,才能够建立起属于他自己的江湖。   可是……他甘心吗?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投入别人的怀抱,从此,他连看她一眼都成为奢望。她会和别的男人双宿双飞,她会倚在别的男人怀里温柔地笑,她为别的男人生儿育女……   不能再想下去了!他一定会嫉妒得发疯。连城璧甚至懦弱地在心里想,如果当初没有遇见她,如果没有在心里记挂她这许多年,如果没有重逢,他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当初如果没有她,他能够走出接连丧父丧母的痛苦绝望吗?如果没有他,他会成为今日的连城璧吗?   和她同行的几个月是他最珍藏的一段时光,如果没有遇到她……   连城璧缓缓地勾起嘴角,也许他永远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沈太君,连少堡主,竞马赛马上就要开始了,您们看是不是?”杨天赞开口道。   连城璧看向朱白水,忽然笑了起来:“朱兄,不如一起去吧。”   朱白水迟疑了一会,便点了点头:“如此也好,若是得了那锦旗,便送给艳儿你。”   杨艳翘了翘嘴唇,没有说话。朱白水便一起和连城璧往竞马赛场去。   朱白水的出现自然也引起了轰动。这位少年成名的峨眉传人,几乎不曾在这样热闹的场面出现过。武林第一美人果然有号召力,竟然连这位传言已经剃度出家的朱白水都为了她现身。   竞马赛自然是激烈万分,不知藏在何处的隐雷随时都会爆炸,不少人马摔倒在地,也有骑术不精的被受惊的马拖着狂奔的,渐渐的,跑在前头的人越来越少,朱白水和连城璧并驾齐驱,不分上下。   “啊啊啊!哥哥好厉害!!!加油加油!!一定要赢了那个朱白水啊!!!”连城瑾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又变得元气满满,只是她从心理上也对杨艳处于极度的恐惧中,看到杨艳的目光投来,立马噤声,恨不得自己变成蚂蚁,钻进地洞里去。   最终的结果是朱白水棋差一步,还是让连城璧拔得头筹。朱白水驱马回来,潇洒地落马,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到底是连兄,小弟真是自叹不如。”   紧随着他的连城璧听到他的话,但笑不语,目光落在她身上,见她嘴角保持着适宜的微笑,并没有太大的失望,也没有太大的欣喜,赢得胜利的心情顿时就打了折扣。   “哈哈哈,连少堡主定然是要把这锦旗送给璧君小姐的。”杨天赞笑道。   身边也有人附和:“美女配英雄,妙哉妙哉!”   连城璧的微笑有一瞬的僵了僵,下一秒却回复如常:“那是自然的。”他将锦旗递给沈璧君,沈璧君羞涩地道谢。   连城璧眼角的余光落在杨艳的身上,她淡然地笑着,如同那天边的落日,偏远而不可得。连城璧忽然觉得一切都像一场笑话。他就像一个小丑,一边是自己的未婚妻,一边是自己心动的女人,他连城璧,竟然为了女人落得这样的地步。   杨艳却不知连城璧心中纠结,她只是觉得这样的场面实在没什么意思,这沈太君年纪大,心眼也和年纪一样多,看她的目光,总是叫人觉得不舒服。杨艳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便在朱白水耳边轻声道:“白水,杏儿还在客栈等我们,我们先回去了吧。”朱白水点头:“与沈太君和连兄告声别,我们就走吧。”   “沈太君,连兄,沈小姐。”朱白水和杨艳走了过去:“我们还有些事,得先行一步了,就此别过。”   连城璧不知该如何挽留,再见她,会不会她已经嫁为人妇?可是他以什么样的身份留她在身边?   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全身白衣,头上束着玉冠,阳光一照,更是灿然生光,嘴角不浅不淡的微笑,像是固定好的面具似的。他却知道,在她对着朱白水一人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从来都不是这个模样。   看着她和朱白水并肩离开的身影,连城璧的瞳孔微微张大。也许,这真的是他最后一次见她。强忍着拦住她的冲动,连城璧紧握的掌心已经被指甲戳出血痕。   “城璧。”沈太君连喊了两声,连城璧才回过神:“是,老太君请吩咐。”   “杨场主说雪花骢就在此处,不然牵出来让大家看一看吧。”   “那就麻烦杨场主了。”连城璧强笑道。   杨开泰牵着一匹全身雪白的骏马而来,沈璧君看着那匹白马,脸上的喜悦不似作伪:“好漂亮的马儿。”   杨天赞骄傲道:“那是自然,为了追踪这匹马,我们可是在山谷里待了足足八个月。”   沈璧君回眸一笑:“既然如此,不知道璧君可不可以亲自试一试?”   杨天赞道:“自然是可以的,这本就是送给沈小姐的聘礼啊。”听到聘礼二字,连城璧才忽然回神。他……真的愿意娶她吗?他看向沈璧君,那是极美的一个女人,温柔美丽,贤惠淑德,天下多少人羡慕他连城璧,而他却身在福中不知福。   可是想到心里那个人,他又觉得心痛难耐。十多年的牵挂也许只是导火索,重遇后她的一颦一笑才是真正叫他沦陷的缘由。她是一个充满魅力和神秘的女人,让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探寻,而在一点一点的了解中,他就再也抽不开身。   沈璧君已经骑着雪花骢离去,沈太君笑呵呵地看着孙女离去的背影,脸上笑得很和蔼。“城璧啊,我们家璧君以后就交给你了。”沈太君此刻不再是江湖上人人敬重的老太君,而只是一个关心孙女未来的老人家。   “是……”连城璧垂首拱手,沉沉地应声。   “对了,这惊鸿仙子此行,是不是带着朱白水那小子回家的?”沈太君好像无意地说着:“这滨州就在济南隔壁,大约一日就到了,虽说这杨府没了长辈,但是这祭拜祖先却是用得着的。”沈太君乐呵呵的:“好在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也不讲究那些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俩小娃娃,倒是极般配的。”   连城璧脸上淡然一片,眼底的风暴却在肆虐。是啊,她那么聪明,哪里会看不明白他的心意。不过是不愿意接受罢了。   她那样潇洒的一个人,哪里会愿意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束缚起来。朱白水,可以陪着她走遍天涯海角,而他连城璧,自问可以吗?   沈太君看着他,嘴角微微扬着,不再与他言,扭头去和杨天赞说起了杨家马场的事。大约过了半   个多时辰,忽然有护卫匆匆而来:“不好了!小姐被人劫持了!”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17   沈太君一听这话,差点昏了过去。杨天赞一见此景,立马请命:“沈小姐在我马场发生意外,杨某义不容辞,还请老太君放心,杨某一定把沈小姐平安找回来!”说完,他便带着儿子杨开泰匆忙离去。   “还不快去找!”沈太君握着连城璧的手,回头对守卫们吼道。   守卫们立即全体出动。   “城璧,你跟我来。”沈太君步履匆忙地拉着连城璧往马厩去:“城璧,你骑着这马赶紧走。”她往四周看了一圈,压低声音道:“割鹿刀就在这马腹下,我用一张马皮给缝起来了。”   连城璧蹙眉:“璧君小姐还没找回来,城璧怎么可以现在离开?”割鹿刀……他盼了那么久的宝刀,近在眼前。可是为何觉得那样沉重?他真的需要一把刀才能重振连家堡吗?想着在做无名剑客的那段时间里,他只靠着一人之力,就让整个江湖为之震动。他连城璧,明明有那个能力的,不是吗?   一旦收了这把割鹿刀……他与沈小姐的婚事,也近了……   连城璧垂眸。   “你放心,璧君根本没事,这是我安排的一个局。”沈太君解释。“城璧,你还不快走!”她又催促。   连城璧抬眼,却笑了:“老太君,您的一番好意城璧心领了。只是此刻城璧的未婚妻‘遇险’,城璧却忽然离开,定然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他脸上全都是为割鹿刀考虑的神情:“到时候,只怕反而引人注目。”   沈太君沉默了,许久之后才沉重地点了点头:“既然你这样决定,那么先去把璧君接回来吧。”   可是就在这时,连家堡的白杨和绿柳却一脸羞愧地出现:“老太君,白杨和绿柳对不起您啊!”   他们又哭又闹:“我们在树林那里根本就没有接到沈小姐啊!”   沈太君一个踉跄,瞪大一双浑浊的目:“你们说什么!”   “也、也就是说,真的有人把沈小姐劫持了啊!”   “白杨绿柳,做事不利!”连城璧冷声训斥,看着两人的目光却暗光涌动,哼,什么时候,他连家堡的人做事只听沈太君的话了,连他这个少堡主都不看在眼里。“还不快去找人!”   转头,他又温声地安慰沈太君:“老太君,您别担心,城璧马上带人去找。”说着,他立即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而那头,被小公子劫持的沈璧君刚从昏迷中醒来,她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少年会做出这样的事。“你是谁?你想干嘛?”沈璧君警惕地看着这个小少年。   “沈小姐,你可以叫我小公子。”她笑嘻嘻地说着,脸上的神情可爱又纯洁,不知道的,真的会以为她是一个无害的小孩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沈璧君紧张得全身僵硬,她只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但是显然,她失望了。   小公子脸上扬起狞笑,她伸出一只手,去扯沈璧君的衣服:“美人,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美。”   沈璧君恐惧地全身都颤抖起来:“你离我远点!”沈璧君这样的淑女,还是第一次这样大声地说话,眼看着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扯破,露出白皙的肩头,沈璧君只有绝望地合起了眼睛。   小公子盯着她,看着沈璧君一双剪瞳微微发颤,蝴蝶般的睫毛在脸上留下淡淡的阴影,真是我见犹怜。   “我真是舍不得下手……可是……”小公子露出残忍的笑,可是她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却忽然腰上一疼,就再也出不了声了。她惊惶地瞪大双眼,听到车顶冒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哟呵,又见面啦。”   是萧十一郎,他就这样从天而降,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这样歹毒。”   他一把将沈璧君的衣服拉好,并不去看她羞愤的脸,反倒是解了她的穴道,催促道:“走吧,还看什么看。”   而小公子已经镇定下来,她露出微笑,虽然全身不能动,却毫不影响她机智的心思:“萧十一郎,你就这样把我丢在这里吗?你就不怕有人对我不利吗?”   “只有你害人的,没有谁能害你的。”萧十一郎头也不回,拉着沈璧君飞快地往树林深处走去。   小公子看不到他们离去的背影,她只能恨恨地咬着唇,在心里责骂雪鹰和灵鹫这两个废物,竟然就这样功败垂成,回去侯爷又该大发雷霆。哼,全是他们的错。   小公子口中的废物,此刻却是自身难保。面对眼前强敌,即便他们同时出手,也根本不是对手,两人皆是身受内伤,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告诉你们主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是他要是敢把主意打到我杨艳头上,就该知道后果。”杨艳冷冷地看着他们,手中的流星镖泛着蓝光:“我今日不杀你们,是为了留你们的狗命去给你们主子报信,再有下一次,你们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你!”雪鹰气不过,还想再动手,却被哥哥灵鹫一把拉住:“你不是她的对手,还不快走!”   看着两人狼狈离去的身影,杨艳不屑:“逍遥侯竟然白日做梦让我杨艳做他的走狗,他倒是够胆量。”除了一个云王,又来一个逍遥侯,她杨艳还真是把朝堂江湖的枭雄都给吸引过来了。   朱白水背手而立,脸上有着隐忧:“艳儿,逍遥侯此行,究竟是为何?”   杨艳蹙眉:“他不过是为了称霸武林,在江湖中广结党羽,妄图控制江湖中的所有高手罢了。”她杨艳如今算是有幸,入了他的眼?   朱白水拧起眉头:“这么说来,艳儿你岂不是很危险?”   杨艳笑了起来:“白水,我觉得你还是担心自己比较好。”她弯眉:“你以为他会放过你吗?”   朱白水叹口气:“我本无意于江湖,他又何必费那个心思。”   杨艳静静地望着远方:“这江湖,即将大乱。”萧十一郎的剧情,即将展开了吧。   旋而,她脸上又扬起明媚而令人安心的笑容:“逍遥侯惹上我杨艳,他会后悔的。”   正这时,两人忽的对视一眼,凌空掠起,藏进树上,不一会,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扶着一个女子往这边来。   杨艳挑起眉角,萧十一郎和沈璧君?她是无意牵扯进这些江湖之事,只是逍遥侯已然把手伸向了她,她还能坐等他来找发难不成?“萧十一郎。”她忽然出声,萧十一郎骤然抬头,看到枝头二人,才释然地裂开嘴角:“是你们啊。”   沈璧君虚弱地看向他们,嘴里轻喃:“杨姑娘?朱公子?”“她中了毒,快来帮我。”萧十一郎喊了一声,杨艳和朱白水已经施展轻功,翩然落地。   萧十一郎大约还是有些顾忌男女之别,脸色有些不太自在。沈璧君更是垂下眸子,脸色微红,也不知道是因为羞涩还是虚弱,她看向杨艳,在萧十一郎的怀中挣扎了一下:“杨姑娘,麻烦您扶我一下。”她的腿上有三个孔,小腿已经肿胀得无法行走。   萧十一郎脸色微暗,又强撑起精神问杨艳:“她中了毒,你有没有法子?”   杨艳扶住沈璧君,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问:“你打算把她带到哪里去?”   萧十一郎哽了一下,才回答道:“先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吧。”他解释:“我刚才把她从逍遥侯的手下手里救下。”   杨艳‘哦’了一声,好似没有看到这个男人脸上百年难得一见的尴尬和沮丧。唔,她完全理解,这两位是男女主角,连城璧头顶上的帽子,应该马上就要刷成绿色了。   杨艳看了沈璧君一眼,她中了毒,又受了惊,此刻孱弱得如同洋娃娃一般,无力地倚靠在她身上。   朱白水看着她,不由担心地问了一句:“艳儿,需要我帮忙吗?”杨艳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武林第一美人会允许他一个陌生男人的触碰吗?这呆瓜。   “不用了。”她看着萧十一郎:“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替她解毒。”   萧十一郎点头:“跟我来吧。”   一行四人随着萧十一郎到了他平时落脚的草庐,杨艳花了两个时辰,才将沈璧君体内的毒逼了出来。逍遥侯的手下下手够狠,对这样一个美人儿用这样阴损的毒。“下这个毒的是个女人吧?”   杨艳淡然道,没有哪个男人对着这样如花似玉的女人下得了狠手的,唯独女人才会嫉恨比自己漂亮的女人。   萧十一郎皱着眉头:“我看到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不过长得十分弱小。”顿了顿,他又道:“心肠却十分歹毒。”   看着面前女扮男装的杨艳,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不由惊呼:“莫非也是女扮男装?”   这么一想,又好像十分可能。哪里有男人那样细皮嫩肉的?   杨艳抿唇一笑:“应该就是的了。”以追风楼收集的消息,逍遥侯手下的小公子,就是专精此道。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18   自从知道自己处于“萧十一郎”和“小李飞刀”的世界以后,杨艳就命人收集一切有关‘逍遥侯’、‘上官金虹’、‘白发三千丈’等反派的信息和秘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是一旦要成为敌人,她杨艳也从来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   “逍遥侯笼络武林高手为他卖命,目的就是割鹿刀。”杨艳款款道来:“逍遥侯武功诡异,神出鬼没,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杨艳站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着她所知道的信息。   萧十一郎问:“那么有人和他交过手吗?”   杨艳摇头:“据我所知,和他交过手的人,无一生还。”她又看向榻上昏迷的沈璧君:“沈小姐已经成为逍遥侯的目标了,恐怕日后不得安宁。”   萧十一郎的剑眉立即就皱紧。   “好了,我们也该走了。”杨艳对着朱白水笑了笑,忽然告辞。   萧十一郎立即站起身:“等一下!”他为难地看了沈璧君一眼,一双星目略有些恳求地望着杨艳:“杨艳你帮忙帮到底,等她以来以后把她送回沈家吧。”   杨艳意味不明地扬起嘴角:“如果你是担心男女独处一室会影响沈小姐的声誉的话,我记得你还有一位‘堂姐’吧。”   萧十一郎耸了耸肩膀:“你是说四娘吗?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谁?!谁在叫我?”说曹操曹操就到,外面传来风四娘风风火火的声音。   “喂,怎么这么多人在你家!”风四娘还没进门,就已经感觉到不止一个人的气息:“萧十一郎,你这混蛋是不是又带了小姑娘回来了?”萧十一郎无奈地扶额:“四娘,是惊鸿仙子和白水兄。”   风四娘一进屋,就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的,她第一眼看到的是站在窗前的杨艳。以风四娘的眼力,她自然分得出这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她不仅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极其美艳的女子,哪怕是穿了男装,也掩饰不了她的绝代风华。   “你就是惊鸿仙子?”风四娘对于出现在萧十一郎身边的女人总是抱着莫大的敌意,更别说自从这个女人出现在江湖中以后,她的名声总是压她风四娘一头。   她是仙子,而自己则是妖怪。风四娘妖娆地抚了抚耳边的发,她从来不认为自己会输,即使她已经三十四岁了,可是她的身材依旧诱人,她的眼睛也还是妩媚明亮的,笑起来还是同样能令人心跳加快。“咳咳。”沈璧君在这个时候醒来,将风四娘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沈璧君?”她惊呼。   这个屋子里,有三个女人。三个江湖上最美丽的女人。   站在窗口的女人明媚优雅,躺在榻上的女人柔弱娇美,而站在门口的那个,则是艳丽诱人。   那一刻,风四娘想要一较高低的心思空前高涨。没有哪个美丽的女人愿意在美貌上被比下去的,尤其是在两个比自己年轻的女人面前。   从风四娘进来以后,萧十一郎就没有说话。他是个聪明人,和风四娘相处了这么久,他太了解她的脾气了,这个时候他如果说一句话,一定会把战火引到自己身上。所以,他很机灵地给朱白水使眼色。   站在角落里的朱白水收到萧十一郎的暗示,暗暗地叹了口气。身为男人,尤其是在峨眉山上长大的男人,他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现在的情况。朱白水只有硬着头皮开口:“艳儿……咳,我们是不是应该走了?”萧十一郎顿时想要抡起拳头揍他。   杨艳微微笑了笑,看向榻上的沈璧君:“沈小姐,我和白水现在要走,您是和我们一起走,还是……”   沈璧君看向萧十一郎,他的目光淡淡的,没有任何波澜,她听到他刚才的话了,是怕她给她惹麻烦吧。她在心里自嘲了一声,便对杨艳哑声道:“杨姑娘,我和你们一起走,实在是麻烦了。”她又看向萧十一郎,勉强挂起笑脸:“也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萧十一郎满嘴苦涩:“不用。”说着,便去外面为他们准备马匹。   风四娘却不想就这样让她们离开。“想走可以,与我风四娘过过招再说。”说着,她便扬起秀拳,朝杨艳攻来。   杨艳眼波一凝,便跃窗而出。风四娘跟在她身后,紧追出去。   “风四娘!”萧十一郎追出去,跑到一半,回头看向一脸镇定的朱白水:“你就一点都不急?”朱白水无辜地看着他:“艳儿不会输的。”   “……”萧十一郎跺脚,他也知道啊!可是风四娘发疯起来也不好缠啊!女人啊,真是麻烦。   “喂,你们两个……”萧十一郎喊了一半的话顿时就噎了回去。风四娘侧着身,那只美丽的脚,曾经踢死过几个大汉的右脚抬在空中,却是一动不动。那双灵巧而妩媚的眸子,此刻满是不敢置信。   而杨艳,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两片莹润的唇微微翘起,手里掂着两块小石子,动作优雅而闲适。   萧十一郎认出来了,那是他闲来无事捡来的石子,被他扔在窗棱上,已经有好些日子了。   而她,就在刚刚跃出窗口的一瞬间,捡起了石子,又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制服了风四娘这样难缠的女人。   “我从来就不喜欢脏了自己的衣裳。”杨艳嘴角微微一动,慢慢地绕着风四娘走动,眸光流转:“也许你觉得我卑鄙无耻,竟然使用暗器。但是你要知道,即便是拳脚功夫,你也不会是我的对手。”   她不喜欢杀人,更不喜欢鲜血溅到自己身上的感觉。所以在别无选择必须杀人的时候,她也会选择远距离的暗器。外人只道她的流星镖快如闪电,却不知道她可以用任何东西当做暗器,铜钱,石子,甚至树叶,都可以成为她手中杀人的利器。   “我追求速战速决,浪费时间不是我杨艳的风格。”她优雅地抬头,手中两颗石子同时射出,然后在在场的人惊讶的目光中,那棵碗口粗壮的槐树轰然爆裂,枝叶乱飞。   “你应该知道,我刚才有多手下留情了。”她的声音甜美而温柔,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我只用了一分力,你就毫无还手之力,风姑娘,你觉得你有资格和我较量吗?”   风四娘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可是此刻,她却无法否认这一切。这个女人的功夫,根本不是她能够相比的。她拥有足够骄傲的资本。   萧十一郎咳嗽出声:“杨艳,给四娘解穴吧。”   杨艳轻轻弯了弯嘴角,‘啪啪’两声点在风四娘心口,在那处一寸下,便是石子砸出的灰印。风四娘捂着胸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让萧十一郎拉到了身后。   “喂,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连忙捂住她的嘴:“姑奶奶,你给我闭嘴啊!”   强撑着伤腿蹒跚到门口的沈璧君恰好看到那一幕,她眼底的光芒黯淡了许多,他身边,还有个风四娘啊。   朱白水见状,不由关切地问候:“沈小姐,你没有问题吧?”   沈璧君虚弱一笑,声音轻柔:“我没事,多谢朱公子关心。”她又看向外面几人,目光从萧十一郎脸上淡淡地移开,无视了他略显失落的神情,最后落在杨艳身上:“杨姑娘,能麻烦您送璧君回沈家吗?璧君定当重谢。”   杨艳微笑,淡淡道:“无所谓谢与不谢,举手之劳而已。”她转身看向萧十一郎:“那我与白水就带着沈姑娘回去了。”   萧十一郎并没有显现出不舍,但是杨艳从他眼底看出了落寞。这个男人习惯了孤独,也许只有沈璧君才能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活人。但是命运并不眷顾他,他唯一心动的女人,却是别人的未婚妻。   “驾!”   杨艳与沈璧君共乘一骑,朱白水紧随其后,三人两马,一前一后穿梭在夜幕中。济南城已经关了城门,若是被这么点城墙就难倒了,那么她就不是杨艳了。   “得罪了,沈姑娘。”杨艳揽住沈璧君的纤腰,忽然就像燕子一般飞了起来,像一阵风,又像轻巧的鸟儿,从城墙上掠过,守门的护卫们甚至没有一点察觉。   沈璧君红了脸,幸而在黑暗中并不那么明显。尽管知道揽着自己的是个女子,可是看着她一身俊俏的男装,那张如玉的面庞精致俊朗,沈璧君还是忍不住心头‘嘭嘭’乱跳。   “前面就是沈园了。”朱白水开口,沈璧君瞬间收回了思绪。   “杨姑娘和朱公子的大恩大德,璧君没齿难忘。”   “我们不过是顺手而已,要谢就谢谢萧十一郎吧。”杨艳并不看她,但是她也知道此刻的武林第一美人定然是我见犹怜的,解了毒之后的人本来就虚弱,她又生的云容月貌,一张小脸秀美绝俗,因为失血,双唇便少了一层血色,显得苍白,但是她又是坚韧的,那双眸子里是身为沈家后人的骄傲,晶亮异常,难怪萧十一郎这样的男人会为她驻足。   杨艳感叹的是,如今的沈璧君心里已经有了萧十一郎的身影,若是被连城璧察觉,他那样骄傲的人哪里能容许自己的妻子心里有除了自己以外的男人。最让她觉得头疼的是,那小子似乎对她……   哎,一定是叛逆期啊。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19   杨艳知道自己这幅皮相对男人的吸引力,所以除了对着朱白水这般不会对她有不一样心思的男人外,她对着其余人皆是冷漠,可即便如此,麻烦也是不断。   也许很多人都会拿女人身后的追求者来衡量一个女人的魅力,但是对于杨艳而言,这些不过是累赘而已。这些个和她儿子差不多大小的男子,说句难听的,若是让他们知道她前前后后三世加起来已经是沈太君这般年纪了,一想到那鸡皮鹤发的老太婆模样,他们可是还愿意这般殷勤地跟在她后头?   说到底,他人如何,与她何干?若是得为每一个追求者心怀愧疚,她大概早就累死了。   杨艳只能安慰自己,还好她有一身不错的武艺,否则,呵呵,估摸着已经不知道从多少个男人身边转手过了。   这是江湖,人命如草芥,漂亮的女人,要么站在顶端,要么成为男人的附庸。   只是连城璧与沈璧君这对武林人人称道的金童玉女,却又不免让人觉得可惜。只是结局注定,她也不能故意干涉,只有顺其自然吧。   “沈姑娘,进去吧。”沈家门口,朱白水很自觉地站的稍远些,杨艳则是站在沈璧君面前,浅笑道:“我们就送你到这里了。”   沈家守卫看到自家小姐回来,已经有人激动地奔进去向老太君通报,其余几人则是略带警惕又略带好奇地看着朱白水与杨艳。自家小姐被掳走,却是叫两个俊俏的小伙子送回来的,这连少堡主知道了,那还得了?   沈璧君却是不知道自家守卫的心思的,她看了沈家的大门一眼,又转过头看向杨艳,语气恳切地道:“杨姑娘,今日天色已晚,您和朱公子就在沈园住一晚吧,璧君和奶奶都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沈小姐实在是客气,我与白水只是举手之劳。”   沈璧君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绯红,让她虚弱的脸色看上去好了不少。“总之,璧君还是希望可以亲自谢谢杨姑娘,您就不要推辞了,天色也实在是不早了……”   正说着,沈太君已经拄着拐杖一脸激动地快步走出来,搀扶着她的徐姥姥更是泪流满面,见到安然无恙地站在门口的小姐,她泣不成声:“璧、璧君啊……我的小姐啊!”连城璧并不在此行,杨艳估摸着他是亲自带人去找自己的未婚妻去了。她看了朱白水一眼,两人脸上皆是有些无可奈何,沈太君都露了面,她们便没有见而不问礼的道理。   “晚辈见过老太君。”   “免礼免礼!”沈太君对着朱白水和杨艳微微一颔首,便转身去看孙女儿,见她面色苍白,心疼不已。   当沈太君听到孙女亲口说出是杨艳和朱白水从逍遥侯手下将她手中救下,又为她解毒且亲自送她回来之后,沈太君不禁老泪纵横,拉着杨艳的手一个劲地道着“多亏了杨姑娘了。”   杨艳却看见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亮光。   这位老太君,可不是面上那样慈祥的老人家,否则,她也不可能一个人撑着沈家这么多年了。   “徐丫头,赶紧叫人去收拾客房,让杨姑娘和朱公子好好休息!”沈太君吩咐道。   徐姥姥连声应‘哎’,又忙搀着自家小姐,准备先行送她回去休息。   “既然如此,那便打扰了。”杨艳心知这位老人家心中有疑,也不点破,只含笑静立。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从远处传来,沈太君抹了一把泪,高声道:“该是城璧回来了,我刚让人去找他了,璧君回来了,得让他放心啊!”   “奶奶……”已经走到门口的沈璧君蹙着眉头轻喊了一声,一直被人提起自己是连城璧未婚妻,让她觉得十分羞涩……或是,不喜。   “好了,你赶紧去休息,我等会就让白杨和绿柳给你诊脉。”沈太君一脸和蔼地催促她,又回头对杨艳和朱白水笑道:“这丫头脸皮薄,二位不要见笑。”   “哪里哪里。”杨艳穿着男装,便与朱白水一样拱手,二人立在一起,皆是丰神俊朗之辈,连城璧骑着马绕过街角,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   压抑了大半天的心情忽然就明朗起来。“老太君,姑姑,朱公子。”他翻身下马,嘴角的弧度十分愉悦。   沈太君见他发自内心的高兴,只当他为璧君平安归来而高兴,便忙招呼他:“璧君回来了,你快去看看她吧。”   “少主,我和绿柳先去看看璧君小姐。”毛毛躁躁的白杨先开了口,却正合连城璧的心意。他假意蹙眉地训斥道:“你们毕竟是男人,还是有些不方便。”说完这话,他又抬头看向杨艳,勾起嘴角,温声道:“姑姑的医术也十分过人,不如麻烦姑姑去帮璧君小姐看一看吧。”   杨艳微微撑了额:“我已经帮她把体内的毒都逼了出来了,她只是有些血虚,只要好好休息并用些补血的膳食就可以了,别的,并无大碍。”   沈太君尤有些不放心,又想着连城璧刚才的话,想到白杨绿柳虽然医术了得,毕竟是男人,刚看璧君的样子,似乎伤在腿上,确实不方便,倒不如请杨艳先去诊治,便也恳请道:“杨姑娘,我家璧君自小体弱,我这做奶奶的,还是不太放心,劳烦你与老身走一趟吧。”   沈太君都这么说了,杨艳自然只能答应。“既然如此,那还请老太君带路。”   连城璧则是一拱手:“城璧明日再去看璧君小姐,今日就麻烦姑姑了。”他对着沈太君微微一笑:“城璧会招待好白水兄的。”   这样也好。毕竟还未成婚,是得注意点距离。沈太君心里十分满意连城璧此举,暗自点头,便亲自带着杨艳往沈璧君的闺房去,而连城璧则带着朱白水往相反的方向去。   “奶奶,杨姑娘。”沈璧君已经洗漱完毕,正躺在床上,见奶奶和杨艳进来,忙撑起身子想起身,被沈太君一把按住:“你身子不好,躺着就好。”她回头对着杨艳和蔼地一笑,又转身对孙女道:“我请了杨姑娘给你把脉,开一贴方子,喝了药你再睡。”   沈璧君看着杨艳,见她含唇浅笑的模样,端的是俊逸翩然,想着方才二人那般接近,苍白的脸上不由浮起浅浅的红晕:“麻烦了,杨姑娘。”说着,便伸出一截皓腕。   杨艳观她面色,切了脉,又替她将腿上的的伤口换了药,最后写了一张稳妥的去余毒并补血的方子:“一日两贴,两碗水煎成一碗,就可以了。”   “还不快去。”徐姥姥拿着药方催促丫鬟,自己却是坐在沈璧君床沿长吁短叹。“我家璧君吃苦了,实在是太可怜了……呜呜呜……”   杨艳听这哭声听得脑门疼:“既然沈小姐无事,那么杨艳便先告退了。”   沈太君道谢,连忙叫丫鬟带她去客房,又特意嘱咐好生伺候着,待杨艳走后,她脸上的笑却慢慢凝固了去。   杨艳行至客房,朱白水和连城璧正站在门口说话。“你们二位是打算彻夜长谈吗?”杨艳笑道:“我可是累了,便不奉陪了。”   朱白水望了望天空,见那月色极好,便忍不住笑了:“艳儿你这主意不错。”   连城璧只笑不语,哪怕是看着她,他也觉得心满意足。方才听到沈家护卫来报,说是沈小姐已经被杨姑娘和朱公子救回,他心头就涌起不可抑制的喜悦。只有他知道,那份欣喜,并非全是因为沈璧君安全归来,更多的是因为她而已。   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得到一把宝刀人人都想要的宝刀,或是……和她相伴一生,白头到老。   连城璧的心头竟然忍不住飞快地跳起来。   “哎,对了。”杨艳忽然转身,对着连城璧道:“还得麻烦城璧了,帮我送个信到福缘客栈给杏儿,她住天字二号房,与她说,让她先回滨州,我不日便回。”差点忘记这个丫头了,要是再晚些,只怕她得急疯了。   连城璧的嘴角扬起淡淡的微笑,他看着她,轻轻颔首:“我知道了,姑姑放心便是。”接着,他就看着她踏进房门,一道房门,隔绝了两个世界。   总有一天,他会走进她的世界。连城璧望着那一轮明月,嘴角笑意莫名。   “姑姑,您起来了吗?”第二日早晨,连城璧便来敲她的房门。   看到她开门,连城璧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好久未见她扮女装了,今日一袭鹅黄色对襟襦裙,梳了那垂鬟分肖髻,未施粉黛,只戴了一对银鱼细环簪,竟意外地显得娇俏可人。   “姑姑,杏儿姑娘让人给您带话。”他道:“杏儿姑娘说她会在杨府安排好一切等着您。”   杨艳闻言,点了点头,便踏出房门。   看着她的背影,连城璧的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清晰地感受到那颗心脏无比鲜活的跳跃。他慢慢弯起嘴角---这样就好。   另一边,连城瑾正愤怒地奔出沈璧君的院子。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刚才无意中听到的消息,她心中未来的嫂子,竟然不想嫁给她哥哥!   连城瑾虽然任性,却十分依赖自己的兄长,父母过世的时候,她才不过两岁,可以说哥哥是她唯一的亲人。前日哥哥那样训斥她,她委屈得不行,今早见哥哥又变成了往常的温柔兄长,她自然是极其欢喜的。   “璧君姐姐回来了,我还没去看过她,真是太不懂事了。”连城瑾在心里怪罪自己,为了哥哥,她也要对未来嫂嫂好一点。   连城瑾想要给嫂嫂一个惊喜,并未声张,她走进沈璧君的院子,没有看到丫鬟们,便直接往沈璧君的房间去。谁知道,就是这个‘惊喜’,却让她惊怒不已。   手刚推着门,连城瑾就停住了脚步,她听到里面传来她哥哥的名字,她忽然很好奇在未来嫂嫂心中她哥哥是怎么样一个人。   “奶奶,我是不是必须嫁给连城璧?”沈璧君的声音十分虚弱,连城瑾却依旧听得清楚,她难得一次没有当场发飙,而是屏住了呼吸,把耳朵贴在了门上。   “璧君,你必须知道,沈家这几年,依靠的都是连家堡的暗中资助。”沈太君苍老的声音十分疲惫,大概是因为昨日为了孙女担忧而导致休息不好。   “奶奶,您是说……如果我不嫁进连家堡,沈家就无路可走了吗?”沈璧君的声音很轻柔,但是连城瑾却听出了很浓的痛苦和为难,她一下子就怒了:沈璧君竟然不想嫁给她哥哥?她哥哥这么好的人,她凭什么嫌弃?   就在连城瑾头脑发热的一瞬间,沈太君猛地提声:“谁在外面?”被吓了一跳的连城瑾脑袋一片空白,拔腿就跑,一直跑出了很远,她才拍着胸口懊悔:她干嘛要跑?心虚的又不是她!   “哥,我不要沈璧君做我嫂子了!”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20   连城璧听到妹妹的话,心头猛地一跳,他不能否认,在听到妹妹这句话的时候,他甚至觉得没由来的一阵暗喜。但是片刻他又找回了理智,脸上露出担忧,蹙眉问道:“这是怎么了?”看着妹妹涨红了一张小脸,一双眼睛里都能喷出火来,连城璧很是无奈:“小谨,你已经是大人了,不能再这样任性了。”   连城瑾气得口不择言:“哥,沈璧君那个女人都不想嫁给你了,你何必委屈自己呢?”   连城璧皱眉:“你从哪里听到这些话的?”   “还能是哪里?我亲耳听到的啊!”连城瑾觉得自己快气炸了,一个劲地在原地转圈:“我去沈璧君的房间,结果在门口听到她和沈太君说是不是非得嫁给哥哥,她要不是心里不情愿,何必这么问呢?”   连城瑾确实任性刁蛮了些,却也不是笨蛋,沈璧君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哥,咱们不娶了,咱连家堡还不需要强娶一个不愿意嫁的女人!”   “小谨,不能说着这么无礼的话!”   “我都是为了哥哥你好啊!”连城瑾见哥哥并不生气,顿时觉得自己真是好心被当做驴肝肺,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跑。   “小谨!”看着妹妹风火离开的背影,连城璧头痛地扶额,对于唯一的妹妹,他总是尽量地迁就,可是也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养成她不知轻重的性格,这如今还在沈家,她就敢这样吼,虽说连家堡不必怕沈家,但是两家的交情摆在那里,即便是退亲……   即便是退亲,也不能伤了两家百年的交情。连城璧暗暗眯眼,目光看向妹妹离去的方向,心中想的却是刚刚与朱白水一起去见沈太君的那人。   而此时的杨艳和朱白水,却是被沈太君亲自邀请去了沈园正厅。“这次璧君能够脱险,多亏了杨姑娘和朱公子了。”   “老太君客气了。”杨艳颔首,在这位武林中众人尊敬的长者面前,她表现的并不过于傲气,也绝不会过于谦卑,她尊重长者,却也不会故意过于放低自己的姿态。   “老太君确实客气了,艳儿总不至于见死不救。”朱白水从昨日起就做起了布景,因为男女有别,他并不张扬,反倒是时刻站在杨艳身后,只当自己是一般过路人而已。   “朱公子此话差矣,这与逍遥侯的手下对上,却非一般江湖人敢为的。”沈太君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这杨姑娘可是勇气可嘉。”   杨艳忍不住扬起了嘴角:“老太君放心便是,杨艳虽然不是什么绝世高手,也不至于怕一个逍遥侯。”   一旁的白杨听得十分不乐意:“你这姑娘年纪不大,怎么口气这么猖狂?虽然说长他人志气不好,但是也不可以莫名自大啊。”   绿柳也附和:“白老头说的是,连那逍遥侯的手下都不是简单的,更别说那逍遥侯了。”他又道:“恐怕连我家公子单打独斗也不是逍遥侯的对手,更不要说你一个小姑娘了。”   惊鸿仙子在武林中名声虽盛,却也占了个‘美’字。在这些老人家看来,她能够有今日的名声,不过是长了张漂亮的脸孔罢了。   杨艳抿茶,并不反驳,只有心虚无能之辈才会用嗓门证明自己的能力,她杨艳从不需要。“既然如此,那么还得麻烦您二位好好保护沈小姐了。”杨艳抬眸微笑:“逍遥侯放话,不得武林第一美人,誓不罢休。”   沈太君一双瞌睡的眼睛蓦地瞪大。   “这话,昨日杨姑娘你为何不说?”她问。   杨艳轻笑:“有人问我吗?”替沈璧君解毒,又将她送回,为了她的名声只字不提萧十一郎的事,她做的,还不够吗?她杨艳可是很少有这么好心的时候。   “你、你这个小丫头,怎么这样对我们老人家说话!”白杨气得吹胡子:“小心老头子我不客气!”   朱白水蹙眉:“白先生,艳儿并无做错,您这样未免太无礼了些。”   杨艳满意地点头,这呆瓜长进很大啊,晓得维护她了。   连城璧正走到门口,听到这话,不由咳嗽了一声。方才老太君特地让人来请他去看望沈小姐,他不得不去,见面之时特地留了个心眼,见沈小姐神情果然有些恹恹的,并非因为身子虚弱的无力,而是不愿面对他的躲避。   想到妹妹的话,连城璧心中有了数,对她的愧疚也略微减了些。虽然不知沈小姐为何不愿嫁他,但是只要由她提出退婚,那么对她的伤害应该可以减小到最低,于两家的交情也好。   “是城璧来了啊。”老太君的脸上始终是恰到好处的微笑,在白杨和绿柳针对杨艳时,她就好似糊涂的老太太,一句都没听见似的,而现在,连城璧的一声咳嗽,她也听得清清楚楚。   “城璧见过老太君,姑姑、朱公子。”   “白杨、绿柳见过少主。”   一番见礼,连城璧落座。他看着对面的女子,心中一片温软:“方才,你们在说些什么呢?”   白杨最性急,一股脑地交代:“杨姑娘刚才说,逍遥侯放话说一定要得到沈小姐。”他看了少主一眼,见他脸色不变,又道:“杨姑娘又道,她并不把逍遥侯看在眼里。”   连城璧皱起了眉:“逍遥侯……”凝眸许久,却迟迟没有说下一句。场面冷固了许久。似乎说起逍遥侯,所有人都会露出这样的紧张样。这时,杨艳站起身,朝上首的沈太君一拱手:“杨艳打扰了一日,也该告辞了,正好老太君与城璧都在,我便也不一一告别了,家中还有事,先行告辞。”   朱白水也道:“我与艳儿本是要回滨州祭拜伯父的,如今已经耽搁了两日,不便再拖延了。”   连城璧这时才抬起头,他看向她,问:“姑姑不多留几日了吗?”   想着沈太君不久前说过的话,又见她和朱白色形影不离,连城璧心中如被浇了一桶凉水,瞬间清醒过来。她是说走就走的人,哪里会在原地等他。该与她说清楚点的吧?说不定还有丁点的可能,否则……连城璧苦笑,他便是等到海枯石烂,也等不来她回眸一视吧?   “我送送姑姑吧……”连城璧站起身,刚说完这句,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女人的尖叫。   “是喜儿!”沈太君身边的徐姥姥捂嘴惊叫:“还有雀儿!”   连城璧的脸色很不好看,喜儿和雀儿是沈璧君的贴身丫鬟,她们在尖叫,说明沈璧君遇到了危险。   屋里的人,包括杨艳和朱白水都匆忙往沈璧君的院子去。走到一半路,就见沈家的守卫们三三两两地倒了一地,痛苦地呻吟着,沈太君的脸色阴沉如墨。   “沈小姐!”白杨和绿柳最先冲了进去,就见几个蒙面人正与守卫们打斗。黑衣人见他们到来,连忙加紧速度,有一高大男子抱着昏迷的沈璧君,在同伙的掩护下,想要冲出重围。   沈太君、连城璧等人都冲了过去,却一时无法得手,那几个人配合默契,围绕着中间那男人,一招一式都好像铜墙铁壁似的,根本让人无从下手。   杨艳皱着眉头,细细凝眸。   “喂,你个臭丫头,还不快来帮忙!”白杨招架不住,连忙朝杨艳喊道。这么多人都出手了,就她一个站在一边看热闹,真是不懂事!   杨艳没有理会他,只凝眸细视。   “这些人都是吃什么的啊!为什么刀枪不入啊!”绿柳擅长用毒,武艺却一般,打了一会就开始往后退。   朱白水和连城璧肃颜,两人一齐攻向抱着沈璧君的男子,却被他旋身避开。眼看着沈璧君就要被他们掳走,杨艳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是逍遥侯的人。”那个抱着沈璧君的男子,是逍遥侯的手下,叫灵鹫的那个,前几日才被她打成重伤,今日就恢复了,太可疑了。   杨艳蹙眉,见他步履轻盈,根本没有一点受伤的样子,又见他颈后一道银光微闪,心中灵光一闪,有了计较。   莲步轻点,她也加入了战局,白杨和绿柳顿时松了一口气。“丫头,你来的也太晚了吧!”   “就是啊!到底是个丫头,胆子小啊!”   杨艳好似未听见他们所言,指尖她指尖一枚流星镖,轻盈如燕的身子灵巧地避开黑衣人的攻击,在见灵鹫就要脱离连城璧与朱白水的包围圈时,猛地一跃,指尖一道蓝光‘唰’地一下从众人面前闪过,直接往那灵鹫颈后去。   ‘叮’的一声脆响,灵鹫颈后那根毫不起眼的银针瞬间断裂,他猛地一个踉跄,全身好像没了骨头似的,一下瘫软,怀里的沈璧君一下就被扔到了地上。   随着他的倒下,刚才还如同铁墙一般的几人立马变成一盘散沙,连城璧、朱白水几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们全部拿下。   白杨收拾了这群人,看着那几个吐着血却死不屈服的蒙面人,嘿嘿地笑着:“小姑娘啊,没想到你挺聪明的啊,竟然知道这南疆秘术。”那南疆秘术,不知是何道理,在一人体内种下母蛊,另外人体内种下子蛊,只用一根银针控制体内含有母蛊之人,其余人便能如同神鬼附身一般,刀枪不入。   方才那几人,便是这个情况。他早就看出来了,但是找不到突破,这小丫头倒是厉害,一出手就中了。   白杨没想到这么年轻的小姑娘会知道这样的秘事,心中不免惊疑。杨艳听他话中意思,对他淡淡一笑,语气淡然:“有时候,脑子比手脚功夫更重要些。”那孤冷的神情落在白杨眼中,不免气大。   白杨被一个小丫头抹了面子,面上不由有些气急败坏,倒是绿柳好奇些:“刚才那就是流星镖吗?”他睁着眼,手舞足蹈:“我都没有看清楚,你能不能再发一次啊?”   白杨忍不住嘀咕:“不就是暗器吗?不稀罕不稀罕!”   杨艳并不生气,只淡淡地笑:“流星镖例无虚发,若是你愿意做那靶子,我倒是不介意再来一回。”   绿柳顿时也噎了声,倒是白杨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丫头够直率,白老头我喜欢!”   连城璧看着他们三个,嘴角是淡淡的笑意,目光看向堪堪醒来的沈璧君,目光便沉了些。如今逍遥侯把目光放到了沈璧君身上,定然不会随意放弃,这沈小姐虽说是金针传人,却心思绵软,对上逍遥侯的手下,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不论怎么说,她毕竟还是他的未婚妻,就这么叫逍遥侯给掳了去,日后他连城璧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奶奶……”沈璧君扑进沈太君的怀里,眸光带泪,虚弱娇柔,看的旁人都忍不住心痛。   “没事了。”沈太君安慰着孙女,见连城璧站在一旁,连示意他蹲下身,又对孙女道:“城璧会保护你的,不用怕。”   沈璧君泪光莹莹地看着面前英俊的男人,心中却不可抑制地想起另一个漫不经心的身影。   脆弱是女人的权利,但是并非每一个人都会让她们心甘情愿地展露自己柔软的一面,此刻,她迫不及待地想见他。   他在哪里?每一次她遇险,他总会出现,难道现在,她和他,真的就这样再无见面的可能了吗?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21   沈璧君受惊过度,在绿柳给她吃了安神的药后,便昏昏睡去。而就在第二天下午,朱白水和杨艳同时接到飞鸽传书。   杨艳看着纸条上的两句话,眼睛瞬间冷凝:杏儿姑娘被逍遥侯所劫,至今下落不明。杨府有不明人物潜入,疑为逍遥侯手下。   逍遥侯真是把她杨艳当做软柿子来捏了。原本是要离开沈家的杨艳心中立即有了主意,恐怕,她还得打扰几日了。   这逍遥行如今最大的目标是割鹿刀和武林第一美人,无论从哪里说起,他都势必不会放过沈家的。   听闻杨艳的话,沈太君自然是欢迎的,逍遥侯的势力可怖,他若是想要做一件事,似乎当今武林还没有谁能够阻止他。沈太君如今要做的,只有把所能联合的力量都联合起来,才有可能与他争上一争。   沈太君心中担忧的,不只是孙女儿,还有割鹿刀,想到两者可能会被逍遥侯夺取,沈太君心中便阴云密布,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对她而言都是无价之宝,绝不容许任何闪失。   想到杨艳,沈太君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多了一个厉害的帮手,忧的是,璧君为何没有她的心机呢?   哪怕璧君有惊鸿仙子的一半的心智或是武艺,只其一,她也不至于愁成这样。璧君已经及笄,却丝毫不知武林凶险,而惊鸿仙子十五岁时,已经在江湖上闯出一片名堂。   哎,是她把璧君保护得太好了啊。沈太君心中后悔,却别无他法。   沈家到璧君这一代,只剩下她一人,沈太君实在是太害怕断送了沈家的血脉。璧君没有相互扶持的兄弟姐妹,心性又不过坚硬,她这个做奶奶的,只能想方设法将她嫁入足够保护她的世家,日后才有脸面去底下见她的父母。   想到她千挑万选的孙女婿,沈太君脸上的笑容不由深了些,好在城璧这孩子是个好的,把璧君交给他,她也可以放心了。   只是,这男人,似乎都有个通病。想到连城璧看向杨艳时的目光,沈太君便知其三分意。是该敲打敲打了。   她叫了连城璧到面前,慈祥道:“城璧啊,璧君受了惊吓,这几日恐怕还得劳烦你多去看看她了。”她慈眉善目,不认识的人只会把她当做富人家不管事的老太太。   “城璧记住了。”   “我不是嘱咐你,我是希望你可以把璧君放在心里。”沈太君叹了口气:“我们璧君从小就没有父母,怪可怜的,希望以后你们夫妻可以和睦,那样老婆子我就是到了地底下也不至于愧对她的爹娘啊。”   连城璧脸上保持着淡然的笑容,但是实际上,他全身都已经僵硬了。他马上就要承担起对另一个女人的责任,这份责任,让他无法再面对另一个女人。   连城璧不由自主地去寻找杨艳的身影,却见她只安静地望着窗外,一颗心便沉甸甸地往下落。看到她对着朱白水浅浅一笑,连城璧便觉得仿若利爪刺过心房。那一瞬间,他想要不顾一切地说出一切:我不爱沈璧君,我爱杨艳,无论天下人如何看我连城璧,我也不会放弃她!   但是在他抬头的那一刻,沈太君像是看穿了一切似的,她淡然道:“你祖父与我当年有约,以后去了地底下,我也好与他这个老亲家说道说道。”   “是……”连城璧牢牢地咬着牙关,才没有让自己露出失礼的神情。一面的道义,一面却是自己爱的女人,连城璧此刻才理解过去那么多英雄豪杰为何难过美人关,宁可弃了自己好不容易打拼来的一切,也要与所爱之人在一起了。   自从知道沈璧君并非心甘情愿嫁给自己哥哥以后,连城瑾就把沈璧君当做最讨厌的人,见沈太君竟然还想让她哥哥抽出空去陪她,心里就气得不行,想要大声吼吼,却又想到哥哥之前的警告,只能憋屈地跺脚:“白杨,绿柳,陪我出去骑马!”哼,眼不见为净!   路过门口,看到五六步远的杨艳,连城瑾脚步一顿,目光很是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最后却是什么也没有说的跑了出去。   “杨姑娘肯多留几日,老太婆实在是太高兴了。”沈太君笑眯眯地说道,瞧着无害又和善。   但是事实却是,这位老人家,是江湖中得人敬重的老前辈,她开口,就算是武林中如“先天无极”掌门人赵无极、“关东大侠”屠啸天、海南派高手海灵子等也只有拱手称是的道理。   “老太君客气了。”杨艳看了朱白水一眼,见他脸上苦笑,便代他开口:“只是白水却得辜负老太君所托了,朱夫人病重,白水急着回家,还望老太君见谅。”   沈太君脸上立即露出关切的神情:“朱夫人没什么大碍吧?沈家好药倒是有不少,朱公子一并带些去吧。”   朱白水谢过,又看向杨艳:“艳儿,此行不能拜祭伯父,还请你代为致歉。”杨艳点头,朱白水才微微松了口气,掩下心中些许担忧,快马加鞭往家中赶去。   “姑姑,朱兄一定可以平安到家的。”看着她迟迟不归,只安静地望着朱白水离开的方向,连城璧差点连笑容也挤不出来。   “我只是莫名地觉得心底不安。”杨艳道。   连城璧默然不语。朱白水与她之间,总有股别人插不进去的默契,而这一点,正是最让他气馁的。   若是她愿意对他露出那样真心的笑容,便是舍弃一切,又有何难!   ******   是夜,杨艳再次为沈璧君换药,正当她清洗双手时,眼神忽然一凝,耳边传来极其细微的声响,她只做不知,淡定地将手上的皂角洗净,擦干了手,又整理了头发,才转身对沈璧君笑道:“沈小姐,天色不早了,杨艳便不打扰了,你早些休息。”   沈璧君感激地一笑:“今日辛苦杨姑娘了,璧君无以为报。”   杨艳颔首,便轻退出门。   而就在她离开后片刻,沈璧君忽然在屋子里尖叫,就在那道诡异的黑影缠上沈璧君的刹那,一道幽蓝的光忽然射向它,‘噗嗤’一声,那道黑影匆忙逃窜,只在地上留下点点血迹。   杨艳从门口走出,嘴角是冷淡而凝固的微笑。   沈璧君吓得瑟瑟发抖,一下就扑进了慌忙赶来的沈太君怀中:“奶奶,是逍遥侯!是逍遥侯啊!”沈太君并未见到那道黑影,心中尚且存了疑惑,又见本已经离开的杨艳站在那里,眼神便不由幽暗了些。   连城璧站在床边,并不说话,见杨艳面无表情,想要安抚她几句,在沈太君和沈璧君面前,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璧君语无伦次,只一个劲地说着‘逍遥侯’,见奶奶和连城璧有些不信,忙看向杨艳:“你们不信的话就问杨姑娘,她也亲眼看到了。”她又温柔一笑,脸上带了些红晕:“璧君再次谢谢杨姑娘救命之恩。”   杨艳并不应话,沈太君这时却客气道:“多谢杨姑娘再次出手相救了。”   每次逍遥侯出现,几乎都有这位惊鸿仙子的身影,由不得人不怀疑啊。只是如今,她又找不到证据,更不敢打草惊蛇。   杨艳弯唇一笑,只看着沈璧君:“沈小姐好好休息。”又看向连城璧:“你亲自守着吧,逍遥侯来去无踪,那些个守卫不是他的对手。”   连城璧心中一苦,她毫不在意的神情让他忍不住心如沉石,却只能强笑着应声:“是,姑姑早点休息。”   见杨艳离开,沈太君才一改刚才慈祥的笑容,冷峻着脸对连城璧和沈璧君道:“我觉得这惊鸿仙子不简单。”   “奶奶!”沈璧君先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杨姑娘是好人。”   沈太君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惊鸿仙子在江湖上混的时候,你还在学绣花了,知道点什么?”   她看向连城璧:“虽说她父亲与你祖父是结义兄弟,却也不敢说她与逍遥侯毫无关系。”   “逍遥侯在江湖上广罗高手,难保惊鸿仙子不会投入他的麾下。”沈太君沉声道。   “奶奶,刚刚是杨姑娘救了我!”沈璧君不赞同地道。   “那是欲擒故纵!你看看你,此刻不就把她当做救命恩人了!”沈太君跺了跺拐杖,气急。   连城璧始终保持着沉默,直到沈太君转向他,才淡淡道:“此事事关重大,城璧不好随意下结论。”袖中的手却渐渐握成了拳。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江湖险恶,人心不古。”沈太君叹息:“你们还是太年轻了。”   沈璧君不说话了,室内的气氛一下沉默下来。   最后还是连城璧开口:“天色不晚了,璧君小姐早些歇息,城璧就守在外面,有事请说就是。”   出了房间,连城璧深深地吸了口气,吐出胸中浊气。   又是逍遥侯……   想到刚才沈太君的话,连城璧嘴角的笑慢慢地淡了下来,从重遇她那日起,各种巧合,他并非没有怀疑过,但是一见到她,他便刻意将这些忘在了脑后,任由自己沉溺在那从未有过的心动中。   她总给人睥睨一切的气势,纵然她并非故意,但是那掌握一切的自信,却依旧让人无法忽视。   一个如此年轻的女人,却有着让人看不透的眼神。   如今,沈太君将一切挑明了摆在他面前,没有人知道他心中的痛苦煎熬,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却好似历经了一场苦战,从全神贯注到心神俱疲。   “打起精神,好好保护沈小姐。”   贾信的话让他抽回思绪,连城璧望着夜空的明月,心渐渐安定下来,一切都没有定数,他何必庸人自扰。   一夜平安,第二日,杨艳再去给沈璧君换药,沈太君却是带着白杨、绿柳亲自守着。   杨艳轻轻勾着嘴角,神态自若。沈太君在怀疑她,不只是怀疑她和逍遥侯之间的勾结,更是怀疑她和连城璧是否有首尾,杨艳并非毫无所觉,只是她不屑辩解。沈家气数将尽,沈太君绝对不会错过连城璧这个乘龙快婿的,她的存在,似乎已经成为了阻碍。   昨夜,从沈璧君房中回去之后,她就与追风九骑取得了联系---追风楼自然有它的一套情报系统,外人不为道也。   追风九骑,是她师父走南闯北收养的九个孤儿,年纪从不足而立到花甲之年不等,对师父忠心不二。初时,他们只是师父云游时留下来来教导她武艺的师兄,至追风楼成立后,他们九人便组成了追风九骑,平时负责追风楼的情报工作---九人功夫虽稍不及她,但是配合默契,各有所长,也许一打一并不占多少优势,但是九人联手,却是以九敌百。   追风九骑将最近逍遥侯的所有动向都传给了她,逍遥侯已经把目光瞄准了杨府,想要通过控制她亲近之人逼她就范。加上昨日她几次三番阻止他的行动,以逍遥侯得不到就毁灭的性格,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不过,他真的以为这武林是他的吗?找死!   深夜,一道来去无踪的身影出现在杨艳的房间中。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楼主,一切都安排好了。”那男人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那逍遥侯竟然敢威胁楼主您,真是自寻死路。”   “那我们就让他知道一下,得罪我是个什么结果。”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眸子亮的好像夜空的明星,轻扬的嘴角从容而淡然。   而沈园中,千防万防,沈璧君最终还是让逍遥侯掳走。沈太君肝胆俱裂,唯有握着连城璧的手苦苦哀求:“城璧,你一定要把璧君找回来啊!”   连城瑾看着沈太君这模样,不知为何忽然说了一句:“被逍遥侯掳去,不知道会怎么样。”那样的女人,哪里还配得上她哥哥!   这话,她却是不敢说出口的,看到沈太君强忍的怒意和哥哥责怪的眼神,连城瑾只能不甘闭紧了嘴,不再吭声。   沈太君此时不能与一小辈计较,只能期盼地看着连城璧,连城璧自然只有点头:“老太君放心,城璧一定竭尽全力,将璧君小姐救回来。”   杨艳站在一旁,嘴角始终噙着微微的笑意。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22   沈璧君并不觉得太可怕,因为那个人在他的身边。好像只要他在,她就不会有事,心底里,她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沈璧君看着身边的男人,他的眉眼英挺而硬朗,嘴角的不羁的淡笑,他和她认识的世家公子完全不一样,即使没有华丽的美服,没有精美的配饰,他也能够绽放出夺目的光芒。   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无论出现在何时何地,总能够第一时间吸引住所有人的眼球。   避无可避的,沈璧君想到了另一个耀眼的男子,她的未婚夫,连城璧。沈璧君很痛苦,她从小到大接受的都是三从四德的教育,在她懂事起,所有人都告诉她,她会成为连家堡的少夫人,连她都是这样以为的,她按部就班地走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直到遇到一个叫做萧十一郎的人。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从屋顶上掉下来,还用簪子弄伤了她的手,而那枚簪子,正是连家堡派人送来的。   也许从那一刻起,他们三个人的命运就已经注定要纠葛了。   “你还好吧?”萧十一郎看着她,她的眼神很奇怪,让他不由担心起来。到底是谁将他们‘请’到了这里?   萧十一郎也无法看清眼前的形势。   他们被关在一间屋子里,只有一个女人出现过,她温柔美丽,全身没有一丝戾气,更无血腥,她就好像寻常的夫人一样,把他们当做了新婚夫妻。   沈璧君的脸上有些发烫,她不敢去看萧十一郎的眼睛。   萧十一郎是警觉的,聪明的,否则孤身一人的他也不会在这险恶的江湖中活下来了。他仔细地观察着这间屋子,除了摆在中间的那个玩偶山庄有些怪异外,他找不到不对的地方。   但是这世界上比他警觉、比他聪明的人更多,等到眼前的沈璧君开始变成两个、三个甚至无数个的时候,他终于支撑不住了。   再次醒来,沈璧君还是在他身边,萧十一郎心里恍恍惚惚的,仿佛充满了幸福,以前所有的灾难和不幸,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不幸的是,这种感觉并不太长久。屋里燃着香,香烟袅袅,萧十一郎站了起来,他看到桌上摆着很名贵的砚,精美的笔,还有未完成的画。   不安从他心底窜起,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萧十一郎忽然在这一刻觉得刻骨的寒冷,竟忍不住激灵打了个寒噤。他走到窗边,看到了外面的一切,他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瞪大,他二十几年的人生,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惊慌过。外面的阳光正好,照在一道九曲桥上,桥下的流水波光粼粼。桥尽头有个小小的八角亭,亭子里有两个老人正在下棋。那不就是刚才在那个屋子里看到的玩偶山庄里的老人吗?   萧十一郎觉得手脚冰凉,而这个时候,沈璧君醒了。她的脸上挂着和他刚才一样的幸福笑容,但是片刻之后就消失了。   沈璧君很聪明,所以她也发现了不对。“这、这里是刚才的玩偶屋子?”她捂着嘴,不敢置信地惊呼出声。   萧十一郎没有回答她,他走了出去,沈璧君紧跟在她身后,此刻,只有他在的地方,才能让她觉得一点点的温暖。   在这漂亮的庄园里,阳光明媚,她却觉得彻骨寒冷。   这山庄里除了他们,还有别的人,不只是刚才那两个老人,还有别的男人,以及女人。可是这一切只会让沈璧君觉得更加可怕,那两个老人,竟然已经被困在这个玩偶山庄整整二十年了!   而另外几个男人的目光,更加让她绝望。他们垂涎而贪婪地盯着她,好像盯着一块肥美的鲜肉,她甚至听见他们在商量:谁先谁后!   沈璧君牢牢地抓住了萧十一郎的手,她知道,这一刻,只有他可以保护她。   萧十一郎握紧了她柔软的小手,用眼神安慰着她,那清澈的目光好像在说:我在,别怕。   沈璧君慢慢露出了微笑。   “你们是?”   “雷雨。”一个麻脸男子色眯眯地盯着沈璧君。   “龙飞骥。”他只顾着吃,说了三个字以后,便再也不看萧十一郎与沈璧君。   “真的就没有办法出去吗?”看着这些奇怪的人,沈璧君害怕极了,她忍不住喃喃地道。   “也不是没有办法出去。”那个叫做雷雨的麻子脸男人嘿嘿地笑了起来:“这里的人,只要舍得献出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就可以出去了。”   他身边的女人咯咯地笑了起来:“可是所有人最宝贵的东西都是他的性命,他们怎么舍得献出来?”另一个女人又道:“也不是没有人出去过,曾经有一对恩爱的夫妻,他们把彼此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妻子为了丈夫,终于把自己作为祭品,献了出去。”   “她的丈夫离开了吗?”萧十一郎问。   雷雨道:“自然是出去了。”他又把目光落在沈璧君身上:“你似乎很爱你的妻子……”   萧十一郎目光顿时一冷,沈璧君牢牢地靠在他身边。   雷雨道:“这里,强者为尊,尊严根本算不上什么,如果她不是你的妻子,她就会成为最强者的女人,直到下一个最强者出现为止。”   “谁是这里的最强者?”萧十一郎问。   另一个叫做飞龙骥的中年男人抽空回道:“自然是这个山庄的主人。”   “谁是这个山庄的主人?”“他从不出现,但是他又无处不在。”雷雨的瞳孔忽然放大,满是惊恐:“他什么都知道,你说什么,做什么,吃什么,他全都知道!”   萧十一郎的心慢慢地沉下去。对手太强大了,雷雨和飞龙骥,十三年前因天山一役而出名的高手,却成了山庄主人的玩偶。“用不了多久,你也会和我们一样的,这里漂亮的女人那么多,你迟早会厌倦你的妻子,只有新鲜的女人才会让你觉得自己还活着!”雷雨搂着身边的女人,摸着她们裸露在外的长腿和胸部,哈哈大笑。   萧十一郎将厌恶的眼光投向窗外,拉着羞愤的沈璧君走回了他们的房间。   “不要离开我一步。”他这样说道,在这里,他们只有承认是夫妻。   萧十一郎彻底地检查了屋子,到了夜晚,他让沈璧君睡在了床的里侧,而他自己也不敢走得太远,就这样靠在床尾,合着眼养神。   “萧十一郎,奶奶和连公子会来救我们的,是不是?”黑暗中,沈璧君悠悠地开口,她的声音充满了无助,这一个月里,她经历了人生最大的波荡,而在此前,她是沈家的大小姐,生活安稳,与世无争。   听到连城璧的名字,萧十一郎沉默了很久。“会吧。”他的声音很醇厚,给人莫名的安全感。   沈璧君安心地闭上了眼。   而在玩偶山庄的第二天,萧十一郎见到了一个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人。“杨开泰,为何你会在这里?”杨开泰正牵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的手,他的脸还是很呆,可是他的眼睛很亮,在看到萧十一郎的一瞬间,他的脸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想要松开手里女孩的手,但是那女孩子死死地挽住了他的胳膊,见他还想挣扎,胳膊肘一下撞在了他的肚子上,这位少林内家高手却没有躲开。   “你说过的,不会松开我的手!”那娇俏少女嘟着嘴,一双大眼睛明亮而清澈,这是跟风四娘完全两样的女子,她干净,纯洁,一颗心年轻而美好。   杨开泰紧张地想要解释,可是看着萧十一郎,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急的一张脸比猪肝还红。   萧十一郎一下子笑了出来。无论在多么困难和绝望的境地下,萧十一郎也都是乐观的。沈璧君脸上却没有多少笑容:“杨公子,你怎么也会抓进来了?”杨开泰喘了好几口气,才能顺溜说话:“我……我是为了救杏儿姑娘,才会被一起抓进来的。”   沈璧君忽然疑声道:“杏儿?”杏儿嘟了嘟嘴,很不情愿地开口:“我就是杏儿。”她细细地看了沈璧君一眼,确实是个美人,在她眼里却不如她家小姐好看。   “你是杨姑娘的……”丫鬟?沈璧君没有说出最后两个字,她的教养使得她对谁都彬彬有礼。她似乎听到杨艳说起过几次这个名字,乍听之下,莫名有些耳熟。   “我家小姐还好吗?”杏儿苦着脸,抬头看向杨开泰:“你说会带我出去的。不许骗人!”   杨开泰红着脸保证:“我保证,只要可以,一定带你出去!”   萧十一郎的笑意满满淡了下去,从见到他到现在,杨开泰一次也没有提到风四娘。这在以前,完全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过去,只要见到他,这个呆瓜一定会紧跟在他身后追问四娘的下落,而如今,他的目光全都在这个叫做杏儿的丫头身上,也行他自己还没有察觉,外人却已经看的清清楚楚。   萧十一郎转而一想,也许风四娘注定像风一样飘荡吧,好不容易有一个对她死心塌地又可托付终身的杨开泰,她却只把他当做冤大头。这杨开泰是难得的好人,他萧十一郎也不可能特地去毁他姻缘,顺其自然吧,就看他和四娘的缘分够不够。   杨开泰忽然想起了什么,着急地对萧十一郎说:“我们来了三天了,一步都不敢分开,这里的男人……”他的脸更红了,不敢去看沈璧君和杏儿:“他、他们……”萧十一郎淡淡地点了点头:“我已经知道了。”   杨开泰松了口气:“那就好。”他脸上飘着红晕:“我和杏儿姑娘也、也是不得已为之。”   沈璧君的脸上绯红一片,她明白杨开泰的话了,这里的女人,若是没有丈夫,便会被别的男人据为已有,而她的丈夫不够强的话,那女人最终也会被别的男人霸占。   所以,他才会和杏儿姑娘假扮夫妻吧。就像她和萧十一郎一样。   在与杨开泰和杏儿见面之后,沈璧君的心里松了不少,大概是有了相识的人,心里底气便足了些,很多时候萧十一郎不方便陪她的时候,她可以和杏儿一起。   而杨开泰和萧十一郎则是就玩偶山庄的古怪进行了交流,杨开泰虽然呆,却不傻,他也发现了几处疑点,一一告诉萧十一郎。   可是,即便如此,他们也始终没有找到从这里出去的出口。   这座玩偶山庄,就好像一个可怕的怪兽,慢慢地吞噬着人们仅剩的那点尊严和理智。而在外的人,何尝不是焦急万分。   “我已经准备好了。”连城璧看着面前的女子,缓缓道。   “那就走吧。”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23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23   作者有话要说:   萧十一郎和沈璧君已经困在玩偶山庄四天了,这些日子里,没有任何可疑的人出现过,他们转遍了整座山庄,一无所获。   在这山庄中,最有可能知道出路的人是那两个老人,根据萧十一郎的观察,他们武功最高,待的时间也最久。但是一问起出路,他们只会摇头。“出不去的,出不去的。”   沈璧君也慢慢地变得绝望。   如果她就这样消失了,奶奶会怎么样?徐姥姥会怎么样?一想到没有办法孝顺奶奶反倒是要她老人家为她担心,沈璧君心中就格外难过。不例外的,她自然也想到了连城璧。但是想起她,她并没有像刚才那样难过,没有了她,他应该可以找一个更好的妻子吧。   萧十一郎和杨开泰试了无数种方法,他们也试图越墙而出,但是翻过一道墙,还有另一道墙,永无止境。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沈璧君痛苦地问道。   “迟早有一天的。”萧十一郎的声音很低沉。   “难道也要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后以后吗?”一想到这种可能,沈璧君便觉得世界一片黑暗,她无法想象她以后的人生要在这玩偶山庄中度过,与这群变态而可怕的人为伍会是什么样子。   “我会带你出去的。”萧十一郎想要安慰她,可是伸出的手却不敢去触碰那柔软的、带着少女体香的青丝,犹豫了下,他最后还是握拳,收回了手:“好好休息,我守着你。”   那一晚,沈璧君睡得并不安稳,萧十一郎一夜未合眼,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垂泪的小脸,心如刀绞。   在玩偶山庄里的时间好像静止,一切都变得静止般可怕。   而在见到连城璧和杨艳的那一刻,沈璧君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连公子,杨姑娘,你们也被抓进来了吗?”沈璧君惊恐地问。如果连他们也被抓进来了,那么还有谁可以救他们出去?   杨艳对着她弯唇一笑:“也可以这么说吧。”故意被抓进来,那也是抓进来啊。   连城璧站在她身边,嘴角是安然而愉悦的笑容,没有哪个人像他这样,被抓进玩偶山庄还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的,所以连萧十一郎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萧十一郎自问,如果没有沈璧君,他会和连城璧成为知己吗。本质上来说,他们两个是相似的人,孤独而寂寞。只是命运弄人,他爱着的女人是他的未婚妻。   “杨艳,你是不是知道怎么出去。”萧十一郎不再去看连城璧,他望向杨艳。   杨艳摇了摇头:“我并不知道。”   萧十一郎皱眉。   杨艳又道:“但是有人知道。”她的眼神太过平静,她嘴角的笑容是如此淡然,所有见到的人都忍不住信任她,沈璧君就是如此。   “那真是太好了!”沈璧君喜极而泣,而这时,雷雨和飞龙骥走了进来,雷雨的身边,又换了两个女人。   雷雨看到杨艳,浑浊的眼神忽然发亮,就好像死去的尸体再次复活,萧十一郎在他身上见到过一次这样的眼神,就是上回他见到沈璧君的时候。   他想起了这里的规矩,这里的女人如果是没有丈夫的,便会成为男人们追寻的猎物。萧十一郎自然知道杨艳的功夫,但是他也不敢保证,她是否有能力与疯子对抗。   在玩偶山庄的人根本不害怕死亡,而不怕死的人,有谁会是他的对手呢?   萧十一郎看向连城璧,他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得体的笑容,目光却是冰凉一片。萧十一郎没有说话,只是一把抓住了沈璧君的手,在沈璧君羞红的低下头去的时候,他朝连城璧吐了吐舌头。   看着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连城璧的眼光不由自主地暗了暗。就在萧十一郎以为他没有理解他的意思的时候,连城璧竟然一把将杨艳拉进了自己的怀里,侧身挡住了雷雨色眯眯的目光。   他冷冷地看着雷雨和飞龙骥,那目光不带一丝的温度,沈璧君抬起头,目光从紧张变成了疑惑,她从来没有见过连城璧露出这样的目光,她记忆中的连城璧,总是温和有礼的,无论何时,他总是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而此刻,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那一瞬间,沈璧君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明白。   杨艳轻轻笑了笑,从连城璧怀里退了出来,唇角微翘,眸中带笑:“这两位就是‘天马行空’龙大侠和‘万里行云’雷二侠了吧。”一直与身边女子嬉笑的雷雨和狂吃猛塞的飞龙骥顿时肃了脸。   “你这女子,竟然会知道我们的名号。”杨艳笑道:“天山一役后,两位就不曾在江湖中出现过,不料,却是落寞于此。”   雷雨、飞龙骥皆脸色一变。“你到底是谁?”他们在这里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进了这玩偶山庄还这样气定神闲的人。   杨艳浅笑着自报家门:“滨州杨艳。”   雷雨和飞龙骥面露迷茫,他们在玩偶山庄十几年,与世隔绝,自然不可能知道近几年江湖上的后起之秀。   但是在连城璧说出自己的名字后,他们却是露出沉思:“你与连家堡,有和关系?”   连城璧温润一笑:“在下正是连家堡第三十五代子孙。”   雷雨道:“那女子,与你是何关系?”他指着杨艳。   连城璧露出温暖的笑容,他看着她,嘴角是淡淡的宠溺:“这是内子。”   雷雨摇头:“不可能!”他瞪着一双浑浊的牛眼:“别以为老子糊涂了!她还是处子!”   杨艳淡淡地笑着,沈璧君却紧张地往后小退了半步。   连城璧笑得淡然,侧首看了她一眼后才加深了嘴角的弧度:“我们已然定下婚约,称为内子有何不可?”看到她并无任何反对,他又加了一句:“我珍爱她,愿意许下白首之约,只待三拜九叩迎娶她过门。”   他的眼神是如此专注,就连杨艳都差点沉溺在他的深情之中。   雷雨哼了一声,他不过是诓他一句,却让他说了好些,真是扫兴。   正此时,却见杨开泰与杏儿走了进来,杏儿见到杨艳,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立即闪出泪花:“小姐!”   杨艳拍着她的背安慰,语气轻柔:“好了,我来了,不怕了。”她又看向杨开泰,微微一笑:“多谢杨公子替我照顾杏儿了。”若非是他,只怕杏儿的处境比这要糟糕一百倍。逍遥侯,大概也就对眼前这人会心软吧。   杨艳在心里笑,逍遥侯竟然会有这样一个正直憨厚的儿子,还真是叫人吃惊。   连城璧与杨开泰打了招呼,雷雨和龙飞骥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如今屋里就剩下他们六人。   气氛却忽然沉静下来。   萧十一郎的心很乱,刚才连城璧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他发现自己竟然那样卑鄙,他心里竟然隐约希望沈璧君被抛弃!   而沈璧君同样不知所措,她看一眼杨艳,对上她沉定的目光,她在觉得羞耻的同时,竟然忍不住雀跃。对啊,为何她早一点没有发现呢?连城璧看杨姑娘的目光,何其不同!   大概除了杨开泰始终不在状态外,其余人心里,都是几经回转吧。   过了好久,萧十一郎才勉强笑道:“现在,我们该想想怎么出去了。”他道:“我已经发现了一些破绽,不知道连兄和杨兄怎么看。”他把自己这些日子发现的一些蹊跷地方告诉了他们,比如,本不该出现的阳光,比如,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两间屋子。   但是连城璧垂着眸子,并没有说话,反倒是杨开泰应和了几句:“萧兄说的是,只要找到那两间屋子,应该就可以找到出口了。”   杏儿嘟嘴道:“我可不愿意跟这里的人一样做玩偶,太可怕了。”这些日子,看到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看着正常的,实际也已经不是正常人。   沈璧君一样沉默着。一个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瞎子也能看得出来。沈璧君不敢去看萧十一郎,那是她爱上的男人,她也不敢去看连城璧,那是她的未婚夫。   在连城璧出现以后,她就开始沉默,沈璧君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她从小受到的教育使她内心深深地受到谴责。水性杨花,是她心中最耻辱的罪名。   连城璧看了沈璧君一眼,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不想嫁给他了。萧十一郎……虽然出乎意料,男人的自尊让他并不允许自己输给他,但是想到身边浅笑着的女子,他的心又渐渐平静下来。   连城璧露出微笑:“既然进的来,就一定出的去。”他看着窗外,天色已经快黑了,在这个玩偶山庄里,也许白日的时候看着还景色宜人,到了晚上,则是阴森恐怖如同地狱。   一排排的宫灯点亮起来,冗长而寂静的走廊好像会吞噬人的怪物,杏儿瑟缩地靠向自家小姐:“小姐,杏儿今晚和你一起睡吧。”   杨开泰神色尴尬地看向连城璧,今晚他要和连兄一起过夜吗?   沈璧君脸色绯红,却紧张得说不出话。在场的人都明白,这段时间里,沈璧君是和她身边这个男人同处一室的,但是谁也没有点破。   杨艳嘴角噙着笑,拍了拍杏儿的脑袋:“有什么好怕的。”她看向杨开泰:“杨公子,在完全安全之前,杏儿就拜托你了。”谁也不知道逍遥侯会在什么时候发难,也许是白天,也有可能是黑夜。唯独跟着杨开泰,才能保障杏儿的安全,杨艳凝视着杨开泰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一步也不要离开她,你能答应我吗?”   被她这样郑重的语气吓到,杨开泰讷讷地点了头,杏儿不满地嘀咕,却也不敢反抗小姐的决定。   一旁连城璧脸色竟也有些不自在,一想到晚上与她同宿一榻,他就忍不住脸皮发烧。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就恨不得把她吃进嘴里,揉进骨里,他连城璧自然也不是例外,倒是一时之间没去想他那‘未婚妻’与萧十一郎这些日子的夜夜相对。   萧十一郎站在原地,他的目光深深地落在沈璧君的身上,她沉默地站在原地,眼底的挣扎和令他心痛。在玩偶山庄的日子,他与她以夫妻相称,而等到连城璧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的梦就被狠狠地打碎。就算连城璧喜欢的是别人那又如何?她还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这些日子的幻想,也仅仅是他一个人的幻想罢了。   连城璧看着萧十一郎,没有错过他的痛苦,他朝萧十一郎一拱手,轻声道:“萧十一郎,借一步说话。”   萧十一郎随他来到内室。   “萧兄,爱慕着璧君小姐吧。”他望着萧十一郎,轻笑着说。   “璧君小姐,也心系萧兄吧。”   萧十一郎脸色大变。   而连城璧,嘴角的笑容始终没有改变弧度:“萧兄一定奇怪,为何城璧如此平静。”   他转过脸,透过珠帘,望着那个正温柔地安慰丫鬟的女子。萧十一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讶然一闪而过,连城璧难道是真的喜欢杨艳?而不是为了骗过雷雨?“城璧这辈子与璧君小姐有缘无分,若是萧兄愿意好好对待璧君小姐,城璧会与沈太君告罪。”   他竟然愿意承担退婚的责任。萧十一郎看着他,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愤怒或者不甘。萧十一郎的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幸福来得太突然,可是同时,他又觉得极度不安。   “她知道吗?”萧十一郎忽然问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连城璧却明白他的意思。   “她知道,但是,装作不知道。”他苦笑了一声:“她是个聪明的女人。”   这点萧十一郎十分赞成:“不只是聪明,而且漂亮。”   两个人竟然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   防盗+防抽,希望大家理解,鞠躬。   有多少人……军训去了……   身为学姐……好想说一句,‘你若天晴,我便安好’。【得瑟地滚走】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24   “我和萧兄商量了,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我们还是按照此前那般。”他看向杨艳,微微一笑,略有些歉意:“只是要委屈姑姑了。”   杨艳看向萧十一郎和沈璧君,前者若无其事,后者则是垂眸静立。方才萧十一郎与连城璧交谈,两个功夫一流的高手想要控制声音,并不是难事,所以杨艳并不知二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见萧十一郎好像吃了定心丸似的,不免有些疑惑。   只是此行是为了救杏儿和沈璧君出去,她便也没有否决连城璧的建议。   既然已经说定,六人便分别回了房。   连城璧看着这间布置精致的新房,脸上十分歉疚地看向杨艳:“姑姑,您好好休息,城璧守着就好。”   杨艳并未推辞,让一个对自己心有好感的男人与自己同处一室,除了对自己的功夫感到自信外,更是对他人品的信任。虽然这人心中野心不小,却也不至于做出那样让武林人士唾弃的事。   “那就辛苦城璧了。”她坦然地微笑,自去洗漱安睡。   坐在桌前的连城璧却毫无睡意,她翻了个身,却让他忍不住心头一跳,目光忍不住在黑暗中追寻着她。在这寂静的夜里,只能听到她轻微的呼吸声。   房里有淡淡的熏香味,连城璧却敏感地闻到了少女身上的清香,心中意动,却也唯有苦笑一声。等到出去吧,出去以后,他一定会把所有事情都解决掉。   第二日起来,六人在门口相遇,彼此都有些尴尬。一对未婚妻,一对姑侄,一对主仆,关系真是错综复杂。   尴尬归尴尬,有些事却还是应该做的。几个人到处寻找破绽,两天下来,竟然一无所获。   沈璧君已经有些无法忍耐,尽管对于她来说,‘忍’是从小就会的本能,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她还是感觉到心中的信心在一点一点崩塌。   杨艳却始终淡然如斯,连带着,杏儿也渐渐安心下来,成日围着小姐转,杨开泰又答应了杨艳要保护杏儿,只能时常涨红着一张脸随着她一起转。   他们六人中,三位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杨开泰和沈璧君一个是少林内家功夫传人,一个是沈家金针传人,在关键时刻也能顶上一会,为此,雷雨等人竟然也不再敢来打扰他们。   “姑姑,您吃些东西吧。”连城璧将一小碗鸡汤放到她面前,温声道。   杨艳接过,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他已经亲自试过,这点毋庸置疑。这些时日,只要是过嘴的,无论是茶水或是饮食,他都不动声色地亲自试过,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实则早落在她眼里。   虽说是故意示弱才被抓进的玩偶山庄,但是就连追风楼也无法查到玩偶山庄的内部消息,他们自然也不敢大意。   杨艳知晓他心意,心中轻叹,若他不是连城璧,只是闲云野鹤一只,也许和他一道走走停停,厌了便各自散去,倒也不错,只可惜,他注定要成为萧十一郎最大的对手。   见她目光沉沉,连城璧不解,却也只能佯装若无其事,心思却是一日重过一日。   到了第四日的中午,杨艳忽然将所有人一起喊到了萧十一郎与沈璧君的那间屋子。看到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沈璧君的脸上泛着微红,萧十一郎倒是坦然。   “杨艳,你是发现了什么吗?”萧十一郎问道,杨开泰等人也一脸期待地看向她。   杨艳勾着唇角,看着他们道:“你们醒来的时候,就是在各自的房间了,是吗?”   “对。”杨开泰点头:“我……我和杏儿姑娘醒来的时候,就在现在的房间……我、我们没敢乱走……”说完这些话,他的脸已经涨得通红。   杨艳又看向萧十一郎:“你们也是吗?”“是。”萧十一郎道。   她又对着连城璧一笑,转身继续道:“我和城壁醒来的时候,也已经在现在的房间。那么,你们发现三个房间有什么共同之处吗?”连城璧、萧十一郎拧眉苦思,杨开泰则是挠着头发,一脸的苦恼,沈璧君牢牢地盯着杨艳,脸上是隐忍的惊喜,能出去了,是吗?   杨艳微笑着绕着那张八仙桌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朝东的那一面。   杏儿疑惑地开口:“小姐,您到底在看什么啊?为什么我都不明白呢。”   杨艳但笑不语,目光却看向连城璧和萧十一郎,两人心有灵犀一般,目光直直地投向东面的墙上,那里   挂着一幅丹青水墨画,并无任何特殊,但是,他们六人,三间房间,看似离得很远,若是细想,却是呈四角分布,围绕在一个不存在的房间周围!   在场所有人忽然都屏住了呼吸,连城璧和萧十一郎对视一眼后,同时撞向了那堵墙。   “轰”的一声,灰石飞扬,九寸厚的墙已被他们撞出了一个一人高的洞!一瞬间,除了杨艳,所有人的都惊讶异常。在那堵墙之后,是一间很大的屋子,却没有窗户。屋里简直可说是空无一物,只在中间摆了一张很大的桌子,桌子上摆着栋玩偶的房屋,园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有两位老人正于八角亭中下棋……   连城璧与萧十一郎呼吸停顿了片刻,片刻后脸上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容:“终于找到出去的路了。”   “太好了!”杏儿欣喜。沈璧君差点喜极而泣,她看向萧十一郎,看到他也正在看她,脸上不由浮现出绯红。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希望在眼前的时候,空中忽然传来可怕的笑声,嘶哑而阴森,瞬间压制下所有人脸上的笑脸:“不愧是我逍遥侯看中的人!竟然可以破解我的玩偶山庄!哈哈哈,惊鸿仙子,我现在对你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连城璧立即站到了杨艳面前,杨艳朝他安抚一笑,往前一步,看向门外,嘴角轻勾:“逍遥侯,不过是雕虫小技,你以为可以困得住我们吗?”   空中传来飘渺的声音:“即便是雕虫小技,也让你们如同臭虫一样团团转好几日!”   杨艳轻笑一声,神情倨傲道:“不敢现身的,才是胆小如鼠吧。”   “牙尖嘴利!”逍遥侯冷声道:“迟早有一天,你会求着我收下你的!”   连城璧脸色一沉,肃颜而立,与杨艳并肩而立:“逍遥侯,和女人计较,你算是个男人吗?有本事,就冲我连城璧来!”   “哼,连城璧?连家堡?你不配!”逍遥侯的声音中忽然充满了不甘和轻蔑,连城璧的脸色一变,不过旋而就恢复了平静,他看向空中,沉声道:“一个连脸都不敢露的人,根本就不配提起连家堡!”   萧十一郎也上前一步,一脸无所谓地与连城璧说道:“理他作甚?我们已经发现了玩偶山庄的秘密,他根本拦不住我们。”   杨艳的目光从杨开泰和杏儿的脸上移过,那个正直而憨厚的男人牢牢地记着她的嘱咐,一步不离地守护在杏儿身边。逍遥侯根本就没打算把他们长时间关在这玩偶山庄吧,他的手下根本不知道杨开泰与他们主子的关系,误捉了杨开泰,从那时起,他应该就计划着找机会把人放出去了。   杨艳从杨开泰身上收回目光,她淡笑一声:“逍遥侯,你拦不住我们的,连城璧,萧十一郎,杨开泰……”她慢慢地念着在场人的名字,没有人发现她在念到杨开泰的时候缓缓地停顿了,但是杨艳敢肯定,萧十一郎定然明白她的意思。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她杨艳更是从未标榜为正义之士,目前看来,萧十一郎和连城璧还不是逍遥侯的对手,她一人自保还成,要护住这么多人却也困难,想要安全脱身,看样子只能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而可恨之人必然有可怜之处。想着追风楼掌握的那些秘密,杨艳不由叹息,逍遥侯必然是心狠手辣且心思变态之人,但是对于自己唯一的骨肉,他又算得上是个好父亲。   杨开泰从不知道自己父亲的那些事,他是想要让自己的孩子远离他所创造的黑暗,永远活在阳光下吧。杨艳自然也想到逍遥侯与连城璧之间的关系。一个是真正的连家人,却因为身有残疾而从小遭到遗弃,一个与连家毫无血缘关系,却继承了连家堡的一切。难怪逍遥侯会怨恨。   “哈哈哈哈,这次,就暂且放过你们!下一次,绝不会这么容易!”空中久久地回荡着逍遥侯阴沉的笑声,让人不寒而栗。没有人相信逍遥侯会这样简单地放他们走,而事实上却是,一路上他们真的没有遇到任何阻挡。   离开玩偶山庄,日头已经西落。   玩偶山庄显然是一个可怕的地方,但是在那个地方,有些人的心走近了,有些人的心,走远了。   一路上,连城璧始终走在杨艳的身边,而萧十一郎则是落在沈璧君两步远的地方,深色莫测。杏儿连蹦带跳,杨开泰正一脸担心和纠结地看着她。   终于逃出了那个鬼地方,但是有些人的心情却没有变的轻松。沈璧君此刻正陷入深深的折磨中,她爱上了别的男人,而她的未婚夫,就在自己的身边。   她知道他不爱她。那是那有什么用呢?他们的婚约是两家长辈定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没有任何拒绝的道理!   她真的好想大声地和他说:我不想嫁给你,我有喜欢的男人!   但是她不敢,她只要一想到奶奶那张苍老而慈祥的脸,就什么反抗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萧十一郎的心情也没有像他想象当中那样轻松。明明连城璧已经表态,他并不爱着璧君,但是为何他的心里还是那样不安。   他是谁?他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大盗萧十一郎!而她是谁?她是大侠沈浪唯一的后人,她是人们眼中连家堡的未来夫人!   难道他们就只能这样分开吗?萧十一郎看着她窈窕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有马嘶传来,两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朝他们奔来!   在场的几人眼力自然都不错,连城璧和萧十一郎看着驾车的人,神经绷得紧紧的,那两人的功夫,根本不在他们之下!   “师妹!”不想,就在他们全身戒备的时候,那两人忽然跳下了马车,站在他们面前,一脸如释重负地看着杨艳。   来的是追风九骑的老八和老九,老八擅长易容,老九擅长隐匿,他们平日负责的就是追风楼明面上的事,但是即便如此,也没有人见过此二人的真面目,也无人在第二次见到他们的时候认出过他们。   “八师兄,九师兄。”杨艳微笑着颔首,连城璧诧异地看向她,这是她的师兄?以他们的功夫,为何从未在江湖上听说过这两人的名号?   在江湖上,惊鸿仙子师出何人一直都是个秘密,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么些个武功高深的师兄。这样看来,她的师父,定然是位隐世高人。   “师妹,赶紧回去吧,师父他老人家在府里等着你呢。”老八嬉皮笑脸地对她眨眼:“白水也在。”   杨艳无奈,这八师兄,就是最开始传她与朱白水玩笑话的人。   看着他们师兄妹说笑,连城璧忽然很是不爽。他甚至不知她师父是何人,朱白水却已经与她的师兄们称兄道弟。   “二位兄台,在下连家堡连城璧,不知二位兄台高姓大名。”连城璧一脸温润,淡然拱手道。   萧十一郎也一脸兴味地看着杨八和杨九。男人总是对强大的对手充满兴趣,何况这二人又是杨艳的师兄,难免让人好奇。   杨八、杨九并不开口,杨艳却先接了话:“我师兄们并不行走江湖,所以你们知道名字也没用。喊一声老八、老九就可以了。”   老八不满道:“你这丫头太不懂事,这连家堡的小子得喊你一声姑姑,喊我们俩岂不是得喊一声八叔、九叔?”   连城璧嘴角一抽,却是真的一拱手:“城璧见过八叔、九叔。”他弯起嘴角:“还容许城璧一道去拜见姑祖爷。”   姑祖爷?这是个什么叫法?杏儿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家老祖宗,可不喜欢人家喊他姑祖爷。”   杨艳扶额:“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再说。”这些个人,打算在这里认完亲再走吗?   杨艳说完,便自顾自地爬上一辆马车,杏儿紧随其后,沈璧君看了眼,剩下的都是男人,她犹豫了下,也跟着她们主仆上了马车。   连城璧与杨八同驾一辆马车。   而萧十一郎、杨开泰和杨九则坐另一辆马车。   但是一行人并没有往济南沈家去,反倒是飞快地往滨州杨家赶。有些事,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悄然发生。对于某些人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25   从玩偶山庄逃出来后,沈璧君心中并没有觉得放松,反而感到莫名的忐忑,心口偶尔会有剧烈的刺痛闪过,但是她对谁都没有说。杨姑娘和连公子将她救了出来,总不能让别人家也没回就先送她回去。那与她自小受到的教育不符,沈璧君只有捂着心口忍耐着。   到了杨府,门口小厮一见到杨艳从马车上下来,立马惊喜道:“是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哗啦一声,大门大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他大踏步而来,鹤发童颜,笑声浑厚,功力之深,竟然让连城璧想起了那位传奇前辈---天机老人。   但是,在他走近以后,连城璧便推翻了自己的看法。那位老人走到离他们二十几步的地方,忽然内力外泄,在场诸人,全都脸色大变,他的功力,远超天机老人!功力最差的杏儿,则是一脸痛苦地往后仰去,若非杨开泰拦腰抱住她,只怕就要摔倒在地。   连城璧只觉得体内真气乱窜,随着老人的走近,心口犹如压了巨石一般,再差一步,也许就会走火入魔!他连忙丹田运气,强行运足体内内力,方堪堪控制住乱窜的真气。   眼角余光看向其余几人,杏儿已经晕厥在杨开泰怀中,杨开泰自身则是痛苦地皱紧了眉头,两腿成马步状,强行运功。沈璧君撑着额头一脸痛苦地摇摇欲坠,萧十一郎扶着她,脸上虽云淡风轻,眼底的风暴却也逐渐旋起。   而杨艳与她二位师兄,眉头虽微蹙,神情却比他们轻松许多。   “不错。”老人忽然收回内力,众人皆是心口一松。   “师父。”杨艳师兄妹三人拱手问安。   “看来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们几个倒也没有耽误练功。”   “那是自然。”杨艳笑着扶着老人家往里走,其余几人也跟在身后。杨开泰为难地看了一眼怀里的小丫头,最后红着脸一咬牙,打横抱起了她。   “你就是连城璧?”   听那声音,连城璧顿觉压力倍增,脸上神态愈发恭谦:“是,晚辈就是连城璧。”   “那这位就是萧十一郎?”   “是,见过老人家。”萧十一郎一改吊儿郎当样,认真地行礼。这是一位值得人敬重的隐世高人,萧十一郎脸上毫不掩饰尊敬。   老人家暗暗点头,又看向杨开泰:“你师祖心远,如今可还好?我们也有十几年没见了。”   好在杏儿已经被人送去后房休息,否则让他抱着个人,恐怕连话也说不清楚了。“前辈认识师祖?”杨开泰眼睛一亮,旋而又是一暗:“只可惜,师祖前年已经圆寂。”   老人家叹了口气:“那些年交过手的老对手,如今一个个都走了啊。”他抿了口茶,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满意在场几人,还是满意这手里的茶。   “江山代有才人出,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他长叹道,看向自己最满意的徒儿,十分遗憾的样子:“只可惜你们晚回来一步,白水接到飞鸽传说,昨日往山西去了。”   杨艳心中直觉有些不对,忙问道:“他去山西干嘛?”她一向避开山西,只因为小李飞刀李寻欢的故里便是那,却没想到白水会凑上去。杨艳虽知二人没有交集,心里依旧不安。   老人似乎并不想多说:“似乎是他母亲传来的信。”   连城璧见她面露沉思,心中十分酸涩,只提到一句朱白水就让她心神不安,这可真叫人吃味。   “老前辈,此次逍遥侯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故作不解地闻到。   话题一下就从朱白水转向了逍遥侯。见几人蹙眉猜测着逍遥侯的目的,连城璧的嘴角慢慢勾起。   这个话题一时半会没个正解,毕竟是刚从玩偶山庄出来,几人的神经紧绷了好多天,一旦松懈下来就不免疲惫。沈璧君和杏儿早就被送去后院休息,连城璧与萧十一郎坐了会,也被人带着去客房休息。   只剩下他们师徒几个之后,杨八忽然从嬉皮笑脸变成了满脸沉重:“沈家被灭门,这消息,要如何告诉沈小姐和连少堡主?”   杨艳沉思。在一见到八师兄和九师兄的时候,他们就通过暗语告知了她这事,只是当时沈璧君也在身边,不宜说出口,她才不动声色。但是这事毕竟事关沈家满门,终不可能瞒一辈子。   “先告诉连城璧和萧十一郎吧,让他们决定怎么做。”杨艳沉思了一会,最终道。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他们迟早也会知道这事,还不如卖个人情,先一步告知。“还有那连小姐,被逍遥侯的人掳往山西,朱公子接到朱夫人密函,立即前往营救,我派了人跟着。”一直沉默的杨九忽然开口。   “难怪白水会往山西去了。”这事杨艳却是不知的。既然与小李飞刀无关,杨艳顿时松口气。只是还得找个机会把这事告诉连城璧,既不能让人怀疑她与追风楼的关系,也得找个正当的来源说法。   只是她却不知道,在连城璧心中,早就翻了五味瓶。一个朱白水不够,还来这么些个师兄。自小一块长大,说句青梅竹马也不为过,且看她的样子,与那八师兄关系尤为密切些,真真是叫人恨不得把她含在嘴里了,不让别的男人看到。   为了这,连城璧焦躁不安,在房中踱步许久之后,最终还是决定与她说个清楚。如今,他既心中已决定彻底解决与沈家的婚约,那么这便不该成为阻碍他的原因,他连城璧,最不愿意做那缩头乌龟。   是夜,星空璀璨,明明是一样的天空,此时的夜空却比在玩偶山庄的干净也温馨许多。   “姑姑。”身后是连城璧,他并未刻意压轻脚步,杨艳自然知道他的到来。   “还不休息吗?”她转过身,明眸皓齿,在这夜间,也不掩光辉。   “有些事,如果不说出来,大概我是睡不着的。”连城璧开玩笑似的笑了一声,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在她身边,和她一样抬头望着夜空:“姑姑,你是不是一直把我当做当年五岁的孩子?”“此话何解?”杨艳看向他,面上无波无谰。   “姑姑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连城璧望着她晶莹的眸子,淡淡笑道。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她重新望向星空:“这世间,本来就多的是遗憾,人生在世,不可能事事完美。”于感情,自然也是如此。多少人是因情而结缘?多少人能够将这份情保持到最后?   所剩无几吧。   “姑姑从来没有试过,又怎知人生不可能尽善尽美呢。”连城璧望向她,神色淡然,眼中却是坚定:“也许,城璧可以给姑姑一个完美的未来。”   杨艳看向他,眸光淡然。   “姑姑一定觉得城璧是疯了,放着武林第一美人不娶,却心心念念一个自己得喊姑姑的女人。”   他苦笑一声:“可是心有所属,城璧又能如何。”   话既已说破,杨艳也不可能继续装傻:“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仅仅是知道。”她的话是那样残忍:“你喊我一声姑姑,我便念着姑侄的情谊,若是你想再进一步,那么大概日后我们也不用再见面了。”   说完这话,她转身就走。幼年一场相遇,此后几番巧合,但也仅限于此。对他心软,却非心动,她认得清楚。   连城璧站在原地,她离去的背影如此决绝,和这夜空冰凉的月光一样,美好却残忍。“姑姑。”   在她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他并未回头,就这么立着。“为什么,不可以是我?”除了那虚无缥缈的辈分,他自认当今武林中能够比得上他的人没有几个,那么,为什么她就不愿意看他一眼?   “城壁,你应该知道,若是我杨艳想要,全天下的人都没有办法阻止我。”   “所以……只是你不愿意而已,是吗?”   “你明白就好。”   “我不明白。”他忽然转过身,一把抓住她的肩膀,面上不复往日的温润淡然:“我爱你,你知不知道?”   杨艳依旧那样笑着,明珠般的水眸似乎比星辰还耀眼些,嘴角的笑容浅淡优雅:“我知道,我很早就知道了,可是,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他的话里满是苦涩,对上她的眸子,他不知该说什么:“你就……这么不在乎……”   “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杨艳一侧身,不再与他对视。   “与你无关……”连城璧喃喃道:“是啊,与你有什么关系呢,爱慕你的人遍布天下,我连城璧……何德何能,让你记在心里。”   “但是,我想要如何,岂不是也与你无关?”他忽的坚定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介意我的存在?”   “随意。”杨艳不想再与他争辩,越是得不到的,越是让人不甘。陷入痴狂的男人又哪里来的理智,等他清醒了,便明白此时的他有多幼稚。   杨艳背身而去,走出很远才有些懊恼,竟然忘记将连城瑾的事告知他。这般之后,让她再回去找他却也不行。   此事,明日再说吧,有白水在,又有师兄派人跟着,连大小姐应该不会出事。   ******   “萧十一郎,我有事与你说。”第二日一早,萧十一郎在门口看到了杨艳。   “何事。”萧十一郎有些奇怪,如此一本正经的杨艳,甚是少见。   “借一步说话。”杨艳看了花园一眼,萧十一郎紧随其后:“走吧。”   “沈家,被逍遥侯,灭了满门。”杨艳有些艰难地开口,原本只把这些人当做小说里的角色,谁知相处下来,却也把他们当做了朋友。但是,也最多不过是朋友。   待连城璧那样决然,不只是感情上的问题,更多的是她自己心中那份飘零之感。她始终没有办法把自己当做这个时代的人。连城璧,也没有任何特殊。杨艳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前世那样的纠葛,已然不想再经历一次。   杨艳看着萧十一郎,最初不过是她记忆中虚幻的人物,如今却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   “你在说什么?”过了很久,萧十一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敢置信和痛苦:“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就在你们被抓进玩偶山庄的第五日。”杨艳道。那时候,她和连城璧也已经进入玩偶山庄。   “你何时得到的消息?”   “昨日,八师兄告诉我的。”杨艳开口:“现在你要想的,是怎么和沈小姐说。”   萧十一郎忽然低吼了一声,一拳锤在了身边的树干上,‘刷刷刷’,无数的树叶落下,如同飞舞的精灵,用最后一刻生命舞出最美的舞蹈,凄凉又美丽。   “我觉得,还是由你去和她说最好。”杨艳的声音里带了几不可察的安慰。她这样说,不只是因为连城璧昨晚与她说了那番话的缘故,更是因为萧十一郎才是沈璧君此时最信赖也最依靠的人,在知道家中惨剧的时候,她最需要的,应该是他的安慰和怀抱。   “我知道了,多谢你了,杨艳。”萧十一郎郑重地朝她一拱手。   “有事的话,说一声就好。”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杨艳淡然道。   “恩。”萧十一郎的背影萧索而笔直,杨艳看了很久,很久之后,她才看向东南方,淡淡道:“出来吧。”   早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她就感觉到那里站着一个人,以萧十一郎的功力不可能没有察觉,只是他沉浸于沈家被灭门的震惊与伤感中,才会一时不查。   从树后走出一清俊男子,正是连城璧。   他脸上有些震惊,也有些不敢置信,一双眸子在日光下极亮:“这事,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杨艳看着他:“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连城璧忽然想起沈太君说过的话,为何每次她都会和逍遥侯扯上关系?这次他与她一起进入玩偶山庄救人,出来后沈家便被灭门……   连城璧克制着自己的神情,却没有办法阻止凌乱的思绪。   “是。”连城璧垂眸,瞳眸不可抑制地微微张大。   杨艳好似什么都没有察觉,她转过身,看向冉冉升起的朝阳:“好好照顾她吧,无论如何,她也是沈家唯一的传人了。”若是连沈璧君也惨遭不测,那么受后人敬重的大侠沈浪,就真的绝后了。   “城璧知道。”连城璧垂眸。就冲连家与沈家多少代的世交交情,他也应该好好照顾沈璧君。   杨艳不再多说,留下一句:“我有事,你自便。”便转身离去。也好,他似乎对她有所防范了,这才是连家堡主人该有的风范。在这江湖,越是单纯的人只会死的越早。   此后,应该也不会再执着于她了吧。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她既然无心于情爱,又何必要困住他。该断则断,于双方,都有好处吧。   连城璧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心中的空洞越来越大,他应该如何?牢牢地困住她,哪怕她恨他?不顾一切,什么江湖道义,什么人言可畏,包括连家堡百年声誉,统统不要吗?   “对了,连大小姐被逍遥侯的人掳走了,白水已经赶去了。”杨艳忽然回过头,在他隐含期待的目光中,淡淡一笑:“算是免费赠送的消息。”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26   连城璧脸上火辣辣的,她话里的嘲讽他自然是听出来了。没有本事和逍遥侯斗,就只有在这里犯猜疑。他……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假山后,连城璧一拳砸到了身边的古树上,树叶刷刷的,如同他此刻心中的心情。   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爱着一个女人,却又无法完全信任她?这样的他,有何颜面说‘爱’这个字?   无视手上的伤,连城璧收起脸上失落,他是连城璧,绝对不允许在任何时间任何人面前流露出失落和受伤。他是连家堡的希望,从懂事开始,他就以连家堡为荣,他也从不知道任性二字如何写,但是此刻,他却憎恨自己的理智。   江山美人,美人江山,如何取舍?他若都想要,又该如何?   ******   到正厅的时候,所有人都在。连城璧一眼就看到了沈璧君。沈家被灭门……连城璧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看向萧十一郎,他正故作轻松地笑着。   一边是处于危险中的亲生妹妹,一边是还不知自家已经被灭门的未婚妻,他分.身乏术,只能顾着一头。   “璧君小姐……小谨被逍遥侯的人掳走,现在十分危险……我……”对上沈璧君的眼睛,连城璧说不下去了,也许在他心里,小谨也比沈璧君重要很多吧。他不由自主地去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她背对着他站在窗前,阳光落在她的身上,莫名地显现出一股决然。   咽下心中苦涩,连城璧歉意地看向沈璧君。沈璧君心中委实也不愿意面对他,便立即点头,宽慰道:“连小姐的事情比较重要,连公子一路小心。”   萧十一郎默然不作声,直到连城璧看向他,才暗暗地点了点头。连城璧对他一拱手,目光深深地看了窗前的人影一眼,便立即转身离去。   过了许久,杨艳才回过头来。杨八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并无任何别的表情,才微微松了口气。   杨艳见八师兄故作紧张的模样,不由婉颜一笑,何必担心,连城璧的心,太重,要不得,她很早以前就清楚。   孤独终老……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   她又看向萧十一郎,目光中是别人看不懂的欣然。以如今的样子看来,萧十一郎与连城璧,大概不太可能再成为你死我活的对手了吧?   一个武林世家公子,一个自小流浪的大盗,外人眼中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不知为何,却有着让人说不明白的默契。   大概只能说一句,没有女主,男主和男配也是可以成为知己的。而如今,沈璧君这个女主的存在,对连城璧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了。   接下去的日子,似乎波澜不惊。   杨艳不知萧十一郎是如何打算的,沈璧君这些日子脸上时常露出不安的表情,却没有出现她想象中得知真相的疯狂。看来,萧十一郎始终没有把沈家灭门的事告诉她。   直到第七日,沈璧君亲自来和她告辞。   “璧君已经叨扰多日,实在是不好意思再打扰,今日特地来像杨姑娘告辞。杨姑娘的救命之恩璧君誓不敢忘,等回去见了奶奶,就立即与奶奶一同上门道谢!”沈璧君一脸急切与歉疚地看着杨艳。   杨艳没有开口,她看向门口,萧十一郎已经赶了过来。   “璧君小姐,你一人回去,实在是让人担心,不如再多住几日,等身子养好了,再让萧兄送你回去吧。”一旁的杨开泰开口劝道,脸上是让人安心的微笑。   沈璧君却并不领情:“实在是多谢杨公子的好意了,只是璧君身体并无大碍,且心中实在是牵挂奶奶,一日也等不下去了。”   一直低着头的萧十一郎忽然开口:“我送你回去。”他看向杨开泰:“麻烦杨兄帮忙准备一辆马车。”   沈璧君诧异地看着他,漆黑的大眼睛里是惊喜,也是感动,竟然一时忘记了周围的人。   这之后的事,杨艳便不再关心,萧十一郎究竟是如何和沈璧君说出沈家灭门之事的,沈璧君又是如何的痛不欲生,萧十一郎又是如何自责内疚,如何安慰于她,都与她杨艳无关了。   又十日后。   “那个……杨姑娘,杨开泰打扰多日,也该告辞了。”杨开泰一身粗布衣裳,身材高大,脸上是憨憨的笑,不敢去看杨艳身后的杏儿。   杏儿白了他一眼,朝自家小姐福了个身,在她点头后,便气鼓鼓地拖着杨开泰往外走:“我有事得跟你说清楚!”   杨艳嘴角噙着笑,看着两人别别扭扭的身影,眼底却有些担心。杏儿这丫头,敢说敢做,撞到南墙也不会回头。偏偏杨开泰又是个榆木脑袋,心里还藏着个风四娘,这样两个人在一起,不知道会如何。   私心的,杨艳是希望杏儿爱上别的男人的,只要不是阿飞,她大概也不会横死,但是如果是杨开泰……   虽说他本人正直憨厚,但是他的父亲毕竟是逍遥侯,若是这个秘密能够一直不见天日,那自然没有问题,但是有朝一日这个秘密被公诸于世,杨开泰必然为天下所指。还有他那耿直的性子,能够那么容易就忘掉风四娘吗?哎,这丫头,也真叫人发愁。   杨艳并非大公无私的人,如若一日逍遥侯威胁到了她,她也许也会利用杨开泰,但是在这一切没有到不可挽回之前,她还是希望杨开泰可以远离这一切,这样干净的人,已经不多了。   连城璧、萧十一郎、沈璧君都离开了,杨艳心中开始想着远在山西的朱白水。追风楼昨日传来消息,兴云山庄庄主龙啸云大义灭亲,在钦差面前揭露结义兄弟李寻欢即为武林公害梅花盗。   而朱白水、连城璧和被救下的连城瑾三人当时竟然也在兴云山庄。   这本来没有什么,毕竟无论是连城璧还是朱白水,若是出现在山西地界上,他们俩的名头也够龙啸云小心翼翼地招待着的了。   可恨的是,龙啸云竟然自作聪明,算计了在场所有人。那日入席的人,包括心湖大师等人,皆中了奇毒,其中田七等更是当场身亡,而朱白水三人情况也并不好。   看来,她这趟山西之行是避无可避了。杨艳苦笑,原本以为不往京城去,与那小李飞刀就无见面的可能,谁料阴差阳错之下,竟然要提早见面了。   只这次,她是不敢带杏儿一起去的了。有李寻欢的地方,十之七八都有阿飞的身影,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八师兄,这回看样子得劳烦你跟我走一趟了。”杨艳转身,微笑着对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男子说道。   那男子,油光满面,大腹便便,四十多岁,一看便是土豪财主之流,哪里有人会想到这人就是前几日嬉皮笑脸的阳光少侠?   这就是追风楼九骑老八的本事了,千面郎君,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   “行啊!小师妹你开口,师兄自然没有不答应的!”老八摸着两撇胡子,笑哈哈地应道。   他们几个都是师傅捡来的孤儿,如若不是师父,他们早就饿死冻死在街头。小师妹不仅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更是师父仅剩的血亲,从接到师父命令,要好好照顾教养师妹那一日起,他们的命就是小师妹的。   “驾!驾!”事不宜迟,杨艳与杨八快马加鞭赶往兴云山庄,出发前只与师父和老九说了一声,并未带上杏儿。   而杏儿在知道自家小姐不带着她就离开的消息后,气得直踩杨开泰的脚:“都怪你这个呆子!你赔我小姐!你赔我小姐!”   “你别气啊……杏儿姑娘,都是我不好……我……“杨开泰看着少女嫣红的脸蛋,自己的脸上已经红得可以滴血。   杨霖笑眯眯地带着老九走了出来:“杏儿丫头啊,你别欺负人家老实人啊。”   杏儿挽着老人家胳膊直撒娇:“老祖宗,您看这呆子!要不是他,小姐怎么会不带我去呢?”   杨霖依旧笑呵呵:“你家小姐是有急事,来不及跟你说,又不是故意不带你。你呀,陪着我老头子,去峨眉玩几天,好不好?”   杏儿心中担心自家小姐,却也知道自己只会给她添乱,最终还是点了头,与杨霖一行往峨眉去。   另一边,杨艳和杨八日夜兼程,终于在情况没有变得最糟糕前赶到了兴云山庄。   “站住!你们二人是谁?胆敢擅闯兴云山庄?”兴云山庄前,守卫们手持大刀,恶狠狠地瞪着来者,在看清楚杨艳长相的那一刻,那凶狠的脸上立马流露出垂涎的色相来。   “找死!”杨八见此,笑眯眯地摸着胡子,眼底却是寒光一现,‘噌’的一声,那守卫顿时就被击飞几米,兴云山庄其余守卫,立即围拢起来。“大胆,敢在兴云山庄撒野!来者何人,还不报上名来?”   杨艳冷冷地看着这原本属于李家的山庄,龙啸云鸠占鹊巢,真以为他是主人了?   她看了八师兄一眼,杨八立即一马鞭甩了过去,怒目而视道:“睁大你们的狗眼!惊鸿仙子在此,想找死就赶紧!”那模样,凶神恶煞,乍看之下就是个狗仗人势的恶奴,比那几个守卫还凶狠。   这凶狠之人,往往是欺软怕硬之徒。守卫们见到杨八瞪大了眼睛,一脸吃人的模样,慌不迭地滚滚爬爬地进去通报。这惊鸿仙子,据传闻可是杀人不眨眼!   很快,龙啸云便亲自出来迎接。他约莫三十多岁,长相也算俊朗,只是那看似温和有礼的眼神中,却包含着许多不易发觉的野心和阴毒。“龙某不知惊鸿仙子今日到访,没能亲自远迎,还望仙子见谅。”   杨艳好似没有看到他一般,冷艳高贵地抬着下巴,她本就长相冷艳,摆出这般姿态,更是显得高高在上。   龙啸云原本还端着笑容,但是很快脸色就不对了,正当龙啸云就快坚持不住、深感屈辱之时,杨艳才缓缓地看向他,只是那目光,在龙啸云看来,却是不折不扣的蔑视和嘲讽。   事实也是如此,杨艳看不起他,这个只敢在背后计算计着一切的男人。不去评判他与林诗音还有李寻欢三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只说他为了陷害李寻欢,竟然对外人宣称林诗音得了疯病,就足够让人鄙视的。   这个男人,在此之前,可是口口声声说着爱着他的妻子。   彻头彻尾,他就是个懦夫。没有本事也没有胆量和李寻欢一争高下,只有把所有的自卑和嫉妒深埋在心里。   林诗音对李寻欢的爱,不过是他自卑的一个借口。最可恨的是,为了除去李寻欢,他竟然把那么多人都算计在内!真把别人都当傻子了?杨艳忍不住冷笑。   “龙庄主,就是这样欢迎客人的?”杨艳挑着眉,神情倨傲,凛然不可侵犯。杨八见师妹这模样,忍不住扭过脸,暗暗发笑,他家小师妹要是看一个人不爽,折腾人的办法可不止一个两个。   龙啸云额上慢慢渗出冷汗,惊鸿仙子明显来者不善,他脑中飞快地想着,他有得罪过惊鸿仙子吗?脑海中猛然一跳,他忽然想起江湖最近的一条传言来:惊鸿仙子与峨眉君子朱白水,情投意合,好事将近?   糟糕!龙啸云在心中懊恼一声,连少林心湖大师他都敢算计,自然不怕一个年轻后辈,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惊鸿仙子竟然来得这么快!莫非她已经收到消息了?不可能!明明他的计划万无一失,没有人会知道真相的!   龙啸云的眼中阴云密布,无论这惊鸿仙子是否真的知道确切消息,他也不能让她就这样进入兴云山庄,她会坏他大事的!   这样想着,他脸上不由带上假笑,拱手道:“还请惊鸿仙子见谅,龙某不知仙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是龙某的错。只是龙某妻子病重,又有钦差大人到访,今日实在不方便招待贵客,还请仙子恕罪,待日后,龙某定然亲自扫榻,恭迎仙子光临!”   杨艳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本就生得极美,这样冷然的神情,非但没有减损她的美貌,反而使她看上去多了几分遗世独立的桀骜。“龙庄主,我杨艳想去的地方,还没有人能拦得住过。”她一笑,如冷梅绽放:“你这兴云山庄,蝼蚁罢了。”   龙啸云的脸色,顿时如被泼墨。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27   龙啸云心中气急,此女子太过嚣张!龙啸云自成了这兴云山庄庄主,江湖中人谁见了他不客客气气?就算是心湖大师等得道高僧,见了他不也得尊称一声‘龙庄主’?这女子确实胆大妄为,竟然敢到他面前嚣张!惊鸿仙子又如何?不过是江湖人送的称号罢了,真以为自己长得美,便是仙女不成?   论美貌,他的妻子林诗音十年前便是惊艳江湖的大美人,美若天仙的林仙儿,不也是在他身下辗转求欢?女人而已,再厉害,不也是男人的附庸品。今日她敢这样轻视于他,哪日他就要让她知道,她在他身下,是怎么个贱样!   心中这样想着,龙啸云脸上的阴云便转为微笑:“惊鸿仙子到敝庄,自然是敝庄的荣幸。只是……”他一脸为难地看着杨艳:“实在是,不方便啊。”   杨艳并不看他,杨八便接了话:“龙庄主,我家小姐能来你兴云山庄,那是给你面子,别给脸不要脸,懂不?”   杨八这话说的实在是打脸,别说龙啸云人五人六了这么多年,就算是个有点骨气的小人物,怕是也接受不了。   果然,龙啸云脸色一变,嘴角的笑容顿时僵硬。杨八又来了一句:“你这兴云山庄,我家小姐还真不稀罕来,若是李园,那倒还值得一来。”   龙啸云这辈子,最听不得的就是别人说他不如李寻欢,此刻,杨八的话更是让他红了眼。李寻欢,又是李寻欢!!即便他已经将李园改成了兴云山庄,还是有人记得,这里原来是李园,是李寻欢的地方!   他的妻子,诗音最爱的梅园,便是她从小和李寻欢一起玩耍的地方,这个地方,尽管他努力地改变了每一个角落,却依旧无法抹灭李寻欢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梅园里,花厅里,甚至连他们的新房里,处处都有李寻欢的痕迹!   龙啸云忍不住握住了拳头,脸上露出义愤填膺的神情:“惊鸿仙子,龙某敬你是个人物,但是也别把龙某当做好欺负的!我兴云山庄,并不是随意能欺辱的!”   “哼!”杨八一跃而起,那‘肥胖’的身体却好像轻盈的燕子一般,在龙啸云震惊的目光中,朝他袭去。只瞬间,龙啸云便不敢再动,因为,他的脖子上,是一只肥胖而保养得宜的手,那只手看似毫无威胁,却牢牢地捏住他的命脉。而他,竟然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看到自家主子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人挟持住,兴云山庄的守卫们自然是吓得瑟瑟发抖,有两个还站得起来的,连忙连滚带爬地往里去找救兵。不一会儿,龙小云气势汹汹地带着一帮家丁冲了出来。   “惊鸿仙子,还不快放了我爹!否则,小心我让你不得好死!”龙小云满面寒霜,他一生中最尊敬的人就是他的父亲,而此刻,他敬爱的父亲却被人威胁着生命,这在龙小云看来,简直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杨艳微微一笑:“我并未挟持你的父亲,如何放?”   龙小云一噎,旋而就板起脸:“你的狗,自然听你的话。”   杨八哼哼一笑,龙啸云顿时发出痛苦的□声。   “爹!”龙小云焦急道。   “我劝你,赶紧把我家小姐恭恭敬敬地请进去,否则,你爹的脑袋,估计就得换个地方了。”杨八阴森森地笑着,配着他那油光满面的肥头大耳,显得十分好笑,但是在场的人,没一个敢笑话他。   龙小云恨恨地瞪了杨八一眼,看着脸色苍白的父亲,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开:“请吧!”那语气阴郁,让杨艳不由想起逍遥侯的那个手下,小公子。   杨艳下了马,在守卫们又惊又怕的目光中款款地走进兴云山庄,而杨八则是一手扼住龙啸云的喉咙,一手扯着自己的衣摆,脸上很是滑稽:“这衣服也太小了点吧?哼!”   龙小云带着手下,一脸不甘地紧跟在身后,深怕杨八一个用力,就要了龙啸云的命。   根据追风楼的消息,此时李寻欢被押解在兴云山庄后来建起的地牢中,而中毒的江湖人士,则被安排在偏僻的后院中。   龙啸云打的好主意,以揭发梅花盗为由,邀请了大批江湖人士,之后暗中下毒,却把罪名推到了替罪羊李寻欢身上,他自己却占了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还大方地安排院子,名为让中毒者安心休养,实则是暗中控制了他们。有他们做证人,李寻欢在江湖上的名声,算是彻底败了。   而且,日后中毒者若是意外死亡,罪名只会算到李寻欢头上,若是解了毒,却是要感念龙啸云的恩情。哼,这人真是不做赔本的买卖。   “你已经进来了,还不快让你的走狗把我爹放了!”龙小云看着这个正大光明地占据着自家正厅的女人,心里恨得不行。女人果然都是祸水,实在是可恶!   “难道兴云山庄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吗?就让你这个小孩子来招待客人?”杨艳微微勾唇,淡漠地看着这个眼中满是狠毒的少年。   “你!别得寸进尺!”一想起自己的娘亲,龙小云又爱又恨,现在听到杨艳竟然要见他娘亲,心中顿时警觉。   “你以为我想向你娘打听什么吗?”杨艳扬起嘴角,目光凉凉地看着这对父子,一个卑鄙,一个阴毒,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我杨艳想知道什么,还用不着这样的法子。”她道:“你爹想做些什么,我一清二楚。”   被杨八扣住脖子的龙啸云一听这话,脸色顿时苍白,但是一想到她可能是故意诈他话,心中又稍稍安定。这惊鸿仙子的名声他虽然听过,却只把她当个弱质女流。   女子再厉害又如何,他的妻子林诗音就是武夷魔刀之女,当年名声也不小,结果也不过尔尔。狠辣聪慧如林仙儿,害人于谈笑之间,不也得在他面前卖笑?这惊鸿仙子,不过也是虚张声势罢了。   杨艳见龙啸云垂眸,神情甚至比刚才还镇定了些,不由浅笑,手指轻拂过鬓角,端的是柔媚娟秀。果然,那龙小云见此,眼中鄙视一闪而过。而就在他撇嘴的那一瞬间,‘当’的一声,他尚未回神,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耳边‘唰’一道响声,头皮一痛,他原本束在两边的发,就悠悠落下,瞪着眼的龙小云披头散发,如同疯子!   更可怕的是,那一枚飞镖,在打散了他两侧发髻之后,又直直朝他父亲而去!   惊鸿仙子的流星镖,见血封喉!龙小云脑海中想到这一说法,顿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而龙啸云亦是如此,张大着眼,全身僵硬,难以移动。   他的脸上流露出绝望,一切一切都在他脑海中回放,林诗音,李寻欢,林仙儿……流星镖的速度太快,龙啸云只能绝望地闭上了眼!   就在龙小云又惊又惧地大吼了一声‘不’后,又一道蓝光从他眼前闪过,只见在一瞬间,那枚已经要取他父亲性命的镖‘叮’地一声被打落了去,两枚镖在经历互相碰撞后,一前一后射向那柱子,在那柱上留下两道深不可见的痕迹!   在漫长的寂静后,龙啸云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他那个骄傲的儿子,像个疯子一样地瘫坐在地上,看着杨艳的眼神,仇恨,惊惧,敬畏,复杂得可怕。   “放开他吧。”杨艳淡淡开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这龙啸云父子,必须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否则,这两人还想着把她当傻子耍。一个假仁假义,一个狠毒阴郁,以为天下就在他们手中转悠。   杨八哼了一声,将龙啸云一把推了出去,还不忘嫌弃地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那只手。龙啸云见此,脸色愈发僵硬。   “别看了,就你这兴云山庄,我家小姐根本看不入眼!”杨八鄙夷地撇了撇嘴,看的龙家父子更是脸黑。   杨艳勾着唇角,淡淡道:“龙庄主好计谋,非但除去了眼中钉,更是叫武林中人对你感恩戴德。”   一句话,说的龙啸云脸色惨白。   “你……”你为何会知道?龙啸云瞪着眼,却怎么也问不出口。这个女人,太可怕了,这个计划,他连小云都没有告诉!就是担心他年纪小,一不小心被人骗了话!她又是如何得知的?   杨艳看着他,缓缓道:“龙庄主不必知道我是如何知晓这些的,你只要知道,得罪了我杨艳,我要你死,你便别想活。”   龙啸云呆立,瘫坐在地上的龙小云好似忽然从噩梦中回神,猛然站起,狠狠地瞪着她,下一刻,他一弯腰,从他背后忽的射出两支毒箭,速度之快,不亚于一流的高手。   那毒箭来势汹汹,龙小云脸上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容,但是杨艳纹丝不动,龙小云脸上不由露出疑惑的表情,只是他还来不及勾起嘴角,就见杨八只轻轻甩了甩袖子,那两支在龙小云看来必定能取这妖女性命的毒箭就往他自己的方向反射回来!   龙小云呆立当场,龙啸云大惊失色,他的儿子被李寻欢废了武功,根本躲不开去!只见他一个箭步上前,想要推开儿子,自己却躲闪不及,‘噗嗤’一声,是毒箭刺入身体的声音。   龙小云回过神,立即抱住倒下的父亲:“爹!”龙小云惨叫一声。   他手忙脚乱地从胸口掏出解药喂父亲吃下,看向杨艳和杨八的眼神,却是极其恐惧。这辈子,他从未见到过这样的人。   人人都说李寻欢是当今武林一流的高手,他虽然废了他的武功,却从来没有真正对他动过杀心,所以他以为江湖人也不过尔尔,但是此刻,他却明白过去的自己有多单纯。他们如果想要他的命,甚至不需要动一根手指头!   “哼,自作自受。”杨八冷哼了一声。   杨艳不语,只淡淡看了这对父子一眼。   “走了,去看白水和城璧。”杨艳起身,杨八跟在她身后。而披头散发的龙小云看着父亲微缓过来的脸色,又见那对‘主仆’如此肆无忌惮的身影,心中的仇恨如浪涛般扑来。惊鸿仙子,我龙小云与你势不两立!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28   杨艳与杨八准确无误地找到朱白水的院子。龙啸云这人,心思缜密,在这点上做得还真是让人说不出话来。他按照身份,一一给众人安排了院子,以朱白水在武林中的名头,比不上心湖大师等人,却也不是那些个小罗罗可以比的。他与另三人同住一院。   杨艳见到他时,他正安静地倚在窗边,眼神淡漠而平静,除了脸色苍白些,并未有太大变化。   而看到她的时候,他眼底的光芒渐渐亮起,那漂亮的唇角优雅而温柔地翘起,让杨艳看得心软了半边,她的瑞儿,见到她也是这般笑的。   “我来了。”她笑。   “恩。”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会来的。”   兴云山庄发生的一切都太蹊跷了,朱白水单纯,但是并不傻,何况和杨艳一起行走江湖的这些日子,他也明白了许许多多旁门左道,许多江湖中人惯用的手段并不能见光,但是往往会比正大光明的对决更加有效。   此次在兴云山庄发生的事,他心中大约已经有了猜想,也暗中怪恼自己竟然一时大意着了道。只是这幕后之人实在是谨慎,在场那么多高手竟然无一发现他的下毒手段。   人人都道小李飞刀李寻欢是江湖中人人得而诛之的梅花盗,那个□掳掠无恶不作且嚣张跋扈的大恶人,但是他看李寻欢,却不曾在他眼中看出一点恶来。他自幼在峨眉长大,信奉的就是善恶有道,他自问看人眼光并不差,李寻欢,绝不会是梅花盗。   更令人怀疑的是,这兴云山庄庄主,以他们中毒为由,竟然不许任何人出入,且每日派人送来可以暂缓毒性的药,很多怕死的人自然是感恩戴德,安心呆在兴云山庄,等着钦差和龙庄主早日找到解药,好救他们一命。   朱白水心中却存有疑惑。   当初,他和连兄是被盛情邀请前来兴云山庄做客的,毕竟是在别人的地头,他们也不好推脱。谁知来了以后便遇到梅花盗一事,待中毒后,他和连兄想要带着连小姐连夜离开,却也被他拦住,这就不得不让人起疑了。有胆量拦着连家堡少堡主的,这兴云山庄庄主,究竟是凭借什么?   朱白水心中并不如面上那样平静,他和连兄可以支撑,连小姐却不行了,一旦没了那暂缓毒性的药,只怕她半路就香消玉殒。为此,不得已,他和连兄只能留下。   此时见到杨艳,朱白水一下就松了口气。“艳儿,我和连兄并无大碍,连小姐却坚持不了几日了。”   杨艳一听,眉头也不由皱紧。“先去看看。”   到连城璧兄妹的院子,就见重兵把守,那些个守卫,赫然就是钦差带来的亲兵。杨艳眼眸不由冷凝。江湖事,牵扯到了朝堂,就不会是那么简单的。   “钦差大人有命,任何人不得进入!”   那守卫见了她,面上竟然纹丝不动,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杨艳给杨八递了个眼色,杨八立即了然,悄悄地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艳儿?”连城璧在房中听到动静,隐约听到朱白水的声音,便走出一看,不想见到了心中念了许久的人,脸上不由露出笑意来,脱口而出的正是他心中想了许久的两个字。   但是想到此时处境,他的眉头又瞬间打结:“你怎么来了?此事与你无关,切莫牵扯进来!”   他连家堡还真没把兴云山庄看在眼里,只是小谨的命他又不能不顾,才落得如今进退两难的境地。连城璧此生还没吃过这样的亏,在他心中,踏平兴云山庄只是迟早的事。那龙啸云,便是提头来见,他也绝不会放过!   “有我在,你还用得着担心你妹妹的小命吗?”杨艳淡淡道。   连城璧瞬间说不出话来,他……有何颜面命令她。   她……大概也是不愿意见到他的吧。如果不是白水兄也在此的话,大约她是不会蹚这趟浑水的。连城璧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心中不由泛起酸涩。   正想着,杨八已经‘请’了龙啸云和钦差前来。   “快快快……还不快请杨姑娘进去!”钦差大人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惊恐地看了杨八一眼,那人,刚才给他吃了什么‘七虫七花丹’,三日没有解药就会全身溃烂而死!他只是个朝廷命官,怎么和这群杀人不眨眼的江湖蛮子斗啊!这到底是钦差,还是来送命的啊!   龙啸云复杂地看了眼前这些人一眼,惊鸿仙子,连家堡少堡主,峨眉朱白水,若是让这些人安然无恙地从这里走出去,日后定然会成为他的心头大患。   尤其是那连家堡,虽然远在姑苏,但是其势力却远非兴云山庄可比,他敢算计于他,就是笃定他会把一切罪责都算在李寻欢的头上。谁知道会突然冒出来一个什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的惊鸿仙子!   龙啸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钦差大人放话让人离开,那什么‘七虫七花丹’,一听就是吓唬人的,这钦差,竟然被吓得屁滚尿流,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非日后还用得上他,此刻就该结果了他!还好他已经有了对策。   杨艳并未理会这几人,她转身便进了屋。连城瑾躺在床上,面色发黑。显然,她是重伤之后又中毒,所以情况才会这样危急。   “艳儿……”连城璧看着她细心为自己妹妹诊断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又觉得如同千斤重。   “扶着她。”杨艳冷静地吩咐,好似没有察觉到连城璧的异样。   一盏茶的功夫,连城璧便抱着自己妹妹出来了,杨艳喂她吃了暂时克制毒性的药丸,又初步逼出毒素,虽未完全解毒,却能够坚持一段路,等出了兴云山庄,再徐徐图之。   杨八见小师妹出来,立马一扬手,那钦差大人便很有眼色地吩咐人去准备马车和马匹。   连城璧将妹妹抱着放进马车,又转身来扶杨艳。   对上他略有些讨好的笑容,杨艳只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连城璧只能讪讪地收回了手。此时的他,如同初出茅庐的少年,面对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想要靠近,却苦无法子,只能做出些傻事来。   杨艳上了车,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下去。何必呢?明知不可能而为之,不过是让自己难受罢了。   “走吧。”她淡淡道。   “是,小姐。”杨八回道。   一行人正要出发,却忽然见一激愤男子挡在车前。“你们不能走!当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在我大哥洗脱嫌疑之前,任何人都不能离开兴云山庄!”   原来,这持剑的男子,正是李寻欢的好兄弟,阿飞。   杨艳撩起车帘,看着阿飞英武的面孔,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没让杏儿跟来。   “这位兄台,我妹妹恐怕等不到你们的解药了,连某要带着她离开,有何不妥?”连城璧骑在马上,冷静地说道。   “这我管不着,总之在我大哥摆脱嫌疑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你们也是同样!”阿飞用剑指着连城璧,脸上是绝无商量的坚决。   连城璧为了妹妹,在这兴云山庄被困多日,俨然已经是他人生中莫大的耻辱,本就心情不佳,此时还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用剑指着,真当他连城璧是好欺负的?‘噔’的一声,他踏着马鞍而起,手中的剑迅速地舞出一个剑花,直直地朝着阿飞而去。   杨艳看着二人对剑,初时连城璧因为中毒多日微微落了下风,不过等到三十招以后,尚未得到天机老人内力的阿飞便被压制住。   毕竟自连城璧七岁一战成名,多少江湖前辈败在他的手中,更何况,在以无名剑客闯荡江湖的那些日子里,他以一敌百不在话下,连家堡的少堡主,不单单是个虚名。   此刻,杨艳的心思并不只在对剑的二人身上,她看到龙啸云的目光赞赏地往某一方向看去,杨艳抬眸,便见那花丛掩映中,站着一粉衣的美艳佳人,只是那一双细长的眼,此刻正得意而冰冷地看着正在激战的二人。   这兴云山庄有两个美人。一位便是李寻欢的青梅竹马、龙啸天的结发妻子--林诗音,另一位则是李寻欢曾经的红颜知己、龙啸云此时的智囊兼情人--林仙儿。很显然,眼前这位娇媚精明的女子,不太可能是林诗音那样的大家闺秀,那么,她只可能是那位出身青楼,却心比天高的林仙儿了。   杨艳看着她,缓缓地勾起唇角。这个女人,让无数男人为她疯狂,为她痴迷,为她前仆后继,为她不惜丢了性命。这个女人,还真当得起四个字,红颜祸水。   只可惜,她不该把主意打到她杨艳的头上。她此行,定然是要带着人走的,林仙儿难道以为,一个阿飞就能拦住他们吗?   再看连城璧与阿飞,阿飞的嘴角已经流出鲜红的鲜血,他却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看来,李寻欢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大约比他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29   “杨八,看着连小姐。”这里,除了一个连城瑾,其他人都不需要她操心。万一这连城瑾再被人劫持,她岂不是白费功夫?   杨艳话一说完,便飞身下了马车。身形轻盈地落地,她抬头看向林仙儿所在的方向。显然林仙儿也看到了她。   林仙儿的目光中有着诧异,显然没有想到竟然有人会注意到站在角落里的她。   “林姑娘,不出来一见吗?”杨艳嘴角带着略显凉薄的笑意,她这话一出口,不仅是龙啸云脸色大变,阿飞手中的剑,也迟缓了不是一丁半点。   连城璧见状,不由冷冷地勾起嘴角,‘叮’的一声,阿飞手中的剑已经被他挑落,而连城璧手中的剑,正抵着他的喉咙,冰冷而无情。   阿飞停住脚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林仙儿,那是他爱极了的女子,她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他可以为了她做任何事情,哪怕是丢掉自己的命。   看到阿飞被制住,林仙儿的目光一暗,计划失败了。但是她到底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人,脸上的表情很快就调整为无害而动人的楚楚可怜,她怯怯地提着裙摆,稍一停顿后就朝众人走来。   阿飞见她面露害怕的样子,情不自禁想上前安慰她,却被连城璧的剑牢牢地阻挡住。冰冷的剑触碰到他的肌肤,激起一阵阵战栗。阿飞瞪着连城璧,却发现他根本没有看向他,而是始终盯着那站在马车旁的女子。   就是那个人,将仙儿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这位姑娘,不知道叫仙儿来所为何事?”林仙儿已经走了过来,她的脸上露出柔弱而无措的神情,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无措地看向杨艳,那般无助的眼神,让在场大多数男人都忍不住为她心动。   “没什么,只是来看看,那位曾经艳名远播的仙儿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杨艳抿唇一笑。   林仙儿闻言,嘴角的笑意一凝,她最恨别人提起她曾经身陷青楼的往事。不过是命运不公,为何要算到她的头上?   林诗音,她即便父母双亡,依旧有李家这样的靠山,让她衣食无忧地长大,还有李寻欢这样的男人为她牵肠挂肚,神魂颠倒。   而她呢?自幼流离失所,流落青楼,不得不卖笑为身,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愿意娶她的男人,那男人竟然在新婚之夜递给她一纸休书:他竟然只是为了让林诗音死心,根本不是真心想要娶她!   她怎么能不恨!凭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林诗音好?凭什么林诗音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得到她想要的一切?!她就是要看林诗音一无所有!   收起心中的愤恨,林仙儿脸上露出完美无瑕的微笑:“这位姑娘,如今见到了,可还满意?”为了生存,她可以对任何人露出微笑,微笑已经是她的本能,她林仙儿,可以对任何人低头,但是转过身,她就会千倍、万倍地让他们付出代价!   杨艳施施然笑了起来:“自然是满意的,能够让龙庄主另眼相看的女人,果然是不同凡响。”   林仙儿脸色一僵,见阿飞露出疑惑的神情,立即委屈道:“这位姑娘在说什么,仙儿怎么听不懂?”   杨八冷冷一笑:“一个妓子而已,竟然敢在我家小姐面前装傻卖乖!”   林仙儿丹红的指甲,一下刺破了掌心。她抬起头,脸上欲泣未泣,好似受到天大的侮辱一般,眼神却是决然而清高:“我林仙儿虽然命运不济,流落青楼也非我所愿,这位爷又何苦挖人伤疤呢。”   一个美丽的女儿,一个命运凄苦的女子,一个美丽而又命运凄苦的女人,总是能够引起人们的同情的。对于刚刚从各处赶来的人们来说,看到林仙儿此时凄美而坚强的笑容,心都要碎了。   心湖大师等人此时不得不站出来说话:“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各位施主,何必为难一个小女子呢。”   杨八哼了一声,并未做声。朱白水下马,朝心湖大师拱了拱手,客气道:“峨眉朱白水,见过心湖大师。”   朱白水是峨眉掌门心眉师太的得意弟子,于江湖上名声也不错,心湖大师对他印象不错,便微笑着点了点头:“令师近来可好?”   朱白水含笑:“师父她老人家很好。”   客套话说完,接下去就该是正经事了。杨艳原本无意掺和这些,带着朱白水等人离开就算是功成身退,谁知道因为阿飞的阻挠,竟然把该来的人都引来了。如今想要轻易脱身显然是不可能的,不把事情弄清楚,就算是强行闯了出去,只怕江湖中人对他们几个,也会有非议。她自是不在乎,但是连城璧和朱白水的名声,却不能不顾及。   “心湖大师,我们无意参与梅花盗的案子,我只想带几个人走,似乎用不着劳师动众吧。”杨艳缓缓上前几步,微笑着看着那些个来势汹汹的江湖人。   惊鸿仙子的名号他们自然是有所耳闻,刚才她大闹兴云山庄的事他们也已经听说了,对于这样的女子,有人想要征服,也有人想要敬而远之。   “杨施主,并非我们不让你们走,只是梅花盗的案子还没有结论,朱施主和连施主最好也能留下来。”   杨艳冷冷一勾唇:“留下来,看你们演戏吗?”   龙啸云紧张地看着她,这个女人知道一切,如果她在此时说出一切,他设计了这么久,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更可恨的是,也许会毁了他经在江湖上营许久的良好形象。这么想着,龙啸云不由暗中给林仙儿一个眼神,林仙儿了然地点了点头。   “心湖大师,杨姑娘出入兴云山庄如入无人之地,连钦差大人都敢威胁,只怕是来者不善吧。”林仙儿抬步,神情坦然,眼中满是为大家考虑的担忧:“现在谁也没有证据证明李寻欢就是真正的梅花盗,说不定,梅花盗就隐藏在当时在场的人中间。除了中毒身亡的那些受害者外,其余人都有嫌疑。”她歉意地对着心湖大师一笑:“自然,大师是例外。”   心湖大师满意地点了点头:“确实,林姑娘所言甚是。”   那位钦差大人站在人群前,衣服被冷汗浸透。他看到那个大胖子的眼神了,冷冰冰的,可怕又阴寒。他……他想活着回去述职啊!谁愿意来掺和这些江湖事,就让谁来!   “这……这是你们江湖事,还得由你们江湖人来解决……”钦差说完这话,便不由自主地去看杨八,见他满意地摸着胡子笑,心里总算是松了半口气。小命暂时保住了。   杨艳看着林仙儿,蛇蝎美人,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只要能够达成目的,她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包括她的身体,她的尊严,还有,别人的命。   “这位仙儿……姑娘。”杨艳含笑看着她:“你是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话?”   林仙儿笑容一顿,便灿然道:“众所周知,我与兴云山庄庄主夫人是结义姐妹,我出现在兴云山庄,有什么奇怪的吗?”“哦?”杨艳挑眉道:“既然是结义姐妹,你这义妹,怎么就爬上姐夫的床呢?莫非,这姐妹共事一夫,也是美事一桩?”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众人看向龙啸云和林仙儿的眼神,全都带着狐疑和揣测。   看着各式各样的目光,林仙儿呆立当场,龙啸云脸色一变再变。而一直被连城璧控制着的阿飞,手中的剑忽然掉落。   “你在说什么?你在胡说什么?”阿飞忽然咆哮,不敢置信地瞪着杨艳。他的眼神太过凶狠,连城璧眼神一暗,猛地上前扼住他的喉咙。   “你,不该对她无礼。”连城璧在他耳边冷然道。   “如果仙儿姑娘觉得我家小姐是在胡说的话,不如叫上龙夫人一起来对峙吧。”一旁的杨八拱手笑道。   林仙儿和龙啸云同时一顿。龙啸云立马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仙子真是说笑了,内人身子不适,精神不济,众人也都是知道的。”他这话,摆明了是暗示林诗音精神有问题,不能出来见人。   林仙儿此时也道:“姐姐身体不好,仙儿忧心不已,仙子何必拿姐姐来说话?”说着,便落下泪来,瞧着便是姐妹情深的样子。   杨艳上前走了两步,微微勾唇道:“这龙夫人病重,似乎一直都是龙庄主你一人所言,众人不过道听途说。如今,不如请她出来对峙,如果龙庄主是冤枉的,也好让小女子在天下众位英雄面前给你赔个不是。”她话是这么说的,龙啸云却只觉得心神惶然。不可以,绝对不能让诗音出现!她一定会帮李寻欢揭穿这一切的!   可是事与愿违,众人忽的听到一声清亮的嗓音:“林诗音在此。”   人群中忽然让出一道空路来,从后走出来两人,一男一女,男人面容憔悴,但是忧郁的气质中不掩天生的优雅,而那女子虽然年过三十,却依旧美丽得让人呼吸一窒。   人群中隐约有人议论,杨艳眼神微眯,心中就已经猜出此二人的身份,李寻欢,林诗音。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30   龙啸云看着眼前二人,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李寻欢怎么会从黑牢中逃出来?可是等他看到林诗音漠然的神情,他就明白了一切---是她黑牢里救出了他,用他龙啸云夫人的名义,救了他最恨的男人!!!   “呵呵呵呵呵……”龙啸云苦笑着:“诗音啊诗音,你为了他,还真是什么都不怕啊。”   看到林诗音和李寻欢,他就知道一切都完了。但是他不甘心,怎么让他甘心!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妻子,竟然一心一意地想着别的男人,而那个男人,正是让他最忌惮的人!   林诗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冷漠地看着这场由她丈夫导演出来的闹剧,她应该怎么办?眼看着同床共枕十多年的丈夫去陷害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哥吗?   李寻欢同样不说话,他的目光从阿飞身上转到了龙啸云身上,最后沉默地垂下了眸子。   那边,杨八已经踏步而出,他对着心湖大师一拱手,道:“接下去的话,实在是要污了各位的耳,小的先在这道个不是。”他满脸带笑,整个人圆滚滚的,怎么看都只是一般人家的管事之流。众人又见他喊杨艳小姐,便只当他是杨府的管家,心中并未把他当回事,只有龙啸云和钦差,才知道他的厉害,不敢小觑这张平凡的脸。   “乙亥年六月十八,于冷香小筑南房,龙庄主与妻子义妹林仙儿春风一度。前年五月二十四,此二人又于梅园假山后,一番云雨。去年八月十五,对月当空,龙庄主与此女于紫竹园,酣战三回……本月廿二,龙庄主抛下‘病重’妻子,与林仙儿在后花园,以天为被……颠倒鸾凤……”   “够了!”龙啸云从震惊中回过神,全身已经被冷汗浸透,他恶狠狠地瞪着杨八,这个人,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个人,到底是谁?   杨八扫视了四周一圈,见众人基本已经相信了刚才他说的话,脸上的笑容不由加深了许多:“龙庄主有胆子做,怎么就不许人说呢?”   林仙儿看到了林诗音震惊的目光,也看到了李寻欢不敢置信的眼神,但是这一切,都比不上阿飞的绝望让她心慌。   林仙儿看着阿飞,他痛苦地闭着眼,拳头握成拳,却一眼都不看她。   林仙儿第一次觉得无所适从,她以为无论她做什么,阿飞都会原谅她的,但是此刻,阿飞的表现,让她觉得有种再也把握不住的慌张。   “阿飞,你别听他乱说!没有的事!他是在诬赖我和姐夫!”林仙儿娇弱地呼喊。   而此时的阿飞,心乱如麻,他心目中纯洁美好的女子,怎么会是和姐夫通奸的人呢?她对诗音姐那么好,为了诗音姐,她说她什么事都愿意做,她怎么会做出对不起诗音姐的事呢?   连城璧冷冷地看着一脸绝望的阿飞:“这就是你喜欢的女人?”他冷哼了一声:“心如蛇蝎,□不堪。”这人假以时日,定然有所成,只可惜,却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心甘情愿地颓废。   “啊!!!!!!!”阿飞忽然挣脱连城璧的钳制,挥着拳头向他冲来。他疯了,是的,他宁可自己疯了,也许疯了他就不会那么痛苦。他爱的女人,拒绝他的求爱,却与自己的姐夫眉来眼去。   他难道一点都没有察觉吗?不,他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他知道仙儿有过很多男人,可是她不是心甘情愿的啊,她在他心目中依然是纯洁无暇的处子,但是此刻,有人揭开了他自欺欺人的面纱,在他看来纯洁无辜的女子,却是时常在别的男人身下□婉转!   “可怜可悲!”连城璧觑了他一眼,挺身迎上。   杨艳看着李寻欢,这个原著中被‘惊鸿仙子’爱上的男人。他的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忧郁,大约是这样沧桑的男人对着女人有着天生的吸引力,‘惊鸿仙子’才会从一开始的假意征服,到最后落得芳心暗许的地步。   可怜可悲,那样惊艳绝伦的一个女子,最后却死在了李寻欢的怀中。更叫杨艳感慨的是,在电视剧中,她清晰地记得李寻欢在‘惊鸿仙子’墓前喝酒的一幕,那样了无生意,心如死灰。他大约也是爱着她的吧。   如果说林诗意的过世使得李寻欢成了行尸走肉,那么‘惊鸿仙子’死在他怀中,便是带走了他最后对这世界的留恋。   李寻欢牢牢地握着拳头,他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实则自信地打量着杨艳,这个女人,明艳美丽,而且睿智聪慧,她比诗音坚强,比仙儿淡然,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自信理智的光芒。   但是,女人因为柔弱而美丽,因为多愁善感而让人怜惜。她似乎已经失去了这两件女人天生就有的利器。   连城璧与阿飞过招,眼角余光却清楚地看到她的呆滞。她的目光留恋在那个男人身上,那种复杂,让他忍不住心惊。眼眸一沉,‘啊’的一声,阿飞已经晕倒在地。   连城璧看也不看他一眼,笔直地朝养眼走去。他的背影笔直修长,连家堡堡主的风范让人望而却步,但是到了她的面前,他却露出温柔的笑容:“累不累?你先上马车,这里我们来解决就好。”他看了李寻欢一眼,赫赫有名的小李飞刀,如今却不过是个连自己都保不住的可怜虫,说到底,是他实在不喜欢别的男人盯着她看。   李寻欢对着他微一点头,便转身朝阿飞走去。   众人看着躺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的阿飞,猛地想起,他们来阻挠的三个人,各个不是无名之辈。   姑苏连城璧,峨眉朱白水,滨州杨艳……   蓦地,有些胆小之人,已经悄然往后退了一步。   连城璧看了阿飞一眼,他轻声道:“这人剑术不差。”   杨艳只淡淡地微笑,并未说话,阿飞的剑术自然是不差的,多情剑客无情剑,又怎么会是无能之辈。只可惜,他现在还没有得到天机老人的真传,而且多年荒废武艺,剑术还不如从前。   谁让他现在爱着的女人,是比蛇蝎还可怕的林仙儿呢?   女人,是男人的药,也许是催他上进的良药,自然也有可能是拉他入泥潭的毒药。而林仙儿对于阿飞,显而易见,是后者。   林仙儿是个聪明的女人,在场这么多人,她努力地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而龙啸云则不然,李寻欢和林诗音一出现,他就无法保持理智!   他是兴云山庄的庄主,他才是林诗音的丈夫!龙啸云不愿意去看众人嘲讽的眼神,他更不愿意去看林诗音鄙夷的目光!他怒瞪着杨八,狠狠威胁道:“你住口!口说无凭!我龙啸云,从没做过对不起妻子的事!”   面对龙啸云的咆哮,杨八显然更兴奋了,他掰着手指开始数:“龙庄主,您可是还要我说清楚点?这一夜是几次,是男上还是女上?还是说,您想要我告诉大家,这是老汉推车还是……”   龙啸云的脸由红变黑,又从黑变白,他看到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嘲弄的,蔑视的,同情的,怜悯的,不屑的……他多么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知道这些!他看着眼前的林诗音,从她漠然的脸上似乎看到了无尽的蔑视。   看着四周各种各样的眼神,龙啸云抱着头陷入了可怕的幻觉,妻子离开了他,投入了李寻欢的怀抱。他们在他面前亲热,狠狠地羞辱着他!天下人嘲笑他是个乌龟王八蛋!啊啊啊啊啊啊啊!   龙啸云不可抑制地陷入疯狂,林仙儿却不能坐以待毙。一直以来,她都周旋在不同的男人中间,龙啸云是让她最有成就感的一个,却不是她最想要的那一个。凡是林诗音有的,她都要抢过来!   龙啸云已经是她的了,还差一个李寻欢!如果得不到,她就宁可毁掉!但是此刻,自保却是最重要的!李寻欢,来日方长!   “这位爷,您口说无凭,怎么可以这样污蔑我一个小女子?虽说仙儿幼时曾沦落青楼,但是在姐姐的教诲下,深以为耻,不愿再去想那些痛苦的日子,您又何必再揭人伤疤?咄咄逼人呢?”她朝着杨八福身,精致的小脸上是楚楚可怜的泪光,无论是哪个男人,都会为她心醉。   杨八嘲弄地看着这个自以为能够玩弄全天下的女子:“追风楼的消息,会有假的吗?”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如果说,梅花盗是人人喊杀的采花大盗,五毒童子是让人忐忑的暗中杀手,逍遥侯是可怕而恐怖的神秘狂徒,那么追风楼,就是让人害怕到噤声的三个字。   没有人知道这三个字到底是代表一个人,还是代表一个组织,也许晚上与婆娘说的一句玩笑话,就会在第二天传遍天下,追风楼就是这样的可怕。   追风楼的存在,自然不只是为了挖掘秘密。追风楼出售消息,各种消息,只要你有足够的财富!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31   与追风楼交易过的人,在场就有不少。他们是追风楼的顾客,只要出够了钱,就能够得到他们想要的消息。但是追风楼绝不会因此就手下留情,也许第二日,他们的消息就会被追风楼卖给自己的仇人。   更没有人认出,眼前这个肥头大耳的‘管家’,就是与他们交接的追风楼老八。因为,他从来不会用同一张脸见第二个人。   没有人怀疑追风楼消息的正确性,所以龙啸云与妻子义妹私通的事,在在场众人心中,已经是确切的事实。看不出来,一向以慷慨仁义形象示人的兴云山庄庄主,竟然是这样龌蹉的人。   而那个看着冰清玉洁的林仙儿,竟然是这样□的女子。   听到追风楼三个字,林仙儿就知道一切都没有办法挽回了。唯一一个可以救她离开这里的人此刻正浑然不觉地昏倒在李寻欢的怀里,而一直都呵护着她的‘义姐’林诗音,此次绝对不会再帮她了。   龙啸云,他自私自利,一向只会顾及自己,绝不会为了她和江湖中人撕破脸的,更何况,他如今连自保都成问题。   林仙儿忽然觉得绝望,她看向杨艳,那个和她一样美貌的女子,她高高在上地看着她,那是什么眼神?怜悯?嘲讽?林仙儿忽然笑了起来。“杨姑娘,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女子特别贱?”   杨艳只笑不语。   林仙儿继续道:“我只是为了生存而已,你们为何就要逼死我呢?”她哀怨地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好像是这些人将她逼到了绝境:“我一个小女子,除了卖笑,什么都不会。是,姐姐救了我,可是龙庄主想要我,我能怎么办?我难道告诉姐姐,让她伤心难过吗?”   她流下泪来,凄婉忧伤,柔美可人,满心懊悔地看着林诗音:“为了姐姐的幸福,我只有忍耐,哪怕龙庄主对我做出这么不耻的事情……”   龙啸云忽然回过了神,听到林仙儿的话,他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图。她是打算将一切都推到他的身上,而她只是一个被人强迫的弱女子而已!人们只会同情她的不幸,却会唾弃他的无耻!   龙啸云暴怒地瞪着她:“闭嘴!林仙儿!明明是你勾引的我!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做出对不起诗音的事!”   而林诗音,从始至终,都如同一个局外人一般,冷漠得让人心惊。   杨八‘啪啪啪’地拍起了手:“两位的对峙十分精彩,但是小的我还没说到最精彩的地方呢。”   这回,再也没有人小看这个胖乎乎的笑面虎了。杨八很满意得到了所有人的注目,他咳嗽一声,道:“众所周知,这兴云山庄,原来叫做李园……”   “不……”龙啸云嘶吼一声,他已经预料到他要说什么了,不行,他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一切,绝不可以就这样还给李寻欢!   杨八却不理他:“……这龙啸云,娶了林诗音这大美人后还不甘心,患得患失,在小李飞刀李寻欢回到关内后,他一日比一日怕,所以……他设计了这么一出……”   在听完杨八的话后,在场所有人都沉寂了。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大义灭亲揭发自己结义兄弟为梅花盗的善人,下一刻就变成了陷害结义兄弟的不忠不义之徒。而且,竟然是他给他们所有人下了毒。   李寻欢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是啊,他连祖园和未婚妻都可以送给自己的义兄,他何必在意这些呢?在别人看来,正是如此。但是李寻欢心中的痛,有谁知道?   没有人理解他,原本可以理解他的人,此刻正漠视地看着这一切。杨艳脸上的表情始终淡淡的,但是连城璧站在她身边,还是从她冷静的目光中看出了一丝怜悯。   她和李寻欢,难道早就相识吗?否则……一向冷漠待人的她,为何会为了他露出这样感同身受的表情?   连城璧忽然很为自己的斤斤计较而感到可耻。但是没有办法,一个男人,对于自己爱着的女人,总是有着不可泯灭的独占欲。这是雄性的本能。如今,他能做的,却只有紧紧地站在她的身边,这对于天之骄子连城璧来说,未免嘲讽。   听完杨八的话,有师父、师兄弟或是亲友被毒死的,此刻都红了眼。龙啸云看着在一日内被逆转的情形,只觉得一切都陷入了黑暗。   李寻欢的罪名被洗脱了,他龙啸云的名声全毁了,他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的兴云山庄要回到李寻欢手中了,诗音……诗音也要离开他了!   被这些可怕的念头折磨着,龙啸云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他大吼一声,抽出身旁守卫的刀,一下朝杨艳冲来。都是这个女人!如果她不出现,一切都不会发生!   连城璧本能地护到她身前,杨艳却是冷冷勾起唇角,并未后退,只见她纤指微动,众人只觉眼前蓝光一现,便看到龙啸云忽然停住了脚步。   李寻欢双眼爆出,他眼睁睁地看着流星镖射进了龙啸云的喉咙里,却来不及抽出手中的飞刀。龙啸云慢慢地停住了脚步,他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却无法看到自己脖子上的那一枚流星镖。直到死的那一刻,龙啸云也没有想明白,他到底输在了哪里。   流星镖,见血封喉。杨艳淡淡地收起嘴角的弧度,清丽的容颜如同罂粟般绽放,妖娆却让人心惊。   “惊鸿仙子,得饶人处且饶人!”李寻欢终于开口,似乎是因为多日未开口,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带着一股莫名的阴郁。   “哦?”杨艳微笑:“那么,他杀死我,毒死那么多人,做下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便是应该的吗?”这个男人,优柔寡断,悲天悯人,所以才会对龙啸云一忍再忍吧?只可惜,她杨艳可不是病猫。   听着杨艳的话,李寻欢握着飞刀的手,最终只有颓然地放下。   看着轰然倒下的龙啸云,林诗音愣了,林仙儿也愣了。心湖大师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其余人都是敛神肃颜,看着杨艳的目光,敬畏有,崇拜有,爱慕有,仇恨,自然也有。   “爹!”从远处奔来的龙小云瞪着一双眼睛,他的头发早先毁在被杨艳的流星镖之下,此时不得不用玉冠将断发束起,看着自己的父亲毫无生机地倒在地上,他怔愣了好久,才发出那一声悲痛的呼喊。   龙小云抱着父亲已经渐渐冷却的尸体,目光阴毒而仇恨地看着杨艳:“只要我龙小云活着一天,绝不会放过你!我要把你大卸八块,为我爹报仇!”   杨艳看着他,目光中毫无感情。连城璧却是上前一步:“敢说这句话,你就该……死。”   李寻欢和心湖大师立即将龙小云护在身后,前者强打起精神地看着连城璧,后者却是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冤冤相报何时了,龙庄主罪有应得,这孩子却是无辜的,还请杨施主大发慈悲,不要和一个孩子计较。”   杨艳未说话,连城璧也未正眼瞧他们,杨八只能接过话。他笑眯眯地看着心湖大师:“心湖大师此言差矣,这孩子如今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您觉得他日后不会成为江湖祸害吗?”   心湖大师一时无语。想到刚才看到的眼神,他心中冒起一股寒意。只是出家人慈悲为怀,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孩子死于非命。   李寻欢开口了:“大师,小云还是个孩子……”他看向林诗音,她的眼睛中没有泪水,整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像失去了灵魂一般,李寻欢的心中顿时刺痛。如果他没有回来……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大哥不会死,诗音也不会和大哥闹翻,小云也不会没有父亲!   “阿弥陀佛,不如这样吧,我带这孩子回少林,但愿佛主可以洗净他心中的仇恨。”心湖大师考虑了很久,最终道。   杨八无话,杨艳便笑了:“既然心湖大师已经有了打算,那么就听大师的。只是这龙啸云下的毒,各位决定怎么办?”   是啊,龙啸云都死了,此毒还如何解?好多个死了兄弟的都恨不得把龙啸云挫骨扬灰,只是死者已矣,如今还是自己身上的毒比较重要,他们也只能期盼地看着心湖大师。   心湖大师颇是为难。不说他自己就身中奇毒,少林也不擅解毒啊。   朱白水此时却轻笑起来:“艳儿,你就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大家一命吧。”   一听这话,所有人的眼睛都是一亮。对啊,这惊鸿仙子有胆子带人离开,岂不是有把握解这毒?   连城璧此时也轻松道:“白水兄说的不错,当日我中了五毒童子的毒,也是艳儿为我解的。”   五毒童子!所有人脸色都是一凝,目光聚集到连城璧脸上,却见他淡淡然地摇了摇头,有些可惜地说道:“那五毒童子的毒果真是厉害,只可惜还是死在了艳儿的流星镖下。”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32   五毒童子竟然已经死了!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没有人敢提出异议。刚才惊鸿仙子的那一招,没有人看清楚她是什么时候射出的,她始终盈盈带笑地站在那里,不少人还沉浸在她美丽的笑容中,可是下一刻,龙啸云就死了,死在她的流星镖下。   太可怕了。所有人看向那浅笑着的女子的眼神,都是敬畏而后怕的。   杨艳却依旧笑得云淡风轻,她早就习惯了别人各种各样的目光,从在这世上的第一天起,她就开始学会无视五花八门的目光。她想要的是恣意的人生,绝不会因为外人的眼光而压抑自己。   无论这些人是路人……还是像连城璧这样的重要角色。   “心湖大师,梅花盗一案,还是由您来定案吧。”她的目光转向龙小云:“至于其他的,也都听您的。”   “我恨你们所有人!”龙小云忽然恨声道。   林诗音终于露出了别的表情,她不敢置信地跌坐在地上,看着龙小云,满脸的痛楚:“小云……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你们这对奸夫□!害死我爹,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听到儿子的话,林诗音痛苦地捂住了胸口,李寻欢想要说什么,看到龙小云怨恨而憎恶的目光,只能颓然低头。那一刻,他好像老了十岁。   龙小云抱着父亲的尸体,一瞬间却好像长大了十岁。   谁的人生都不可能一帆风顺,只是有些人的成长过程,未免太痛苦了一些。此时的龙小云,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强者为王,败者寇。   心湖大师上前:“阿弥陀佛,李施主,你的冤情已经沉冤得雪,龙施主也已经为他的罪孽付出了代价,老衲便带着龙小施主往少林去了。”   心湖大师一说完,杨艳就看到林仙儿眼中迸发出亮光。娇媚如花的女子一眨眼,眼眸中便溢满了泪花,楚楚可怜地看着心湖大师,双手合十,虔诚地跪下:“大师,仙儿自知前世作孽太多,心中实在是不安,还请大师带我一起回少林,从此仙儿就青灯古佛,在佛前为自己上半辈子赎罪。”   心湖大师看着眼前美丽的女子,为难道:“女施主,这少林并不收女弟子。阿弥陀佛。”   林仙儿垂着头,嘴角慢慢地弯起,等她抬起头,却又是那副伤心欲绝的悲凉模样:“仙儿自知罪孽深重,但求大师指点。”她又看向林诗音,一脸悔恨:“仙儿对不起姐姐……只有磕头请姐姐原谅了!”说着,她便嘭嘭嘭地朝林诗音的方向磕起了响头,听得在场众人都不忍心起来。   心湖大师暗自思索了一番,他是出家人,慈悲为怀,自然不会喊打喊杀,但是少林又不可能收一个女弟子,忽然,他把目光投向了朱白水:“阿弥陀佛,峨眉岂不是最好的去处?”   朱白水见众人都将目光看向他,脸上不由露出淡笑:“心湖大师说的是,林姑娘既然愿意皈依我佛,那么去峨眉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只是……”   已经有人不愿意听他说下去了。看着林仙儿这样梨花带雨的模样,不少男人都怜惜不已:“心湖大师既然这么说了,那仙儿姑娘就去峨眉好了。”站在钦差大人身边的男人忽然开口。   他一咧嘴,露出一口黄牙:“在下愿意亲自护送仙儿姑娘前往峨眉!”这□,看得人就心痒,路上说不定可以尝尝鲜,若是等她穿上尼姑僧衣,再狠狠地剥掉,光是想想就让人忍不住心潮澎湃啊!   林仙儿哪里看不出这男人的心思,但是现今最重要的,还是安全脱身,所以她柔柔一笑,感激地朝那男人福身:“仙儿先谢过这位大爷了。”眼波柔媚,身段妖娆,看的那男人先软了一边身子。   更多的男人跳出来表示要护送林仙儿去峨眉,心湖大师不由皱起了眉头,他看向朱白水,道:”老衲认为,还是由朱施主送仙儿姑娘去峨眉最合适。”   朱白水蹙起了眉,他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事会牵扯到他的身上。又见林仙儿一脸柔婉期待地看着他,朱白水顿时心中就犹如咽下一只苍蝇似的难受,艳儿就从来不会露出这样故作可怜的神情。   林仙儿打得好主意。若是勾搭上了白水,她还用得着这些个人吗?杨艳嘴角的笑意凉薄,她走到朱白水身边,安抚地看了他一眼,复又转头笑着看向心湖大师:“大师此话,杨艳怕是不能认同。在场任何一个男人,恐怕都躲不过这位仙儿姑娘的魅力吧。”   心湖大师沉默不语。杨艳看了林仙儿一眼,她额上已经渐渐渗出汗珠,嘴角温婉的笑意也慢慢凝固。   “依我看,这里,只有心湖大师才有资格送仙儿姑娘去峨眉了吧。”杨艳嘲讽的一笑:“这样,才不至于半路就被她勾上了床。”   心湖大师连忙双手合十,闭着眼连着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那几个抢着要送林仙儿去峨眉的男人脸色涨红,却敢怒不敢言---他们的命,还捏在这个女人手里。   心湖大师看了始终跪在父亲身边的龙小云一眼,再看一眼黯然垂泪的林仙儿一眼,最后看向钦差大人:“看来还得麻烦大人,派人将仙儿姑娘送去峨眉吧。”钦差大人的手下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禁卫军,从头到尾都没有往此处最美丽的两个女人看过一眼。   钦差大人本能地去看杨八,见他抬着头没搭理他,才暗暗擦了把汗,点头应允道:“就听大师的。”   该解决的都解决了,剩下的,就不关她的事了。杨艳有些疲乏地抚了抚额间,连城璧忙关切地问:“累了吗?”   杨艳点了点头:“有点。”   连城璧扶着她上了马车,转身一回首,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翻身上马:“走吧。”   “等、等等……”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那辆马车,就这么走了?   继而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连忙看向连城璧和朱白水:“连堡主,朱公子,还请您们和仙子说说情,救我们一命!”   “是啊!朱公子您一定不忍心看着我们这么多人在这等死的!”   “连堡主英雄气概,一定会救我们的!”   绝对不能得罪女人,尤其是漂亮又厉害的女人。这是在场所有男人最真实的想法。   朱白水苦笑一声:“艳儿若是不高兴,我也不能勉强她啊。”   连城璧淡淡地勾着嘴角:“朱兄,不用多说,既然艳儿累了,先送她回去休息吧。”   连城璧的脸上是温然的笑意,她这性子,敢爱敢恨,从不在乎名声,更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今日所为,定然是为了他喝朱白水的名声。哪怕不全是为了他,连城璧心中也无法掩饰欣喜,只要她的心里还有他一丁点的地位,他就心满意足了。   连城璧在心中唾弃自己,他之前的所作所为,除了自寻烦恼,还能做什么?他难道还指望她给他一个解释吗?他真是自作自受,生生困扰了自己这么久!   就在众人绝望之时,李寻欢却站了出来,他瘦削的身子挡在马车前,并未在意连城璧瞬间阴沉下来的目光:“惊鸿仙子,多谢你替寻欢昭雪,但是在场这么多人的性命,仙子宅心仁厚,一定不会忍心看着他们等死的。”   杨艳坐在车里,嘴角的笑意始终凉薄。这些人是死是活,关她何事?她愿意救便救,不愿意,难道还能逼着她不成?这本来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没那本事保命,怪谁?   “走吧。”马车里传出女子淡漠的声音。   杨八闻言,立即翻身上了马车,敏捷的动作与他肥胖的身体完全不合。他坐在马车前,一拱手,对着心湖大师道:“解药日后会有人送来,我家小姐现在累了,告辞!”杨八了解自己的小师妹,面上冷漠,实则却非铁石心肠的人。既然最后还是要救,不如先捞个好名声,想来师妹也不会怪罪他自作主张。   见众人大松一口气的样子,杨八暗笑,挥着马鞭,大声地呵了一声:“驾!”   在场之人望着那辆马车,皆是静默。   李寻欢盯着那辆马车,脸上表情十分复杂。她洗刷了他的冤屈,救了他的命,这该是感谢的,但是她的冷漠阴狠,又让人心生寒意。看了已经死去的义兄,再看痛苦绝望的诗音和小云,李寻欢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难以自拔。   其余人则是细细回忆中刚才发生的一幕幕。那辆离去的马车里,坐着令人畏惧又忍不住心生爱慕的女人,而在马车后,是两位武林中最俊秀出色的男子,他们一左一右,护着那辆马车,仿佛车里的女子,是他们最重要的人。   “连家堡……峨眉……”有人喃喃道:“惊鸿仙子……”这三者之间,莫非还有为人不知的关系吗?   经过兴云山庄一事后,惊鸿仙子的名声传遍江湖。更有人提出她才是名副其实的武林第一美人,也有人道她蛇蝎心肠,不如沈家大小姐来得温婉动人。   暗地里,也有人揣摩着惊鸿仙子与连城璧和朱白水的关系,只是三人皆是不可得罪之人,这些话,便只能在私底下传传。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33   只可惜,外人吵得再热闹,当事人却毫不在意,在兴云山庄狠狠地掀起一阵风波的几人,此刻却正在连家堡名下的客栈内休息。   “小谨,感觉怎么样?”   连城瑾一醒来,看到的就是哥哥温和的笑脸。   “大哥!”她哭着扑到哥哥怀里:“哥哥,我以后再也不任性了!我会乖乖听话的!”从来没有吃过苦的大小姐,先是被逍遥侯的人掳走,后来又中毒被困兴云山庄,还害得哥哥受此大辱,一向顺风顺水的大小姐心中早已快崩溃了。   连城璧拍着妹妹的背好声安慰她:“好了,没事了,毒也解了,好好睡一觉就没问题了。”   连城瑾擦了擦眼泪,看向哥哥:“大哥,我们是怎么出来的?”   连城璧微笑:“是艳儿来救的我们。”   “艳儿?”连城瑾疑声道。过了许久,她才震惊地捂住了嘴:“你……你是说惊鸿仙子?”   连城璧不打算再瞒着唯一的妹妹,他揉了揉她的发,温声道:“是,艳儿特地从滨州赶来。”   “哥哥……哥哥你是不是……”经过这一遭,连城瑾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她瞪大了泪眼朦胧的双眼:“哥哥你喜欢惊鸿仙子?”话里满是不可思议,却没有像过去那样说出过激的话。   “是。”连城璧重重叹口气:“小谨,你是哥哥唯一的亲人了,哥哥不想瞒着你。”   连城瑾受惊似的连声道:“怎么可以呢?哥哥你的未婚妻是沈璧君啊!”她又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不满道:“可是沈璧君根本不配做我们连家堡的女主人……”一个不想嫁入连家堡的女人,就已经没有资格了。   连城瑾痛苦地抱住了头:“我不管了不管了!”她眼泪汪汪地看向哥哥:“哥哥,只要你开心就好了。”连城瑾终于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哥哥是无条件地宠爱着她的,离开了哥哥,她就什么都不是。所以,她绝对不可以,不可以和哥哥对着干。这就是现实的世界,几经波折,终于让这个大小姐知道了过去的自己,有多天真。   连城璧十分满意妹妹的反应:“小谨,你要知道,你是哥哥的妹妹,哥哥希望你以后可以和艳儿好好相处。”   连城瑾缓缓地点了头,她不是那个女人的对手,而且,是她这次救了她和哥哥……   想到最先从逍遥侯手中救下她的朱白水,连城瑾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羞涩。那个男人,在她最惊惧绝望的时候出现在她眼前,那一刻……她好像听到了自己心动的声音。   连城瑾却不敢在此时与哥哥说这事,她和朱白水的婚事已经解除了,而这一切,还是她自己坚持的结果。看着哥哥离去的身影,连城瑾躲在被窝里,五味杂陈。   安慰好了妹妹,连城璧便往杨艳的房间去。他敲了敲门,见她一脸慵懒睡意地来开门,嘴角的笑意便止不住。只要见着她,他的心情便极好。尽管在兴云山庄,她第一个去找的人是朱白水。   可是那又如何?他连城璧想要的人,就一定不会放手。就算是朱白水,他也不会退却一步。哪怕她心里有别的男人,他也会,一点一点,将她的心,抢过来。   “艳儿,我叫人准备了早膳,等你梳洗好,一起去吧。”   杨艳转身回了房,脸上微微有些带了些嘲讽:“我以为我说的很清楚了。”   “我叫人准备了你爱吃的。”他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也跟着进了屋,浅笑着道:“要是不想吃,那就等一会再去。”   杨艳叹口气:“连城璧,你不需要这样的。”   “艳儿你专门从滨州赶来,是我兄妹救命恩人,我自然是该好好感谢你的。”他只是笑,眼神依旧温和如水。   “我与你,至多不过是看在两家长辈的份上。这次前来山西,也是因为白水在这儿。”   连城璧压下心中刺痛,努力让自己当做什么也没有听到。从小到大,他连城璧都不是轻言放弃的人。   女人的心,再硬也是肉做的,他就不信她能够一直这样狠心地对他。“我知道,白水兄在你心中分量甚重,但是我并无别的意思,只是想要就这样看着你就好。”   又来了。杨艳无奈地看着他:“我与你是不可能的,我此生并无成婚的打算。就算是嫁人,也不可能是你。”   连城璧轻笑,仍旧温柔地看着她,好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这些以后再说。”   看着年轻男子文然淡雅的微笑,杨艳在心里长叹,不知道何时惹了个不该惹的,真是够麻烦的。若是都跟白水似的,不知情爱,该多好。如今,只能强硬了:“不说你与沈小姐的婚约,便是你将这天下捧到我面前,我也不会眨一下眼。”   “艳儿……你一定要这样吗?”他语气一顿,终于伪装不下去。   若是换做别的女人,看着如此俊秀的公子为她露出这样受伤的神情,只怕早就芳心暗许。   只可惜她杨艳早就练就了一幅铁石心肠。   “解药已经派人送去,你们几个的毒也已经解了。我明日就会离开。”解药是四师兄配置的,只是他神出鬼没,除了杨艳和杨八知道他来过外,其余人都只当是杨艳的功劳。   追风九骑轻易不会暴露行踪,所以杨艳也不会解释这些,就让他们崇拜去吧,也省了她不少事。   连城璧听到她又要走,嘴角的笑容终于凝固。“艳儿,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   杨艳看着他,一双水眸中淡然清澈:“我只当你是小辈,旁的,是绝对不可能的。”   连城璧嘴角旋起苦笑:“我就知道。”她的心,就和她的流星镖一样,决然果断,毫不留情。   “那个……”朱白水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也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出好戏。难怪,难怪连兄看他的眼神总是那么莫名了,朱白水摸了摸胸口,好像昨日的酸汤粉吃多了,还有些难受。   “连小姐已经安全了,我也该回峨眉了。”他看向杨艳:“艳儿,你要与我一道回去吗?”朱白水微笑地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他也不知道的期盼。   杨艳看着他,脑后的视线灼热而纠缠,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了,我打算随处走走,等到中秋,我会去看望师父和心眉师太的。”   都说岁月如梭,在连城璧看来,却是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一眨眼就是两年了。   两年里,她再也没有出现过。春去秋又来,他已经两度看着峨眉山上的枫树红了又谢。   在这两年里,最让武林震惊的消息,大概就是沈家唯一的后人、武林第一美人沈璧君‘病逝’的消息了。   连城璧身为其未婚夫,自然是听到了不少或是同情或是幸灾乐祸的声音。但是这些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甚至是为他解决了麻烦。   沈璧君自然没有死,她和萧十一郎离开了。去了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抛弃了她本该担负的责任,抛弃了武林中的纷纷扰扰,抛弃了沈太君对她的期望,也抛弃了她身为连城璧未婚妻的身份。   连城璧没有见他们最后一面,他只是满怀欣喜地等着某个人的归来。   第一年的中秋,他满心期盼地赶去峨眉,等了足足十五天,也没有等到心里的那个人。她就好像从这世界上消失了,他发动了连家堡所有的眼线,即便是如此,也丝毫没有她的消息。   直到今年,他才又终于听到了她的消息。有人在关外见到她,只是她似乎,已经不再是一个人。   那次之后,纵然他费尽心机,也再得不到她一丝的消息。   时光如梭,她不在身边的日子,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又一年中秋,连城璧再次上了峨眉。   “朱兄,艳儿她……还是没有联系你吗?”   朱白水淡淡地笑着,嘴角却有些落寞:“连杏儿和杨兄的婚礼她都没有来,连兄觉得,她会联系我吗?”   连城璧沉默不语。   “连兄有去找过追风楼吗?”朱白水问。全天下的事,没有追风楼不知道的。   连城璧苦笑:“怎么会没有找过?就连追风楼都没有她的消息,我才不敢往下想。”她聪慧,机智,武艺高强,可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五毒童子不就一声不响地死在了那柳树林中吗?甚至没有人发现少了这样一个人!   他害怕她出了意外,也怕她找到了心中所爱。只是想想,他便觉得心神俱裂。   连城璧克制着心中惊惶,对着朱白水勉强一笑:“若是有艳儿的消息,还请朱兄立即通知我。”   朱白水点了点头,又问道:“逍遥侯近期有何动作?”   “这世间,唯独割鹿刀可以克制逍遥侯诡异的武功,但是这割鹿刀,只有萧家人才可以拔出,萧十一郎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现今,唯有找到他,才有希望对付逍遥侯。”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34   朱白水沉默,两年前,沈家被灭门,他们被困兴云山庄,等到他们解毒归去之时,萧十一郎已经带着沈小姐远走天涯,这件事只有他和连兄知道。后来,连兄对外声称沈小姐伤心过度,香消玉损,也无人怀疑这一说法,只道她红颜薄命,又说连兄没那个福分。   朱白水却知,连兄心中所爱之人,根本不是沈小姐。沈小姐与萧兄离开,不声不响地解决掉这一桩婚事,正合了他的心意。只可惜,他心中所念之人,芳踪不定,连兄寻找至今,依然一无所获。   “下月便是武林大会,朱兄,依然不与我一道去吗?”连城璧问。   朱白水笑笑:“我无心于此。”   “也许,这次艳儿会来吧。”连城璧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句。每年大张旗鼓地举办武林大会,寻找她,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朱白水笑容一顿,看向窗外:“也许吧。”   一月后的武林大会。   “徐兄。”连城璧看着徐青藤,脸上笑容浅淡。   徐青藤看着连城璧,同样脸色不佳。武林中有传言,惊鸿仙子有两位蓝颜知己,一为峨眉朱白水,二为姑苏连城璧。   早先时候,徐青藤只把朱白水作为对手看待,天下谁人不知连城璧的未婚妻是武林第一美女,但是在沈璧君病逝的消息传来后,徐青藤就再也无法这样淡定了。   那连城璧看艳儿的眼神,分明是一个男人看心爱女子的独占与痴恋。如今没了那纸婚姻,连城璧岂不肆无忌惮?   他却不知,哪怕有那一直婚约,连城璧也不会随意放弃的。   武林大会第一天,并无任何怪异的地方,连城璧松一口气的同时又不免有些失望,前者是因为逍遥侯并未出现,后者却是因为,她依旧毫无消息。   只是到了夜间,连城璧却无法像往常那样保持淡然了。   “萧十一郎?”他看着眼前的男子,眼中惊异,他为何在此?下一刻,他就忍不住迫切问道:“是艳儿找你来的,是吗?”   萧十一郎淡淡地笑着:“是。”   连城璧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那就好。”她还活着,而且关注着他,这就足够了。   七百多个日夜的忧心都烟消云散。连城璧露出明朗的笑容:“萧兄所来,是助连某一臂之力的吗?”   萧十一郎点头:“对,她让我来帮你。”   “她还好吗?”   萧十一郎俏皮一笑:“很好,忙着带孩子。”   连城璧嘴角的笑容忽的散去,深渊似的的眸子映出凉薄的光芒:“你是说,她嫁人了。”那个陪在她身边的人,就是她的丈夫吗?   萧十一郎背着手,踱着步摇头:“她并未嫁人。”   “那是谁?”连城璧忽然全身散发出让人觉得恐惧的阴郁:“是谁?孩子的父亲是谁?”   萧十一郎拿着桌上的苹果啃了一口,脸上的笑容依旧懒散:“我啊,还能是谁。”话未说话,就见一道快如闪电的身影朝他袭来,萧十一郎将苹果一扔,飞快地应招。   “喂!你干嘛!”   连城璧却是一言不发,只阴沉着脸,一招一式,狠绝毒辣。比起两年前,他更像一位武林之主了。连家堡在他的手中,声誉已经达到了最顶峰。   “连城璧,你疯了!”萧十一郎飞快地撤退,连城璧却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味。   “是!我疯了!”他阴冷地凝眸,看向萧十一郎的眼神冷若冰霜。他珍惜的女子,就这样被人糟蹋。还有沈小姐,他萧十一郎又置沈小姐于何地?   连城璧理智全无,心中只想取他性命,为她们报仇!   “不和你玩了!”萧十一郎一个转身,跃到门外,苦恼地吐了吐舌头:“璧君快生了,所以杨艳帮忙带带我家大宝,有什么问题吗?”   连城璧忽的收回手,一双眸子冷冷地看着他,看的萧十一郎再次忍不住扶额:“我哪里说过孩子是我和杨艳的啊?”   连城璧却依旧没给他好脸色。他可以不和他计较带走沈璧君的事,却决不允许他用艳儿开一句玩笑。   “好了,她这两个月都和我们在一起,帮我照顾璧君和大宝。”萧十一郎逗他:“我家大宝可好玩了,长得像我,虎头虎脑的。”他看着连城璧,斜着眼看他:“也不知道你和杨艳的孩子会长得比较像谁。”   这句话,终于让这个阴沉着脸的男人有了丝笑影。萧十一郎暗暗在心里松了口气:这男人,真是越来越可怕了。   果然啊,男人,还是离不开女人的。他有璧君和大宝,看着妻子温柔的面孔和孩子淘气的微笑,他的心就越来越软,这连城璧却是完全翻个个,见不到自己喜欢的人,开个玩笑就差点取人性命,真是伤不起啊。   “明天逍遥侯一定会出现的。”萧十一郎终于正经起来。   连城璧眯着眼:“她说的?”   “是。”萧十一郎道:“你以为她这两年都在干吗?”   连城璧不再说话。她的能力,似乎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他试着去打探过关于她的一切,最后却都戛然而止,只能说,她的势力,不是目前的连家堡可以撼动的。   “就看明天的了。”萧十一郎背着手,脸上的神情清冷如月。连城璧站在他身边,两个同样高大的男子露出一样冷静严肃的神情,明日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第二日,武林大会进行得如火如荼。前一天都是年轻一辈的争斗,到了这天,便是武林大佬们的比拼。显然,金钱帮帮主上官金虹等人,对这武林盟主一位,势在必得。   武林六君子中,除了朱白水未出席外,连安心在家做奶爸的杨开泰也都毫不例外地出现在场上。   “徐公子,承让了。”杨开泰对着徐青藤道。   徐青藤不甘心地哼了一声,却也只能捂着受伤的肩膀走下去。杨开泰又打败了几人后,最终败在   了上官金虹手中。不过他并无任何不满,反倒是心服口服地一拱手,憨笑着退下。   上官金虹是金钱帮帮主,财大气粗不说,更是江湖兵器榜上排行第二的高手。向他挑战的人无不惨败,直到那个人出现。   “在下李寻欢,想向上官帮主讨教几招。”   场下,忽然一片寂静。   小李飞刀的名声,对于江湖中人而言,一向如雷贯耳,两榜探花,风流浪子,只可惜,他爱的女人嫁给了他的义兄,而他的义兄则是千方百计地设计他,差一点,这位探花就差点以‘梅花盗’的身份遗臭万年。   “竟然是李探花。”上官金虹挑起眉。   李寻欢潇洒地一拱手:“上官帮主,请。”   二位都是兵器榜上赫赫有名的高手,这场比试自然很有看头。只是上官金虹心中另有所图,李寻欢也非心狠手辣之人,最后的结局竟然是二人未分高下。   连城璧眯着眼睛看着场上二人,现在还不到他出场的时候,这两人,也需要暗中注意,他朝贾信递了个眼神,贾信了然,悄然退下。   事实证明,萧十一郎所言非虚。在一天的风平浪静之后,逍遥侯终于出现。看着那道诡异的黑影,在场所有人都觉得毛骨悚然。   “武林盟主?除了我,还有谁有这个资格?!”一道来无影去无踪的的身影在众人面前一闪而过,等到众人回神,他已经站在高台之上。   “我是武林之主!这天下,都是我的!”逍遥侯放肆而嚣张地笑着,没有人看得清他的脸,只听得到他沙哑而低沉的声音,他振臂一呼:“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比武现场,竟然寂静无声,片刻之后,很多人低垂着头,恭敬而谦卑地跪倒在逍遥侯脚下。其中,包括上官金虹,赵无极,海灵子,厉刚,徐青藤等武林中显有声望之人,也有许多是审时度势、贪生怕死之徒。   连城璧看着那些道貌岸然之人,嘴角最后一丝笑容也隐退了去。“逍遥侯,你以为你能够控制整个武林吗?”他看了一眼身边之人,杨开泰,李寻欢,还有那日在兴云山庄与他对战的年轻男子,只是他似乎恨他极深,即便是站在他这边,也未瞧他一眼。   剩下的,则都是对他连家堡忠心耿耿的下属和那些与逍遥侯有着血海深仇之人。   敌我实力,一时之间,难分高下。在这两年里,连城璧做了不少部署,等的就是这一天。   逍遥侯不会坐视他登上武林盟主之位的,他恨连家堡,原因不明,但是在这两年里,逍遥侯看似平静,暗中却是针对着连家堡,连城璧攻防兼备,却依旧损失惨重。   这是一场可怕的混战,被记入武林史册,百年之后,依然有人记得这一场昏天黑地的博弈,事关武林生死存亡的战争。追风九骑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而九人甫一露面,就在江湖中掀起了腥风血雨。   逍遥侯死在割鹿刀下,因为连城瑾的一声‘哥哥’,他忽然就分了神,萧十一郎一刀刺进了他的胸口。这个给武林笼罩了数十年阴影的人,终于死了。   萧十一郎完成了他身为萧家人的使命。   而追风九骑,以可怕的实力,斩杀无数逍遥侯走狗。而与逍遥侯狼狈为奸的上官金虹等人,亦死于连城璧等人之手。   这一场战争,以连城璧一方胜利为终结,后人谈起这次武林大会,无不神色突变,心生寒意。此战损失之惨重,让人唏嘘不已,那些个没名没姓的便不提了,快剑阿飞失去了左手,杨家马场场主杨开泰昏迷不醒,萧十一郎身受重伤,李寻欢在那一战中……则是毁誉参半。   只因为一个女人。一个美丽而妖娆的女人。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35   “仙儿?”看着倒在他怀里的女人,李寻欢脸色突变。   而另一边,早已经气绝的小公子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能和侯爷一起去死,大概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吧。她望着那黑色的身影,缓缓地闭上眼睛。   李寻欢竟然与逍遥侯的爱姬相识且关系不浅!这一消息,让幸存者们愤怒。   而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朱白水此时正护着一位女子躲避着上官金虹的攻击,那女子似乎不会武艺,面对上官金虹的攻击,连连惊叫。   连城璧听到女子的呼救声,蹙了蹙眉,看这身形,好像艳儿。可是旋而他就否决了这一想法,艳儿绝不会像那女子一样发出惊叫。她永远都是从容淡然的,似乎这世间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发出这样惊惶的叫声。只不过是一个上官金虹,艳儿从来不会放在眼里。   半盏茶后,连城璧为自己曾有过这样的想法而悔恨终身!   上官金虹中了朱白水三记暗器,口吐鲜血,已然是困兽之斗。他忽的朝那紫衣女子掷出龙凤环,朱白水抱着那女子一转身,避过那龙凤环,谁料上官金虹留有后手,那枚飞镖,赫然是他生生从骨肉中□的。   “不!”朱白水一声惨叫,连城璧蓦然回首,就见那紫衣女子的面纱缓缓落地,露出一张让他心心念念的脸。他看着倒下的女子,目眦欲裂,声音悲凉而绝望:“艳儿!”   “李大哥……仙儿……仙儿真的爱你。”林仙儿伸出纤手,无力地抚摸着李寻欢的脸颊,而一旁捂着断臂的阿飞,浑身上下都好似没了生机,就这样怔怔地看着自己爱过的女人向自己敬爱的大哥诉说着爱意。   她很美,即便做了逍遥侯两年的禁脔,她依旧美得夺目。两年前,在被送往峨眉的路上,她想法子迷惑了其中一个守卫,逃了出去,然后意外地遇到了同样逃离了少林寺的龙小云。   龙小云带着她投奔了逍遥侯,从此,她做了那个可怕的男人的情人,她的身体,她的智慧,都成了她活下去的资本。   逍遥侯不缺女人,她能够在她身边待了两年而不被厌倦,靠的就是一颗七巧玲珑心,就连那小公子,也奈她不可。   而此刻,她终于到了生命的尽头。本来今天她是不用来的,但是小公子又怎么可能放过任何一个置她于死地的机会呢?最终,她们终于死在彼此的手上,而幸运的是,她是死在他的怀里。那个曾经说过要娶她的男人,那个给过她希望,又亲手将希望毁灭的男人。   “仙儿,你坚持住!”看着女子满足地闭上了眼,李寻欢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四处寻找:“杨姑娘,杨姑娘你在哪里!”他不应该答应带她来的,若是她被误伤,他岂不是罪孽深重!   连城璧浑然不觉,他牢牢地抱着怀里毫无生机的女子,看着她苍白而清丽的容颜,只觉得一颗心好似坠入寒潭。为何她武功全无?   “把小师妹交给我们!”追风九骑,擅长医术的老四正蹲着身为杨艳把脉,其余八人齐刷刷地站在那里,虽然看不到脸,眼眶却是微红。   杨四抬头,对着另外八人摇了摇头:“是蚀心草。”身中蚀心草之毒,武艺尽费,记忆全失,这就是他们最近一月怎么也联系不上她的原因吗?   年近六十的老大沉重地垂下眼,再次重复:“连堡主,请把小师妹交给我们。”   连城璧却是置若罔闻了,只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女子,将脸颊贴着她,感受着那渐渐凉下去的温度。   萧十一郎撑着重伤的身体走来,看到杨艳,脸上惶然一惊:“杨艳怎么会在这里?那璧君呢?大宝呢??”他惊恐地发问,因为璧君即将临盆,他才会把璧君和孩子交给杨艳照顾的啊!此时杨艳在此,那么璧君和孩子呢?萧十一郎心中掩饰不住惶然。   李寻欢抱着林仙儿踉跄而来:“杨姑娘?”他看着那女子苍白的脸,不由瞪大双眼:“怎么会这样?”   连城璧终于抬起了眼睛,他的眼漆黑如墨,风暴却在他眼中旋转:“她是和你一起来的?”   李寻欢沉默地点头:“我是在关外救了杨姑娘。”他顿了顿,才歉疚地道:“她并不记得自己是谁,听闻武林大会,便求我带她来。”   连城璧道:“所以你就带一个完全失去武功的女子来这地方?”   李寻欢歉然地垂下首,他不该一时心软就带她来的!都是他的错!   朱白水单膝跪在另一边,此时的他,再不复往日那温润君子模样,他握着杨艳的手,低喃道:“艳儿,是我的错,我应该好好保护你的……”他悔恨地垂首,任那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淌,心底好像空了一块,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但是他知道,如果她死了,也许他再也不会踏出峨眉一步。   连城璧脸上始终没有别的表情,杨一终于忍无可忍。这个年近六十的男人,一直都把小师妹当做亲生女儿看待。“连堡主,见谅了!”他出手却夺他怀里的女子,连城璧却比他更快地起身,他抱着杨艳,始终不肯松手,目光冰冷地看着杨一等人:“想要把她从我身边带走,除非,我死。”   在场一片寂然,只剩下一个萧十一郎捂着胸口,牢牢地抓着李寻欢的胳膊,焦急问道:“璧君呢?我的孩子呢?”   李寻欢歉然地看着他:“我见到杨姑娘的时候,她浑身是血,寻欢并未见到其他人。”   而这个时候,阿飞独臂拎着一个身形小巧的男子上来。李寻欢一见他,立即眼睛发亮:“小云,你怎么在这里?你娘找你好久了!”   龙啸云憎恶地看着他:“我不用你假惺惺!那个女人,不贞不洁,她对不起我爹,她不配做我娘!”   李寻欢皱起眉头:“你娘冰清玉洁,你怎么可以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龙小云哈哈大笑:“一个霸占了我娘的伪君子,一个背叛丈夫的女人!好一对奸夫□!”   “你!”李寻欢气急。   龙小云却忽然不再看他,他看着连城璧怀中的杨艳,见她了无生机的模样,痛快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爹!我终于给你报仇了!杨艳你这贱女人,你也有今天!”   连城璧的眼睛终于像活人一样微微动了动,他看着龙小云,一字一句道:“是你派人伤了他?”   龙小云得意地抬眼:“惊鸿仙子?屁!她杀了我爹,我就要杀她!没把她千刀万剐,已经是便宜她了!”   李寻欢连忙训斥他:“小云,你小小年纪,怎么可以说出如此歹毒的话?”   龙小云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她杀了我爹,我为什么不可以报仇?”   李寻欢看着已然暴怒的追风九骑,又看了冷漠如冰的连城璧一眼,上前一步,拱手道:“各位,   小云只是个孩子,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龙小云却不领他的情:“怎么不可能?虽然我自己杀不了她,但是不要忘记了,逍遥侯一直都想要她的命!还有,她杀了五毒童子,五毒童子的师父毒君怎么会坐视不理?当然,她确实厉害,毒君几次都拿她没办法。不过,不要忘记还有那个大肚子女人和那个孩子拖累她!”   龙小云哈哈大笑:“她本来可以全身而退的,但是那个大肚子女人却蠢得要死,非要救我,哈哈哈哈哈,正给了我报仇的机会!”   他又看向李寻欢,嫌弃地撇了撇嘴:“要不是有你多管闲事,她早就死了!我又何必用秦代的金币去和上官金虹做交易!”   萧十一郎猛地看向他,那目光,就好像豹子一样锐利冰冷,他越过李寻欢,一把扼住龙小云的喉咙,声音冰冷而:“璧君和孩子呢?”   龙小云扑腾着手脚,脸上终于露出惊惶的神情。他胆敢在这里说这些,就是确定李寻欢不会看着他去死,但是他忘记了,有些人,是李寻欢也无法阻挡的存在。   “萧兄,小云还是个孩子!”   “难道我的孩子就不是孩子吗?”萧十一郎一声怒吼。   李寻欢握着他手腕的手松了又紧,他歉疚地看着萧十一郎:“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伤害他的。”   “那你就试试看!”   一声怒吼后,李寻欢与萧十一郎交起了手。二人打得不可开交,萧十一郎却始终没有松开手,被握着脖子的龙小云脸上由红泛紫,在他濒临死亡之际,萧十一郎终于停下:“把璧君和孩子的消息告诉我,否则……”他的目光阴沉如冰:“我会让你后悔出生在这世界上。”他又冷冷地看了一脸焦急的李寻欢一眼:“就算是小李飞刀,也别想从我手中救走你!”   连城璧忽然开口:“萧兄,交给你了,我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字一句,冰冷到人的心底。   萧十一郎沉沉地点了点头。想到刚才龙小云所说的话,竟然有些不敢去看连城璧怀中的女子。杨艳是为了保护璧君才……   如此一想,萧十一郎对龙小云的憎恨便越盛,他有力的臂膀拎着龙小云的脖子,龙小云只能痛苦地喘息。   李寻欢欲言又止,正要上前,却被朱白水一下挡住了去路,他道:“李探花,这回,谁也救不了他。”他看向连城璧,那样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如今好似丢了魂魄似的,只知道抱着手里的女子,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李寻欢顺着朱白水的目光看去,那个曾经骄傲冷漠的女子,那个失忆后会甜甜地笑着说‘我的家一定是在秀丽江南’的女子,此刻生死不明,而这一切,都是小云的杰作。   也许,让他受点苦也是好的吧。李寻欢最终还是颓废地垂下手,不再去看龙小云怨恨而不敢置信的眼神。   “不要……不要伤他性命。”李寻欢只剩下最后一个请求。   萧十一郎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冷地看了垂死挣扎的龙小云一眼。他自然不会让他死的,有些时候,生比死更痛苦。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36   连城璧带着杨艳回了连家堡,追风九骑跟在他身后,静默异常。杨四用银针定住了杨艳的心脉,维持了她最后一丝气息。   连城璧抱着她,不吃不喝不动,直到杨四终于开口:“要救小师妹,确有一法。”   蚀心草,毒入血液,唯一的解毒办法,就是换血。所谓换血,并非单纯地将彼此血液交换,而是得由体魄康健之人服下断肠草,历经断肠之痛,然后将溶有断肠草毒液的血液换一半到中蚀心草之人体内,以毒攻毒,方有可能解了这绝世奇毒。   杨四并非不愿意救小师妹,只是此法实在诡异,若是换血之人坚持不到最后,小师妹就再也没有挽救的可能。   他,只是不愿意冒险而已。   而且,此法有一后遗症,换血二人,此生除了彼此,万不能拥有别的人。   更可怕的是,中此毒,绝对不能动情。一旦动情,蚀心断肠。   永远相伴,却不可动情,不可谓不残忍。   事关小师妹一生,杨四并不想做出那样草率的决定,正打算带小师妹回峨眉,请师父做主。   在追风九骑看来,这替小师妹换血的最佳人选有二,杨九和朱白水,杨九待小师妹便如亲生妹妹,朱白水更是峨眉弟子,浑然不知情为何物。   且二者年纪相近,与小师妹感情也好,有那一层牵绊也不至于悔恨终身。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连城璧会做出这样的反应。在听完杨四的话后,他二话不说站了起来:“马上换血。”   “朱公子,你劝劝我哥哥,我愿意给杨姑娘换血,我来!”连城瑾哀求着,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地。   朱白水却无能为力:“连小姐,连兄做出的决定,没有人可以阻止。”他看着那个眼神坚定的男人,忽然觉得自己心头好像少了点什么。   “艳儿,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冰室内,连城璧低头吻了吻怀中女子苍白的唇,嘴角绽开淡淡的微笑。和你在一起,无论怎样都好。同生同死,此生无憾。   “连兄……”朱白水站在他身后:“你真的决定了吗?”他其实想说,换做他来也是可以的。若是艳儿,他可以一辈子陪着她,而连兄,有更重要的雄伟霸业去做。但是看着连城璧嘴角幸福的笑容,他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啊!”连家堡的冰室里,忽然传出男人痛苦的呼喊声,那声声嘶吼,压抑而绵长,听得四周人全都不忍地转过头去。白杨和绿柳,更是垂头丧气地蹲在墙角,为自己没办法减轻少主的痛苦而自愧。   断肠草,顾名思义,断其肠,其痛苦,非常人可忍受。这也是为何杨四一开始并不想说出这方法的原因,一不小心,害人害已。   经过三天三夜的痛苦煎熬以后,连城璧终于撑过了最难熬的初始阶段。接下去,便是至关重要的换血了。   整整七天七夜,杨四、白杨、绿柳寸步不离,追风九骑中另外八人和朱白水等守在冰室之外,防止任何人打扰,稍有不慎,里面两人便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当连城璧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身边那人纯洁而迷茫的眼神:“你是谁?”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不记得武功,不记得师父,不记得师兄,不记得萧十一郎,不记得沈璧君,不记得朱白水,自然也不记得他。   连城璧心中却万分感激老天爷,只要她能够好好地活着,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看着她剔透无瑕的眼神,连城璧缓缓将她拥入怀中:“艳儿,我是你的未婚夫。”   从此,她再也不是声名远播的惊鸿仙子,她只是连城璧爱的女人,是他想要呵护一生的妻子。   ******   “朱兄,拜托了。”   朱白水看着他仍然十分苍白的脸色,心中的空洞越来越大,但是他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有轻轻地点头:“我知道了,从此……艳儿便是我朱白水的亲妹妹。”   从此,再也没有杨艳这个人,有的,只是朱白水失散多年的胞妹,朱艳。   追风九骑心甘情愿地成为连家堡的护卫,追风楼只为小师妹而存在,尽管小师妹不记得他们,但是他们一生的职责便是守护她,那一次让她受伤,已经是不可饶恕的罪责,绝对,不可以有第二次。   连家堡堡主连城璧大婚的消息传出的时候,武林震惊。而当得知新娘竟然是峨眉朱白水失散的妹妹的时候,众人更是好奇。这位朱小姐,究竟有何本事,竟然能让曾经拥有武林第一美人未婚妻的连堡主动心?   到了大婚那日,姑苏城内人潮浮动,人人都想瞻仰这一位连家堡新夫人的风采。可惜的是,除了拜堂之时盖着红盖头露了一面,其余时候,那新娘竟是一次也没走出来。且众人观她步伐,发现她竟然是毫不懂武艺之人,再看那连家堡堡主的面容,脸上笑容之灿烂,眼底光芒之幸福,简直是让人羡慕。   “连某今日万分感激诸位到场,喝连某与妻子的喜酒。连某在此,先干为敬!”他一身大红喜袍,面如冠玉,脸色虽苍白,却眼神明亮,举着酒杯,一干而净,底下人叫好不断。   见他如此喜形于色,不免有人拿这位新夫人与早已病逝的‘沈家大小姐’相比较,虽然未瞧见这位新夫人的面容,但见她身段窈窕,举止文雅,想来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有人不免在心中感叹,这当真是美人配英雄,这如今武林之中,还有谁能与连城璧相比较?   逍遥侯被灭,追风楼尽数归顺连家堡,江湖传说的追风九骑竟然被他派来保护自己的新夫人,岂不是浪费人才?只能说,连家堡势力之大,已经不需要追风九骑添砖加瓦了吧!   参加完连城璧的婚礼后,朱白水便回了峨眉,至于连小姐的美意,他只能说一声抱歉。   朱白水如今与杨霖比邻而居,说的最多的,便是过去的杨艳,如今的连家堡堡主夫人。   “前辈,你为何没有去参加艳儿的婚礼呢?”这是朱白水心中最大的疑惑。身为艳儿的师父,无论如何,看着自己最小的弟子出嫁,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吧?   杨霖叹了口气:“我如何不想去?”   “只是艳儿如今什么都不记得,又何必去见她,再添伤悲?”   朱白水看着这位满鬓风霜的老人,嘴角慢慢勾起淡薄的弧度。是啊,她都不记得他了,又何必去打扰她现在的生活呢。她现在,是他的妹妹啊。   艳儿……朱艳。朱白水嘴角苦涩地笑,有什么区别呢,她终究,已经成了别人的妻,那他便做她兄长,守护一生吧。   ******   三年后。   “恭喜堡主!贺喜堡主!夫人这是有喜了啊!”绿柳一蹦三尺高,白胡子翘得直直的。连家堡终于有后了!   连城璧听到这个消息,简直是欣喜若狂,看着躺在榻上那女子,他脸上的神情柔和浅淡,握着她的手却是微微发颤:“艳儿,太好了,太好了!”   榻上那女子,许是因为刚刚吐过,脸色有些发白,但是见丈夫激动的神情,脸色也不由露出微笑来。她惶恐过,不知道自己过往的人,便如同这浮萍,无根无土,但是她面前这个男人,从她第一眼睁开,便全心全意地护着她,让她从惊惶无措中慢慢恢复平静。   他说,她是他的妻子,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三年多来,无论多忙,只要他人在连家堡,总会陪着她用餐,她偶有不适,他便急得脸色发白,就连她被断为不易有孕,他也表现地毫不在意,只怕叫她难过。   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了,见他孩子般欣喜的笑容,女子缓缓地抚摸着平坦的小腹,与他相视而笑。“宝宝不乖。”   连城璧将她轻轻搂进怀里,杨艳可以听到他噗通噗通的心跳,强壮而有力,如他的臂弯,安抚了她时常不安的心。   “等他出来,我一定好好教训他,竟然敢欺负他娘,真是该打。”连城璧贴着她的耳际,轻声说着,嘴角的笑意温和而宠溺,屋里的人见状,早就悄悄地退下。   真好,她就在自己身边。即便她不记得他了又如何?即便她已经不是那个让江湖人敬仰的惊鸿仙子又如何?她的那双眸子,依然会流露出让他心动的光芒,她嘴角的笑容,依然骄傲明媚。   他会好好保护她,好好保护他们的孩子。   这三年,他就像是做梦一样,夜间醒来,看到她就睡在他身旁,连城璧心中觉得幸福满足的同时,又有着莫名的惶恐。这一切,都是他偷来的,如果哪一天她记起所有,会记恨他吗?连城璧不愿意想下去。   即使这三年来,他时时刻刻忍受着蚀心断肠的痛苦,他也无怨无悔。他爱她,所以心甘情愿。   而她,从未毒发过一次。   对此,连城璧心中却是感激万分,他宁可她不爱他,也不愿意她尝受这般痛苦。   “艳儿,你一定要记得,我爱你。”这句话,是他时常挂在嘴边的。他唯恐她会再次忘记他,所以,无论何时何地,每每心痛,他便会在她耳边说此话。他爱她,爱入骨血。   “我知道。”女子微微地低着头,满脸幸福地靠在他的胸口,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目光却是迷胧的幽深。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没有舍得离开。   她终究是一个自私的人,孤单飘零了许久之后,最后还是贪恋上了他给予的温暖。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37   在杨艳怀孕八个月的时候,连城璧不得不出一趟远门,京城有异动,武林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身为隐形的武林之首,连家堡不可能置之身外。   “艳儿,我会尽快回来的。”离开之前,连城璧是这样对她说的。   大腹便便的女子艰难地送他到门口,在他腰间系上自己亲手做的香囊,浅浅笑道:“端午将至,带着应应景。”   连城璧握着她的手,强忍着心头的剧痛,露出温柔的微笑:“等我回来。”   而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连家堡来了两位客人。   白杨和绿柳看着出现在面前的萧十一郎和沈璧君,神情尴尬地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沈璧君小心翼翼地问道,她的身边,是早已经退去了浪子风霜的萧十一郎和虎头虎脑的两个孩子。   “我们以前认识吗?”怀孕的女子神情温和,圆润了许多的脸颊让人看了便觉得温暖。   “恩。”沈璧君眼含泪光地点了点头:“你救过我和孩子的命。”若非杨艳施计谋引开毒君,她和孩子恐怕就再也见不到十一郎了。   白杨在一旁死命地咳嗽。少主根本不许任何人和夫人提过去的事啊!但是他们又不好这么直接地和沈小姐……不,萧夫人说。   萧十一郎轻轻地拉了拉沈璧君,对杨艳笑道:“过去的事就不要说了,我们这次来是为了看看你的。”   “谢谢。”杨艳浅浅一笑。   沈璧君的眼中满含着泪水,她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哽咽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既然过去相识,那便是旧人了。”杨艳温然浅笑。   “是啊,杨……”沈璧君差点脱口而出‘杨姑娘’,还好萧十一郎忙接过了话:“今天阳光灿烂,夫人不如出去走走吧,璧君生孩子的时候,大夫也说,多走走对孩子好。”   说起孩子,杨艳的脸上不由流淌出丝丝温柔:“谢谢关心,我会注意的。”   萧十一郎和沈璧君最后还是没有留下来。在三年前一战后,萧十一郎再也不敢单独留下妻子和孩子,他们习惯了关外的自由,此次来,也是为了了了沈璧君的心事。   当年若非她执意要救龙小云,也许杨艳就不会中了毒君的阴谋,也不至于落得今日武功全废、记忆全失的地步。   如今见她和连城璧幸福美满,沈璧君心中那些歉疚,才算是稍微减去了些。   “十一郎,你说,连城璧会给杨姑娘幸福吗?”望着落日下辉煌而壮丽的连家堡,沈璧君忍不住发问。   萧十一郎过了好久才开口:“会的吧。”那个男人,在用生命爱着杨艳,他一定会尽心尽力地给她幸福的。   “白杨,他们走了吗?”与此同时,连家堡中,怀孕的女子悠然地喝着茶。   “是,萧公子和萧夫人都离开了。”白杨微笑着道:“夫人,让老家伙给您把把脉吧。”   杨艳微笑着伸出手,眉眼间是淡淡的温柔,这个孩子,他盼了很久。想到他孩子气的满足笑容,杨艳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城壁什么时候回来?”   “堡主心牵夫人,定然会尽早赶回来的。”一旁的绿柳笑眯眯道。   杨艳一笑,吩咐道:“马上入冬了,派人送些衣物去。”   绿柳道:“我马上叫人去。”   白杨把完脉,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有些僵硬:“少堡主一切安好。夫人您好好休息,明日老家伙再来给您把脉。”   走出房间,白杨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笑容:“快,飞鸽传书,让杨四赶紧回来!”绿柳惊讶道:“怎么了?”   “夫人身上的毒……有些不对……”白杨一脸沉思地叹息道。   绿柳愕然。   两个月后,连城璧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回姑苏,江湖事江湖了,却不料此次却与朝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原以为一个月便能解决,不想拖到了今日。停留在京城的那些日子,连城璧心中始终挂念着家中那女子,恨不得插上翅膀赶回她身边。   如今好不容易解决了这些事,连城璧忙策马飞奔,心头剧痛越演越烈,他却舍不得停下休息一刻,只想着赶紧回到她身边,一起迎接他们的孩子出生。   “堡主!您回来了!”到了门口,就见白杨迎了上来。   “夫人如何?”连城璧一边急急往里走,一边问道。   接到堡中书信,他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信中只说让他赶紧回去,却未说发生了何事,让他心中惊慌不定,生怕是她发生了意外。   “夫人临盆日就在这几日,产婆都已经准备好了,绿柳、杨四寸步不离,让老家伙我等在门口,一见到堡主赶紧让您过去!”   一听白杨这话,连城璧心中咯噔一声,一股不祥从心底升起,脚下步子不由加快。   杨四见到连城璧,连忙使眼色让他出去。连城璧只来得及看一眼女子睡得香甜的侧脸,便心情沉重地随着杨四去了外面。   “艳儿究竟如何?”   “不妙。”杨四沉声道。   连城璧心中一紧,脸色唰地变白:“此话何解?”   “我原以为,艳儿的身子经过这三年的休养应该已经没有大碍,但是一直到她怀孕九个月的时候,我和白杨才发现原本被压制的毒开始有扩散的趋势。”   蚀心草与断肠草以毒攻毒,这样的办法此前根本无人试验过,当初使用这一方法,完全是逼不得已,杨四即便医术高明,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有些后遗症,他也无法预料。   “毒如果扩散……会如何?”连城璧强撑着脸上的笑容,佯装轻松地问道,眼底却已经是阴暗一片。   “具体会有什么后果,谁也不知道。”杨四叹口气:“只能听天由命。”   连城璧再无言语。   到了夜间,呆坐了将近三个时辰的连城璧才换了身衣服,脸上强自扬起温和的笑容去见她。见她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他的心底便不由喜痛交加。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欢声道。   连城璧连忙走过去扶住她,温声道:“下午就回了,怕吵着你,才一直没进来。”其实是他不敢面对她而已。连城璧的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那里是他和她的孩子,明明是应该欢喜的,他心底却无法提起一丝笑容。   只要想一想可能失去她,他便恨不得不曾有过这个孩子!   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若是现在舍弃这个孩子,不说她得承担多大的风险,只怕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连城璧咽下心中苦涩,安静地陪她用餐。   烛光下,她因为怀孕而圆润的脸颊泛着母性的光辉,皎莹的眸子闪着温和慧黠的光芒,微微扬起的唇角,一切都那样美好。   连城璧握着她的手,不顾她诧异的目光,深深地凝视她:“艳儿,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只爱你一人。”   脸色微红的女子羞赧地看着他,男子英俊的脸庞上写满了认真,她不由伸出手,慢慢抚过他英挺的侧脸:“我晓得的,你心里从来都只有我一个,若是没有我,你便活不下去。”这些话,在这几年里,他几乎日日都会说,从来不会厌烦。   “不过啊,这些话只能说说罢了,我要是不在了,你舍得我们的孩子无父无母吗?”   听到她这么说,连城璧的心简直拧成一团。他不敢去看她浅笑的眼眸,只能将脸颊埋进她柔软的掌心,嘴角的笑容温和而幸福,垂下的眸子里,却掩盖住滔天的恐惧和痛苦。若是没有她,他该怎么办?   绝不……绝不可以发生那样的事!“艳儿,不要说这样的话,我听得好害怕。”   杨艳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发,如同母亲一般地哄着他:“不怕不怕,你是我的夫君,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马上就是孩子的爹了,怎么还那么胆小呢。”   听着她含笑温软的话,连城璧脸上看似露出安定的微笑,心中的恐惧却越来越盛。若是失去了她,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到了夜间,连城璧搂着她入睡,待她阖上眸子,他便张开了眼。贪婪地看着眼前这张秀美的小脸,圆润的脸颊上已经看不出当时那惊艳绝伦的仙子一丝一毫的影子,此时的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一位幸福的妻子,一位等待孩子降临的母亲。他们会很幸福,一家人,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永远。   “城璧!”三更刚过,连城璧猛然惊醒,便见怀里女子一脸痛楚地捧着肚子:“好像要、要生了!”   连城璧连鞋子也没有穿,急冲冲地跑到门口叫人:“快!叫产婆!”   一番鸡飞狗跳,临盆的女子被安置进了产房,而连城璧却被产婆给赶到了门外。   “艳儿!我在的!我一直都在!”他高声地呼喊着,哪里还看得出是那个冷静自持的连家堡堡主,转过头,见到杨四、白杨、绿柳三人,连忙吩咐:“守着!一步不许离开!”   不用他说,杨四等人也是不会离开的。追风九骑,除了快马加鞭赶往峨眉去通知消息的杨九外,其余人都紧张地等在原地。   到第二天黎明,屋内依旧没有传来孩子的哭声,连城璧已经捏碎了第十个茶杯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紧张到心跳骤停,会是这个感觉。里面只要有一点点过高的声响,他便会不由自主地站起身,眼中焦急忧虑,清晰可见。   这天下人,无不清楚连家堡堡主对其夫人的重视程度,但也无人敢打她的主意。不说那追风九骑片刻不离其身,就说连城璧曾在天下人发誓,谁人伤他夫人一根汗毛,追杀其九族,绝不放过。冲这点,谁敢冒险?   而此刻,这位被天下女人艳羡的女子,却经历着生与死的考验。   “生了!生了!”产婆高声大喊,心里大松一口气。在来到连家堡后,堡主已经几次三番叮嘱,一切以夫人的安危为重,若是难产,保大不保小,若是夫人有一丝不妥,杀无赦。   此时,她才觉得自己的脑袋又安稳地装回了自己脖子上。   “恭喜堡主!母子平安!”   听到此话,连城璧一下站起身,一个闪身,已经消失在众人面前,甚至来不及去看孩子一眼。杨四紧随其后,也进了产房。   产婆抱着哭啼不止的孩子,心中恐惧尤盛:方才夫人若是出一点差错,也许她还来不及眨一下眼,就已经身首异处了吧?   连城璧看着脱力熟睡的女子,不由牢牢地握住她的手,眼底映照出她苍白憔悴的脸颊,心中却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感激。   还好,她没有离开他。   “幸好,毒并未扩散至全身,我用银针将毒压制,应该可以撑上几年。”   “才几年吗?”连城璧低声问道。   “我会找出解决的办法的。”杨四坚定道。   也好,几年便几年吧,只要她在他身边一天,他也心满意足。   他们没有看到,昏睡着的女子,忽然动了动手指。   “城壁,我以前是什么样的啊。”孩子满月的时候,抱着孩子的女子忽然这样问道。   连城璧愣了愣,才佯装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她道:“只是最近心里惶惶的,觉得有什么事被我忘在脑后了。”   “有什么啊。我都已经和你说过了。”连城璧将她和孩子揽进怀里,面上平淡,心中却是惶恐不安。若是有朝一日她想起一切,会不会毫不留情转身就走?   好在这日之后,她便安心地照顾起孩子,连城璧见她面上满足的笑容,心中便也仿佛拥有全世界一般的满足。   一年后。   “堡主,舅老爷到了。”   连城璧一愣,才想起这‘舅老爷’便是杨艳名义上的哥哥,朱白水。   “请进来吧。”花厅里,连城璧正与诸位前来参加他儿子周岁宴的宾客们同饮,听到守卫的话,便歉意一笑,起身相迎。   “白水。”连城璧温和一笑,见到朱白水身后那名陌生的中年男子也未露出任何不妥的神情,只拱手道:“不知这位前辈如何称呼?”朱白水脸上的神情有些异样,却还是介绍道:“城璧唤他一声赵先生就是。”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38   连城璧自然不会错过朱白水脸上异色,只他为人周到,绝不会做出让人不自在的事,便也假装未见,只邀请道:“白水,今日还得麻烦你帮忙招待一下赵先生,我待会得去看看艳儿和孩子。”   说起杨艳和孩子,朱白水脸上才扬起一抹淡笑:“你放心去便是,这里交给我了。”   待连城璧走后,他才僵硬着笑躬身道:“您请。”   那中年男子并未露出任何怪异的神情,好似让武林六君子的朱白水这般礼貌相迎只是寻常。“这连家堡倒是气派。”   听他这么说,朱白水嘴角的笑意便慢慢凝起:“母亲让我尊重您,但是不代表我会任您为所欲为。”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音量说道。   事关连家堡,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那中年男子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只是脸上却没多少感□彩:“我来看看‘女儿、女婿’,有何不可?”   朱白水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眼波无澜,手掌却已经紧握。这个男人,就是他的生父了,在抛弃他们母子二十年后,再次出现。幼年时对父亲的渴望,早已经消散在时光的长河中,此时的朱白水,看着这男子,心中除了警惕,并无半丝波澜。   神秘的身份,母亲从不愿意说出他的真实名字,这样的人,没有办法让人不警觉。   而此时,连城璧揽着一位娇美妇人走了出来,那妇人脸上带着面纱,怀中抱着孩子,虽然看不到面容,但单看那一双莹亮的眸子和窈窕的身姿,便也知是绝色佳人,难怪连堡主从不让他夫人在众人面前露面了!   “连堡主真是好福气啊!”有人溜须拍马,自然也有人应和:“是啊,连堡主如今可是春风得意,我等实在是羡慕啊!”   连城璧毫不谦虚地接受了这些赞美,他高高扬着嘴角,目光却是一刻都没有从那女子身上移开,始终紧张而温柔地注视着她,那副好丈夫的模样,叫在场武林人士无不啧啧称奇。   那连夫人,究竟是怎样的绝色佳人,才叫这连堡主,连一步也不舍得离开?   朱白水看着连城璧身边的女子,她温婉地笑着,那一双眸子里是他不熟悉的光亮,那个会叹着气说他还是个孩子的女子,忘记了过去的一切,享受着连兄为她一人创造的幸福。也好,就像杨前辈说的,只要知道她好好的,就足够了。   “你喜欢那个女子。”那中年男子忽然开口。   朱白水眼神一凛,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你要是敢动她,休怪我手下无情。”原来,为了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他也可以脱去温润公子的外衣,露出这般狠绝的神色。朱白水在心底,冷冷地嘲笑着自己。   他若是早一点明白过来,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在艳儿心里,他和连兄,说不上谁更重要一些吧。而他,与其说是输给了自己的后知后觉,不如说是输给了连兄的决然和执着。   他……终归是错过了。   中年男子微勾起嘴角,脸上是上位者常年所带的贵气:“如果我是你,就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抢走。”他嗤鼻:“我的儿子,竟然连抢一个女人都不敢。”   隐约的,他记得梦中那个女子,娇俏温美的容颜,璀璨明亮的眸子。每每入梦,便见她在他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每当这时,他的心便如同无底洞一般,沉坠坠的,空洞而彷徨。他似乎感觉得到,他在寻找一个人,仿佛那是他的使命,找寻到梦中那个被他唤作‘宝儿’的女子。   若有一日真的让他找到那女子,她便是嫁给了天王老子,他也会夺过来!   “如今,我是她的兄长。”听到他的话,朱白水垂眸,淡然道。   “你就心甘情愿看着她为别的男人生儿育女吗?”那男子轻笑道:“想不到,你竟然还是个情种。”   朱白水握紧了拳头,目光却是凉凉地投向远方:“我本就怀着出尘的心,何必耽误她终身。”   中年男子不再说话,只是将目光看向那对让人羡慕的男女。漂泊多年,走遍天下,只为了梦中的一个幻影,有谁会相信呢?堂堂诚王爷,竟然会为了一个梦里的女人,流落天涯二十载。   那边,孩子的抓周礼已经开始。连城璧含笑地看着自己刚刚学会爬的儿子,手臂却是牢牢地将妻子揽在怀里。   江湖人不拘小节,便是孩子一口气抓了三四件,他们也只有高声叫好的份:“不愧是连堡主的儿子,小小年纪就这么有志气!”   “宝剑,宝刀,算盘,胭脂,连堡主,小公子日后可是样样不差啊!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连城璧也勾起嘴角,见怀中女子有些吃力地喘气,便低声在她耳边问道:“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那女子微微颔首,便叫人抱起儿子。谁料此时,抱着孩子的丫鬟,脸上神情诡异一变,竟然是扬拳瞬间冲向连城璧夫妻。   连城璧一凝眸,飞快抱着妻子往后退,追风九骑迅速地攻了上来,宾客们逃的逃,打的打,场面陷入一片混乱。   朱白水坐得远,一见此情景,立即掠身,冲向那边。“连兄,带着艳儿离开!”他大喊一声,便加入了混战中。   那丫鬟不知是何来历,武功诡异而高超,追风九骑又顾忌着她手中婴孩,不敢用尽全力,一时之间竟然不是她的对手!   朱白水上前,每每要发动暗器,那女子竟然都举起孩子作为挡箭牌,孩子的哭声一响,他便乱了心神,百发百中的朱白水,竟然也有下不去手的一天!   “快去救孩子!”杨艳凄厉一声,身为母亲,哪里能够看着自己才周岁的孩子在仇敌手中?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连城璧抱着怀里的女子,眉头紧蹙,心中虽然忧虑儿子,却也不敢放她一人在此。那女子武功委实可怕,是谁,竟然敢与连家堡作对?   追风九骑渐渐落了下风,朱白水近身打斗,也是受了内伤,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小,杨艳几欲昏厥,那是她的孩子!   “城璧,救孩子!”   连城璧看着她泛红却强忍泪水的眼眸,她第一次这么哀求地看着他,就算是初次醒来完全无措之时,她也没有流露出过这样的绝望神情。连城璧再次强忍着从心底涌起的疼痛,牢牢抱着她带离危险地方。   即便从此她恨他,他也不能让她冒一丁点的危险。“我先带你离开,然后马上回来救孩子!”连城璧只有安慰她,见她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刚要狠心将她打晕,却见那丫鬟忽然一跃而起,拦住他们的去路。   “想走?没那么容易!”那丫鬟嘴角挂着冷笑,满脸嘲讽地看着连城璧:“堂堂连家堡堡主,竟然要做缩头乌龟!连儿子都不要了,说出去未免要让江湖人笑掉大牙吧!”   那丫鬟一把扼住孩子的脑袋,嘴角是嘲讽的笑:“今天,我要你们全家死在这里!”   “你敢!”听到儿子微弱的哭声,连城璧瞪大双眼,狠声道。   “我为何不敢?”那女子冷哼一声:“我就要让你们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   连城璧满脸戒备地看着这个神秘女子,怀中是心爱的妻子,敌人手中是唯一的儿子,连城璧从未遇到过这样艰难的抉择!“不知连家堡究竟与你有何仇怨?”连城璧问道。   “哼……连家堡和我没有仇……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蓝光忽然从连城璧面前闪过。他还来不及错愕,就听到抓着孩子的那女子猛地一声低吼:“该死!”   那道蓝光,是他的错觉吗?连城璧愣了一下,正要低头去看怀中的女子,就见一道白色身影一闪而过,孩子已经被朱白水抢了回去!   失去了把柄的女子恨声道:“找死!”长袖一伸,直直打在朱白水背上,他一口鲜血喷薄而出,踉跄两步,幸而被杨六扶住,才没有抱着孩子倒下。   追风九骑一见孩子平安,立即没了顾虑,九人围攻,招招致命!但不知这女子是何来历,在追风九骑的围堵下,竟然游刃有余!   连城璧抱着怀中的妻子,脑海中忽然闪现出刚才那道冷静到残酷的目光,心头忍不住冒出一股股的冷气。这个眼神,太熟悉了,还有刚才那蓝光……是不是流星镖?   可是就在他思绪的瞬间,怀中的女子忽的又瘫软下来,惊慌的眼神和苍白的脸色都让他觉得,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他的幻觉。   连城璧只能暂时放下心中惊异,复又将目光转到打斗中的几人,心中莫名惊骇,那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头,追风九骑竟然拿她没有办法!   “连城璧,你这胆小如鼠的孬种!”女子一边迎战,一边怒骂。   杨八一掌被那女子拍飞,重重撞到柱子上,口喷鲜血,嘴中却朝连城璧大喊:“带小师妹走!”到了情急关头,连称呼也顾不上了。   连城璧见孩子已经在朱白水怀里,一咬牙,抱着怀中女子就要走,却没料到刚才还在与追风九骑周旋的女子瞬间就到了他面前:“想走?没那么容易!”   “你究竟是何人?”连城璧抱紧怀里的人,全身进入警备状态。江湖上,什么时候有这么一号厉害人物?如此诡异的武功,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女子疯狂大笑,满头青丝忽然变成如雪般的白发!追风九骑已经踉跄着护到他们面前,杨一忽的全身一僵,愕然道:“此人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白发三千丈?”   传说中长生不老的女人,武功已经到了凡人不可接近的地步。竟然遇到这样一个比逍遥侯还难缠的敌手,实在是可怕!   连城璧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了,遇到这样的对手,没有商量的余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现在只盼着能够将她安全送出去。   “白发三千丈,不知我连家堡,哪里得罪了你?”   “哈哈哈!你们没有得罪我!但是你们得罪我的爱郎了!”   此话说的颠三倒四,连城璧等人却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揣度,不用说话,他们也都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将杨艳安全送出!   “杨九,艳儿交给你了!”连城璧顾不得心中不舍,将妻子交给最擅长逃匿的杨九,杨九重重点头,撤身而去。   连城璧加入战局,只是情况依旧不妙,那魔女武功到了巅峰地步,他们甚至近不了她的身!   就在状况陷入僵局之时,忽然一群士兵涌了进来,而白发三千丈一见此景,手中攻击竟然一顿!   连城璧和杨六一对视,一持剑,一持刀,刀光剑影之间,就听见‘噗’的一声,是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   白发三千丈不敢置信地看着刺入心口的剑,而下一刻,她却是抬起头,看向门口的那群人,痴声道:“爱郎……”   连城璧此时才看到,那群士兵竟然是押了一个俊美少年进来。而他也立即认出此人是谁。金钱帮少帮主--上官飞!   原来如此!这白发三千丈,是为了给自己的爱郎报杀父之仇来的!   上官飞看着那凄婉地看向他的白发女子,脸上除了害怕竟然还有些厌恶,若非为了得到本来该属于他的一切,谁愿意与这老女人周旋?没想到这老女人竟然这么傻,他说要报杀父之仇,她竟然真的来找连家堡的麻烦!他不过是想利用他从荆无命手中夺走属于他的金钱帮而已!这个女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爱郎……妾身……”白发三千丈口喷鲜血,眼睛却是痴痴地看着上官飞:“我……”   “哼!你这个女人,真是够傻的!”上官飞‘呸’了一声,白发三千丈的目光顿时呆住。   “爱郎……”   “谁是你的爱郎?”上官飞斥道:“你这个老妖精,谁会喜欢你?”   “爱郎……你在说什么……”白发女子完全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嘴角的鲜血和一头的白发形成鲜明的对比。   “真叫人恶心!”上官飞的最后一句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白发三千丈呆愣了一瞬,忽的仰天长啸:“啊!!!!!!”   喷薄而出的内力,饶是杨一等人也坚持不住,更不要说本就体弱的杨艳了!   “艳儿!”连城璧顾不得自己,猛地一声惊呼,就见怀中的女子已经口吐鲜血,那溢出的鲜红已经染红了她的衣衫!她苍凉一笑,目光却是看着朱白水的方向。   纤手一指,却是还来不及抬起,就已经无力落下。   萧十一郎+小李飞刀39   “杨四!白杨!”连城璧惊恐地大喊,杨四连忙替小师妹把脉。   “快送回房间!”   连城璧慌忙抱着妻子回房,甚至顾不得理会身后的那些人与事,只留下贾信应付。   “没想到,王兄的爱妃,竟然就是白发三千丈。”忽然从人群后传来一道清朗的男音,士兵们井然有序地为他让出一道路来,并齐齐跪下:“属下见过诚王!”   竟然是刚才与朱白水一道的中年男子!   朱公子何时与皇亲国戚扯上关系的?贾信压下眼中疑惑,面上却是露出感激的笑容:“多谢诚王出手相救!贾信代表连家堡,感激不尽!”   中年男子只微微颔首,道:“举手之劳而已。”金钱帮财大气粗,朝廷早就打算收归囊中,此举不过是借花献佛,更是要他顺势接近连家堡,探明连家堡的势力与财力。   毕竟是连家堡的恩人,贾信不得不请诚王住下,表示感激之情,暗中却是吩咐手下,密切注意其行动。   而其后,贾信也终于弄明白这位诚王爷的身份,他竟然是朱白水的亲生父亲!连城璧从贾信处得知此事时,也难免震惊。难怪初见时,便觉二人有些神似!只不过一者淡然,一者清贵而已!   只是连城璧如今也无多余心思去管这些,经过白发三千丈最后内力的喷发,杨艳体内被压制的毒开始扩散,杨四和白杨绿柳绞尽脑汁,竟然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难道就没有任何办法吗?”连城璧颓然地坐着,手中的茶盏已经露出裂痕。   “如果四哥也没有办法……这天下,应该就没有别人……”杨九红着眼,咬唇说道。谁都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但是谁都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不能够再次换血吗?把毒都转移到我的身上?”连城璧睁开眼,眼中闪着迫切的希望。   “你体内的血,本来就已经有毒,就算换血,也毫无作用。而在换血之前我就与你说过,此生你们只能拥有彼此,艳儿怎么可能再去接受别人的血液?”“难道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吗!”连城璧暴跳如雷,他实在没有办法再忍下去了,看着她在遭受蚀心的痛之后对他露出虚弱的笑容,他恨不得自己去死!那简直比剜了他的心还要痛得多!   “连兄……”朱白水说不出安慰的话,他的心里何尝不想要以身替她?只是不能,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啊!   八角亭中,坐着一品茗赏荷的男子。   “没想到这江湖中人,倒也有那些个痴情的。”   朱白水只作未闻。   “这连夫人也算是有福的了,得连堡主这样痴情的人对她。”中年男子抿了口茶,些微叹气:“这世上,有情人,难成眷属。”   朱白水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还没反应过来,口中已经问出:“那你与我娘……”   中年男子微微一叹:“我与你娘本就是个错误。”当年不过是因为她的长相与梦中之人有六七分相似才一时迷乱,醒悟之后却越发空虚,而犯下的错误,却已经没法弥补。   朱白水再不说话,目光远远地看着那落日,暖阳照在他的脸上,他却丝毫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朱公子!快!夫人想见您!”正此时,贾信忽然疾步而来,看他脸上神情,朱白水直觉不安,猛地起身,掠身而去。   中年男子见状,犹豫了下,最后也跟着去了。   “艳儿!”朱白水一走进屋子,看到的便是榻上那女子苍白的笑容。虚弱的好似一阵风就可以吹走,哪里还有往日肆意张扬的明媚?   她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已经浑浊,嘴角却惯性地勾着浅笑,惨白的脸色没有一丝红晕,曾经粉嫩的唇此刻呈现出死气沉沉的紫黑。   连城璧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丝毫顾不得自己毒发时的疼痛,那个不可一世的连家堡堡主,此刻就像一个孩子一般,咬着牙关才没叫自己哭出声来。   “毒已经扩散至全身了。”杨四的声音好像从天边传来,朱白水不敢置信地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早上的时候,她还笑着说自己马上就能好起来的,要他这个做舅舅的带着原儿去玩,怎么这会儿,毒性一下子就扩散至全身了?   “艳儿,听得到我说话吗?”连城璧轻轻抚摸着她汗湿的鬓发,双唇颤抖着,眼底是一片绝望。   “孩子……”连城璧将耳朵贴着她的唇,才听到她模糊的两个字,慌忙叫人去把孩子抱来:   “快!把小少爷抱过来!”   “艳儿……孩子在这里……”连城璧小心地抱着哭闹的儿子,轻轻放到她的怀里。看到她眼中渐渐绽放出的神采,他心中又喜又悲,等到看到她黑紫的唇色,一颗心又慢慢坠入谷底。   回光返照!!!   “城壁啊。”榻上的女子柔柔一笑:“你要好好的。”   连城璧如同雕塑般怔愣,猛地抬头看向她:“艳儿……”   “听我说。”杨艳道:“原来什么都不记得,也是一种幸福。”她淡淡地笑着,嘴角凉薄的笑意,看的连城璧心惊胆战。   她……想起来了?“艳儿……你……”连城璧惶然道。   杨艳勉强笑道:“其实,我早就想起来了。”早在成婚之初,她就已经想起了一部分事情。只是,直到怀上原儿,她才想起了一切。   前世,今生,烟消云散的过去,和温暖幸福的现在。   他的爱,那样牢牢地将她包围,也许也是老天对她的眷顾吧,有这样一个男人,爱她如斯。   带着前世的负累,纵然她可以活得潇洒,心灵却始终无法得到解脱---她无法抛开一切地去爱一个人,只能懦弱地选择什么都不记得,问心有愧地享受着他给予的温暖和安然。   “城壁,谢谢你。”她的嘴角牵扯起微弱的笑,眼中的光芒渐渐散去。谢谢你让我无拘无束地过了这四年,只是……她恐怕又要做罪人了,他还这么年轻,原儿还这么小……而她,却又要做那狠心之人。   只愿来世,再也不要记得前世今生。   “千万……千万不要做傻事……”她吃力地说着话,纤手慢慢抬起,抚摸着他沧桑了许多的面颊。   连城璧傻傻地盯着她,她脸上并没有他最害怕的怨恨或者后悔,她只是无力地看着哭啼的孩子,勉强扯出微笑:“原儿交给你了……无论如何……不要让他受委屈……”   听到这句话,连城璧猛地回神,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怕自己一开口答应,她便毫不留恋地去了。   “艳儿……”朱白水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两步,却见她的眼神已经涣散,杨四等人皆是背过身,堂堂男子汉,却无法阻止亲近之人的离去,学了一身了不得的武艺又如何?   “白水……”意识已经模糊的女子看着慢慢走近的朱白水,缓缓地伸手,她的瞳仁慢慢放大,口中所言完全是出于本能:“瑞儿……”   没有人知道瑞儿是谁。所有人都以为她是糊涂了,唯独站在窗边的中年男子却好似被雷劈到了一样。   他僵硬地转过身,看着那女子嘴角绽开的笑颜,看到她抚上朱白水的脸颊,口中轻轻絮道:“瑞儿……娘亲对不起你……”   梦里的一切似乎都变成了现实,病床上的女子忽然就变成了梦中那张熟悉的脸,她整日整宿地昏睡,唯独醒来之时,才会那样强笑着看着他和儿子!   “宝儿……”一切都像不受控制一般,跌跌撞撞的男人一把推开跪在榻前的朱白水,丝毫没有顾及众人诧异的眼神。   朱白水瘫坐在地上,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此时的形象有多狼狈,他好似木头一般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那个一直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泪流满面地握着艳儿已然跌落的手。   一切都晚了,所有人都知道,那个直到最后一刻都将笑容凝固在脸上的女子,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前世今生,谁也留不住她。   “你究竟是何人?”连城璧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场的人都以为他痛失所爱,定然是悲痛欲绝,但是他没有。   他的眼神依旧坚定,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只是他再也不会露出那样温柔的笑容,那是只属于她的特殊。   他冷冷地看着那个颓坐在榻前的中年男子,一位王爷,年过四十,也绝非第一次见到艳儿,为何会在这一刻露出这样绝望的神情?   他是男人,他太清楚他眼中的深情,那是失去挚爱的绝望,可是为何会出现在他身上?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他站起身,就又是那个高贵的诚王,但是谁都看得出来,前一刻还风度翩翩的男子,此刻已然老了十岁的模样。   “你只要知道,我要带她走就行了。”   “休想!”连城璧忽然在这一刻爆发,但是显然中年男子也是有备而来,他的暗卫们武艺虽然不及连城璧,但是人多势众,双方竟然是打得不相上下。   白杨、绿柳想要上前,却被杨四等人拦了下来:“让他去吧。”如果不打这一场,他们接下去该担心的,便是他了。   朱白水丝毫不为外界所动,他看到的,只有榻上那个女子,想到在峨眉的那段日子,日出黄昏,山清水秀,他与她一同练武,看着她欢喜自在的笑容,心里便暖暖涨涨,而此刻,空荡虚无,似乎一切都没有了再坚持的意义。   是啊,什么都没了。   连家堡里一片阴霾,夫人过世,堡主不吃不喝,若非小少爷高烧不退,只怕堡主永远都不会离开他和夫人的那间新房了。   追风九骑一夜之间消失在江湖,行踪不定的诚王却忽然就在姑苏停了脚步,而曾经传言出家的朱白水……真的在峨眉金顶剃度了。   江湖中,似乎悄然地发生着很大的变化,但是连家堡霸主的地位却不曾改变。这个从幼年成名的男人,正处于人生的巅峰时期。   尽管经历了丧妻之痛,但是江湖上的人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大丈夫何患无妻?但是很快,就有人不赞同这种说法了。   实在是太可怕了,当连家堡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扩张着,当连城璧成为比逍遥侯更可怕的存在……   人们开始怀念那个有着温润笑容的世家公子。只可惜,随着连夫人的逝世,一切都成泡影。很多人,开始记起那个连面容也不曾见过的女子,也许,她真的带走了一个男人尚算温热的心吧。   “爹!”十三岁的少年生得清秀俊俏,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枚粹蓝的镖,脸上笑容很是阳光:“三师傅给了我这个,说是娘以前用过的,是真的吗?”   连城璧看着那枚熟悉的流星镖,麻木的脸上慢慢露出怀念的笑容:“你娘,她的暗器与轻功都十分厉害。”那枚流星镖,正是那日艳儿射向白发三千丈的那一枚吧,唯一一枚没有粹毒的流星镖。   “咦?真的吗?”少年惊奇道:“那我得好好跟着三师傅学!”   在原儿六岁的时候,消失多年的追风九骑再次出现在连家堡,他们的小师妹不在了,但是小师妹的儿子还在。他们要将一辈子的武艺都传给他。   “爹,今年重阳我可以去峨眉看舅舅吗?”少年灿烂一笑,那熟悉的眉眼让对面的男子忍不住怔忡,他的艳儿,笑起来双眼也如月儿一般。   如果真如那人所说,艳儿已然是历经了前世今生的人,那么他的苦苦追寻,大约会让她苦恼吧。   奈何桥边寻她千百年,不如全了她的心意,将原儿好好照养长大。   这是他和她的骨血啊,又怎么能不尽心呵护。   看着儿子含笑的眉眼,想到那个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女子,连城璧的嘴角终于绽开清浅的笑容。纵然心死,也愿意为她一句话苦苦支撑。   他,还是舍不得让她失望啊。   第三卷--陆小凤   陆小凤1   江南,桃花堡,花家。   三月如约而至,满园的桃花都盛开了,娇嫩的粉色花瓣,犹如美人艳丽的唇,在春风的吹拂下,美不胜收,   但是这一切,在花家人的眼里,都比不上从那桃花林里走来的女子万分之一。   那少女约莫十七八岁,皓肤如雪,神情温柔,朝霞斜斜地照在她的脸上,就见她脸颊泛着粉色,唇角轻轻勾着,旋起两弯酒窝,衬得她本就清丽的容颜更是添了几分娇俏。再看她一身粉色裙装,掩映在桃花中,也不知是人比花娇还是花比人美。   她鬓上只一支双鱼银簪,简洁而大方,走动间,裙角微动,自有一股不为人道也的清灵之气。   让人叹息的是,这般美丽的少女,双眸却是用一条黑色纱巾覆着,也不知那纱巾之下,该是一双怎样动人的眼眸。   尽管蒙着双眼,她行走时却好似常人,嘴角的笑容也依旧明媚而开朗。这是一个美丽可爱的女子。这也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子。   事实上也是如此,桃花堡的人,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或者说,见到过她的人,没有一个会讨厌她。就算是世界上最邪恶的坏蛋,看到这样明艳动人的笑容,也会舍不得破坏的。   “凤儿,到嫂子这里来~”桃花林中,有一座精致小巧的八角亭,而此时,亭中正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在看到少女之时,脸上露出更加亲切的笑容。   被叫做凤儿的少女听到声音,顿了一顿,随后抬步,准确无误地朝亭中妇人走去。“嫂嫂。”她浅笑着开口,说话声音清甜温柔,令听话者有种说不出的舒适。   那妇人正是这桃花堡堡主花如令的夫人,也是这位少女的堂嫂。   论辈分说,少女的父亲花成景是花如令最小的堂叔,二人虽然以叔侄相称,年纪却相仿,这位少女,花倚凤,则是花成景四十那年得来的女儿。   众所周知,花家一向多儿孙,女儿却是少得可怜。这花成景已经有了五个儿子,猛地得了这么一个千金,自然是疼到心眼里去,连花如令等人,也是眼红得紧,把这小堂妹当做女儿一样宝贝着。   桃花堡的下人都知道,这倚凤小姐虽然不是老爷夫人的亲骨肉,却是比堡中七位公子更加得老爷夫人疼爱。每年,倚凤小姐来堡中小住的日子,老爷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不会出门的,只专心地陪着倚凤小姐,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生怕她一个不如意,日后便不愿再来桃花堡做客。   能够让桃花堡上下这么多人喜欢她,这位倚凤小姐自然不可能是刁蛮任性的大小姐,虽然年幼时偶尔会与几位少爷闹闹脾气,大部分时候却是乖巧懂事的,并不爱惹是生非。更何况她要是用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瞅你一眼,就是再大的气也没了踪迹。   倚凤小姐与堡中七少爷年纪相近,二人小时候总是玩在一起。大人们也都爱玩笑,说这面上是姑姑与侄儿,实际却是哥哥带着妹妹。   一向脾气好的七少爷,当年还为自己的小姑姑,与关系最亲近的六哥打过一架。这事儿,堡里的人都记得,人人都道七少爷从小就是个怜香惜玉的。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在七少爷七岁那一年,桃花堡遇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敌人―――铁鞋大盗。这个被称为地煞星的恶魔,将魔爪伸向了桃花堡。尽管最后他没有从桃花堡抢去他想要的东西,但是他们的七少爷,却因为这一场意外,永远地失去了再见阳光的机会。   从那以后,七少爷的眼睛就成了桃花堡上下的心病。更让老爷和夫人难过的是,那日与七少爷一起玩躲猫猫的倚凤小姐,把这一切都当成是她的错。   从此,天真烂漫的女孩就再也没有拿下自己眼睛上的黑纱―――-她说,她要知道七童究竟是什么感觉。   恨不能以身代。   七童的眼睛实与她并无瓜葛,她却为此自责至今,苦学医术十余年,从未想过放弃。   更让花夫人内疚的是,就在凤儿从药王谷学成归来的那一日,她拿自己做试验,那一双明亮的眸子,再也见不到阳光。   那年,她才不过十六岁。   “凤儿,这次不多在堡中多住几日吗?”花夫人和蔼地拉着少女的手,温柔地问道。她是桃花堡的夫人,见多了各种各样的人,眼前的少女,却是让她打心眼里喜欢和怜惜的。   “嫂嫂,凤儿想去百花楼看一看七童。”少女抿唇浅笑,弯起的嘴角使她看上去鲜活而娇美。   “也好,说不定他见了你,就晓得回家来看一看了。”花夫人叹了口气,对于这个为了不让家人为他继续而操心而选择一人离家的幼子,说不担心才是假的。   “七童是个好孩子,嫂嫂您放心就是了。”花倚凤孩子气地倚在花夫人身边,乖巧地宽慰着她。   她的母亲在她出生后不久便过世,父亲虽然疼爱她,却始终没有办法取代母亲的地位。而堂嫂对她的好,恰好弥补了她对母亲的幻想。也正是因为这,父亲每年才会将她放在桃花堡两月,道是自己有事要出远门,实际却是为了叫她享受母亲般的关爱。   她都懂的。   花倚凤今年不过十八岁,比小侄儿七童还小了两岁,但是这并不影响她的心智。她虽然不如哥哥们聪慧,却也不是蠢笨之人,多年学医,尽管还没找到医治好侄儿眼睛的办法,一般疑难杂症却已经难不倒她。   在别人眼里,花倚凤是个爱笑的孩子,和让人心疼的花七童一样,她的嘴角也总是带着淡然而满足的笑容,他们姑侄二人,有时也一同彩衣娱亲,只为博家中长者一笑。   但是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也会焦急,也会难过,天真烂漫的笑容遮掩不住她屡屡失败的颓丧。   一日治不好七童的眼睛,她便一日不会放弃。她亲身感受到了失明的痛苦,才会明白七童的笑容有多么宝贵。她的七童,应该值得天底下最好的一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一生活在黑暗之中。   花家是个大家族,每个人都很快乐,每个人最疼爱的,也都是眼前这个少女。她此刻正坐在一辆华贵的马车里,车里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丝毫感觉不出一点震动。   花倚凤靠在窗边,感受着透过车帘吹拂到她脸上的春风,柔软,犹如爱人温柔的手,也仿佛七童轻柔的笑声。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七童了,整整八个月,他都没有想着来见她一面。花倚凤决定生他的气,这次起码要超过两个时辰。   从桃花堡到百花楼,一路上花倚凤都没有说话。药王谷并不许带丫鬟,所以花倚凤习惯一人行走,此次若非花夫人坚持,只怕她连赶车的小厮也不会带在身边。   江湖很大,也很复杂,但是她一向独来独往。   她是个弱女子,还是个很美丽的弱女子,花家的男人们,几乎恨不得时刻陪在她身边,阻止一切可能伤害她的人靠近。但是后来他们发现,自己真是多此一举。   他们的小凤儿,不仅学会了七童的绝学流云飞袖,使毒的功夫也可独步江湖―――她师承医术天下第一的药王谷谷主,又得谷主夫人喜欢,传授了早已失传的独门毒术,寻常人若是招惹了她,也许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但是她是花倚凤,花满楼的姑姑。   也许她并不在意,但是花满楼热爱生命。他连一朵花也舍不得摘下,又怎么会喜欢她随意杀生呢?   只要是七童喜欢的,她就会去做。何况生命宝贵,她打心眼里也不喜欢鲜血的味道。   自然,给予人教训的方法有很多,比如,拿剑杀人的人,可以让他永远握不了剑;□女子的人,可以让他一辈子碰不了女人。总之,花倚凤的点子,比花满楼养的花还要多。   自小,花倚凤学东西就很快,无论是武艺还是医术,她也不知为何,仿佛曾经学过一般,脑海中时常冒出一些诡异的镜头,熟悉却又无从寻找踪迹。   很多时候,师父与师娘稍一指点,她便能会贯通,举一反三,这般聪慧,也是药王愿意收她这关门弟子的原因之一。   坐在马车里的花倚凤已经闻到了熟悉的花香,那是七童最爱的凤尾兰的芳香。“到前边就停了吧。”花倚凤不打算惊动别人,她要悄悄地去,看她的七童还认不认得出她的脚步。“跟我嫂嫂说,让她放心就是。”   赶车的小厮恭恭敬敬地垂着头,尽管他知道倚凤小姐看不到,但是从心底却冒出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个女子,不是他可以亵渎的。   “小姐请放心,小的一定把话带到。”   鲜花满楼,这里是花满楼的百花楼。   每到黄昏,他总喜欢坐在窗前,享受着夕阳照在身上的温暖。也许他看不到,但是他可以感觉到夕阳的美好,可以听到鸟儿清脆的歌声,也可以闻到浓郁而美好的花香。就像此刻,抚摸着柔软得如同情人脸颊的花瓣,花满楼沉静在这安静祥和中。   他的百花楼,无论何时,大门总是敞开着的,他欢迎任何来这里的朋友。他感激上苍赐予他这么美好的生命,所以他愿意友好地对待每一个人。   就在这时候,他的背后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就好像跳跃的小鹿,欢快而灵活,轻巧得不像话,却逃不过花满楼灵敏的耳朵。他微微地勾起嘴角,转身朝她张开了双臂。   陆小凤2   在冲进他怀里的那一刻,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脸颊上,听到他温柔而宠溺的笑声,花倚凤再一次鄙视了自己的无能―――她都已经发誓,决不在两个时辰内原谅他,结果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她就忘记了自己的誓言!   远在楼下,她从小就比常人灵敏的鼻子就已经闻到七童身上熟悉的淡香,她可以想象得出,在橘色的暮色里,他此时一定是独自倚靠在窗前,就像她每天最爱做的那样,享受落日一刻的宁静美好。   在他身上,永远感受不到孤独和寂寞,即使是一个人,他也是淡然宁静的,就像那澄澈透明的湖水一般,远离尘世喧嚣,独爱万花满楼,这就是七童,是她心目中最好最好的七童。   “有没有想我?”她靠在他怀里,仰起头,嘴角轻弯,有些不服气地伸手捏他的脸颊,在察觉到他竟然比过去消瘦了些许之后,鲜少发脾气的大小姐终于动怒了:“你就不会好好照顾自己吗?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我就说,你一个大男人……”真是不让人省心!   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话,花满楼嘴角却是露出温柔而耐心的笑容:“我有好好吃饭,也有很好地照顾自己。”   花满楼忽然一顿,脸色严肃了些:“最近还会头疼吗?”凤儿自小就犯有头疼病,这也是她父亲将她送去药王谷的原因之一,希望药王可以治愈她的顽疾,只可惜多年以来,药王也只能轻微地抑制,并不能完全根治。   花倚凤摇着他的手指,摇了摇头道:“最近好多了。”   花满楼道:“好生照顾自己,莫叫我担心。”一双修长的手准确无误地抚上她的脸颊细细摩挲:“凤儿,你好像胖了些。”   没有哪个女孩子愿意被人说胖的,花倚凤顿时恼羞成怒道:“才没有呢!一定是七童你摸错了!”   “噗嗤。”这笑声却不是他们两人发出的。花满楼望向另一边的窗口,无奈道:“陆小凤,你为何每次都不好好从门进来呢?”   有门不走,非要翻窗的,陆小凤也算是一号了。   那身穿红披风,脸上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笑容的男子,就是最近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四条眉毛’陆小凤了。   花倚凤早就忘记了刚才花满楼说她胖的话,她现在忽然很想亲眼看看,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破了极乐楼的案子,挽回了大通宝钞巨大的损失。唔,大通宝钞天下第一的银号,至于为何花倚凤会知道,只因为这是花家的产业罢了。   花家之富有,令人瞠目结舌。骑上一匹汗血宝马,任意驰骋,整整一天一夜,大概也还没跑出花家的范围。这是花倚凤的认识,事实上,花家的产业,多到她完全数不清楚,而她的父亲和兄长们为她准备的嫁妆,说出去也许会引起武林轰动。   大约是因为这,花家人对她保护得十分严密,江湖上知道花家有个女儿的人,并不多。   听着陆小凤的笑声,花倚凤依旧没有离开花满楼的怀抱,相反的,她嘟着嘴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膀,后者便十分自觉地半蹲□,脸上完全是自然而然的宠溺:“上来吧。”   花倚凤一下就扑到了他的背上,就像小时候一样,环着他的脖子,在他背上满足地蹭了蹭脸颊。   在陆小凤看来,这慵懒依赖的神情,便是如小猫儿般柔顺可人。但是他却不敢小看这女子,他的直觉救过他很多次,所以陆小凤相信,这娇柔俏皮的少女,定然不是和面上所见这般无害。   陆小凤走了过去,笑着看着两人,问道:“花满楼,不介绍一下吗?”陆小凤很了解自己的朋友,尽管花满楼这个人对谁都温和有礼,但是能够让他这样毫不顾忌的女子,又何曾见过   “这是……”花满楼说到一半,他背上的少女却接了话:“尹凤,我叫尹凤。”她甜甜一笑,虽然看不到那双眼睛,却依旧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陆小凤一怔。   尹凤这名字,没什么特别的,但是他恰好知道一个人,他有一个疼爱的入门弟子,就叫这个名字。   药王的弟子,不能小看啊。陆小凤捻着胡子,笑的意味深长。   花倚凤并非故意隐瞒姓名。“行走江湖,并不一定要用自己的真名”。这是爹爹告诉她的,他说,女孩子日后还得嫁人。坏了名声就不好了。   花家的女儿,更得小心。   而恰好,她过世的母亲,便是姓尹。于是,从入药王谷的那一天起,她就有了尹凤这个名字。自然,身为爹爹好友的师父是知道她真名的,但是他们本就是不堪江湖纷扰才躲进了药王谷的,又怎么会特地去宣扬自己爱徒的身份呢?   是以,至今,只要出了家门,花倚凤就以尹凤自居,花满楼也知道她这个习惯,便只安静地笑,并未多说什么。   “你就是陆小凤吗?”   听着少女清亮甜美的嗓音,陆小凤眉梢一缓,点头道:“我是陆小凤。”他忍不住多看了花满楼一眼:“你能告诉我,你和花满楼是什么关系吗?”   花满楼无奈地闭眼。   果然。   “他是我的呀。”少女摸着他的耳朵,无辜地说道。   隔着黑纱,陆小凤看不到她的眼睛,不然的话,他猜测,那里一定闪烁着让人心动的光芒。   陷入爱河的女孩子,总是最美丽的。   陆小凤没有想到,平时总是显得那样不近女色的花满楼,竟然早就有了这样一位可爱又亲密的红颜知己。   “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带着黑纱吗?”陆小凤又问。   尹凤不高兴地嘟起了嘴:“我就喜欢,不行吗?”她趴在花满楼的背上,小手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耳朵:“七童,我一定会治好你的。”她轻轻道。   花满楼和陆小凤都听到了。前者无所谓地笑了,后者则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可惜,花满楼和花倚凤谁都看不到他的眼神。   “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对于自己朋友的‘麻烦体质’,花满楼十分了解,陆小凤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上门。   被他这么一问,陆小凤立马急了:“糟糕!光顾着和你们说话,忘记和司空摘星比试的事了!”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从窗口一跃而出,腾空翻身,三两下就消失在了百花楼前。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花倚凤喃喃道。   花满楼没有说话,他已经可以想象到司徒摘星和陆小凤你追我赶的热闹场景。“陆小凤是一个很好的朋友。”花满楼微笑道。   “不说他了,我好累啊~”少女娇笑着扒拉他的耳朵:“七童,我好累,背我去房间啦~”她撒娇着,这般俏生生的模样,也只有花家人才有幸见得到。   花满楼自然是依着她的:“好,我背你去休息。”他本就是耐心极足的人,对于自小一块长大的小姑姑,更是习惯地谦让她。   得知七童就在身边,闻着熟悉的凤尾兰花香,花倚凤这一晚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日起来,神清气爽,尤其是起床就可以和自家侄儿一起用早餐,那心情就更加好了。   “七童,我想在这里住下,可以吗?”花倚凤咽下口中最后一口糯米粥,习惯地去拉侄儿的手,等到摸到他右手食指和中指上明显的茧,不由皱眉道:“你最近是在练何武功?为何这般奇怪?”   花满楼轻笑道:“陆小凤的灵犀一指。”   “哎?”花倚凤有了兴趣:“传闻陆小凤的两根手指可以夹住天底下所有的东西,那他能夹得住我的药粉吗?”花满楼不由摸着她的脑袋笑道:“风儿,别说笑了,你若是认真,施毒的手法神不知鬼不觉,就算是陆小凤,也不一定能够发现。”   花倚凤不满地用发顶蹭了蹭他的掌心:“可是你就能发现啊。”   “那是因为我太熟悉你了。”花满楼道:“你的心不够狠,所以每次在下毒之前总是故意露出些许破绽,你的药粉也总是加入各色花香,若非如此,我怎么可能察觉得到。”   花倚凤不说话了,那些人又没有犯下非死不可的罪,让他们尝到教训就好了,又何必要人性命呢。不过如果哪天叫她遇到了那个铁鞋大盗,她一定会把世界上最狠毒的药全都用在他的身上,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敢伤害她的七童,就不能被原谅!   所有人都觉得铁鞋大盗已经死了,除了她和七童。   人人都说七童是心魔难除,她却是坚定地相信七童。从小到大,七童的直觉从来没有出过错。   “我听说这附近有一种十分稀有的兰花,七童,我得出去一趟,晚饭前一定回来。”花满楼爱花,花倚凤也爱花,但是花满楼只是单纯地喜欢这些美丽的生灵,花倚凤却是为了将它们入药。   听着少女轻盈的脚步越来越远,花满楼嘴角的笑容依旧浅淡。他如同平日一样走到窗口,夏季的风吹拂过他的面,感受着微风带来的花香,他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而宁静。   但是到了夕阳快要落下的时候,这一片宁静就被人打破了。   花满楼听到楼梯上响起了一阵很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和凤儿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跑进了百花楼。她的神情很慌张,呼吸也很急促。   花满楼可以感觉得到她的慌张。所以他开口了,态度温和而有礼:“姑娘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小姑娘急促地喘息着,她似乎也没有料到会见到这样一位温润俊秀的公子,但是现在她顾不上害羞,急忙道:“后面有人在追我,我可以在你这里躲一躲吗?”   “当然可以。”花满楼几乎没有犹豫。他的百花楼欢迎任何一个人,就算是一匹负伤的恶狼,他也一样会收留的,何况是这样一个年轻无助的女孩子。百花楼的大门总是一年四季敞开着,显然,这小姑娘是在惊慌中无意闯进来的。   小姑娘圆鼓鼓的眼珠子灵动地转悠着,她似乎还是很害怕,正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花满楼不由想到了他家凤儿闯了祸以后着急上火的模样,脸上的表情温柔了许多:“你不用担心,在这里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你没有骗我吗?”小姑娘眨着大眼睛,好像还有些不敢置信,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她道:“追我的那个人不但凶狠,而且还带着刀,随时都可能杀人!”   花满楼笑了笑,道:“我保证他绝个会在我这里杀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姑娘还是在慌张,还准备问他为什么,可是她已经没法子再问了,因为追他的人已追到这里来,追上了楼。   他的身材很高大,上楼时的动作却很轻快。   他手见果然提着柄刀,眼睛里也带着种比刀还可怕的凶光。看到小姑娘,他立即就瞪起眼来厉声大喝:“这下子我看你还能往哪里跑!”   小姑娘急忙往花满楼身后跑,花满楼依然保持着微笑,道:“她既然上了百花楼,就不必再跑了。”   提刀的大汉瞪了他一眼,发现他只不过是个很斯文很秀气的年青人,立刻狞笑着道:“你知道老子是谁?敢来管老子的闲事?找死!”   “你是谁?敢在我面前称老子?”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方才那个小姑娘和提刀大汉都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却看到一个背着药篓的少女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但是奇怪的是,她的眼睛上却蒙着黑纱,即便如此,大汉和那小姑娘还是觉得她是在‘看’他们。   看到丝毫不畏惧的少女,提刀大汉立即就怒喝:“你个黄毛丫头,敢管老子的闲事!”   那少女却丝毫反应,反倒是懒洋洋地将药篓放到了桌上,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花满楼不由笑了起来,他嘴角的笑容是那样宠溺,让躲在他身后的小姑娘忍不住看呆了。   陆小凤3   “凤儿,别胡闹,到我这里来。”他温柔地招了招手。   少女却是一点也没有理会他。她坐在桌旁,悠闲地喝着茶,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那大汉。   被忽视的大汉暴怒地挥刀:“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花满楼很温和地问道:“那你到底是谁?”   大汉挺起了胸,道:“老子就是花刀太岁‘崔一洞’老子给你一刀,你身上就多了一个洞!”   花满楼道:“抱歉得很,阁下这名中我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我身上也不必再增加别的洞了,无论大洞小洞我已都不想再要。”   小姑娘忍不桩扑哧’一声笑了,崔一洞脸止都已变了颜色,突然狂吼:“你不想要也得要!”他反手抖起了一个刀花,刀光闪动间,他的刀已向花满楼的胸膛上直刺了过来。   “敢欺负我家七童,找死!”正坐在桌前的少女忽然一拍桌面,就见那茶杯如同白鸟一样朝那大汉飞去,大汉一慌张,挥刀去挡,‘噌’的一声,茶杯溅了开去,茶水却是泼了他一脸。   “你……”才说了一个字,大汉却忽然惊恐地抱住了脸:“你做了什么!”他的脸忽然间好像烧了起来,被茶水溅到的地方就好像被丢在了岩浆中烤炙,大汉痛苦地在地上打起滚来,哀嚎声顿起。   那蒙眼的少女,却是悠闲地喝着茶,橘色的夕阳落在她的脸上,悠然绝美。   大汉痛苦地哀嚎着。   花满楼有些无奈地朝少女道:“凤儿,别玩了。”他捡起大汉丢在地上的刀,柔声道:“这柄刀你若是肯留在这里,我一定代你好好保管,我这里大门总是开着的,你随时都可以来拿。”   崔一洞满头大汗地打滚着,他觉得脸上的皮肤好像已经烧熟了,他甚至闻到了烤肉的香味!“姑奶奶!求求姑奶奶!大发慈悲,放过小的吧!”大汉忽然间冲向桌旁的少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什么都不重要了,捡回一条命才是最紧要的!   躲在花满楼背后的少女一脸不忍地看着那大汉,她纯真而无暇的大眼睛看着花满楼,口中忍不住说道:“那小姑娘怎么这样恶毒?”   花满楼嘴角的笑意淡了一些。   他走向那少女,道:“凤儿,把解药给他吧。”   蒙着黑纱的少女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最后又泼了那大汉一脸的茶水,那大汉却是如同久逢甘霖一般,千恩万谢地磕了头,连滚带爬地下了楼,甚至忘记拿走他的刀。   “谢谢你救了我。”刚才躲进百花楼避难的小姑娘忽然走了过来,她看着花满楼,俏皮地露出笑容:“谢谢你帮助了我,我就是江南的上官飞燕。”   说完这话,她立刻又自己摇了摇头,叹着气道:“这名字你当然也不会听说过的。”   花满楼没有说话,花倚凤却不高兴地站了起来:“明明是我救了你,你为什么只谢他?”   上官飞燕愣住了,她没有想到那个女孩子会这样斤斤计较。不过很快她就露出了笑容:“谢谢你救了我。”犹豫了下,她又轻声道:“不过刚才你给他下了什么毒?为什么他会这样难过?”   看到花满楼望向她,上官飞燕立即露出有些同情的表情:“他好像很痛苦,虽然他想杀我,但是那样的惩罚还是太严重了。”   花倚凤站了起来,她习惯性地摸了摸眼睛上的黑纱,就算没有黑纱,她也看不到眼前的女孩子,但是她可以听得出来,她是个很年轻也很可爱的女孩子,她的话里充满了纯真和善良,哪怕是对要追杀她的人,她也抱着极大的宽容。   花倚凤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毒?”   上官飞燕怔住:“什么?”   “我是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毒?”花倚凤朝她走过去,嘴角挂着笑:“我救了你,而你觉得我是个恶毒而残忍的人,是不是这样?”   上官飞燕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她只能无措地看向花满楼。而花满楼正细细地捻着一支紫色的兰花,并未看她们二人。   “你不用看他。”花倚凤说道。   上官飞燕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她蒙着眼却知道她在看花满楼?   “无论我做了什么事情,他都只会帮我善后,而不会责怪我一句。”花倚凤骄傲地笑着,窗口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露出那么幸福的笑容。   上官飞燕忽然觉得很嫉妒。这个女人,活在阳光下,那样肆意张扬。因为她知道有人会无条件地保护她支持她,所以才敢这样嚣张。   “忘了问你了,那个人为什么要杀你。”花倚凤又退了回去,她走到花满楼的身边,自然而然地握住了他的手,将那一支兰花凑到了鼻前。   上官飞燕看着他们亲密地站在一起,咬着嘴唇迟疑着,过了好一会才说道:“因为我偷了他的东两。”   花倚凤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依然专注地闻着花满楼手中的兰花。   上官飞燕觉得很难堪,就好像被剥掉了衣服站在大庭广众之下,她只能解释道:“我虽然偷了她的东西,但他也不是好人!他是个强盗,我专偷强盗。”   她垂下头,用眼角偷偷的瞟着花满楼,见他脸上并没有任何嫌弃的表情,又连忙道:“我也是迫不得已,希望你们不要讨厌我。”   花满楼终于抬起了头,他微笑着,道:“我不讨厌你,我喜欢说实话的人。”   上官飞燕露出了安心的笑容,她朝花满楼眨着眼,露出俏皮可爱的笑容:“我真担心你会把我赶出去。”   花满楼道:“不会的。”   上官飞燕也走到了桌前,花满楼递给她一杯茶,她却迟疑地不敢接过。她还记得刚才大汉的遭遇,对那茶水心有余悸。   花倚凤笑了起来:“我没有下毒,你放心就好。”她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呼吸着,晚风卷着花香而来,叫人忍不住心旷神怡。   窗外夕阳已经落下,屋子里暗了下来。   上官飞燕轻轻叹了口气:“一天天过得真快,竟然就天黑了。”   花满楼轻轻地恩了一声。   上官飞燕奇怪道:“你为什么还不点灯?”   花倚凤最讨厌别人说这样的话,她讨厌听到七童若无其事地说出‘我是个瞎子’这句话。所以她站了起来,对着上官飞燕抬起了下巴,语气不善,脸上的神情也十分倨傲:“不好意思,天黑了,客人也该走了,今天百花楼不留客。”花家大小姐的傲气,一展无余。   花满楼撑着额头,轻轻喊了一声:“凤儿……”   花倚凤置若罔闻,只是直直地看着上官飞燕。   上官飞燕觉得自己脸上已经烧了起来,她竟然沦落到被人赶出去的下场。“我……”她难受地开口,她看着花满楼,希望他这个主人可以开口。   但是她失望了,这个刚才还说着‘在这里没有人可以伤害你’的男人,静默无声,任由这个女人将她赶走。   花倚凤忽然‘咯咯’地笑了出来:“你别看了,只要是我讨厌的人,他绝对不会将她留在百花楼。”   尽管看不到她的眼睛,可是上官飞燕却好像可以透过那黑纱看到她得意洋洋的眼睛。她觉得难堪极了,活了二十岁,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被人奚落过!“后会有期!”她一跺脚,飞快地跑下了楼。   而在她走后,花满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凤儿,你为何讨厌她?”凤儿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待过一个人,而今天她的表现,十分不寻常。   要一个始终礼貌待人的女孩子用这么刻薄的话对待另一个女孩子,其中一定有原因。   “没有为什么,就是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讨厌。”花倚凤嘟着嘴,气鼓鼓地背对着他坐着:“你是不是要去追她回来?然后把我赶走?”   “怎么可能?”花满楼叹气,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发:“谁都没有你重要。”花家的男人,每一个都将她当做宝贝。   “那就好。”花倚凤满意地晃了晃脑袋,仰着脑袋笑嘻嘻地看着他:“我前些日子给你做了一双鞋子,也不知道你现在的脚长大了没。”   花满楼笑道:“没变化,应该是合适的。”   他最对她不起的便是这,她好端端的一个人,却因为他从小就开始学辩声,不知摔了多少跤,等到学女红、厨艺、医术,哪样不是为了他,好端端一双小手便落下不少伤痕,虽然好药用着,也没能消去所有的疤痕。   想到她十六岁那年,为了医治他而失去了自己的双眼,躺在床上虚弱而强笑地对他说,七童,我一定会治好你的时候,花满楼便已经在心里发誓,这辈子,他会永远保护她,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如今听得她又为他做了鞋子,花满楼心中更是觉得温热,他们辈分上是姑侄,实际却比亲兄妹还亲密些。花满楼慢慢地抚上她的脸颊,碰到那柔软的纱巾,忍不住叹了口气:“都是我不好。”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也不会自责至此,也不至于落得眼瞎的下场,如今只盼着药王能够早些将她治好了。   “说这个干吗!去试试鞋子啦,快去快去~”花倚凤推着他进了自己的房间,从包裹里拿出鞋子,等他穿上后,笑着问道:“喜欢吗?”   “喜欢。”花满楼温润一笑,道:“凤儿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花倚凤得意地勾起嘴角:“那是!爹爹和哥哥们都说了,以后谁娶了我都是他的福气。”   花满楼笑出声来:“是,以后谁娶了我家凤儿,那是天大的福气。”只是,花家的女儿,又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娶回家的?   在百花楼的日子轻松而愉快,附近的居民都知道百花楼的花公子有一个可爱活泼的‘未婚妻’,两人时常一块摆花弄草,亲密非常。   一月后,花倚凤却不得不离去。她忽然听闻有一个地方,甚至有许多药王谷也没有的医书手札。   “你一路小心。”花满楼亲自送花倚凤北去。她要去找一个人,而花满楼从来不会阻拦她,能做的就是尽力为她打点好一切,殷切叮嘱。   花倚凤微微一笑,柔美的女子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刚毅:“七童,你等着,我会很快就回来的。”会尽快治好你的眼睛,让你亲眼看看你养的那些花儿!   “驾!驾!”她骑着马,眼睛上蒙着黑纱,挺直的背影如同神祗。为了七童,她不远千里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这里是万梅山庄的管辖之地,而花倚凤的目标,正是万梅山庄的庄主,西门吹雪。   陆小凤4   江湖上有一个传言,西门吹雪吹的不是雪,是血。他剑上的血。   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传说中西门吹雪总是一身白衣,雪一样的白。他一年只出三次门,而每次出门,都是为了杀人。杀毫不相干的人。   这样一个脾气秉性都十分怪异的人,却不但有着令世人仰慕的剑术,更有着令药王都敬佩的医术。花倚凤来到这里,正是为了找他。   只可惜,万梅山庄的大门并不像百花楼那样永远敞开着,花倚凤走了一遭,却吃了个闭门羹。万梅山庄的守卫说,他们庄主出门去了。   花倚凤岂是随随便便就死心的人,她很轻松就打听到了西门吹雪此行的目的地。西门吹雪从来不掩饰自己,或者说,他根本不屑掩饰,因为他知道,只要是他想杀的人,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最终也会死在他的剑下。   此次,他是去杀洪涛的。   在杀人之前,西门吹雪都会沐浴斋戒三天,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的信仰。在他看来,杀人是一件神圣的事情。而此时,这个城里最美丽的四个名妓,正在伺候他沐浴。   每一次,他都要彻底的洗净,洗头,洗澡,修剪指甲,梳头束发。   跪在他脚边的两个美丽的女子正在为他修剪手脚上的指甲,她们都很美,也很懂得伺候男人,但是西门吹雪却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   另一个女子已经为他准备了一套全新的衣裳,从里到外,洁白无瑕,如他此时的心情。   西门吹雪闭着眼,而此时他却不得不睁开眼,因为为他梳头的女子竟然扯落了她的头发。他冷冷地睁开了眼,她却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似的,依旧忙着手里的活。   西门吹雪望着镜子,才发现那女子竟然从头到尾都闭着眼睛。她的手并不如另外三人那样细腻光滑,尽管她的肌肤甚至比她们都要白皙透亮,却也无法骗过西门吹雪的眼睛。   “你是谁。”他一动不动,看着镜子里的女人。她的睫毛很长,像小扇子一样在脸上落下淡淡大阴影,她的嘴唇很美,娇嫩欲滴,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而她的酒窝很可爱,微微一笑,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唯独那双眼睛,从头到尾都紧紧地闭着。   “我是尹凤。”她弯着嘴角,手里继续替他梳着发:“你可以叫我凤儿。”她笑道。   她的笑容很甜美,让人觉得温暖而无害。她微微俯□,柔软的头发落在他的肩头,细长的双眼依旧紧闭着,躺在竹椅上的西门吹雪可以看清楚她每一根睫毛,洁白如玉的肌肤近乎透明,两颊却带着健康的粉色。   西门吹雪看着她,她的脸上始终都保持着淡然而恬淡的笑容,   “说你的目的。”西门吹雪道。   “唔,我想借你万梅山庄的医书一览。”女子粲然一笑,脸颊两侧的酒窝荡漾开来:“条件的话,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他在看她,看着这个奇怪的女人。她的武艺只是一般,顶多轻功还算不错,而就是这样一个女人,竟然敢和他西门吹雪谈条件。   “你不用觉得奇怪。”花倚凤笑道:“我只是想要借万梅山庄的医书,如果你不同意外借,我也可以在万梅山庄里‘看’。”她手里的动作并不太熟练,一看便不是经常伺候人的,但是她并没有放弃,而是皱着眉认真地替他束好了发,然后便接过了另一个叫做小玉的女子手里的衣服,合着眼睛为他穿衣。   她的动作十分淡然,脸上的微笑也优雅如故,西门吹雪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人,竟然能够在他面前保持从容。   他的杀气,哪怕是隔着数十米,也会让人胆寒。   少女温婉地弯着唇角,西门吹雪依旧冷着一张脸,但是当那胆大妄为的女子踮起脚尖为他整理衣冠的时候,他忍不住皱了眉。这样看,她生得实在是美,娇颜玉肤,云容花貌,但是美与丑,在西门吹雪心中并无太大的意义,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手。   那是一双劳作的手。虽然纤细修长,指甲也修剪得整整齐齐,但是指腹几不可见的薄茧和指尖细微的伤痕并不能逃过西门吹雪的眼睛。她的身上并不是另外三个女子身上浓郁的脂粉香,而是一股淡淡的药香。   她是一个大夫,只有需要常年接触药材的人才会在身上留下这样的香味,也只有经常采药的人,才会在手上留下那些痕迹。   “从来没有人敢和我讲条件。”西门吹雪道。   “恩。”她笑了,嘴角吟着淡淡的笑容:“但是不代表不能和你讲条件。”她为他束好腰带,细微而体贴的将他的袖口整理好,仰脸笑道:“我在这里等你。”   等他。   西门吹雪在心口念着这两个字,一直到他的剑刺穿了洪涛的咽喉,他的心里一直都回响着那两个字。   真是奇怪的女人。   西门吹雪杀完人,从来不逗留。无论是漫天飞雪还是萧索西风,都阻止不了他回去的脚步。而这次,他犹豫了,他想到那个浅笑着说‘我等你’的女子,心里忽然有了一瞬的迟疑。   而紧紧这一瞬的迟疑,导致了他此生第一次走了回头路。   “你来了啊。”坐在窗口的女子缓缓地转过了脸,她的眼上蒙着黑纱,红润的唇微微弯起,嘴角噙着淡然而笃定的笑容,她换下了那日艳丽的纱裙,此刻正穿着一身浅绿,显得生机烂漫。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他一步一步地走上楼。少女抬手倒了一杯水,笑吟吟地递给他:“杭白菊,明目的。”   西门吹雪接过杯子,目无表情地看着她,西门吹雪对自己的轻功和剑法,都同样自负,而就在他出现的第一时间,那女子就转过了脸。   当今天下,行动时能完全不发出任何声音的不过四五人,而西门吹雪就是其中之一。而此时,这个蒙着双眼的少女,却察觉到了他的到来,这让西门吹雪忍不住问出了口:“你是如何知道我来了的。”   没有人可以在西门吹雪冰冷的目光下保持镇定,就算是他唯一的朋友--陆小凤过去也不能。而眼前的少女,她好似一点都不受影响,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恬然,甚至满足地吸了一口菊花茶的芳香,露出回味无穷的表情。   “因为我在你身上留下了一种香,只有我一个人辨认的香。”她笑得很骄傲,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他会杀了她。   西门吹雪微微转过了脸,他忽然觉得那灿烂的笑容很刺眼。除了陆小凤,还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样肆无忌惮过。   “西门吹雪,你答应了吗?”她放下杯子,嘴角的笑容慢慢凝起来,一本正经地看向他。   西门吹雪凝视着她的眼睛,隔着这层黑纱,他看不到她的眼睛,但是他的脑海中几乎是立即出现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拥有这样恬淡笑容的女子,一定拥有一双美丽的眼睛。   只可惜,他不是怜香惜玉的陆小凤,不然的话,他也许已经答应了。   “条件。”   他还是冷冰冰地只吐出两个字,花倚凤却明白他的意思。“唔,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可以。”她想了想,最后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好像觉得自己的主意很好,咯咯地笑了起来:“我会做饭,会洗衣服,会做鞋子,也会酿酒。”   西门吹雪看着她,她掰着手指认真地数着自己会做的事:“我会治病,当然,你的医术好像比我还好,我也会下毒,这个你大概比不上我,我会梳头,虽然做的不太好……”   西门吹雪忽然阻止了她:“我可以答应你。”他顿了顿,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她高兴起来,嘴角的笑容像阳光般灿烂。   西门吹雪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些,她身上的药香十分好闻,但是仔细辨认就会发现,她身上带着的毒显然也不少。   “酿酒。”西门吹雪道。   花倚凤明显一愣:“就这样吗?”   “是。”西门吹雪道:“酿出让我满意的酒。”他不嗜酒,但是他有个朋友嗜酒如命。也许下一次他来,他可以请他喝一些不一样的。西门吹雪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好,那就说定了!”花倚凤欣喜地站起身,一把拿起放在身边的包袱:“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她一刻都等不了,早一点去万梅山庄,也许她就可以找一点找到医治七童的办法。   万梅山庄的龙管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自从老庄主过世以后,少庄主就一直不太关心山庄的营生。他身为管家,肩负着西门山庄大大小小所有的事务,如今摆在他面前最紧要的一件事,便是少庄主的终身大事!   少庄主这一次出门,和往常的每一次一样,龙管家甚至已经像往常一样做好了迎接少庄主回来的准备。但是这一次,龙管家受到了惊吓。   他们的庄主,带了一个姑娘回来。他们的庄主,带了一个很年轻很漂亮的姑娘回来!   陆小凤5   龙管家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他甚至揉了好几次眼睛,但是他看到的,始终都是那女孩子清雅的容颜和娇俏的笑容,尽管这位姑娘似乎眼睛很不方便,但是龙管家已经十分欣慰。而他们的庄主,虽然没有说一句话,却也没有露出显而易见的厌恶!   万梅山庄的下人们几乎要喜极而泣。当龙管家试探着问要不要为这位姑娘准备客房的时候,庄主竟然点了点头!“带尹姑娘去清梅居。”   “尹姑娘,您往这边请。”龙管家客气地带着花倚凤往后院走,他偷偷地打量着,他原本还觉得这位姑娘是位盲人,心中不免有些遗憾,但是如今见她行动毫无阻碍的样子,心中不免又满意起来。江湖中人不拘小节,只要是庄主喜欢的,都可以!何况这姑娘虽然眼盲,容貌却清新脱俗,娇艳美丽。他就说嘛,他们庄主的眼光一定是最好的!   到了客房,龙管家唤来两个丫鬟,轻声嘱咐道:“这位尹姑娘是庄主的贵客,好好伺候着。”   花倚凤听到两个清脆的声音应和,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来:“龙管家,谢谢你了。”   龙管家连称不敢,心中道,若是改日您成了我们庄主夫人,给庄主生下了大胖儿子,便是叫我老头儿亲自伺候您也是成的!   只是这话却不敢在现在说的,他微一拱手,笑道:“尹姑娘,有什么吩咐的,就让小翠、小英来找我,千万不要客气。”   花倚凤勾起嘴角,微一颔首:“劳驾了。”   花倚凤并不急着去万梅山庄的书房,其一是因为她还没有开始酿制让他满意的酒,自然还没那个资格,第二嘛,则是因为万梅山庄的书并不像花家或是药王谷的典籍,特地用特殊浓厚的墨写成,让她和七童也可以毫无障碍的‘阅读’。所以,如今之计,似乎只有求助于唯一能够出入书房的西门吹雪了。   只是,西门吹雪似乎只答应让她‘借阅’山庄内的书籍,却没有答应会亲自阅读给她听。这……失策了啊!   她到梅林的时候,西门吹雪正在练剑。花倚凤看不到,但是她可以感觉得到,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压迫感,让她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唇。他的剑,已经不是反间该存在的剑了,所以人们称他为,剑神。   这是一个可怕的人,他手中有剑,心中也有剑,也许在哪一天,他能够做到剑人合一。   花倚凤坐在梅树下的凉亭里,直到他收回最后一个剑花,她才慢慢放松了呼吸。也许在他面前,在他拔剑之时,她甚至来不及洒出手中的毒吧。   西门吹雪如若无人地收起剑,拿起布细细地擦拭起来,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身旁有人。而花倚凤也不说话,只安静地托着腮,静静地不知‘望’着何处。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打破了沉寂。“西门吹雪,我饿了。”   “……”   西门吹雪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坐在石凳上,一双纤细的小手撑着下巴,脸颊两侧旋起浅浅的酒窝,正一脸无聊地吹着自己额前的发,红唇一翘一翘的,比那凌寒盛开的红梅更加娇艳。   “万梅山庄从来不亏待客人。”西门吹雪岿然不动。   花倚凤闻言,弯着唇角凑近了些,闻到他身上清浅的冷梅香,嘴角的笑意便明显了些:“你身为主人,陪客人吃个饭难道不应该吗?”   看不到他,但是她也知道,他定然是个极其爱干净的男人。唔,这样的男人没法让人讨厌。   “走吧。”一盏茶的功夫以后,西门吹雪大概擦完了剑,终于开口。   “好耶!”她高兴地站起身,柔软的小手一下子拉住了他没有握剑的那只手:“走啦走啦,我好饿了~”语气里,竟然还有几分‘你竟然让我挨饿’的嗔怪。   西门吹雪全身都散发着冷气,但是她浑然不觉,或者说,根本不怕。   “我喜欢吃羊肉水晶饺、五味蒸面筋,你要记住哦。”   “……”西门吹雪其实很想问一句,我为什么要记住?但是这么无聊的问题,显然不符合他的风格,所以他继续保持冷漠。   但是这一切落在万梅山庄下人们的眼中,却有着劈天开地的超凡意义---庄主和尹姑娘手牵着手哎!两个人真的好恩爱哦!小庄主……应该也快了吧?哎哟不愧是庄主,好给力!   “庄主,夫……尹姑娘,您们慢用。”笑容满面的管家安排好了午膳,满脸欣慰地退到一旁,看到尹姑娘正嘟着嘴和庄主撒娇,然后庄主亲自为尹姑娘夹了菜,哎哟妈呀,老庄主,小的没有辜负您的期望,万梅山庄马上就要有新的继承人了啊!   “西门吹雪,这个是不是板栗炖鸡?”   “……恩。”   “我想吃,你夹给我。”大小姐一脸淡定地摸了摸自己眼上的黑纱、实际上,别说是吃饭,就算是穿针引线,也丝毫难不倒她,可是她就是很想知道这个男人能够容忍她到什么时候。   唔,花倚凤其实是个很无聊的姑娘,她有很多很多的奇思妙想,只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而现在,她就是想看看,有没有比七童更加耐心的男人了。   大概……只有连这些都能忍下,他才会答应为她阅读医书吧。   “……你……”西门吹雪话说了一半,但是在看到她委屈地揉着脸上黑纱的时候,还是默默地伸出了筷子。   “唔,我还想吃那个。”   “那个那个,就是很香很香的那个呀。”   “……”西门吹雪遭遇了这一辈子最不安静的一顿午餐。食不言寝不语,在她这里成了泡影,而偏偏,他似乎也没有办法生气,只要他一散发冷气,就能收到管家哀求而责怪的目光。   真的……好憋屈。   ******   “我看不到字,你可不可以念给我听?”   至今,西门吹雪的耳边也时常回荡起那一句含娇带嗔的话,她坐在他身边,可怜巴巴地扯着他的衣袖,皓齿咬着红唇,脸颊上细嫩的绒毛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柔软得不可思议。   如果放在以前,西门吹雪是绝对不可能让任何一个人弄皱他的衣服的,但是到了她这里,好像他的耐心一日比一日好。   “你的眼睛……”   过了好久,他才听到她的回答:“哈,一不小心就瞎了。”她的语气很无所谓,但是西门吹雪却听得心里一紧:“我想治好七童的眼睛,结果学艺不精,把自己给弄瞎了,难怪师傅说我急功近利了。”   七童是谁。西门吹雪发现自己竟然想问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静默了很久,他最终带着她一起去了书房。   她的眼睛,应该很漂亮吧。西门吹雪看着少女的脸颊,她似乎很少摘下脸上的黑纱,即便摘下,也绝不睁眼。西门吹雪忽然很想知道,一个连自己的眼睛都不在乎的女人,她的心可以有多狠。   看着面前含笑婉颜的少女,他却丝毫感觉不到一丝怨天尤人,和她在一起,似乎总能感觉到莫名的平和。   一直到晚霞照红了半边天空,西门吹雪才惊觉一日竟然已经流逝。这样安静地坐在书斋的日子,已经多久不曾感受过了?看着少女红扑扑的小脸,他竟然觉得心中祥和之气渐起。   “咦,怎么停了?”   隔了好久,没有听到他声音的少女忍不住抬起头,她疑惑地伸出手,慢慢地靠近他,她的脸上满是担忧,黑纱在微风的吹拂下晃悠悠地拂过他的脸颊,她皱着眉,一脸担忧地问:“西门吹雪,你怎么了?”   大概是因为离得太近了,她身上清浅的草药香让他的心更加沉静,直到她迟疑地伸出手想要抚上他的面颊,他才淡淡地开口:“不早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哎?”   留□后满脸疑惑的少女,西门吹雪起身离开,白衣如雪,晚霞如血。有些时候,剑客需要的是一颗完全死寂的心,也许,他离那一步,还有很大的距离。   ******   “西门吹雪,我进来了哦。”   “庄主……”正在伺候西门吹雪的丫鬟红玉和翡翠顿时一惊,同时抬头看向闭着眼的男人。   正静靠在浴桶边的男人正合着眼养神,冷峻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是那英挺的侧脸,却叫人看一眼也忍不住心乱如麻,更不要说此时的他□着全身,肌理分明的上半身精壮有力,充满着男人的魅力。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伺候庄主洗浴了,她们依旧忍不住面红心跳。   她们是庄主的贴身丫鬟,从小就伺候庄主,明里暗里,都被当做庄主的人看待,久而久之她们二人也就自觉高人一等。   但是随着那位尹姑娘来了以后,好像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以往只有她们可以出入的庄主房间,现在成了尹姑娘时常去的地方,一向不喜人打扰的庄主,竟然容忍着她每天出现在他身边。   “西门吹雪?”门口传来女子犹疑的声音。   红玉大着胆子试探地问了一句:“庄主,要奴婢请尹姑娘先回避吗?”   西门吹雪慢慢睁开了眼,红玉对上那冷漠的眼神,忍不住瑟缩了下。尽管从小就伺候庄主,但是她依旧没有办法克服心底对庄主的畏惧。就这一点来说,她实在是很佩服那位尹姑娘。大概是看不见庄主的冷脸吧,她竟然从来都没有露出害怕或者敬畏的神情。   “进来吧。”西门吹雪岿然不动,红玉和翡翠却是狠狠一愣。庄主沐浴的时候,什么时候也允许别人进来了?   陆小凤6   “你在沐浴吗?”门口传来轻盈的脚步声,花倚凤走到屏风前,皱了皱鼻子,她似乎闻到了皂角的清香。   “你们先出去吧。”西门吹雪开口,红玉和翡翠不敢有异议,但是走到花倚凤身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不甘地看了她一眼。除了长得比她们漂亮以外,有什么比她们强的?来历不明,还是个瞎子。   “要我帮你么?”等到关门声在身后响起,一身红衣的少女忍不住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笑眯眯地绕过了屏风。   “不需要。”西门吹雪不用回头,也知道她此时一定笑得像只小狐狸。   她酿下的酒已经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里,他每日清晨练完剑,用过早膳后便陪着她‘看’医书。   午膳二人一道,她时常想出各种花样,老管家也一一办到,脸上非但没有劳烦的不满,反倒是某种心愿终于达成的欣慰。   约莫是玩遍了万梅山庄,她如今开始频繁地出入他的院子。   没有人拦着她。   自然是没有人拦她的,守卫们早就得了老管家的吩咐,只要是尹姑娘,哪怕是半夜三更出现,也不许拦着!   西门吹雪当然不知道老管家心底其实一直很不满他的效率,都快两个月了,小主人怎么还一点踪影也不见?庄主你需不需要大补?   想到自家庄主从小就不解风情,老管家想到了一招,尹姑娘不是爱制药吗?制完药不得找人试药吗?找庄主啊!   至于是什么药,老管家笑得很是暧昧。   “有事吗?”西门吹雪张开眼问道。   花倚凤往前走了两步,弯着眉眼笑得狡黠:“管家大叔说我要是在你沐浴的时候进来,他晚上就给我做独门秘制叫花鸡!”   真是直言不讳,老管家在外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一只鸡就把他卖了。西门吹雪扒在浴桶边缘的双手忍不住青筋突起。   “没事的话出去。”   “又不是没有帮你沐浴过,害什么羞啊。”花倚凤无视了他话里的僵硬,忍不住笑弯了眉眼,摸到放在一旁的帕子,真的去帮他擦背。   她看不到男人的脸,但是摸着手上坚硬的肌肉和流畅的背部线条,也可以想象得出他定然是个极其吸引人的男人。哎,难怪刚才那俩丫头把她当仇人看呢。   西门吹雪全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感觉到少女柔软的小手在他身后游走,发丝若有若无地扫过他的脸颊,淡淡的药香萦绕在鼻尖,西门吹雪开始后悔放她进来了。   他自然是不在乎男女之别的,每次沐浴,都由最漂亮的丫鬟伺候,就算是在外,也会由青楼里最美丽的花魁代劳。   西门吹雪,白衣胜雪,俊美如画,那些美人,在他眼里却不过木偶一般。但是这个人不一样,她可以轻易地挑动他的神经,让他牢牢地记住她说过的话,就像现在,他感觉到自己心底的悸动,明明浸在水中,身子却开始如同置身于火炉中一般发烫。   “解药。”他冷冷地开口。   “啊,被你发现了。”少女吐了吐舌头,很不甘心地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瓶子:“哎,你是怎么发现的啊?”   她快步地往后闪了些,嘴角上带着俏皮的笑:“你先告诉我,我才给你解药。”   西门吹雪的脸从来没有这样烫过,少女身上幽幽的清香简直就是火上浇油,他坐在浴桶里,一动不动,原本已经有些微凉的水此刻却好像又重新沸腾了一般,烧的他难受之极。   他自然是知道自己的变化的,男人总是为自己找很多的借口,但是有时候又不得不承认,如果面前是让他觉得顺眼的女孩子的话,也许有些事根本不需要借口。   他现在很想狠狠地咬住这只狡猾的小狐狸,用牙齿撕去她狡猾的外皮,然后,狠狠的,毫不留情地教训她。   “还不快拿来。”西门吹雪极力地保持着冷静,但是她的药委实不算弱,身体的变化那么明显,即便他竭尽全力运功,也无法克制住。   “你都没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的呢,我才不给你解药。”花倚凤又往后退了两步,她实在太清楚西门吹雪的厉害了,所以她嘟着嘴威胁道:“我身上可都是毒,你别想从我身上找到解药。”   怎么发现的?哼。身为正常的男人,面对着如此美丽的女子,身体起反应自然不会奇怪,但是,他是西门吹雪,拥有可怕自制力的西门吹雪,怎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发生如此剧烈的变化?   “我还以为你起码得在一盏茶以后才会发现。”少女很不满地嘟着嘴。   西门吹雪的牙齿几乎咬出了血,她难道不知道,对于男人来说,最好的解药根本不是那一颗小药丸,而是她吗?   “咦?怎么没声音啦?不会是晕过去了吧?”少女疑惑地往前探了一小步,却十分谨慎地没有再往前走:“喂,西门吹雪,你不会这么弱吧?   西门吹雪没有晕过去,但是他已经不能说话,快要溢出口的□让他感到羞耻,而这个丝毫不觉得自己危险的少女,更是让他看得眼眸暗黑。   ‘哗啦’一声,西门吹雪从水里站了起来。   花倚凤警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你要干嘛?我说了解药你找不到……唔!”话没有说完,她的唇就被人堵住了。   西门吹雪的唇竟然那么烫,那么软。花倚凤迷迷糊糊地想。   他的手在扯她的腰带,花倚凤终于开始觉得危险。他的胸膛那么坚硬,水淋淋的,还在往下淌水,那只粗糙的大手已经爬上了她柔软的腰肢,陌生的触感让少女花容失色。   “唔……我、我给你解药啦!”她慌忙地去推他的手,但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力量,又怎么可能相同。何况西门吹雪,又岂是一个女人可以随随便便推开的。   “我错了……我真的不敢了!”男人粗重的喘息在耳边响起,少女的话语里已经带了哭腔,他的手那么烫,将她的肌肤也烫出了疙瘩,那薄薄的衣衫又怎么阻碍得了他,她的毒,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晚了!西门吹雪很想这么说,但是看着她吓得苍白的脸色,最终还是松开了她。   西门吹雪将她的衣领拉好,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一片雪白的胸脯上移开。他的心还在剧烈地跳动着,但是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冷漠,仿佛刚才失控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   从少女颤抖的手里拿到了药瓶,西门吹雪咽下药丸,脸上还泛着可疑的红晕,他此刻万分庆幸她看不见他的窘迫,也看不到他的惭愧。   “很好玩吗?”他的脸上还在发烫,声音却已经冷如冰霜。   “我……我……”少女抽噎着,紧紧地扯着衣襟,脸上除了惊吓,并无后悔,西门吹雪心中一哽,忽然觉得十分不爽。她是不是,也会给别的男人下这样的药?   “你这次,很过分。”穿上白色里衣,西门吹雪的脸上还是没有退去的绯红,一双星目从上往下看着她。   听到他这么说,少女隔了好久,才擦干了眼泪:“我就是想试试我新做出来的燃情散!”   竟然还敢理直气壮!西门吹雪眼波沉沉。   只是为了试药,就可以把□随便用在男人身上了?   对一个赤着身体的男人,一个武艺身手都比她强的男人下这种药,她就真的不怕自己最后成了解药?   西门吹雪脸上一冷,盯着她的目光暗沉如夜。   很久都没听到他的声音,已经收起哭腔的少女开始变得忐忑:“西门吹雪,你不会生气的,对不对?”她慢慢地靠近他,脸上带着小心翼翼,脸上的神情好像是犯了错想要讨好大人的小孩。   “我有带着解药。”她咬着唇,拉着他的袖子,低着头认错:“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会在你身上试药了……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可怜兮兮的模样,让西门吹雪以为自己才是犯错的那个。   不在他身上试药,要去别的男人身上试药吗?西门吹雪此刻的心和冰一样的冷。   说到底,也是他不对,收留了这么一个麻烦精。   “拿着你要的医书,马上离开万梅山庄。”   拉着他衣角的手,忽然松了。   “好……”过了好久,她终于低低地应了一声。   她低着头,所以西门吹雪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但是莫名地感觉到一阵烦躁,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这种让人厌恶的感觉还是没有消失。   “庄主!尹姑娘怎么忽然要走了?”龙管家一脸菜色地奔进来,刚才翡翠来报,说是尹姑娘衣衫不整地从庄主房里走出去,他还以为事成了,正要高兴,想问问庄主什么时候办喜事,谁知道忽然小英来说,尹姑娘收拾了行李要走?   这还了得!   “庄主,尹姑娘毕竟是个女孩子,就算是犯了错,您也大人大量……”   听着管家的话,西门吹雪饮茶的动作一顿。   “尹姑娘一个女孩家,眼睛又不方便,一个人出门,这路上要是遇到歹人,岂不是叫人担心?”见庄主神色有变,龙管家忙一脸焦急地补充道。   龙管家小心翼翼地觑着自家冷冰冰的庄主,手心里都是汗,料到必然是自己那点小心思没瞒过庄主的眼睛,庄主自然不会拿他一个老人怎么样,却把火都发到了尹姑娘身上。   龙管家这叫一个后悔哦,他宁可庄主责罚他,也不想看到庄主和尹姑娘闹矛盾啊!龙管家甚至可以看到小庄主啜着手指头对着他委屈地哭呢!哎呦喂,造大孽了!   “庄主,尹姑娘她……哎,都是我的错,是我撺掇着尹姑娘的……”越说,龙管家的声音就越小,最后在庄主漠然的眼神中,完全消了音。   “她去哪里了。”   “尹姑娘往南去了!我叫小莫几个跟着她呢!”龙管家下一刻眼睛里迸发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光彩,要不是怕死在庄主的剑下,他真想拉上全庄的人一起来为庄主加油啊!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   西门吹雪的第一次不是为了杀人而出庄。   他骑着马,眼睛时刻找寻着一个红色的身影。该死!竟然真的走了!   西门吹雪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心情算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很想见到她,见到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西门吹雪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抱着腿坐在离万梅山庄十余里外的槐树下。落日西下,隐隐绰绰的树影在她身上留下或明或暗的光阑,秀白的小脸上没有了平日慧黠灵动的笑颜。   西门吹雪一步一步地走近,平日连风吹草动都会竖起耳朵的女子,此刻却木然不动,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   她身上还是刚才那件衣服,微微有些凌乱的衣衫让她看上去更是楚楚可怜,却也更让男人生出不一样的心思来。西门吹雪的瞳仁猛地睁大,他忽然很想杀了所有见过她的人。   但是,他更想狠狠地骂自己。   明知道她就是那样无法无天的性格,竟然还对她说出那样的话。   他不知道在这几个时辰内发生了什么。蹲□,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丝丝寒气。少女乌黑的发上已经有了泛白的霜迹,紫红的唇颤巍巍地抖动着,脸颊和雪一样白。   一摸她的手,和冰一样冷。   “西门吹雪。”她忽然抬起头,目光没有焦距地看着他。   这是西门吹雪第一次看到她的眼睛。那是一双很美的眼睛,丹凤眼,乌黑的眼珠,配着秀气的眉,让人看了第一眼,就再也不会忘记。只可惜,这双眼睛,却始终没有焦距。   她是个瞎子。   西门吹雪握着剑的手更用力了些。他竟然在对她做出那样的事以后,把她赶了出来。   “恩。”西门吹雪靠近她,自己都没有察觉此刻他的声音,有多么温柔。   “我好冷。”她抱紧了手臂,眼角忽然掉落一滴晶莹的泪珠。只有一滴,却重重地砸在了西门吹雪的心里。   “恩。”几乎不能自控的,他将她揽进了怀里,少女的身体已经冻得僵硬,他更紧地拥抱住她,企图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冰冷的身体。   “我也好饿。”她的声音那么低,语气里带着不可明说的委屈:“我走了好久,才发现没有吃到管家大叔的独门叫花鸡。”   “恩。”西门吹雪忽然觉得,这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姑娘,她不会记得他的不好,她是那么容易满足,而他,却让她流了泪,这似乎就是陆小凤口中所说的大混蛋吧。   “我想吃肉。”她报复似的咬住了他胸口的肉,狠狠的,一点都不留情。   “那就回去。”西门吹雪却一点也不觉得疼,反而觉得一股热流从她咬住的地方涌进了心里。真是奇怪的感觉。   “你抱我回去。”她终于松开了嘴,冻僵的嘴唇有了一点点血色,整个人都缩在他的怀里,依旧一字一句地数落着他的不是:“你竟然赶我走,坏蛋!还让我饿着了!大坏蛋!”   “……恩。”西门吹雪的嘴角,忽然扬起了全天下最幸福的笑容。怀里的少女并没有多少重量,可是他却忽然觉得,自己抱住了整个世界。   陆小凤7   龙管家看到庄主抱着怀里的红衣女子回来的时候,简直是喜极而泣。而还没等到他说话,就听到庄主冷着脸对他说:“做一只叫花鸡来。”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亲自去。”   “……”石化了的龙管家僵硬着脖子,愣愣地点头:“是……庄主。”   “西门吹雪。”一直到被塞进被窝,花倚凤才颤抖着牙齿开口:“其实,我不是因为叫花鸡才停下的。”   “恩。”西门吹雪停下来,听她说。   “其实,是我忘记拿一本很重要的医书了。”她拉着他的手,慢慢地坐起身,大红色的衣裙在他眼中漾起如火的波纹。   “七童对我而言,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但是你是好人,如果骗你的话,我会很难过。”她的神情认真而愧疚,纤软的小手握着他的两根手指,没由来的让人觉得心软。   西门吹雪看着她,嘴角略微弯了些。   “这两个多月我很开心,管家大叔会给我做好多好吃的,小翠和小英也会做很好吃的点心,其实我一点都不想走的。”她歪着头,细细地数着那些对她好的人。   “……”西门吹雪刚刚软化了一点的表情再次冷凝。“我先走了。”他一把抽出自己的手,不再去看她错愕而委屈的小脸。一直走到门口,他才微微地转身,屋里已经暗了下去,他看不到她的脸,也不想再听她说那些。   喉咙口如同噎了块石头似的,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让人很不喜欢。西门吹雪眯起眼睛,握紧了手里的乌鞘剑。但是下一瞬间,他就再也没有办法保持这一份淡然。   他停住身,眼睁睁地看着赤着足的少女飞快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一下冲进了他的怀里。   少女柔软的身躯嵌在他的怀里,柔顺的发丝滑过他的脸庞,还带了些凉意的鼻息带着少女独有的芳香。   少女仰起头,细密的睫毛在眼睑处留下淡淡的阴影,她伸出手,慢慢地抚上他的侧脸,细腻却算不上光滑的小手在他脸上细细地摩挲。   “你不要生我气好不好。”她怯怯地开口:“我最怕别人不理我了。”七童也是,在得知她在自己身上做实验后,整整半年没有理她,那是对她伤害自己最大的惩罚。   西门吹雪看着她,屋里很黑,但是他却可以清晰地看清楚她脸上每一个表情,她很爱笑,但是那灿烂的笑容下,似乎是不可掩饰的患得患失。   西门吹雪想着那一双美丽却黑暗的眼睛,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了那个让她宁可毁了自己的眼睛也要医治好的人,是因为他,所以她才会变得这样吗?   那个人对她而言,就那么重要吗?   “放手。”他的语气十分冷淡。   “不放。”花倚凤索性抱住了他的腰:“你第一次没把我赶走,以后就别想再赶我走了。”   她的脑袋埋在他的胸口,温热的呼吸透过衣裳,带来一种酥麻的湿热感,西门吹雪觉得自己冰冷的心也在慢慢地温暖起来。   他竟然笑了,尽管嘴角的弧度几不可见,但是对于西门吹雪来说,却是极不容易的了。   “你还生气吗?”过了好久,她才胆怯地抬起了头,虽然看不见,却本能地望着他的眼睛。只在熟悉和信任的人面前,她才会偶尔睁开眼睛。自从十六岁眼瞎之后,她便极少睁眼了,那种睁着眼睛却看不到光明的感觉,让她沮丧又绝望。   西门吹雪看着面露忐忑的少女,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她的眼睛,感觉到她长长的睫毛滑过他的手心,留下淡淡的轻痒,嘴角不由略微扬起了些。“以后,还这样吗?”   抱着她的少女脸上忽的松了口气,她微微地嘟起了嘴:“你是说不能骗你呢,还是说不可以随便和管家大叔一起作弄你啊?唔,还是,不能为了叫花鸡出卖你?”她鼓了鼓嘴,为难地皱眉:   “那我可以为了烤鸭吗……”   话未说完,她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她的嘴,被人堵住了。   湿润的舌头轻舔着她的唇瓣,带着冷梅香的呼吸喷薄在她脸颊上,烧的她的脸滚烫滚烫的,她推了推,他不但没有松开,反而咬住了她的舌尖。   唔……   这就是……相濡以沫?比刚才唇贴唇,更加紧密的联系。   过了好久,西门吹雪终于松开了她,在她还没来得及喘匀气,就听到他冷冷地丢下一句‘下不为例’,然后甩手离开,只是,花倚凤听着他的步伐,总觉得有些莫名的急促。   花倚凤在门口站了好久,就连龙管家到的时候,她也没有听出他的脚步。她的脑海里,全都是西门吹雪略带慌乱和急促的脚步。   “尹姑娘,庄主吩咐老朽做的叫花鸡,您尝尝?”龙管家是个老人精,看着少女嫣红的唇和满面的绯色,心中就忍不住为庄主竖起了大拇指。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必中。不愧是他们万梅山庄的庄主!   “好香啊~”花倚凤深吸了口气,笑吟吟地对着龙管家道:“管家大叔您手艺真好!”   “那是!”龙管家忍不住得意,为她撕了一只鸡腿后,又打开了一坛梅子酒。   “尹姑娘,这梅子酒啊,真当是香,老朽都忍不住偷偷喝了一杯呢!”“管家大叔,偷偷告诉你,我酿酒的时候,就预备了你的了!”花倚凤啜了一口,笑眯眯道。   “哎哟!小丫头真是太贴心了!”一高兴,龙管家早就忘了称呼,只是觉得心满意足,万梅山庄将来有这样周到的夫人,一定可以长长久久的!   而匆忙离去的西门吹雪,却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他去了梅林,已近早春,梅花早就谢了,泥土中好像也带了梅花的清香。   剑光乱舞,纷杂思乱。   乱了心神的剑神不再是剑神。   一直,到他闭上了眼,将自己封闭在全黑的世界里。她,看到的世界,便是这样的吧,漆黑,寂寞。   收回最后一剑,西门吹雪如同神祗一般地站在山头,沁凉的晨风拂过脸颊,让人清新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整整一夜,他沉浸在这无边的黑暗中,直到眼前出现那冉冉升起的光辉。一点一点地睁开眼,看着那初升的朝阳慢慢跃入眼帘,最后变成一片耀眼的红,胸中的浊气忽然就随着这壮丽河山,一涌而出。   陆小凤天生就有惹麻烦的本事,即便他不去招惹麻烦,麻烦也会找上他。金鹏王国的丹凤公主找到了他,请求他帮忙找回散落在外的财宝,并且找到那三个叛臣,予以处置。   上官丹凤是一个美丽且忧伤的女子,身为亡国公主,她并不快乐。而陆小凤,天生就有一颗怜香惜玉的心。陆小凤试着拒绝过,最后却依旧没有摆脱这个天大的麻烦。   他需要帮手,所以他来到了万梅山庄。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花满楼。   万梅山庄外的山坡上,开满了艳丽的杜鹃。花满楼几乎舍不得离开这里,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芳香,他安静祥和的脸上闪现着无法言说的光彩,就好像嗜酒之人见到了醇香美酒一般。   而还没有走进万梅山庄的陆小凤,已经闻到了难得一闻的酒香。“快点!”他催促道:“我闻到了,是梅子酒。”   陆小凤忍不住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像这样香的梅子酒,我还从来没有闻到过!”   “西门吹雪定然是给你留着的。”花满楼笑着说道。   “可是,天一黑,就谁也别想走进万梅山庄了。”陆小凤急促道。他实在不想等上一夜再去品尝那勾人的美酒。   对于陆小凤来说,美人和美酒,缺一不可。而花满楼却非如此。   “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夕阳下,花满楼的脸由明变暗,万梅山庄,她曾经来过这里吧。花满楼的心里暖洋洋的,站在她曾经驻足过的地方,似乎也可以让他觉得很满足。   陆小凤没有再说什么,他实在是了解自己这位朋友的脾气,外柔内刚的一个人,说的大概就是他这样。   陆小凤顺着酒香找到了西门吹雪。他从来没有见西门吹雪饮酒,因为练剑的人,需要一颗永远清醒的头脑。   但是此刻,他正小酌着杯中佳酿。陆小凤看得出来,他此刻很愉悦,那种愉悦,发自内心。   陆小凤走了过去,他躺倒在长青藤编成的软椅上,一点也没有作为客人的自觉。他看着一身白衣的西门吹雪,忍不住感叹了一声:“这天底下,大概没有比此时的你更幸福的人了。”   “但是你来了,就意味着麻烦来了。”西门吹雪放下手中杯盏。   “你说的很对。不过,我觉得难不倒你。”陆小凤道。   “与我何干。”西门吹雪看着他。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陆小凤忽然话锋一转。   “是。”西门吹雪坦然道。   “所以你从来没有求过人?”   “从来没有。”西门吹雪顿了顿,最后还是这样道。   “所以有人来求你,你也不肯答应。”   “不肯。”西门吹雪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张少女的脸孔,如果是她,她根本不用求他,也许他就愿意去为她做任何事。   陆小凤没有发现西门吹雪一瞬的呆愣,他长叹一声,对着西门吹雪道:“西门吹雪你真幸福。”这个世界上,可以随心所欲的人,似乎没有几个。   西门吹雪为他倒了一杯酒。   陆小凤饮尽了杯中酒:“好酒!”   而就在这个时候。   “西门吹雪。”一声清亮的女声忽然传来。   陆小凤的眼睛忽然亮了,他还是第一次在万梅山庄听到有人敢直呼西门吹雪的名字,而且,还是一个女人。   他看向那边,一个少女,一个十分美丽而且眼熟的少女。陆小凤对漂亮的女人,总是过目不忘,他自然记得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孩,也记得她和花满楼不同一般的关系。   而此时,她出现在了万梅山庄。陆小凤想到了站在万梅山庄外的花满楼,他那时候是那样宠溺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而此时,一向不苟言笑的西门吹雪,竟然,笑了,尽管那笑,比清风还淡雅。   陆小凤,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陆小凤!”花倚凤的听觉极其灵敏,丝毫不亚于花满楼,只要是听过一次的声音,她绝对不会忘记,何况是陆小凤这么有特色的嗓音。   “尹姑娘。”陆小凤笑。   “你们认识?”看着少女脸上明艳的笑容,西门吹雪的声音比平时更要冷上几度。   陆小凤回过头看向西门吹雪,他的眼睛漆黑如墨,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冷气。陆小凤忽然觉得好像这事也不是那么可怕的,看着西门吹雪变脸,也不啻于人生一大乐事啊。   陆小凤8   陆小凤在哪里,麻烦就在哪里。这是江湖上人耳相传的一句话。而现在,很多人也都知道,陆小凤在哪里,也许他的朋友花满楼也会在哪里。   花倚凤实在是太想念七童了。   “陆小凤,我家七童在哪里?”她掩饰不住满脸的焦急,压根没注意到西门吹雪过分释放的冷气。   陆小凤一努嘴,才意识到眼前的少女根本看不到,他尴尬地摸了摸嘴唇上方的胡子,道:“七童就在山庄外。”   “真的?”少女露出惊喜的笑容,清丽的容颜在晚霞的照耀下竟然显出夺目的妩媚来。   陆小凤看着她施展轻功,很快就消失在了眼前。身为当今武林数一数二的轻功高手,陆小凤不得不承认,这少女的轻功委实不差。花满楼应该没有想到,来一趟万梅山庄会有这样的惊喜吧?   不过,等到陆小凤回头看到完全冷脸的西门吹雪的时候,忽然又意识到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这……有点不对劲啊。   西门吹雪的脸完全黑了下来,看向陆小凤的眼神简直就在看不速之客。   “喂,西门吹雪,我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陆小凤大喊,伸手去抢他手里的酒壶:“啧啧,有美酒竟然不拿出来待客!”   “万梅山庄的酒,只给客人喝。”   “难道我不是客人吗?”陆小凤看着美酒从自己眼前消失,崩溃之情,溢于言表。   西门吹雪却不理他。   “西门吹雪,我这次来是真的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陆小凤严肃起来。   “不可能。”西门吹雪的目光看向她消失的地方,刚才她脸上的笑容实在太过灿烂,真是……碍眼。   那个七童……到底是谁?此刻,他就在万梅山庄外吗?西门吹雪的心里,竟然全都是这些。   陆小凤叹气:“是啊,所以我才来求你。”他的眼睛还是忍不住朝西门吹雪手里的酒壶看去,那滋味,他才尝了一口,就觉得回味无穷。   西门吹雪的目光淡淡的,却无端地让人觉得孤寂。   陆小凤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咧开嘴角笑了起来:“只要你帮我,我就告诉你尹姑娘和七童的关系,你觉得怎么样?”   西门吹雪并不言语,过了一会,他才道:“不需要。”他西门吹雪想要知道的事情,从不需要假以人手。   “大智大通说的没错,世界上没有任何法子可以打动你。”陆小凤苦笑。   西门吹雪却笑了起来,他很少笑,但是一旦微笑,却犹如春雪融化,带来勃勃生机:“也不是没有法子,只要你把胡子剃了,什么事,我都答应帮忙。”   “……”   此刻的陆小凤,正欲哭无泪地捂着嘴,他原本长胡子的地方现在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光滑,可怜的是,西门吹雪竟然也不送他两壶好酒安慰安慰他,真是,丧心病狂。   而此时的万梅山庄大门外,正是一日中最美的时候,夕阳西下,将山坡上的杜鹃印染得如同一片火海,壮丽而瑰然。可惜的是,站在门口的那位男子,他并不能看到这番美景,但是他并不觉得懊恼,他的嘴角始终带着满足的笑容,因为他可以闻到,闻到这美妙的芳香。   大自然带给他的礼物,实在是太多了。   “七童!”少女已经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她‘看向’站在树下的俊朗男子,脸上的喜悦几乎溢出怀来,几乎没有停顿,她一下子就冲进了他的怀里。“想不想我?”   少女抬起头,嘴角洋溢着明媚的笑容,花满楼看不见,但是他可以感受到,他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低下额头碰了碰她的鼻尖:“我想你了。”   站在远处的西门吹雪,手中的酒壶,瞬间碎成了粉末。   那就是她口中常常挂念着的七童。爱花的七童,善良的七童,待她极好的七童。   原来是那样温润如玉的一个人。   陆小凤看着流淌一地的梅子酒,心痛地连连跳脚:“还不如让我喝了!你真是太浪费了!”   然后,陆小凤说不出话了。他也看到了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薄暮西下,俊秀的男子和美丽的少女,那样紧紧地相拥,她的双臂环着他的脖颈,而他则是一脸的宠溺,两人之间的亲密,几乎无人可以打破。   陆小凤忽然不敢去看西门吹雪。陆小凤是西门吹雪为数不多的朋友,所以他很了解他。西门吹雪的心很冷,就像他的剑一样。但是一旦有人把这颗冷冰冰的心捂热了,那么它就会一直火热。   西门吹雪忽然开口:“花满楼?”   陆小凤点了点头:“是的,江南花家,花满楼。”他这句话,难免带了些小心,生怕西门吹雪怒发冲冠为红颜,无论是花满楼还是西门吹雪,都是他珍视的朋友,陆小凤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他的朋友们成为敌人。   但是陆小凤低估了西门吹雪,他的神情依旧冷漠,却并无任何多余的动作,仿佛刚才随风散去的酒壶完全是他的错觉。   “花满楼。”最后还是陆小凤开口喊了出来。   花满楼依旧握着少女的手,陆小凤一直都知道花满楼是全天下最温暖的人,但是此刻,他脸上的笑容几乎可以融化漫天的冰雪,这样的花满楼,陆小凤还是第一次见到。   “西门庄主。”花满楼自然是看不到他的,但是他还是准确无误地对着他的方向颔首示意。   西门吹雪的脸很冷,站在他身边的陆小凤恨不得赶快奔到花满楼身边去寻求温暖,但是他不敢,他倒是不怕西门吹雪会对他拔剑,他只是觉得如果连他也不要西门吹雪的话,那么西门吹雪也实在是太可怜了。   “七童,你认识西门吹雪吗?”少女欢快的声音传来,在场的三个男人神色各异。   陆小凤是憋笑,花满楼依旧温柔,西门吹雪却冷得快要掉渣。   “西门庄主的大名,自然是听过的,只是可惜在□带残疾,看不到当代剑神的风采。”花满楼微笑着说道。   花倚凤很不满,她最讨厌他这样轻飘飘地说自己身有残疾。“七童,我马上就会治好你的。”她嘟着嘴,像是撒娇,又像是在许诺。花满楼含笑地揉了揉她的发。   西门吹雪凝视着他,花满楼的表情依旧很愉快,很平静,他和身边的少女站在一起,在这暮色下,形成最美的风景。   “阁下真的是个瞎子吗。”西门吹雪道。   “不许这么说七童。”花倚凤忽然开口,她的脸上很严肃,没有笑的她竟然有种异样的美感,肃然而坚冷:“我会治好他的。”   她握着花满楼的手在发抖,花满楼自然是察觉到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久了,她还在万梅山庄,他更不明白,为什么说起他的眼睛,此次她的反应会这么大。   “凤儿,我没事。”他柔声地安慰她。   西门吹雪往前走了几步,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莫非阁下可以听见我的脚步声?”他的声音很冷,带着天生的自负,事实上,西门吹雪他也的确有这个资本自负,当今天下轻功排的上名头的,他就是一个。   花满楼侧首‘看’了花倚凤一眼,感觉到她渐渐安稳下来的气息,才回头对西门吹雪笑道:“花满楼虽然眼睛看不见,心却没有瞎。”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花满楼却知道他下一个问题,所以他微笑着回答了:“只因为庄主身上带着杀气。”   西门吹雪反问:“杀气?”他忍不住看向花倚凤,在他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她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他的存在,他自然不相信是她真的在他身上留下的香气,现在想来,大概就是花满楼所说的杀气了吧。   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同样温暖满足的笑脸在这日暮下显得格外扎眼,西门吹雪冷哼一声:“难怪阁下过门不入。”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充满着杜鹃的花香,余晖洒落,在地上留下四道笔直而颀长的身影。   他们三个男人不说话,花倚凤便也不说话。她‘看看’西门吹雪,再‘看看’陆小凤,最后凑近去‘看’了‘看’花满楼,脸上的神情很是疑惑。为什么都不说话呢?难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七童和陆小凤见到西门吹雪,也学着他不说话了?   西门吹雪……明明不是那么冷的人,为什么平常总是那样呢?想到他火热的胸膛和滚烫的唇,花倚凤的脸上溢起绯红。   看着少女桃花般的面容,西门吹雪的神情慢慢地缓和了,他打破了这一片寂静。   他说:“龙管家准备了羊肉水晶饺。”   陆小凤很不解,西门吹雪从来不说无意义的话,他这么说,是有什么深意吗?   然后,下一刻,陆小凤就明白了。   他震惊地看着刚才还黏在花满楼身边的少女欢呼一声,像雀儿一样飞到了西门吹雪的身边。“真的吗真的吗?管家大叔做的羊肉水晶饺超好吃!西门吹雪你不可以跟我抢!   “恩。”西门吹雪的嘴角略微弯起,目光看似无意地从花满楼脸上扫过,那种略带得意的眼神,让陆小凤纠结了很久。这厮真的是西门吹雪吗?   少女忽然又连忙回过头对着花满楼道:“七童,你也赶紧来啊,管家大叔做的菜都超级好吃!”   陆小凤抽了抽嘴角,看着西门吹雪瞬间冷硬下来的脸和花满楼依然温文尔雅的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一直到西门吹雪领着女孩子离开,陆小凤过了好久才从石化状态中恢复过来,他抚着自己的胸口,完全是震惊过度的模样:“这、这、这是司空摘星假扮的吧?”用这么幼稚的手段吸引女孩   子的注意力,西门吹雪确定不是在开玩笑吗?   关键是,为什么还这么管用!   花满楼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淡了下去,这一次,他没有拒绝进入万梅山庄。如果知道她一直都在,也许他比陆小凤还要急着进去。   万梅山庄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龙管家觉得高兴的同时心里又十分的不安。他不时地偷窥那位始终保持着和煦微笑的男子,自从他出现以后,尹小姐的注意力就不再完全放在庄主身上了。   看着始终温柔浅笑的花满楼,龙管家觉得万梅山庄遇到了有史以来最可怕的一次战役---守卫未来庄主夫人!   不是龙管家看不起自己家庄主,实在是庄主不给力啊。人家花公子眼睛看不到都在给尹姑娘夹菜,庄主您就不能学着点嘛!皇帝不急太监急啊!阿呸!他孙子都会打酱油了!   “尹姑娘,今天的菜可合口味啊?”既然庄主不成,那他这做管家的就必须让尹姑娘感受到万梅山庄上下最最真挚的欢迎,要让她感受到宾至如归的感觉!最后……最后就舍不得走了,然后就嫁给他们庄主,再生几个小宝宝满地爬……哎哟想想就觉得自己太对得起老庄主了啊!   龙管家的笑脸差点闪瞎陆小凤的眼睛,他来万梅山庄也很多次了,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万梅山庄上下都极其符合西门吹雪的身份,严谨从容,龙管家更是个中翘楚,光是一张脸就很能唬人,陆小凤何时见过他笑成一朵花的模样啊,差点就直接从桌子上摔下去。   “陆大侠,难道是这菜不合您的口味吗?”龙管家依旧一脸的笑意。陆小凤有点受宠若惊:“很好!”他举着酒杯:“菜好,酒更好!”   光脸的陆小凤照旧去摸自己的胡子,最后只有摸到光滑的肌肤,他很不习惯地皱了皱眉,在看到龙管家一脸疑惑的表情时,连忙笑着道:“这酒,能多来几坛不?”   龙管家立马摇头:“这可不行,尹姑娘一共就酿了那么几坛,陆大侠您可不能一下喝完了。”得留点给他们庄主慢慢品尝!   陆小凤的眼睛一亮:“尹姑娘,这酒是你酿的?”   花倚凤咽下嘴里的梅子酒,轻轻点了点头:“对,是我酿的。”   陆小凤舔着脸笑:“小凤儿,能不能折给我几坛?”这一下,竟然是连称呼都变了。为了美酒,陆小凤可以做很多事情。   花倚凤还没回答,西门吹雪却开口了:“不可以。”   “为什么?”陆小凤问。   “我的。”西门吹雪目无表情地说出了让陆小凤噎死的两个字。西门吹雪什么时候这么斤斤计较了?   “西门吹雪!”陆小凤目瞪口呆。   陆小凤9   陆小凤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朋友西门吹雪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但是事实却是,西门吹雪真的这样说了,而当事人,彼时却专心致志地对付着碗里的酒酿圆子。   陆小凤忍不住摇起了头:“苦心人天不负,哎。”这西门吹雪,似乎遇到大难题了。   “西门吹雪,我这胡子也已经剃了,明日我们就出发吧。”   花倚凤并未听他们说起要出门的事,不由惊奇道:“你们要去哪?”   花满楼淡淡笑道:“并不是什么大事,凤儿,你先回桃花堡去,可好?”   桃花堡?花家的产业?西门吹雪的眼神暗了暗,冷冷开口:“你待在万梅山庄。”   他并未指名道姓,但是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是在和谁说话。陆小凤乖觉地没有开口,专心致志地对付桌上的美酒。   啧啧,这西门吹雪对上花满楼,究竟谁胜谁负,他要不要去开个赌盘?   花倚凤却是没打算听他们二人的,无论是桃花堡或是万梅山庄,都不如待在七童的身边。想到近期翻遍万梅山庄的医书,依旧没有找到医治七童眼疾的方法,花倚凤心中不免有些沮丧,可是她又不敢流露出来,她知道,七童并不在意自己的眼睛,但是他却期盼着她能把自己的眼睛治好。   都怪她当时一时情急,拿自己做了实验,若是被七童知道她的眼睛再也医治不好,只怕七童心里一辈子都会怪罪自己吧!他们二人,在心中都把彼此看得更重,可也是因为这,牵绊也越深。   “我与你们一道去。”花倚凤道。往外走走,说不定误打误撞可以找到治眼的办法。   花满楼见她坚持,只有点头:“也好,跟在我身边,莫乱跑。”虽知道她足以自保,但是此事事关重大,错综复杂,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待在他身边的好。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神情告诉所有人,他的心情并不那么愉悦。他看着欢快地凑在花满楼身边的少女,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因为事情紧急,陆小凤等人并没有在万梅山庄待多久,第二日,他们便快马加鞭往山西赶去。   陆小凤收到霍天青请帖的时候,其实很犹豫要不要带那个一路上老是闹着要摸他小胡茬的小女子一起去的,但是很不巧,那封请帖正好被她‘看’到了。   霍天青是一个很周到的人,所以他的请帖特意用了特殊的墨,每一个字都微微凸起,就算是眼睛看不见的人也可以用指尖摸得出来。花倚凤拿着那封请帖,对着陆小凤露出灿烂的笑容:“陆小凤,有好吃的,你竟然不带我去?”   这一路上,陆小凤也算是弄清楚了,这位尹凤姑娘一日没有美食,简直就是要她的命。难怪西门吹雪可以用一盘‘羊肉水晶饺’把她从花满楼身边拐走了。   “只要他们两个同意,我就带你去。”陆小凤很聪明地把这一个问题甩给了两位关键人士,很显然,这一路上,花满楼与她几乎是形影不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两人关系匪浅,但是西门吹雪的目光又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身上,能够让冷心冷面的西门吹雪露出类似于吃醋的神情,陆小凤不得不给这位尹姑娘竖大拇指---强人哉!   若不是陆小凤浪迹情场多年,恐怕也发现不了西门吹雪冷面之下的波澜吧。   听到陆小凤的话,花倚凤很是自然地挽住了花满楼的手臂,她甚至不需要说话,花满楼就会投降,但是这一次,花满楼却没有同意,他温和地劝道:“凤儿听话,回来我给你买福源楼的乳鸽。”若是她受到一点伤害,只怕整个花家的男人都会心痛至死的,而他,则会成为花家上上下下的罪人。   花满楼不敢让她冒险,即便知道她足够自保。   花倚凤生气地背过了身,花满楼只有苦笑,却始终坚持自己的决定。   看到他们二人这般旁若无人、近乎打情骂俏的举动,西门吹雪的脸色更冷了两分,只可惜,花满楼和花倚凤都看不到。   西门吹雪继续擦着手中的剑,他的神情是那么认真,似乎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但是陆小凤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这样的西门吹雪完全像个吃不到糖的幼稚孩子。   但是陆小凤又不免在心中担心,动了情的剑神,他还是剑神吗?   很快的,陆小凤的这个问题就得到了解答。   到了宴会的那一日,陆小凤、花满楼依约赴约,酒筵摆在水阁中,四面荷塘一碧如洗,九回桥栏却是鲜红的。   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已经是四月了,正是花满楼最喜欢的季节。他喜欢空气中充盈着的花香,也喜欢温暖的微风吹拂过面颊的感觉。   诚如陆小凤所说,霍天青是一个周到的人。花满楼看不到他,但是听他的声音,可以在心里描绘出他的长相,这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自信骄傲,却强力掩饰着自己的这种骄傲。他的声音并不难听,低沉有力,就像他这个人给别人的感觉。   宴席的陪客,一位是峨眉的苏少英,另一位是关中联营镖局的总镖头“云里伸龙”马行空。   他们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珠光宝气阁的大老板阎铁珊。他的笑声又尖又细,一张脸白白胖胖,皮肤细腻如同像处女,只有脸上一个特别大的鹰钩鼻子,还显得很有男子气概。   阎铁珊用一口浓厚的山西腔和陆小凤寒暄着,一口一个‘他奶奶的’,极力地想要显示自己的男子汉气概,转头,他又与花满楼说起了他的几个哥哥,直言道花家的男儿一个个都这么棒。   花满楼始终保持着微笑,心里却已经有了疑惑。太刻意了,没有哪个人会这样刻意地显露自己的方言腔,更不会说出这样不对劲的粗话---全然像是一个文雅的人努力学地痞流氓的作态。   “我上次在泰山遇到了你五童和六童,他们也都能独当一面啦。”阎铁珊笑哈哈地说道。   说到泰山,陆小凤也笑了,他微笑着举杯,忽然道:“却不知严总管又是哪里人?”   马行空立刻抢着道:“是霍总管,不是严总管。”   陆小风淡淡道:“我说的也不是珠光宝气阎的霍总管,是昔年金鹏王朝的内库总管严立本。”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阎铁珊,一字字接着道:“这个人大老板想必是认得的。”   阎铁珊一张光滑柔嫩的白脸,突然像弓弦般绷紧,笑容也变得古怪而僵硬。   平时他本来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是陆小风的话却像是一根鞭子一鞭子就抽裂了他几十年的老疮疤,他致命的伤门又开始在流血。   陆小凤的眼睛里已发出了光,慢慢的接着道:“大老板若是认得这个人,不妨转告他,就说他有一笔几十年的旧帐,现在已有人准备找他算了。”   阎铁珊紧绷着脸,忽然道:“霍总管。”   霍天青居然还是声色不动,道:“在。”   阎铣珊冷冷道:“花公子和陆公子已不想在这里耽搁下去,快去为他们准备车马,他们即刻就要动身。”   不等这句话说完,他已拂袖而起,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可是他还没有走出门,门外忽然有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冷冷道:“他们还不想走,你也最好还是留在这里。”   门外的人长身直立,白衣如雪,腰旁的剑却是黑的,漆黑,狭长,古老。而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少女,和他冰冷的气质完全相反的少女,她的微笑就像是四月的暖阳,温暖得让人忍不住微笑,她穿着一身鹅黄的衣裳,眉眼如画,笑容纯真,就好似隔壁的俏皮小丫头。   阎铁珊看着这对奇怪的组合,瞪起眼,厉声喝问:“什么人敢如此无礼?”   “呀,西门吹雪,他竟然凶你哎。”少女惊奇地捂住了嘴,听到声音的花满楼和陆小凤都是一惊,西门吹雪竟然带她来了?   “西门吹雪……”阎铁珊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忽然间不自主地倒退了两步,西门吹雪,这名字本身就像是剑锋,冷而锐利,可怕至极。   “来人啊!”阎铁珊大喝一声。水阁里静悄悄的,但是在他这一喊之后,忽然从窗外飞身而入五个人。   他们的武器无一不精巧,显然这五个人也都是武林高手。   但是西门吹雪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只是不动声色地站到了少女的身前,冷冷道:“我的剑一离鞘,必伤人命,你们定要逼我拔剑?”   “还不快上!”阎铁珊又大喊一声,声音尖锐而凄厉。花倚凤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五人同时向西门吹雪袭来,花倚凤看不到,但是她可以感觉得到兵器挥舞的劲风,但是她身边的西门吹雪,始终岿然不动。   然后,一瞬间,她听到了剑出鞘的声音。   花倚凤静静地听着附近的动静,她听到有人朝七童出手了,但是那个人绝对不是七童的对手,所以她安心地等在原地。   然后,她听到了一个很年轻的声音,充满朝气和活力,他说:“我也想请教请教花公子闻声辨位和流云飞袖的功夫,请。”   花倚凤的注意力忽然全都集中到了那里。因为她知道,西门吹雪已经解决了那五个人,空气中有着淡淡的血腥味,让人作呕,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花满楼还是坐在那里,手里也拿起根牙筷,只要他牙筷轮轻一划,就支刻将苏少英凌历的攻势轻描淡写的化解了。   苏少英第二次七剑攻出,突然住手。他忽然发现这始终面带微笑的瞎子,对他所用的剑法,竟像是比他自己还要懂得多。   他一剑刺出,对方竟似早已知道他的下一招,他忍不住问道:“阁下也是峨嵋传人?也会峨嵋剑法?”   花满楼微笑着摇头,一个清亮的女声却忽然在这个时候响起:“因为你们所谓的剑派,对于七童来说,却都是一样的。”   苏少英抬起了头,他的眼睛忍不住发亮。那是一个让人觉得舒心的女孩子,弯弯的眉毛,嫣红的唇,白皙的肌肤带着健康的粉色,虽然眼睛闭着,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即便身边就是可怖的尸体,她也依旧从容不迫。   苏少英也算是在女人堆里长大的,他的师姐师妹们也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但是和眼前的少女相比,却是少了些许清灵和出尘。苏少英忍不住结巴:“姑娘……是……”   花倚凤并不回答,反而是浅浅一笑:“你是峨眉派的吗?”   苏少英涨红了脸,道:“在下正是峨眉苏少英。”   “原来是苏二侠啊!”花倚凤对着他露出甜美的笑容,苏少英的脸更红了。   这个时候,苏少英忽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杀气,一身白衣的西门吹雪走了过来,他冷冷地看着苏少英,道:“你既然也是学剑的,为什么不来找我?”   苏少英的脸色忽然苍白,‘格’的一声,连手里的牙筷都被他自己扭断了。   西门吹雪冷笑道:“传言中峨嵋剑法,独秀蜀中,莫非只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   苏少英咬了咬牙,霍然转身,正看见最后一滴鲜血从西门吹雪的剑尖淌落,那是一把古老的剑,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而此刻,它正贪婪地照射出他扭曲的脸。   而就在这个时候,花满楼忽然转过身,西门吹雪也几乎是在同时转身,刚才还躺在地上无力挣扎的人,竟然拼死跃起,朝在场唯一的女子袭去。   大概他觉得女子体弱,更好控制吧。但是他没有想到,在场唯一的女子,却牵系着这里最强大的几个男人的心。若是伤她一根汗毛,就算是下地狱,也不足以弥补他的罪过!   西门吹雪的剑很快,花满楼的飞袖一样快,而花倚凤的毒,也丝毫不慢。   那个人到死也不明白,看似毫无缚鸡之力的少女,究竟为什么会露出那样莫名的笑容,而那柄□他胸口的剑,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苏少英震惊地看着这一切,西门吹雪的剑从那人的胸膛中拔了出来,剑尖滴下一连串的鲜血,而那个白衣如雪的男人,脸上的神情纹丝不变。   苏少英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但是他强撑着看向西门吹雪,道:“拔剑吧。”   可是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再也维持不住这份强撑的从容,‘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花倚凤围着他饶了一圈,啧啧了两声,有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道:“嘿嘿,一不小心,迷药撒多了。”   陆小凤忍不住扶额。   陆小凤10   看着闹剧般的场面,阎铁珊的脸上五颜六色,但是他不甘心认输,所以他打算最后一搏。他看向陆小凤:“你们究竟是要做什么?”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应该知道的。”   阎铁珊道:“我并不清楚。”   “严立本呢?他也不知道?”   花倚凤站在西门吹雪的身边,她的脚边是‘不幸中招’的苏少英,她好奇而疑惑地问道:“严立本是谁?”   陆小凤道:“严立本是金鹏王朝的内库总管。”   阎铁珊道:“严立本早就已经死了,你们又何苦来找他呢。”   陆小风叹口气:“要找他的人并不是我们。”   阎铁珊道:“是谁?”   “大金鹏王。”   陆小凤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在这水阁之中久久回响。花倚凤忽然觉得一切都很无趣,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却死死纠缠到现在。不过旋而她就自嘲地一笑,大概像她这样想得开,世上也没几个人的了。   就在她瞎想之际,一阵细微的‘咔擦’声传到她的耳中,花倚凤的闻声辨位不敢说第一,也算得上是当世前几,她刚来得及大喊一声‘不好’,就听到几十缕锐风突然暴雨般朝他们射来。   西门吹雪离她最近,几乎是以常人看不清的速度揽着她的腰往后退。而另一边,花满楼本能地往她这边转身,却因为陆小凤一句‘有西门在’转而将昏迷的苏少英救了出来。   还来不及喘一口气,又有一阵剑气朝他们袭来。   花倚凤屏气凝神,剑气扰乱了她的听力,继而又是一阵珍珠落地的声音,在她听力恢复之后,花倚凤知道这里少了两个人。   一个陆小凤,一个阎铁珊。   但是可惜的是,等她再次见到阎铁珊的时候,他已经快死了。   陆小凤沉重地看着阎铁珊,他的胸脯上绽开了一朵灿烂的鲜花,刺眼夺目。   霍天青的脸色铁青,霍然起身,厉声喝问:“是谁下的毒手?”   “是我!”银铃般清悦的声音,燕子般轻巧的身法,一个人忽然从窗外跃而人,一身黑鲨鱼皮的水靠紧紧裹着她苗条动人的身材,身上还在滴着水,显然是刚从荷叶塘里翻到水阁外的。   听到这个声音,花倚凤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有点耳熟,虽然她刻意掩饰了,但是还是逃不过花倚凤的耳朵。   “你是谁?”奄奄一息的阎铁珊勉强睁开眼睛,吃惊地看着那个女子。   “我是大金鹏王国的丹凤公主!就是要找你算旧账的人!”她的语气十分狠厉,可以听出其中充满了仇恨和怨毒,与她年轻清脆的声音完全不符。   花倚凤没有听到阎铁珊的回答,因为他已经死了。他死在了曾经效忠过却又背叛了的金鹏王朝王室人的手中,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上官丹凤慢慢地转过了身,她脸上的仇恨和怨毒,在众人的目光中慢慢地变成了一种淡淡的悲哀。   花倚凤始终蹙着眉,太奇怪了,为什么两个人会有相同的气味。她自小学医,对于气味十分敏感,即便是微小的差距也不会认错。   西门吹雪身上的冷梅,七童身上各式各样的花香,陆小凤身上的酒香和脂粉香,这些随时都可以变,但是人的身上,有一种天生的味道,无论换了什么样的熏香,都无法掩盖住。   这位丹凤公主身上有着浓郁的茉莉花香,但是花倚凤还是本能地感觉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气味,她以前……一定见过她。   陆小凤‘哎’了一声,并没有责怪上官丹凤的意思,似乎谁也没有办法指责一位受尽苦难、如今只是手刃敌人的亡国公主,但是西门吹雪并不这么觉得,在他眼里,只有剑。   而丹凤公主用的就是剑,而她,却是用剑背后偷袭。   西门吹雪的脸冷若冰霜,他道:“你也用剑?”   丹风公主怔了怔,终于点点头。   西门吹雪的脸更冷了,他目无表情地看着上官丹凤:“从今以后,你若再用剑,我就要你死。”   上官丹凤显然没有被男人这样对待过,她吃惊地瞪大了一双美丽的眼睛,忍不住问道:“为什么?”美貌是女人的武器,是比剑更加可怕的武器,上官丹凤显然可以熟练地运用这一武器。她的脸上是被无端指责的愤怒,看向西门吹雪的眼神倔强中带着不屈。   她知道,对于西门吹雪这样的男人来说,柔弱的女人并没有多少吸引力,一味屈服只会让他无视。   西门吹雪却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到,他的眼神依旧冰冷,他道:“剑不是用来在背后杀人的,若在背后伤人,就不配用剑。”   上官丹凤咬紧了嘴唇,目光流连了一周后指着花倚凤,不甘愿地道:“那她呢?她用毒,岂不是比我更卑鄙?”   花倚凤错愕了一下,旋而便扬起微笑,这位丹凤公主,似乎很讨厌她?不过,彼此彼此罢了,她也没有多喜欢她。   西门吹雪的表情不变,他冷冷道:“她不用剑。”上官丹凤冷笑道:“不用剑就可以背后伤人吗?我原以为堂堂剑神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没想到也不过如此。”她的眼神愤怒而委屈,明亮的眼珠此刻更是带了泪光,就像一个被欺负了的无辜少女。   陆小凤一向自认是怜香惜玉的人,最见不得女人落泪,女人的眼泪是最宝贝的珍珠,让女人落泪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明显,他的好朋友西门吹雪,似乎就是这样的人。   可是他还没来得急开口,就听到西门吹雪身后传来轻轻的啜泣声。   花满楼原本淡然的脸,忽的变色,西门吹雪也是一下皱紧了眉。   上官丹凤咬紧牙,眼神幽暗。从她的角度看过去,站在西门吹雪身后的少女此刻正轻轻垂着眉,皓齿咬着唇,眼睛上的黑纱被泪水浸透,梨花带雨的模样,就连她这个女人看了都不忍心,更不要说在场的几个男人了!   这个女人,到底想干嘛?上官丹凤心中恨恨地想。   上官丹凤的目光落到花满楼的身上,他一直云淡风轻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焦急,温润的语气中带了些许自责。上官丹凤的视线又转移到了陆小凤身上,他的眼里,竟然也露出担忧。   而刚才那样阴冷地对她说话的西门吹雪,竟然快走几步,却又忽的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看向她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上官丹凤心猛地一跳。   那个女人,到底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让这些男人都围着她转?   “凤儿,怎么了?”花满楼此刻无比痛恨自己的眼盲,他急急地上前,却看不到她伤心的脸,只能伸手为她擦去眼泪。   而西门吹雪锐利的眼神则是如刀子一般刺向上官丹凤,原本还想辩解的上官丹凤,顿时如鲠在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丹凤公主……您……您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讨厌……一个瞎子,除了会用毒……什么都不会……活该被人害死……”花倚凤将脸埋在花满楼胸口,抽噎着说道,语句断断续续的,却刚好叫在场的人一个个都听了个清楚。   花满楼的脸色很不好看,凤儿从来都是坚强的女孩子,尽管他知道她此时假哭的可能性远比真的落泪来的大,但是他依旧觉得心中难受,她的眼泪透过衣服,就好像焦灼到他的心头。   从她出生到现在,花家上下都把她当做宝贝,幼年时,她若是受了委屈落一滴泪,哥哥们说不定会被爹揍得满头包,即便不是哥哥们的错,也会因为‘保护姑姑不利’这样的罪名挨罚。经年累月,在花家兄弟心中,谁叫凤儿落泪,那便是花家的仇人这样的念头,早就根深蒂固了。   而这个时候,花满楼忽然感觉到一阵轻痒,原来是她在挠他的手心。花满楼忽然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却未变。这是他们打小的暗号,只要她这样做,他便会不问缘由地配合她。   小时候,凭着过人的默契,他们二人可是把所有的哥哥们都耍了个遍。   虽然不知道她这时候想做什么,但是在花满楼心中,只要是她想要做的,就算是赴汤蹈火,他也会为她去做。   陆小凤看着好友花满楼百年难得一见地露出这样沉重的表情,再看西门吹雪如同冰山般的冷面,顿时觉得头大如斗。   这小吃货,什么时候这么脆弱了?   这也是上官丹凤心中的疑惑,她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吗?为何还没等她哭诉,就有人比她这个苦主先哭起来了?现在,还有人关心她说什么吗?   这个人,是故意来破坏她的计划的吧?上官丹凤心中恨不得一剑刺死这个碍事的女人。   花倚凤始终垂着头,眼泪一滴滴地落在花满楼的衣襟上,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嘴角却是缓缓勾起。博同情?谁不会!   “我……”上官丹凤刚要说话,却被西门吹雪冰冷的眼神逼退了:“还不快滚。”   上官丹凤只有委屈地看向陆小凤。   但是陆小凤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一边是兄弟,一边是女人,自古两难全啊!   “陆、陆小凤……”花倚凤抬起头,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纤长的睫毛上晶莹点点,微微泛红的鼻尖可人又可怜。   “陆小凤,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她问。   陆小凤看到花满楼没啥表情的脸和西门吹雪微微晃动的乌鞘剑,眼睛都快直了:“姑奶奶,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那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话能随便回答吗?没看到那俩都严肃得快成冰块了吗?陆小凤暗暗擦了把冷汗,呵呵笑道:“你看啊,你叫小凤儿,我是小凤凰,咱们啊,是兄妹,兄妹之情!”   花倚凤‘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只是声音还带着抽泣后的嘶哑,她伸手指着上官丹凤站着的方向,嘟嘴问道:“那她呢?她名字里也有凤,你是不是也把她当做妹妹?”   陆小凤连笑都快笑不出来了,他发现,西门吹雪能够想出来剃他的胡子,说不定就是跟这小缠星待久了!“这个……天下大同,众人皆兄妹!”   花倚凤看向花满楼:“七童,我们是兄妹吗。”   花满楼一愣,旋而摇头:“不是。”是姑侄。   她又看向西门吹雪:“西门吹雪,那我们是兄妹吗?”   陆小凤只觉得西门吹雪的冷气直往他的脖子里钻,西门吹雪喜欢上自己的妹妹?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吗?陆小凤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挥散了心里的胡思乱想。   一抬头,看到花满楼满脸的指责和西门吹雪冰冷的目光,陆小凤忍不住在心里哀嚎。他决定,这   辈子都要离这女人远远的!   陆小凤11   陆小凤真是要给这位大小姐给跪了,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难缠的女孩子。不对,应该说没有哪个女孩子向她一样有那么大的靠山的,无论是花满楼还是西门吹雪,都是他珍视的朋友,而这两个人,于武林上也都是赫赫有名,却心甘情愿地护着这个小丫头。   这都是着了哪门子的魔了?   陆小凤想不明白,上官丹凤就更不明白了。那个瞎子究竟是有什么本事,让这里的男人一个一个都护着她?   “这位姑娘,我上官丹凤与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上官丹凤不甘愿地问道。她的计划,应该天衣无缝的,但是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瞎子,却几次三番地要破坏她的计划!该死!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花倚凤擦去眼角的泪,忽然对着她甜甜一笑:“我讨厌你,难道你听不出来?”   上官丹凤白皙的脸色忽然涨红,她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说过。   花倚凤的脸上依旧是甜美的笑容,她往旁边一招手,西门吹雪很自觉地走了过来。   “我讨厌这个人,很讨厌,以后见到她,不许和她说话,也不许对她笑,更不许给她买好吃的。”少女嘟着嘴,俏生生地说着无理取闹的话,但是西门吹雪毫不迟疑地‘恩’了一声。   她又转向花满楼。   “七童,你好好记着这个人的气味,以后闻到了,立马转身走,我讨厌她的味道,你身上要是有她的味道,我就一辈子也不要理你了。”   上官丹凤的脸已经涨得通红,她这辈子第一次被人这样侮辱。这种侮辱,没有哪个女孩子是可以忍受的,上官丹凤自然也不能,她气急道:“你什么意思!”   花倚凤抬起下巴,一脸倨傲地对着她:“没什么意思,就是讨厌你,和讨厌那个上官飞燕一样。”   “你……”上官丹凤握紧了手里的短剑,却在西门吹雪杀气的逼迫下只能停住脚步,但是她不会就这样认输,她大金鹏王朝的人,从来不会轻易认输!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根本就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她的语气里带着哭腔,十八岁的少女总是柔弱可怜的,尤其是受了委屈之后,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溢满了晶莹的泪珠,任谁见到都会觉得心软。   陆小凤就是这样的人。   他忍不住开口和花倚凤说道:“小凤儿,别和丹凤公主计较了,她也是无心之过,并非有意说你的。”他有过很多红颜知己,却不会明白女人的心思。   有的时候,女人们很大方,她们可以把自己最珍贵的一切献给别人,但是有的时候,女人又很小气,她们也许会为了一根针一根线就闹一辈子。   而花倚凤自认为自己并不是什么大方的人。   听到陆小凤白痴一样的劝导,花倚凤对着他不屑地‘哼’了一声,一脸不满道:“陆小凤,你说你和我是兄妹,因为我们名字里都有一个凤字,那她呢?她也有,我才不要她这样的姐妹,我爹和我娘才生不出这样的女儿来。”   上官丹凤受辱地重哼了一声,一双上挑的丹凤眼如泣如诉地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顿时有一种自己挖坑往里跳的错觉。   “这个……不能这么算的啊!”陆小凤头痛得要死,都说女人是天底下最难弄的生物,这话一点都没有说错,哪怕是张牙舞爪的熊瞎子,也比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女人好对付吧?   “七童,陆小凤欺负我!我再也不要见到他了!他上次还偷偷地想亲我!”听到上半句话,花满楼原先还想着帮着好友说两句好话,听到后半句,温润的脸上顿时就凝注了笑容。   西门吹雪的眼睛,更是如利剑一般地射向陆小凤。   “陆小凤,我与你是朋友,但是凤儿不是你可以随便欺负的女孩子。”花满楼心中原是半信半疑,但是想着陆小凤到处招惹女人的风流劲,又听凤儿羞愤的语气,心中便信了大半。   陆小凤也许只是开玩笑,对凤儿来说却是事关名誉的大事,花满楼心里很是自责,若是让家中父兄知道他没有照顾好凤儿,只怕家法难逃。   陆小凤简直就恨不得跳黄河以证自己清白,没看到西门吹雪已经要拔剑了吗!他的灵犀一指,可没把握一定能够夹得住盛怒中的剑神的乌鞘剑!   “小凤儿,做人不能这样啊!上次明明是你说要摸我的胡茬,我就开玩笑说你让我亲一下才让摸,明明是玩笑啊!”陆小凤跳脚,他已经不敢去看西门吹雪和花满楼了,即便上官丹凤一个劲地含嗔带怒地瞪他,他也顾不得了。   “可是……可是……”花倚凤忽然不说下去了,一张小脸慢慢浮上粉色,少女的娇羞显而易见。   西门吹雪的脸更冷了,花满楼也不再笑了,陆小凤唯有仰天长啸: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丹凤公主走了,是被气得哭着走的。霍天青也走了,带着阎铁珊的尸体走的。   看着丹凤公主离去的背影,陆小凤想去追,最后却在某小女子似笑非笑的眼神中默默地扭回了身子。   “陆小凤,我是为了你好。”已经擦干眼泪的小女子露出狡黠的笑容,哪里还有刚才半分的委屈模样。   “小凤儿,你这次玩得太过分了吧?”陆小凤对女人总是狠不下心来,即便知道自己刚才是被人耍了一着,他还是没有办法对着美丽的少女发火,何况她身边还有两个虎视眈眈的护花使者。   陆小凤很奇怪,西门吹雪这样的人,也许在某些方面是比较迟钝,但是花满楼却不是这样的,他聪慧,灵活,虽然处处与人为善显得有些太过良善,但是于感情来说,他还是很清醒的。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陆小凤才更加看不懂了。   花满楼不喜欢西门吹雪是一定的,尤其是西门吹雪靠近尹凤的时候,花满楼的神色总会不由自主地绷紧,但是这种紧张,又不像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那种,他顾忌西门吹雪,神情中总是带着莫名的审视,就好像……好像老丈人考察毛脚女婿?   奇了个怪了,这种感觉也太诡异了吧?   “你们也看到了吧,女人的眼泪,说流就流,所以千万不要因为女人的眼泪而心软,会吃大亏的。”花倚凤若有所指地说道:“尤其是某些自诩风流的人,见了女人就迈不动道,不晓得的还以为他八百年没见过女人了。”   陆小凤被她奚落得灰头土脸,连忙转移话题:“这苏少英要怎么办?”   花满楼淡淡道:“好人做到底。”   西门吹雪却不愿做这个好人,所以他对花倚凤道:“我们先走。”   花倚凤不解地问:“为什么不和七童他们一起?”   花满楼微微地叹了口气,他已经感觉到西门吹雪的杀气更加慑人了。不是他不想说明他和凤儿的关系,只是花家的女儿……这个名头,实在是太响了,与其惹来各路麻烦,不如让她自由自在。   而且……这般也能叫西门吹雪稍加注意些。毕竟,男女有别。   “凤儿,你和我一道吧。”花满楼微笑道。   西门吹雪的脸冷了一分,看着还在犹豫的少女,冷冷道:“不饿吗。”   感觉到小肚皮已经扁下去了很多,花倚凤有点动摇。   “去晚了,就没了。”   “……”陆小凤已经快陷入幻觉了,这是西门吹雪?用这么蹩脚的借口骗小姑娘,真的大丈夫吗?   还有,小凤儿,你可以争气点吗?每次一说起吃的,都两眼发亮啊!花满楼难道还不够秀色可餐吗?   没人理会陆小凤内心那些个乱七八糟,花倚凤最后还是跟着西门吹雪先走一步,因为花满楼说了会随后赶来,她便安心地先随着西门吹雪填饱肚子去了。   “啧啧,花满楼,我真的看不懂了。”陆小凤摸着胡子,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好友:“你舍不得小凤儿肚子饿,却放心让她和西门吹雪一起,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了。”有男人会做出这样的事吗?   花满楼浅浅够了勾嘴角,露出让陆小凤更加疑惑的笑容:“西门吹雪是可以让人信任的人。”但是,仅限于对他人品而言,要做花家的女婿……似乎并不够格。   哪怕是当代剑神,在花家男人心中,远不如能够让凤儿安居乐业的普通男子。   花满楼和陆小凤将苏少英带去了驿站,请人照顾着他,并给他留下了足够回到峨眉的银两。陆小   凤有些头痛地看了那昏睡在床上的年轻男子一眼:“小凤儿真是下手不留情,都两个多时辰了竟然还不醒。”   他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若不是那包迷药,只怕这个武林新秀已经死在了西门吹雪的剑下,西门吹雪的剑,出鞘必死人,而苏少英,显然还不是西门吹雪的对手。   也许,二十年后,他可以和西门吹雪一战吧,但是,只是一战,胜负,却未可言。   花满楼的嘴角是温柔的笑意:“凤儿是个心软的女孩子,她并不喜欢杀生,也不喜欢别人杀生。”   花满楼的笑容太过刺眼,陆小凤忍不住反驳:“可是她那张嘴,可是一点也不留情。”说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忍不住揶揄:“花满楼,你和我说实话,如果有朝一日让你再次遇到那位飞燕姑娘,你会因为小凤儿的一句话,真的不理她吗?”   陆小凤对那位飞燕姑娘实在是印象深刻,在花满楼平静的生活中,她就像是一道阳光,突然地划破他黑暗的世界。在陆小凤看来,一个男人,有三四位红颜知己是很正常的事情,小凤儿对于花满楼是特殊的一个,这也并不妨碍花满楼与别的姑娘互相吸引。   虽然陆小凤没有见过上官飞燕,他却能想象出她一定是和丹凤公主一样可爱的女孩子,不然的话,花满楼也不会为了她身陷金鹏王朝的案子里。   这样一想,陆小凤忽然觉得,小凤儿和西门吹雪在一起其实也不错的,不然的话,按照她这样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哪里会容许花满楼和别的姑娘卿卿我我呢?莫名的,陆小凤已经在心里为未来妻管严的花满楼感到悲哀了。   “我觉得,小凤儿和西门吹雪其实也挺般配的。花满楼你说呢?”陆小凤道。   “你这话,是何意?”花满楼蹙眉道。   “西门吹雪这个人,尽管冷了点,为人却是可靠的,小凤儿闯多大的祸,也不用担心啊。”陆小凤一想到西门吹雪冷冰冰的眼神,就忍不住在心里大叹‘交友不慎’,却不想想自己很多时候也是‘见色忘义’。   花满楼安静了下来,他认真思索的眉眼依旧那么俊秀,陆小凤却莫名地觉得多了一份沉稳。   “喂,你在想什么?”陆小凤问。   “我在想,如果西门吹雪要娶小凤儿的话,得过多少道关。”花满楼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陆小凤默默地在心里为西门吹雪点了一支蜡烛。   陆小凤12   “花满楼,你老实告诉我吧,你和小凤儿到底是什么关系。”陆小凤挠心挠肝地好奇,他算是看明白了,花满楼对小凤儿,压根就不是男女之情,二人之间虽然亲密无间,却没有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暧昧。   不过,他陆小凤看得明白,西门吹雪估计是看不出来的。   陆小凤的心情竟然意外地好了起来。摸着慢慢新长出来的胡茬,陆小凤决定把这个秘密继续保守下去。   “我和凤儿一起长大。”花满楼轻轻道。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不止。”   “难道你们还有血缘关系?”陆小凤惊奇道。花家人多,有一两个不为人知的亲戚也不是不可能的。   “恩。”   “完了完了完了。”陆小凤拍着额头打着圈儿转:“这表哥表妹的,最是容易勾搭成奸的了!”   花满楼只笑不答。   从驿站出来,天色已经渐黑,四月的夜风依旧温暖,空气中带着浓郁的花香和青草香。   “如果现在能够泡个热水澡的话,就算给个神仙做,我也不乐意的。”陆小凤嘴里叼着着狗尾巴草,笑嘻嘻地说道。   而等他回到客栈,真的泡到热水里以后,他又觉得不过如此了。他什么时候也应该和西门吹雪一样,去找四个美女来服侍。陆小凤这样想着,然后他看到门被推开了,从外面走进来四个女人。   四个年轻而美丽的女人,身材苗条,婀娜多姿,面容秀美,是陆小凤最喜欢的那种类型,细腰长腿。   她们微笑着,大大方方的推门走了进来,就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屋子里有个□裸的男人在澡盆里。   陆小凤并不是个一个很容易害羞的人,可是此情此景,他却觉得脸上在烧。四双同样美丽而明亮的大眼睛都盯着他的脸,陆小凤不知道该去看谁,或者,他是不是应该盯着自己看?陆小凤疑惑了。   忽然,有人笑了出来:“不是说陆小凤有四条眉毛吗?我为什么只看到两条?”说话的人有一双细长的丹凤眼,个子高挑,是个十足的美人。“你还看得到两条,我却是连一条都看不到。”另一个人接着笑道。   第一个说话的人忽然拎起了炉子上的水壶,她脸上带笑,眼睛里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笑意。陆小凤看着水壶冒出来的热气,忍不住咬了咬牙齿,但是让他赤身裸体地在四个女人面前站起来,好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是,很快的,陆小凤就发现,就算他想站起来也不行的。那个矮个子的,始终不说话的女孩子,忽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柄一尺多长、精光四射的短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个场景若是让司空摘星看到的话,他一定会笑话他一辈子的。陆小凤忍不住想到。   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那个高个子少女已经慢慢地将水壶里的开水往他的澡盆里倒,盆里的水越来越热,陆小凤的身上已经冒出一层的汗珠,但是他的脖子上,却感觉到森森的寒意。   “哎,若是让别人知道,在我陆小凤洗澡的时候,由峨眉四秀在一旁伺候我,一定会让所有人羡慕的。”他叹气着摇了摇头:“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相信我。”   他已经认出了来者是谁了。   那个高个子女孩冷冷道:“你还算有点眼力,没错,我就是马秀真。”   陆小凤用手指拨了一下脖子边的短剑,轻笑道:“这位,莫不是石秀云?”   那位拿剑的少女,竟然温柔地笑了笑,可是她拿剑的手,却一点也没有放松:“我就是石秀云。”   马秀真道:“我们来找你,是有些事要问你,你若是好好回答,也不至于变成死凤凰。”   陆小风也叹了口气,道:“我现在好像已经快熟了,你们为什么还不快问?”   马秀真道:“好,我问你,我师兄苏少英是不是死在西门吹雪手上的?”   陆小凤道:“你连你师兄都找不到,问我又有什么办法?”石秀云的剑往下压了一点:“你别嬉皮笑脸的,我们没跟你开玩笑。”   陆小凤苦笑道:“我没有和你们开玩笑,我一点也不想变成熟凤凰。”   “那我师兄现在在哪?”另一个女孩子问道,她的神情温顺而甜美,陆小凤猜想,她一定是峨眉四秀中的孙秀青。   “我现在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知道他现在是醒着还是睡着。”   听到陆小凤这么说,马秀真脸上的戾气少了很多,她的眼睛里慢慢地带了少女的温婉:“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人,真的是金鹏王朝的公主吗?”   陆小凤道:“你是指哪个。”   石秀云的手又用力了些:“别耍嘴皮子,你知道我师姐问的是哪一个。”   “是。”陆小凤苦笑:“小姑娘还是不要太凶的好。”   马秀真又问:“大金鹏王还活着?”   “还活着。”陆小凤答。   “是他要你来找阎铁珊的?”马秀真道。   陆小风道:“是。”   马秀真道:“他还要你找什么人?”   陆小风道:“还要我找上官木和严独鹤。”   马秀真皱眉道:“这两人是谁?我怎么连他们的名字都没听见过?”   陆小风叹了口气,道:“你没有听见过的名字,只怕最少也有几千万个。”   马秀真瞪着他。   陆小风看着自己□的胸膛一眼,又叹道:“我没穿衣服,你这么样瞪着我,我会脸红的。”   他的脸没有红,马秀真的脸倒已红了。   石秀云的剑也放下来了,她们四人,忽然同时向坐在浴盆里的陆小凤鞠躬:“峨媚弟子马秀真,叶秀珠,孙秀青,石秀云,奉家师之命,特来请陆公子明日午间便餐相聚。不知陆公子是否赏光?”   原来,峨眉掌门独孤一鹤此时也不在峨眉,而是在珠光宝气阁。而他此行,目的大概和陆小凤猜想的一样。   陆小凤忽然觉得,小凤儿那一把迷药,撒得真是时候,就算让苏少英多睡上十天八天,也好过让他英年横死。西门吹雪自然是不怕惹祸上身的,但是对峨眉来说,却是天大的仇恨了。陆小凤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少一遭,也是好的。   唯一没有开口过的叶秀珠是个老实人,她看着陆小凤哭笑不得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我们久闻陆公子的大名,所以只有乘你洗澡的时候,才敢来找你。”   陆小风苦笑道:“其实你们随便什么时候来,随便问我什么我都不会拒绝的。”   石秀云眨着眼睛俏皮道:“陆公子真的不生气?”   “我怎么会生气?我简直开心得要命。”他对上四秀不解的眼神,慢慢笑道:“我洗澡的时候,你们能闯进来,你们洗澡的时候,我若闯进去了,你们当然也不会生气,这种机会并不是人人都有的,我怎么能不高兴?”   峨媚四秀的脸全都红了,突然一齐转身,抢着冲了出去。陆小风这才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我下次洗澡的时候,最少也得穿条裤子。”   峨眉四秀争先恐后地冲出了陆小凤的浴房,她们娇媚的脸上都带着红云,比那月光更加诱人。而此时,初夏的夜正凉,茂密的白果树偶尔会发出刷刷的响声,浓密的树荫遮挡住了月色,而树下的阴影处,竟然有个人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白衣如雪,长身直立,背后的奇形怪状的乌鞘剑在月光下闪现出诡异的光芒,让人从心底冒出一股不可言说的寒气。   马秀真几乎是当即便失声道:“西门吹雪?”   而与此同时,另有一个俏皮而甜美的声音响起:“西门吹雪,我要下来了!”   峨眉四秀这才发现,原来在那白果树上,竟然藏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   说是藏,其实又不是。她穿着一身火红的衣服,即便在这夜色中也十分显眼。而让人觉得惊奇的是,她竟然用那样亲昵而熟稔的语气喊着西门吹雪的名字。当今武林,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西门吹雪的名号,他的名字就和他的乌鞘剑一样有名,一样让人畏惧。   即便马秀真鼓足了勇气,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声音中依然不由自主地带着抖颤,而这个少女,竟然那样自如地喊着西门吹雪的名字,而西门吹雪,丝毫没有动气的意思,反而微微够了勾嘴角。   不只是马秀真呆住了,剩下的三秀也都呆住了,尤其是孙秀青,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么冷冰冰的一个人,竟然会为了一个女孩子露出笑容,即便那笑容,寡淡得几乎看不见,却依旧有一种初春积雪融化的温暖。   “咦,有很多人吗?”树上的少女疑惑地说了一声:“还是四个女人?”   她可爱的唇慢慢地嘟起,露出很不高兴的表情:“西门吹雪,她们是不是比我好看?”   西门吹雪竟然开口:“没有。”   峨眉四秀的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她们一直都是被追捧着长大的,江湖上的名声也好听,峨眉四   秀,一个秀字,便说明了一切。   但是在西门吹雪的眼里,她们却不如一个爬树的丫头。这让她们十分不好受,却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而发火。   而坐在枝头的少女听到西门吹雪毫不迟疑的回答,心满意足地笑弯了眉眼:“那就好。我要下来了,你接着我哦。”   在峨眉四秀吃惊的目光中,她们看到一袭红衣的少女,如同精灵一般地从高高的枝头跃下,白衣如雪的男子,轻身上前,丝毫不差地接住她,抱着她纤细的腰身转身两圈后,轻盈落地。   鲜艳如火,白衣如雪,火焰融化了白雪,究竟是美丽,或是凄哀,谁也分不清楚。   “今天晚饭我都没有吃饱,我好想念管家大叔的叫花鸡哎。”站稳之后,少女没有从他怀里退出来,反而一把环住了他的脖颈,她的头顶刚好到他的下巴,他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她,听着她说着孩子气的话,脸上没有一点不耐烦。   “等我们回去以后,让他天天给你做。”西门吹雪道。   “不好吧,管家大叔都这么大年纪了……”少女犹豫地鼓起脸,像个孩子一样地做出鬼脸:“不过,我可以和大叔学,大叔一定会教我的,对不对?”   “恩。”他的嘴角是浅浅的弧度,将他生冷而坚硬的面部线条变得柔和,灿若星辰的眸子里,似乎只能倒映出少女一人的芳影。   峨眉四秀都有些愣神,这个人,真的是西门吹雪吗?西门吹雪,不应该是冷漠如霜,冰冷如雪吗?眼前这个这么温柔甚至微微带了些宠溺的人,究竟是谁?   “你真的是西门吹雪?”马秀真不可思议地又问了一次。   陆小凤13   “你!”马秀真厉声道:“还不快把解药交出来!”   孙秀青也道:“这位姑娘,我师妹并无恶意,还请你高抬贵手。”   马秀真怒道:“秀青,你和这个妖女客气什么?”   名门正派总是看不起下毒这样的旁门左道,当初花倚凤的师傅药王带着妻子毒娘子隐退,也正是为了躲开来寻他娘子报仇的人。   那些人,打着报仇的名号,其实多半都是觊觎毒娘子手中的奇毒。披着名门正派的皮,私底下却干着比旁门左道还不如的龌龊事,毒娘子每每说起,总是怒从心起。   花倚凤受她影响,对那些个名门正派总没多好的印象,见这几人又来纠缠西门吹雪,心里更是不   高兴。西门吹雪这会儿要陪她吃宵夜,哪里有时间陪她们玩啊!   “我是妖女,你们是仙女不成?”花倚凤吐着舌头,索性往西门吹雪怀里一钻:“我都没心情吃宵夜啦,你抱我回房间好了。”   马秀真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涨红,许久之后才吐出四个字:“不知羞耻!”   花倚凤这回是真的怒了,是那人先动手的,她又没干嘛,还特地用了药性最轻的药粉,一盏茶的功夫以后自然就好了,丁点的后遗症都没有,这人凭什么骂她啊?她爹都没骂过她!   “放我下来。”花倚凤挣了挣,西门吹雪将她放下。   “第一,这世界上能骂我的人,怎么数也轮不到你;第二,我没下毒,那不过是定身粉,一会儿就自然解开;第三,我跟西门吹雪怎么样,你管得着吗?你是不是也喜欢他,所以见不得他对我好啊?”   被花倚凤这么咄咄逼人、有理有据地一通说,马秀真的脸已经红得如同火烧云,便是在夜色的遮掩下也看的清清楚楚,而花倚凤似乎并不打算就此停手。她上下‘打量’了马秀真一圈,啧啧地摇了摇头:“你要是想叫西门吹雪多看你一眼,建议你和你那两个师妹学一学,西门吹雪不喜欢大嗓门的女孩子。”   被点到名的孙秀青和叶秀珠都红了脸。   西门吹雪却似乎并不生气,他紧紧地抓住了那一个‘也’字,嘴角的弧度显示着他的好心情。   马秀真气得拔剑一刺,但是那剑离她还有三四米远的时候,忽然就动不了了。马秀真发现自己的剑,被人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她甚至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出手的。   而这个忽然出现的人,他的脸上从容淡笑,好像这一幕只是寻常。   “西门吹雪,你竟然还有帮手!”马秀真气得大叫。   西门吹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突然出手,只见剑光一闪,如惊虹雷电,在这夜间闪烁过杜牧的光,却又突然消失不见。   西门吹雪转过身,剑已在鞘,他冷声道:“他若不出手,你此刻已如此树。”   “什……”马秀真正要问,却见刚才还挺立着的树,倾斜着倒下。刚才那剑光一闪,西门吹雪竟己将这株一人合抱的大树削成了两段。   “咳咳……师姐……”石秀云可以动了,她一把拉住了大师姐,脸上的神情十分紧张:“师姐,小心!”她一把拉开呆住了的马秀真,瞬间之后,她们刚才站立的地方,已经被大树压住。   马秀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看向西门吹雪,脸上的神色已经大变。世界上真的有这样出神入化的剑法?她几乎不敢相信她的眼睛。   而石秀云则是看向那个夹住了她师姐剑的人,她的脸上带着薄薄的红晕:“你是谁?”她问。   “我是花满楼。”   “花满楼……”石秀云喃喃地说着:“鲜花满楼,好美的名字。”   “七童~”欢快的少女声音传来,石秀云亲眼看着他温柔地对那红衣少女露出宠溺的笑容,他伸出手,轻轻抚着少女有些凌乱的刘海,动作自然而亲昵,带着旁人无法插足的温馨。   石秀云忍不住去看西门吹雪,她看到他的脸色比被师姐用言语冒犯的时候更加的冷,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种森冷的寒气,除了……那个依旧在花满楼身边娇笑着的少女。   “我是尹凤,你叫什么?”石秀云抬起头,才发现那少女居然是在问她。直到现在,石秀云才惊觉,那少女竟然是闭着眼睛的,可是尽管如此,她依然美得惊人,她的眉毛像是弯弯的月亮,微微一笑,就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显得俏皮而可爱。   “我……我叫石秀云。”峨眉四秀里胆子最大、脾气最火爆的石秀云竟然结巴了。   “你的师姐妹们都喜欢西门吹雪,你也喜欢西门吹雪吗?”她的声音天真无邪,却听得在场的人神色各异。   有人冷若冰霜,有人满脸通红,也有人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我才不喜欢他呢!”石秀云连忙大声喊了出来,她偷偷地去看花满楼清俊的脸,却失望地发现他只是温和地微笑着。   “那就好那就好。”花倚凤竟然就这样牵住了她的手:“刚才我不是故意要向你撒药粉的,但是我的武功比不上你,我只有这样子才能自保。”她的脸上有着歉意,也有着自责,更有一种奇特的光芒,石秀云不知道那是什么,却觉得莫名的羡慕。   石秀云看着她对花满楼招了招手,含笑地喊了一声‘七童’。   ‘七童’是只有亲近的人才可以喊的吗?石秀云忍不住想。   “凤儿,怎么了?”   花倚凤笑着说:“刚才我不小心在这位姑娘身上撒了定身粉,为了表示歉意,你那里有神清丹吗?”   花满楼从怀里拿出一个蓝白相间的小瓶子,递到了她的手里。“带的不多,只有三丸。”   花倚凤笑嘻嘻地将这小瓶子塞到了石秀云的手里:“这是七童亲自做的神清丹,最适合春末夏初服用,祛湿养颜,适合女孩子。”   花倚凤拿着那还带着他体温的小瓶子,整张脸都要烧起来了,她想推拒,却舍不得松手,她觉得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注定让她在今天遇到花满楼这个人,然后将一颗心丢在他的身上。   “谢谢你。”最后,她低低地说了一声。   然后,她抬起头,对着花倚凤和花满楼道:“刚才那位是我大师姐,我代替她向你们道歉,我们只是太关心苏师兄了。”   花满楼道:“是不是第一位说话的姑娘?”   石秀云点头道:“是。”   花满楼笑道:“她说话的声音很容易分辨,下次见面我一定也会认出她。”   石秀云忽然觉得很奇怪,她看着花倚凤闭着的眼睛,再看看花满楼,忽然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难道,你……你是……”瞎子。那两个字,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的脸上带着那么温和平静的笑容,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会觉得,他对生命充满了热爱,而就是这样一个从不怨天尤人的人,竟然是个瞎子。   她又看向花倚凤,她的眼睛一次也没有睁开过,难道她,也是瞎子吗?   石秀云怔住。   这样两个人,脸上都带着幸福而甜蜜的笑容,但是他们却无法亲眼看看今晚的月光有多美,这是多么遗憾的事情啊!忽然之间,石秀云的心中涌起了很多无法描述的感情,她看着花倚凤,她再也没有办法生她的气,就算她再在她的身上下毒,她也只有埋怨自己学艺不精。   而对于花满楼,那个可以两根手指夹住师姐的剑的人,她不知道自己心底涌动的是什么,同情?怜悯?还是爱慕崇敬?   石秀云只知道,在自己十几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绪。那是一种让人觉得惶恐又甜蜜的感觉,也许这一辈子,她只会拥有这样一次。   花倚凤已经在她发呆的时候离开了,她走到了西门吹雪的身边,然后拉住了她的衣袖:“我们走吧。”她轻声说道,温暖的气息落在他的耳边,带起阵阵的酥麻,西门吹雪忽然觉得,刚才涌出心底的烦躁,在这一瞬间就销声匿迹。   他带着她离开,悄无声息。   石秀云依旧呆呆地站在花满楼身边。   马秀真在喊她了,石秀云抬起头看向花满楼:“下一次见面,你还认不认得出我?”花满楼道:“自然是认得出的。”   “那如果我变成了哑巴呢?”石秀云的声音里带着苦涩,不知道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她自己。   花满楼也怔住了,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样的话,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你摸摸我的脸,下一次见到我,就算我不说话,只要你摸摸我的脸,也就认出我来了,是不是?”在花满楼怔愣的时候,石秀云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她仰起头,看这着他清秀的面容,心里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感受。   她不可抑制地想起刚才他和那个女孩子站在一起的模样,两个人多么的般配。可是她和西门吹雪一起离开了,是不是意味着她和花满楼并不是她最开始以为的那种关系呢?   石秀云不知道怎么克制自己的这种情感,所以她选择了自我欺骗,她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像一个天真的小女孩一样,慢慢地握住了他的手。   少女的肌肤柔嫩而软滑,秀美的五官就像画一样刻在了花满楼的心里。除了凤儿,他还是第一次抚摸年轻女孩子的脸颊。   放下手,他无声地点了点头。   石秀云笑了起来,哪怕是他的一个点头,也成为她巨大的幸福。   “我要走了,希望我们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可以认出我。”石秀云朝师姐们走去,她看到师姐们的眼神中都带着一种奇特的笑意,好似有些痴了。   孙秀青的心里叹了口气,要爱,也得要有勇气。她似乎没有小师妹的勇敢。   想到刚才那个雪白的身影,孙秀青的心忍不住扑通扑通地跳动起来,但是随即而来的,是无尽的苦涩。他的眼神,从来不会在她身上停留,他的眼里,全都是那个热情如火的女孩。   独孤一鹤死了,死在了西门吹雪的剑下。陆小凤和花满楼赶去的时候,决斗已经结束。他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觉得心底沉重。前者是因为他们的朋友安然无恙,后者则是因为独孤一鹤死了,线索也就断了。   金鹏王朝的事,越来越复杂,而柳余恨、萧秋雨的蹊跷遇害则使得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一切,似乎都朝着未知的方向发展着。   陆小凤和花满楼的心情很沉重,而另一边,并不知道自己的师傅已经死在西门吹雪剑侠的峨眉四秀却正开心地聊着天。   她们四人挤在一辆马车里,显得亲密无间。她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了,可是今天,似乎没有人反对这样的安排。   陆小凤14   “我觉得,你们今天很奇怪。”石秀云忍不住开口,因为师姐们已经盯着她超过那个时辰了。   “我只是在看,你什么时候舍得把这个瓶子放下。”马秀真笑道。   石秀云拽着手里的小瓶子忍不住红了脸:“这、这是尹姑娘送给我的。”   “哦?是吗?我怎么看到是那个人怀里拿出来的啊。”孙秀青揶揄地笑了起来。   石秀云的脸已经完全红了:“可是……还是尹姑娘给我的……不是花满楼送的。”   “哦?你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了?”孙秀青凑近了些,细细地去看那个小药瓶,只看第一眼,她就觉得这个瓶子定然非凡品。   “我问他的啊。”石秀云嘟着嘴说道:“他的名字可真好听。”   其他三个姑娘都笑了起来。石秀云忍不住瞪她们:“大师姐、二师姐,你们也别笑我,难道你们那个时候不是盯着西门吹雪看吗?”   马秀真哼了一声,孙秀青却是暗暗地垂下了头,不想叫师姐妹们看到她脸上的红霞。   “在我心里,西门吹雪依旧是我们峨眉的敌人。”马秀真道。   一直没说话的叶秀珠忍不住说道:“可是……苏师兄还活着啊。”   马秀真道:“还没有见到苏师兄之前,我绝对不会相信陆小凤和西门吹雪的话的。”   石秀云道:“可是西门吹雪看着不像是会撒谎的人。”   孙秀青也赞同:“陆小凤的话也证明了西门吹雪说的是真的。”   马秀真忍不住觑她:“我知道你喜欢陆小凤,但是也不要这样偏袒。”   孙秀青一下子就愣住了,回过神以后,她忍不住又气又笑:“谁说我喜欢陆小凤的?你们哪只眼睛看到的?”石秀云道:“他在浴盆里的时候,师姐你就一直盯着他看!”   孙秀青忍不住反驳:“难道你们那时候没有看他吗?我怎么觉得闻到了一股好浓郁的酸味呢?”   马秀真反问道:“什么酸味?醋味吗?我没有闻到啊。”   孙秀青点了点头:“是啊,师姐你看陆小凤的眼神完全不一样。而且,他根本没有办法和西门吹雪比。”   石秀云吃惊地看着她:“师姐,你在说什么?”   孙秀青红着脸点头:“西门吹雪是天底下最伟岸的男子汉,十个陆小凤也比不上他。”   马秀真像是看怪物一样地看着二师妹:“秀青,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她又看向石秀云:“还有你,才见了那个花满楼一面,难道就喜欢上他吗?”   石秀云和孙秀青都红了脸。孙秀青只低着头,最后还是石秀云忍不住反驳:“不可以吗?他那么好,喜欢上他很正常啊!”   马秀真忍不住给她们泼冷水:“难道你们忘记那个女孩子了吗?”   一时之间,马车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了。所有人的脑海里都闪现出那张明媚的笑容,还有西门吹雪唯一的温柔和花满楼毫无悬念的包容。   她到底是谁?和西门吹雪以及花满楼又是什么关系?这是四人心□同的疑问。   “也……也许是花满楼的亲戚呢。”石秀云强笑道,她并不讨厌那个女孩子,她身上有种让人羡慕的活力和亲和力。   “那么西门吹雪呢?她和西门吹雪是什么关系?难道也是亲戚吗?”马秀真皱着眉说道,“哪里有亲戚会这样亲密的……就算是亲兄妹也不会吧……”   “西门吹雪根本没有姐妹吧!”叶秀珠心直口快道。   “难道是表妹吗?”石秀云疑惑道。   听着师姐妹的话,孙秀青的脸色变得苍白,她重重地捂着胸口,转过脸去看马车外的风景。柔软的风吹过她的脸颊,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西门吹雪那个浅淡而温柔的笑容,虽然只有一瞬间,却像刀刻一般地铭镌在她的心头。   叶秀珠结结巴巴地说道:“为什么我们要说他们呢?那三个男人,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吧!”   石秀云笑着说道:“可是他们三个,放眼天下也都是最好的了。”她又喃喃道:“反正我是真的喜欢花满楼,他那样的人,我是没有办法不喜欢他的。”   孙秀青撑着下巴没有说话,她的心已经飞远了,飞到了西门吹雪的身边。她是个勇敢的姑娘,但是这一刻,她没有办法像石师妹一样勇敢地说出自己的爱意,她的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似的,沉甸甸的,压抑得难受。   “哎呀,师姐,让我看看那药丸好吗?”叶秀珠生硬地转换着话题。   “好啊。”石秀云微笑道,脸色却十分小心翼翼:“小心点,才三颗,尹姑娘说美容养颜的。”   女孩子总是对美丽缺乏抵抗力。听到石秀云的话,其余三人的眼睛都发亮了。   可是,只有三颗。   马秀真僵硬着脸,大方道:“你们三人,一人一颗吧。”她是大师姐,总得做出些样子来。   “我……我也不需要。”孙秀青也道。   石秀云心里其实并不开心,这是花满楼身上拿出来的东西,她根本就没有打算吃。但是师姐妹们这么说,她又无法说出阻止的话。   叶秀珠呵呵道:“我也不需要啦,师姐们吃就好了。”   说来说去,最后谁也没有吃,一时之间,马车里寂静无声。   “哎呀,我们快去吃宵夜吧,我好饿啊!”最后,还是叶秀珠喊了一声,她的笑容甜蜜蜜的,天真而无邪,大概,在场的人里,只有她还不知道爱情的滋味吧,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露出这样简单的笑容。   “七童,我饿了。”也许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很容易饿吧,或者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对美食都没有太大的抵抗力,同样嚷着要吃宵夜的人并不只有叶秀珠一个人,此时正挽着花满楼的胳膊撒娇的少女,鼻子像小老鼠一样嘟着鼻子:“好香啊,我闻到了!”   陆小凤在一旁忍不住摇头,用手肘推了推西门吹雪,揶揄道:“你现在知道得罪女孩子是什么滋味了吧?尤其是小凤儿这样女孩子,简直就是难缠到姥姥家了!”   西门吹雪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冷冷地凝视着那个到现在也不肯跟他说一句话的小女子。竟然还敢那样亲密地抱着花满楼!   花倚凤对那源源不断释放出的冷气毫无所觉,她的笑容比那月光还皎洁,撒娇的语气让花满楼微笑,让西门吹雪冷脸。   “好像前面就是客栈吧,我们进去吧~”花倚凤牵着花满楼,欢快地往前走去。   陆小凤跟在两人身后,忍不住摇头晃脑,满脸玩味地觑着西门吹雪:“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他憋笑地看了西门吹雪一眼,道:“你到现在也不明白小凤儿为什么生气吗?”   西门吹雪冷冷地看着他,很久之后,蹙着眉摇了摇头。   “哎,天底下肯定没有人比你更不懂女人心的了,女人啊,她们最恨男人不告而别,而你呢,竟然把小凤儿丢在了客栈,一个人去找独孤一鹤,她会高兴吗?”   西门吹雪的脸僵了僵,过了很久才道:“危险。”   他的话很短,陆小凤却听得明白,他忍不住叹气道:“危险又怎么样?只要你和她说一声,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无视你了。”   西门吹雪不知道该解释什么,难道要和陆小凤说,只要是她提出来的要求,他就不知道怎么拒绝吗?所以,他宁可一个人悄悄地离开,去和独孤一鹤决战?   陆小凤看了好友一眼,有点同情地叹息道:“小凤儿的脾气比我认识的所有女人都要倔强,只怕她一时半会是不会理你的了。”   说着,他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不过,我倒是很想看看吃瘪的剑神,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哈哈!”   西门吹雪背上的乌鞘剑忽然发出‘叮当’的震动声,陆小凤连忙识趣地闭紧了嘴巴,但是那眼神,怎么看都像是不怀好意的样子。   而那边,花倚凤已经顺着香味找到了那间隐藏在桑树林外的小酒店。   这间酒店很小,屋外停着一辆马车,两匹马并排地吃着草料,屋里亮着油灯,隐隐约约地飘出酒香和菜香。   花倚凤深深地吸了口气,但是她没有推门进去。她站在了门口,一动不动,花满楼也随着她停下了,后面的陆小凤和西门吹雪,自然也不会越过他们走过去。   这个时候,酒店里没多少人,只听得到四个女孩子清脆的声音。   她们在笑,笑声清亮而甜美,女人的话题,总是离不开男人的,刚才马车里的话题,又在这里继续。   “那个姓花的,听口音像是江南人士,你们说他是不是那个花家啊?”带了点羞涩的声音,是叶秀珠。   “好像是的吧,除了那个花家,我想象不出哪个花家可以生出他这样的男子。”孙秀青的回答很肯定:“就是那个骑着马跑一整天也跑不出他家产业的那个花家。”   马秀真忽然说道:“我倒是觉得他不像是花家的人,花家的人哪里会像他那样朴素呢?而且,也没有听说花家有个瞎子啊。”   石秀云立即冷笑道:“他是瞎子怎么了?即使他瞎了,也比很多没瞎的人好太多了。”她的话里带着对师姐的不满,带着对花满楼的维护,即便看不到她的脸,也可以想象出她的脸上一定带着可爱的红晕。   花倚凤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花满楼,嘿嘿地笑了笑:“七童,我挺喜欢她的,直来直去的,蛮好玩的。”   花满楼无奈道:“凤儿,别乱说,这样对石姑娘的名声不好。”   花倚凤道:“你看你,都开始为她着想啦,还说不喜欢她呢。”   花满楼脸上越发无奈:“凤儿,凡事不能这样算。”   花倚凤满意了:“这才对嘛,七童你不应该被任何女人迷住,要知道,女人总是很会骗人的,除了我和嫂嫂,这天下的女人,你都要小心。”   花满楼无奈地点了头。   花倚凤竖起耳朵,继续仔细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不过花满楼倒是真的厉害,竟然一剑就夹住你的剑。”马秀真大概也知道自己不该说刚才的话,现在正有些尴尬地想要转变话题。   “确实,他的手指,好像和陆小凤的灵犀一指一样厉害。”叶秀珠道。   “那么西门吹雪呢?西门吹雪的那一剑,你们觉得呢?”孙秀青问道。   想到西门吹雪如同雷电一般的那一剑,四个少女都沉默了。   “听说西门吹雪不但剑法无双,家世也很好,万梅山庄富甲天下,也绝不在花家之下。”马秀真又道。   孙秀青忽然涨红了脸,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决定对最亲密的师姐妹们说出自己对西门吹雪的爱慕:“就算他只是一个穷小子,我也会一样喜欢她的。”   石秀云瞪大了眼睛:“师姐,你真的喜欢他?那个活僵尸从头到脚,哪里有一点可爱的地方?还不如陆小凤来的讨人喜欢!”   站在门外的陆小凤很无辜地搓了搓鼻子,他可不就比西门吹雪那个大冰块会讨人喜欢嘛,尤其是在女孩子面前。   孙秀青不服气地说道:“他哪里可爱,为什么要你看出来,只要我一个人知道就好……”   孙秀青的爱慕来得那样直接,也那样简单,但是有的时候,爱情总会遇到那么多阻碍,不然的话,全天下也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了。   忽然,孙秀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因为她听到了门外的响声,一个甜美的女声娇滴滴地说着话:“七童,真的有人喜欢西门吹雪哎,你说,他那样子的人,怎么会有女孩子喜欢他呢。”是上一次的那位尹姑娘,峨眉四秀都听出来了。   石秀云的脸更是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红色,她听到了花满楼的名字。没有想到,才隔了没多久,她又要见到花满楼了。   她们又听到花满楼无可奈何又包容万分的声音:“凤儿,不要乱说。”   峨眉四秀全都涨红了脸,在背后议论别人又被别人听到,这样的事情本来就很尴尬。更何况,谁知道陆小凤和西门吹雪在不在附近呢?他们两个的轻功,就算站在她们附近,她们也是察觉不到的。   而这个时候,门一下被人推开了,走进来一个长身白衣的人,他的一双眼睛如同刀锋一般锐利,直直地盯着她们:“我杀了独孤一鹤。”   峨眉四秀的脸色全都变了,孙秀青通红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陆小凤15   对于女人来说,尤其对于情窦初开的少女而言,仇恨总是很容易被爱赶走的。但是杀师之仇,却还是将少女的心狠狠地划出了一道伤痕。   “你说什么?”孙秀青一下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的声音颤抖着,就像失去了桅杆的小舟,飘零虚弱。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杀了独孤一鹤。”像是在发泄心中的不满似的,他的声音冷得像冰,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花满楼身边的少女。   他以为她会知道,他只是不放心带着她一起去,才会留她一人在客栈的。   独孤一鹤的武功在当今武林也算得上前几,就算是他,也没有把握一定可以打败他。如果她在身边的话,他必须分神保护她,但是如果知道她在等着他的话,他一定会,尽快安全地回去见她。   听着西门吹雪毫无感情的话,石秀云突然喊了起来:“我二师姐那么喜欢你,你……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谁也没有想到石秀云会说出这样的话,西门吹雪也愣住了。孙秀青的脸已经红得像是空中的晚霞。   马秀真大喝一声:“西门吹雪和我们有着血海深仇,二师妹怎么还会继续喜欢他!”   孙秀青的脸一瞬间又变得惨白。西门吹雪冷冷地勾起了嘴角,并不接话,倒是陆小凤扶着额出来打圆场:“石姑娘,令师的事……”   话还没说话,孙秀青忽然提起双剑朝西门吹雪扑过去,她的眼睛红红的,声音嘶哑:“你杀了我师傅,我和你拼了!”   她的剑式清灵多变,刹那间已经攻出了七招。   剩下三位少女也都拔出了袖剑,石秀云大声地喊道:“这是我们师姐妹和西门吹雪的事,别人最好不要管!”这话自然是说给陆小凤和花满楼听的,事实上,就算想管,陆小凤和花满楼也不好对四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出手。   可是,他们又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四人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呢?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西门吹雪忽然在孙秀青的肘上一抬,她左手上的剑,就已经打在了自己右手的剑上。   双剑相击,她只觉得手肘发麻,两柄剑已经到了西门吹雪的手里。   西门吹雪冷冷道:“退下去,莫逼我拔剑。”   他的声音虽然冷,但目光却不似要杀人的冷,他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追随着门口的少女,看到她只专注地看着花满楼,他的眸子不由暗了下去。   知道她讨厌血腥味,所以西门吹雪没有拔剑,也正因为这,孙秀青还活着。   孙秀青的脸色苍白如雪,目光中莹光点点,她咬牙道:“我说过,我们今天全都和你拼了,若是杀不了你……就死在你的面前!”   “啪啪啪”,忽然响起了一阵掌声。峨眉四秀和西门吹雪都看向了门口,只见那红衣少女弯着唇角,脸上明媚的笑容甚至比那桃花还要娇艳可爱。   她看向了陆小凤,嘴角的弧度俏皮得很:“陆小凤,你说石姑娘的师姐,是不是很漂亮?”陆小凤点了点头:“确实是个美人。”   孙秀青的脸一红一白,变幻莫测。   花倚凤看不到,她只是弯着嘴角,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笑嘻嘻地对陆小凤道:“那岂不是正好?万梅山庄的庄主夫人,总不能是个丑八怪吧。”她嘟起嘴,孩子气地咯咯笑了起来:“那样子的话,西门吹雪一定会气死的啦!”   听着她幼稚的话,陆小凤忍不桩噗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即便是在对上西门吹雪冰冷的目光后,他也没有办法彻底止住笑意:“咳咳,好像也有点道理。”   孙秀青的脸已经由惨白变成血一样的红,西门吹雪则是全身都更冷了。   但是陆小凤和花倚凤都不怕他的冷气,前者是因为习惯了,后者则是有恃无恐。   “七童,将来你找媳妇的时候,一定也要找这么漂亮的。”花倚凤倚在花满楼的身边,轻声笑道。   花满楼无奈又包容地露出笑脸,石秀云的脸在这一刻忽然红得不可思议。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耻,她竟然觉得庆幸,庆幸师傅的死和花满楼没有关系,这样,她就不用像二师姐那样痛苦。   西门吹雪的身上,这些日子慢慢积累起的暖气,似乎都在这一刻散尽了。   “胡说八道。”他冷冷地盯着陆小凤,孙秀青因为他的这句话,脸上的红晕全部褪尽!   马秀真握着手中双剑,挑起秀眉恶狠狠地瞪着西门吹雪:“西门吹雪,此等血海之仇,我们四姐妹与你不死不休!”   叶秀珠和石秀云也都狠狠地瞪着西门吹雪:“不死不休!”   西门吹雪冷冷道:“死也没有用,你们若要复仇,不如快回去叫青衣一百零八楼的人全都出来。”   孙秀青等人却好像很吃惊,失声道:“你在说什么?”   西门吹雪道:“独孤一鹤既然是青衣楼的总瓢把子,青衣楼……”   孙秀青瞪大了双眼:“什么青衣楼……”她打断了西门吹雪的话,瞪着眼睛怒道:“你说我师傅是青衣楼的人?你是不是疯了?他老人家这次到关中来,就因为他得到个消息,知道青衣第一楼就在……”   忽然间,站在门口的花倚凤猛地提高了声音:“小心!”   但是她还是慢了一步,后面的窗外忽然传来‘铮’的一声,一道细如牛毛的乌光破窗而入,打在孙秀青的背上。   她的脸忽然扭曲,人已经向西门吹雪倒去。   石秀云离后窗最近,她怒喝一声,就朝窗口扑了过去。   花倚凤连忙喊道:“别过去!”但是石秀云又岂是听人劝的人,她几步就到了窗前,但这时窗外又有道乌光一闪而过,来势汹汹,使得她根本无法闪避。   石秀云大叫一声,手里的剑已经脱手而去,她的人也倒了下去。   花倚凤方才还带笑的脸此刻已经看不到一丝的笑影,她一把拉住了花满楼:“快去看看!”   陆小凤已经追了出去。   峨眉四秀中剩下的两个人,也都跟着跑了出去。花倚凤怒喝一声:“不想死的赶紧给我留下!”   马秀真和叶秀珠竟然一时之间真的不敢再动。   那温婉娇俏的女子,此时身上竟然散发着让人胆寒的怒气。   而西门吹雪早已抱着孙秀青跑了出去。他的医术不差,花倚凤知道他是去救人。   但是马秀真和叶秀珠不知道,她们一脸焦急地想要去追回自己的师姐妹。   地上躺着的石秀云面上已经出现了可怕的死灰色。花倚凤匆忙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泥罐,从里面倒出了一只晶莹剔透的胖虫子。   她竟然让这条虫子去吸石秀云的血。   马秀真怒气冲冲地提起了剑:“你这妖女,究竟要对我师妹做些什么?”   花满楼一把拦住了她,他的脸上依旧温和,但是眼神却有些沉重:“马姑娘,凤儿是在救石姑娘。”   石秀云的声音微乎其微,但是她还是努力地张开了嘴巴:“师姐……我……我信她……”她的目光温柔地看向花满楼,好像能在死前看到他,已经是她最幸福的事。   叶秀珠忍不住捂住嘴哭了出来。   马秀真咬着牙,她不知道石秀云是在说花满楼还是花倚凤,但是她还是让开了去。她知道,师妹已经快不行了,与其等死,不如让这女子试一试。   “石姑娘,凤儿会救你的。”花满楼安慰她。他整个人就像是春风一样让人觉得温暖,石秀云看着他,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   “能够死在你的怀里,我已经心满意足了。”石秀云是个大胆的女孩子,不然也不会第一次见面就让花满楼摸她的脸。她使劲地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拉住了花满楼的手:“就这一次……这一次……陪着我……”   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花满楼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他怎么忍心这样一条花儿一般的生命眼睁睁地在他眼前流逝呢?何况又是一个如此天真率直的女孩子。   “凤儿,你有没有办法?”花满楼焦急地问道,他的脸有些红,似乎说出下面的话让他觉得很为难:“实在不行,我可以替她吸出毒血。”   石秀云没有血色的脸颊忽然变得艳丽,她的伤口,在胸口。   花倚凤蹲在石秀云身前,她推了推花满楼,满脸肃容道:“逼出她体内的毒针。”   花满楼重重地点头:“好。”   “马上,不然就来不及了。”她把着石秀云的脉,几乎快感觉不到她的跳动。   马秀真和叶秀珠将石秀云扶了起来,花满楼席地而坐,开始运功。很快,她们就看到七八根毒针从石秀云胸口的地方冲了出来,细如牛毛,乌黑发亮!   花倚凤听到毒针落地的声音,连忙让叶秀珠去拉开石秀云胸口的衣服。   叶秀珠吱吱呜呜的,红着脸不敢动手,最后还是马秀真一咬牙,将师妹的衣服给扯了开来。在场唯一的一个花满楼是个瞎子,就算他不是瞎子,这个时候也顾忌不得了!师妹的命最重要!   花倚凤毫不迟疑,将那虫子放到石秀云胸口的地方,虫子闻到血腥味,早就蠢蠢欲动,一落到石   秀云细腻的肌肤上,立即欢快地吸起血来。   叶秀珠不忍地转过脸去,马秀真也蹙了眉,却一直牢牢地盯着石秀云。   很快的,原本莹白色到近乎透明的虫子现在已经变成了黑色,石秀云的脸色却慢慢地从死灰变得白皙,尽管并不红润,却比刚才好了太多。   叶秀珠转过脸,看到石秀云不再青灰的脸,几乎是喜极而泣!“师妹!”   她朝着花倚凤深深地鞠了个躬,语气激动道:“谢谢你了!谢谢你救了师妹的命!”   花倚凤面上有些僵硬,她炼了七十五天的冰蚕,大概是废了。离九九八十一天,只差六天了。七童的眼睛,又得等了。   叶秀珠却是不知道她的心疼的,她只是看到花倚凤目无表情,心里不由打起了鼓:“尹姑娘……”   花倚凤却忽然道:“不是多大的事,你们带她走吧。”再要找一只合适的冰蚕,得花多大的劲啊!花倚凤忍不住心疼。但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石秀云死,再是心疼也没用。   花满楼不知她心情,但是见石秀云脱离了危险,也忍不住面露轻松的笑容:“辛苦你了。”他对花倚凤道。   花倚凤拉了拉花满楼的袖子,道:“七童,你陪我回家一趟吧。”   听到她的话,花满楼不由勾起了嘴角,也不知道是因为救了一个人,还是听到回家二字。   “好。”他淡淡道,伸手摸了摸她额前的发。   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亲密,叶秀珠忽然觉得,还好石秀云早就因为失血过多昏了过去,不然的话,她听到这些话,一定会难过死的。   而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所有人都朝那边看去,经过这一次意外,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戒备,连花满楼也不例外。   这个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一个人温柔的声音,轻轻得如同像是对情人诉说爱慕:“七童,是我。”   花满楼一愣,这声音他十分熟悉,正是已经消失了很久的上官飞燕。   他忍不住失声道:“飞燕?”   陆小凤16   花满楼的脸上带着惊喜,而站在他身边的花倚凤,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她想起来了,那个味道,究竟是在哪里闻到过了。   上官飞燕,上官丹凤!   若非她嗅觉比常人灵敏,恐怕她就真的瞒过了所有人!花倚凤的脸上神色莫名。   上官飞燕带着委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七童,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声音。”   花倚凤闻言,不由蹙眉。为何上官飞燕会这么说?她和七童不是只见过一次吗?难道说在她离开后,她又来找过七童吗?   想到这里,花倚凤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看样子,这个女人是把主意打到了七童的身上了。只是,她莫要忘记了,她花倚凤怎么会随随便便看着人算计七童?   花满楼自然是不知道花倚凤心中千回百转,他站在那里,脸上的神情有些呆愣,过了很久,他才迟疑地问道:“你……你怎么会忽然到这里来了?”   上官飞燕好像看不到其他人,她的眼里只有花满楼一个。她一步一步地走向花满楼,口中幽怨道:“你是说我不该来吗?”花满楼叹息道:“我只是没有想到,我以为你……”   上官飞燕叹息:“你不知道我此刻的心有多么难过,我看到你身边有这么多美丽的女子,我的心都要碎了……”   花满楼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忍不住去看身边的花倚凤。不知道此刻凤儿脸上,会是怎么样的表情。花满楼忽然觉得失明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花倚凤淡淡地笑着,她轻声地念道:“上官飞燕?”那轻柔的声音,好似在念情人的名字,但是花满楼却从中听出了森冷,即使他看不到她,也猜测的出,她此刻的心情一定很差。   花满楼忽然想起了花倚凤和上官飞燕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时候的百花楼,温暖芬芳,凤儿毫不掩饰她对飞燕的厌恶。   就如此刻,上官飞燕好像才看到她。她捂着嘴,一脸惊慌地道:“你怎么在这里?”   她的声音里满是委屈,听到的人都会觉得她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花倚凤看着她,冷声反问道。   上官飞燕的脸上有屈辱,也有委屈:“花满楼,你就这样看着她欺负我吗?”好像从第一次见面起,这个女人便时刻与她作对。这一次,定然不会让她好过!   花满楼看着两个显然对峙的女子,忍不住为难地叹了口气:“凤儿……飞燕她并非你想的那样……”   “我欺负她?”花倚凤忽的冷冷一笑:“花满楼,你也觉得是我在欺负她?”   花倚凤此时已经可以确定,上官飞燕和上官丹凤,根本就是一个人!这中间,一定有一个大阴谋,一个把陆小凤、西门吹雪还有花满楼一起牵扯进来的大阴谋!   花满楼听到她语气不善,心中也着实为难,不由蹙眉:“凤儿……你和飞燕为何……”为何这样争锋相对。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上官飞燕打断了。她的声音里,还带着恐惧。“他们……他们逼着我来杀你,可是我不要,我怎么舍得伤害你!”   花满楼的脸上果然流露出担忧和自责。他是一个善良的人,总是不忍心别人因为他而受到伤害,此刻的上官飞燕如同受惊的小兽,他又怎么说得出伤人的话。   “上官飞燕,你和上官丹凤……不愧都是‘上官’家的人啊。”花倚凤冷笑:“一样会装。”   花满楼蹙眉,轻声唤道:“凤儿……莫要这样说。”   花倚凤看着他,道:“如今你有了上官飞燕,便再也不要我了,是不是?”她的声音里也带上了哭腔,听的花满楼心头不由一紧。   只是想到上官飞燕此时危险的处境,花满楼还是对她轻声道:“凤儿,别闹了。”   但是他马上就说不下去了。   自小与他一道长大的凤儿,一把推开了他。   花满楼错愕地睁大了眼睛,他的眼底满是不敢置信,从小到大,凤儿即使自己受伤,也不曾这样对待过他。   “花满楼,你别碰我!”她的话里,一半是委屈,一半是厌恶,任谁都能听得出来。   马秀真和叶秀珠都已经呆住了,她们没有想到会忽然出现一个轻盈如燕的少女,更加没有想到一直都和花满楼那样亲昵的尹姑娘,会对花满楼说出那样的话。   花满楼的脸上呆愣愣的,他本能地伸手去拉她的手,却被她一把打掉:“没听到我的话吗!”少女清脆冰冷的声音,像是一把利剑直戳花满楼的心头。   花满楼已经完全愣住,他似乎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与他亲密无间的凤儿,竟然嫌他?   上官飞燕似乎也被眼前的情景吓到了,她瞪着圆鼓鼓的大眼睛,一把抓住花满楼被打红的手,无措地道:“七童,你怎么样了?”   不等花满楼回答,她已经怒气冲冲地瞪向花倚凤:“你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样对待七童?”   她的话里包含着对花满楼的心疼和对花倚凤的愤怒,马秀真和叶秀珠呆呆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花倚凤冷笑一声:“花满楼,从此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要是再主动出现在你花满楼面前,就让我天打……”   “不!”方才一直处于呆滞状态的花满楼忽的大喝一声,脸上的神情十分凝重。   “凤儿……你要是气我,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不要这样说自己,好不好?”他抓着她的手,苦苦地哀求她,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她刚才决绝的话。   花倚凤一下就从他的怀里退了出来,她站在离他十步远的地方,冷声道:“我为何要打你,为何要骂你?我还怕脏了我的手,费了我的口舌!”   她的话那样无情,就像是利剑,一下一下地刺着花满楼柔软的心。   花满楼站在原地,神情哀切,似乎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凤儿……凤儿为何会忽然对他说这样的话?   上官飞燕看不下去了,她一下站到了花满楼的面前,与花倚凤对峙地站着:“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让你欺负七童的!”   “飞燕,你不用这样。”花满楼轻声道。   “七童,你何必对她这样宽容?”上官飞燕转过身,不忿地看着他道:“她那样对你,你干嘛还对她那么客气?”   从上官飞燕第一次看到花倚凤开始,她就憎恶这个骄阳似火的女子,这个女人的明媚和骄傲,只会衬托得她无比的落魄和卑鄙。   无论是花满楼还是陆小凤,亦或是西门吹雪,全都对她那样的不同,她凭什么可以享受他们的关心和照顾?而她上官飞燕哪里比她差了?却只能用计谋才能得到这一切!   但是花满楼没有感激她的好意。他看向上官飞燕,神情温柔甚至带了些恳求:“飞燕,你先离开,好不好?”他的话语让上官飞燕的脸上不由露出受伤的神情。   “你……你可知道,为了见你一面,我冒了多大的风险?他们是那么狠,我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今天我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提醒你,让你小心!”   花满楼语塞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一个为了他而冒着生命危险的女子。江湖中人都说花满楼是君子,而实际上他也是个君子,他是有点喜欢上官飞燕,这个女孩子很可爱,和凤儿一样喜欢笑,但是,若让他为了上官飞燕而去伤凤儿的心,那是万万不能的。   可是让他去伤害一个少女的心,又显得那么为难。“飞燕……我……”花满楼想要解释,但是还没等他说出那些话,马秀真忽然惊呼了一声:“尹姑娘,你去哪里!”   花满楼抬起头,慌忙去拦她。但是他怎么舍得伤害她,那样温柔的动作,对于此刻的花倚凤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   花满楼想用飞袖将她拦下,稍一犹豫,就感觉到一阵劲风朝他袭来,他一顿步,就忽然感觉到全身没法动弹。   定身粉!花满楼全身僵硬,心里忽然不可抑制地涌起一阵恐慌。凤儿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她会不会真的再也不理他了?花满楼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如果不是小姐和七少爷一起玩捉迷藏的话,也许七少爷也不会遇到铁鞋大盗了。’从那以后,她就真的把这一切当做了自己的错,那样倔强的脾气,无论多少人劝说也不肯放开。   而现在,她对他出手了。   花满楼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过去她对他,真的是手下留情,否则,她出手的时候,他哪里察觉得到?   “花满楼,只要上官飞燕在一天,你就永远不用来见我了!”她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而酒店里的几人,却安静得如同石化。   花满楼,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脸上的神情莫名地让人觉得心酸。   马秀真太清楚他这个状况了,前些时间,小师妹便是中了这定身粉,不过一盏茶以后,一切便恢复如常,并无大碍,是以她和叶秀珠都并未露出多大的担忧。但是花满楼的状态,却十分得不对劲。   叶秀珠紧张地拉了拉大师姐的衣袖,马秀真轻轻摇了摇头。   上官飞燕却不知道这些。她看着僵化的花满楼,满脸担忧地惊呼道:“七童,你怎么了?那个女人,对你做了什么?”叶秀珠忍不住道:“尹姑娘并未对花公子做什么,那是定身粉,一盏茶以后便可恢复行动。”   上官飞燕狠狠地瞪着她:“若是那女人做了手脚呢?你又知道些什么?”   叶秀珠语塞,一张小脸气得发红。   马秀真看了一眼尚且处于昏迷中的石秀云,目光沉沉地看着上官飞燕,对着叶秀珠道:“我们还是先带小师妹离开吧。”   她看了花满楼一眼,他双目无神地看着门口的方向,好似失了魂魄。一直到她们离开,他都   没有转动一下眼睛。   花倚凤的话,将花满楼的心伤得遍体鳞伤。早就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但是他依旧保持着最初站立的姿势,甚至没有想过动一动眼睛。   上官飞燕看着这样的花满楼,一把抱住了他,忍不住哭了起来:“我知道她对你很重要,那么我呢?我在你心里又算什么?”   “飞燕……”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花满楼才开口,他的声音艰涩而低沉:“对不起……”   上官飞燕猛地抬起头:“你……你说什么?”   “以后……不要再见面了。”花满楼的心里充满了痛苦,他想要让凤儿开开心心,但是事实证明,最后让她伤心难过的人,却正是他。而此刻,他又要去伤害一个单纯可爱的女孩子的心。   虽然不知道为何凤儿会讨厌飞燕,但是从小到大,只要是她讨厌的人,花家的兄弟都不会喜欢。花满楼原以为这一次可以改变,可以让她与飞燕和平相处,但是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她的倔强。   她那样决然地离开,甚至不惜对他动手。   凤儿一直都是那样的人,只要是她觉得不喜欢的东西,哪怕在别人眼里再珍贵,她也会不屑一顾。而现在……他已经成了她不屑一顾的对象了吗?花满楼觉得心口苦涩不堪。   上官飞燕一把推开了他:“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眼泪从她的脸颊上慢慢流下:“是,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你们根本不会牵扯到这件可怕的事情中来。”   她转过身,轻声地啜泣着:“你去找她吧,不用管我。”   花满楼伸出了手,想要安慰她,但是想到凤儿近乎决裂的态度,伸出去的手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了。   “对不起……”花满楼再次道。   而就在这个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陆小凤是故意的,他并不像打扰互诉衷情的两人,但是此刻,他又不得不进来,所以只能故意加重了脚步。   “花满楼,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陆小凤好像没有看到上官飞燕一般,他摸着新长出来的两撇胡子,神色有些严肃地道。   花满楼的心里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他屏住呼吸,艰难道:“好消息。”   陆小凤道:“孙秀青没事了。”   花满楼松了口气,旋而却是更加紧张:“那……坏消息呢?”   陆小凤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只小巧的绣鞋,浅绿色的鞋面,绣着一朵粉色的桃花。这只鞋子,今早的时候,还穿在那个小吃货的脚上。   “小凤儿……好像出事了。”   陆小凤17   马秀真和叶秀珠带着小师妹离开了那个噩梦般的小酒店,她们的心中自然也是牵挂着孙秀青的,但是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石秀云,即使心急如焚,她们也没有办法。   师傅被杀了,师兄失踪了,师妹生死不明,马秀真的心里并不如面上那样平静。   “大师姐,我们真的不管二师姐了吗?”叶秀珠不安地问。   马秀真隔了好久才开口道:“等小师妹醒过来以后,再说其他吧。”   不只是马秀真和叶秀珠焦虑,陆小凤同样不好过。   他此刻正坐在窗边,眼睛却不停地去瞄屋里另外两个男人。   花满楼。   西门吹雪。   一个温润如玉,一个冰冷如雪。   但是此时,两人的温度却一个比一个来得低。   自从三天前发现小吃货忽然失踪了以后,花满楼就再也没有笑过。   陆小凤不知道在他回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在他拿出小吃货的绣鞋之后,花满楼就像是发疯一样地冲了出去,苦苦寻找了一夜,却连一丝踪迹也没有发现。   至于看到第二天黎明才抱着昏迷的孙秀青回来的西门吹雪,陆小凤已经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开口的了。   那把冰冷的乌鞘剑,似乎此刻依然抵在他的胸口。   “喂……你们两个……”陆小凤开口,两道冰冷的目光忽的朝他看来,陆小凤顿时就觉得如鲠在喉。   “又不是我把小凤儿给气走的……瞪我干嘛啊!”陆小凤小声地嘀咕着。   西门吹雪的目光更冷了,他看向花满楼,冰冷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花满楼艰难地抬起头,他发现自己做了这辈子最蠢的一件事,让凤儿伤心甚至受到伤害,他大概一辈子也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了。   “我……”花满楼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有沉默。   正当屋里陷入沉闷的时候,忽然从屋顶传出一道唧唧哇哇的叫声。“哎,你们在干吗呢?”忽然,从房梁上倒挂下一个人来,他长了两撇搞笑的八字眉,倒着看的时候,就像一对小翅膀。   能够这样轻易地出入这里,说明这个人的轻功绝对不差。事实确实如此,此人便是人称偷王之王的司空摘星。只要是他想偷的东西,就没有偷不到的。   司空摘星是一个很会活跃气氛的人,有他在的地方,总是充满笑声,而现在,却没有人愿意听他说笑话。“你们是打算打一架吗?好啊好啊,我给你做裁判,谁输了谁就去挖蚯蚓!”   西门吹雪冷冷地背过身去,花满楼的脸上也没有笑容,就算是经常和他对着干的陆小凤,这个时候也没有了说笑的心情。   “司空摘星,我现在没时间和你比试。”陆小凤皱眉道。   司空摘星哼哧了一声:“有西门吹雪和花满楼在,我才不要和你玩!”陆小凤道:“你以为他们两个现在有心思和你玩吗?”他看了一眼花满楼,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笑过了,花满楼让花家所有的商铺都留意小凤儿的消息,依旧毫无收获。   西门吹雪也是同样,万梅山庄的势力加上花家的人力,竟然一无所获。这才叫人忍不住担心。   尽管知道那个小精怪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可是陆小凤也没办法跟自己说,她一定平安无事。   这个江湖上,厉害的人太多了。   “你们这群人,真是无聊。每天不是争这个就是打那个的,还不如和我一起翻跟斗呢!”司空摘星笑嘻嘻地说:“我跟你们说哦,三天前我一次性翻了九百九十九个跟斗,厉害吧?”陆小凤翻了个白眼:“我们现在是真的有事,你要玩的话,找别人去。”   司空摘星扒拉住他的肩膀,好奇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你看那西门吹雪的脸,吓死个人啊,连花满楼都冒冷气了,一定是大事,对不对?告诉我啊,说不定我知道点什么呢!”陆小凤被他缠得无奈,只能解释道:“有人不见了。”   司空摘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不会是一个女孩子吧?”   西门吹雪的眼睛猛地一亮。他的目光炯炯地看向司空摘星:“你在哪里见过她?”   被西门吹雪的冷气煞到,司空摘星忍不住倒退了两步,道:“三天前的夜里,我正翻着跟斗呢,就见到有个人扛着一个女孩子走了。不、不过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你们要找的女孩子啊。”   花满楼焦急地比划着:“她这么高,差不多到我的肩膀,很漂亮也很可爱,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有两个酒窝。”   司空摘星挠了挠头发,皱着眉头回忆着:“这我倒是不知道了,我根本没瞧着她的脸啊。”   西门吹雪忽然道:“她穿的是黄色的锦缎绸衣,头发上佩戴的是双樱朱钗,脚上穿的是青草色的绣花鞋。”   司空摘星简直就像是不认识他似的瞪着他:“是……是是是!那个女孩子确实穿着黄衣服,脚上的鞋子也是浅青色的。还有一只鞋子掉了下来!”   陆小凤一拍脑门:“就是了!那只鞋子被我捡了回来!”   司空摘星哇哇大叫:“不会那么巧吧?我看那个人好像很厉害的样子,眨眼就扛着人消失了啊!”   花满楼的脸上焦虑重重:“这江湖上能够让司空摘星说厉害的人,大概也没有几个吧。”   陆小凤点头:“确实,这猴子武功不怎么样,轻功却算得上好,能够在他面前带着人行动自如地离开,想来也是大有来头。”   西门吹雪已经不像听他们说下去了。他冷冷地看着花满楼,目光比今夜的月光还要凉薄。   “从今以后,我不希望你再出现在她的面前。”西门吹雪的声音很冷,和他的剑一样,锐利坚   凉。   花满楼的脸色忽的变得苍白。他听明白了,西门吹雪的意思是,找凤儿的事不需要他插手,日后……也不希望他再见凤儿。   可是怎么可能呢?他花满楼怎么可能不见凤儿?   “西门庄主,这话花某无法赞同。”花满楼声音虽然轻柔,语气却十分坚定。   西门吹雪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他的背景如同雕塑一样笔直。   “阁下自重。”西门吹雪凉薄如冰的声音,隔了很远才传到众人的耳中。   司空摘星逃过一劫似的拍着胸口:“哎呀,这个僵尸脸怎么比以前还可怕了?陆小凤这一点我不得不佩服你,你竟然可以和这样的人做朋友哎!”   此时的陆小凤,根本没有心思和司空摘星吵嘴。他担心地看着花满楼,第一次,他像一个真正的盲人一样,脸上露出了迷茫而痛苦的神情。   “花满楼……”陆小凤喊了一声。   “恩?”过了许久,花满楼才转向了他:“有事吗?”   陆小凤艰难地开口:“小凤儿……会没事的。”但是他却心虚地不敢去看花满楼的眼睛,尽管知道他根本就看不见。   一个月了。   整整一个月了。   陆小凤意外地发现了上官丹凤的尸体,那么那个曾经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丹凤公主到底是谁,不言而喻。   “花满楼,我想这次真的是我们错了。”陆小凤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上官雪儿说过,她姐姐和丹凤公主长相有几分相似,上官飞燕也可以模仿丹凤公主的声音和形态。”   陆小凤的语气里也带着痛苦,他不敢相信那个可爱娇媚的公主已经深埋黄土,而那个出现在他面前的丹凤公主,竟然是有人假扮的。   花满楼呆呆地坐在凉亭中,目光悠远而懊悔:“凤儿早就发现了,是吗。”陆小凤垂首道:“大概是的。”   “是啊,她那么聪明,一定是发现了不对的地方,想提醒我注意,我却以为她是无理取闹。”满楼的声音里似乎很平静,但是陆小凤却知道自己的这个朋友心里正经历着极大的内疚和痛苦。   陆小凤至今不太清楚花满楼和花倚凤的关系,只知道二人有血缘关系,具体是哪根枝蔓上的亲戚却不知晓。但是陆小凤知道这个女孩子在花满楼心里的重要性。小凤儿消失了一个多月,花满楼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在寻找,只是每每失望而归,他的脸上便阴暗一分。   “陆小凤,你说凤儿,现在会不会等着我去救她?我这么久还不去,她会不会生我的气,再也不要理我了?”花满楼的声音虽然依旧平和温润,陆小凤却莫名地觉得有些压抑,这样的花满楼是陆小凤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你不要多想了,我已经麻烦蛇王帮我们一起去找了,很快就会有消息的。”陆小凤只有这么安慰他,至于后一句,他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安慰了:“西门吹雪也不会放弃的。”   听到西门吹雪的名字,花满楼忽然抬起了头:“他,没有资格娶凤儿。”   陆小凤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西门吹雪和孙秀青的事已经传遍了江湖。   西门吹雪的身边,忽然多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这本来就是一个大新闻。如果这个女人恰好又是峨眉四秀之一,是死在西门吹雪剑下的独孤一鹤的弟子,那么这事就更有讲头了。   西门吹雪救了她,并把她带回了万梅山庄。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江湖人津津乐道的是,这两人究竟最后能不能终成眷属。   而峨眉其他的三秀三英,几次去万梅山庄要接回自己的师姐妹,最后都铩羽而归。万梅山庄不是谁都可以进的,万梅山庄也不是谁都可以出的。   陆小凤想到那个曾经快乐地在万梅山庄奔跑的少女,心里不由落上一层阴霾。小凤儿……现在到底落在了谁的手里?谁有那个能力,能够将一个活生生的人藏起来,甚至躲过花家、万梅山庄的眼睛?   陆小凤18   花家的商铺遍布天下,花倚凤失踪这个消息自然是瞒不住家里的。花满楼也没有想着要瞒着。   所以,当堂叔祖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花满楼并没有露出太多的惊讶。   花成景今年接近花甲,但是看上去不过五十出头,他早年也是行走过江湖,为人豪爽,结交了不少朋友,所以药王才会愿意收他的女儿做关门弟子,不过是因着二人的交情罢了。   他虽然不是花家的家主,但是辈分高,花满楼几兄弟都得称他一声叔祖父。   “七童,这件事,不简单啊。”花成景活了一辈子,看得自然也深远。   花满楼羞愧难当:“七童自知有罪,只要凤儿平安归来,七童心甘情愿认罚。”   花成景叹了口气:“此时怪不得你,凤儿自小就在药王谷长大,药王这家伙脾气怪异,凤儿难免也学了些样。”   花满楼诺诺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说到底,还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为了上官飞燕伤了凤儿的心,她又怎么会愤而离开呢?又怎么会被不知名的人掳走?   “我唯一庆幸的是,凤儿学了她师娘的绝学,这江湖上能够软禁她的人不少,想要取她性命的人却还没有。”花成景叹道。   花满楼羞愧道:“七童一定会把凤儿找到的!”   花成景道:“你也不用自责。”他叹了一声道:“哎,我已经让凤儿的哥哥们从四处赶回来了。”   花满楼闻言,不由微微愣了愣。   花成景见他如此,不免又劝慰道:“你也不用担心,他们兄弟五人不会为难你的。”   自小凤儿就与七童亲,让五个哥哥吃尽了干醋,如今凤儿因七童伤心,那几个小子还不逮着机会排挤他,使劲了法子去讨妹妹的欢心?这才有了花成景方才那一说。   陆小凤回来的时候,花成景留下的茶盏还是温热的,人却早就不知去了何处。   “方才,谁来过了?”陆小凤问。他身后跟着一袭白衣的西门吹雪。   “凤儿的父亲。”花满楼回答道。   “哎?”陆小凤震惊,他忍不住回头去看西门吹雪,见他脸上并无太大变化,才又转过头去问花满楼:“怎么这么快就走了?”花满楼道:“话说完了,自然就走了。”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陆小凤,问道:“你们今日来有何事?”   西门吹雪忽然冷冷道:“阁下似乎并不欢迎我。”   花满楼微微一笑:“我的百花楼欢迎任何人,自然也欢迎庄主。”   西门吹雪看着他,道:“但是阁下的神情并不是这样告诉我的。”   花满楼叹了一口气:“西门庄主何必呢?孙姑娘的伤未好,您应该陪着他的。”西门吹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身上,似乎总是像腊月飞雪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暖气。可是也只有这样,他才是西门吹雪。   “这似乎不是阁下应该管的事情。”西门吹雪道。   眼看这二人似乎话不投机半句多,陆小凤连忙出来打圆场:“今天我们是为了金鹏王的事来的,别的事暂时先放一边吧。”   花满楼第一次对自己的好友露出不满的神情:“凤儿的事,比什么都重要。”   陆小凤连忙讨饶:“我并没有说小凤儿的事不重要,只是我和西门发现,小凤儿的失踪似乎和霍天青有关。”而霍天青与阎铁珊关系密切,也是破解金鹏王朝宝藏秘密的关键人物之一。   ******   陆小凤有很多朋友,木道人,老实和尚,李燕北,西门吹雪,花满楼,蛇王,孙大爷,似乎哪条道上,都有他陆小凤的朋友。   消息是从蛇王那里传来的。蛇王的徒子徒孙遍布大街小巷,经过这些时日的探寻,总算有了些蛛丝马迹。   “珠光宝气阁正在准备一场婚礼。”蛇王对陆小凤说。   “珠光宝气阁?”陆小凤忍不住疑惑:“阎铁珊才过世没有多久,珠光宝气阁怎么会忽然办喜事?”   蛇王苍白的手微微发抖,脸上却露出微笑:“你难道不知道珠光宝气阁现在的主人是谁吗?”   “是谁?”陆小凤问,下一刻却是自己说出了答案:“霍天青?”除了他,还能是谁呢?他做了这么多年珠光宝气阁的总管,上上下下都是他安排的人手,当日他又带着阎铁珊的尸首离开,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名正言顺,更何况,这个人本来就深不可测,陆小凤至今也不知道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   陆小凤的心里忽然冒出一股寒气,他似乎觉得自己找到了思路。关于青衣一百零八楼,关于大金鹏王朝的那笔宝藏。   阎铁珊死了,那么最大的获利者是谁?   毋庸置疑,是霍天青。   此时的珠光宝气阁,早已经不是当初那样子了,霍天青是一个很有品位的人,他也是一个很周到的人。如今的珠光宝气阁,不仅从华丽富贵变得精致温婉了,而且增添了不少喜庆的装饰,那大红灯笼从水阁一直挂到了花厅,整个珠光宝气阁都弥漫着喜气洋洋。   看得出来,霍天青对这场婚事,十分看重。   陆小凤、西门吹雪和花满楼不请自来,霍天青依然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霍天青委实是个不错的人,他英俊,健谈,能力出众,能够在阎铁珊的身边待这么多年,也可以看出他是个脾气很不错的人。陆小凤不愿意相信,这幕后的黑手,会是眼前这个英俊的年轻人。   “霍总管……不对,现在应该是霍大老板了。”陆小凤朝他拱了拱手。   霍天青并没有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他淡淡地看了三人一眼,脸上露出笑容:“陆大侠,西门庄主,花公子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实在是失敬。”   西门吹雪依旧保持着不苟言笑的冷脸,花满楼心中虽然焦急,脸上却依然保持着得体的笑容:“霍老板喜事将近?”   霍天青的眼睛忽然亮了。就算是花满楼也可以感觉得到他身上的变化。他的语气充满了幸福的味道,就像是秋天里丰收的农人那样掩饰不住喜悦。   “是的,在下本来就打算给三位发喜帖的。”   陆小凤看着霍天青,他的眉毛微微地弯着,和嘴角保持着一个弧度,这说明他是真的很高兴,而不是假装出来的。陆小凤忽然觉得事情更加棘手了。   如果新娘子真的是小凤儿的话,那可真是够热闹的了。一个花满楼,一个西门吹雪,再加一个霍天青的话,这江湖,是要被一个小女子搅和成一团泥水了吗?   西门吹雪看着霍天青毫不掩饰的喜悦,面上几乎已经结冰。他的手里握着他的乌鞘剑,那是一把奇形怪状的剑,乌黑的剑体彰显着它的古老和历史,而此刻,它正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杀气。   并不只有花满楼对西门吹雪的杀气敏感的。霍天青本也不是一个迟钝的人。他自然是发现了西门吹雪的不对劲。   但是他还是得体地笑着,看向西门吹雪,客气道:“西门庄主是有什么问题吗?”   西门吹雪冷冷道:“把她交出来。”   “谁?”霍天青诧异道。   “尹凤。”西门吹雪道。   霍天青的脸色‘唰’地变色了。   西门吹雪和陆小凤立即知道,那个新娘子,真的是那个消失了许久的小丫头。   “不知在下的未婚妻,哪里得罪西门庄主了?”霍天青勉强地露出笑脸,问道。   “未婚妻?”西门吹雪冷冷地道:“你配吗?”   他的话,委实和他的剑一样逼人。而霍天青本来就是一个骄傲的人,江湖上,能够让他尊重的人,本来也没有几个。   “西门庄主,明人不说暗话,在下知道凤儿与你们三人早先相识,但是如今她马上就要嫁给我了,若是前来喝喜酒,在下自然是欢迎的,但若是别的,还请马上离开。”   听到霍天青的话,西门吹雪的脸就好像是天山上千年不化的寒冰一般。他看着霍天青,冷声道:“喜酒?!”   花满楼的脸色也并不好看,他还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这样严肃的神情。“霍老板,凤儿的婚事,决不能这么草率。”   霍天青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眉眼是那么欢快,在场的几人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子。“凤儿亲口答应嫁给我的,我八抬大轿将她娶进门做我的娘子,花公子你倒是说说,哪里草率了?”   花满楼握紧了拳头,蹙眉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霍天青道:“江湖中人,不拘小节。”   花满楼道:“此言差矣。”   霍天青哈哈笑道:“我知道你花家规矩多,也知道你和凤儿关系匪浅,只是凤儿也说了,她如今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如今她安心待嫁,花公子若是愿意留下来喝一杯喜酒,在下和凤儿也是欢迎的。”   “……”花满楼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那一句‘如今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将他所有的底气都打得支离破碎。他怎么会忘记,当日是他把她气走的。   陆小凤忍不住叹息:“霍老板,你是个明白人,你明明知道小凤儿的身份不一般,又何必这样呢。”无论是和花家还是万梅山庄作对,都不是明智之举。   霍天青傲然道:“我救了她,她愿意以身相许,干那些劳什子的人什么事?”霍天青这话明显已有所指,西门吹雪忽的看向他,目光锐利如鹰。   霍天青却不与他对视,只一手背腰,看向陆小凤,道:“陆小凤,过几日就是在下的好日子,薄酒一杯在下还是请得起的,只是这几日忙着准备婚事,恐怕没时间接待贵客,待婚礼那日,再请几位畅饮一番。”   这便是要送客的意思了。   西门吹雪的目光虚无而冰凉,他看着霍天青,乌鞘剑折射出可怖的光芒:“把她交出来。”   霍天青自然不是任人随意揉捏的软柿子,他冷哼一声,道:“西门庄主莫要忘了那位峨眉的孙姑娘,凤儿昨日还与我说,待你们成亲,便要送上一份大礼。”   陆小凤19   霍天青的脸上洋溢着让人羡慕的幸福,但是落在西门吹雪的眼中,激起了却是寒冰一样的怒气。   西门吹雪的瞳眸忽的一缩,乌鞘剑发生奇异的声响。“莫要逼我拔剑。”   霍天青勾起唇角,并未流露出丝毫害怕,反如闲庭散步般淡然道:“我霍天青倒是愿意领教一下剑神的风采!”   花满楼连忙道:“霍老板,我们三人并非是无事生非,只要你让我们见一见凤儿,把事情说清楚就好。”   霍天青冷冷道:“凤儿待嫁闺中,恐有不便。”   西门吹雪道:“那就让你的青衣一百零八楼出来!”   霍天青脸色大变:“你什么意思?”   陆小凤见西门吹雪已经道破,便也直言:“我本把你当做朋友,却不想你才是青衣楼的幕后人。独孤一鹤正是因为得到这个消息才会赶来的,而你却赶在西门吹雪之前,消耗了他一半的内力,让他死在了西门吹雪的剑下!”   听陆小凤说到这里,西门吹雪手上的青筋已然暴起。在这里的人,每一个都是骄傲的,西门吹雪更是傲骨铮铮,他从不愿意占别人一点的便宜,那是对他的亵渎,对他剑道的亵渎,但是和独孤一鹤的那一战,却可以算得上是他的耻辱。   也正是因为知道自己误杀了独孤一鹤,西门吹雪才会对峨眉四秀手下留情,更是将孙秀青留在万梅山庄养伤。这一切,不过都是因为霍天青罢了!   花满楼叹了口气,接下来要说出的话,会生生地揭开他的伤疤。可是也只有他亲自来,才能够让他觉得不那么难受。   他接着陆小凤的话道:“孙秀青和石秀云就是因为要说出这秘密,才会被上官飞燕灭口。而上官飞燕……本来就是你的人。”   一个陷入爱河的女人,总是很容易疯狂的。上官飞燕显然就是那样子,她爱着年轻英俊的霍天青,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甚至周旋在不同的男人之间。   每每想到自己为了上官飞燕而伤害了凤儿,花满楼的心里就万分不好受。他现在终于明白了父亲的话,永远的天真善良,似乎并不能保证永远不伤害他人。   甚至于,也许可能伤害到身边最亲近的人。他明明发过誓要好好地保护她,最后让她受伤的罪魁祸首,却还是他。   霍天青冷冷地看着他们:“所以呢?你们觉得这一切都是我设计的?”   陆小凤道:“你的凤双飞早就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身为天禽派的传人,你本不该走上这条路的。”   霍天青大笑起来:“谁稀罕做一个穷掌门?我霍天青如今有财有势,谁能耐我何?”他的笑容慢慢收敛了起来,眼睛里闪耀出夺目的光芒:“我必须感谢你们,是你们让我遇到了凤儿。一直在认识她以后,我才发现原来这世界上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现在,她马上就要成为我的妻子,你们说什么都晚了!”   西门吹雪的剑马上就要出鞘,可就在这一刻,花满楼忽然猛地抬头,清俊的脸上写满紧张:“不好,凤儿出事了!”   西门吹雪、霍天青和陆小凤都没有回过神,就愣愣地看着花满楼飞快地掠身而去,西门吹雪最先反应过来,紧随其后,朝后院飞去。   霍天青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流露出惊慌。他一边往花倚凤所在的院子赶去,一边口中喃喃地道:“不可能的……她没有那样大的胆子……不可能的……”   陆小凤听不清楚他的话,风中恍然传来了‘上官飞燕’四个字。   花满楼虽然是个瞎子,有的时候却比正常人更加的敏捷。他的鼻子可以分辨出各种各样的味道,他的耳朵也可以听到一流的高手也听不到的声音。   刚才那声尖叫,他一定不会认错,那就是凤儿的声音!更让花满楼心急如焚的,他已经可以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花满楼的脸很白,剑眉紧皱,生怕自己晚了一步,就会落得终身悔恨。   西门吹雪却是比他更快,他的轻功本就傲视武林,此刻更是使出了全力,几乎是在瞬间就到了后院。   只可惜,他们并没有见到想要见的那个人。   角落里躲着两个瑟瑟发抖的丫鬟,凤冠霞帔散落一地,地上有着明显的血迹。   陆小凤和霍天青随后赶到。霍天青一见此状,立马急声问道:“凤儿姑娘呢?你们是怎么伺候人的?”   丫鬟连滚带爬地跪倒在霍天青的脚边,大概是因为害怕,说话也不太顺畅:“是、是上官姑娘……她、她说是奉您的命令来给尹姑娘送凤冠的!然后、然后我们就晕了,刚、刚才才醒过来的!”   霍天青愤怒地将她踢开,环视一周,看到窗边那一排小孔,眸子猛地一缩。“该死!上官飞燕竟然真的敢对她动手!”   陆小凤开口:“霍天青,你太不了解女人了,女人嫉妒起来,比一百个男人还可怕。她们的心,有的时候比那石头还要硬。”上官飞燕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霍天青娶别的女人?这个女人还是她讨厌的?   只是陆小凤不明白的是,为何小凤儿会束手就擒。以上官飞燕的武功,似乎还没有强大到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带着一个人逃离现场。   霍天青的脸色忽的变得有些苍白:“她、她……”   花满楼焦急道:“她究竟怎么了?”霍天青一闭眼,咬牙道:“我点了她的穴道。”   西门吹雪冰冷的目光直刺向他。   霍天青道:“她受了伤,不宜运功,但是她总忘记这点,我便点了她三处大穴,于她平常行动并无阻碍。”   西门吹雪的脸色并没有恢复多少,他此刻万分后悔自己刚才竟然没有直接闯进来要人。“走!”   此时,青衣楼或是金鹏王朝,都算的了什么呢?在西门吹雪的眼里,远远没有她来得重要。   可就在这个时候,西门吹雪忽然停住了脚步,他锐利的目光望向了窗外,陆小凤也皱起了眉头。他们都感觉到了,那里有一个人,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   霍天青几乎是立即扑了出去。他不愧是天禽派的继承人,轻功和武艺都让人叹为观止,不过显然   藏在草丛中的那个女子,武艺似乎也不算差。   “你干嘛打我!我是来找我师姐的!”几乎是在霍天青出手的那一刻,草丛中便闪现出一个身穿绿色衣裙的少女,她的身子轻盈地往后退着,好像那灵活的鸟儿一般。   这样俊俏的轻功,陆小凤还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   等他看清那少女的脸,陆小凤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这是一个极美的少女,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明亮,阳光正好撒在她的脸颊上,衬得那白皙的肌肤更是如玉一般,樱桃小嘴柳叶眉,无一不精致可人。最让他觉得熟悉的,还是那嘴角漫不经心又带点俏皮的笑容,这种笑容他并不陌生,经常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   陆小凤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他的老朋友,药王柯正南,似乎有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儿。而她口中的师姐,定然就是药王的关门弟子,小凤儿了。   “霍天青,住手!”陆小凤一个微步上前,拦住了霍天青。他道:“自己人。”   霍天青不解地看着他:“此人是谁?”   那少女不服气地对着他皱了皱鼻子:“就是你要娶我师姐吗?”她仔细地盯着霍天青,忽然伸手搭上了他的脉搏。霍天青想抽手,却被陆小凤一把按住了。   “看看她怎么说。”陆小凤对着霍天青笑道。   霍天青蹙眉看着那敛神严肃的少女。须臾后,听到她道:“你中毒了。”   霍天青蓦然抬头看向她,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小丫头,你在胡说什么?”   柯飞飞不屑地撇了撇嘴:“这是我师姐的独门毒药,中了毒的人会产生一种幻觉,觉得自己爱着下毒的那个人,无论那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美是丑。”   霍天青脸色恁地变白,声音却还算镇定:“我凭什么要信你?我与凤儿情投意合,哪里能容许你这样诬陷她?”   柯飞飞见他脸色骇人,四处一扫视,飞快地选择了躲到花满楼身后。那个穿白衣服的人好可怕啊,那个长四条眉毛的也好奇怪,还是这人长得顺眼!   “我才不骗人呢!娘说小孩子骗人是要被大野狼吃掉的!”   陆小凤忍不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花满楼沉重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花满楼,这丫头倒是和凤儿一个脾气。”陆小凤忍不住道。   柯飞飞听到他的话,眼睛蓦地一两。她抬头看着那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大眼睛里满是好奇:“你是花满楼?”   花满楼温润一笑,点头道:“在下正是花满楼。”   柯飞飞忽然欢喜地抱住了他的胳膊:“七童哥哥,你都不认识我啦?我是飞飞啊!”   花满楼愣住了。   柯飞飞见他完全不在状态的模样,顿时委屈地好似被抛弃的小狗:“嘤嘤嘤,七童哥哥你都忘记我了!我和师姐一起去过桃花堡的啊!”继而,她又自言自语道:“不过七童哥哥你也变了好多啊,小时候的你明明很胖啊!”   陆小凤笑得直接打滚去了。   花满楼哭笑不得,这时候才想起来,在他十岁那年,家里确实来过一个小客人。那时候,她就像花蝴蝶一样围绕在他身边,‘七童哥哥’地叫个不停。   只是那时候年幼,她的声音还是脆生生的童音,十余年未见,他哪里还能辨认的出来?   陆小凤20   柯飞飞的到来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下个月就是我的生日了,师姐却好久都没去看我了,我就跑出来找她了。”小丫头楚楚可怜地诉说着委屈:“都半年多啦!师姐都没回药王谷!”   花满楼看着这幼年时曾见过的丫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陆小凤看着愣愣出神的霍天青,忍不住朝柯飞飞问出了疑惑:“你说你师姐的独门毒药……那是什么?”   陆小凤忽然有些同情霍天青了,任哪个男人知道自己爱上一个女人只是因为被下了药,都不会好受的。陆小凤又忍不住去想西门吹雪,他甚至很想让这小丫头帮忙看一看,西门吹雪是不是也被下了毒。   不过这个念头他还没来得急说出来,就看到西门吹雪杀人般的目光。陆小凤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扭过头---他都快忘记了,西门吹雪本来就医术超群。   柯飞飞道:“我师姐学了我爹的医术和我娘的毒术,自己自创了很多灵药和毒药,那个人中的就是我师姐两年前自创的‘水中月’。”   “水中月?”花满楼喃喃念道。   “对,师姐说,那些个情情爱爱,不过是过眼云烟,看着美好,却不过和水里的月亮一样,看得见摸不着罢了。”柯飞飞懵懂地抬起眼看花满楼:“七童哥哥,师姐这么说,对吗?”   花满楼沉默了很久,许久之后才勉强笑道:“大约就是这样吧。”   陆小凤也没有说话,他承认,小吃货那番话,似乎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他爱过很多女人,至今想起她们,他的心也依旧为她们跳动。可是,那也只是镜中花水中月而已。陆小凤,似乎不会为谁而停留。   西门吹雪的冷比任何时候都要冷,他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一丝的暖意。他似乎比霍天青更加不愿意相信这些话竟然出自那个小女子的口。   一个把爱情看成水中月的女子,她的心,真的和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温暖可爱吗?   陆小凤可惜地叹了口气,他笑着问柯飞飞:“你是什么时候躲在那里的?知不知道你师姐去哪里了?”   柯飞飞摇了摇头:“我刚到,就看到你们来了,我还以为是坏人呢,就连忙躲了起来。”   看样子,她也晚了一步。   陆小凤又问:“那你有办法解霍天青身上的毒吗?”   陆小凤有心同情地看了一眼那个方才还意气风发的男人,满心欢喜地准备着婚礼,却发现自己要娶的女人给自己下了毒。而自己过去爱着的女人劫走了自己要娶的女人。这怎一个乱字了得啊。   柯飞飞点了点头:“可以啊,师姐是医毒双绝,我虽然毒术不如她,医术却比她好些。”   霍天青这时却抬头,他的眼睛还有些泛红,脸色却苍白。“不用了。”   陆小凤吃惊道:“不用解毒?”   霍天青点头道:“就算没有中毒,我想我也会爱上她的。”   柯飞飞心里暗赞了一声,面上却可惜道:“既然你不愿意解毒那就算了,这毒其实对身体也没多大伤害,只是每个月月圆之日会心痛难忍罢了,你要是忍得下去,那就没什么了。”   霍天青强笑道:“也不知道等不等得到那一天了。”   陆小凤皱眉,并不言语。他自然也听懂了霍天青的话。   霍天青道:“陆小凤,你说这世界上已经有了我霍天青,为什么还要生一个陆小凤?”   陆小凤苦笑道:“总不能是因为好玩吧。”   “所以,这世界上,只能有一个人,也不知道死的是你,还是我。”   陆小凤长长叹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霍天青仰天笑了起来:“我从不做后悔的事,我既然做了,就会认。青衣楼的事,我本不想说的,但是上官飞燕既然敢伤害凤儿,那么我也不必为她隐瞒!”   陆小凤吃惊道:“你说什么?”   “我根本不是青衣楼的楼主,上官飞燕自以为可以让所有男人为她卖命,但是她不该,不该动凤儿!”霍天青的手已经紧握成拳,陆小凤可以看得出他心里的怒火。   陆小凤凝视着他,他确实是个人物,这样的事情,所有人都以为只有像他这样的人物才可以做到。   霍天青本来就是一个太过骄傲的人,他想要超过自己的父亲,想要证明自己,而有的时候,骄傲本来就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在此之前,他甚至都不愿意为自己辩解一句。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说一个不字,在场的人都会相信他。   寒鸦惊叫,日暮西山。白日里精致的庭院变得昏暗,就像每个人的心一样,谁也不知道上官飞燕会带着她去哪里,谁也不知道上官飞燕会对她做出什么事。   “凤儿……一定会没事的。”花满楼几乎是在逼迫自己去相信这个事实。   陆小凤勉强笑道:“她这么机灵,上官飞燕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但是陆小凤自己也知道,如果小凤儿是落在一个男人手里,也许他就真的不忍心对这样美丽的女子下手,但是小凤儿却是落在了一个嫉妒她的女人手里,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可怕。   西门吹雪的目光悠远地望着远方,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在万梅山庄的时候,每当他练剑的时候,她总是托着腮看他,明明知道她看不见,他却依然觉得她在看他。她的眼睛那么美,即使没有焦距,依然可以流露出耀眼的光彩。他忽然很想亲一亲她的眼睛,一定很柔软,就像她的嘴唇一样。   ******   “我们去哪里找师姐呢?”柯飞飞焦急地问着花满楼。   花满楼轻声道:“我们先去山西。”山西富商霍休,他大概知道点什么吧。阎铁珊和独孤一鹤都死了,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他了。   陆小凤看着落日,喃喃道:“金鹏王朝……上官飞燕……上官丹凤……阎铁珊,独孤一鹤……也许,我们都想错了方向。”   西门吹雪沉默着,他最后看了珠光宝气阁一眼。那里有一个男人,差点就要和心爱的女子举办婚礼。而最终的结果却是幻想破灭,一切成为幻影。   可是,即使知道自己只是中毒,他也宁愿忍受心痛之苦,不愿从梦里醒来。   西门吹雪握紧了手里的剑,他的背影依然那样挺拔,他的心,似乎依然冷漠。但是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的心里,已经有人占据了一个角落。   霍天青没有和他们一起走,他命人将新房收拾干净,一个人坐到了房间里,手里捧着那凤冠,久久没有回神。   他捂住胸口,那里有一颗心,看到她的时候总会剧烈地跳动。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珠光宝气阁的水阁里,她随着西门吹雪一起来,一身嫩黄的衣裙,娇俏可爱。   第二次见她,她被黑衣人劫持着,脸色苍白虚弱,却依旧笑得那么明艳,那个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最明亮的星星,他的世界,似乎一下子就被点亮了。   他救了她,有时候看着她沉睡的面容,会忍不住微笑,多么可爱的女孩子,嘴角轻轻地翘着,梦里似乎也在做坏事,跟个孩子似的。   霍天青忘记了自己是怎么鬼使神差地说出想要娶她的话了,只记得看到她点头以后自己欣喜若狂的心情,似乎是多年的夙愿得以达成的那种狂喜。   而现在,一切都消失了。   霍天青看着装饰一新的房间,想象着她坐在镜子前描眉画眼的场景,想象着她对他回眸一笑的温婉甜美,心忽然就痛了起来。   从陆小凤三人出现开始,男人的本能就让他预感到了这一切。那个男人,眼底对他有着深深的敌意,而霍天青自认从未得罪过万梅山庄,所以,西门吹雪的敌意,只能是因为一个人。   呵,他的凤儿,最终还是离开了他。   英雄难过美人关,他霍天青自认是一条汉子,而他终究还是没能过去这美人关。   霍天青拿起了桌上的茶盏,那上面似乎还有女子的唇印。霍天青微笑着覆唇而上,一饮而尽。   ‘哐啷’一声,是茶盏落地的声音,紧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沉闷声。   “唔……”倒地的男人,甚至来不及说出最后一句话。   ******   霍休似乎早就预料到了陆小凤的到来。他早就预备了好酒,等着老朋友。   “好酒。”陆小凤道:“我似乎来得正是时候。”   霍休也微笑:“我也觉得奇怪,似乎每一次我有好酒,你都会来。”   陆小凤道:“那是自然,我这人最爱的就是美酒和美人。”   霍休哈哈笑了起来:“还好你不爱财。”   陆小凤道:“那是自然,不然的话,也许我就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霍休看着他,慢慢地皱起了眉,他的目光变得像出鞘的剑一样锋利。陆小凤没有继续说,因为没有必要再说了,他知道他一定听懂了他的意思,和聪明人说话,有的时候只要一句就已经足够了。   “看来我还是没有瞒过你。”霍休道。   陆小凤苦笑:“我原本也以为你和独孤一鹤、阎铁珊一样是这件事的受害者,只有霍天青才是最终的受益者。但是可惜的是,上官飞燕她做了一件错事,她不该惹怒了霍天青。”   霍休转过身看着他,语气凉薄:“确实,女人就是碍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然做出这样愚蠢的事。”   陆小凤的心渐渐凉了下来,他已经可以预料到,上官飞燕定然已经遭受了不测。   “你把她怎么了?”霍休哼道:“我从来不需要不听话的棋子。”   陆小凤道:“所以你也不会让霍天青活着。他本来就不是乖乖听话的人。”   “那是自然。”霍休勾起嘴角:“男人总是离不开女人的,但是我没有想到他会爱上别的女人。”   陆小凤道:“你更没有想到,上官飞燕会真的爱上他。”   霍休赞许地看了陆小凤一眼:“不愧是陆小凤。那你应该也知道,我不会让他们来破坏我的计划。我要他们死,他们就只能死。”他顿了顿,忽然露出了一丝同情:“你不该来的,不然的话,你还可以继续享用你的美酒和美人。”   陆小凤苦笑一声:“不来的话,我就算乖乖地完成了棋子的任务吗?”   霍休道:“那是自然,也许以后等你没钱了,我还会借你几万两。”   陆小凤笑道:“那倒是不用了,你也知道,花家的钱,也不少。”   霍休叹道:“花公子,西门庄主,出来吧。”   门外的花满楼和西门吹雪一道走了出来。有陆小凤在的地方,这两个人出现的可能性就会大很多。   霍休看着他们,叹息道:“如果花家的公子死在了这里,你说花家还会借钱给你吗?”继而他又摇了摇头,对陆小凤道:“错了错了,你根本就没有那个命去花钱了。”   西门吹雪的目光比出鞘的乌鞘剑更加可怕。“她人呢。”他问。   霍休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不知不知。”   也不知道他是在说不知西门吹雪问的什么,还是不知道他在说谁,或者是,不知她的下落。   上官飞燕已经死了,除了霍休,他们已经想不出来花倚凤会落到谁的手里了。也正因为这,西门吹雪绝对不能杀他,不仅不能杀他,他也不能让别人杀他。   他们都知道她的轻功很好,但是她受了伤,又被霍天青点了三处大穴,下场似乎只有……   花满楼三人都不愿意往下想,也许对于此时的他们来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就在这个时候,‘砰’的一声,霍休所在的位置,竟然落下一个大铁笼。霍休看向陆小凤,沉沉地叹了一句:“能够把青衣楼当做你们的坟墓,我应该也算对得起你们了。”   陆小凤道:“上官飞燕还是有一句话是真的,这里真的就是青衣楼。”   作者有话要说:   霍休道:“那又怎样。我马上就要走了,而你们只能死在这里。我倒是很想看看你们三人吃彼此的肉喝彼此的血的样子,只可惜我是个谨慎的人,我大约得十多天以后才会回来。”   陆小凤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膀,道:“似乎我们现在只有死在这里了。”   花满楼道:“不一定。”   然后,他们看到霍休这只老狐狸按下了他面前的石台,但是很快的,他的额上就落下了豆大的汗珠。他还在那里,石台纹丝不动。   “怎么会这样?”霍休大喊一声,‘砰’地晕了过去。   “这个人真是笨哎,竟然把自己关进了笼子里。”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少女,她迈着轻盈的脚步,脸上写满了童真和好奇。这人自然就是柯飞飞。   听到她的话,花满楼三人自然都是想到了另外一个和她一样活泼开朗的女孩子,只是不知道,此刻她又在哪里。   陆小凤21   金鹏王朝的事似乎告一段落了,但是每个人的心里都依旧笼罩着阴霾。   “七童哥哥,你不用着急,师姐一定会没事的。”柯飞飞托着下巴,小心翼翼地安慰着明显是在发呆的年轻男子。   “飞飞,谢谢你。”花满楼勉强笑道。   “真的!我不骗你的!”柯飞飞见花满楼这样,连忙解释道:“我和师姐身上都有一只金铃子,那金铃子是用我们的血喂养的,与主人心意相通。而我和师姐的那一只正好是一对,你瞧我这一只这几天好吃好睡的,一点也不急躁,说明师姐也好着呢!”   柯飞飞从腰上解下一只小竹筒,塞到了花满楼手里:“我只给七童哥哥你摸哦,其他人连碰也别想碰呢!”   听到柯飞飞的话,花满楼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俊秀的脸上似乎也开始散发出光彩:“飞飞,你这话是真的吗?”   柯飞飞跺了跺脚,不满道:“我这话自然是真的!我骗谁也不会骗七童哥哥你的!”   花满楼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嘴角是清朗的笑容:“飞飞,真是太谢谢你了!”   柯飞飞不由自主地红了脸,那白皙的脸蛋像是涂了胭脂一样艳丽:“不、不用客气啦!”   陆小凤走了进来,看到花满楼神采飞扬的模样,目光忍不住揶揄地看向柯飞飞:“小丫头,你和花满楼说了点什么,他怎么笑得那么开心?”   花满楼连忙道:“陆小凤,别乱说话。”   陆小凤看着小丫头羞涩又欣喜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小丫头看花满楼的眼神,都和别人不一样呢。   “西门吹雪赶回万梅山庄了,我也该出发了。”陆小凤得去京城一趟,而花满楼则是留在此地继续寻找花倚凤。   花满楼并未说什么留别的话,倒是柯飞飞忽然道:“那个西门吹雪,和我师姐是什么关系?”   这一句话,问的陆小凤和花满楼都哑口无言。   柯飞飞又道:“我听闻他和峨眉派的孙秀青马上就要成婚了,为何又来找我师姐?”   陆小凤道:“这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柯飞飞道:“满大街都在说这件事啊。”   陆小凤忍不住皱眉苦笑,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膀道:“看样子,西门吹雪突然赶回万梅山庄,就是因为这件事。”   花满楼淡淡道:“等到找到凤儿,我会备礼前往万梅山庄道谢的。”一句话,便将西门吹雪定位在了仗义出手的朋友身份上。   陆小凤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在心里为西门吹雪默默哀悼。西门吹雪这个人,江湖上的人说他杀人不眨眼,实际上他有自己的原则。   他绝对不会看和孙秀青在他眼前死去,尤其是在得知自己误杀了独孤一鹤以后。但是,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样的举动,对女人又会产生多大的影响呢?   陆小凤看着满脸天真的小丫头,又看了花满楼一眼,心里忍不住叹息,这两位,将来又会何去何从。   而在陆小凤内心深处,他对柯飞飞始终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这来自于他惊人的直觉,而这种直觉,曾经多次救过他。   很多次,陆小凤都在柯飞飞的身上看到了小凤儿的影子,若非她的眼睛完好无损,只怕他真的以为柯飞飞是那小吃货易容的了。容貌可变,瞎了的眼睛却没法变,陆小凤按下心中的疑惑,静默不语。   ******   陆小凤也离开了,现在只有柯飞飞还陪在花满楼身边。   花家的人手遍布天下,可是这样毫无目的的寻找方法,似乎并没有多大成效。柯飞飞忍不住对着窗外叹息:“师姐一定吃了很多苦。”   花满楼静默不语。就算凤儿没有性命危险,也不可能像在花家或者药王谷里那样悠闲自在。   而这个时候,楼下响起了脚步声。   起码有三十几个人,而走上楼的,大约有十来人。   花满楼和柯飞飞都站起了身,看向了楼梯口。   上来的是十来个男人,年长点的大约有三十来岁,年轻点的看着和花满楼差不多年纪。而他们每一个,看着似乎都有些相似。   花满楼微微拱了拱手:“七童见过诸位叔父与兄长。”   来人正是花倚凤的五位兄长和花满楼的六位兄长。这十一人年纪错落有致,辈分差了一辈。   众所周知,花家男儿众多,且多有出息,做起生意来一个个都是好手。而此次,他们则是接到家中父亲急件,道是凤儿失踪,当下也顾不得生意,立马赶来。正巧十一人陆陆续续在路上相遇,最后竟是一起到了这百花楼。   花倚凤的大哥今年年近四十,年纪和辈分都是这些人中最大的,他第一个开口:“七童,凤儿的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花满楼满面羞愧地将事情复述了一遍,说到她差点嫁给霍天青时,花倚凤几位兄长都差点跳了起来。   “我花家的女儿,怎可以这般草率嫁人?”花二哥气道。   “其实,那霍天青我与他交手过几次,为人确实不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人选。”说这话的是最温吞的花四哥。   “那也不行,顶多算个候选,怎可直接将凤儿嫁给他。”花大哥自然也是不赞同的,他的长子和凤儿差不多大,几乎是把这小妹妹当做女儿看待。   几位兄长叽叽喳喳地说着,柯飞飞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咳咳,现在似乎不是说我师姐婚事的时候吧?”小丫头嘟着脸,焦急道:“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赶紧把师姐找回来。”她晃了晃腰间的金铃子:“从刚才开始,金铃子忽然又窜又跳,我怕是师姐出事了。”   听柯飞飞这么一说,场面立即寂静下来。   六童看着弟弟,问道:“你们找了那么久,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吗?”花满楼道:“最后一次得到凤儿的消息是在珠光宝气阁,我们只能确定是上官飞燕带走了凤儿,但是上官飞燕死在了霍休的手里,霍休却说没有见过凤儿。”   五童道:“会不会是霍休在说谎?”   花满楼道:“应该不会,他被关在了笼子里,就算是要吃一个馒头,也必须花上五万两银子,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这种时候,他一定是知无不言的。”   再一次,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三童忽然道:“有没有可能,是凤儿自己逃了出去?”   花满楼蹙起了眉:“如果是那样,即便凤儿不愿意联系我,也一定会和家里联系的。”   柯飞飞也点头:“我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师姐不会不来看我的。”   花三童的话让花满楼想到了霍天青曾经说过的话,霍天青说过,他是从一个黑衣人手里救起的凤儿,那么有没有可能凤儿是再一次落到那个黑衣人手里呢?   最终的结果,自然是再次发动各自的人脉去找人。好在他们这些人走南闯北多年,朋友结交了不少,路子也够野,比起只让商铺留意,实在好上太多。花满楼现在唯一的寄托便是柯飞飞的那只金铃子。只要听到金铃子还有声响,他便会觉得安心不少。   但是这远远不够,再没有亲眼见到她平安无事之前,花家每一个人都没有办法放下心里的担忧。   而此时的万梅山庄,正是一天中最美丽的时候。夕阳缓缓落下,瑰然壮丽,给平素冷寂的山庄也增添了几分人气。   孙秀青正倚坐在窗前。她在万梅山庄已经住了一个多月了,她身上的伤早就好了,但是她没有舍得离开。她对自己说,她起码得亲自向西门吹雪道一声谢。   孙秀青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她忍不住想起西门吹雪抱着她的那一刻,他的胸膛是那样的宽阔温暖,和他的人给人的感觉完全两样。   这个一个能够让女人觉得信任的男人,这也是一个很容易夺走人心的男人。孙秀青的心早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可是,她又觉得很痛苦。他杀了她的师傅,却又救了她的命。   孙秀青坐在窗前,哀愁地望着那西去的落日。如果时光可以倒流,那该多好。如果她没有爱上西门吹雪,那该多好。如果西门吹雪没有杀死她的师傅,那该多好。   可是那些设想,没有一件可以成真。   孙秀青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又想起了那个女孩子,那个亲热地躲在西门吹雪怀里的女子,那个让西门吹雪露出微笑的女子。   她到底是谁?孙秀青觉得自己陷入了两难境地,她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个女孩子和西门吹雪的关系,可是她又害怕知道他们的关系。   女人总是矛盾的,而陷入爱河的女人更是多变。   “孙姑娘,时间不早了,该用晚膳了。”伺候她的丫鬟轻轻地走到她的身后,小声地说道。   孙秀青点了点头,客气地说:“麻烦了。”尽管这只是万梅山庄的一个丫鬟,孙秀青依然很礼貌地对她。她发现,在这山庄了,没有人说话是大声的,所有人都保持着安静,就像西门吹雪一样,绝对不多说一句话。   但是她不知道,就在几个月前,万梅山庄曾经有多么热闹。有一个女孩子,用脚丈量了万梅山庄的每一寸土地,她的笑声曾经充满了万梅山庄每一个角落。那一段时间里,万梅山庄的每一个人都是笑着的。   孙秀青安静地用完了晚膳。在这里,她从来不多走一步,安分守已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除了伺候她的丫鬟外,她只见过那位严肃的龙管家。   在她醒来的时候,西门吹雪早已经离开了。孙秀青能够想起的,只是她中毒昏迷前那张冰冷俊秀的脸。   “孙姑娘,庄主好像回来了。”丫鬟小冬忽然说了一句。   孙秀青的眼睛忽然发亮,可是很快,她脸上的神采就黯淡了下去。他回来了,也就意味着她应该告辞了。   “我……明早会去向西门庄主道谢,然后……离开。”孙秀青的嘴里忽然变得很苦涩,爱情总是来得出乎意料,可是又能够轻易地将人伤得遍体鳞伤。   小冬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她忍不住将眼前这位孙姑娘和之前那位尹姑娘做比较,那个时候,庄主似乎日日都陪着那位尹姑娘,就连他练剑的时候,也允许尹姑娘跟着。那个时候的万梅山庄,似乎才是春天。   小冬出神地望着窗外,才发现夜色早就降临。天黑得越来越早了啊。   陆小凤22   不必等到第二天,孙秀青就见到了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是一个人来的。   看着越走越近的那道白色身影,孙秀青的脸不可抑制地发烫。“西门庄主。”她微微颔首,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绯红的两颊。   “我杀了你师傅,你要是想报仇,随时都可以来。”西门吹雪忽然道。   孙秀青的脸一下变得苍白。“你……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是。”西门吹雪看着她道:“你不必因为我救了你就手下留情。”   孙秀青凄然笑道:“我早知道会如此。”   西门吹雪看了她一眼,她的脸色没有一点血色,比中毒的时候更加苍白。西门吹雪想到了那天石秀云说的话,她喜欢他?可是那又如何。   “那你也应该知道,最近江湖传言我与你即将成婚的事。”   孙秀青的脸忽红忽白,手指头搅着衣服,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的脸火辣辣的,她忽然很不希望他继续说下去,她知道,他接下去的话一定比杀了她还难堪。   没有等他开口,孙秀青就开口了,她的脸上全是难堪:“我知道了,我会马上离开的。”孙秀青强忍着泪水,道。   西门吹雪只冷冷地说了一声:“恩。”   孙秀青一下子背过了身,她问:“西门吹雪,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和尹姑娘,究竟是什么关系。”   西门吹雪的脸色变得凉薄。他道:“与你何干。”   孙秀青咬住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来。她有什么资格质问他?她没有!“抱歉……”说完这话,她再也没有回头。   看着奔进夜幕中的少女,西门吹雪最终还是缓缓地转过了身。他看着墙上的那幅画,四月的杜鹃,而现在,已经立秋。   那个人,她在何方。   陆小凤没有想到会在京城见到花满楼。   “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说小凤儿在京城出现了吗?”   花满楼点了点头:“二哥手下传来的消息,说是在京城看到过和凤儿相似的女孩,我便赶来看看。”   一边的柯飞飞可怜巴巴地瞅着陆小凤:“整整十五天哎,十五天都在骑马,我差点就走不了路了。”   花满楼抱歉地摸了摸她的头发:“飞飞,实在是抱歉。”   柯飞飞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甜甜一笑:“没有事!只要能找到师姐,让我再骑十五天马我也乐意!”   陆小凤意有所指道:“这小丫头的脾气倒是和小凤儿有些像。”越看,越觉得两个人神似。   柯飞飞得意洋洋道:“我与师姐自小一块长大,自然是像的。”她心中却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你个陆三蛋,竟然想套我话?哼哼,本姑娘才不傻!   师姐每年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出谷,就算是师姐的家人,也没有她这个师妹陪着她的时间久。师姐曾经与她说过,她已经让家人操了太多的心,势必不能让他们再为她担心。   所以,在家人面前的师姐和在谷中的师姐完全是两个模样!柯飞飞还记得师姐摆弄草药时的迷羊,沉静秀气的眉眼,温婉文气的气质,身后的阳光似乎都要将她融化。   那时候柯飞飞才知道,为何阿娘总说师姐和她是不一样的。师姐虽然也总是露出憨笑,但是她的心里却是透亮,她总是不动声色就将一切都看的明明白白。   阿娘说,女人若是太傻,男人便横着走。说那话的时候,阿娘一直都看着远处的师姐。柯飞飞现在大约明白了,阿娘是盼着她能和师姐学着点,免得日后吃亏啊!   陆小凤的话看似没什么,实则暗含试探。   花满楼自然也听出来了,但是他清楚地知道凤儿和飞飞的区别,所以他道:“确实,若非两人身上的味道不一样,有的时候连我都忍不住她们二人的脚步声。”   柯飞飞挽着花满楼的手,垂下眼,靠在他身边,心中道:我与师姐可是不一样的,你得喊她一声姑姑,我与你却无血缘关系的。   此时也不是计较这事的时候。陆小凤只能先把心中疑惑放到一边,与花满楼说起了绣花大盗的事。   近日绣花大盗的事弄得他焦头烂额。他本无意搀和这些,奈何他最经不起激,金九龄又了解他的脾气,三言两语就让他答应帮助破获绣花大盗的事。   这绣花大盗如今已经犯下数十起案子,全都是金额巨大,而且最令人发指的是,这人竟然专绣瞎子。这对于失明的花满楼来说,光是听着便忍不住蹙眉。   “那你们查到点什么了吗?”花满楼问道。金九龄原本就是六扇门神捕,查案子对他来说,应该手到擒来。   没想到陆小凤却头疼地叹了口气:“只从薛冰那里听到了有关红鞋子的事。”   “红鞋子?”柯飞飞不解地问。   陆小凤笑笑:“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搀和。”   柯飞飞一下子就不高兴了:“你这小胡子,信不信我叫你这辈子也说不出话?”   陆小凤连忙扶额:“我都快忘记你是小凤儿的师妹了!”   花满楼却顾不得二人玩笑,连忙问陆小凤:“你赶紧说一说红鞋子的事。”   陆小凤便将他所知道的的都告诉了花满楼。末了,他还道:“听闻这红鞋子里的都是女人。”   说完这话,他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了。他看着面色沉重的花满楼,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不会是怀疑小凤儿是红鞋子的人吧?”   柯飞飞立马怒目而视:“我药王谷的人才不稀罕什么红鞋子绿鞋子呢!”花满楼安抚地拍了拍柯飞飞的肩膀,对陆小凤道:“我不是怀疑她加入了。我只是担心她落入了红鞋子的手里!”   陆小凤哎呀一声:“这倒是有可能!”   花满楼忧心忡忡道:“她身上有伤,恐怕难以逃脱。”   柯飞飞脸上也很是担忧,但是还是努力安慰他:“七童哥哥你放心,金铃子还好好的,师姐一定也好好的。”   陆小凤还是第一次听说金铃子的事,听完来龙去脉,忍不住叹道:“难怪你随身带着这小丫头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另寻新欢了!”   柯飞飞一下就急了:“那旧爱是谁?”花满楼哭笑不得:“陆小凤,别乱说话。”   陆小凤故意逗柯飞飞:“你又不喜欢花满楼,我干嘛告诉你。你要是喜欢他,我才告诉你啊。”   看着花满楼的脸,柯飞飞的脸上飞起红霞,却还是小声道:“谁说我不喜欢他的?”   花满楼一怔,显然没有想到这个结果。倒是陆小凤哈哈大笑起来:“那我说了,你可别生气。这花满楼心里最重要的女人嘛,自然就是小凤儿了。”   “呼。你吓死我了。”   出乎陆小凤意料的是,那小丫头竟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哎?”陆小凤惊讶道:“你不吃醋?”柯飞飞瞪着他:“我干嘛要吃师姐的醋啊?七童哥哥心里最重要的人当然是师姐啊,我心里最重要的人也是师姐啊!”   “……”陆小凤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夫唱妇随的也太配合了吧?   陆小凤最后还是着着急急地去找金九龄了,而花满楼则是带着柯飞飞去了花家在京城的庄园。   明天就是小丫头的生日,花满楼从十天年就听她在念叨了。花满楼一直都是体贴的人,所以他让人准备了生日宴,还专门为她准备了礼物。   小丫头开心得简直都快疯了,一把就搂住花满楼的脖子,‘吧唧’一下亲在了他的脸颊上。   花满楼愣了很久,而她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抱着怀里的锦盒,柯飞飞高兴地只知道转圈圈。   “七童哥哥,真是太谢谢你了!我找了好久好久的金针啊!”   她的怀里,是传说中医仙流传下来的金针,花满楼派人从一位老太医那边求来的。   花满楼听着少女欢喜的笑声,最后只有无声地露出笑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里似乎还有她留下来的温度。   柯飞飞与花满楼的房间离得并不远,所以当半夜里花满楼听到动静时,他立即起身赶去柯飞飞的房间。   “飞飞,你有没有事?”花满楼敲门,脸上带着焦虑。   “怎么了啊,七童哥哥?”柯飞飞朦胧着双眼来给他开门,当看到他只穿着白色里衣的时候,脸上不由烧了起来。   “我听到奇怪的声音,就过来看看。”花满楼道,见她平安,暗自松了口气。   “大概是我今天太高兴了,所以睡觉的时候不太太平吧。”柯飞飞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听她这么说,花满楼便也没在追问。他微微一笑,轻声道:“那你好好休息,有事的话大声叫   我,我会马上过来的。”   柯飞飞两颊绯红,眼神都不太敢去看他。月光下的年轻男子俊美如画,她怕自己多看两眼,会忍不住吻他。师姐说,男人的唇,和女人的不一样。一不小心,就可以让女人迷醉。   “七童哥哥,你也早点休息。”柯飞飞看着他离开,脸上羞赧的表情才慢慢散去。她把门关上,立马掀开了被子,她的被窝里躺着一个人,一个虚弱的女人。   “师姐,你没事吧?”   躺在床上的女子,赫然便是消失许久的花倚凤。   “还好。”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胳膊上有明显的血迹。   “呜呜呜,师姐你疼不疼啊?”柯飞飞一边帮她处理伤口,一边小声地啜泣着。   花倚凤笑着安慰她:“我没有事,你再哭,明天就成小花猫了。”   柯飞飞好不容易在才止住哭声,师姐妹两个窝在被窝里,小声地说着悄悄话。   “师姐,你为什么不让七童哥哥知道你回来了啊?”柯飞飞奇怪地问道:“难道你还在生七童哥哥的气吗?”   “傻瓜,我怎么会生他的气。”花倚凤虚弱地笑了笑,娟秀的小脸更显娇弱:“我知道他的心太软了,这一次有上官飞燕,也许下一次会有欧阳杜鹃,司马夜莺,我总不可能每一次都在他的身边,他必须学会分辨人心。”   柯飞飞想到这些日子花满楼的自责和内疚,又想到师姐的良苦用心,也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一边,只有头疼的抱住了脑袋:“哎呀我不管了!只要你和七童哥哥都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花倚凤摸了摸暴躁的小丫头,笑道:“那是自然。”   柯飞飞又忍不住问:“师姐,究竟是何人劫持了你?”   花倚凤回忆起那一夜,她从小酒馆中出来,就被一个武功高强的黑衣人点了穴道。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那个人应该是霍休和上官飞燕安排在那里的。   不过,她的运气还算不错,竟然遇到了霍天青。想到霍天青,花倚凤不由问道:“我让你做的事,你都做了吗?”   柯飞飞得意一笑:“那是自然,所有人都会以为霍天青已经死了的。”   陆小凤23   原来,那日在珠光宝气阁,柯飞飞实际上早就中伤上官飞燕,从她手中救下了师姐。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她才会假装躲在草丛中。   等到师姐安全离开,柯飞飞才装作师姐的声音,尖叫了一声,引来了花满楼等人。   她与花倚凤一同长大,两人的声音、身形都可以假乱真,就和上官飞燕假扮上官丹凤一样。   花倚凤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这算是报了他的救命之恩了。”柯飞飞忍不住疑惑:“师姐,你是怎么知道霍休会派人来杀霍天青的?你又怎么知道霍天青一定会喝你喝过的那杯水?”   花倚凤淡淡一笑,神秘道:“我自然是知道的。”   柯飞飞没有得到答案,忍不住嘀咕:“师姐你老是欺负人。”   花倚凤叹气:“我马上就得离开,你想法子让七童和哥哥们不要再找我了。”   柯飞飞瞪大了双眼:“师姐你还要去哪里?”从珠光宝气阁离开后,花倚凤就一个人躲起来养伤去了,就连柯飞飞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花倚凤眉间带着淡淡的愁绪,又想要安慰柯小师妹,便强自打起精神道:“你最好劝七童回桃花堡,近日京城并不安全。”   “那师姐你呢?你又要去干嘛?”柯飞飞焦急问道。   “有些事,我不得不去做。”花倚凤叹息道。   柯飞飞沉默了,许久之后才道:“那师姐你去吧,有事的话飞鸽传书给我,我会马上赶过去的。”   花倚凤揉了揉她的发,微笑道:“你帮我好好看着七童就好。”顿了顿,她又道:“你的医术比我还好些,有空的话,检查一下七童的眼睛。”家学渊源,柯飞飞自小学医就十分快,就算花倚凤下了十分的功夫,似乎也不及她的天赋。   柯飞飞自然是应下,她心中也盼着花满楼有朝一日可以重见光明。   ******   黎明还没有到,花倚凤就离开了。   灰蓝的天空中渐渐劈开一道亮光,清晨的第一道光芒即将到来。寂静的官道上,只有一匹白马在奔跑。   而马上的人,一袭白衣,俊美出尘。他的眸子如同鹰隼一般锐利冰冷,抿成一道直线的唇显得薄情而淡漠。   他的衣服已经被露水浸湿,乌黑的发丝上有着晶莹的露珠,稍稍一动,便会在空中化作一道流星。   忽然之间,策马快奔的人猛地扼住了缰绳,看到那个纤细的身影,他的瞳孔忍不住一缩,下一刻便已经策马朝那人奔去。   越来越近。西门吹雪似乎都已经可以闻到她发丝的清香。   ‘啊!’一声尖叫,来不及做出反应的少女已经被他拉上了马背。   花倚凤几乎是本能地从袖口中拿出了毒,但是受伤的手笔让她的行动迟缓了不少,而那人的动作更是迅猛,她甚至来不及反应,他就已经牢牢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花倚凤慢慢地松开了手。她知道这个人是谁了。他身上冷梅香,她大概一辈子也忘不掉了。   “西门吹雪,放开我。”她低着头,轻轻地道。   西门吹雪却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只是深深地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但是下一刻,他的眉便紧紧地皱起。他闻到了血腥味,还有金疮药的味道。   “你受伤了?”他的声音冷冷的,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急切。   花倚凤轻轻地挣扎了一下,他的手却如同铁壁一样坚硬。马儿奔跑的速度并不慢,西门吹雪将她紧紧地禁锢在胸前,温热的呼吸在她耳后激起点点的波澜。   “一点小伤而已。”花倚凤垂下头,语气始终都是淡淡的。   她没有撒娇,也没有生气地质问他,那个曾经连肚子饿都忍不住要跟他抱怨很久的少女,现在只是轻描淡写地和他说,‘一点小伤而已’。   西门吹雪冷冷地看着她,横亘在二人之间的疏离让他觉得难受,心里好像压了什么似的,沉闷得如同六月的梅雨天。   西门吹雪很想问她,这些日子她到底去了哪里。但是他知道,就算他问了,她大概也不会回答他。   她垂着眼睑,脸上因为失血过多显得格外白皙,往日总是带着俏皮笑容的嘴角此刻微微抿着,漠然极了。   “西门庄主,可以放下我吗?”她低着头,轻声说道:“我还得回去换药。”   西门庄主……这四个字,像是四座大山一样牢牢地压在西门吹雪的心头。   “和我回去。”西门吹雪道。   她终于抬起了头,却是嘲讽一笑:“回去?回哪里去?”   西门吹雪蹙眉道:“万梅山庄。”   花倚凤往后仰了些,微勾起嘴角:“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   西门吹雪忽然说不出话来。她为什么要和他回去?万梅山庄是他的家,却不是她的。   “在前面把我放下吧。”她开口。   失了血色的唇显得有些干燥,看得出来,这些日子她过得并不好,但是她却还是倔强地拒绝了他的接近。   马蹄声渐渐小了下来,到了一处树荫下,西门吹雪终于勒住了马,却没有放开她。   许久之后,他才开口。“这些日子,你在哪里。”   花倚凤淡淡地勾着嘴角,与往日俏皮天真的模样截然不同,此刻的她就像一只受伤的刺猬一样,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却依然满身是刺,谁想要接近她,就必须做好被她刺得满身是伤的准备。   “西门庄主,我的下落,似乎还不需要向您汇报。”她在他怀里挣了挣,却逃不出他的禁锢,索性停住了动作,就这样一动不动地靠在他的怀里,只是这看似亲密的动作,却带着十足的疏离。   西门吹雪只需要一只手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抱住她,她瘦了好多,原本带些婴儿肥的小脸现在已经削尖,眼眶下是淡淡的乌色,衣袖上的血迹十分明显,看的西门吹雪眼神一暗。   “不要闹。”   他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却是让怀里的少女瞬间爆发出来了。“要你管!我就算是死在外面,也不要你西门吹雪管!”   西门吹雪冷着脸将挣扎的小女子按在怀里,挣扎中,她的伤口迸出了血迹,西门吹雪的眼睛被那一道鲜红深深刺痛。   “安静。”西门吹雪牢牢地握住她受伤的手臂,用力将她扣进自己的怀里。   少女却并不甘愿被他控制,哪怕旧伤复发,也依旧挣扎。   西门吹雪的眼睛比寒星更冷然,他漠然地看着这个抗拒他靠近的少女,她的脸色苍白,手臂上的血迹却鲜红刺眼,她的每一次挣扎,都好像利剑刺入他的心中。   “霍天青。”他冷冷地吐出三个字,怀中的她却猛地停住了动作,西门吹雪的目光更加冰冷。   很好,只要一提起那个男人的名字,她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花倚凤勾起嘴角,脸上竟然露出妩媚灿烂的笑,她却不知道,她这样的笑容,比拿刀对着西门吹雪,更加让他难受。而她的话,更是残忍:“是啊,他是个不错的男人,差一点,我就嫁给他了。”   说话间,她的脸上又恢复了冷漠,就连刚才的恼怒也消失了,那面无表情的模样,更加让人觉得窒息。   听着她的话,西门吹雪的眼中迸发出冰一样的目光:“可惜。”   “是啊,真可惜。”少女竟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睁着一双无神却依旧美丽的眼睛,轻轻地抚上自己的面颊:“不过,只要我招一招手,他就会心甘情愿地娶我。”   西门吹雪从未觉得她灿烂的笑脸如此碍眼过,花满楼,霍天青,她的心里,到底装了多少人?   “他没有机会了。”不久前,珠光宝气阁大当家霍天青中毒身亡的消息已经传遍江湖。   花倚凤的脸沉了下来:“是吗?”她道,嘴角噙着的笑,神情竟然如此漠然。“那我也告诉西门庄主您,您也……没有机会。”   如此直言,西门吹雪不知道应该夸她一句够自信,还是应该一剑刺穿她的喉咙。   他西门吹雪从生下来,就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但是她一次又一次地打破他底线,她真的以为他西门吹雪是那么好脾气的人吗?   “唔……”下一刻,她便被他牢牢禁锢在了怀中。他湿润的舌舔舐着她干燥的唇,丝毫不顾她的挣扎,直到口中满是铁锈腥味,他也始终没有松开她。   “西门吹雪!你混蛋!”她哭了,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手背上,像是岩浆般灼烫着他的心。   “别哭。”他僵硬地说出那两个字,她却哭得更加伤心了。   她的泪水晶莹剔透,西门吹雪从来不知道女人的眼泪是那样厉害的武器,只是一滴,就可以让他举手投降。   “西门吹雪,求求你了,忘记我,我不是好人,我真的不是好人!”她捂住了脸,泪水顺着她的指缝缓缓流出。   西门吹雪看得出来,她真的很痛苦,但是他却不知道,她究竟为何而痛苦。   他此刻,只想紧紧地将她拥抱在怀里。   陆小凤24   初升的暖阳照在他的身上,但是西门吹雪却感觉不到一丝的温暖。她的哭声好似一双铁手,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喉咙,这种窒息的感觉,几乎比面对最强大的敌人的时候更加让人崩溃。   “无论是马姑娘孙姑娘还是石姑娘叶姑娘,随便你,求求你了,不要再找我,就当我死了,好不好?”怀中的少女苦苦地哀求他,那样虚弱地缩成一团。她抽噎着,泪水顺着脸颊流淌到下巴,在阳光的照耀下,形成一道晶亮的弧线。   西门吹雪不由自主地将唇贴到了她的眼睛上,果然如想象中一般柔软,只是那咸涩的泪水,却并不那么美好。   这一次她没有动,就像温顺的小兔子一样依偎在他怀里,微翘的睫毛颤巍巍地抖动着,像是一双漆黑的蝴蝶翅膀,上面还带了些晶莹的泪珠,让人看了便不由软了心窝。   “除了你,没有别人。”许久之后,他才在她耳边轻轻叹道。   听到他的话,她却哭得更加伤心了。   晶莹的眼泪蹭到他雪白的衣襟上,她无力地抓住他的袖口。一向喜净的西门吹雪却未有一丝的不满,只是紧紧地揽着她的腰。   他忽然发现,也许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东西,就是她的眼泪。   西门吹雪抱着她,并未顾及过路人惊讶的目光。   “西门吹雪,你会后悔的。”她擦去眼角的泪水,脸上恢复了初始的淡漠。   “我西门吹雪,从不后悔。”西门吹雪紧蹙着眉,并不愿意看到一个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她。   “跟我回去。”过了许久,西门吹雪再次道。   花倚凤抬起头‘看’着他,嘴角挂着轻柔的笑意,温柔而坚定道:“西门吹雪,我要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我。”   再一次死一般的沉默。   “西门吹雪,我真的很不好,我是个骗子,是个坏人,有朝一日你会恨不得杀了我的。”半响后,花倚凤抬起头看着他,微颤的睫毛上尚且带着泪珠,但是她却没有流露出一丝的怯意,她的背挺得笔直,秀气的小脸上写满坚定。   “不会。”西门吹雪闻着她发间的药香,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熟悉的清香,让他空虚的心一下   子就被填得满满的。   她说得对,也许有一天他会恨不得杀了她。但是那只会是……她不顾一切地想要离开他的时候。   “给我半年,半年以后,我去万梅山庄找你,好不好?”许久之后,她终于开口,脸上带了些祈求,甚至西门吹雪看得出她若有若无的撒娇。这个发现让他心情愉悦了很久。   他一直都知道,她从来就不是一只家猫,她只是藏着爪子的小老虎而已,一旦被逼急了,就会奋不顾身地亮出爪子。   西门吹雪沉默了许久,沉寂的目光似乎要在她的脸上看出端倪,但是她却始终那样倔强地仰着头,丝毫不肯退步。   果然是只野性难驯的小老虎啊。过了许久,西门吹雪终于轻轻‘嗯’了一声。   “放我下去。”擦干眼泪的少女轻轻地推了推他:“半年之后,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旭日东升,耀眼的晨光照耀在她的脸上,那一张柔美的小脸光芒四射。西门吹雪眯着眼睛,缓缓地松开了手,却未放她下马。“去哪里,我送你。”   花倚凤靠在他怀里,轻轻地蹭了蹭,轻声道:“沿着官道,直行到那山脚下,把我放在那里就好。”   顿了顿,她又道:“莫要让人知道我在那里。”   西门吹雪轻轻地应了一声,便拉着缰绳驱马回走。   这一次,他并未快奔,而是闲庭散步似的。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见到这马上一男一女,都不由投以关注。   男子着白衣,冷峻漠然,女子着粉衣,埋首在他怀中,见不到面容,却也可以猜出定然是娇美可人。普通路人见状,心中不过是叹一声男才女貌,只是落入有心人眼中,却是各有看法。   “那人……莫非是……”   “嘘!你不要命了!他的名字,是我等小人物可以随便说的吗?”   “那位姑娘,一定就是峨眉的孙秀青了吧?”   “不料这西门吹雪,却也是怜香惜玉之人!这独孤一鹤可真是要从棺材里跳出来了,自己的弟子,竟然和仇人搅和到了一起!”   “嘘!你不要命,老子可还要命!”   “……”   一直到马蹄声消失了许久,花倚凤才往山上去,东升的旭日橘色暖洋,她的心里却没有多少温度。西门吹雪,有朝一日,你若知道我的接近不过是一场阴谋,你可会举剑向我?   ******   “西门吹雪,真想不到,你竟然这么高调地和孙姑娘一起秀恩爱。”陆小凤躺在床上,胸口放着一个酒杯,正用他独特的陆氏绝招喝着酒。   西门吹雪坐在桌旁,正专心地擦着自己的剑,陆小凤的话,他好似什么都没有听到。   “哎,这绣花大盗的事,真的是愁煞我了,我真是羡慕你,走了个小凤儿,又来了一个孙秀青。”陆小凤好像已经有些喝醉了,空气中弥漫着酒香,悠悠然然的,就像这难得闲适的午后。   西门吹雪一句话也没有解释。他既然答应了她,便不会说出她的下落。   “哎,这薛冰简直和小凤儿一样难缠。”陆小凤打了个酒嗝,晃悠悠地想要坐起身,最后却还是失败地倒了下去。   “不对!这薛冰比小凤儿还难缠!”陆小凤伸出一只手,狠狠地在空气中挥了一拳:“她动不动就要咬我的耳朵,真是一只母老虎!”   “你说谁是母老虎呢?”说曹操曹操到,从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清亮又带着些怒气的女声。   “喂,是兄弟的就赶紧掩护我!”陆小凤一跃而起,哪里还看得出半点醉态?   西门吹雪依旧岿然不动地坐着,手里的剑好像就是他的全部,周遭的一切都无法让他动一下眉毛。   薛冰已经跑了进来,她一看到陆小凤竖起了一双秀眉,怒声道:“你竟然骗我吃猫肉和蛇肉,还敢一个人跑开,你找死吗?”   陆小凤苦着脸道:“你当时也说好吃的啊,再说,我不过是来找老朋友喝两杯,怎么就成逃跑了啊?”   薛冰才不理会他,一把捏住他的耳朵就拖着他往外走,压根看都没看西门吹雪一眼,而西门吹雪此时似乎也正专心地擦着自己的剑,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的脑海中,只有那一张浅淡的笑颜,她弯着眉眼,容颜如画,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她那样。   而此时的花倚凤,处境却并不怎么好。   胆战心惊地回到半山腰的庄园里,花倚凤小心翼翼地想要溜回自己的房间,却不料早早有个人在门口等着她了。   “还知道回来啊?”白衣男子肃然着脸,英俊的脸庞上并无多余的表情,却无端地让人觉得敬畏。   那股子傲然的贵气,便是身处这偏僻的山庄,也丝毫不减。   “我错了……”花倚凤垂头丧气地认错,她原本想趁着他昨晚去王府的空隙去见飞飞,然后赶在他之前回来,不想路上遇到个西门吹雪,便将她的计划打乱了。   “看这样子,你身上的伤似乎没什么大碍了。”男子冷冷地开口,说出了让花倚凤最害怕的一句话:“既然这样,便趁早和我回白云城吧。”   “不要啦!”花倚凤一听这话,立马哭丧着脸讨饶。她打不过他,也骗不了他,他根本就软硬不吃,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她都没有赢过他一次。   “你要知道,我不是每一次都那么有空来救你的。”白衣男子嗤然道。   “不会有下一次了!”花倚凤双手合十地保证。   “哼,再有下一次,就算是你娘的面子,我也不会再理会了!”白衣男子一甩手,翩然离去,留下花倚凤恼恨地在原地跺脚。   又是这样!每次都提她娘亲,叫她心里好不愧疚。   花倚凤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正是娘亲临终的时候。那个时候,她才不过四五岁的孩童,少不更事,而他那时已然是俊秀的少年。娘亲嘱咐他好生看顾她,他应了。   他就是这样的男人,说一不二,只要是答应的事,便绝对不会反悔。虽说这十多年他一直都远在千里之外的白云城,却也每年来看望她,事关她的事,他也一定过问。   花倚凤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在她心里,爹爹重要,哥哥重要,七童重要,花家的其他人也一样重要,唯独他的位置,似乎有些特殊。   在儿时的她心中,他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男人。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瞎,她亲眼见过他出神入化的剑术,那是他自创的天外飞仙,当今武林,也只有像他这样睿智聪俊的人才有可能练成这一招。   可是,他那么孤独,花倚凤总是忍不住心疼他。   第一次见到西门吹雪的时候,她也在他身上感觉到了那种孤寂,那么的相似,就像是命运的指引,注定他们两个人会成为对手。   花倚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在万梅山庄的那段日子里,真亦是假,假亦是真,西门吹雪的心里有了她的影子,她知道。   她应该躲开的,但是为了那个不可说的目的,她不但继续留下来,还不断地在他面前扮演着天真可爱的少女。   花倚凤自嘲地勾起嘴角,她厌恶上官飞燕,自己却做着比她更可恶的事。她配吗?她配得到西门吹雪那样纯粹的心吗?   等到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是不是就是她的死期?她何德何能,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呵。   “花倚凤,也许到了那一天,你真的只有以死谢罪了。”旭日下的少女脸白如纸,垂首的背影莫名地显得萧瑟。   陆小凤25   陆小凤为了绣花大盗的事忙的焦头烂额,而柯飞飞这时候却吵着要让花满楼带她回桃花堡。   “飞飞,等找到凤儿,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花满楼头痛地安抚着哭闹不停的少女。   “不好不好!七童哥哥你现在就带我回去!”柯飞飞暗暗地在心里吐了吐舌头,道,明明是师姐叫我阻止你继续找她的,我怎么陪你继续找她啊?   花满楼叹了口气:“飞飞,莫胡闹。”一说出这话,花满楼自己心中却是一痛,那日他便是对凤儿说了这句话,她才会愤而离开。   想到这里,花满楼不由歉然道:“飞飞,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柯飞飞微笑道:“七童哥哥,我懂你的意思。”她看着花满楼隽秀的脸,慢慢地握住了他的手,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七童哥哥,师姐没事,是她叫我带你回桃花堡的。”   花满楼震惊地看着她:“你说什么?”柯飞飞心中越发愧疚,羞赧道:“七童哥哥,我知道我不该骗你,但是师姐的话我不能不听。师姐说最近京城会有大事发生,让我带你回桃花堡。”   花满楼此刻却听不进她的道歉,只是牢牢地记着一件事:“你是说凤儿现在安然无恙?”   柯飞飞拉着他坐下,见四处无人,才一五一十地将所有事都娓娓道来:“七童哥哥,师姐这次,真的是有重要的事,但是我不能告诉你,或者说,我也不知道师姐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过,她当日在客栈外确实是被人劫持,后遇霍天青相救。其实在珠光宝气阁的那一天,师姐就被我救出了,不过因为霍休派人盯着珠光宝气阁,所以师姐不便露面,便将接下去的事交给了我。”   柯飞飞停了下来,见他正专心地听着,并没有被欺骗后的愤怒或受伤,才继续小心道:“霍天青也没有中什么‘水中月’,那只是我和师姐故意编出来的,就是为了让背后那人以为霍天青要娶师姐只是受毒控制罢了,也许那样他就会放过他了。”   花满楼想到不久前听到的消息,外界都道珠光宝气阁新当家霍天青中毒身亡,那时他心中还可惜了好久,此时也忍不住问道:“可是霍天青最后还是中毒身亡了啊!”   柯飞飞镇定道:“假死。”   花满楼惊道:“假死?”柯飞飞坐到他身边,将脑袋靠到了他的肩膀上,略带忧伤道:“霍休最后还是不肯放过他,师姐和我便只有设下局,让他吃下了假死药。他现在过得很好,没有了那些纷争,他才是真正的霍天青。”   花满楼听到这里,沉重了许久的脸上终于露出笑脸,轻声喟叹道:“那就好。”那样一个人物,英年早逝也实在可惜。   柯飞飞见他明媚的笑容,越发觉得自己粗陋不堪,竟然蒙骗这样一个磊落干净的人。“七童哥哥,你不怪我和师姐吗?”   花满楼摸着她的脑袋,轻声道:“过了这么久,我也想清楚了,凤儿那日与我置气,也是为了给我暗示。我竟然连相同的人都分不出来,委实不该。若非如此,她也不会遇到后来那些意外。”   柯飞飞看着他纯净的笑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已经不受控制。喜欢上他真的是太容易了,那样温暖的一个人,就算是让她去为他死她也愿意。   “七童哥哥,以后我再也不会骗你了!”柯飞飞说完这话,便飞快地跑了开去。此时的她,无脸见他。   花满楼听着少女越行越远的脚步,嘴角的笑容始终温柔,还是个孩子啊,说开心就开心,说难过就难过。   ******   柯飞飞最后也没能把花满楼劝回桃花堡。花满楼的朋友不多,但是他对朋友,却绝对真诚。陆小凤最近的情况并不太好,薛冰生死不明,红鞋子神出鬼没,绣花大盗一案似乎陷入了死局。这个时候,花满楼自然是不能扔下朋友一个人离开的。   而蛇王和孙老爷遇害的消息,更是让花满楼的心情低迷。他热爱生命,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打打杀杀的消息。但是有的时候事实就是这么残酷,不只是孙大爷、蛇王和薛冰,这桩案子扯到的人,似乎越来越多。   “白云城主?”   陆小凤要亲探平南王府的宝库,但是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那人白衣翩然,手中的剑散发出骇人的锐气。当今武林,能够拥有如此高绝剑法的人,有两个,西门吹雪,叶孤城。   陆小凤的灵犀一指勉强夹住了叶孤城的剑,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苦笑:“你若是想杀我,我大概早就没命了。”   叶孤城淡然道:“像你这样的对手,世上并不多,死了一个便少了一个。”   他星辰般的眸子里散发出某种孤寂,陆小凤的心却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他似乎已经预见到了某个结局,关于当今世上最强大的两名剑客相遇时的那一战。   这个世上能够练到绝世剑法的人并不多,因为练剑,是孤独又寂寞的一件事。而陆小凤也发现,叶孤城和西门吹雪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那一身白衣,比如出鞘必死人,比如骄傲的性格,比如散发出骨子里的寂寞。   陆小凤在这一刻,忽然希望则两个人永远不要见面。但是命运并不听从陆小凤的安排,大概是宿命,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是注定要成为对手的。   一日午后,陆小凤与花满楼聚于花家酒楼。柯飞飞自然是跟着一起凑热闹的。   正难得闲适地喝着酒,陆小凤脸上忍不住流露出惬意来。正要饮第二杯,陆小凤就见花满楼忽然站了起来。看着一脸严肃的年轻男子,他忍不住问道:“花满楼,你怎么了?”   花满楼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在场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连吧唧吧唧地吃着乳鸽的柯飞飞也停住了嘴。   “是凤儿!”花满楼忽然站起了身,一个跃身,已经从二楼往下飞去。   陆小凤赶快追了过去,刚到走廊,就看到花满楼已经穿过人群,往对面街上的首饰店去了。   小吃货去买首饰?陆小凤总觉得哪里不对。   但是既然花满楼已经去了,陆小凤自然不能不去。“飞飞,你留在这里!”陆小凤丢下这一句,也施展轻功,追随花满楼而去。   “哼!别看不起人!”柯飞飞丢下手里的乳鸽,慌忙跟上,心里却焦急不已,师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花倚凤确实走进了首饰店,但她却不是一个人来的。   叶孤城陪着她。   叶孤城要带她去王府的晚宴,便特地派人为她做了新衣,又带她来京城最大的首饰店采选首饰。   “这是本店最名贵的朱钗,用南海的夜明珠所坠,最适合这位姑娘了。”掌柜的舌灿莲花,一个劲地推荐着店里最好的珠宝。   掌柜低眉顺眼地低着头,目光中却晦涩不明。这位姑娘……与七少爷之前让他们找的那位姑娘好生相似!容颜娇美,气质清灵,一瞧便知道是世家娇养出来的大小姐,莫非便是七公子心中挂念之人?   那位白衣男子虽说只一袭白衣,但是那寒星一般的目光,只是瞧上一眼,就让人忍不住心肝颤,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人他这小店绝对惹不起!掌柜的只期盼那小二够机灵,这会儿已经派人去请七少爷了。   想到这里,掌柜的笑容更加灿烂了:“这位姑娘,您瞧瞧这福字双钗,寓意好,款式新,京城的大小姐们都喜欢。”他需得拖着时间等七少爷啊!   花倚凤脸上的神情恹恹的,她一点也不想去那个什么王府的晚宴,但是他的话,她又不能不听。   “我可不可以不去?”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想再努力一次。   叶孤城看了她一眼,道:“可以。”   “真的?”花倚凤惊喜道。   “只要你以后都乖乖地待在白云城。”   花倚凤顿时就萎蔫了。“那我爹怎么办?我哥哥怎么办?七童怎么办?”   叶孤城冷冷道:“你娘只让我照顾你。”   花倚凤垂头丧气地随意摸着一只簪子,又随意让掌柜的包了些,便算了事。这时,外间的小二却忽然惊喜地喊了一声:“七少爷您来了?”掌柜的眼睛一亮,却碍于在场的两位贵客只能客套笑道:“二位要不要再瞧一瞧本店的镇店之宝?小的经营多年……”话未说完,花满楼已经走了进来。   “凤儿!”花满楼脸上俱是惊喜,他十分熟悉她的气息,虽然看不见,却也清楚地知道她就在这屋里。   “七童?”花倚凤霍地起身。   “凤儿,真的是你?”花满楼三步并做两步,不出片刻便已经到了她面前,上上下下将她检查了一遍,才算是彻底松了口气。“你没事,真好。”   花倚凤看不到他,但是从他的语气中却也能知道他是如何的满心欢喜,花倚凤心中愧疚难受,语气便有些低沉:“七童,你还好吧?”   花满楼心中都是欣喜,纵然心细如尘,此刻也没有听出她那么细微的变化,他只知道,凤儿真的没事,那便是最好的了!叶孤城大约也是第一次被人当做空气。   “阁下便是花满楼?”   花满楼一震,脸上勉强挂起笑容,道:“阁下便是白云城主?”   叶孤城道:“江湖上的人都说花满楼人瞎心不瞎,果然名副其实。”   花倚凤忙不满道:“不许这样说七童!”   叶孤城看着她,反问道:“你多次拒绝前往白云城,便是因为他?”花倚凤不料他会在这时提到此事,语塞了很久后才淡淡道:“与七童无关。”   花满楼此时却越发不解:“不知白云城主与凤儿是如何相识的?”叶孤城轻笑一声,并不回答,花倚凤忙扯了花满楼的袖子,对他道:“七童,你先回去,好不好?叫哥哥们也勿再寻我,我很好,等过一段时间,我便回桃花堡去找你们,可好?”   花满楼如何肯让她一人随叶孤城而去,但是百般劝说无果,最后也只能难得地强硬了一次,竟是要与他们同行。   花倚凤无奈又感动,见叶孤城并不反对,便轻轻握了他的手,应道:“那七童便一起来吧。”   而此时不远处的槐树上,陆小凤正一手捂着柯飞飞的嘴,一边晃晃悠悠地保持着平衡。“大小姐,别再闹了好不好?你现在进去,那就是添乱!”   陆小凤也没有想到,那小吃货竟然会和叶孤城扯上关系。一个花满楼,一个西门吹雪,一个霍天青,再来一个叶孤城,这小妮子是来个红颜祸水乱江湖?   陆小凤26   这个时候,陆小凤只求西门吹雪不要出现。但是明显怕什么来什么。槐树下,那人白衣如雪,俊美如画,正冷冷地看着树上两人。“陆小凤,你在此作甚?”   陆小凤差点就直接从树上掉下来。“西、西门吹雪,你怎么在这里?”然后,等到看到西门吹雪身后的女子,陆小凤更是一个趔趄,差点晕过去。“孙秀青?”   她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和西门吹雪在一起?   孙秀青的脸上带着薄薄的红晕,见陆小凤毫不掩饰脸上的惊异,脸上红霞便更盛了,有些羞恼地垂下头,不去看他,口中却还是解释道:“我与西门庄主只是在路上遇到而已。”   孙秀青心虚地不敢抬头,每个女人都有一颗攀比的心,她爱慕着西门吹雪,而西门吹雪却视她如无物。在城门口巧遇西门吹雪不假,但是跟在他身后,却是她的主张。   自从离开万梅山庄,她便没有回峨眉。师傅死了,苏师兄至今不知所踪,小师妹伤重未愈,今生只怕都无法习武了,而大师姐忙着主持峨眉事务,忙碌之余还下山来找她。   可正因为这样,她更无脸去见她们。当日她本可以随师姐离开,心中却自私地想要再见西门吹雪一面,只装作重伤未愈,任由师姐白走一趟。   这样的她,哪里还有脸面回峨眉去?孙秀青不知道此刻是何心情,偶遇西门吹雪,是不是命运的指引?她与他,是不是并非不可能?   孙秀青含着希冀地抬起头,西门吹雪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一眼,既没有反对她跟着,也没有露出一点欣喜。对此,孙秀青只有自欺欺人,起码他还没有厌恶自己。   看着一起出现的两个人,陆小凤也不知心里是松了口气还是应该更紧张了,西门吹雪既然已经和孙秀青在一起了,那么待会看到叶孤城和小吃货在一起,反应应该也不会很大吧?   西门吹雪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陆小凤,眼角余光看到垂着头的孙秀青,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最后却并未做任何解释,等他的目光落到柯飞飞身上时,不由疑惑了些。   陆小凤连忙松开手,干笑道:“我在和飞飞开玩笑呢。”   柯飞飞怒瞪着他:“谁在和你开玩笑!大坏蛋!陆小鸡!陆三蛋!”   陆小凤却是笑不出来的。因为他已经看到叶孤城走了出来。而叶孤城显然也看到了他们。   西门吹雪转过身,二人的目光相撞,陆小凤甚至看到了吱吱的闪电。   显然没有比此刻更糟糕的时候了。孤高傲然的叶孤城,冰冷骄傲的西门吹雪,这样两个注定会成为宿敌的男人在这一刻相遇了。   而雪上加霜的是,与叶孤城一道的那个女子。   她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除了那张脸,她与陆小凤记忆中那个娇憨可爱的女孩子竟然没有一丝相似的地方。陆小凤看着怒嗔的柯飞飞,再看一眼沉静冷漠的花倚凤,心中忽然灵光一现。他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了,这些日子萦绕在他心头的疑惑也有了答案!   为何他总是觉得小凤儿与飞飞那么相似了,只因为小凤儿一颦一笑,都是模仿了飞飞!而此刻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吧!   陆小凤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寒气,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了上官飞燕,那个假扮自己的堂姐斡旋在几个男人之间的女人。   不得不说,女人真是太可怕了。而此时的陆小凤,脑海中跳出的正是花满楼、西门吹雪、叶孤城以及霍天青的身影。这个看似纯真可爱的少女,身边围绕的,难道不也是江湖上最负盛名的几个男人吗?   她站在花满楼身边,并未开口。就连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定下生死之约之时,她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她似乎不只是瞎了,好像也聋了。   在场不只是她一个人如此异常,方才还满面娇羞的孙秀青此时脸色已经惨白,她紧紧地盯着花倚凤,似乎心痛异常,似乎又觉得羞愧万分。   “小凤儿……”陆小凤艰难地开口,在场的其他三个男人都看向他。陆小凤接下去的话忍不住噎住。   “那个……好久不见了啊。”   “许久不见,可还好?”她温淡地笑了笑,矜持又疏离。   陆小凤自认为自己看人还算准,此刻却看不透眼前这个人,那个憨直活泼的少女,似乎已经死了,而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少女,身上有着冷漠到近乎决然的气质,竟然叫他忍不住心中一沉。   陆小凤忍不住去看西门吹雪,他的目光始终冰冷,直直地注视着她,不带一点温暖。   陆小凤又去看花满楼,他的眉眼带着担忧,正勉强地笑着,脸上似乎也带了些迷惑。而柯飞飞已经躲到了他的身边,正紧紧地抱着他的胳膊。   陆小凤明白了,恐怕连花满楼也不曾见过她这样的一面吧。   “七童哥哥,师姐很好,你不要管这些事,好不好?”柯飞飞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对他说。   花满楼沉默着,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就好像没有人知道花倚凤在想什么一样。   “八月十五。”西门吹雪忽然道。   “紫禁之巅。”叶孤城冷冷地回应。   谁也阻止不了这两个男人,就算是陆小凤也不能。他站在原地,感觉到心脏里注入了一股冷气,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剑,都是杀人的剑。   而这两个人,都是他的朋友。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忽然,有一个人冷冷地笑了起来。   “剑仙,剑神,已然非人,又还有什么好怕的。”说话的人正是花倚凤,她睁着眼睛,目光冰冷而无神地注视着前方,不知道是在和谁说,亦或是只是自言自语。   “既然如此,那么请恕我不奉陪了。”她忽然看向花满楼和柯飞飞,微微露了笑容:“飞飞,我们回药王谷吧。”   柯飞飞自然是兴高采烈,欢呼着朝师姐跑去,跑到一半,又猛地回头,满脸灿烂地对花满楼道:“七童哥哥,你要和我们一起回药王谷吗?”   花倚凤听到这话,温柔一笑,点头道:“也好。”早几年的时候,师傅也拿七童的眼睛没有办法,她才会病急乱投医,错乱地将自己的眼睛弄瞎,如今两年多过去了,想来师傅转眼许久,也该有些收获了。   至于那两个人……   花倚凤按下心中思绪,敛去面上笑容,漠然道:“西门庄主,叶城主,后会有期。”   “站住。”西门吹雪忽而道。   “请问西门庄主还有何事?”花倚凤淡然道。   “这几天,你就是和他在一起?”西门吹雪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她说有要事,他便放她离开,换来的便是她这样的欺骗?   很好,很好。   花倚凤扬起微笑:“是。”   叶孤城道:“西门庄主,此事与你无关吧?”   西门吹雪道:“这是我与她的事。”   叶孤城淡然道:“那便是与我有关了。”   西门吹雪看向他。   叶孤城笑道:“她的事,便是我的事。”   花倚凤并不接话,许久之后才歪着脑袋灿然一笑:“我的事,与你们都无关吧?”她拉住花满楼的手,甜甜笑着,道:“我与七童,才是一家人。”   叶孤城笑道:“是,你与他都姓花,但是莫忘了,你与我也有斩不断的关联。”   “姓花?”西门吹雪还未说话,陆小凤已经惊讶道。   孙秀青也忍不住惊呼出声:“怎么会这样!”那石师妹的纠结痛苦,又是为了什么?可是待她看到花满楼身边另一个少女,她的心又沉了下去。那个人又是谁?   花倚凤眯着眼睛,仿若乖巧的小猫似的,哪里还有方才的一丝漠然,她嘴角噙着笑,温婉柔美地依靠在花满楼身边:“是,我姓花,花倚凤,花满楼的姑姑,如何?”   陆小凤这回是真的震惊了,他连声问道:“你是花满楼的姑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难怪花满楼说,他们二人有血缘关系!他还傻傻地以为他们二人是表兄妹!   花满楼摸了摸她的脑袋,也不问她方才的异常,只温柔地笑道:“是,凤儿与我一道长大,名为姑侄,情同兄妹。”   西门吹雪一把握紧了手中的剑。他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那浅笑着的少女,她不止一次骗他!而此刻,她依旧笑得那样问心无愧。   “西门庄主,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不是好人,你可以杀了我,只要你愿意。”她靠在花满楼身边,笑得那么不在乎。   西门吹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想要从她身上看出一丝的异常。但是遗憾的是,她嘴角的笑容始终恬淡而疏离。   西门吹雪转身离开。孙秀青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待他们走远,叶孤城才叹了口气:“何必呢?何必故意将他气走?”   花倚凤睬也不睬他,拉着花满楼和柯飞飞便走,走出好久才道:“你与他的事我不想管,你们是死是活也只能看天意。”   叶孤城就站在那里,直到日头偏西,才摇了摇头,转身离去。这是宿命,是他和西门吹雪的宿命,谁也阻止不了。她是个聪明的女子,明知道阻止不了他和西门吹雪的决斗,便用这样的方法让他二人心无旁骛。   也许这一场决战,最痛苦的人就是她吧。   他和西门吹雪,谁死了,她都会痛苦一生。   但是有些事,却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改变,哪怕这个女人对他们来说,很重要。   陆小凤27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这是京城甚至整个武林都在流传的一句话,当代最著名的两位剑客的巅峰对决,也许将会载入武林史册,谁也不愿意错过这样的盛事。   京城里关于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赌注已经一升再升,陆小凤急得眉毛都快白了。陆小凤想找人商量,却发现花满楼已经离开。   对啊,那天他便随着他的那位小姑姑离开了啊。   竟然是姑姑。陆小凤忍不住露出无奈的笑容。这两个人,可真是把所有人都给瞒住了。想到西门吹雪离开时周身的冷凝,陆小凤唯有长叹一声。   情之一字,伤人啊。   西门吹雪他终归是人,而非神。小吃货的隐瞒和故意接近,恐怕已经彻底伤了西门吹雪了吧。   陆小凤望着窗外的蔷薇花,一年又一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冰冷无情的西门吹雪,动了情的西门吹雪,和被情所伤的西门吹雪,到底哪一个才会将剑义发挥极致。   而此刻被陆小凤挂念着的花满楼,也正经受着又一次冲击。   “叶城主,是你小舅舅?”花满楼哑然失声。   花倚凤点了点头,解释道:“七童,此事并非故意隐瞒于你,只是当年我阿娘为了嫁给我爹,与娘家断绝了来往,连姓氏也改作了尹(隐),直到阿娘过世前,小舅舅忽然找来。我才知道,原来阿娘也是有兄弟的。”   花满楼默不作声,只认真地听着她说话。   花倚凤顿了许久,才有接着道:“阿娘生下我便落了病根,小舅舅找来的时候,阿娘已经病入膏肓。阿娘与舅舅道,叫他日后看顾我一些,小舅舅应下了。”   花满楼开口道:“可是,过去那些年,叶城主并未出现过。”   花倚凤微微一笑,不知想到了什么,柔声道:“他知道爹爹和哥哥们会将我照顾得很好,便只在每年我生辰的时候派人送来礼物,隔段时间来看一看我。”   花满楼叹息道:“叶城主也是一言九鼎的人,他既然答应了叔祖母照顾你,便不会食言。”   花倚凤也叹息道:“现在我却宁可从来不知道他是我舅舅。”   花满楼不解道:“为何?”   “他是我阿娘唯一的弟弟,阿娘叫他照顾我,我便可以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   花满楼语塞,他确实说不出‘也许死的西门吹雪’这样的话。他如何不知道凤儿与西门吹雪之间不同一般的纠葛,只怕她之前故意冷落西门吹雪,也是预知了此次决战吧。   “凤儿,我们回家吧。”这一次,花满楼是真心实意地想要让她远离这些纷争。她不过是一个女孩,何必牵扯到这些江湖事中。   只是,花倚凤真的会听他的话吗?   “七童,这一次,大概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助了。”花倚凤淡然一笑:“无论他们谁胜谁负,恐怕都有一死,既然如此,我何不走在他们前面。”   花满楼是个好人,是个谁见了都会说好人的好人。   但是这一次,他却要去做一件坏事。   “飞飞,将凤儿的婚讯传出去吧。”花满楼握着拳,几乎是用尽全力才说出那一句话。   柯飞飞担忧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重重点头:“恩。”   花满楼走到窗口,微凉的风吹拂在脸上,带来丝丝清凉。想到凤儿之间对他说的那个秘密,花满楼的心底便像是压了石头似的。   谋朝篡位,花满楼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四个字和叶孤城联系起来。他这样的高手,难道不怪事闲云野鹤、逍遥在外吗?何苦要纠缠那一把龙椅?花满楼更想不到的,凤儿竟然会那么早就知道这个计划,从半年前就开始谋划。   接近西门吹雪,不过是为了阻止他们二人相见,因为她知道,叶孤城若是想要成事,定然需要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来做掩饰,有什么比与西门吹雪的决斗更加引人注目的呢?   花满楼叹了口气,想到那个坚定地说要阻止这一切的小女子,唯有一声叹息。既然阻止不了她,那就让他助她一臂之力吧。   客栈里。   “什么!”陆小凤惊得从床上跳了起来:“你说小凤儿要嫁人了?”柯飞飞坐在桌前,一手托着腮,愁容满面地说道:“是啊,师姐一成亲,爹爹和娘亲就该逼着我了。”   陆小凤一把冲到她面前,焦急道:“你的事放一边说,先说清楚,小凤儿怎么忽然就要成亲了?”   柯飞飞眨眼道:“有什么问题吗?师姐都十八岁了,她爹爹和哥哥们早就在为她寻找夫婿了。”   陆小凤扶额问:“什么时候的事?”   “下月十五是个好日子。”柯飞飞弯着嘴角笑道。   “下月十五?”陆小凤忽的瞪大眼睛。   “对。”柯飞飞忽然站起身,俏皮一笑:“就是叶孤城和西门吹雪比试的那一天,我师姐就要穿上大红嫁衣,嫁给别的男人了。   陆小凤呆住了。   他不知道要怎么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他想对自己说,这一定是假的,但是花家的商铺都挂出了喜字,甚至连花满楼都承认了!   从认识花满楼到现在,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谎话。所以陆小凤绝对不会怀疑他的话。   “新郎是谁?”陆小凤问花满楼。   花满楼摇着扇子,轻轻一笑:“我花家五十年来第一次嫁女儿,自然要选全天下数一数二的儿郎。”   陆小凤焦急道:“你别卖关子了,还不快告诉我!”   “苏少英。”   陆小凤再一次瞪大了双眼。这些日子,他似乎经历了太多不同寻常的事了。这、这、这苏少英又来凑什么热闹?   花满楼似乎知道他心中疑惑,忙笑着解释道:“你也知道的,我们并不期盼凤儿的夫君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要做的,便是全心全意地呵护凤儿,让她永远幸福快乐。”   陆小凤拍着脑门呼气:“哎哟!我这脑袋疼的!怎么又冒出个苏少英!”陆小凤其实很想问,那西门吹雪怎么办?对了,还有个叶孤城呢!   陆小凤自认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叶孤城与小吃货之间,亲密有之,情爱却无。那感觉,倒像是和花满楼在一起的样子。   “你老实告诉我,这小凤儿,是不是也是叶孤城的姑姑姨妈?”   花满楼微笑着摇了摇头,却也老实回答:“错了,叶孤城是凤儿的舅舅才对。”   陆小凤呆愣了足足有小半盏茶的功夫。   “什么?!叶孤城是小凤儿的舅舅?”陆小凤急得只打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小吃货怎么冒出一个白云城主的舅舅?   花满楼叹息道:“我知道你是西门吹雪的朋友,但是你也是我和凤儿的朋友,如果是为了朋友好,请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西门吹雪,他需要的是全心全喜的宁静,这场比试,非同小可。而对于我们来说,我们都希望凤儿可以快快乐乐地出嫁。”   陆小凤嘴角的笑容僵住了,那四条眉毛也好像打结了。他要怎么办?告诉西门吹雪,在他决斗的那一晚,他喜欢的女人将要嫁给别的男人?或是瞒着他,等他胜利以后,抱憾终身,或是直到死,也不知道这件事?   花满楼轻声地叹息着,他的声音飘渺而淡然:“你把这个交给西门吹雪吧,他会明白的。”   陆小凤接过了花满楼手里的剑穗。   “凤儿曾经说过,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西门吹雪,他对她的好,她都记在心里。”花满楼轻声道。   陆小凤忍不住想要问:“然后,问心无愧地嫁给另一个男人?”   他的话里充满了怒气,他在为西门吹雪感到不值。   花满楼转过身,淡然的脸上带着余晖的光芒:“陆小凤,你要知道,西门吹雪并不是良配。”   陆小凤道:“就因为这,她就要嫁给别人?”   花满楼道:“如果凤儿是你的亲人,是你全心全意想要呵护的人,你愿意她嫁给西门吹雪吗”   陆小凤忽然说不出来了。如果他有一个妹妹,他是绝对不会同意她该给西门吹雪的。那个人的剑,甚至都比妻子来得重要。   陆小凤颓然地坐下,头痛地抱住了脑袋:“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告诉我?让我这么为难!”   花满楼站到他的背后,柔声道:“因为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什么事?”陆小凤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无论是谁死了,都希望你可以将他的遗体带出来。”花满楼轻声道。   “……”   陆小凤并不是一个嘴巴很严的人,而花家的动静也实在是太大了。即便陆小凤不说,花家要嫁女儿的事还是有很多人知道。   有很多人都觉得震惊,江南花家竟然有一个女儿吗?尽管不是桃花堡堡主花如令的女儿,但是怎么说也是花家的大小姐,怎么会一点风声也没有?   不过,等到人们知道那十里红妆之时,才恍然大悟:若是早早被人知道花家有一个女儿,这提亲的人还不得踏破花家的门槛啊!   人们又在猜测,这究竟是谁运气这么好,能够娶到花家的大小姐啊!只是这个秘密,看样子必须道成亲那天才能揭晓了。   孙秀青坐立不安地待在房间里。她想去找西门吹雪,她很担心他。   她至今都记得第一次见到西门吹雪的时候,他嘴角那个浅淡的笑容,如同积雪融化后的春天,让人再难忘记。   只是,那个让他露出那样微笑的女子,却抛弃了他。她要嫁给别人了---孙秀青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难过。   她觉得羞愧,她竟然会产生那样可耻的想法,可是她又克制不住,她只要想到西门吹雪会忘记那个女子,她就觉得心里好欢乐!   会不会有一天,他会为了自己露出那样幸福的笑容呢?孙秀青羞红了脸。   她知道西门吹雪落脚的地方,在山腰上的一座道观。只是那里不接待女客,她只好下山找了最近的一家客栈。而此时,她再也坐不住了。拿起自己的剑,孙秀青快步走出了房门。   陆小凤28   【一】   我是冯凉,这边关最有名的龙凤客栈的掌柜,来来往往的旅人都称我一声冯二娘。而赵熙,是隔壁悦来酒楼的老板,长了一副无赖纨绔样,对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整日最爱做的事便是到我这龙凤客栈找麻烦。   今日亦是如此,如同平时一样,他又用他那柄玉骨扇,轻挑起我的下巴,那一双桃花眼,笑得尤其俊美:“老板娘,你何时才肯嫁给我?你若愿意,我愿用这天下做聘礼。”   店里的小二被我惯坏了,每次见他这么戏弄于我,便笑嘻嘻地喊他一声掌柜爷,赵熙这败家子就会乐得赏他好大一块银子。   “呸,我要的,你给得起?”我轻拍了他一掌,笑吟吟地反问。我要的,谁也给不起。   翘着二郎腿,赵熙极其悠闲地嚼着花生米:“这天下还有什么是小爷给不起的吗?”他笑得极其得瑟,从来不掩饰他那副纨绔样。   他早就嚷着说要娶我,如今都过了四年,整个落叶镇都知道我跟他的事,我却依旧没有松口。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谁也无法阻止。   每月十五,龙凤客栈必定关门歇业,赵熙只道我是去拜祭先人,也不会在那日来扰我。而我的目的地,却是落叶镇西南的千穴山。山如其名,千洞万穴,惊险无常,寻常人一走进来,极有可能迷失,最后困死于此。我却熟悉这山中的每一个洞穴,此山于我而言,仿佛最坚固的堡垒。   我只剩下不到六个月的时间。如果在这半年里,我找不到七虫七花毒的解药,那么,躺在千金山冰穴里的那个人,必死无疑。   为了找到解药,我不得不冒险重出江湖,以江湖百晓生的身份为各色各样的人提供消息。我提出的报酬千奇百怪,奇珍异宝,飞禽走兽,无一不有,而我实际想要的,只有七虫七花毒解药所需的药材罢了。我不敢大肆寻找完整的解药,此毒太奇特,一有风声,仇家必定察觉。   江湖上,没有人知道百晓生长什么模样,更加不会有人知道江湖百晓生竟然是个女人。他们只知道,江湖百晓生性子怪异,他那张嘴,没有足够的报酬,绝不吐露一字一句。   谁也不知道,那个阴冷沉默、行踪不定的江湖怪人,就是龙凤客栈风情万种的老板娘。   【二】   “掌柜的,若是你嫁给我,我便用我的悦来酒楼做聘礼,你答应还是不答应?”这是赵熙第十五次当着众位客官的面朝我求亲,他从来不找媒婆,也不在乎父母之命,他只要我的一句话。   落叶镇上的人,没有一个是没有故事的。这里是被外界遗忘的世界,黄沙漫天,骆驼铃铛。赵熙向来率性而为,他的坦荡开朗,是这里最明亮的一丝光线。   我羡慕他的坦荡,也羡慕他的快乐。我是暗夜里的蝴蝶,用最美丽的外表迷惑着敌人,而心底,早已被黑暗吞噬。   七虫七花毒的解药,还差一味药--龙血。我查阅百书,始终没有找到关于这味药的蛛丝马迹,而时间却在一分一毫地逝去。我越来越长时间地离开客栈,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神医刘忻云。   他告诉了我关于七虫七花毒的特性,除了七种毒虫七种毒花外,这味药最诡异的就是,需要滴入下毒者的血,换句话说,此毒,是毒,又是蛊。   要解此蛊毒,需要下毒者或是与下毒者有血缘关系的人的血,方能解开。如此,这便必须找到下毒之人。我既是江湖百晓生,此事便难不倒我。四年前的那场灭门惨案,绝非江湖人所为,而能够操控如此多数量的禁卫军,只有皇室之人。   我是江湖百晓生,却绝非无所不能。要在半年时间里找到皇室之人,用他们的血来调配解药,于我而言,难于上青天。孤家寡人,绝望中,我想到了赵熙。   我跟赵熙已经认识四年,我到落叶镇之时,他的悦来酒楼就已经在了。他是一个看不透的人,他的秘密,绝对不会比我少。而他的能力,也远远超过我的想象。除了赵熙,我想不到可以信任的人。   我请他帮忙,而他只炯炯有神地盯着我,问道:“那个人,很重要?”   我在他的目光下低下头:“为了他,叫我去死我也甘愿。”   他的目光似乎满含痛苦,片刻却又恢复清明,:“你先嫁给我,我便帮你,如何?”说这话时,他又是那个桀骜不驯的赵熙,仿佛刚才的挣扎纠结,都是我的错觉。   我静静地看着他,点头。我说过的,为了那个人,叫我去死也心甘情愿,更何况只是嫁人。   我们的婚礼定在十月,满地的黄沙与漫山的红叶,是我们唯一的证明。我冯凉,从此便是赵冯氏。   如他所言,他果真带回了满满一瓶子血,而那日,许是因为奔波,他的脸色格外苍白。   【三】   我没有想到,我的这场婚礼,会成为我后半辈子痛苦的源泉。   婚后,他的酒楼与我的客栈并做了一家。我是江湖百晓生,只有我不愿意知道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对于赵熙,我却从来没有动过调查他的念头。我只希望我的丈夫,还是那个简单嚣张的纨绔少爷。   七虫七花毒解了的那一刻,便是我幻想的幸福破灭的一刻。   赵熙知道那个人对我的重要性,看到我的欣喜若狂,他往日的嬉皮笑脸全不复存在。而那个人,我甘心为他去死的那个人,却逼着我去调查我的丈夫。于他而言,只有灭门之仇才是他生命的意义,而我,不过蝼蚁。   他的命令,我不得不从。而这一查,我震惊不已。赵熙,本名慕容熙,先帝第四子,当今皇帝唯一的同胞弟弟,大祈豫王。而更让我痛苦的,当年冯家被灭满门,不过是因为手中获得一份情报,一份关于豫王的情报!   我的丈夫,便是害得我颠簸流离、痛苦至此的凶手?!我信他,而他却如此欺骗于我。七虫七花毒太过少见,在我请他帮忙寻找皇室之人的血液之时,想来他就已经明白了我的身份,而他,竟然还能如此坦然地与我成亲,让我对他感恩戴德,让我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那么一点点幸福?   是他,用自己的血下蛊,又用自己的血做了解药。京城此去何止十万八千里,我应该想到的,他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拿到皇室之人的血?除了他自己。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我将我的剑,刺进了我的丈夫的身体,银色的剑穿透他的身体,带出朵朵血花。而他,却在第一时间拦住了要将我千刀万剐的随从们。   “凉儿。”他第一次这么正经地叫我的名字:“我爱你,即使知道你恨我,我也无法阻止对你的爱。”   眼底的泪朦胧了我的视线,我看不到他的仆从们愤恨的目光,迷离中,我听到一个熟悉而虚弱的大笑声,他大声喊着:“好妹妹,做得好!”那是我的亲哥哥,却逼着我亲手杀了了自己的丈夫。我的世界,又添了浓厚的一笔黑色。   我又听到很多声音在怒吼:“王爷,您舍身放血,救得就是这样狼心狗肺的人吗?”   我的眼泪无法干涸,我只愿自己没心没肺,如此,才不会伤得如此撕心裂肺。   陆小凤29   花倚凤艰难地举起手,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喉咙口好似被鲜血堵住了一般,她害怕自己一开口,便会喷出那抔鲜红。   西门吹雪顺着她指的方向,飞快地找到了一个墨绿色的玉瓶,倒出一枚白色药丸,喂她吃下。   看着那苍白的脸色慢慢恢复红润,他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紧张到不会呼吸。   匆忙之间,西门吹雪只将她放在床上,并未帮她盖上被褥,此刻,她身上不过一条白色布巾,堪堪遮住胸口至大腿的关键部位,因为疼痛而泛出的冷汗尚且凝固在额头上,她却已经脱力昏睡过去。   细密的睫毛如同蝴蝶翅膀一样颤微,上面甚至还留有晶莹的水珠,也不知道是她的眼泪,还是方才浴桶中的洗澡水。短短几个月,她就脱去了婴儿肥,少了少女的天真可爱,却多了女人的妩柔清丽。略显苍白的两颊映衬着那红唇,竟然让人觉得分外可口。   目光不受控制地流连在那雪白的肌肤上,西门吹雪此刻才觉得自己的双手好像着火了一样。飞快地移开视线,他却怎么也迈不出离开的步伐。   方才匆忙间并未帮她擦干身体,此刻白色布巾已经湿透,隐隐约约露出那窈窕而玲珑的身材,忽然之间,就连呼吸也变得缓慢而火热,西门吹雪竟然鬼使神差地俯下了身,紧紧地盯着那嫣红而小巧的唇。   她可知道,她对他有多大的吸引力。她可知道,她这样毫无戒备模样,让他恨不得将她吃下肚去,再也不让别的男人看到。   嫁人?她想嫁人,也只有嫁给他。   她的身上,好像带着独属于西门吹雪的迷药,只要看到她,他就忍不住想要亲吻她,占有她。也许,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给他下了毒了。   西门吹雪忽然想到了那个宁可每月忍受疼痛也不愿意解毒的霍天青了。爱上这样一个女子,根本就不需要毒药。   她本身就是最致命的毒,轻易地可以腐蚀一个男人坚硬的心。   ******   “你是说,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决战已经改到了下个月十五?”陆小凤吃惊地看着欧阳情,显然之前并不知道这个消息。   欧阳情叹了口气,悠然道:“连西门吹雪这样的人都可以为了一个女人推迟决战,真是让人想不到。”   陆小凤立马不做声了。他当然知道西门吹雪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八月十五是那个丫头成婚的日子,西门吹雪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可是那个丫头,又怎么会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打消她的念头?   她本身就是一个倔强的人。   她这样做的目的,陆小凤差不多已经明白了。   小凤儿是个聪明的姑娘,可是聪明的姑娘有的时候也会无可奈何。她不能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的小舅舅和西门吹雪决斗----他们的剑,要么不出鞘,一旦出鞘,非死即亡。   而前段时间,叶孤城受伤的消息传出,打赌西门吹雪会胜的人就翻了好几番。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西门吹雪会稳占鳌头的时候,叶孤城冷傲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了,他用实力打破了流言。   可是,在有心人眼里,西门吹雪获胜的可能还是要大上一些。他们赤红着眼睛,就像是可怕的恶魔一样,把这两位当世最优秀的剑客当做赌注,甚至不惜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陆小凤心里很不好受,任谁看着自己的朋友被人当做赌注都不会好受的。花倚凤也是如此。但是,她又没有办法阻止这两位百年来最优秀的剑客,她只有拿自己做筹码,赌一赌自己在他们心目中的分量。   那么,西门吹雪推迟了决战日期,问题就真的解决了吗?八月十五,改期到九月十五,小凤儿就这样善罢甘休了吗?陆小凤在心里感到怀疑。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当然不会。   八月十五很快就到了,花倚凤回到了江南,那里才是她的家。身为花家的女儿,她自然是要从花家出嫁的。   从京城到江南,并非三五里的路程,花倚凤就那样安然地做着她的待嫁娘,一切都有父亲兄长和花满楼操持。   而西门吹雪自那天以后似乎也失踪了。陆小凤摸着自己的胡子,觉得自己真是天生的操劳命。   中秋佳节,又是花家嫁女儿的好日子,桃花堡热闹非凡。来往的宾客中不乏江湖中的前辈,达官贵人也不少。只是大家心中都在疑惑,这花家猛不丁冒出个女儿也就算了,怎么临到婚礼了,连新郎官是谁都不说一声?   “今天是小凤儿的大喜日子,你为何不笑一笑呢?”花满楼难得换下了白衫,身穿一身暗红华服的他显得更加英俊逼人,在场不少女眷都忍不住打量他。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知道的,我在等一个人。”   花满楼勾起嘴角,淡淡道:“你应该知道,就算他来了,也改变不了事实。”   陆小凤道:“苏少英不是西门吹雪的对手。”陆小凤至今也没有看到新郎的影子,他甚至希望他永远不要出现了。苏少英上一次没有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已经是运气,这一次,西门吹雪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花满楼道:“无论新郎是谁,哪怕他手无缚鸡之力,西门吹雪也不能动他分毫。”花满楼扇了扇手中玉扇,温文尔雅的脸上勾起一抹淡笑,似信心十足,又似有所期待。   陆小凤此刻却觉得花满楼太过自信。西门吹雪想要杀一个人,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花满楼,我知道小凤儿一样不希望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决战,可是她这样做,真的有用吗?”西门吹雪若是无动于衷,她岂不是要含恨嫁给别人?   花满楼神秘一笑,弯唇道:“天机不可泄露。”   绣楼里。   身披嫁衣的女子规规矩矩地坐在绣床上,轻施粉黛,秀美绝伦。   “都准备好了吗?”坐在床上的女子蹙眉问道,一双水眸轻轻眨着。   站在床边的女子浅浅一笑,颔首道:“师姐放心吧,师兄一定可以搞定的。”   坐着的女子轻声道:“但愿如此。”   过了一会,欢快的唢呐声越来越近,被支使出去的媒婆和丫鬟们也都走了进来,一个个脸上都喜气洋洋的,口中说着好话。   婚礼是在桃花堡举行,虽说花倚凤不必像一般的新嫁娘一样赶往夫家,但是为了显示郑重,花成景和花如令自然是要她坐一坐八抬大轿的。   柯飞飞替师姐盖上红盖头,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但愿西门吹雪能来吧,不然的话,可就麻烦了。   花倚凤和柯飞飞的大师兄白墨,今年二十有六,对她们而言,亦父亦兄,此刻能够助她们一臂之力且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的人,除了七童就剩下他了。   苏少英不过是花满楼用来牵制陆小凤的一个借口罢了。就因为这个人消失了,所以花满楼才敢用他的名义。不然的话,以陆小凤的脾气,说不定就会找到这个人,想尽法子让他做不成今天的新郎。   而今天真正身穿新郎官喜服的,却是柯飞飞与花倚凤的大师兄。唯独他,能在西门吹雪的剑下自保吧,也唯独他,不会对花家那些嫁妆眨一眨眼,更不会对自己自小当做妹妹的师妹有不一样的心思。   婚礼将近,白墨却并不着急。此刻他正与花成景一道喝茶。两个男人的脸上都露出无奈的神色。   “世叔,凤儿这次,真是胡闹了。”白墨口中这么说着,脸上却无责备的意思,一双桃花眼正微微含笑,心情极好的样子。   “哎,我就她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如今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决斗的事,也确实为难她了。”花成景叹息道。   他与妻子成婚时,叶孤城尚小,之后夫妻二人也再未回过白云城,没想到叶孤城小小年纪却关注着自己的长姊,在妻子病重后,他孤身一人从白云城赶了过来。   妻子将凤儿托付给叶孤城的时候,花成景就站在边上,一来他不忍心拒绝妻子最后的遗愿,二来,叶孤城毕竟是凤儿的舅舅,即便他的身份特殊,也割不断这一层联系。好在叶孤城也明白这道理,这么多年来,并不经常露面,也无人知道他与凤儿的亲属关系。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重情的人。她并非心软的人,却并非无端的好人,但是一旦那人被她放在了心里,那么她便不会坐视不管。   花成景也知道自己女儿的毛病,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曾经有一个道士说过,此女不凡,慧极必伤。花成景口中说着不信,心中却忐忑不安。而之后女儿的早慧和心口疼的毛病,便坐实了那道士的话。   为此,花成景不得不强忍着不舍送女儿到好友药王那里学医,一来是为了医治她的旧疾,二来,也是因为药王谷人丁简单,不似那花花世界,纷繁复杂。   花成景的心愿很简单,只要女儿平安长大就好,什么慧极必伤的,不该落到他的宝贝女儿身上!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的宝贝闺女终于长大成人了,药王也说没有大意外的话,活到七老八十不是问题。   只是如今……   花成景也不该说什么了,这西门吹雪,本来就是一个意外。还是他预料不到的意外。只是,女儿既然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他便只有鼎力支持。   “贤侄,这次真是惭愧了,要让你陪着凤儿一起胡闹。”花成景叹道。   白墨淡淡一笑:“师妹可以找到她的幸福,我这做师兄的自然是为她高兴的,这点小忙,就当做是师兄提前送上的贺礼罢了。”   陆小凤30   花家这次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整个江湖都知道花家要嫁女儿了,凤儿这次,真的是孤注一掷了。   不过好在白墨也有应对之策,他那里假死的药多了去了,到时候来个新郎官高兴过头猝死不就成了?哎,小事啦小事啦。   最关键的,还得看那个男人。   白墨心中一叹,情之一字,伤人伤己,不碰为好啊。   吉时已到,花倚凤在喜娘的搀扶下款款而来,宾客们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这便是坐拥数之不尽财富的花家女啊。直到此刻,他们也不知道哪个男人拥有这么好的福气,可以娶到花家的女儿,不论这新娘子是美是丑,总归是不亏了就是!   喜乐一直吹奏着,新娘已经出来了,但是新郎却依旧连一个影子也没有。   陆小凤心中忐忑,此刻却也不好站出来说话,毕竟是花家的好日子,他再为朋友担心,也没有拆台的份。   “花满楼,你不会是骗我的吧?”陆小凤半信半疑地说道。在他心目中,全天下的人都有可能说谎,只有花满楼不会。也正是因为他太信任他了,所以才没有一丝怀疑。而现在想起来,却是疑点一堆。   苏少英只在珠光宝气阁见过小吃货一眼,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入了花家的眼?   陆小凤回头看了一眼花满楼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瞧他这脑子!到现在才想明白!   哎,他也只是没有想到,整个花家都会陪着那小丫头胡闹啊。这婚姻大事,怎么她也敢乱来?   不过,此时的陆小凤,倒是真的希望这小丫头继续胡闹下去,说不定,事情还真的有转机。   陆小凤认识西门吹雪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见过他对哪个女人这样上心过。那小丫头,应该是让他唯一动心的女子吧。西门吹雪既然已经为了她把决战的日期往后拖延了一个月,那么今日,他定然会出现。   陆小凤深思着,一抬头,却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眼熟的人。“叶……”陆小凤连忙捂住了嘴,对了,叶孤城是那丫头的舅舅,外甥女出嫁,他又怎么会不来呢?这可真是够巧合的了,八月十五本该决战的两个人,最后还是见了面。   奏乐声继续着,但是周围的宾客却渐渐察觉出不对来。这新郎人呢?难不到插翅飞了不成?   而此时的后院里,白墨悠悠然地翘着二郎腿,过了一会,终于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哎,该给那个臭丫头收拾残局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那双桃花眼里,正闪过趣味的光芒。凤儿那怪毛病,大概也得嫁一个医术超群的男人了。这西门吹雪,这点倒是不错。   如他所料,这次婚礼,他根本用不着露面。还没走出院子门口,他就看到了那一袭白衣的男子。   “哎,今儿可是我的大好日子,阁下穿成这样,似乎并不合适吧?”白墨微笑着看着那持剑的白衣男子,脸色丝毫不变。   那白衣男子正是西门吹雪。与白墨的一身红衣相比,他一身白色,未免显得凄凉。而事实也是如此,此刻他寒星一样的眸子正直直地盯着眼前这个淡然浅笑的男子,其中的杀气,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察觉得到。   白墨温温然一笑,叹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可不想和你抢那小坏蛋。”   西门吹雪的眼睛眯成一道寒光。   白墨淡笑道:“你最后还是来了。”   他道:“还好你来了。”温润的眸溢出笑意,他一甩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房间:“那里有一套新郎的礼服,穿还是不穿,全都在你。”   ******   新郎终于出来了。   等了许久的众人在看到那一道挺拔的红色身影走来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但是下一刻,有些人却是又倒抽一口冷气,有几位更是忍不住颤抖道:“西、西门吹雪?”   有传言称,西门吹雪总是一身白衣。但是此刻,他却穿着一身鲜艳不过的大红喜服,可即便是这样,也并不能掩盖他身上冰冷的气息。   刚才那一声呼喊,像是拥有魔力一般,空气瞬间就像是冰凝住了一般,寂静一片。   而盖着红盖头的花倚凤却是勾起了唇角。她早就闻到了冷梅香,而这种味道,她只在一个人的身上闻到过。   西门吹雪。   他就像是神祗一样地出现,即便身穿喜服,手中的乌鞘剑也绝不离手,此刻正在日光下发出夺目的光。   只可惜,花倚凤看不到。   而一旁的陆小凤,则是顾不得应付别人的疑问,连忙拉着花满楼到了西门吹雪跟前。   “你来了?”陆小凤笑道。此刻大概也只有他笑得那样开怀了,他的四条眉毛都好像要飞上天去。   没有人比他更开心的了。小丫头不用嫁给别人了,西门吹雪要成亲了。他当然为朋友感到高兴。至于以后的事,那就以后再说吧!   “恭喜你了。”陆小凤继续笑道。   西门吹雪竟然露出了一丝笑纹:“谢谢。”   花满楼站在一旁,此时才道:“好好对他。”从他答应帮凤儿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刻。虽然知道西门吹雪并非良配,但是这是凤儿的选择,他便只有全力支持。   至于多了……西门吹雪这样一个姑父,花满楼只有当做自己忘记了这事了。   花如令和花成景对视一眼,都无奈地笑了起来。有这样一个女婿/妹夫,似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天地啰!”喜娘一声吆喝,将所有人的思绪都唤了回来。在场的宾客们,心情复杂地看着江湖上传说中的剑神,万梅山庄的庄主,娶了花家的女儿。   这万梅山庄本就万贯家财,再得了花家这十里红妆,这回可真是富甲天下了。那些想得浅薄的人自然是记得那些个嫁妆,看得深的,心中不免有别的思量。   这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决战在即,他却堂而皇之地娶亲,成了花家的女婿。这花家可不是什么小户人家,能看着唯一的女儿刚嫁人就成寡妇的?看这样子,下个月的决战,西门吹雪是有必胜的决心啊!   谁也没有看到隐藏在人群中的那个英俊男子。他看着那一对璧人三拜礼成,便转身离去。   陆小凤按了按花满楼的手,紧随其后跟了出去。   “叶孤城,西门吹雪如今已经算是你的外甥女婿了,你们这一战,还要打吗?”陆小凤站在桃花树下,手指上捻着一根狗尾巴草。   叶孤城淡淡笑道:“避无可避。”   陆小凤叹道:“就连这样,你们也不能不打?”大家都是亲戚,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叶孤城道:“若是你找遍了天下,只为找一个对手,而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会放弃吗?”   陆小凤长叹一声,这种独孤求败的滋味他不知道,因为他从来不把胜负放在心上。但是对于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这样的人来说,胜负也许比他们的生命还重要。   礼成之后,自然是送入洞房。   新房里,花倚凤让喜娘丫鬟们都退了下去,只留下柯飞飞一人。   “师姐,没想到你真的嫁给西门吹雪了,就像是做梦一样哎!”小丫头的脸红红的,好像还沉浸在西门吹雪忽然出现的震惊之后。   花倚凤扬起嘴角,道:“我自然是算好了他会来的。”否则,那么大动静,怎么收场?就算她不在乎自己的闺名,也不能置花家和桃花堡的名声不顾。   头上盖着红盖头,其实与花倚凤也没多大的阻碍,她早就习惯了黑暗,只是洞房花烛夜看不到新婚丈夫的脸,似乎有些遗憾。   ‘吱嘎’一声,房门开了。西门吹雪走了进来。   柯飞飞看着这个和往常有些不一样的冰山,吐了吐舌头,低着脑袋遁了。   屋里就剩下他们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剩下烛火的燃烧声。   “累了吗?”最后还是花倚凤先开了口。她的声音平淡温和,微微带了些羞涩,就像寻常的新婚妻子一样。   西门吹雪走近了些,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却忽然站住了。他的眼睛里映出一片暖红,她窈窕的身姿掩饰在大红的嫁衣下,盖头上的鸳鸯戏水诉说着美好的祝福,他可以想象的出在那之下,会是怎样一副娇美清丽的容颜。   “我好累,凤冠好重,替我拿掉好不好?”她不满地伸手去扯了扯盖头,西门吹雪几乎是本能地握住了她乱动的小手。   “我来。”他低低地道。   “恩。”她乖巧地停下手,就像是听话的小孩一样乖乖坐好,等着他接下去的动作。   西门吹雪挑开了那盖头,如他所料,略施粉黛的她乖顺地垂着眸子,脸颊上的嫣红显示着少女的娇羞,那紧张的搅着衣摆的小手,让他的心情忍不住好了起来。   ☆、陆小凤31   花倚凤感觉到身边的位置沉了下去,知道是他坐了下来。   那日她病发,他守了她整整一夜,他却在她醒来之后立即离开。花倚凤就知道,她在他心里,还没有重要到可以放弃一切。   人总是不珍惜那些太容易得到的东西,花倚凤深知此道。   她手腕上有一只玉镯,上好的羊脂玉,但是却也算不上怎么珍贵,花倚凤却从来没有想过丢弃它。因为这是她和大哥斗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以后才赢来的。   经过努力争取得来的东西,才会显得弥足珍贵。花倚凤知道剑道在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心中的重要性,那是比他们生命更加宝贵的存在,是绝对不容许亵渎的存在。   她有想过苦苦哀求,但是最终的结果定然是他决然离去的背影。他要追求自己的剑道,就不会让一个女人阻拦他的脚步。而现在,不是她在阻拦他,而是他在苦苦追寻她。   女人,应该懂得珍惜自己,也应该懂得如何让男人珍惜自己。   有的时候,一味的迁就,只会让他有恃无恐,只有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失去的痛苦,他才会明白珍惜。   西门吹雪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塞到了她的手里。花倚凤含笑接过。   “西门吹雪,你会生我的气吗?”她接过酒,却并不直接喝下,反而是这样问道:“若不是我逼你,你大约是不会娶我的吧。”   西门吹雪并不回答。只是用行动告诉了她。他喝下了自己杯中的酒,然后覆上了她的唇。   唇齿相交,相濡以沫,他将口中的酒渡到了她的口中,察觉到她的挣扎,铁臂已经牢牢地锁住了她的腰。   “唔……咳……”过了许久,直到他将她樱桃小口好好品尝了一番,才依依不舍地松开。   烛光下,他总是显得冰冷异常的脸上竟然显现出夺目的光彩来,只可惜他的新婚妻子看不到。西门吹雪的目光移到了她手中那杯幸免于难的交杯酒,下一刻目光却是紧紧地盯着她嫣红的唇。   花倚凤像是读懂了他目光中的含义,一张小脸瞬间比涂了大红胭脂还来得艳丽。   “该你了。”西门吹雪像是喝醉了,声音低哑醇厚,显出无尽的男人味来。   花倚凤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刚想说不要,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不甘不愿地将酒含进了嘴里,那樱桃似的小唇就这样微微嘟着,像是最美味的水果,邀请人品尝。   西门吹雪自然是这唯一的受益人。他嘴角扬着满意的笑,在她羞涩的红晕中俯下了身……   良辰美景奈何天,人生最美,自然是洞房花烛夜。尤其是对于一对互相钟情的男女来说。   这一晚西门吹雪是如何忍耐温存暂且不提,只说第二天,他便提出要带着花倚凤回万梅山庄,这叫花成景和花倚凤的五位兄长十分不满。   既然成亲都在花家,多住些日子又如何?   只是西门吹雪的决定是从来没有人可以反对的,花倚凤心中有自己的计较,便也赞同。花成景等人无奈,只好安排了人手,护送嫁妆回万梅山庄,而花倚凤和西门吹雪则是轻装简行,二人上了路。   原本西门吹雪是打算骑马的,只是怜惜妻子新婚破身,便耐下性子陪她坐马车。而那边万梅山庄龙管家也早就收到通知,自家庄主竟然在外边成了亲,这简直是吓掉了老人家半条命!   这庄主成亲是好事,只是在女方家成亲,怎么就那么奇怪呢?他家庄主,莫不是入了赘吧?   龙管家想到这里,忍不住冷汗连连。   等到接到那花家送来的嫁妆,龙管家更是有自家庄主一不小心把自己卖给人家的错觉。这得亏万梅山庄空房子多啊,不然哪里装得下!   等到西门吹雪带着花倚凤回到万梅山庄的时候,天色已晚。花倚凤早就靠在他怀里睡了过去。西门吹雪并没有吵醒她,而是直接抱着她回了自己的冷梅居。而这也是西门吹雪第一次觉得这名字有些不好。冷梅居,未免太孤凉了些。改日还是换了吧。   花倚凤这一睡便是到了午夜。西门吹雪刚洗漱好,就听到了床上的动静。   “醒了?”他一边脱下外衣,一边问道。   花倚凤揉了揉眼,轻轻‘恩’了一声,道:“有些饿了。”   西门吹雪微微勾起嘴角,她这般懵懂迷茫的模样,最是可人,真想把她藏起来,不叫别人看到。   “我叫管家准备了吃的,就在外间摆着。”他也算好了时间,预料到她也该在这时醒来。   “抱我过去。”她伸出手,西门吹雪便自然而然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到了外面,也没丫鬟,西门吹雪便将她放到自己腿上,就这样喂她吃些粥。   “终于活过来的感觉。”睡饱了,又吃饱了,花倚凤才算是从旅途的疲惫中解脱过来。   “我想洗个澡,成吗?”   西门吹雪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他的小妻子可不知道自己此时有多么诱人,这月白色的里衣散落了半边,露出里面银红的肚兜,白皙的肌肤光洁嫩滑,他永远也忘不了那美好的触感。   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开,西门吹雪喊了丫鬟准备热水。后又亲自抱着她进了浴室。   这进都进了,自然没有再退出去的道理。伺候新婚妻子沐浴,似乎也是不错的差事。   一个时辰后,花倚凤算是彻底累昏过去。而那不知道节制的男人,则是终于露出了餍足的微笑。   自从洞房花烛夜开了荤,之后就一直赶路,半饥不饱地过了这么些日子,今儿才算是彻底吃了个饱。   抱着怀里柔软的女子,看着她在睡梦中都忍不住皱起的眉,西门吹雪的心又慢慢从温热恢复了冰凉。   离九月十五,已经不远了。   第二日起来,花倚凤并没有摸到身边的人。   “西门吹雪,你在哪里?”她跪坐在床上,掀起了帘幔。   西门吹雪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略显慌张和不安的神情,一直到听到他刻意放大的脚步声,那张秀气的小脸上才慢慢安定下来。   “你去哪里了?我醒来以后怎么也找不到你。”她嗔怪地拉住他的袖子,丝毫没有意识道自己睡眼惺忪语带慵懒的模样有多么诱人。   西门吹雪任由她环住自己的腰,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她的发丝划过他的脸颊,痒痒的,让人忍不住想要亲吻她。   “凤儿。”西门吹雪低低道,柔情似水。   不只是花倚凤愣了,连西门吹雪都忍不住呆愣了一会。大约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喊这个名字的时候,会是这样温柔宠溺。   西门吹雪的脸上薄薄地浮起一阵红晕,他尴尬地看着她空无焦距的眼睛,也不知道自己是心痛还是庆幸。但是下一秒,他又不得不在心中为她的大胆而恼恨。   “吹雪。”她轻轻柔柔地念着他的名字,就好像在念一首情诗,微微泛粉的脸颊让人觉得心情愉悦。   她柔软的小手摩挲着他的脸颊,一点一点,一丝一毫也不放过。好似被点了穴道似的,西门吹雪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她纤细的手指划过他的脸庞。   西门吹雪可以看清她脸上细细的绒毛,柔软的不可思议,她的肌肤如雪一样洁白,红润的唇说着让他忍不住颤抖的话。   “你可知道,我的梦里总是出现你,你喊我宝儿,喊我娘子,吻我,亲我,爱我……但是,每次我醒来,都是那么冰冷,那么失望。”她攀上他的脖颈,用柔软的唇吻着他的下巴:“你的心跳那么真实,你告诉我,你的心里,是不是爱着我的?”   她的身体就像是一团火焰,那么轻而易举地点燃了他全身的火,西门吹雪觉得仿佛在这一刻,他的身体都不再属于他。他的身体在为她而颤抖,他的心也在为她而跳动。他是属于她的,他仿佛就是为了她而存在。   “吹雪,如果你是天下第一剑,那么我便愿意成为天下第一剑的夫人,如果你是贩夫走卒,那么我便愿意陪你走街串巷,如果你是隐于世外的隐士,我愿意陪你逍遥外世,泛舟垂钓……你可明白……”西门吹雪的手在抖,这一刻,他无法控制自己。他慢慢地环住她的腰,她的腰肢纤细得不可思议。   她的脸颊嫣红可爱,她的眉眼秀美温柔,她的红唇柔软可口,西门吹雪慢慢地俯下了身。   可就在他要吻上那抹红润之时,她忽然往后撤了去。“我饿了。”她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就像是被饿了好几天的小猫,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好似西门吹雪说一个不字,便是心狠手辣之人。   强忍着心底的火,西门吹雪艰难地松开了手。“我马上叫人送饭菜来。”他低沉的嗓音悦耳迷人,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边,让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恩。”花倚凤强作镇定地露出欢喜的笑容,然后在西门吹雪深切的凝视中,慢慢消了声。   他的目光是那样灼热,就算她看不到,也可以感觉得到,脸上不可抑制地浮起滚烫,他却没有任何避开的意思。   “西门吹雪……”她软糯糯地推他。   “再等一会。”他抱着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不可否认,她刚才的话真的在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在西门吹雪的世界里,从来都只有剑。唯独那柄乌鞘剑,可以让他沉沦,沉迷,沉醉。   但是就在刚才,他的脑海里竟然出现了她描绘的场面,有她,有他,也有他的剑,却不再是腥风血雨,而是温暖平和。   似乎,有她在的地方,总是显得那样宁静祥和,就像之前那些个午后,他念书,她安静地听着,偶尔交谈,也是轻声细语。   “西门吹雪,我好想念管家大叔的叫花鸡啊。”她靠在他的怀里,诺诺地说着。   西门吹雪想到那个看着他长大的老人家,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昨夜管家说要重新在万梅山庄办一次婚礼,考虑到她的疲累,他让管家推迟了几日。   ☆、陆小凤32   下人准备好了晚膳,西门吹雪抱着她去了外间。   “西门吹雪,你喂我。”花倚凤有些羞涩又有些期待地坐在他的怀里,大眼睛虽然无神,却依旧执着地望着他的方向。   “好。”西门吹雪如此爽快,反倒弄得花倚凤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她还来不及说什么,西门吹雪便夹起一块栗子,伸到她的嘴边。花倚凤犹豫了下,还是张开了嘴。   而一旁伺候的丫鬟似乎是新来的,大约听说了庄主的冰冷无情,弗一见到这传说中冷冰冰的主子也会露出那样温柔的神情,一时不注意,‘呀’了一声。   西门吹雪淡淡地扫了一眼,那出声的丫鬟顿时脸色惨白,刚要跪下求饶,就被西门吹雪冰冷的目光看的不敢发出一个字。   “怎么了?”花倚凤不解道。   西门吹雪微微弯了弯唇,淡淡道:“没事,下人不懂事而已。”说着,又看了那丫鬟一眼,丫鬟立即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我知道你爱吃这个,但是也不可以贪食。”西门吹雪不再喂她吃栗子,反而是转向其他几个清淡小菜。   花倚凤不满地嘟了嘟嘴,却还是乖乖地吃下了他夹过来的菜,嘴角甜蜜的笑容却是止也止不住。   “我真想看看此刻的西门吹雪是什么样子的。”花倚凤咽下嘴里的香菇,忍不住喃喃地说了一句。   西门吹雪的眼神黯了许多,他看着她的眼睛,看似正常,却始终无神,那样美丽的一双眸子,什么时候才可以重现光明。   他擅长医治外伤与解毒,却并不擅长眼科,西门吹雪自然是第一时间想到了她的师傅,人称药王的柯正南。   他们的新婚之夜,他多么希望可以看到她那双眸子里露出含羞带怯的娇羞。只是可惜,至今他这个心愿也没有达成。只是迟早有一日,他定然会叫她亲眼看着他。   用过晚膳,西门吹雪并不放心她一个人沐浴,他还是忘不了上一次她差点痛到晕倒在浴桶中的场景。何况新婚燕尔,本就是最甜蜜的时候,西门吹雪自然不乐意假手于人。不过念在她身子不适,便也没有多耽搁,洗完之后便抱着她回了房。   西门吹雪将她放置在床上,花倚凤却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起身,却眼前一暗,直接扑到了他怀里。   西门吹雪忙抱住她,皱着眉斥道:“枉你自己也是大夫,竟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吗?”   她不知何时便可能旧疾复发,怎可大意?她身为大夫,会不知道这些情况?   花倚凤有些委屈地道:“我渴了……”   见她这般怯怯的模样,西门吹雪纵然脸上依然严肃,心里早就拿她没法,沉着脸拿了水来,喂她喝下,又沉着脸将她搂进怀里,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   花倚凤见不到他的脸,犹豫了好久,才掩耳盗铃似的嘟起了嘴,那模样,活脱脱被欺压的小媳妇。   西门吹雪心中忍不住勾起嘴角,一双大手却是慢慢地即将探上妻子娇艳的小脸。但是心中却恍然闪过一个念头,她的病……   一双剑眉立即便蹙起,想到白墨当日与他说的那些话,心中不只是懊悔还是怜惜。她自小便受尽苦楚,虽是花家大小姐,却从不享受锦衣玉食,自呱呱坠地便饮尽苦药,从蹒跚学步就开始练武以求强身健体。   西门吹雪自然是想起了她曾经说过的话。她不是好人,算的了什么?西门吹雪也从来不是什么人人称颂的大侠英雄。一想到她以瘦弱之躯担负起那么多的痛苦,每日却要笑脸迎人,西门吹雪心中却痛楚更多一分。   从今以后……绝不让她强颜欢笑。   花倚凤这一觉睡得万分安稳,身边躺着自己的丈夫,他身上男人的气息和滚烫的身躯都像是烈酒一样,让她觉得安全却又沉醉。   她睡得安稳,只是苦了西门吹雪,本就要留意她是否发病,可这又谈何容易,她全身每一根头发丝都在诱惑着他,更不要说是整个人躺在他面前了。   幽幽的少女清香就像是最烈性的□,让他口干舌燥,恨不得马上将她拆吃下肚。但是他又清楚地知道她现在的情况,每年的这个季节,便是她病发最频繁的时候,药王研究多年,也只是制除了缓解疼痛的药丸,始终没有找到彻底根治的办法。   西门吹雪忽然想到她说过的话。那么现在在她的梦里,是否也有他的存在?   目光贪婪地看着眼前这张娟秀的小脸,西门吹雪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她娟秀的小脸如同婴孩般可爱温柔,让人忍不住软了心窝。西门吹雪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便拥着她沉沉睡去。   只是不知今日她的梦中,可还有他的影子?   这一夜,安然到天明。   花倚凤醒来的时候,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她正缩在西门吹雪的怀里,他的胸膛硬硬的,和他这个人一样。她看不见,所以也不知道他是醒着还是睡着,只能直觉地保持安静,但是心里又忍不住想碰一碰他,好叫他知道自己的存在。   “西门吹雪呀,你可真是个坏人,老是叫我伤心难过,讨厌死了。”她揉着自己的一撮头发,随意地摸索着自己的脸颊,天真无邪的表情,就像是不谙世事的少女。   西门吹雪看着她这般表情,喉咙口忍不住溢出笑声。缩在他怀里的女子,瞬间连脖子也红成了火烧云。   “还不想起吗?”大约是因为才醒来,他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又带着一份慵懒的随性,花倚凤摸着耳朵自言自语:“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西门吹雪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轻轻一笑:“傻瓜。”   花倚凤索性也破罐破摔,整个人扒拉在他身上,双腿搅到他的小腿中间,嘿嘿笑道:“我今天不想起床,你陪我睡一天得了。”   西门吹雪的眸子暗了许多,原本要起身的动作立马就顿住,双眸看向那完全不知自己话中歧义的女子,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小手挪到了自己胸口。   等到花倚凤真的一整日未下床,痛苦地揉着自己的小腰,她才明白,对男人绝对不可以说那样的话。   “西门吹雪大坏蛋!大流氓!”   “夫人,亲家老爷和几位公子的房间都已经安排好了,您放心便是。”今儿龙管家前来汇报婚礼的事,别的也不需花倚凤管,只说了花家客人的安排。   龙管家一脸带笑地看着坐着的粉衣少女,见她出神地发呆也不生气,一双老眼里全是满意。这按照庄主的战斗力,应该过不了多久,万梅山庄就该多一位小主人了吧?   想到这里,龙管家刚要裂开嘴角,却忽的想到下个月十五的比试,心里的高兴立马就化作了烟云,飘走了去。   只是他也不敢在新夫人面前说这个,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明白的。这白云城城主竟然是新夫人的舅舅,这个中关系,怎是一个复杂了得!   眼看着庄主与夫人如胶似漆,龙管家心中是又喜又悲。喜的自然是庄主终于成婚,悲的却不只是一桩事。   这若是庄主胜,那夫人的舅舅便是死在庄主剑下,日后二人还能和睦如故?龙管家表示十分怀疑。   那若是庄主败……那就更加悲了!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何况新婚燕尔,更是处处不愿相离。   用过早膳,便是西门吹雪练剑的时间。西门吹雪牵着她到了后山。还不是梅花盛开的时节,但是山谷中依然景色怡人,空气清新,瀑布潺潺,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花倚凤带了自己的古琴。当他舞剑之时,她便悠然地弹奏着清扬的古曲,鲜衣怒马的剑客,悠然婉约的琴女,成了这山水间最美的风景。   “西门吹雪,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凉亭中,他们席地而坐,她靠在他的怀里,小手紧紧地揪着他的袖子。这种依赖的表现,让西门吹雪十分受用。   “我一直在想,我的孩儿定然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儿,日后他的父亲教他习武,我便教他医术,不叫任何人欺负他。”   “师娘说,男人的心太大,装了太多的东西,而女人的心太小,装下了他就装不下别人。西门吹雪,是这样吗?”   “飞飞说,她要嫁给七童,就算七童不喜欢她,她也要等到他喜欢她为止。你说,她是不是很傻?除了七童,不是还有别人男人吗?”   “我从小就会做很多梦,有一些会变成现实,所以我害怕做梦,因为未卜先知却无能为力的滋味并不好受。”   “西门吹雪,我累了,你抱我回去吧。”她依偎在他怀里,柔和的眉眼渐渐阖上,像是疲倦的雏鸟似的,安心地在自己的窝里睡下。   西门吹雪将她搂在怀中,山谷中的风猎猎作响,一旦阳光退去,便显得有些凛冽,就如他此刻的心境。   这样悠闲而温馨的日子不会长久,他势必要去面对属于他的决战。只是……如今的他,还真的可以重拾那颗冰冷无情的心吗?   西门吹雪的剑,是否依旧可以一剑封喉?   决战之后,或生或死,他与她大约都回不到如今。西门吹雪忽然自己像是落进了冰窖,唯独抱着怀里的人,才会感觉到一丝的温暖。   ☆、陆小凤33   “西门吹雪,你在哪里?”同床共枕似乎已经成了习惯,花倚凤也也习惯了他冰冷面具下的火热。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样冷冰冰的一个人,会在床上说那样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话。   哪怕是花倚凤早有心理准备,也差点落荒而逃。却每每被他抓回来,狠狠地惩罚一顿。   这晚,待她洗漱完上了床,西门吹雪竟然还久久不回来,她居然还觉得有些不自在。   “夫人,庄主正在沐浴,您这会儿有事吗?”花倚凤正要往外走,屋外忽然走进来一个人,却不是西门吹雪,而是一直伺候她起居的丫鬟英儿。   “没什么事。”花倚凤又退了回去,抱着臂躺下,难得地让自己处于沉思状态。   一个月的时间马上就要过去了,她真的可以阻止那个噩梦的发生吗?有的时候,明知道结局却无能为力,那种感觉才最叫人难受。   “怎么了?”回神之际,西门吹雪已经躺倒了她身边。他身上熟悉的冷梅香牢牢地包围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眼眶发红。   她多么希望自己没有梦见那个结局,那样的话,她就可以无所顾忌地爱他一场。   情之所至,又岂是人可以控制的?花倚凤就是爱着西门吹雪,在他还没出现的时候,她就已经在梦里爱上了那个男人。而在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她的心里就有一个声音在对她说,就是他,就是他。   花倚凤痛恨自己的那些梦,就像她早就梦到七童会眼盲却无能为力----别人都以为她苦学医术,不过是因为心中自责。谁都知道当年是她和七童一块玩耍,最后受到伤害的只有七童一人,使得他落入铁鞋大盗之手,盲了双眼。   其实,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她心中的痛苦?她早就已经梦到七童眼盲的事实,但是那时候她也不过五六岁的女娃娃,尚且懵懵懂懂,只知道梦里出现的事很不好,一直等到七童双眼是血的被救回来,她的脑海里才轰的一声,如同爆炸了一般,终于意识到之前在梦中出现的场景究竟预示着什么了。   有的时候,面临突如其来的噩耗,也比明知后果却无能为力来的好些。   不过,这一次,她却是感谢那些梦的。梦中的男子,看不清长相,甚至有的时候只能看到一个飘渺的背影,却成为她绝望之中苦苦支撑下去的支柱。   起码她知道,这世间有一个男子,正在苦苦寻找着她。   那是信念,是支撑她在一次次的病发时咬牙撑下去的动力。   “西门吹雪,不要抛下我一个人……”花倚凤扑进他的怀里,眼角的泪水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西门吹雪剑眉紧蹙,一双手臂牢牢将她托住,坐到了自己的膝盖上。“发生什么事了?”   花倚凤侧过脸,将泪花隐进鬓角,可是这又怎么逃得过西门吹雪的眼睛?   只是她不说,西门吹雪也明白她是在害怕什么。他原以为自己可以无所顾忌,却发现当初自己真的是远远高估了自己。   在没有名正言顺地拥有她之前,他也以为自己可以心无旁骛地去面对属于宿命的决战。但是一日比一日,她就像是给他下了蛊毒似的,他甚至没有办法容忍自己一日见不到她。   “吹雪,喊我宝儿……好不好……我是你的宝儿,我永远是你的宝儿……不要扔下我,我不想一个人……”   她捧着他的脸颊,泪水早就渗出眼角,凄惨委屈的小模样,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心疼的,纵然是铁石心肠如西门吹雪也不例外。   “宝儿……”他第一次这样喊她,但是当话出口的时候,两个人却都愣住了,就好像是一道神秘的亮光忽然闪现在二人之间,那熟悉得如同印刻在骨血里的场景砰地在脑海中炸响。   西门吹雪忍不住头疼地皱紧了眉,但是下一刻,他便再也顾不得自己。因为他怀里的女子,已经痛苦地抱住了脑袋,一张小脸苍白如纸,那樱桃小唇上连一丝血色也无,若是不明真相,只怕会当她已经病入膏肓!   “凤儿!”西门吹雪焦急地唤着她的名字,从枕下掏出玉瓶,喂她吃下两枚药丸。只是这一次,似乎这药一点作用也无。   “疼……好疼……”额上淌下豆大的汗珠,面白如纸的少女痛苦地在床上翻滚,西门吹雪看了一眼那药瓶,蓦地丢开,一把抱住少女瑟瑟颤抖的娇躯,牢牢地固定了她胡乱抓着自己的双手。   把脉看来,似乎是脑中淤血逐渐散去的缘故。这似乎是好转的迹象,只是这好转的过程,未免也太痛苦了些。   西门吹雪的脸色也不比她好看到哪里去。他这一生从不为剑以外的事物牵肠挂肚,而如今却已经破了例。何止是牵肠挂肚,看着她难受至此,岂不是比摘了他的心还要让他痛苦?   练剑之人,其实是不应该动感情的。或者说,身在这武林,就不应该有太重视的人或者物。那样,你只会多了一个让人牵制你的把柄。   女人算的了什么?在这江湖上,为了女人而隐世于外的,大概也就药王一个人了。   若是在半个月前,西门吹雪定然也会不屑一顾,他西门吹雪,从来不会让自己的女人落入对手的手里。但是如今,他却开始害怕了。他可以保护好她,却没有办法阻止她来源于自身的病楚。   “点我的穴……”她紧紧地拉着他的手,指甲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一道道红痕。   西门吹雪眸光阴暗,最终还是如她所愿让她沉睡了过去。而这一觉,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这之间,西门吹雪心中是如何惶恐难安,别人并不可得知。就算是龙管家,也无法从庄主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不妥。   九月如约而至。   花满楼、陆小凤、花成景等人都到了万梅山庄。此次是依照龙管家的意思,在万梅山庄再举行一次婚礼,陆小凤等人自然是应邀前来观礼的。   相比于在花家的那一次热闹非凡、宾客盈门,这次在万梅山庄的婚礼便显得有些安静。一来是西门吹雪本来就是不爱热闹的人,他朋友极少,能让他相邀的,大约也就陆小凤一个了。二来是,有那胆量来万梅山庄喝喜酒的,除了花家这些个老丈人、大舅哥的,剩下的也没几个了,跟来凑热闹的司空摘星算一个,白吃白喝的白墨算一个。   对了,叶孤城……也算一个。   如今的场面便有些不伦不类了。过几日要生死决战的两个人,如今一个端坐在上首,摆着小舅舅的谱,一个冷着脸,似乎也并不欢迎这位不速之客。   “西门吹雪,无论之后情况如何,今日我是来喝你和凤儿喜酒的。”叶孤城淡淡道。   花倚凤淡淡一笑:“舅舅,我好像……闻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   然后,在场的人都看到一向淡定如山的叶孤城脸色轻微一变。   在场的人都不是好糊弄的,陆小凤更是满肚子的心眼,他两眼一转,已经想到了一百种可能性。   但是能够让白云城城主变脸色的,恐怕不会那么简单!“老猴子,你有没有觉得……叶孤城这架势,不像是来喝喜酒的,倒像是来避难的?”陆小凤自认为轻声地与司空摘星咬着耳朵。   司空摘星最爱和他抬杠了,听他这么说,自然是不同意的:“谁说的!我看他就是来砸场子的!”   花满楼忙在一旁咳嗽。   “谁说他是来砸场子的?”正此时,屋外忽然传来一声清脆悦耳的女声,花倚凤脸上一喜,忙迎了出去,其余人也都转过了脸往门外看去,只有叶孤城瞬间变了脸色。   只见门外走来一穿着苗族服侍的少女,说是少女也不恰当,只她看着约莫已有二十三四,却依旧却未婚少女打扮,容貌自然是清丽娇俏,那一双水墨般的眸子里更是溢出点点笑意,让人观之可亲。   “蓝姨!”花倚凤惊喜道。   陆小凤一个趔趄。这、这怎么又冒出一个姨来?花倚凤忙给大家做介绍。“这是我师娘的妹妹,飞飞的亲姨,我便随着飞飞喊一声蓝姨。”   原来如此!在场的人都恍然大悟。   花满楼如今已然十分淡定,有一个西门吹雪做姑父,一个叶孤城做舅爷,再多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子做姨奶奶,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花满楼忍不住先蹙了眉又红了脸。   蓝蜻蜓先是看了花满楼一眼,赞许地点头道:“难怪我家飞飞吵着闹着要跟我出来了,原来是要来见情郎的。”   花满楼被她说得满脸绯红,他与飞飞的事,便是想瞒也瞒不住大家。凤儿婚后飞飞便被接回了药王谷,他也答应了会在九月十五以后择日前往提亲。没想到会提前见了飞飞的长辈。   花满楼以晚辈礼见之,只是不知道随凤儿还是该随飞飞,索性便不言语,只郑重行礼。   蓝蜻蜓自然也不会为难他,她这次来,可是有别的重要的事。   “叶孤城,你堂堂男子汉,便是这样做缩头乌龟的?”   众人都是一愣,没想到这个泼辣的南疆姑娘会是来寻叶孤城的。   叶孤城黑着脸自人群后走了出来,道:“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做到的。”   蓝蜻蜓双眸明亮,抬起脸倔强地看着他,道:“那便今日就娶了我。”   ☆、陆小凤34   这回不只是陆小凤一个人跌破下巴了。花倚凤都忍不住惊呼起来:“蓝姨,您和我舅舅?”蓝蜻蜓道:“两年前他去南疆,破了我的独门阵,我当年许下诺言,若是破阵之人未娶,我便嫁给他,若是已娶妻,我便答应他一个愿望。他倒好,捉了我的银狐便消失不见。我苦苦找了他两年,才知他是白云城城主。好不容易三月前找到他……”   说到这里,蓝蜻蜓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一下,继续道:“我蓝蜻蜓绝非言而无信之人,他既然破了我的阵,便得让我履行诺言。”   花倚凤知道南疆之人信奉甚笃,对神明的誓言绝对不会轻易放弃,看这样子,蓝姨是打定主意要嫁给舅舅了。这身为晚辈,怎么好随意管长辈的事?花倚凤只吐了吐舌头,便悄悄回到西门吹雪的身边,轻声道:“看样子,舅舅也有麻烦了。”   直到垂下脸,花倚凤嘴角才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她才不会告诉他们,蓝姨是她拜托飞飞去找来的呢。否则,蓝姨苦寻了两年都找不到舅舅的踪影,如今又怎么会那么顺利?   这九月十五,谁也别想太平!   最后,叶孤城黑着脸走了,身后跟着一脸倔强的南疆女子。那场景,陆小凤至今想起来都很想笑。   这白云城城主也会被人缠上,还真是叫人想不到。不过,这一个个的,都好像都有了归宿了,就他一个还落单着?陆小凤摸了摸嘴巴上那条眉毛,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随缘吧,随缘。   九月十五最终还是到了。花倚凤不吵不闹,温顺到西门吹雪都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以为她会阻止的,甚至会不惜以自己为威胁。   但是他想错了,她那么温柔地替他打点好一切,微笑着道:“早点回来。”   到了门口,西门吹雪已经看到雪白的骏马,如他过去每次出门一样。只是,他的心情已经不再是过去那样平静如水。   ‘等我回来。’他想这么说的,但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只有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然后在她温浅的笑容中离开了他和她的家。   九月十五,紫禁城。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决战,百年中最强大的两位剑客的巅峰之战,无数的武林人士想要到场观摩。但是紫禁城又岂是可以让人随随便便出入的。   在大内侍卫的干涉下,只有陆小凤、花满楼、木道人等若干人留了下来。当然,还有一个连大内侍卫们也没辙的女人。   “你们这么多男人,难道还怕我一个怀孕的孕妇吗?”蓝蜻蜓竖着秀眉,呵斥道。   几个大男人和一个女人计较实在是失了风度,又见她做未婚打扮却大言不惭地说着自己是孕妇,那几位大内侍卫都忍不住皱起了眉毛。   陆小凤知道蓝蜻蜓与叶孤城关系匪浅,与那小吃货,也就是西门吹雪的妻子也关系密切,心里便希望她留下来。他有种直觉,留下这个女人,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花满楼,你希望是谁赢?”陆小凤问。   花满楼苦笑一声:“你说呢?”陆小凤叹气道:“为什么就一定要打呢?”他实在不理解有些人,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一定要争那个天下第一?   花满楼静静道:“志向不同吧。”说完这话,他便不再言语,决战已经开始了。   但是很快就有人发现不对了。这人便是蓝蜻蜓。   “那不是叶孤城!”她紧蹙着双眉,目光紧紧地盯着打斗的两个人。陆小凤和花满楼陡然一惊。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在说什么?”陆小凤厉声问道。   蓝蜻蜓不屑地瞪了他一眼:“叶孤城身上每一个角落我都熟悉,他定然不是叶孤城!”若是真的叶孤城,听到她说自己怀孕了,怎么会毫无反应?   陆小凤眉头一蹙,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拉住大内侍卫之一的魏子云,喝声道:“南书房在哪里?”   蓝蜻蜓脸上的表情也不太好看,她想起了凤儿对她说过的一句话,天外飞仙,只有在天外,才是飞仙。   蓝蜻蜓虽然是南疆蛮夷之地的女子,但是自小也识文断字,不至于单纯到连谋朝篡位都不知道是何的地步。她的阿爸是族长,她更是懂得那些狼子野心的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叶孤城,难道也是那样的人?蓝蜻蜓的心里忽然一沉。   眼看着陆小凤和魏子云已经朝南书房而去,而蓝蜻蜓也正要跟上,花满楼连忙拉住了她。“您身上不便,还是小心为好。”   花满楼说的含蓄,但是蓝蜻蜓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满三个月,就算她身体健康,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无所顾忌。但是事关她孩子的爹,她又怎么可以坐视不理?话说,她那个外甥女婿,貌似武艺还算不错的样子?“小子,快和我一起去!”蓝蜻蜓一把拉住花满楼,急声道。   就是她不说,花满楼也是要去的。花满楼‘望’了‘望’西门吹雪的方向,他正纹丝不动地站在紫禁城巅,就像是一座雕塑一样,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而此时的陆小凤正满脸焦急地赶往南书房。还没进去,他就已经感觉到了冰冷的杀气。   南书房里,那个年轻的皇帝,正经历着他即位以来最严酷的一次挑战。那个和他长相有j□j分相似的堂兄弟,竟然拥有那样的野心。而那个本该闲云野鹤于外的白云城城主,竟然心甘情愿做他的走狗。   “你在看什么?”南王世子冷笑一声,再也没有和往常一样装出谦逊温和的笑容。   叶孤城的剑,天下无双。而唯一有可能与他比肩的人,此刻正在紫禁之巅,与那个冒牌货周旋。   地上躺着的正是大内最厉害的高手,但是此刻他们都已经没有了呼吸。取他们性命的人,自然就是叶孤城。   但是年轻的帝王似乎不为所动,他淡淡地看向叶孤城,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叶孤城并不言语。他的眼前闪过很多东西,很多他几乎已经快忘记的东西,又有很多是他最近才想起来的东西。   但是年轻的帝王似乎并不畏惧,南王世子的嚣张只会显出他的粗鄙和虚心。   ‘砰’的一声,南书房的窗子被人撞破了,有这胆量的人自然是陆小凤。   “叶孤城,你果然在这里。”陆小凤苦笑一声,他忽然很为西门吹雪不值。   从今天见面开始,西门吹雪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尽管他本来就是一个话很少的人,但是陆小凤还是可以看出他的异常。西门吹雪,已经不是那个冰冷的人了,他的心被那个叫做凤儿的女子捂热了,而不再冰冷的西门吹雪,又是经过了怎样的煎熬才会决定来赴约。   但是,陆小凤心里,又是把叶孤城当做朋友的。叶孤城不是那样贪图权势的人,他这样做,也一定有他的苦衷。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可以随心所欲。陆小凤此刻算是深深地明白了这个道理。无欲无求,可是有的时候,有些人的欲望并非金钱女人或是权利,也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要的是什么,这样的人,才最可怕。   过去的西门吹雪,就是这样可怕的存在。而现在,他变了。他的心因为一个女人变得柔软了,也许不久的将来,他们会拥有自己的孩子,陆小凤只要一想到冷面的西门吹雪手里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就忍不住想笑。但是现在的他,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这一团糟的情况,还可以更糟一点吗?   答案是,可以。   蓝蜻蜓和花满楼进来了,她总是带笑的脸就像是纸一样的白,花满楼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   “叶孤城,回家了。”脸色虽然苍白,蓝蜻蜓却依旧强自挂起微笑,亮亮的眼睛就像是明珠一样,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皇帝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叶孤城一眼。他虽然年轻,却已经在这深宫之中练出了毒辣的眼睛。和刚才相比,叶孤城握剑的手已经松了一分力道。皇帝知道,自己的堂兄根本不足畏惧,只要这位白云城城主肯收手,今天的事,就可以轻轻掀过。   江湖与朝堂,总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更多的时候,却是互相牵制。南书房里一片寂静,只有破开的窗户传来的阵阵风声。   忽然,皇帝淡然地开口:“朕可以不计较这一切,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陆小凤猛地松了口气。只要皇帝不计较,那就好办多了。陆小凤也知道,皇帝这话更多的只能算是场面话,他就算是想计较,又能如何?一个叶孤城就把他的大内侍卫们杀了一大片,现在又多了这么多人,哪里还计较得过来?   陆小凤的目光转向了蓝蜻蜓。他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蓝蜻蜓和柯飞飞那小妞还是有几分相似的。同样秀气的眉眼,只是柯飞飞青涩俏丽,而蓝蜻蜓则是多了几分女人的妩媚清丽。   陆小凤在心里长叹了一声,有些哀怨地看着叶孤城。这么漂亮的女人愿意为他生儿育女,这家伙怎么还闲的没事跑来瞎搀和?   蓝蜻蜓往前走了两步,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些。“叶孤城,你答应我的,此战若是胜了,你便娶我。现在,我改主意了。”蓝蜻蜓倔强的眼神直视着他,“我怀了你的种,你就是下地狱,也得给我回来!”   ☆、陆小凤35   一场谋朝篡位的惊天阴谋,就这样烟消云散。   皇帝颁了一道圣旨,决计不追究叶孤城的罪名,只是也不许他再踏入京城一步。   当然,原本他的意思是叶孤城这样的危险分子,这辈子都不该再出现在中原了,但是那个忽然出现的女子,嘀咕着谁要来这破京城啊,皇帝陛下手一抖,就写成了京城。   那么决战呢?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决战,当今武林最关注也最紧张的时刻还是到来了。那个假冒的叶孤城早就僵硬,死在唐门的毒下。而西门吹雪依然握着手中的剑,神祗一般地立在紫禁城最高的高墙。   陆小凤和花满楼跟在他的身后,两个人的脸上的神情十分凝重,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一战,还是没有办法避免吗?   叶孤城走了出去,背脊挺直,依然是那个傲然的白云城城主。   陆小凤愁眉苦脸地看着他的背影,和花满楼抱怨道:“为什么这些人就那么想不开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天下第一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剑道真的比生命还珍贵吗?剑客,就一定要出鞘必死人吗?点到为止不可以吗?   如果是过去的陆小凤,一定不会有这样的疑问。因为这个江湖本来就是这样的,残酷而严峻,一朝一夕,也许就会死很多人,哪怕他曾经是一流的高手。   但是现在的陆小凤却不再那样想了,他想到了西门吹雪新婚的妻子,想到了花满楼心爱的女子,想到了那个拥有倔强而明亮双眸的蓝蜻蜓,他甚至想到了薛冰、欧阳情、孙秀青、石秀云……那些女子,她们聪慧美丽,充满魅力,被她们爱上同时又爱着她们的男人是幸运的,但是这份幸运,有的时候却被酝酿出更可怕的苦酒。   若是……若是西门吹雪或者叶孤城今天再也回不去了,蓝蜻蜓或者小凤儿,她们会怎么办?   叶孤城已经站到了西门吹雪的对面,两个一样白衣胜雪的男子傲然地对视着,论辈分,他们是舅舅与外甥女婿,论江湖地位,他们是不相上下的剑客高手,而此刻,他们是要决一死战的对手。   “你终于来了。”西门吹雪冷冷地开口。   叶孤城漠然道:“等这一战,我已经等了很久。”从南书房出来,他就像是重获新生一般,此刻的他,才是真正的叶孤城,那个自创天外飞仙这般绝世剑招的孤傲剑客。   西门吹雪的乌鞘剑,在月光下冷冷地泛着光。这一幕,落在其余人眼中,都不由在心里打了个寒颤。   蓝蜻蜓的脸比月光还要皎洁,她的眸子璀璨如星辰一般,南疆的女子总是那样热情开朗,一旦爱上了,就会义无反顾。同生同死,绝不会有一点的犹豫。   “叶孤城,你什么也不用管,好好地跟他打吧!”   谁也没有料到,那个南疆女子竟然会拱着手喊出这么一句。就连花满楼都不由露出满脸吃惊。   寻常女子见到自己的爱人要与人决一死战,难道不是应该软硬兼施地阻止吗?   “蓝姑娘……”陆小凤愕然道。   “不用管我!”蓝蜻蜓却看也不看陆小凤一眼,只是直直地看着叶孤城,对上他的目光,灿然一笑:“就算你死了,我也会好好地带着孩子长大,告诉他,他爹是叶孤城,让他为你骄傲!”   听到她虽然努力保持镇定却依然难掩哀伤的话,就算是木道人和老实和尚都忍不住肃然起敬,同生同死并不太难,难的是独活在世上,忍受那漫长的痛苦和孤独。这个女子,出乎意料的坚强。   陆小凤此刻也不再说话,他看向蓝蜻蜓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赞赏。   叶孤城慢慢地收回了目光,背后的人都看不到他的神情,西门吹雪却清楚地可以看清楚他每一个细小的变化。西门吹雪握剑的手忽然用力,目光猛地一凛,这个目光,他曾经见到过。   一心求死。   这样的比试,并不公平。   西门吹雪心中有着求生的执念,他要回去,回万梅山庄,那里有他心爱的女子,他在心中早就对她许下诺言,无论如何也不会丢下她,即使前提是亲手杀死她的舅舅。   而叶孤城……   西门吹雪的目光依旧紧紧地凝视着他,他的脸上洋溢着轻快而明朗的笑意,可越是这样,西门吹雪便知道他越是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蓝蜻蜓自然也看出来了。她苦苦寻了他三年,又不顾廉耻地纠缠了他三个月,不过是换来他一句似真似假的许诺和肚子里他的骨血。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了下来,重重地砸在脚下的石板上。   “叶孤城……你这个混蛋!还没娶老娘,你怎么敢去死!”蓝蜻蜓忽然一擦泪水,眼眸中迸发出让人心惊的亮光。   花满楼还没来得及反应,蓝蜻蜓已经从他身边一跃而起,朝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飞去。柯飞飞和小凤儿的轻功不错,就是跟着她学的。蓝蜻蜓轻点脚尖,就算是身怀有孕,也丝毫不影响她轻盈的身姿。   “要死一起死!让你老叶家断子绝孙算了!”蓝蜻蜓落到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中间,目光冷冷地看着这两个男人。   “西门吹雪,小凤儿怀着你的孩子,你却为了这个狗屁的决战抛下她一个人在家!”蓝蜻蜓不顾西门吹雪错愕上挑的眉,又转头怒骂叶孤城:“还有你这个混蛋!睡了老娘也就算了,还不想养孩子,白云城城主就是这样背信弃义的人吗?你还是男人吗?不对,你要不是男人,我肚子里的孩子哪里来的?”   饶是叶孤城再淡定,也被蓝蜻蜓口中言论镇得一惊。这个女人,可以更不知廉耻点吗?   蓝蜻蜓又骂西门吹雪:“你以为你赢了叶孤城回家,你老婆还会在家里等着你吗?你都杀了她舅舅了,她还能跟着你?你难道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多少人抢着要娶你老婆吗?”   像是为了应和她的话似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柯飞飞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不得了了!霍天青到万梅山庄了!”   “这、这、这……”陆小凤目瞪口呆,这事情怎么就变了个味了?这霍天青又是从哪里死而复生的?   花满楼一边替柯飞飞抚着后背一边解释道:“当日霍天青差点被霍休所害,是飞飞和凤儿设计,让他假死了去。”   陆小凤忍不住去看西门吹雪:“那你的意思是,他现在正赶往万梅山庄?”   柯飞飞翻了个白眼,喘息道:“不、不是。”   陆小凤刚要松口气,又听柯飞飞道:“是已经到了啦!我走的时候,师姐正收拾东西要跟他走呢!说不准现在已经走了!”   蓝蜻蜓在屋脊上拍手叫好:“好好好!就让小凤儿跟那霍天青走!那小子在我南疆待了几个月,我瞧着还不错,配凤儿也勉强可以!”   西门吹雪的脸已经阴沉如水。为什么他不知道她坏了孩子?临走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提一个字!   西门吹雪忽然想到她那时候不同寻常的安静……   那是……绝望之中唯能保持的平和姿态了吧?西门吹雪的心中蓦地一沉。   蓝蜻蜓却还在继续道:“我看凤儿肚子里那个孩子也别要了,就算霍天青气量大也不见得乐意给别的男人的孩子当爹。反正他们都还年轻,以后可以生自己的嘛。”   柯飞飞早就躲到花满楼的背后去了,看西门吹雪的脸色,都快成冰渣子了好么!呜呜呜,七童哥哥你一定要保护我啊!   蓝蜻蜓像是有所启发似的,轻飘飘地看了叶孤城一眼,道:“我怎么觉得这主意不错啊。你都不稀罕老娘,老娘凭什么给你生孩子?”正说着,她却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后仰去,这可是紫禁之巅,全京城最高的地方,若是摔落下去,不死也残,更何况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   叶孤城几乎是本能地冲了出去,陆小凤等人只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迅速地下落,紧紧地追逐那道蓝色身影。   “抓住你了!你再也别想逃了!”而就在叶孤城抓住蓝蜻蜓的那一刻,她却像是如同八脚章鱼似的牢牢地缠住了他,叶孤城一抬头,就看到那女子眼中熟悉的狡黠笑意,心知自己上当,却念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敢用力,只能任由她紧紧地扒拉着自己。   “叶孤城,你看你还是舍不得我死的,既然是这样,你也该知道我也舍不得你去死。”她贴着他的耳朵,根本不在乎有多少人在看他们,依旧用这样暧昧的动作说着悄悄话。   叶孤城挣脱不得,脸色越发僵硬,蓝蜻蜓却忽然大声喊道:“在场各位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妨给我们做个见证,今日我与西门吹雪的妻子同时有了身孕,若是同为男孩,那么二十年后,也在此处,由我们的孩儿再续这一战!”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不惊讶愕然。   ——*——*——正文完——*——*—— ━━━━━━━━━━━━━━━━━━━━━━━━━━━━━━━━━ 本文内容由【天煞孤星】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