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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妖兽聚集的千雾森林,谢摇篮放出神识,感应到周围有人,她本想躲藏,可顿了顿,朝人群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此次闭关虽然没有突破筑基大圆满瓶颈进入金丹期,但是在普遍只有炼气期修真者活动的千雾森林还是难逢敌手。千雾森林虽说不危险,但是在她自己不认识路的情况下,走出去还是挺耽误时间的。   幽暗的树冠底下,熊熊燃烧着一个火堆,火光暖暖似乎将千雾森林的妖兽嘶鸣隔绝在外。几个练气层的弟子正在闲聊,他们穿着清羽山的道袍,没有筑基层的修真者。他们是接了师门的任务下山来,在千雾森林杀妖兽,积攒师门威望换取筑基丹。在千雾森林外围,偶尔会碰到落单的妖兽,几个练气层弟子也可以合力围捕,进来半个月时间杀死了九个妖兽,足够他们交师门任务,几个人都面带喜色,商量着回门派的事情。   正在这时候,几个人中间修为最高的师兄敏锐地抬起头,问道:“谁?”   谢摇篮从树林后露出身形,大大方方地说道:“这位道友,我在前边迷路了,发现这里有人,就想过来问个路,有劳道友指路。”   清羽山弟子上下打量她,看着她的破破烂烂的衣服和狼狈的面容,神识探不出她的修为,认定应该是个筑基期的苦修。   名门大派的弟子一般都在门派里修炼,一来灵气浓郁,二来有师父师兄教导不至于走弯路,而散修往往因为没有足够的灵气丹药支持修炼,日子过的很是清苦。   为首的师兄未加入清羽山前也过了一段散修的生活,当下对谢摇篮生出一丝同情:“前辈不必客气,千雾森林迷障重重,前辈孤身一人难免迷失方向,我等正要准备出去,前辈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同我等一路。”   谢摇篮点头:“再好不过了,多谢。”   “晚辈王冲,不知前辈大名?”   “谢摇篮。”   王冲发现那女修报过姓名之后就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偶尔听他们说话,偶尔发呆,她身上衣服脏得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头发看起来也毛毛躁躁的,倘若不是她身上灵气浓郁,恐怕得被人认作乞丐。   王冲心里认定她应该是在森林里迷路很长时间了,迷雾森林的迷障纵使金丹期修为的道士也难以独闯,所以几乎没有人知道森林深处是什么模样。   谢摇篮发现王冲在看她,扭头露出个浅柔的笑容,王冲当下心里对她好感大增,筑基期苦修,还是个女修,能有这般温柔的性格的,实在是少数。   第二天一早众弟子启程出森林,路上分外安静,一个弟子对王冲道:“师兄,来的时候还能看见妖兽的影子,这回去怎么连半只妖兽都瞧不见了?”   王冲挠挠头:“这我也不知道,没有妖兽正好抓紧时间赶路,说不定还能赶上秦师叔的双修大典呢。”   “秦稽……”谢摇篮一怔,喃喃道。   王冲一路上头一次听见她主动说话,扭头问道:“前辈也知道秦师叔么?”   谢摇篮回过神来,道:“秦稽秦前辈惊才绝艳,我很是仰慕。”   王冲看起来很崇拜他这位师祖,眯着眼睛笑得很开心,“秦师叔是我的偶像,我在进入清羽山第一天就发誓,要向秦师叔看齐。”   “少年人好志气。”谢摇篮笑着点点头。   正在这个时候,密密麻麻的森林树冠上传来一声嘶吼,像婴儿高声啼哭一般,刺得耳朵生疼,幽森的树冠传来移动,如同苍浪一般层层叠叠地涌来,一股让人憋闷的腥臭气息压迫地走在前边的清羽弟子浑身僵硬,冷汗淋淋。王冲已经变了脸色,苍白的面孔上挂上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师兄,怎么了?”跟在他身边的小师弟怯生生地问道。   王冲认真道:“躲在师兄身后,倘若一会儿有机会,就冲南边跑,千万别回头。”此话听来,心中已经陨落于此的打算。   “是蛊雕。”谢摇篮仰头看着,声音清清冷冷,在腥臭弥漫的压迫下让几个摇摇欲坠的清羽弟子瞬间清明。   王冲已然觉得自己不会活下去,摇头道:“前辈,蛊雕相当于我辈筑基后期修为,倘若只有一只前辈尚有一拼之力,可是……”   苍苍郁郁的树冠依旧如浪涛般涌动,透过小小的树缝很容易看到那绝非一只而是一群!   谢摇篮祭出法器,朝王冲说道:“只管向前走就是。”   “前辈何意?”   “啰嗦。”谢摇篮皱眉,“哪里能出去往哪里走就是,倘若让你们清羽一个弟子陨落于此,我谢摇篮把命陪你。”   王冲抖了下,这女修昨晚看起来文文气气的,如今却不知怎么的带上了点强悍霸道,他不敢违背,立刻招呼师弟们背着被吓得腿软的,朝千雾森林出口走去。   那头上的蛊雕居然真的像在害怕着什么一样,只敢发出尖利的如同婴儿哭泣般的嘶鸣,却不敢真的下来。   蛊雕喜食人肉,没有道理就这般放过一队肥肉过去,除非它们在忌惮着什么,王冲回头看了看走在队伍末尾的谢摇篮,眼神探究。   千雾森林出口近在眼前,一旦踏上传送阵,蛊雕就不能威胁到它们了,几个本来就走在前边的弟子更是几乎将全身灵力凝聚在腿上,希望能跑的快一点再快一点。   王冲看到谢摇篮皱了皱眉,立刻觉得不好,赶紧喝止那几个师弟。   为时已晚!   一头一直在他们头顶盘旋的蛊雕快速飞旋而下,尖利的鹰爪离他们已然只有一丈之遥,王冲赶紧凝聚灵力,手中剑裹着充沛的灵力,向蛊雕的利爪砸去,意图斩断它的爪子,而这时,一道银白色的光芒夺去了他的注意力,那光极为耀眼,冲击的力道更是气势如虹,那光芒还未碰上蛊雕,它就像被什么吓到一样,一下子跌到在地,就地滚了滚,惊慌逃走。   王冲赶紧上前给那险些丧命的师弟喂了一颗丹药,看他呼吸平顺下来,这才放心地将他交给别人照顾。   他回过头,正看见那道银光飞回谢摇篮掌心,竟然……竟然是一柄杖!   王冲很明显呆愣了下,才结结巴巴地问道:“前辈……是禅修?”   谢摇篮挑眉:“有何不妥?”   “没有没有。”王冲连连摇头,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女禅修,还是这么年轻的女禅修,片刻失神在所难免。   修真之路五花八门,有人以武入道,有人以剑入道,可是毕竟都是少数,其中尤以禅修最是少中之少,以禅入道的比例之低不亚于突然有一日走在路上心清神明万物看破。王冲在清羽山上以好学着称,可据他所知整块大陆上几乎没有禅修。   不过说来,禅修虽少,却也有好处,禅修的修行之路顿悟极为彻底,少有心魔。因为这点诱惑,也有人主动去踏上禅修之路,奈何几乎耗尽阳寿也不得顿悟,所以禅修依然很少,而女性因为天生感性,容易陷入情爱纠葛,禅修之路上的女人更是少之又少。   王冲身边的弟子听见他们说禅修,都是满脸茫然,王冲满腹激动无以诉说,恨不得立刻就跑到师父面前一边晃他的肩膀一边大吼:师父我见到一个禅修!活的!女的!   从传送阵的白光中走出,入目就是距离千雾森林最近的城镇,众人都开心了许多   ···   谢摇篮站在街道上向王冲道谢辞别,王冲挠着后脑勺笑的羞涩:“前辈客气了,只是举手之劳,您再这般谢下去,我都不好意思了。”   谢摇篮正要答话,被路边快马跑过来清道的官差给推到了一边,官差神色紧张,态度也尤为粗鲁,似乎要通过的是什么皇亲贵胄一般。   谢摇篮脸色如常,王冲却有些恼怒,对于修仙者早已摆脱俗世,可是有时候却依旧摆脱不了俗世的影响。几乎是立刻,王冲就将心中的恼意按捺了下去,脸上依旧是一派爽朗的笑容,谢摇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心下觉得这孩子控制情绪的能耐比她当初要强了好多。   那几个官差走后,路边果然慢慢驶来一行人,为首的几个人骑着高头大马,后边跟着一辆四匹马拉的车辇,眼看车辇正要过去,听到里边的人唤了一声:“停。”   车辇前幕帘被一只手掀起,那手的颜色看起来格外苍白,手背上隐约透出淡淡青色,幕帘掀了一般,露出车辇里那人的一张脸来,那是张一看就是一副病秧子模样的男人,靠着车辇里的软垫,疲惫的耷着眼皮,露出一双浅灰色的眼眸。他身上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应该是个凡人。   纵使看起来生了重病,头发被软垫蹭得有些散乱,但是也不可否认他无论放在修真界还是凡人界都是极为少见的美男子,那微微上挑的眼角和带着一丝浅淡笑意的唇,给他整个人增添了一层媚态。   漂亮地不像凡人界生养出来的。王冲感慨。   那男人的视线落在王冲身边谢摇篮身上,停了许久,浅灰色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情绪,纵使他嘴角带着笑,可给人的感觉却像实在生气,而且是滔天怒火。   正在这时候,王冲听见身边谢摇篮平静唤了一声:“相公。”   那男人耷着的眼皮才微微抬起,嘴角笑容真切了那么一两分,可语气依旧充满嘲讽:“为夫还以为熬不到你出关了,夫人这生死关闭得可开心?”    ☆、2儿子   那男人耷着的眼皮才微微抬起,嘴角笑容真切了那么一两分,可语气依旧充满嘲讽:“为夫还以为熬不到你出关了,夫人这生死关闭得可开心?”   王冲心中已经不能用惊骇来形容了,修真界虽说也有人肯同凡人成亲,可是基本上都是练气层无力再突破的散修,倘若踏入筑基层,基本已经脱离天地法规,这样的修士根本就看不起蝼蚁一般的凡人,更别说同他们成亲,而且……不是说修禅的都是清心寡欲不吃肉不碰女人不碰男人的吗?!难道是谣传?   王冲心中几十年的世界观摇摇欲坠,他忍住泪奔的冲动,继续抬眼去看那个男人,说不定他眼拙了,那男人也是个修仙者呢。   王冲很快失望了,眼前这男人虽说漂亮得不像话,可是明显也不过是一个毫无灵气更无灵根的凡人罢了,而谢摇篮,根据他的猜测,起码是筑基后期有望冲击金丹的修士,怎么嫁了这么一个凡人?!   没有等他彻底反应过来,谢摇篮已经上了车辇,只余下王冲在原地不住的叹息。   谢摇篮上了车才发现,车辇中不仅有自家相公,还有一个看起来三四岁的玉娃娃,手上拿着一本书,坐的端端正正,看见谢摇篮上车,抬起一双遗传自他父亲的漂亮凤眼松松瞥了她一下,就继续看书。   “谢琅,这是你跟谁的儿子?”谢摇篮问。   谢琅怒极反笑:“你猜。”   “我闭关二十年,如何猜得到。”   谢琅坐起身子,直接将安静看书的娃娃往谢摇篮怀里一推,“是谁的种你自己看,我没本事自己生儿子。”   谢摇篮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玉娃娃同她略有两分相似的脸部轮廓,犹豫地唤了一声:“萌萌?”   玉娃娃对于这个名字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良久才冷冰冰地哼了一声,作为应答。   谢摇篮极为纠结:“我闭关前生下萌萌,他按理说应该二十了,怎么会还是三四岁模样。”   谢琅依旧没好气,漂亮的凤眼微微眯着,靠在软垫上说道:“为夫不过一凡夫俗子,如何知晓这些。”   “难道因为生产前遭的那几道奇怪的天劫劈坏了胎?”谢摇篮捏着儿子的脸,把他揉成了包子。   谢琅神色古怪了些,咳嗽两声,“只是长得慢了些,二十年才长到普通孩子三四岁模样,旁的什么也不比别的孩子差。”他把眼神放在谢摇篮身上,悠悠道:“可惜我有生之年不能看到儿子娶妻生子。”   谢摇篮一怔,松开蹂躏儿子的双手,慢吞吞凑了过来,保证道:“虽然冲击金丹期失败,应该还是心境达不到,不过这次回来我就不走了,我陪你走到……走到最后。”   趴在软垫上的病美人脸色好看了许多,不过旋即的嫌弃地说道:“臭烘烘的,自己掐个避尘诀再过来碰我。”   谢琅懒洋洋地侧身坐在垫子上,等了一会儿,发现那女人却缩在角落里发起了呆。   “夫人?”他冷冰冰地唤道。   谢摇篮极为认真说道:“我不会避尘诀,你嫌我的话等我回去洗洗,现在先离你远点,不会弄脏你衣服。”   谢琅弯着唇角笑了下:“认识你那年我十九岁,好说歹说才哄骗你成亲生子,结果儿子还没满月你就去闭关,如今我三十九岁,估计还能活个十几年,还望你不要提前把我气死了。”   谢摇篮抬眼看他,不知道他这是又想唱哪出。   “儿子,把她弄干净,然后你出去。”谢琅侧过脸连看都不想看她。   玉娃娃站起身来,歪着头看了谢摇篮一眼,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似不满似嫌弃,之后对着谢摇篮的脸吹了一口气,谢摇篮只觉得神清气爽,低头看看身上的袍子露出了本来色泽,连挂在腰间的储物袋的穗子都露出了难得的粉白色。   谢摇篮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而玉娃娃已经满脸恨铁不成钢地跳下了车辇。   谢摇篮吓了一跳,慌张拉开幕帘唤道:“萌萌!”   熟料她还没看见儿子的身影,就被那个病歪歪看起来疲惫的没一丝力气的相公拉回了车厢,谢摇篮想挣开他,但是看着他苍白的脸,又怕力气太大弄伤了他,于是只能抵着他胸口,温和道:“我已经答应了你不会再走,自然会遵守约定。”   谢琅眯起凤眼,上挑的眼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显得极为妖娆:“你当初欺骗为夫纯真的感情的时候,也是这么答应我的,当时怎么说来着?”他模仿着她的音调,“我既然已经取了你的元阳,自然会对你负责。”   他耳朵边拢着的头发滑下肩头落在谢摇篮鼻尖上,“结果呢?”   “我……”谢摇篮一时结巴。   谢琅压上她的唇,伸出舌尖小心舔了下,见她态度温顺没有拒绝的意思,知道她心怀愧疚,于是得寸进尺地将手伸进了她的衣襟里,她身体一僵,正要反抗。谢琅勾起唇角,继续道:“当时你发现自己还能飞速筑基,所以觉得长生大道离你也不甚远,夫人应该是觉得长生彼岸比我这夫君重要上许多吧。”   他说的都是实话,谢摇篮无力反驳,心底的愧疚更是无法言说,当下主动亲了下他的唇角:“谢琅,对不起。”   “离开二十年,抛却为夫和儿子像鳏夫孤儿一样生活,岂是对不起三个字能了结的?”   谢摇篮叹气:“你要怎样?”   谢琅低头吻上她的唇,诱惑她张开嘴,谢摇篮只觉得舌头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喉咙滑了下去,谢琅哺过去丹药,在她唇舌间流连了一阵,才悠悠然退却。   谢摇篮咽了下去,哀怨道:“你又给我吃了什么?”   而她面前的夫君大人姣好的面容上满是得意洋洋的笑意:“闭清丹,不用问我从哪里来的,作用是暂时封印你全身灵力,不过只有十日的时间,我们权当一对普通夫妻,去散散心好了。”   “随你。”谢摇篮对于他这幅德行看得通透,“话说,萌萌他刚刚那是怎么回事,那对着我吹口气,把我储物袋上陈年血垢都吹了个干净,这我以前见都没见过。”   谢琅从她身上爬起来,靠着软垫垂着眼眸打哈欠,拿口头禅敷衍她:“为夫一个凡人哪里知道那么多,你们修仙者的世界乱七八糟,可能是基因变异了吧。”   谢琅一天里有七八个时辰是在睡觉,偶尔醒来眼神迷离地看着谢摇篮,总会傲娇侧漏地冷哼一声,待她蹭过去给他顺顺头发揉揉肩膀,才会温柔地笑一下,趁机偷个豆腐。   儿子萌萌早在第一次见面之后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看谢琅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谢摇篮想多陪陪谢琅,也就没有多问儿子的去向。   这天天色阴郁,乌云沉沉地聚集在天边,滚滚卷来的样子看起来气势汹汹,谢摇篮艰难在风中撑着伞,模样笨拙,倘若她身上还有灵力,凝出一两缕在衣服上自然不会有丝毫雨水沾身,可惜谢琅那厮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她不信他仅仅是为了做什么寻常夫妻。   谢琅靠在车帷,浅灰色双眸含着笑意,低声咳嗽了两声,冲谢摇篮伸出一只手。谢摇篮粗鲁地将他拉出来,将伞往他脑袋上移了些,快步走向客栈。   “萌萌呢?我就见他一面他就藏起来了,是不喜欢我么?”谢摇篮合着伞,低声问道。   “为夫没见过他喜欢谁,夫人不必担心。”   谢摇篮闻言更苦恼了。“自他出生我就没在他身边待过,他不喜欢我也是正常的吧,算了,我日后慢慢补偿他就是。”   谢琅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谢摇篮仰头看着云雾缭绕的清羽山主峰,随口问道:“你来这方城作甚?”   此地是临清羽山最近的一个凡人城镇,清羽弟子和慕名而来的散修聚集在此,偶尔还有掩盖不住尾巴的小妖修蹲在角落里发呆,可谓分外热闹。   “路过歇歇脚罢了,为夫想去玄清池看桃花,这个季节应该正好。”   谢摇篮点点头不说话了,谢琅看了看外边,皱眉道:“萌萌不肯下车,我去看看,你且在此处等着。”   “好。”其实谢摇篮也想跟过去,可是一想起儿子看见她就摆出那副闷闷不乐的嫌弃样子,也就退却了。   目送谢琅身形融进了雨幕中,她抬起头看着重重烟雨中的清羽山,眼神平淡如水,一点也不像在看曾经生活了几百年的地方。   正在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道诧异的声音:“摇篮,你还活着?”   谢摇篮回头,雨幕之中走来两个女修,两人皆白袍似雪,为首的那个柳眉杏眼,眼波流转之间说不出的风情夺目,虽然不是美的倾国倾城的面孔,可却那种妩媚中带点单纯的神态断的是让人过目不忘,跟在她身后那个略微逊色了些,可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只是面孔冷冰冰的,实在是委屈了一副好面孔。   冷美人嫌恶的看了谢摇篮一眼,道:“果子你认错人了吧,这人身上没一点灵力,只是长得和摇篮那个贱人相似罢了。”   “世上岂有这么相似的人!”   小七依旧一副冷冰冰的面孔,扭头对那个叫果子的女修说道:“可她根本不可能是摇篮,快些赶路吧,错过了双修大典当心小姐生你的气。”   果子并不罢休,依旧凑上前来:“摇篮,当年映日岭一战,你尸首怎么都找不到,原来是逃走了,成了……一个凡人?”   谢摇篮垂着眼睛心不在焉的模样,不说半句话。   斜风细雨湿了她半边衣袖,沉甸甸的贴在手臂上,略有些凉,小七依旧在劝说果子,摇篮根本不可能活下去,这只是个和摇篮很相似的凡女罢了。   “倘若真是摇篮那个贱人,为了抢秦稽师兄伤了阿绯小姐,怎么可能见到我们却不逃走,还有脸面回到清羽山?”小七说。   “也是。”果儿点头同意,扭头厌恶地看着谢摇篮,“倘若真是摇篮,怎么有脸再面对阿绯小姐!”   阿绯。   谢摇篮记得阿绯。   当年她在玄清池边捡到她的时候,绯色的桃花瓣落了粉嫩的小萝莉满头,她软软地伏在谢摇篮脚边,瞧见谢摇篮低头看她,用力吐了个泡泡,然后揪着她的裙子怎么也不肯放她走。   小阿绯。   “既然知道自己认错人了,何必如此啰嗦。”谢摇篮平淡说道。   “你一个凡人,竟敢如此对我说话!”阿果不满,小七拽着她的袖子,低低劝道:“快走吧,别误了小姐的双修大典。”   谢摇篮呵斥了二人,随后轻轻皱起眉头,映日岭一战,在世人嘴里成了什么模样?她谢摇篮为何在世人口中成了勾引师兄暗伤师妹的寡廉鲜耻之徒?   “夫人,这两位是你的朋友吗?”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摇篮回头,谢琅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着气呼呼的儿子朝她走过来,凤眼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边的两人。   阿果和小七看到出声人的面孔,不由得有一瞬间的呆滞,随后红了脸,连冰山美人的脸上都泛上一层淡淡的绯红。原来世上竟然有比秦稽师兄更好看的人啊。   谢摇篮伸手抱过不情愿的儿子,随口道:“不是,他们认错人了。”   “那夫人,我们回房吧。”   萌萌趴在娘亲的肩头,看了两人一眼,精致的面孔露出几分嫌恶,低声吐出两个字:“蝼蚁。”   谢摇篮呆愣地看着儿子,儿子垂着眼睛阴森森瞥了她一眼,冷冰冰哼了一声。   谢琅在那厢懒洋洋又毫无魄力的训话:“萌萌,礼貌些。”    ☆、3清羽   玄清池距离方城不过一日车马路程,玄清池离清羽山主峰更近,使用缩地成寸的话不过一盏茶时间即可到达。   昨日雨水已停,玄清池哪里还有桃花,只余残枝败蕊,谢琅本来强打起的一丝劲头立刻散了,渴睡地眯起了一双漂亮的凤眼。   谢摇篮安慰他:“要不在山上住上一段时间,等桃子熟了看桃子也好,实在不行来年再来也没问题。”   谢琅困倦地点点头,“萌萌呢?”   “不知道。”谢摇篮茫然地看了看,她尚且还不习惯自己有这么大的一个儿子,总会忘了看管,刚想放出神识去寻找,却只觉得身体一阵虚弱,这才想起她被谢琅封了灵力,整个人同凡人无异。   谢琅皱起眉头,低低咳嗽了一声:“萌萌应该是去了清羽山。”   谢摇篮扭头朝清羽山主峰望去,正要说话,却被谢琅打断:“你快去将他带回来,萌萌不同于旁的有灵根的孩子,倘若奇异之处被那些修士们发觉,只怕安全堪忧。”   谢摇篮见识过儿子吹一口气就将自己储物袋上那避尘珠都除不掉的陈年血垢吹了个干净,自然不敢怠慢,唤谢琅解了自己身上的禁制,正要凝起灵力施展缩地成寸,回头看了谢琅一眼。   她弯腰从地上捡了一根桃枝,上边还有几朵残瓣,汇聚灵力将它幻做一柄紫竹伞递给了谢琅:“山间雨凉,我快去快回。”   谢琅接过紫竹伞,手轻微地抖了下,再抬头看去,谢摇篮身影已经凭空消失在原地。   清羽山正逢秦稽和阿绯的双修大典,张灯结彩分外热闹,秦稽是清羽山掌门栖云的得意弟子,栖云是元婴期大圆满的道修,有望近些年冲击出窍,整个青冥界无人敢轻视,来的许多人都是冲着栖云的面子。   无论是那些元婴老祖还是青年才俊都不足以吸引谢摇篮的注意力,她来来回回冲山门弟子解释,可是守在山门口的弟子就是一口咬准没有请帖不许入内。   忧虑儿子的谢摇篮几乎想直接去控制那弟子的心神。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那边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谢前辈?当真是你?!”   谢摇篮扭头看去,看到了那日在千雾森林遇到的清羽山弟子王冲。   谢摇篮勉强露出个笑容:“王道友。”   “谢前辈怎在此处?”   谢摇篮凝眉:“说来话长,今日夫君本想去玄清池看桃花,可是犬子这两天同夫君闹了别扭,趁我们不注意偷偷溜到了清羽山,所以我特来寻找。”   王冲早已被打击习惯了,别说只是有儿子,现如今即便面前这位女禅修说她有十八房小侍也不足以让他有丝毫动容,王冲很淡定地扭头向守门弟子求情,因为他在底层弟子之中还是颇具威望,守门弟子放了谢摇篮进去,叮嘱她不要乱跑。   谢摇篮向王冲辞别,然后放出神识探测萌萌的去向,待她发现萌萌居然在清羽山主峰的时候,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她在清羽山外围晃荡还好,底层弟子不会认得她这张脸,可是倘若真去了主峰,曾经的师弟师妹们哪个不认识当初栖云门下弟子摇篮,那些人岂会像那天阿绯身边那两个丫头一般好糊弄。   谢摇篮不想见阿绯,不想见师父,也不想见秦稽,她不想再见清羽山的任何人。   她低头苦笑了下,也许这点总是想不通就是阻碍她顿悟的原因,迟迟徘徊在筑基期大圆满境界,突破不了金丹。   就在她站在原地发呆的时候,脑后突然传来一阵冷冽铮鸣,下意识祭出碧泉杖一挡,随手结了个防御禁制。   水光粼粼的防御禁制上,谢摇篮看清的偷袭者的脸,正是那日在客栈门口碰到的小丫鬟小七,果子两人。   两人举着剑,身上杀气重重:“好你个摇篮,你还真敢回来,当初映日岭之仇小姐懒得报,我们替小姐报,你今日血债血偿吧!”   她们二人刚刚在清羽山主峰看到了那日在客栈那个小娃娃,当下断定那个女人一定也混入了清羽山,细细勘测果真如是,更是相互埋怨当初走了眼,这摇篮虽然由当初金丹中期修为降到筑基,可是也不是当初客栈见面之时的毫无灵力波动的模样,不知道使了什么奸计。   两女修一个筑基初期,一个筑基后期,暗忖联手之下应该能给这谢摇篮一个教训,于是一个眼神交汇,齐齐动手。   谢摇篮也不想多说,面前二人明显没有放过她的打算,于是直接挥杖解除禁制,直接朝二女修攻去。   两个女修因为常年跟在阿绯身边,实战经验鲜少,只有果子记得笨手笨脚地给自己结了个防御禁制,而一旁的小七,早就忘了这茬,她挥剑刚要起剑势,对面谢摇篮的身影就想鬼魅一样同她擦肩而过,她甚至根本就没看清谢摇篮是怎么出手的,只觉得肩膀一凉,咔嚓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传来。   手握不住剑,正砸在她鞋面上,小七回头看去,谢摇篮已经离她三丈有余,而这时候,剧烈的疼痛感才传了过来,她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果子愣在原地,她甚至根本没有看清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小七已经是筑基后期的修为,居然就这么倒下了,甚至连像模像样的法器都没有祭出。   谢摇篮不想久留,冷冷喝了一声:“滚。”   果子咬着嘴唇,不敢多言,扶起摇摇欲坠的小七,快步离开。   谢摇篮当下也想明白了,与其这般任凭世人猜测当初的映日岭之战,不如大大方方出现在世人面前就是,至于她那个师妹,如今她已然不是剑修,自然不必留在清羽山,带回儿子立刻扭头就走,想来她也不会拦。   谢摇篮收回碧泉杖,再次缩地成寸,踏入了双修大典的广场。   人声鼎沸。   除了在广场上急急奔走的清羽弟子外,还有许多旁的门派的弟子和师祖,清羽弟子的白色道袍混杂上别的门派的颜色,显得分外拥挤杂乱。   谢摇篮放开神识搜罗,几乎是立刻就找到了自家儿子。   她沿着红毯大步走向高台,小兔崽子懒洋洋趴在栏杆上晒太阳,眯着漂亮凤眼跟他爹一样的欠揍德行。   正当她拎起儿子的后衣领的时候,不知道哪里惊讶地唤了一声:“摇篮师姐!真是摇篮师姐!”   随后广场上有一瞬间的安静,静到只能听见谢摇篮手中儿子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要挣脱她的声音。   随后一阵窃窃私语响起,像被惊醒的春虫一样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气势汹涌地迎面扑来。谢摇篮凝神静听了一会儿,大致讨论的都是映日岭事件。   怀着对当初事情的好奇,她断了直接离开的打算,转头走向华阳殿去拜见师父,儿子依旧在挣扎着胡闹,她狠狠揍了下儿子的屁股,强迫他安静下来。   谢摇篮刚踏进殿门,就看见一道红色身影扑过来抱住了她的小腿,她费了一番力气才按捺下把这团红球踢走的念头,只听见这团红球絮絮念叨:“师姐你终于回来了,师姐你别不要阿绯,阿绯再也不跟你抢东西了,阿绯什么都给你,阿绯把师兄也给你,呜呜师姐你别再离开阿绯了。”   红球一边哭一边抬着脸看她,纵然接受了禅修的寡情之道熏陶,谢摇篮也忍不住心头颤了颤。   阿绯这孩子,真是越长越妖孽了啊。   梨花带雨的脸蛋和吹弹可破的皮肤,还有这尖尖的小下巴,迷蒙的杏眼,无一不让人心生怜惜,只想好好宠爱一番。   红球怯生生地看着师姐,见谢摇篮没有露出任何有触动的表情,依旧木着一张脸,顿时哭的更惨了:“师姐你别不要阿绯,阿绯再也不抢你东西了,阿绯只想师姐注意我,阿绯……”她越哭越凄凉,假如说刚刚还存在装哭的嫌疑,现在可是真委屈地心绞做一团,也不说什么求饶的话,颠三倒四地重复别离开阿绯,别不要阿绯。   秦稽本来站在师尊身后,看到谢摇篮进来下意识眯了下眼睛,映日岭之战谢摇篮掉下苍冥河,他是最后和谢摇篮接触的人,更看到了谢摇篮是如何拉着那妖兽同归于尽的,那时候谢摇篮已无反击之力灵气枯竭,而妖兽还剩下一口气,当时情景,他认为她绝对活不下来了。   而如今细看,她只是修为从金丹中期倒退到了筑基期罢了。   “摇篮师妹。”秦稽向前走了一步,带着颤声唤道。   谢摇篮抬首看去,秦稽就那么站在那里,身着红袍,长身玉立,面容依旧和当初一般俊逸无双,浓眉中间轻轻蹙着,让人恨不得上前去抹平他眉宇间的担忧。   当年谢摇篮被师尊带上清羽山,懂事起就痴恋这位总是站在她前面的师兄,足足痴迷了几百年。谢琅知晓后没少嘲笑她,“小姑娘有多幼稚单纯,你倘若喜欢他,你那师兄岂能不知?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倘若你长得漂亮些,像为夫这般,你喜欢他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装糊涂,再倘若你有化神期修为,他更是拒绝不得。你倒好,被人嫌弃还不自知,美其名曰暗恋!哼。”   谢摇篮浅笑着摇摇头,将谢琅的声音从脑海中赶出去,直直看着秦稽师兄的眼睛:“师兄,好久不见。”   红毛球很不满谢摇篮跟秦稽说话,晃荡她小腿的幅度越来越大,最终是秦稽忍不住伸手将阿绯扶起来,她死活拽着谢摇篮裙角不松,谢摇篮皱了皱眉,当即以手为刀甩出一道银弧将阿绯揪住的那片裙摆割掉。   阿绯一怔,愣愣了一会儿,又忧伤地蹲在门口缩成了个红团团,只露一双眼睛泫然欲泣地看着谢摇篮的后背,手里狠狠揪着谢摇篮割下的裙摆,攥得指关节惨白。   谢摇篮朝殿里面的师父跪拜下去,“不孝徒摇篮拜见师尊。”   栖云是元婴期的大能,情绪控制早已炉火纯青,他按捺下激动,反倒舒了口气:“当年映日岭一别,一晃过去二十余年,那时候映日岭山下找不到你尸首,长生殿你魂灯也未灭,为师也就一直盼望着有朝一日重逢之时,如今,总算了却一段心事。”   栖云三十岁左右年纪,一身洁白道袍,双眸微垂,神态傲然出尘,行为举止皆是芝兰玉树君子之姿,几乎让人不由得心生敬意。   有人附在栖云耳边说了什么,他点点头,微微一笑道:“今日是你师妹和你师兄的双修大典,你我师徒待典礼过后再细聊,莫要误了时辰。”   谢摇篮垂首称是。   正在这时蹲在门口的红团一瞬间爆发了:“师父我不要和师兄双修了,我……我只要师姐,我知道师姐喜欢师兄,我把师兄还给师姐好不好!”   栖云敛眉,厉声呵斥:“胡闹!”   谢摇篮眉眼平静地点头附议,确实胡闹。   隐隐觉得又有什么玩意在拉她的裙摆,谢摇篮低头一看,萌萌又在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她。   “怎么了?”她小声问。   萌萌声音不大不小,可是小孩子脆生生的声音在大殿里是分外引人注意的:“母亲,听你师妹的意思,你曾经竟然中意这种炉鼎吗?”   谢摇篮晃神:“什么?”   萌萌指向秦稽,皱眉看了一眼,脸上表情像是在勉强忍受什么一样:“既没有上佳的灵根也没有出众的仙格仙姿,机缘气运似乎也只是普普通通,即便从容貌上来看,尚且不及父亲十分之一,你曾经竟然中意这种炉鼎吗?”萌萌的对自家娘亲的嫌弃溢于言表。   “没有!”谢摇篮慌张否认。   萌萌这才认真点点头:“如此甚好。”   “摇篮,这是你的儿子?”殿内唯独栖云表情不变,尚能温和的提问,其余长老管事皆落了一地的下巴。   谢摇篮说:“是的,师尊。”   萌萌看了栖云一眼,微微点了个头,透出些许尊贵和傲慢来。打过招呼,谢萌萌继续板着脸教育娘亲:“纵使母亲真的打算挑选炉鼎,也要选择灵根合适者,倘若灵根不和,机缘气运能弥补最好,容貌虽然也重要,可万万不能仅仅以容貌为重,罢了,依我看这殿内只有他吧,不过,还得等两个月后,他才算是能勉强入我眼。”   胖乎乎的手指往堂上一指,谢摇篮顿时觉得脑袋如同被天雷劈过,周遭寂静无声,连在门口哭闹的红球都没了动静。   良久才响起谢摇篮干巴巴的道歉:“犬子淘气,并不是故意亵……亵渎师尊,还望师尊……海涵。”    ☆、4金丹   栖云的性格在整个青冥界出了名的温柔,愣神反应过来,也只是清雅一笑,“无碍,童言无忌。”   殿内其余长老虽说愤懑不满,奈于只不过是个孩子,也无法同他计较,再想起当初摇篮在清羽之时性格虽说算得上温柔,但刁蛮起来是什么道理都不肯讲的,于是也只能把满肚子火光压下,暗暗感慨世风日下。   萌萌挑了下眉毛,刚想再说些什么,被他娘一道禁制封了嘴巴。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负手一副小大人模样出了大殿。   谢摇篮安静垂首立在殿前,接受一众清羽长老和管事从头发丝到脚趾头缝的审视。   秦稽摇头,低声冲谢摇篮说道:“师妹你这孩子确实淘气过头了些,应当好好管教。”他嘴巴几乎贴上她的耳朵,声音低到略微有些哑。   谢摇篮面不改色地回复:“萌萌父亲太宠他,我管教不住。”   “不知他父亲是?”秦稽一双纯黑的眸子死死盯着谢摇篮的侧脸。   谢摇篮勾着唇角:“他只是一个凡人。”   “师妹……师妹你何苦自甘堕落!”秦稽惊讶之极,几乎喊了出来。即便她真的对他求而不得,他确实不喜欢她也无法回复她的爱恋,但是何苦委屈自己和一个凡人生孩子。修仙之人眼中,凡人脆弱得如同蝼蚁。   谢摇篮还没来得及回答,透过大殿门看到正北方天空突然阴云滚滚,浓郁的乌云几乎遮天蔽日,中间还夹杂着几道紫色的闪电,乌云刚聚集起来,还没有酝酿,其中就裂出一条缝隙,一道紫色闪电仿佛只是试探般的砸了下去,可却连带着通玄殿都感觉到一阵震动。   “天劫!”   “此处怎么会有天劫?”   栖云微微一愣,问身边长老道:“可有哪个门派的分神期前辈在前方渡劫?”   长老摇头表示不知。   南海妙音门的门主疑惑蹙着柳眉:“当初前任门主化神期渡劫,我也曾在一边守护,但是我记得,没有这么大的威力呀。”   说话间,第二道天雷也击了下去,威力比前一道更甚,众修士皆膛目结舌,“倘若换我的话,别说一道,恐怕半道都挨不了就得灰飞烟灭。”   谢摇篮终于看清了天劫的方向,不由地眉心紧皱,趁人不注意施展了缩地成寸,慌张朝天劫地赶去。   她走得急,没有看到身后红团团想揪她衣袖没有揪住,一跺脚也缩地成寸跟了过去。   秦稽一愣,也追赶了去,栖云发现不过一走神的功夫,身后三个徒弟都不辞而别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由得皱起眉头,悄悄决定开启清羽山传送禁制,以后这群罔顾师尊的兔崽子都给他乖乖地爬台阶去!   谢摇篮传送过去的功夫,已然几道天劫劈下,一道比一道威力更胜先前。   第九道紫色的闪电劈下,夹杂雷霆之势,玄清池周遭几乎尽数碎裂成沙石,她凝聚全身灵力结成一道防御禁制,才能勉强向前走去,周围像刮着旋风一般,几乎想吞噬地面上的一切,就在谢摇篮怀疑自己要走不下去的时候,突然像融入了一团水波之中,一片温柔扑面而来。   “是父亲的空间禁制。”脆生生的声音在她肩头响起,谢摇篮侧头一看,吓了一跳,一团毛茸茸的小团团卧在哪里,有巴掌大小,胖乎乎得尤为可爱,小小的尖脸水润的凤眼萌到人心肝都软了酥了。那货一边舔着前爪,一边拿漂亮的银色眼睛看她。   见她呆愣,白色绒毛团直接挠了她的脸一把,一爪见血:“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找父亲!”   谢摇篮满腔疑惑无意言说,勉强按捺下来,朝玄清池中间跑去。   小径随着桃花树拐了个弯,正中间那颗最古老的桃树下坐着一个人,他穿着谢琅的黑袍,背对着谢摇篮,一头极长的银色的头发,在他后背像一川瀑布一样流泻下,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还饶了几个圈,偶尔有玄清池流淌的池水溅落他银发上边,像落在荷叶上一般溅落成碎粒,纷纷滑下。   察觉到这边动静,那人动了动。   谢摇篮尚没来得及出声,就只感觉到战栗从心底传来,强烈的强迫力让她浑身虚软,毫无反抗之力地双膝跪地,心肝脾肺挤成一团,头上沁出大滴大滴的冷汗。这是恐惧,对于超越自己的强者的恐惧,面对足以像碾死蝼蚁一般对待自己的力量的恐惧。   那人几乎是立刻就收了威压,谢摇篮跪在原地不住地喘着粗气,许久缓不过神来。   “没用。”趴在她肩头的毛团唉声叹气地评价,拖着比它身体还长的尾巴向前一扑,满意地跌进了父亲的怀里,毛团抓住他的衣襟上爬,缩进了他柔滑的头发里。   谢摇篮狼狈地抬起头,待看到那人面孔,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她用手撑住地面,想站起来,可是一阵头晕目眩,膝盖再次碰上青石,闷闷一声,听着都疼。   她只能勉强直起脊梁:“你——”突然又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面前人拥有和谢琅一样面孔,只是这人的面部轮廓比谢琅更为精致迷人,谢琅有一双灰色的眸子,这人眸子却是银色,和他的头发一般耀眼夺目,不同于谢琅总是嘴角眉梢带着一丝蛊惑的笑容和懒洋洋的神态,面前这人眉眼之间,一片冷凝,如同六月不化的寒冰。唯一不变的,也只有那一双漂亮的凤眼了。   唯一不能否认的是,即便这副态度有损美貌,可他依旧很漂亮,可能找遍青冥界也找不到比他更美的了。   这人开口,声音都如同冷冽冰雪拂面而来:“时间已到,我该离开此界。你我倘若有缘,长生彼岸再见。”   谢摇篮低低地垂着眼睛,没说半个字,那人转身欲走,却听见她平静开口:“谢琅。”   他侧身留步。   “我感谢你二十年前的帮助和点拨,倘若没有你,我应该活不下去,只可惜我如今恐怕无以为报,只能谢之又谢。至于缘分这回事……”   她拉过他的袍袖,果不其然从里边掏出一束依旧沾染着少许灵力的桃枝,那是她前些时候留给他幻作紫竹伞的。   “大道坎坷,路途茫茫,我修的更是禅宗寡情之道,谢摇篮到达彼岸的时候不一定还能记得你,你好生珍重,你我……”她表情淡淡地折断了手中桃枝,枝尖蕊瓣上的水珠飞溅,折痕处只余一缕柔韧树皮,“缘分已尽。”   他下意识眯了下眼睛,狭长凤眼里银眸一瞬间变作赤红,但是立刻又恢复了冷冰冰的姿态,他冲谢摇篮一拂袖,谢摇篮顿时一阵气血上涌,喉头一阵腥甜,一口血喷溅而出。   她再抬头,他的身影立刻退后到几丈开外,随后如水纹般隐隐现现,最终消失在原地。   ……还好,她还以为他最后想杀了她呢,原来只是让她吐口血罢了。   周围的空间禁制随着他的离开也在缓慢地迸裂,她膝下青石缓缓化作碎沙,桃枝雨水如同撕裂的画一样片片落下,谢摇篮静静看着前方,随后盘腿坐下,心思静止。   周身灵力飞快涌动,更是带动了空间禁制内尚未散去的那人的充沛灵力,一起朝她身上涌去。   拉着烧焦的尾巴呼哧呼哧跑来的萌萌几乎愣在原地。   这家伙居然这时候顿悟了?!   在一点面子都不给地把父亲大人给甩了之后,居然顿悟了?!   萌萌软乎乎的爪子里又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尖利的指甲,忍了又忍才缩了回去,抱着被怒急的父亲烧秃的尾巴,委屈地往谢摇篮袖中一缩,眯眼睡了过去。   谢摇篮的金丹天劫在这天傍晚到达,算她好运,谢琅临走前流下的空间禁制并没有完全消散,小小金丹修士的天劫对于一个跨等级的空间禁制来说,几乎是瞬间就被禁制吞灭化得烟都没有了。   谢摇篮抱着熟睡的萌萌,仰头感慨地度过了平生最平淡的天劫。   进入金丹期,谢摇篮发现身上的灵力更为浓郁,经脉宽度更盛,她甚至觉得如今金丹初期的灵气度量都比当年金丹中期要多上不少,她将这归于重修的好处。   萌萌醒来之后伏在她胸口,托着尾巴,依旧蔫蔫的。   谢摇篮一边给他顺毛,一边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不跟着他走?”   萌萌甩了甩尾巴,“我也想跟着他走,可是后来一想,父亲在上界倘若没了我,还会有别的更充实的东西,但是你除了我,好像什么都没有了。”他说着,嫌弃地打了个响鼻,“嘁,储物袋里连千儿八百的中品灵石都没有,像样的法器拿不出一件,除了我你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谢摇篮很淡定地继续给他揉毛。   “娘亲,我真是父亲亲生的么?”他把烧秃的尾巴摆在谢摇篮面前。   谢摇篮认真看了看他的尾巴,觉得应该还有重新长出绒毛的可能,于是随口回答:“是吧,我除了他没碰过旁人,说起来他那时候什么都不懂,还是第一次呢。”   谢萌萌笑的滚做一团,口气也亲热起来:“娘,娘,他怎么会肯和你……要只是父亲他可是傲慢得紧呀,怎么会和你?”   谢摇篮也没怎么回避他:“好像是我强迫于他吧,他那时候就是一凡人,料想是无力反抗,只能委屈从了……事情过去太久了,我忘得差不多了,只是隐约记得这么一段,这些年记忆力越来越差了。”   萌萌呼哧呼哧乐得似乎要断气了,“娘亲,你哪天再强迫他一下好不好,人家要看!”   谢摇篮任他笑了一会儿,然后一手拎着他的脖子,一手支着下巴,他的尾巴不再缩成一团,尽数散开,低低垂着分外漂亮,就是那烧焦的痕迹尤其明显,萌萌伸爪子作势又要挠她,奈何爪子短小,怎么也够不着,只能瞪大眼睛,从喉咙里发出呜呜声。   谢摇篮不理他,上下打量了许久还是认不出来这家伙到底是什么,脸色别扭地问道:“现在换我提问了,谢萌萌,你能不能让我知道我二十年前到底生了个什么物种?”    ☆、5清羽   谢摇篮将萌萌塞进袖子里,打算出去,萌萌极为不满,将她手腕挠得鲜血横流,谢摇篮疼得嘶了一声,认真问:“你难道想进灵兽袋?”   萌萌又挠了她一下作为回答:“你敢把我塞进那臭乎乎的牲口圈里,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说完,他乖乖爬进了谢摇篮的袍子衣袖里,淘气地顺着她袖口一直往里爬,仗着自己身娇体柔,又前钻了两下,从她衣襟口露出毛茸茸的小脸,他觉得这里视角不错,爪子搭在她右衽上得意洋洋地抬头看她。   谢摇篮将他脑袋塞进去:“藏好,我们出去了。”   就在她走出禁制的那一刻,谢琅留下的空间禁制瞬间轰然崩溃,里边尚且残留的灵力汹涌地奔涌四散,好奇在外边探究的修士们惊异片刻,不由自主地原地坐下,借着充沛的灵力提升修为。   栖云正担忧皱着眉头盯着此处,他见到谢摇篮安然无恙地出来,舒了一口气,快步走来,问道:“可曾受伤?”他走近才发现谢摇篮突破金丹修为,不由地欢喜道,“好,好,好!”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栖云平定心绪,面上依旧满是笑容:“你因为映日岭一战修为倒退,为师很是内疚,如今你重新步入金丹修为,为师总算稍稍安心了,弟子进入金丹期有奖励,有空去师父那,挑法术口诀还是挑法宝都可以,随你喜欢。”   谢摇篮躬身道谢,她对于这个真心疼爱徒弟的师父是很是尊敬的。   “对了,摇篮,刚刚这禁制里的是何人?阿绯和你师兄都说只有你进去了,为师担心你本想打破禁制……可——”他说着,无奈摇了摇头。   谢摇篮道:“禁制中并非本界修士,徒儿实属勉强逃生,不敢多言。”   栖云眉头凝起,“果不其然,那修士呢?”   “已返回上界。”   栖云点点头,将此事放在心里待事后琢磨,他又道:“四年后南海妙音门海域的枫血宫就要开启,要求必须金丹期修士才能进入,限三十人,妙音门先前欠了清羽山一个大人情,如今送了清羽山两个名额,妙音门门主与为师私交甚笃,我私下里央她多饶了我一个名额,你正好进入金丹期,不如去寻寻机缘。”   枫血宫位于南海海底,每隔百年开启一次,只许本派弟子进入,此次可谓是难得的一场机缘。   “徒儿谢过师尊。”   栖云却唉唉叹气地甩袖离开:“二十年不见如今却生分许多,哎,真是好生想念当初抱上山来,刁钻蛮横的小摇篮啊。”   阿绯在不远处一直瞄着谢摇篮,见师父走开,正要朝她飞扑过去,熟料谢摇篮直接掐了个口诀,身影消失在原地,她扑了个空,心中闷闷不乐,这时,她脑中突然回想起刚刚师父的话,眼睛转了转,朝师父跑了过去。   ···   谢摇篮之后便在自己曾经的洞府里闭关,一闭四年,直到枫血宫开启前一个月才出关来,来到师父栖云居住的乘风峰挑选个差不多的法器。   她现在用的碧泉杖只是一件低阶法器,容易毁损,再加上禅修实在太少,杖这种东西鲜有炼器师会炼制。所以损坏了再买都没地方买。   栖云站在她身边,一边看着她挑选法器一边啰啰嗦嗦给她讲些枫血宫的情况。   “据说那里本来说妙音门很久以前一位长老和其夫君的洞府,后来那长老的夫君背叛了她,具体的过程为师也不甚知晓,为师不是那八卦的人,不过隐约知道点消息好像是酒醉抱错了人,那长老本就刚入出窍境界,根基不稳,陡起心魔。宫内所有人包括她自己的徒子徒孙都被杀了个干净,后来那长老自己在宫内坐化了。”   “嗯。”谢摇篮听完,没有什么触动,大道本无情,由于心魔原因而陨落的不在少数。她看完两个架子,师父搜罗的法器虽然多,可是适合她的却少之又少,有一个中品法器铃霖玉伞,她拿起看了看,最终还是放下了。   “你知道那长老多大吗?”   “出窍期长老,起码有两千余岁吧。”谢摇篮随口回答。   栖云摇了摇头:“五百零一岁,是整个青冥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出窍期修士,正是因为太年轻啊……”   谢摇篮也忍不住有些诧异:“即便是最好的灵根也不可能如此快的踏入出窍期,此人必有奇遇,而且是相当好相当多的奇遇,气运比起师妹应该会只多不少吧。”   阿绯今年六十八,是清羽山最年轻的金丹期大圆满修士,运气好到所有宝贝都是主动来找她的,路上随便找个地方坐下,身边就会有一株别人十辈子都找不到的极品灵药,幻境试炼随便拎起一块石头,都是只在书中见过的罕见炼器精铁,累了随便吃个果子,都是一口能补百年修为的奇异灵果。   对于这些类似于天道漏洞的存在,正在重修路上苦逼挣扎的谢摇篮暗自哀叹了下。   栖云连连点头:“比起她来,你师妹那都是毛毛雨了,南海枫血宫幻境一向不许外人进去,这次好不容易松口,你定要好好把握。”   “是,师尊。”谢摇篮又放下最后一件中阶宝器玲珑塔,失落地叹了口气,看来她的运气还是和以前一样差劲,满屋子法器宝器,愣是找不到一件她用着能勉强顺手的。   熟料这个时候,刚刚还在乐呵呵地讲八卦的师尊大人突然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是不是找不到合适的?”   谢摇篮挑起眉毛。   栖云穿了一件白色的道袍,没有束冠,头发只是高高扎起,用一块同色的布块束着,虽然看起来非常简单,也因为常年修仙身上带着一股飘渺出尘的味道。只是他的气质和他脸上的恶趣味表情,怎么看怎么觉得不相匹配。   “师尊。”谢摇篮认真地问,“每次都这么试探我的霉运下限真的有意思吗?”   栖云立刻收起那副表情,慈祥道:“为师半辈子搜罗的宝贝都在这里了,徒儿这般冤枉为师,委实不厚道。”   记得她来到清羽山的时候,师父那时候已经是元婴中期修为,因为迟迟得不到顿悟的机遇干脆改行去养孩子,把大师兄养大之后觉得他不软不萌了就又下山去找了个,就是当初只有两岁的谢摇篮。   他曾经在谢摇篮面前摆了三个竹筒,将她的奶瓶放在竹筒里,任由她去挑选,每次发现谢摇篮都是毫无误差地最后挑选到带奶瓶的竹筒后,更加乐此不疲。   栖云见徒儿作势要走,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弃了心爱的游戏,他从房间最里边拿出一把杖走了过来,道:“四年前你闭关后,我偶尔听说门派传言你是竟然是禅修,我本不信,偷偷去你洞府看你修炼,发现你身如今修炼之法确实有别于正统,之后我就下山给你寻了这把杖来,它叫灭渡,应该是下品灵器吧……为师对这个不甚精通。”   那是一柄通体纯白得几乎要透明的禅杖,周围却透着威严的金色,杖头似乎隐隐有金莲徐徐绽开,又慢慢枯萎,成轮回之势。   谢摇篮伸手去触摸,指尖刚刚碰到杖身,就觉得一股清泉般的灵气洗涤全身,耳边如闻鸣钟弦乐,又像神秘梵音。神识似乎来到了一个奇妙的地方,看到了一扇半掩的大门,隐约知道里边有阳光流泻,有鸟语花香,就在她驱动神识想要去推开那扇门的时候,陡然一阵外力把她推了出去。   谢摇篮遗憾地叹了一口气,用力握住了灭渡。   “可顺手?”栖云问。   谢摇篮点点头,好奇问:“师父你从哪里得到这杖?”   听到这话,栖云反倒露出些费解的表情:“四年前我下山给你找杖,开始两个月一无所获,后来突然经历了一次奇遇,这杖就是在此次奇遇中获得的。凭借那次机缘,我修为也突破了,如今已是出窍期修为。”   谢摇篮真诚道喜:“恭喜师父。”   “摇篮,你实话告诉我,你那儿子究竟是什么来历?如今又在何处?”   谢摇篮心一紧,想起当初萌萌第一次见到栖云,在清羽山殿上那一番关于炉鼎的言论,知道师父他起疑心了,可是萌萌身份根本不能透漏,否则必遭横祸,于是她依旧按照以前的说法回答他:“萌萌父亲只是凡人,我入山修炼后,萌萌就随他父亲走了,如今怕是我想去寻他也不好寻了。”   栖云点了下头,“罢了,兴许只是巧合。你准备下,我们三天后就要启程前往南海,枫血宫即将开启,耽误不得。”    ☆、6鬼境   回去的路上,谢摇篮随意在门派的寄售行买了些符箓和丹药,杂七杂八的花了她不少灵石,当她看到摆在里边的中品五雷符,犹豫了下还是放弃了,将最后的灵石留来在幻境试炼之中补充灵气。   萌萌嫌弃她太穷困潦倒,“凡人界混的那些散修都比你要富。”   谢摇篮挺无奈:“当初我也不是那么穷,映日岭下那个禅修洞府的奇遇,除了法术口诀和修炼方法一类的东西,里边的上品灵石我也搜罗了上万有余。”   “咦?”   “后来你出世的时候,天上劫云重重,比我第一次结丹时候遇到的天劫都要恐怖。”谢摇篮摇了摇头,似是不想回想,“搜罗了几百年的法宝,灵石全都在那时候给毁了个精光,最后实在没有办法,还硬生生挨了一道。”   萌萌从她衣襟口钻出来看她一眼,弱弱地哼了一声,倒是一句话不说了。   谢摇篮回到洞府,将灭渡取出来,划破手指滴入精血,令其认主,灭渡发出一阵躁动,随即安静下来,谢摇篮向杖内注入灵力,杖头处金色莲花光芒渐盛。   谢摇篮手持灭渡,心头有些奇怪,这数百年来从她从筑基到金丹,再到苦逼重修再次结丹,用过的法宝也有十多个,每次法宝认主之时,她总能隐约感受到宝物重见天日之时的喜悦和欢快,以及对主人的依赖。   而到了灭渡杖这里,她竟然察觉不到它一丝一毫的情绪,可是看它品阶,又不像是个死物。   谢摇篮暂且将疑惑压下,挥手对眯眼睡觉的萌萌说:“萌萌,让我敲一下试试威力。”   萌萌眯着银色的凤眼瞥了她一下,就又重新闭上,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敲吧,别把你那可怜的冰棍敲碎了。”   感觉一阵风动,连挠痒痒都不算,萌萌睁开眼伸了个懒腰:“敲完了?”   谢摇篮安静进房间收拾东西。   萌萌以为她失落了,于是也颇为好心地安慰她:“你大可不必如此,下界的法宝即便威力再大,也不能跨等级挑衅上界的威严,虽然我年纪还小,但怎么说也是——”他翘着尾巴,习惯性扑到她裙角去磨爪子,赫然发现指甲光秃秃得哪里还有得磨。   “你居然把我的指甲剃了魂淡!!!”   “威力还不错。”谢摇篮对灭渡很满意,“碧泉杖连你的毛都切不动。”   灭渡终于像其他的法宝一样,让她感受到了它的情绪波动,她甚至能听见它用浑厚的声音恶狠狠地说话。——老子特么的不是剔指甲刀。   ···   谢摇篮一早在清羽山门等候,过了不一会儿,栖云带着秦稽走了过来,几人打过招呼之后,开始等待另外一人。   “是阿绯吗?”谢摇篮问。   栖云面色冷凝:“阿绯犯了错,我将她罚到后山去喂老祖的赤面山魈去了。”   “阿绯年幼,难免任性。赤面山魈生性凶猛,阿绯一个女孩子——”   谢摇篮话还未说话就被栖云打断,“摇篮!求情的话不必多说,为师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   秦稽脸上表情黯淡了几分。   “是。”谢摇篮只能应下,不再求情。   阿绯是谢摇篮当年从玄清池边带回来,那时候师父尚且在闭关之中,所以阿绯是她一手养大,第一次说话就是冲她叫阿姊,从路都走不稳的小肉球到亭亭玉立的少女,谢摇篮心中比谁都欢喜。   可是后来却不知道阿绯出于什么原因,阿绯同她越来越疏远,更是故意同她抢修炼资源,抢秦稽,抢师父的关注,谢摇篮越退却,她抢得越发厉害,可是就算她尽数将阿绯想要的东西送到她面前,阿绯却照样不肯给她好脸色。   谢摇篮最后也恼怒异常,干脆闭关,直到映日岭之战前师父召唤才肯出关,熟料阿绯依旧变本加厉,映日岭之战更是——   谢摇篮晃晃脑袋,不肯再想下去。   这时候,面前空气一阵扭曲,虚空之中直接走出一人,穿青色道袍,玉冠高束,看到谢摇篮一行人,嘴角上挑露出个笑容。修道之人,本就超脱世俗,身上都多多少少带着飘渺出尘的气质,可是这人怎么看怎么觉得格外清澈干净,似乎从未沾惹尘埃一般。   栖云介绍:“阿稽,摇篮,这是你们的小师叔宿微。”   谢摇篮恍然大悟,清羽山老祖的最后一个徒儿,当初老祖从外边带回一个婴儿,说是故人之后,收为弟子,基本上每日都在老祖的听涛峰上修炼,不参与门派内任何活动,鲜少有人见过他。谢摇篮知道他还有一个原因,她的师父栖云,听说就是在第一次看到这个小师弟之后迷上了收集婴儿,养成什么的玩的不亦乐乎。   谢摇篮和秦稽一同行礼:“拜见师叔。”   “不必行如此大礼。”宿微道,他扶起秦稽,又朝谢摇篮虚扶了一下,谢摇篮立刻感觉一股温软的气息托着她身子直起,“摇篮已经长这么大了,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他话音刚落,似乎觉得这话有些不得体,脸微微红了下,补充道,“你那时候还很小的……”   谢摇篮完全不记得她见过这位师叔,求助地看向栖云。   栖云轻咳一声,“以前师父门派内事务繁忙,你师兄只会玩泥巴,确实是你师叔喂你吃奶的。不过那时候你很小,不记得也是正常。”   被外界称为惊才绝艳的天才秦稽在“只会玩泥巴”这几个字打击下显得格外忧伤。   而修习禅修刚刚勉强达到心静如水的境界的谢摇篮,则在“师叔喂你吃奶”的重压下险些一个踉跄。   师父大人,您的恶趣味什么时候能改改!   宿微自然发觉她不认得他,垂下眼睛,眼睫又黑又密地在眼睑上形成一小片阴影,略有些委屈。   “我记忆力差。”谢摇篮解释说,这是大实话,她记性确实差的离谱,而且最擅长随机选择性遗忘。熟悉的人都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可是在他听来却像敷衍,宿微低垂着的眼睫一直没有打开。   四人不再说闲话,各自准备上飞剑往南海赶去,谢摇篮飞剑早已在映日岭之战被震得粉碎,软磨硬缠地上了栖云的剑,盘膝一坐就又发起呆来。   半个月的行程很快过去,这天一早,谢摇篮一行人见到了妙音门的门派地,妙音门门主早就等在那里,她是个模样有二十八,九岁的女人,因为使用定颜珠的痕迹很明显,所以实际年龄约莫要再大上一些,她轻纱披帛,身姿飘逸,一双美目盈盈流转,有情还似无情。   栖云和妙音门门主寒暄过,唤三人来打招呼,妙音门主眼神在他们三人身上一一移过,在谢摇篮身上停了格外久的时间,她皱皱眉头,对栖云说道:“当年枫血宫的血腥魂魄怨气滔天,云心老祖联合几位大能才勉强将其封印起来,后来魂魄怨气渐弱,这才允许弟子每隔百年进入寻求机缘,但是即便如此,那些怨魂最低修为也是金丹期!”   她见栖云没有什么反应,而那个修为最低的女弟子不知是不懂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神色也很是平静,于是加重口气,继续说道:“枫血宫幻境不同于青冥界别的试炼,其中险恶程度只怕金丹中期的修士也难以应对,其他试炼之中只是些妖兽,枫血宫却是不入轮回的恶鬼,无形无息随时都能威胁性命,甚至被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元婴夺舍,你可想好了?”她眼神轻轻往谢摇篮身上一落,眉头越皱越紧。   栖云不答话,反倒看向谢摇篮:“摇篮?”   “无妨。”谢摇篮道。   “你听到了,徒儿说无妨,做师父的自然不能拦着她。”   妙音门主不再强求,“金丹前期的弟子进入此境虽说危险,但毕竟不是毫无生机,也罢,听闻你门下秦稽道术高深,老祖小徒儿宿微更是颇得老祖真传,应当能护你这个弟子周全。”   栖云一开始打算让谢摇篮进入枫血宫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放她跟在秦稽和宿微背后捡个漏就好,可是自从知道徒儿是个禅修之后,他这个念头就起都没起过了。   道术虽然精妙,可是对付恶鬼妖魔什么的不会再有比禅宗的法术更见效的了,他曾听说只要一个禅修站在那里结一个简单的法印,就能骇得魑魅魍魉不敢近身。   所以,对于妙音门主的话,他只是笑笑,“他们有他们的福运,你我管他们作甚,我此行来还想讨你一碗莲心茶喝,不知道你舍得不舍得?”   妙音门主红唇勾起,美目此刻盈盈含情,整个人看起来都生动了许多,她嗔道:“少不了你的莲心茶,随我来吧。静檀,你带几位客人去休息。”   ···   妙音门看起来对三人都很有敌意,只将他们领到厢房,就再也无人问津,三个人都是好脾气的主儿,各自在房里修炼,把暗自等着他们暴跳如雷的妙音女修们气的不轻。   枫血宫开启当天,三十人连同妙音门主,栖云,一起站在海上的一艘龙舟上等待,里边修为最高的就是金丹期圆满,最低的就是谢摇篮,众女修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都隐隐带着轻视。   妙音门女修以一个穿红色轻纱的女子为首,她轻纱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偏偏这眼睛就漂亮得紧,眼波流转之间似乎能勾魂夺魄,谢摇篮一怔,立刻暗暗结了个印守住本心,这才心神平稳地移开了目光。   那女子眉眼间地轻视消了两份,可依旧挂着嗤笑,她修习的媚术是来自于九尾妖狐,来之不易,许多修为在她之上的修士都鲜少能抵挡住,更何况这种刚刚金丹初结的小修士。当下,她断定这谢摇篮应该是凭借什么厉害法宝才得以一时抵挡住这蛊惑之术,心中悄悄冷哼一声,本想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个人的念头也被压了下去。   她转眼去看那个看起来清澈干净的男人,熟料他居然直接和她对视,眼睛还无辜地眨了两下,嘴角旋起梨涡露出个让人心神暖暖的笑容,她呆呆傻傻回了一个笑,反应过来之后,气得直想跺脚。   连续碰了两个钉子,她并不放弃,正要尝试第三个,这时候海面一阵潮涌,连带着他们所在的龙舟都摇晃起来,不远处阳光照耀下的海面缓缓升起一座宫殿的幻影,亭台楼阁蜂房水涡。长桥卧波复道行空,壮观得让人不由得咋舌。   妙音门女修们辞别门主,各显神通地祭起飞行法器,朝缓缓开启的朱门飞去,有人看到谢摇篮上了秦稽的飞剑,毫不掩饰地讥笑一声,意有所指地问:“菟丝花能长命吗?”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女修倘若不自强自立,只最终归宿,不过一炉鼎尔。”   妙音门全部是女修,其中不乏曾经因为资质上佳被圈养作为炉鼎培养,后来被妙音门主救下带回岛上进行自尊自强再教育的女修,她们最恨被轻视,恨被当做炉鼎,恨女修不知自重甘为男修附庸,更有偏执者甚至恨上天下男修。   秦稽面带怒容,而谢摇篮只当没听见。   倘若说她穷得连个飞行法器都没有,估计没人肯信。   待三十人依次进入了红色朱门,阴森的鬼气立刻铺面而来,让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此刻身后十人高的朱门缓缓关闭,伴随着关门的吱呀声,阴风如鬼嚎般越来越大,周围黑雾时不时结成各种怪脸在众人头上身边盘旋。   秦稽和宿微自觉将修为最低的谢摇篮护在身后,跟在熟门熟路的妙音门女修身后走入黑雾之中。   为首的红纱女子看了谢摇篮一眼,眼中不屑更是明显。   一路上偶尔有鬼气凝结的小怪物窜出来,也不用等谢摇篮祭出灭渡,就被挡在前边的宿微和秦稽一人一剑剁了个干净。   脚下白玉阶到了尽头,红纱女子脚步顿了顿,口中念念有词地在空中画了个符,黑雾渐渐散开,露出一道如长虹般的拱桥,红纱女子朝三人道:“客人先请。”   秦稽往里边看了看,脸色顿时变了,他声音有些冷:“妙音门人进门就用百鬼之阵欢迎我们,是否太好客了些?”   红纱女子倒也不甘示弱:“听闻清羽弟子个个道法高强,如今不过百鬼,就惧了不成,这枫血宫可不止百鬼,千鬼万鬼也是有的,倘若害怕,不如现在就用传音符唤门主给你开门,如何?”   秦稽还想反驳,谢摇篮低声劝他,“师兄,别吵了。”   熟料红纱女子美目一转,眼神冷冷落在谢摇篮身上:“既然你如此护着你的情哥哥,不妨入这百鬼之阵去替你情哥哥开个路?”她凉凉笑了一声,“要知道,这可只是枫血宫之行的开胃菜罢了。”    ☆、7出手   白玉阶尽头,晴光朗朗,春日融融,流水拍打卵石的声音如碎玉,此景同周遭黑雾弥漫,阴森冷凝的环境极为不相符,乍一看如同极乐之地一般,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踏入其中。   红纱女子捋着袖角,看到谢摇篮木讷地看着前方,似乎被吓到一般,顿时眼中轻视更是不肯掩饰分毫。   谢摇篮当真没有把这所谓的百鬼阵放在眼里,她只是突然想起,师父曾说这是当年妙音门一位出窍期长老的洞府,当年陨落在这里的,除了那长老和她的夫君,也只是她的徒子徒孙,最多不超过百余人,可是此处为何如此怨气冲天?   而且从枫血宫的布局来看,红纱女子所说应该不假,此地百鬼之阵却是是最低级的阵法,尤其是大殿周围,一个阵套着一个阵,神识放出去,甚至走不出三丈开外就被狠狠打回来。   是谁下这么大手笔,又是在防着些什么?   红纱女子一声冷笑,唤醒发呆的谢摇篮,她向前踏一小步,抬手正要祭出灭渡,冷不防被宿微用力拉到身后。   “我去就是。”宿微道,他用力捏着谢摇篮的手,回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   正蠢蠢欲动的灭渡冷不防被泼了一盆冷水,狠狠哼了一声,在谢摇篮丹田处一片翻江倒海地闹腾,谢摇篮修为现在略低,这杖也明显是个欺软怕硬的性子,发现她奈何不了它,顿时闹腾得更欢,谢摇篮分出八,九分神识才压制住它的躁动,一时间脸色煞白。   宿微略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别怕,师叔在呢。”   谢摇篮没应声,依旧在用神识死死压制着那把不听话的杖,宿微已经祭出了他的剑。   周围女修突然一阵惊呼,“真武剑!”   连带着红纱女子看宿微的眼神也有些不同,只听她说:“真武剑乃清羽山开山鼻祖飞升前曾用过的剑,当时他于清羽山门前一剑斩落魔修之中七魔头之首,何等英雄气概!”   宿微微微点了下头,控制真武剑进入鬼阵之中,霎时一阵刺耳的鬼号传来,那暖阳春日之景霎时霎时被利爪撕裂一般,取而代之是弥漫着森冷气息的黑雾,雾中时不时传来桀桀怪笑,渐渐地,那浓雾中浮现一条羊肠小道,不知通向何处。   宿微冲众人说:“跟上。”说罢拉着谢摇篮踏上羊肠小路。   此刻谢摇篮已经彻底将灭渡压制下去,她闭目内视,看向丹田处,灭渡它乖乖地蹲在那里,忧伤地一下一下地画圈圈。   谢摇篮这才放心下来,在袖间结了个施无畏印,防止怨魂近身,几乎是立刻,周遭羊肠小道扩大了两倍有余。   众女修只当是宿微的神通,当下对他的态度一改以往。   她们都不是第一次进入这枫血宫,以前在这百鬼之阵中,纵使大师姐,开出一条只容一人行走的路已是勉强,而这清羽山的年轻人,随随便便地出手,开出的路竟然能容许三人并肩而行,当真不同凡响。   红纱女子也露出一丝钦佩,可是只是对宿微而言,她走过谢摇篮身边,传音道:“我倒要看你能凭男人护你几时!”   谢摇篮连解释都懒得,只管向前走去,期间想抽走被宿微牵着的手,奈何他攥地紧,见她态度坚决,更是难得地冷了眉眼:“我答应师兄护你周全,别胡闹。”   秦稽在一边暗自偷笑,被谢摇篮瞪了一眼,才勉强忍住,问道:“前方是何处?”   谢摇篮放出的神识已经回来,面上虽然如常,声音里却带着喜悦:“师兄快走,前边有肉吃。”   秦稽好奇地看她一眼:“师妹看到什么了?”他放出神识一看,脸色白了两分。跟在他们身后的妙音女修们修为不比他们差多少,自然也察觉到前方异样,众女修面色更是平常,各自祭出法宝,用灵气做了护体,便继续向前走。   秦稽咬咬牙,也祭出了自己的剑,他同宿微并肩行在一起,将谢摇篮护在身后,叮嘱道:“一会儿只管躲在师兄身后,偶尔丢两个小水球,别弄伤自己就好。”   谢摇篮根本就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前方怨魂的气息已然近在眼前,灭渡感受到主人的心意,再次蠢蠢欲动起来。   阴风黑雾如同漩涡一般疯狂地旋转起来,漩涡中间渐渐凝成了两个身体的轮廓,衣袂飘飘,双目微垂,倘若不是这黑雾鬼号的背景,这倒是一派好姿容。   红纱女子突然轻轻咦了一声,握着法宝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怎么了?”秦稽温柔地问他身边的妙音门女修。   “客人有所不知,此百鬼之阵虽说百鬼,实则只有一鬼镇于此,只需打败此怨魂,此阵自然可破,此怨魂一般是金丹期修为,我等联手不成问题。”那女修脸颊微红,轻声细细地解释,“只是小泯来枫血宫三次,倒是头一次见到百鬼阵现了两个怨魂。”   红纱女子更是如临大敌。此处有三十个金丹期修为的修士,收拾区区两个金丹期修为的怨魂自然不必担忧,可是数千年来的枫血宫头一次出现这般的变数,着实有点让人心神不宁。   黑色漩涡处两道怨魂已然凝成实体,一男一女,黑雾化体,男魂持剑,女魂拿一柄伞,说话间已经朝众人攻了过来,宿微控制真武剑朝女魂砍去,剑气所至掀起凌冽的气息,女魂嘴角掀起阴笑,连躲都不曾躲,剑气划开黑雾的虚影,可是剑尚刚刚离开,黑雾就立刻重新凝结了起来。   女魂嘴角阴笑更甚,她打开手中伞,随手转了转,一道粗壮的鬼气夹杂着劲风朝众人喷涌而去,众人慌张躲闪,有躲闪不及的女修被鬼气燎了手臂,霎时一声尖叫,手臂变成了灰白之色,竟是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   宿微控制着真武剑抵挡男魂的攻击,一边皱眉说道:“这两个怨魂所用法宝都非同寻常,秦稽和我一道引开男魂,你们暂且进入旁边黑雾之中躲避那女魂手中的法宝,待看破其缺点,再行攻击。”   众女修无奈,架起灵气护身进入黑雾之中,这黑雾虽然也让人难受之极,可是起码没有性命之忧。   红纱女子护在众人后边,回头一看谢摇篮依旧站在原地,皱眉喝了一声:“快些进来,你不要命了不成!”   此刻宿微和秦稽早已且战且退到不知何处,空地上唯余谢摇篮和红纱女子二人,执伞的女魂见一击不中,转着伞正要发动第二次攻击,红纱女子跺了跺脚,祭出法宝向女魂砸了过去,替她格挡住了这一击。   谢摇篮扭头古怪看了她一眼,嘴角浮现一抹笑。   “不想死你赶紧过来!”红纱女子见她依旧动也不动,恨声大喊。   “护好你自己就是。”谢摇篮对那红纱女子说道。   谢摇篮伸手祭出灭渡,霎时周围光华大盛,灭渡如同寒冰一般的杖身如同万丈深渊中突然迸射出的阳光一般,光滑流转之下周遭都温暖了许多。   灭渡终于得见天日,万分欢喜,这货虽说喜欢欺主,可是也确实有几分本事的,它身上的光芒直接逼得那女魂退后三步,女魂慌忙打开伞抵挡,口中发出桀桀的怪叫。   谢摇篮左手结成驱魔印,右手控制灭渡,大步朝前走去。她头发被吹得散乱,眉眼之间一派平静。   红纱女子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掩住了嘴,“……难道是……”   此刻谢摇篮左手金光更盛,繁盛的光芒照射得得周遭如同在白昼艳阳之下,灭渡在女魂头顶正要劈头砸下。女鬼抬起伞一挡,身体就地一滚躲开了灭渡的攻势。   可是这一躲,反倒离谢摇篮的驱魔印更近了些,她瑟缩着后退,竟然连站都站不起来。慌张之际,她化作一阵黑雾就要融入周遭黑雾之中妄图逃离。谢摇篮却不肯放过她,一记驱魔印打在黑雾身上,黑雾跌倒在地,被驱魔印重重压制着,痛苦地□和求饶。   谢摇篮手持灭渡,注入灵力,指着那女魂,“散汝怨气,留汝残魂入轮回,可乎?”   那女魂在驱魔印下勉强爬起,连连叩首,姿态极为狼狈。   谢摇篮不再多言,驱动灭渡剥离掉她的怨气和血腥,将她的残魂收入储物袋的一个白色瓶子内,她接着净化掉女魂怨气之上附着物,只余下一缕纯正的精神之力,化作不足手指长的一小截白光,缓缓没入谢摇篮眉心之中。   怨魂的存在本就是凭借心头一腔怨恨,也就是一股意志,这抹精神之力的力量纯正,是提升禅修的修为和神识的绝佳补品,等级越高的精神力对修为的提升效果越显着。这种修炼方式其实魔修也喜欢,只是魔修更喜欢直接用生魂冶炼,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那些都混作一团来提升修为,虽然作用显着,但是反噬也十分厉害,而经过禅修秘法净化后的怨气只余下纯正的精神力,偶有反噬升起心魔,凭借禅修自身的修为心法,也是很容易被压制的。   谢摇篮将灭渡收回,净化过程只在一瞬间完成,除了刚刚谢摇篮的那句文绉绉的话,一旁惊讶地下巴都合不上的红纱女子只看到一连串古怪的施法过程。   即使不认得那些施法手势和动作,可是红纱女子却认识谢摇篮的手印,那是禅修施法的标志性的动作,虽然青冥界禅修少之又少,不过她却有幸见过。但是这个清羽山栖云的弟子居然是个禅修吗?如此年轻的禅修?还是个女人?   任凭她心中掀起滔天巨浪,那头谢摇篮又恢复了那副不引人瞩目的普通平凡模样。见她在盯着自己瞧,浅浅一笑。   就在此刻,刚刚那一男一女怨魂出现的漩涡旋转越来越厉害,周围的黑雾都在飞快被吸入漩涡之中。   “怨魂已散,阵眼崩溃了,此阵已破。”红纱女子说道。   鬼阵已破,躲在黑雾之中的女修们也都显露了身形,她们并没有看到外边发生了什么,都一直在等待大师姐下令,可是大师姐却连个报平安的信都没给她们,她们一直都在担惊受怕,又不敢轻举妄动,直到黑雾散去,才松了一口气。   那边宿微和秦稽御剑飞了过来,秦稽袖子破了一片,宿微毫发无损,脸色略有些苍白,两人见到这边安然无恙都松了一口气,秦稽朝红纱女子道歉:“有劳姑娘照顾我师妹了。”   红纱女子一愣,恼羞成怒地挑起眉:“你们清羽山之人都擅长说这种反话吗?我不就是进来前随口挖苦你们几句,你又何必这般嘲讽于我!”   “我真诚道谢,何谈嘲讽?”秦稽皱眉。   红纱女子也不乐意同他多说,只叫住正要和宿微一道继续朝前走的谢摇篮,“道友留步,我叫云檀,敢问尊姓大名?”   “谢摇篮。”   跟在云檀身后的女修面面相觑,委实不明白一向爱憎分明的大师姐为什么对这个修为最低又一副胆小怕事模样的女修这般客气。 ☆、8蓍草   百鬼之阵过罢,众人来到枫血宫的偏殿,殿前是湖泊大小的一片花海,各种花开的极为艳妍,可是细看起来却毫无生机,如同一片死物。   云檀在前边领路,她在花海前卵石小径停住,对清羽山三人说道:“花海内迷障重重,不可离开此条小径,否则陷入迷障只能迷路到坐化了。不过小径周围有些罕见的灵药,按照我们的规矩,此地灵药谁先采下便是谁的,三位贵客可有异议?”   谢摇篮连基本的灵药都认不全,也不寄希望于在此有什么好机缘,干脆地同意,宿微和秦稽也表示没有意见。   云檀很明显对周围的灵药也没什么兴趣,站在路中间同谢摇篮说话:“道友的法术精妙,刚刚惊鸿一瞥,云檀惊艳不已,不过……据我所知,清羽山满门可都是剑修,不知道摇篮道友的禅宗之术是哪位大能授业的?”   谢摇篮摇摇头,眼睛死死盯着花海,似乎又跑了神。   她不答话,云檀也不气恼,禅修们性格一个比一个古怪,这在青冥界也不是什么秘密。云檀此刻倒是觉得她真性情:脾气古怪那也得有本事脾气古怪,哪个史上留名的宗师大能没有点怪异秉性,可是却依旧被人尊敬,连带那古怪的脾气也成了被人称道的噱头。   魔修地盘上那个青冥界唯一一个神阶炼器师,三百年就铸一件武器,铸好倘若不满意就重新毁掉,连他的雇主都不能奈他如何,只能乖乖再等三百年;再说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阵法宗师,所创阵法精妙,更是能布阵于无形之中,可是却好色成性,无论到哪里都能被一群曾经犯下的风流债烂桃花追的狼狈逃窜。   此女这么年轻就能在坎坷的禅修之路上得到顿悟,料想脾气秉性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云檀正天马行空地乱想,冷不防谢摇篮出声问她:“这片花海之中可有活物?”   云檀点头:“道友好眼力,此处确实有活物,只是那东西行动太过迅速,至今还未有人看清它们的模样,好在不伤人。”   谢摇篮点点头。   云檀看着花海深处,突然问道:“道友可有兴趣进去采些珍贵灵药?”   谢摇篮反问:“可曾有人进去过?”   “这倒是不曾。”云檀说,“此地迷障迷惑人心智,倘若意志不坚,即使站在小径边上也有被迷惑的危险,只要被迷惑之时有丝毫的动摇,毕生都只能在这迷障之中再也出不来了。”   “那道友劝我进去又是何意?”谢摇篮挑眉看着她。   云檀只笑:“迷惑也只是针对旁人所言的,据我所知,禅修虽说不善于斗法,可对意念的控制却无人能及,能不用灵力只靠意识控制万物,修至一定境界甚至能直接用精神力构造出另一个实体元神,可有此事?”   “是。”谢摇篮道,云檀所说确实跟她所学的心法相同。   “所以说,我才建议道友试一试,倘若能守住本心,那所谓的迷障,不过如同蜘蛛网一般。谁都不知道这花海之中有什么,如此机缘摆在眼前,你当真不心动?”   谢摇篮侧头看她一眼:“正因为心动,我才不能去。”   “道友这是何意?须知富贵险中求,倘若瞻前顾后,哪里还有机缘会落在你头上!”云檀皱了下眉。   谢摇篮难得解释道:“此处迷障能直接读懂我的心念,倘若读出了我所欲求的东西,幻化出来摆在我面前,我又如何保证我绝不动摇?”   云檀点头,“也是这个道理。”   “所以此地我不敢进入,人常说欲壑难填,即便我修了禅宗,亦不敢拿欲望作赌注。”倘若神识真的强悍到了可以构造出实体元神,倒可以一试。这句话她咽下去没有说出来。   她随口回答着云檀,朝不远处在黑雾中隐隐现现的枫血宫正殿看去,进来这么长时间,她只有一个感觉,布置下枫血宫这一切的人不仅本领高超,亦工于心计。   这时,刚刚无聊也去采灵药的秦稽和宿微又返回谢摇篮身边,秦稽垂着脑袋颇为沮丧,而宿微则深深皱着眉,嘴唇紧抿,似乎也心情不是很好。   谢摇篮问:“师叔,师兄,这是怎么了?”   秦稽闷闷说道:“刚刚小师叔让我去挖一株灵药,我挖了给小师叔送过去,他老人家就劈头盖脸把我训斥一顿,我也不晓得怎么了。”   宿微嘴唇动了动,冷言道:“你倒是还好意思说,刚刚只不过我腾不出手来,让你帮忙去挖一株回灵草,你竟然直接拔了叶子给我送来,真是……”他摇摇头。   在一旁的云檀噗地一下笑出声来,“回灵草以草根入药,叶子怕只能用来喂兔子吧。”   秦稽撇过脸。   谢摇篮弯着唇角垂着眼睛偷笑。   哪料到宿微视线瞥过来看向谢摇篮:“真不知道师兄是如何教育你们二人,一个秦稽,号称清羽一等一精英弟子,连外门弟子都知道的回灵草都不认得,一个你,学个避尘口诀学了几百年了还是不会,天天捧着避尘珠当宝贝!”   谢摇篮立刻收敛笑容,低下头一副受教的样子,秦稽挤眉弄眼冲她偷笑。   小师叔看起来真是动了气,脸上表情很是严厉,甚至根本不顾忌外人在场继续对二人严加训斥,他垂眼思索了一阵,道:“从枫血宫幻境出去后,你二人跟随练气层弟子去上一年常识课去。”   秦稽脸色当即煞白,谢摇篮的表情有一瞬间明显的呆滞,两人同时出声抗议,奈何宿微下定决心,恨铁不成钢看着二人,拂袖离开。   秦稽唉声叹气,要知道清羽栖云门下的秦稽,在底层弟子眼中更是神祗一般的存在,无数弟子将他立为心中偶像,倘若被人知道偶像因为缺乏常识而被迫跟练气层弟子一道上课,境况岂是丢人两个字能形容得了的。   而谢摇篮,她只是觉得几百年都学不会的东西再去学一年估计还是学不会,就算学会了八成再过几年就被她选择性遗忘,不过是白白浪费时间。   云檀再也忍不住,以袖掩唇跑到一边,颤抖的肩膀足以体现她忍得有多辛苦。外人眼里惊才绝艳的清羽大师兄喂!外人眼里高深莫测的年轻女禅修喂!居然是这幅德行……   ···   清羽山。   萌萌悠然在洞府中睡醒,眯着眼睛从喉咙里发出呜呜地声音,等待着谢摇篮来给自己揉头顺毛挠下巴,可是等了半天连她的脚步声都没听见,他耷拉着的毛茸茸的尖耳朵竖起来,又认真地听了听,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萌萌满心不情愿地盘着尾巴坐起来,迷迷糊糊地取出自己最爱的龟壳和铜钱,随手占卜了一下,脑中陡然一惊。   他站在原地转了个圈,听完谢摇篮留给他的传音符,更加坐立不安地站起来,跑出洞府外咬掉一棵蓍草,取了五十根蓍草茎,开始演卦时候按照惯例抽掉一根,余下四十九根,这才进行推演。   萌萌一向不喜欢用蓍草来推演卦象,因为太过于麻烦,而这次他细心地算着每一步,生怕出了一点差错。   正午的太阳晒得他浑身发烫,他觉得爪子越来越不听使唤,待推算到最后,看到结果,他几乎是立刻就将那些蓍草整合在一起,重新再算一遍,太阳从他头顶移到他身后,影子被拖得很长,第二次的演算结果再次出现在萌萌眼前。   和第一次没有任何差别。   萌萌伏在一堆蓍草上,缩成一团,不知道该怎么办。   洞府外再一次艳阳高升,他坐在地上,任凭太阳把他的毛发晒得发烫,任凭眼睛被耀得只能看到一块块金色的光斑。   大道之下,众生本就是蝼蚁。   萌萌觉得自己应该是睡了过去,而这时突然有人把他抱起来,他赶紧睁开眼睛,冷不防撞进了来人一双银色的漂亮凤眼里,萌萌蜷起绒毛还没长全的尾巴,怯怯唤了一声:“父亲。”   “我突觉你心境生变,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萌萌不敢讲,父亲生性傲慢又记仇,当初娘在玄清池丝毫不给面子的拒绝了他的邀约,他当时没有碾灭她已经实在是出乎萌萌的意料了,萌萌根本不敢再在他面前提起娘。   谢琅一手抱着萌萌,一手从他的绒毛上捉下一根带着紫色小花的蓍草茎,已然明白了。   他将萌萌放在肩头,只道:“看着。”   只见他玄色衣袖一动,地上的蓍草茎尽数浮在了他的手指之下,通体翠绿带着紫色孱弱花朵的蓍草茎在他手指下纷飞,更衬得那双手干净白皙,修长的手指下翻飞的似乎不是普通的草木,而是勘破天道的命轮。   待谢琅结束推算之时,已是月上中天。   萌萌用爪子捂着眼睛,瑟瑟等了好久才小心翼翼露出一条缝,然而即使是父亲,演算结果也与他相同。萌萌更失落了。   “她的命格就是如此,无论怎么算都是这样。”谢琅将四十九根蓍草茎收入手心,余下另一根捻起。   “父亲是说,娘她……真的陷入危险之中毫无生还可能了?”萌萌感觉嗓子很干。   谢琅轻飘飘撇他一眼,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所以我们用蓍草推算的时候只用四十九根,留的一线变数,亦是一线生机。你娘本该二十四年前命丧映日岭,她现如今的存在本就是变数。”   “父亲的意思是……”萌萌艰难揣测。   谢琅哼了一声,声音懒洋洋的:“为父替她占卜了二十年,次次都是大凶,她不是照样活得……”谢琅顿了顿,“风生水起。”   萌萌一直耷拉着的尾巴抬了起来,情不自禁地晃了晃。   谢琅安下儿子的心,这才说道:“我族天性恋母,你还在幼儿期,喜欢粘她无可厚非,只是天道之下,众生为蝼蚁,她既然身为变数,就得做好有一天会被天道铲除的准备。你不可太放任自己感情,还需早早领悟大道无情这个道理。”   萌萌呼哧呼哧地表达不满:“谁喜欢黏她了,我最讨厌她了,无知又愚蠢,弱小得可怜!”    ☆、9神识   谢琅侧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挑眉:“如此更好,同为父回去。”   “才……才不!”萌萌连连扑棱着脑袋,连带着煽起了谢琅垂在肩头的银发,“父亲不是说了吗?我尚且是幼儿期,人家一只刚断奶没多久的幼兽,离不开大人,就算你就算把我带回去也是没空管我,而娘就不同了,她无聊地天天只会发呆。”   萌萌很聪明,懂得适时地示弱,谢琅也确实一向懒得管他,相比整天被父亲遗忘在角落,他还是更喜欢在娘亲的裙子上磨爪子。   “也是。”谢琅点头,正要交代些什么,他眉头皱起,转身对着一片郁郁青青的树丛,“何人?出来。”   说话间,身上威压直直向树丛后人影压了过去。   阿绯躲在树下,在强烈的威压下瑟瑟发抖,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她太阳穴嘎嘣嘎嘣直跳,五脏肺腑绞做一团,虽然不过是一瞬间,可是阿绯却觉得再在这威压下一瞬间她就会灰飞烟灭,她几乎撑起全身灵力,才勉强提起一口气,艰难地爬了出来,手脚并用,姿容分外狼狈。   阿绯从来没料到过这种情况,她身上有某次奇遇得到的法宝护体,即使面对元婴期大圆满的威压也能保持面不改色。   她从未如此狼狈过……   力量,这是力量的差异,是即使她用尽全身法宝也无法弥补的绝对力量的差异。阿绯几乎立刻确定了,此人绝非青冥界之人。   “父亲,她是娘的师妹。”阿绯听见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有点耳熟,她想起来是那个在大殿上见过的谢摇篮的儿子,这孩子称呼那人为父亲,想必就是谢摇篮嫁的那个相公。   可是秦稽不是说谢摇篮嫁了个凡人吗?这种等级的威压是凡人能拥有的吗?!   阿绯脑子还在飞快转动,她发抖的身躯几乎委顿进泥土里。她勉强抬起头,只看到那人黑色的袍脚,上边的云纹如同有生命一般缓缓游动。   谢琅听了儿子的话,又看到面前那女修几乎要晕过去了,这才稍稍收了威压,阿绯勉强直起身体,顺了顺气息,抬头刚要说话,神色却明显一怔。   她良久回过神来,脸烫的就像被火烧了一样。   那人一身黑色长袍,银发散在脑后如同披了满身月光,他头发上没有丝毫累赘之物,一边随意别在耳后,露出耳垂上挂着的一粒水珠状盈盈欲坠的东西,看不出是什么,像是一粒血珠子,又像是什么奇怪的法宝,而另一边的头发则垂在脸颊边,掩住了面部棱角,让他显得温和了些许。   那人还有一双漂亮凤眼,眼眸颜色与他的头发同色,与月光同色。阿绯直愣愣望入其中,几欲痴迷。   谢琅微微皱起眉:“你来此地做什么?”   阿绯这才被他冰冷的声音唤醒了理智,她不敢再看他一眼,低头道:“回前辈的话,阿绯想念师姐了,来此睹物思人。”   她等了良久,再无人回答她的话,阿绯抬起头,才发现那人早已消失不见,周遭一切寂静得宛如一场春梦刚醒。   ···   枫血宫内,众人在天黑前来到偏殿内,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恢复灵气。   云檀掏出一道黄符贴在门上,对众人道:“大家好生在这里休息一晚,如今已经天黑,此地说白了就是个鬼境,还是不要乱闯的好。”   “大师姐,谁守夜呀?”有人问她。   云檀挑眉:“这么积极你想守夜不成?”   “才不呢,人家要恢复灵气,灵气不足明天就不漂亮了。”   “就你臭美,枫血宫里漂漂亮亮给谁看?”她嗔道,扭头瞥了一眼谢摇篮袖,发现她正盘腿坐在窗前,撑着下巴发呆,云檀往她袖中看了一眼,发现她早已结好了手印,顿时心里一万个放心,“都快去恢复灵气去,否则当心明天遇到好东西看到吃不到。”   众女修乐滋滋地各自找了个地方恢复去了,秦稽抱着剑立在门口,自觉守夜。云檀也懒得提醒他,连自己师妹修为能耐都不了解的师兄,活该瞎忙活。   在别人都盘腿,闭目,嗑药恢复灵气的时候,谢摇篮一副骨头都快散掉的样子靠着墙壁,眼睛瞪大看着窗外,心不在焉,一副明显走神的神情。   宿微唉声叹气摇摇头,却也没有叫醒她,盘算着一会儿给她几粒丹药就是;而云檀却满脸好奇,禅修原来是这么修炼的,果然博大精深!   而此刻,谢摇篮只留了一份神识留守本身,其余九分凝聚成一道魂魄状的躯体,安静潜了出去,普通人在鬼雾弥漫的枫血宫,即使放出神识探路也走不出多远,而谢摇篮不同,她将自身禅修的独特气息加盖在神识之上,顿时那些鬼雾对她避之犹恐不及,哪里还敢拦路。   她专挑鬼雾弥漫,阴森彻骨之处行走,此地有鬼雾起码证明除了怨魂外没有其他威胁,她偶尔遇到修为比她高的怨魂,他们能察觉到她的存在,可是却被禅修气息所慑,只顾着慌张躲藏,待他们反应过来之时,张牙舞爪正要扑上来之时,谢摇篮早已跑远无迹可寻。   一路上东躲西藏,总算安然无虞,她大致摸清了枫血宫的境况,除却大殿外有一圈精妙阵法守护,难以进入,其余大小几个偏殿的守护阵法都是可以一破的,而且看那些偏殿内隐约的灵气溢动,想是真有奇宝。   谢摇篮亲自探过路,心中多少有了底,正待原路返回,冷不防竟然隐隐约约听到陌生的人声。   她略略一皱眉,立刻向人声之处趋近。   枫血宫一向只容许妙音门人进入,这次只是出于报恩才给了清羽三个名额。怎么可能会出现其他人。   那也是一处楼阁,门口贴着一张和云檀贴的差不多模样的黄符,阁中有五人,她都看不出修为,按照他们身上的灵气充溢程度,八成都是元婴期。   谢摇篮不由得感慨:原来现在青冥界的元婴期修士都是泥的,随手一甩就是一堆吗?   来人皆衣着富贵,为首的是一老者,看起来修为最高,其他人都对他颇为敬重,不过老者身上死气沉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人寿命快到了尽头,倘若再不得顿悟,怕只能坐化了。谢摇篮由此推断此人是元婴期大圆满的修为。   而另外一年轻人,被其余三人称为少主,年轻人模样俊逸,长着一双月牙眼,如同两轮初月,脸侧卧着两个梨涡。   谢摇篮稍稍摸了下对方底细,就赶紧退却,五位元婴修士,她根本不敢保证自己会不被发觉。   正在这时候,那年轻人突然站起身来,“何人?”谢摇篮立刻觉得威压扑头盖脸而来,她一个承受不住,凝聚着的神识溃散了许多。   二十多年来,她几乎从未何人正面交手,遇到的不是妖修就是魂魄,都是禅修克制的对象,竟然有些妄自尊大起来,忘记了人可要比妖修和残魂难对付的多。自大什么的真是要不得啊。   谢摇篮不敢再耽搁,散出一部分神识在他面前吸引他的注意力,弃卒保帅后主体融入身后鬼雾之中,立刻原路返回,待神识重新融入身体之中,她才慢慢松了一口气,一时间气血翻涌,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宿微大惊失色跑了过来,直接用指尖去触她的眉心,弄清是怎么回事之后,恼怒问道:“你不过是在发呆走神居然也能弄得神识大伤吗?”   在众人眼里,谢摇篮一直惫懒地靠着墙壁,连走动都不曾,怎么会突然吐血?   宿微也搞不清楚,他也懒得弄明白了,只从储物袋里掏出不知道是什么的丹药,不分青红皂白一个劲往她嘴里塞,谢摇篮顿时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秦稽问:“师妹你莫不是用神识去强行探索周围了?岂能如此糊涂!在这种鬼雾怨气压制之下,我的神识也走不出三丈开外,强行乱闯只会伤了自己。”   秦稽说的也差不多,不过同谢摇篮的具体境况还是有所不同,她拼死拼活咽下小师叔塞进嘴里的丹药后,直接问云檀:“枫血宫可有别的途径能够进入?”   云檀下意识摇头。   “那除却我们三十人,旁人有可能进入此地?或者说,妙音门主会不会允许旁人进入?“   云檀对她这一问分外疑惑,却也老实回答:“枫血宫被云心老祖镇压于海底,每百年才有一次开启的机遇,每次都是门主亲自开启,守在门外直至关闭。而且为了表示对已故长老的尊敬,每次也只派三十人来此寻求机缘,生怕破坏枫血宫旧址,你所说的可能性是万万不会存在的。”   被谢摇篮咽下的丹药已经化开,她感觉失去的神识正在缓缓被补充,身体好生舒畅,然而头却晕晕乎乎的,似乎下一刻就要睡过去,谢摇篮揪住自己的袖子,勉强提起一股力气,说道:“那枫血宫正殿下的玲珑阁里,有五个元婴修士,你快去告诉——”   话还没说完,她就感觉天旋地转,脑袋不听使唤,摇摇晃晃地栽进了对面宿微胸口,眼皮一垂就再也抬不起来了。   云檀瞪大眼睛:“你怎么了,你醒醒!你刚刚在说什么?什么元婴修士?你怎么知道的?你醒醒……”   “只是睡着了。”宿微揉揉谢摇篮头发,满意地发现还是和她小时候的手感一样好,“她睡一觉,所失去的神识就补充回来了。”   “能不能让她先醒醒?”云檀急的团团转,“什么正殿玲珑阁有五个元婴修士?难道真有外人混入枫血宫?”   “醒不来。”宿微干脆地摇头,对于云檀所担忧的根本没放在心上,自顾自说道,“奇怪,这丹药入口即昏睡,居然还能提起力气说完一句话……难不成药效出问题了。”   云檀惊慌了一会儿,勉强镇定下来,拿出门主留给她的传音符,将谢摇篮的话原封不动地传了回去。   ···   玲珑阁,那释放威压攻击谢摇篮的年轻人已经坐回老者身边,说道:“父亲,那气息不像是此地怨魂,修为又比我低上许多,我这才出手攻击,没想到还是被跑掉了。”   老者捏着胡子笑了笑:“你常年在家中修炼,从不出门历练,修为虽高,眼力却跟不上。”   “父亲何意?”年轻人问。   “那不是什么人,不过是一道神识。”   年轻人皱眉:“此地鬼雾重重,神识被压制,根本无法发挥作用,难道父亲的意思是那人就在附近?”   “非也。”老者摇摇头,“八成是凭借什么厉害法宝将神识修炼得如此强横,至于那人,应该是妙音门一行人。金丹水平的三十个小辈罢了,即便真有人神识强横如此,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年轻人点点头,“儿子受教了。”   “褚儿还得多多历练才是,闭门修炼成不了大气候。如今只怕那些妙音门人已经发现我们的存在,不必再休息了,快速破阵进入正殿才是。”   “是,家主。”   “褚儿,你同你二叔一道前去妙音门那群娃娃那里探出动静,倘若有异动,就挟持几个用来威胁妙音门主那老道姑。”   “是,父亲。”   老者顿了顿,又道:“尤其是刚刚来过此地的那个人,一旦遇见,直接想办法杀掉,此人不过金丹期,神识既然可以强横到在枫血宫鬼雾之中穿梭,想必身上有极品法宝。”老者语气中明显就是杀人夺宝的意思,众人自然听得清楚明白。 ☆、10斗法   谢摇篮在梦里突然觉得脸上被一阵揉掐,不过那股力气不大,谢摇篮只觉得又痒又麻。   她清醒过来,察觉到刚刚失去的神识都补充回来,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她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见了宿微正撑着下巴,拿一根指头戳她的脸,清澈干净的眼眸底又疑惑又无辜。   “师叔。”谢摇篮一骨碌爬起,对宿微道,“谢师叔赐药。”   宿微自觉无趣,也慢吞吞站起来:“没事,那药我练出来后第一次用在人身上,没吃死人我也挺欣慰的。”   谢摇篮凭借良好的心理素质,面不改色地附议了一声,又问道:“师兄和那些妙音门人呢?”   宿微指了指外边:“妙音门主还未回信,他们闲来无事就先去探路去了,一会儿回来。”   话音落,就再也懒得找话题了,依旧目不转睛地满脸疑惑盯着谢摇篮看。   “师叔,怎么了?”   “唔,我只是在想,我闭关前你还就这么长一截。”他动手比划了一下,“又香又软的,很听话,还会撒娇,怎么不过我闭个关的功夫,就长成了这么个模样。”   谢摇篮这些年性子越来越木讷,闻言只答道:“师叔恕罪。”这话秦稽也说过,他说她小时候挺可爱的,长大居然没有长成美人很是遗憾。谢摇篮姿容虽然说不上丑,但是绝色美女成把抓的修真界里,当真是普通平凡了。   旁人都觉得无趣的对话,宿微却对她越逗越欢喜:“那小摇篮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最喜欢的是谁?”   她很认真地思索了下,“师兄吧。”   宿微别过头哀怨道:“你师兄那时候整天只会往你嘴里塞泥巴,你当真觉得自己喜欢他?”   谢摇篮点点头,表情很平静:“曾经是这么想的。”   “这可不对,”宿微带着笑意说道,“小摇篮小时候最喜欢师叔了,还说要嫁给师叔,修道之人最重承诺,莫非不当真了?”   他清澈见底的眼眸里带着装模作样的委屈和一丝明显的戏谑,所有情绪不加丝毫隐瞒,干脆地摆在她眼皮底下,任凭她琢磨。   谢摇篮很干脆:“童言无忌,做不得真。”   “莫不是我不如你师兄?”   “不瞒师叔,我有个古怪的毛病,闭关年月超过十年以上,必定要忘记东西,有时候也会忘记什么人,我返回清羽山上之前,曾经闭关二十年,对师叔的一切,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她根本不记得您老人家了,您老人家快回去继续闭关吧!   “有何妨?”宿微好奇看她一眼,“我说一句你记住一句就是,只不过你这症状委实奇怪,过来让师叔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病症。”   他说罢,就伸出指尖搭在她眉心处,闭目感触,并未发现什么奇怪的症状,只是这一触之下,惊觉谢摇篮神识意外的强大,好在那些神识只是虎视眈眈盯着入侵者,并不敢自主上前攻击。   宿微一扫之下,发现她紫府之处浮着米粒大小的一粒白光,晶莹剔透,光华流转,似乎蕴藏着莫大的力量,他想再看清一点,熟料却像碰到什么屏障一样,那些一直在窥伺他的神识瞬间蜂拥而上,狠狠把他的一缕神识踢了出来。   “师叔?”谢摇篮愧疚,“我不是有意的,只是有些不适。”   “没关系……你并没有什么病症,我也不知道你刚刚所说症状是怎么回事,不过料想天道如此安排,必定有其道理。”他一边说,一边回忆起谢摇篮脑海里那识海,还有刚刚将他踢出来的那股强横气息,几乎立刻明白,他大大低估了她。这等实力,这等强横的神识,恐怕元婴期的修士也比不上吧。   怪不得她昨日能察觉到枫血宫玲珑阁有五个入侵者。   但是,那个米粒大小,似乎凝聚无边精华的东西,又是什么?   这时候,突然一阵威压从门口传来,谢摇篮一个不备险些一个踉跄,她手上飞速结起印诀,往身后一挡,只听乓啷一声,落下了一个飞剑。   门外传来“咦”的一声。   韦褚有些吃惊,他这只飞剑虽说并没有尽出全力,按理说对付一个金丹初期的小辈,也能做到一击必杀,如今竟然被挡下了吗?   他收回飞剑,看到门内飞出一男一女,皆穿清羽山道袍,男修手执长剑,身姿傲然出尘,眼神凌冽地盯着众人,一点没有被威压所影响。女修却是两手空空,脸色略有些苍白,看起来在元婴期威压之下行动还是颇有些吃力。   韦褚身边的中年男人说道:“少主对付那个女的,拿真武剑那个男的交给我对付,他似乎隐藏了修为,我去一试深浅。”   “好。”韦褚道,倘若飞剑被真武剑打掉,那倒是无可厚非,真武剑乃清羽开山祖师所留,威力很大。再加上二叔刚刚说那男修隐藏了修为,他心中的诧异也平了下去。   他再次控制飞剑,将身上灵气输入飞剑之中,幻出七道残影,一起朝那女修刺了过去,他看了一眼旁边战况,那男修已经被二叔死死缠住,相比绝对抽不出手来。   韦褚催动飞剑加快速度,力求一击必杀。   飞剑的势头再度被死死挡住,韦褚定眼一看,发现那女修手上捏着奇怪的印诀,虽然她的脸色在他元婴期的威压下格外苍白,甚至连个法宝都祭不出来,但是依旧能冷静拆招,快速避开锋芒。   韦褚一时竟然生出些敬意。他常年在家中修炼,所能接触的比拼对象无不惧怕于他韦家少主的身份,装输的本事一个比一个高超,让他每次比斗都意兴阑珊,难得遇到一块硬骨头。   这次他遇到谢摇篮,一时间这位刚出象牙塔的小少爷完全忘记了这是你死我活的比拼,他看了看已经你追我赶离他们越来越远的二叔和那个男修,突然说道:“我将自己修为压制到和你同一等级,你倘若能赢了我,我就不为难你,如何?”   正全力防御的谢摇篮吃惊,听完这话首先觉得这是个圈套,可是抬眼一看,那小少爷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天真模样,立刻改口道:“好。”   韦褚果然将修为压制到了金丹期中期,在谢摇篮身上压制的威压自动解除,她默默松了一口气。倘若这小少爷不自己压制修为,那二人之间等级压制太过于明显,谢摇篮只能被动防御,虽说应该也能撑到救援到来,不过肯定万分吃力。   韦褚祭出自己的剑,认真叮嘱:“你要尽全力哦。”   话音刚落,一道剑影就朝谢摇篮头顶压了过去,谢摇篮心念一动,灭渡就横握在眼前,她举杖一挡,熟料那剑的重量大大超过她的想象。   韦褚面不改色依旧控制的剑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沉,谢摇篮也不得不在灭渡上输出八分灵气,她另一只手飞速地结着各种印诀打在剑身上,那剑似畏惧般铮鸣了一声,竟然连连后退。   韦褚一惊,皱起了眉,这剑乃是先祖用首山赤铜做胚,又以东海恶蛟之筋与剑胚相和,费劲心机炼制而成,可大如山峦,可小至毫发,还可以没入虚空之中。在他手里斩杀过无数修为高于他的妖兽,吸了无数妖兽的精血,没道理惧怕一个金丹期的女修,还被打的像畏惧一样节节后退。   谢摇篮也认出了这剑,连连摇头:好好的首山赤铜,一两难求的东西,愣是被糟蹋了。倘若能用奇术切断山川龙脉,再用以和首山赤铜一齐炼制,则可大至须弥,小至芥子,眨眼之间可穿越无数虚空,纵使真仙也难以追踪其行迹。更不至于如此畏惧几道降魔印。   她心里这般想着,手上凝聚金光的速度却越来越快,降魔印再度打在剑身上,剑再也无力支撑,连连后退,跌在韦褚脚底下。   两人身边鬼雾散尽,韦褚定眼一看,发现那女修手中拿着的竟然是一通体银白到透明的杖,杖顶莲花幻灭,发出璀璨光芒,浩大澎湃,气势迫人,周遭鬼雾竟然被金光净化,散尽浊气,袅袅上升。   谢摇篮立在金光中央,灭渡横在身前,面无表情,她黑发白衣,虽然面目普通,但在身上源源不断的霞光瑞气映衬下,让人不敢直视。   韦褚心下大为吃惊:“你是禅修!”   她身上的霞光瑞气照在周围鬼雾上,几乎瞬间除掉鬼雾之中的污浊血腥之气,而她手中那柄银色通透的杖,更是让他确认了猜想。   韦褚心中更为激动:“青冥界只闻禅修之名,却鲜少有人见过禅修真容,能交手的更是寥寥无几,今日能有如此机遇,实在是我的大机缘,还能道友不要藏拙!”   话音刚落,他就又祭出了五面乌黑的旗子,那旗子表面隐隐可见银色纹路,似乎是符咒一类的东西,旗面滚滚冒着黑气,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脱离禁制而出。   那旗子浮在空中,将谢摇篮围在中间,迅速变换起来,带动一股滚滚阴浊的气息扑面而来。   谢摇篮不认得这东西,可是这旗子通体乌黑,又隐隐束有无数阴魂,她不敢托大,亦不敢直接用灭渡去抵挡,无奈之下挥动灭渡杖在地上画了一个圈,盘腿坐在圈内,她双手结印,不断变化加固防御,面色坦然地看着外边依旧在不断变换的黑旗。   “破!”韦褚指挥五柄黑旗一并朝谢摇篮攻去,旗子周身泛起一震彩雾滚滚而来,但尚且未碰到谢摇篮,就被一层若隐若现的金色光罩隔开。谢摇篮面不改色坐在光罩内,继续拖延时间。   但愿小师叔手脚麻利点。但愿师兄和妙音门那群女修快点回来。   韦褚见毒气被隔开,眉头一皱直接支使五旗狠狠砸向光罩,这旗子炼制的时候融入了太阴玄冰,太阴玄冰是有千万年死煞之气凝结而成,极为坚硬。那谢摇篮头顶不过是个薄脆的罩子,相信撑不过一击!   然而很快,韦褚就失望了,他拼劲八分灵力一击之下,那金罩只是晃了晃,没有丝毫碎裂的趋势,反倒是他五毒阴棋上的生魂生生被从棋上抽离,韦褚大吃一惊,赶紧收回旗,这旗子里一个毒物生魂就得生生喂养十年以上,被收掉一条他都心疼得厉害。本来他就存着试探的心思,不想拿法宝冒险。   传言禅修对阴邪之物的克制甚至高于道术,如此一见他才知道不是妄言。   韦褚见他已经收回法宝,而谢摇篮却像坐禅一样,根本不起,甚至还闭起了眼睛,他突然想起了一件轶事,“传闻曾经青冥界魔修曾与一禅修约定比斗,那魔修连连发招,却奈何不了禅修,直至灵气生生耗尽,只得认输,那禅修却说坐禅刚醒,问他有何贵干。”韦褚顿了顿,“你们禅修都好这一口吗?”   谢摇篮睁开了眼:“应该是吧,这挺省力气的,那你认输吗?”   韦褚刚还觉得偶遇强敌,比结婴那会儿还开心,如今却觉得这女禅修真是个无耻的缩头乌龟,直把天真的小少爷气得咬牙:“我不认,你有种出来,我们再来一次。”   说着抬手又祭出了自己的法宝。   谢摇篮随意抬头看了一眼,扭头扶额叹息,她搜罗几百年也不过几件顺手法宝,品阶也都是普普通通,前段时间萌萌出生前的天劫更是让她法宝毁得一个不剩,而这小少爷随手拿出一件,都是首山赤铜,太阴玄冰这等罕见之物炼制而成的法宝,如今更是一下子祭出两件,个个灵气四溢霞光流动,绝非凡品。   这是何等的财大气粗啊……   谢摇篮摸摸身边唯一的灭渡:穷修什么的,最苦逼了。 ☆、11相助   韦褚看谢摇篮依旧安然不动,当机立断将手中白帛扔在空中,白帛迅速旋转扩大,在两人头顶罩了个严实,谢摇篮觉得眼前一阵浩渺白光,周遭景色突然换了个模样。   小少爷将另外一个玉琴状的法宝抱起来,得意道:“我知道你在等他们来,可是我偏不让你如意,头顶此物乃八卦云水帛,施展之后自动转移空间,此帛之下除非真仙下凡,否则没人能寻觅到你丝毫痕迹!所以你别躲着了,我们再来打一架。”   谢摇篮四处张望了一眼,纠结问:“小少爷,你把我俩传送到哪里了?”   “你睁眼瞧瞧就是,何必问我!”韦褚一囧,他尚且没有足够的能力让八卦云水帛固定传送地点,此次要不是被这女修气的实在懊恼,也不会使出来这个东西。   谢摇篮扶额:“我就是瞧见了我才问你,此地乃枫血宫偏殿前的花海,你既然有本事混入枫血宫,想必也听说过这花海的厉害。”   韦褚当然知道,纵使他是个不知人间疾苦总让父亲头疼的大少爷,但也确实是个天才般的人物,否则也不能年纪轻轻修为就超越叔叔们进入元婴期。此地花海迷障,他在来之前就听说过,说来比枫血宫正殿的大阵还要危险几分。   正殿大阵倘若遇到危机还能及时脱逃,而此地迷障只能深深陷入其中,活活被困死。   韦褚自责于自己的莽撞,不过是比武,记住这女修的面貌,或者干脆把她掳走,以后在哪里不能比?为什么偏偏在这枫血宫之中犯了倔脾气,这下可好,身躯困死于此地,连元婴都无逃出……与其这样屈辱,不如……   他胸口气血一阵翻涌,脚下像踩了棉花一样软软的,似乎下一刻就要跌倒在地。   “你过来。”韦褚突然听到那个女修出声,他满脸不耐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愈发烦闷,熟料一撇之下竟然看到了她手持的杖顶那幻灭凋零的金色莲花,突然脑中一片清明。   他在干什么?刚刚他竟然在想与其困死在此地不如爆体自尽!   那女修再度开口:“你过来。”   韦褚稳了稳心神,大步朝她走过去,女修指引他进入她画好的金色圆圈之后,她自己退了出去。   “此圈名为画地为牢,可震慑圈外迷雾,你在此地万万不要离开。”女修交代。   韦褚果然觉得在此地心神清明了许多,他有些不好意思:“那你呢?”   女修似笑非笑:“八卦云水帛内,迷障已经比外边稀疏许多,我尚且能承受。”   韦褚气得瞪了她一眼,她的意思是说他道心不稳吗?   “你可否再度驱动这八卦云水帛?”   “不能。”韦褚失落地坐在地上,“此物乃我无意之中得到的,没有炼化口诀,所以也就一直没炼化,用起来时时灵不灵的,当时被你气糊涂了,这才用了出来。”   他瞧见女修的嘴角显而易见地抽了抽。   小少爷很委屈:“又不是我的错,谁让你不肯跟我比斗。”   “闭嘴。”女修很凶。   小少爷闭嘴安静了会儿,又问:“你真的受得了这迷障吗?要不再画个圈?”   “你以为这圈是小儿涂鸦,想画就画?”   小少爷一愣,低下了头,他虽然天真,却也早早知道修真界鲜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迷障的危险他也见过,可真是杀人无形,他也有点放心不下这个“好心”的女禅修:“要不你也进来吧?”   女修对他依旧没有好脸色:“免了,男女授受不亲。”   小少爷脸一红,蚊子哼哼般说道:“我不介意。”   谢摇篮生怕再同他待在一处,就控制不住自个的脾气,撑起灭渡杖随便捡了个方向就走开了,韦褚在她身后大喊:“你干嘛?”   谢摇篮连理都不理,径直朝八卦云水帛的边缘走去。   云水帛下空间很大,阻挡了一大部分迷障在外,谢摇篮来到边缘,左手结印守住本心,认真朝外边看了看,当初她在小径上观望,只觉得此地宛若花海,乍一看无边无际,如今深入其中,依旧看不到边际,不知道此地到底有多宏大。   她叹息着低头一看,意外发现了云水帛一步之遥的外边,有一个白色的身影,托着长长的尾巴,银色的漂亮眼眸一动不动盯着她瞧,又甜又亲热地喊了一声:“娘亲~抱抱人家~”   谢摇篮心神一动,伸出手来,那毛茸茸的白团乖乖去蹭她的手心,“娘亲,跟我来——”   它话音未落,突然就觉得灵力尽失,这才发现被谢摇篮一道法术禁锢住了灵力,她出手极快,似乎是看见它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被迷惑只是装出来的一样,它根本没反应过来反抗。谢摇篮拎起它的尾巴晃了晃,此物身上的幻化如同斑驳碎屑般脱落,露出如同魂魄般清浅的实体,鱼尾人首,面目可憎。此刻正露出尖尖的獠牙,喉咙里发出尖利的叫声。   “倘若萌萌真肯这么亲热叫我娘亲,我一定高兴坏了。”谢摇篮有些委屈地想着。   她挥动灭渡,剥离掉此物的魂魄和残躯,魂魄放掉,躯体和妖晶丢入储物袋,净化它的精神之力,空气中余下的那缕白线越来越纯净,最后竟然几欲透明,这缕白线没入谢摇篮眉心之后,她立刻觉得精神力一阵暴涨,竟然比那时候在百鬼之阵收掉的金丹期怨魂还要精纯得多。   她虽然不认得此物,不过猜想此物可以不着痕迹看透人心所想,必定意念超群,她也猜测此处的的迷障说不定和此物也有关系,却没想过此物的精神力竟然纯正至此,让她受益匪浅。   她又在四周看了一圈,拔下了几根看起来长得挺像灵药的东西,这才朝韦褚所在地走过去,打算同他商议对策。   他法宝多多,又是元婴期,虽说道心不稳,不过如果她肯再他旁边护他一把,两人能出去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谢摇篮叹了一口气,对于这个罪魁祸首只能容忍。   韦褚远远看见她来,弯起一双月牙眼笑的春暖花开,脸颊上两个梨涡尤为明显:“你回来了!”   “我暂时死不了。”谢摇篮依旧没好气。   韦褚脸上梨涡褪去,垂着眼睛说:“我也不是故意的。”   “闲话不说,”谢摇篮捏着手印坐下,说道,“我刚刚去了云水帛的边缘,此地看不到花海边际,你多长时间能催动这八卦云水帛一次?”   “十天半个月吧。”韦褚小声说。   “那就每隔十天催动一次,只要你不入心魔,我勉强能保证你不被迷障惑心,我们总会出去的,只要出了迷障,再出枫血宫也只是很简单的事情。”她声音温柔了一点。   韦褚看着她,弯起初月一般的月牙眼笑了下,轻轻点了点头。   韦褚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再又使用了两次八卦云水帛失败之后,竟然领悟了定点传送的方法,不过可惜的是每次的距离不能超过十丈……小少爷犹豫了好久,生怕再遇到像迷障这种危险境地,于是彻底放弃了随机传送,每次十丈每次十丈地采用蚂蚁搬大山的方式往花海边缘移动。   而此时谢摇篮抓捕鱼人的手法越来越纯属,她意念之力以世所罕见的速度增强,带动了神识也越发强横起来。   两人每次移动到新的地点,总会发现不少灵药,谢摇篮不识货,看到有灵气地都拔下来往储物袋里塞,所到之地一派狼藉。韦褚又是眼高于顶,只遇到极为难得的草药的时候才肯看一眼,央求谢摇篮去取来,为保证药效完整,也交给她不少采集方法,所得灵药两人平分。   一晃五十年,谢摇篮对韦褚从一看就厌烦,到偶尔还能耐下性子跟小少爷聊聊天,韦褚心性极为不错,困于此地五十年之久,依旧生机勃勃,笑容满面,偶尔谢摇篮吓唬他以后永远都出不去的时候,他也会微微苍白下面容,但是很快就能调整过来,脸上又是一派天真无邪。   小少爷坐在光圈里,同谢摇篮聊天:“我是变异雷灵根,所以小时候修炼起来非常迅速,大家都夸我是个天才,后来父亲就让我整天在府里修炼,我五百岁的时候进入了元婴期,父亲很高兴,父亲说大道彼岸才是归宿,可我总觉得我好像少了点什么,最近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我很难受,头都快裂开了。”   谢摇篮此时抱着灭渡坐在一边,她身上曾经的白色道袍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头发虽然不算太脏,不过毛茸茸的一团如同鸟巢,同她在千雾森林闭关之时的潦倒模样很是相似,她听了小少爷的话,说道:“我与你不同,我是双灵根。”   “双灵根也很不错的。”韦褚认真道。   谢摇篮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一手捧出来一个小水球,一手捧出来一朵小火苗。   “水火双灵根……”韦褚顿时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水火本相克,这种灵根修炼起来不仅费时费力,而且终身难有大成,假如说小少爷他是个天才的话,那谢摇篮这可就是天生的废材。   “我师父很好,几乎是用灵药把我喂到了金丹期,后来……你知道映日岭的那个上古妖兽吗?”   “知道,那时候青冥界清羽山,妙音门和三大世家都派人去绞杀那妖兽,我父亲和二叔也去了。”   “映日岭之战我跌下苍冥河,修为全毁,后来得人点拨突然顿悟,弃道入禅,重新修炼,入枫血宫之前,才又结金丹。”她转头对韦褚笑了下,“我很羡慕你。”   韦褚心底一震,她寥寥几个字“修为全毁”“弃道入禅”无论哪个词深究下去,都是一段坎坷而且泥泞的大道之路,而他的大道之路走得太过于平坦,如此安逸是祸非福,很多事情他尚未经历又何谈放下,不过纵使大道之上白骨累累,也无法阻止他向前,前路再坎坷,他怀一线希望,就总有一线生机。   韦褚身上突然灵气暴涨,心境的瓶颈霎时被冲破,他在原地闭目坐了三天,直至彻底吸收过灵气,他这才转头对着谢摇篮,惊喜说:“我冲过元婴初期的瓶颈,到达元婴中期修为了,还有,谢谢你。”   让他失落的是,谢摇篮脸上一副早就料到如此的表情,淡淡道:“嗯。”对她来说,不过是三两句的事情,小少爷所经历的瓶颈困扰在她看来不值一提,伸手助他一把不费什么力气。   小少爷虽然早已想到她突然耐下性子和他谈心,绝非闲来无事,定是看出了什么,不过对于她如此平淡的反应,还是流露出了些许不满:“就这反应?”   谢摇篮收回四散的神识,摇摇头,怜悯地看他一眼:“我还想说,我们似乎走错路了,花海小径不在这边。”   五十年她不知道诱捕了多少那种模样丑陋的小鱼人,神识之强横堪比元婴后期修士,再加上禅修独特的意念修炼之法,她已经可以运用神识凝聚成浅淡的虚影,潜入迷障之中。   迷障等级比外边的鬼雾高上许多,不是轻易能潜出去的,此次也只是初次试验,没想到能够成功,她心中本来还算欢喜,没曾想被自己发现的事实狠狠打击了一下。   韦褚反应更甚:“老子走了五十年!你告诉老子走反路了!!你怎么不再等五十年再说!”    ☆、12灵脉   萌萌死死咬住谢琅的袍脚:“父亲,你真要走吗?真的不跟我一起等娘亲?”   谢琅一拂袖,将拖着大尾巴撒泼打滚的儿子变成了那副玉娃娃模样,揪住他的衣领让他站起来,抹掉他嘴角的口水痕迹:“我不喜见她。”他顿了下,声音低了点,“她亦不喜见我。”   “她哪敢,父亲你相信萌萌,她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谢琅脸色依旧冷冰冰的:“少胡说八道,她一会儿就出来了,你去好生等着,我不可逗留太长时间,是时候回去了。”   “父亲!”萌萌用胖乎乎的手攥紧他的广袖,“你就记得她说缘分已尽,你怎么不记得她说要和你走到最后呢?”萌萌拉着父亲的衣袖,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谢琅垂着眼睛,神色稍有动容,可几乎是立刻就凝固了起来:“她在玄清池放弃我,直言不会与我再相见,我难道还要倒贴上去不成?”   萌萌知道父亲他一直傲慢又自负,因为修为高深,面貌出众,身边的女修都是成堆成堆往他身上贴,不过是他眼界太高,结果斗法负伤之后,无奈封印浑身灵力委顿下界,苦苦等待机缘突破。这才被什么都不知道的娘亲捡了便宜。   父亲开始的心思萌萌猜不到,不过萌萌知道父亲后来的心思,他想同她在一起,奈何说不出什么露骨的话,性格也绝对主动不起来,只对她许下模糊的承诺,大意就是愿意等她飞升至上界。   哪料娘她入了禅宗之后,心性越发淡薄不可琢磨,父亲的心思明摆着,萌萌不信娘她不知道,可是娘就那么决绝的拒绝了,而且还在拒绝之后得到大顿悟,再次成功结丹。父亲的气恼萌萌远在下界都能感受得到。   萌萌其实觉得这是娘她的不是,父亲本来性格就是那个样子,而且模样那么漂亮的一个美人,脾气臭一点又不会说甜言蜜语什么的也无可厚非,娘她又一向温和包容,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绝情?   谢琅还是坚持要走,萌萌留不住,抱着乌龟壳坐在地上开始摇铜钱,谢琅看到,突然说:“你娘最近有一场孽缘,应该是情债,你好生注意。”   萌萌哼哼道:“书上说,所谓情债,一念是孽缘,一念却成情缘,说起来娘亲她也算有桃花了,让她赶紧给我找个后爹,谢谢父亲提醒,我一定好好撮合他们。”他无聊地继续摇铜钱,掐指算了一会儿,抬头看见谢琅,问道:“您还不走?”   谢琅撇了他一眼,淡声道:“等等。”   ···   枫血宫间隔百年后,终于重新开启,水面上波涛涌汹,巨大的朱红色大门再度缓缓开启,按理说应该早早守在门口的妙音门弟子们还没有来到,按理说应该是一片鬼雾森森的门内,竟然缓缓走出了两个人。   那是一男一女,男修表情欢喜,女修则没有什么神情波动,她用手上一柄银白色禅杖拄地,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   正是韦褚和谢摇篮二人。   两人自从在花海之中走错路后,无奈原路返回,韦褚因为修为提升,对于八卦云水帛的操控能力也更进一筹,两人安全无虞的在陷入迷障第一百个年头走了出来,两人商量了下,按照谢摇篮进来的路程返回,熟料曾经只有一鬼镇守的百鬼之阵竟然成了正儿八经的百鬼之阵!小少爷法宝像不要钱似的往外掏,谢摇篮凝聚十分的灵气在灭渡之中,两人拼劲全力,几乎虚脱,最后还是仰仗韦褚深不见底的储物袋的各种法宝,两人才逃出生天。   韦褚一个元婴中期修士,对付那些金丹期小鬼,虽然说很麻烦,却也不至于太过吃力,而谢摇篮一百年来只勉强从金丹初期提升到金丹中期,就又遇到了大瓶颈,迟迟无法顿悟。禅修倘若没有奇遇,提升速度之缓慢由此可见。   韦褚在门口同谢摇篮告别,他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令牌递给谢摇篮,说:“这些年承蒙你照顾,也多亏了你,让我在对道心的理解上更上一层楼,这是我韦家的客卿长老令牌,不成敬意,还希望你能收下。”   谢摇篮摇摇头:“我不过一禅修,对世家无用,你们不用浪费这令牌。”   “这是客卿长老令牌,不是长老令牌,韦家只有在及其危急的情况下才会召集客卿长老罢了,你不用担心会被束缚,而平常的时候韦家下属产业,店铺,都会给予令牌持有者一定的方便,我……我还希望以后我倘若再遇到道心不稳的境况,你能点拨一二。”韦褚认真道。他这一百年真是领悟到了,禅修的道心之通透,果然非常人能比,虽说她的修为如今还很低,但是确是青冥界他知道的唯一一个禅修,结交一下总不会出错。至于别的,小少爷尚且有自己的私心。   谢摇篮听完,点点头,韦家乃青冥界三世家之一,倘若他们下辖产业能给予一定方便,那在整个青冥界行走都要方便许多,她伸手接过:“那我就不推辞了,多谢。”   韦褚开心一笑,月牙眼又成了两弯初月:“那我走了。”   谢摇篮点点头,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她听到不远处一道脆生生的声音:“父亲,是这个人吗?”   “我不知道。”   萌萌很乖朝他娘挥了挥手中乌龟壳,里边还没有倒出来的铜钱哗啦作响:“娘,你身边那个男人是你的情债吗?”   谢摇篮见到萌萌还来不及开心,就被他这胡言乱语气的皱了下眉:“萌萌乱说些什么!”她看到儿子身边的男人,奇异地挑起眉,似乎有些不信:“谢琅?”   韦褚听到有人唤谢摇篮做娘,这才好奇回头,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女修们不会选择生孩子,因为这可能会让她们修为倒退,倘若不是世家大族中为了传宗接代的正房嫡妻,鲜少有女修乐意冒这个险。   而且……   谢摇篮这一百年来,几乎和他形影不离,又是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四五岁大小的儿子?   韦褚回头,第一眼却看到一个身穿青色长袍,披着一头银色长发的男人,他皮肤白皙,鼻梁高挺,一双漂亮到摄人心魂的凤眼微微眯着,浑身气质如覆雪青松,高雅清贵。   韦褚听到那男人说:“你走后,萌萌没人照顾,我就将他接走了,前些日子算到你今日脱困,萌萌吵着要来。”   “是我当时考虑不周,麻烦你了。”谢摇篮说。   韦褚低头,看到那男人脚边坐着一个玉娃娃,眉眼精细,同那男人有八分相似,尤其是那双一模一样的银色凤眼。他穿着白色道袍,款式看不出什么特别,只是那衣袍上有暗纹云饰如同有生命一般缓缓流动,应该不是凡品。那娃娃抱着一个硕大的乌龟壳用力的摇晃着,里边的铜钱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似乎……在占卜?   这么小的孩子,竟知晓先天六十四之卦?   韦褚实在忍不住好奇,放出神识想去看看那男人的修为如何,结果这一看之下着实让他吃惊,别说那个银发男人了,他连那个无害地在摇乌龟壳的小孩子的修为都看不透。   银发男人看了他一眼,韦褚立刻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梁往脖子上爬,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谢摇篮这才注意又想起了韦褚,扭头道:“你还好?”   “没事。”他瞧见那男人眼神从他身上移走,立刻问道,“他们是?”   “那是我儿子和……”她看了谢琅一眼,谢琅银眸里的嘲讽一闪而过,她叹口气,“外子。”   谢琅古怪看了她一眼,然后冲韦褚轻轻点了个头:“枫血宫怨魂重重,娘子不过一个金丹期修士,这些日子劳烦小友照顾了。”他称呼韦褚为小友,明显把他搁在了晚辈的位置,修真界以实力为尊,韦褚虽然觉得别扭,但是他既然看不透人家修为,明显人家本事比他要高深的多,说不定是个出窍期的老怪物!   韦褚委屈应下:“前辈客气。”   小少爷此刻心中有些失落。   他第一次和一个女人一百年朝夕相对,竟然没有生出任何厌烦的情绪,她不同于家里边他的那些表姐表妹,浑身没有一丝脂粉气,做事干脆利落,从不依附于人,有时候还能保护他,帮助他,不过有碍于她禅修的身份,小少爷也就心中想想。   谁知道,人家早就成亲了……禅修不是不能成亲吗!禅修不是四大皆空吗!   小少爷耷拉着脑袋,最后还是干脆利落地死心了。   谢摇篮对他说:“今日枫血宫开启可能比以往要早,妙音门那边未曾来人,你趁此机会离开吧,免得一会儿解释不清。”   “好。”韦褚再抬眼,眼中也是一片清明,他对谢摇篮道,“有缘再见。”   谢摇篮点头笑了下。   萌萌也向他挥挥乌龟壳:“觊觎我娘亲的叔叔,我们两个月后见。”   韦褚在御剑的动作踉跄了下。   ···   谢摇篮抱着儿子捏了捏,萌萌就对她又挠又咬,不一会儿她脸上就挂上不少爪痕牙印,狼狈不堪。   谢琅在一边看着,也不劝。   谢摇篮按住撒泼的儿子,此时分外想念花海迷障中那些化作萌萌模样的小鱼人,起码乖巧可爱得多,叫她娘的时候声音软软得像块糯米。   她逗够了萌萌,抱着他起身,问谢琅:“你何时回去?”   谢琅没有搭腔,他伸手捏了个诀,除去她一身尘垢,比避尘珠都管用得多,谢摇篮有些不好意思:“我马上就去学避尘诀。”   “不必了,反正你学了也忘。我送你们回去清羽山再走。”谢琅说,他伸出手,手指微微弯曲,“把手给我,闭眼不要睁开。”   谢摇篮乖乖照做。只听到周围突然响起呼呼风声,不过三四次呼吸的时间,就听谢琅说:“睁眼,到了。”   “摇篮师姐?”谢摇篮刚刚睁开眼,就听见背后有人唤她的名字,她四下一看,发现周围修竹点点,古树遮天,面前一块巨石上书清羽二字,赫然就是清羽山门。不知道谢琅用的什么方法,曾经御剑飞行了半个月的路程,如今竟然不过几次呼吸的时间就到达了。   谢摇篮按捺下惊异,扭头寻找叫她的人,发现正是王冲,两人在千雾森林相识,后来谢摇篮鲜少去外门,两人也没再见过:“王冲?”   以前王冲不过是炼气层圆满的修为,如今一百年过去,他已经达到了筑基层后期,看起来是个很勤奋的孩子。   “是。摇篮师姐你可算回来了。”王冲满头大汗地说道,“听宿微师叔祖说你陷入枫血宫幻境之中,我就觉得师姐肯定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平安无事。”   “侥幸捡了一条命。”谢摇篮说,“你看起来很着急,出了什么事情吗?”   王冲脸色顿时又白了几分:“三大世家的人为了和清羽山抢灵脉,如今正在主峰上进行比斗,掌门命我去请宿微师叔祖出关。”   “三世家怎么会和清羽山抢灵脉?”   “师姐有所不知,前几年的时候清羽后山发生地裂,露出了一条罕见的竖灵脉,理应归属清羽,可是齐家却联合了莫家和韦家,三大世家以这条灵脉已经出了清羽地头为名,非要掌门将那条灵脉给他们。掌门不肯,于是三世家相约清羽进行比斗。如今正在主峰!”   谢摇篮皱眉问了一句:“清羽应付得很吃力?”   王冲叹了口气:“炼气层的比试和筑基层的比试都输了,如今正在进行金丹层第一局,我出来的时候,阿绯师姐的灵气已经快要枯竭了。”    ☆、13比斗一   谢摇篮蹙眉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叫小师叔出关,我前去看看。”   “好。”王冲撒腿正要走,不经意瞥见了谢摇篮旁边的男人,他觉得有点眼熟,一时也想不了那么多,一心只想快点赶到宿微闭关的山头上去。   谢摇篮回头,将萌萌塞进了谢琅怀里:“我要去主峰一趟,你……”她有些不知道如何安置他。   “我带萌萌和你同去,许久不曾在青冥界看人斗法,我有些兴趣。至于别的,你不必担心,我压制修为就是。”   她一时也想不出别的解决办法,略一点头:“那就再好不过……”话音刚落,她就直接缩地成寸赶去了清羽主峰。   华阳殿前方广场上,平放着一个巨大的鼓,鼓面几乎占了半个广场,周围围着许多人,不少身穿缁衣负剑的剑修混杂在清羽山的弟子中间,估摸着是王冲口中三世家的人。   殿前白玉阶上立着几个人,栖云道冠高束,眉头不展,他身边站着两个清羽长老,皆是一脸菜色,而另外三个人,衣着富贵,修为也颇高,满脸欢喜根本掩饰不住,其中一个人,谢摇篮在枫血宫幻境之中见过,是那个被小少爷韦褚称为二叔的人。   此时,鼓面上传来一声娇喝,霎时寒光大盛,一股凌冽的剑气夹杂着风雪般的气势四散开来,气势逼人,弟子之中掀起一阵明显的喧哗声。   “阿绯师姐好厉害,竟然在这么危机的时候领悟了六合剑诀的第三层。”   “此剑诀果然精妙无比,真不知道倘若到了天地归一境界,能发挥的力量会有多恐怖……”   底下小辈们议论纷纷,谢摇篮一边四下里寻找秦稽去问个明白,一边分出神识去观看鼓面之上的战况。   阿绯看起来灵气确实已经透支,刚刚发挥的第三层六合剑诀之力更是让她此刻连站立都勉强,而阿绯对面那个女修虽然嘴角流血,面容惨白,可是灵气看起来源源不断,甚至还有余力。   谢摇篮看的明白,她知道阿绯的修为大部分都是依靠各种灵药提升,根基十分的不稳,灵气的度量明显比不过她面前那个女修,而那女修被六合剑诀如此一击,依旧能够傲然站立,想必肉身极为强悍。   女……体修?   谢摇篮脚下微微打了个踉跄,不过很快就否认了,她的神识围着那个女修转了个圈,无奈的收回来了。即便领悟了六合剑诀的天合境界,阿绯也败多胜少,那女修应该还有后招。   果不其然,只见那女修弯起嘴角一笑,竟然祭出了一柄长剑,剑身翻转荡出一片璀璨的白光,铮鸣之声尖锐刺耳,她施展剑诀的动作有些许凝滞,看起来不是很纯属,但是配合着女修脚下鬼魅的脚步变换,一时间竟然无法捉摸出她的身影,更别说看出什么破绽来,整个鼓面上,只余下女修十几道残影,可见速度已经快到了什么地步。   阿绯也是一惊,她勉强撑起防御禁制,女修一剑打在禁制之上,阿绯连连后退了四五步,勉强以剑撑地,才没掉出鼓外。   女修见一击不中,依旧只是一笑,再度将剑握在手中,剑身渐渐凝聚一层白光,似寒冰之色,隐约同阿绯刚刚那一击竟然有四五分相似,女修这次的动作没有丝毫阻滞,行云流水一般再度向阿绯砍去,阿绯根本没有料到她出招如此之快,勉强抬剑格挡,只是终究是早已透支,只能被狠狠甩出了鼓面。   谢摇篮抬手拂袖,阻挡住阿绯向外飞出的劲头,拎起她的衣领,帮她稳稳站住,不失颜面。   阿绯抬眼看见是她,皱皱鼻子抽泣一声,撑起力气弱弱说:“师姐,你总算回来了,师姐,阿绯好疼。”   谢摇篮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根本没有安慰她的意思。她抬头看向鼓面上依旧站着的那个女修,眼神探究。   倘若她没有看错的话……   阿绯看她的表情,也只是略微失落的叹了口气,“师姐,扶我去向师父请罪去吧,我撑不起力气。”   刚刚的战况栖云也都看到了,也并没有对阿绯多加责怪,嘱咐她下去休息,旋即看向谢摇篮,勉强露出一丝笑:“回来了?”   “嗯。”谢摇篮说,“当年遇到点状况,困在里边一百年,直等到枫血宫再度开启,我才出来了。”   “为师真庆幸为你点了一盏魂灯,否则三番两次这般闹失踪,为师几条命都不够你吓。”栖云无奈摇摇头,不过显然心里有事也不想多说,对于谢摇篮的经历一句没问,只道,“你也去休息吧。”   韦褚的二叔早已注意到她,只是一时不敢确认,听见她亲口承认,立刻大步走到她面前,礼貌地叫住她,皱眉询问:“小友,我叫韦昌,曾经在枫血宫和你有一面之缘,不过,你既然出来了,那跟你一同失踪的我家少主呢?”   “韦褚回去了。”   韦昌舒了一口气,面上带着欢喜之色,似乎恨不得立刻返回家中。他家少主个性天真无邪,上次也是第一次带他出门,熟料就遇到了那种情况,家主不惜损耗修为,用了五鬼探路之术,探到少主深陷花海迷障,那迷障的危险之处所有人都清楚,家主当即吐血昏迷,众人慌忙撤离枫血宫。后来少主魂灯安安稳稳,家主这才又燃起了希望,如今听闻道少主他已经回去,悬了一百年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谢摇篮低头想了想,从储物袋中拿出了小少爷给他令牌,对这人说道:“韦褚临走前给我留下了这个,不知道前辈是否认识?”   “客卿长老令?”不仅是韦昌,连周围的人都明显很是吃惊。   “是。”谢摇篮说,“我二人深陷花海迷障之中,本来毫无生机,后来相互扶持,这才勉强逃出绝境,韦褚临走前给我留下此物,说是以后倘若在外边遇到韦家之人难为我,也能凭此为仰仗。”   韦昌沉默不语,一双眼睛翻上翻下地上下打量着谢摇篮。少主他纵然是天真得无可救药,也知道韦家客卿长老之位只有五个,如今其实真正还在此界没有飞升的也只有三个,两位是出窍期的大能,另一位则是神阶的炼器师,如今这女修不过是金丹期……少主竟然给她客卿的令牌,未免……   不过他转念一想,按这女修的意思,少主这百年来都同她待在一起,莫不是被这女修用狐媚之术迷了心思!   韦昌眼里杀意迸现。   谢摇篮似乎看透他的心思,冰冷道:“他给我令牌的时候清清醒醒,更何况他一元婴中期修士,我能强迫他不成?”   “少主突破了?”韦昌更是欣喜。元婴期同金丹期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境界,突破起来没有个几百年简直是做梦。   谢摇篮应了一声,道:“是,倘若再给他几年时间,他应该就可以冲击元婴后期。”说罢这些,她晃了下手里的令牌,“这位前辈,这令牌是真的吗?”   韦昌听到喜事喜笑颜开,这女修修为虽然低,可是明显少主跟她在一起的一百年也没有修为倒退,反倒飞快进阶,应该是从她这里得了不少好处才肯以令牌相赠,莫不是这面容不出众的女修竟然是个绝佳的炉鼎体质?韦昌视线再落在谢摇篮身上的时候,开始带着明显的轻慢。   他道:“令牌少主亲手所赠,自然不会有假。”他也明白了谢摇篮拿出令牌的意思,虽说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可是也不能再外边拂逆了这令牌的权威,否则世上谁还肯做他韦家的客卿长老……   韦昌扭头对另外两世家说道,“我家少主如今安全脱险,韦昌不敢在此地多逗留,还得赶回去看望少主,还望两位不要介怀。”   其中一个黑脸大汉立刻怒道:“随你,反正少分一份正合心意!”他身边的长髯老者低喝了一声,“莫弟,既然韦弟有要是,那我二人也不敢挽留,他日再聚。”长髯老者此刻觉得胜券在握,自然是少个人分成更好。   韦昌闻言,颇为肉痛,那可是竖灵脉啊,传说中的修炼圣地,提升修为速度比普通横灵脉之地要快得多,纵使得到了,被齐莫两家刮掉大部分,他韦家起码也能落上两成,如今却……   他看了谢摇篮一眼,几乎确认了此女是个迷惑他们家天真少主的狐媚炉鼎,就算真的能飞速帮助少主提升功力又如何,那也衬不上客卿之位,少主年轻耳根软,家主可不糊涂!看他回去不禀报家主!   栖云听闻韦昌要离开,眉峰缓缓松动了些。   长髯老者道:“栖云掌门,如今第一场比试,你的爱徒不幸输给了小小,不知道第二场,你打算让谁去?”   栖云刚刚松动的眉峰立刻聚拢了起来。如今秦稽早在五十年前就突破金丹期进入了元婴,门内其他弟子即便是金丹期也多在金丹初期,金丹大圆满的可以说只有阿绯一个,如今阿绯败下阵来……   栖云看了谢摇篮一眼。   谢摇篮摇头,传音道:“师父,我几斤几两您老人家心里清楚。”禅修不擅斗法,倘若等级压制不是太明显,两人在一个修为境界内,仅凭法术的话,金丹期大圆满的禅修斗不过金丹中期的剑修,也是常事。   栖云也无奈:“可门内根本没有其他金丹后期弟子,金丹初期的倒是成打。”   “宿微师叔呢?”   “他已是元婴后期,上次进枫血宫是师父怕你俩出事,让他压制修为跟去的。”   谢摇篮还是不肯答应:“师父,我赢面真的不大。”   “如果你们都输了,只说明清羽在为师手中真的是落魄了。”栖云双目放空,神色隐约带着疲惫。他作为清羽掌门已经五百年有余,性格上刚强不足,曾让清羽吃了不少亏。如今三大世家抢上门来,也是这些年来得寸进尺积攒的胆子。   他虽然是出窍期大能,修为比在此的所有人都要高,可是脾气却好的没有话说,一心只向大道,俗事不过眼,不会争抢,不会玩心计,不会讲大道理,活了几千年也没有混出来个人精的样子,说来真不像个合适的掌门。   正当栖云道心不稳,气血翻腾的时候,突然听到谢摇篮说:“我去。”这声音如同杨枝玉露,瞬间让他正要蠢蠢欲动的心魔瞬间平息下来。栖云惊觉刚刚自己心魔露头,立刻默念清心诀,颇为后怕。倘若这种状况下出现心魔,可如何是好。   长髯老者拈着白须,看了栖云一眼,道:“栖云掌门不如直接认输吧,小小可是金丹期大圆满修为,力气又大,倘若再伤了你一位徒儿可就不好了。”他将金丹期大圆满几个字的发音咬的很重,神识也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谢摇篮,俨然不把这个金丹中期的女修放在眼里。    ☆、14比斗二   鼓面上,谢摇篮遥遥和那女修对视,行了个礼:“这位道友,我叫谢摇篮。”   女修没有回礼,一双眼睛毫不客气地死死盯着谢摇篮:“慕小小。”   谢摇篮一动不动,慕小小也静静看着她,一时间鼓面上和外边广场都寂静无比,谢摇篮眼神温和平静,似乎还能看到隐隐笑容,慕小小则紧皱眉头,双手抱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萌萌在远处揽着父亲的脖子看向鼓面上的情况,问谢琅:“娘会赢吗?”   “两成胜算。”谢琅答得很干脆。   “那她为什么要上去?”两成胜算就是根本没什么可能会赢了。   “我不知道。”谢琅眼神疑惑地落在谢摇篮身上,旋即低笑一声,“逞强吧……在枫血宫待了太久,以为外界修士也像那群没脑子的怨魂一样,她还以为自己能以一敌三呢。”   萌萌听得出他的嘲讽,暗暗翻了个白眼:活该娘她不喜欢你。   谢琅低头看他,萌萌立刻摆出讨好的笑容:“父亲你帮帮娘吧!”   “让她求我。”谢琅哼了一声,不再搭理揪着他头发可劲撒娇的儿子,继续注意着鼓面上的情景。   萌萌继续躲在他肩窝翻白眼:活该娘她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你!   他听到娘一定会输,对这场比试也没了什么兴趣,挽着谢琅的头发无聊的编麻花辫,谢琅依旧看着场内情景,虽说注意到儿子的举动,也懒得呵斥他。   慕小小在无数次比斗之中,倒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因为她个头娇小,长得又是一副好欺负的模样,几乎在所以的比斗之中,对手都会尽快攻击,以求拿下先手,速战速决,而那些见识到她的厉害的家伙,也会像谢摇篮这样畏手畏脚不知道如何攻击,不过脸上却是一脸防备的惧意,哪里还会面容温和盈盈浅笑。   正当她也有些犹豫的时候,家主对她传音道:“小小,磨蹭什么,不过是个金丹中期的女修,速战速决就是。”   慕小小立刻反应过来,是啊,不过是金丹中期,她又要惧些什么,她祭出自己的飞剑,用了五分尽头去刺向那女修,打算先试探一下她的修为。   谢摇篮见此景,抬手结成一片水域禁制,飞剑进不去,一直在禁制外飞来飞去,企图找到突破的缝隙。   慕小小嘴角露出一抹笑,收回飞剑祭出一柄长剑,运足灵气,剑尖再度泛着寒冰之光,气势汹汹朝谢摇篮劈了过来。   看到她的动作,谢摇篮恍然大悟,轻声念了一句:“原来如此。”   暴风雪般的势头毫不客气地切开了谢摇篮的水域禁制,尤有余力的朝谢摇篮的头顶砍去,谢摇篮一拍储物袋,祭出一柄细剑,运足十分灵气,抬手将这一击挡了下来。   不过挡这经过水域禁制,剑气只余下一两分的一招,她依旧感觉心脏肺腑一阵颤动,连带着脚下的鼓面都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她暗暗心惊:这女修果然好大的力气。   在白玉阶上观战的栖云咦了一声,长髯老者以为他疑惑慕小小所用的招式,笑眯眯道:“六合剑诀虽为清羽山独创,不过既然刚刚敢显露出来,也就得不怕被偷学。”他敢带慕小小前来,而且笃定胜券在握,就是因为慕小小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无论什么绝学到了她那里,只要入了她的眼,就能偷学个七七八八。   栖云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慕小小暗自叹息一声,刚刚那个叫阿绯的女修相同的一招,不仅切碎了她的防御,而且还速度极快地打在她身上,引得她气血翻涌,倘若不是她肉身极为强横,那阿绯一招非得切掉她一条胳膊。而如今她自以为掌握了全部,可是不仅速度慢,威力也不如那阿绯,果然清羽绝学也不是浪得虚名。   住在她项链里的老前辈冷哼了一声:“废话,你想片刻时间就学会人家千百余年才领悟的东西,做梦吧,捷径也不是这么个走法。”   “师父说的是。”慕小小恭敬地在神识之中同他交流。她看向谢摇篮,发现那女修又结起了一片水域禁制,正似笑非笑看着她。   项链里的老前辈呵呵一笑,道:“这女修倒是聪明,这么短时间就看明白了你的套路,知道你偷学的本事举世无双,只管防御,什么招式都不用,可惜……”   “又有何妨。”慕小小意气飞扬,“她结起一个防御我就破一个,到要看她的灵气充裕,还是我的灵气度量大!”   “嗯,不愧是我凌恒真人的爱徒。”那人道,“你只管速战速决就是,那女修虽说还有一件法宝,不过也不是什么极品,聪慧有余,可惜似乎机缘不足啊。”   慕小小闻言也不再犹豫,直接再度挥剑破了谢摇篮的禁制,然而不过片刻时间,她就发现这女修虽然修为不怎么地,可是防御的本事绝对是一流的,灵气度量几乎与她不相上下,几乎是手印一捏就结成一片禁制,没有冷却时间,威力也不比第一次有所消减。   二人在鼓面上你砍我躲,一时间谁也擦不到谁的衣角。   长髯老者皱眉:“栖云,你这爱徒在磨蹭时间不成?”   栖云面上露出一丝笑意来:“徒儿顽劣,让齐家主见笑了。”   慕小小砍谢摇篮的十几个水域禁制,可是偏偏二人谁的灵气都没有削弱的迹象,看起来损耗灵气这招也是行不通的,慕小小嘴角挂上笑容,战意越来越浓。   她项链里的老前辈突然又出声说道:“有意思,有意思!哈哈!”   “师父,何时如此高兴?”慕小小挥砍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神识之中和凌恒真人交流。   “要论灵气,这女修灵气度量虽说也不错,不过绝对在你之下,可是如今你二人却不相上下,你可知道为何?”   “还请师父不要卖关子了。”   “好,好,为师今天心情好,就不卖关子了,那女修虽说灵气不如你充裕,可是神识却是在你之上,恐怕有元婴修士的水平,精神念力之强悍也绝非常人能及的,你看她也在捏诀掐印,其实都是做给外人看的,那些水域禁制不过是她心念一动就可以结起!”   “这……”慕小小有点不懂。   “你同她比拼灵气,人家却同你比拼的精神之力,你俩比的就不是一个东西。”老者顿了顿,“还有一点,为师考考你看出来没有。”   慕小小得意一笑:“我知道。”她挥手砍掉又一道水域禁制,“谢摇篮她看似没有规则地在鼓面上乱蹦,实则在布置剑阵!见识过了清羽剑诀的厉害,我倒也要看看这剑阵的威力。”   老者颇为满意。   她毫不费力砍去了第六十四道水域禁制,台下弟子昏昏欲睡,而白玉阶上的众人都脸部紧绷,心里各有想法。   布下六十四道水域禁制所需灵气非同小可,砍碎六十四道禁制所费灵气也是非同小可,偏偏二人都是一副尚有余力的模样,此等灵气度量……世所罕见!   就在第六十四道水域禁制破碎的一霎那间,鼓面突然升腾起大片雾气,隐隐有剑光在雾气之中闪烁出星子般的光芒。   慕小小置身其中,只觉四下寂静,脚下祥云翻滚,天上霓虹横越,如入梦幻天堂,她项链里的老者提醒她守住本心,慕小小闻言立刻狠狠闭上眼睛,再睁开眼中一片凌冽,周遭天堂的景色已然消失,只余下鼓面上六十四柄黑亮的细剑,正在不住地盘旋,伺机而动。   似乎是发现了她的清醒,六十四柄小剑发出整齐地铮鸣声,迅速合为一柄巨大剑身,剑气恢宏强大,气势滔滔,如同汹涌不断的江水从头顶倾泻而下!   不挡就会死!这是这股剑气给慕小小的唯一一个感触,她胸腔之中战意澎湃,她握紧剑柄凝聚全部灵气,剑刃上耀眼光芒似有实体一般,切透鼓面雾气,让周围观战的人都是心神一震。   “不好!”老者突然道,“居然着了道!”   然而此刻,慕小小早已凝聚了十分灵气朝长剑劈去,身上连个灵气护体都没有,谢摇篮布局半天,等的也就是这个机会!   她双手印诀翻飞,连连三道法印打在了慕小小身上,在没有灵气护体,没有任何防御禁制的情况下,狠狠的三道法印,如同三道重重的山一样向她压了过去,没有丝毫的时间让慕小小得以喘息!   同样的三道印诀倘若打在怨魂身上,只怕能立刻让它们烟消云散;用在修士身上,就没有那么恐怖的作用,但也同样让慕小小跌出鼓面之外,情势再也无法挽回。   周围弟子看到跌出来的不是他们摇篮师姐,不约而同地大声欢呼起来。   虽然没有人知道陡然升起的烟雾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知道为什么之前一直在躲避的谢摇篮如何反败为胜,但是,胜利的只要是清羽就好,管那么多干嘛!   慕小小抬袖子抹掉嘴边血迹,狠狠瞪着台上的那个面容平静的谢摇篮,发现她也盯着她瞧,慕小小就冲她传音:“玩心计我是玩不过你!有本事拼真能耐!”   谢摇篮温和笑了笑,飞身下鼓,看也不再看她一眼。   栖云笑眯眯示意她过去,而那边齐,莫两家家主双双阴着脸。   “你徒儿虽然侥幸胜了一句,不过如今形势也只是一比一,尚且有最后一局才能论定胜负,我们三日后再比,如何?”齐家的那位长髯老者说道。   “依齐家主的意思。”栖云心情甚好地说道。   另一边,慕小小站在鼓下,听着项链内师父的训斥:“鲁莽!”   “师父你不是也没看出来。”慕小小不服。   老者尴尬了下,“我是说你如此同她说话是鲁莽,为师那是如今修为还不及全盛时期一二,她又在剑阵中隐匿了身形……兔崽子!你还敢跟老子犟嘴!”   “靠耍心机胜了算什么真本事,论心机,齐府后宅那些个炉鼎们心眼不比她多,见了我不还是得毕恭毕敬的。”慕小小依旧不服。   “修真者比拼,胜了有胜的风度,败了也有败者的尊严,如此败了就找借口,甚至出言谩骂,与乡野村妇何异!为师当初让你先修道心再修法术,你贪快不听,如今不过输了一场,就出言不逊,哪里有我当初大度能容四海的风范!”   慕小小满脸通红:“师父教训的是,我这就同她道歉。”   “嗯。”   “话说,师父看清她最后打在我身上那招是什么了吗?像一座山压过来一样,我从没见过那招数,你快教我啊,下次我也用这招去打她。”   “为师累了去睡了。”   “师父居然也不会?”慕小小惊异。   “不要再叫为师,为师睡着了睡着了睡着了!”    ☆、15比斗三   谢摇篮同栖云禀告时,栖云露出欣慰的表情,刚刚的浓雾里的事情几乎是电光石火间发生,好多人都没来得及看清究竟是什么情况,但是栖云乃出窍期大能,神识探得再清楚不过,对于谢摇篮这个徒儿,一时间也有了崭新的认识。   刚开始她不用灭渡,反倒用了一柄剑,他还不由得担忧,可后来发现她的心智已经比以往成熟太多了,如今无论从哪里都找不到曾经刁蛮任性的影子。   栖云嘱咐她去休息,谢摇篮点头应下,走下白玉阶刚刚拐了个弯打算施展缩地成寸,就被慕小小拦住。   谢摇篮没出声,疑问地看了她一眼。   慕小小通红着脸说:“对不起!”   “哦?”谢摇篮眼里聚了些笑意,反问道。   慕小小捏了捏手指头,继续说:“对不起,刚刚我不该那样说你,我输了就是输了,下次赢过来就是,不该逞口舌之快。”   “嗯。”谢摇篮点头,“没关系,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她说着,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慕小小晃晃脑袋用力甩开她,嘟着嘴不说话。   “真可爱。”谢摇篮想伸手捏她的脸,可是被慕小小一脸警惕地脱开,谢摇篮失望地叹息一声。   哪料这个时候,慕小小项链里的老前辈竟然突然出声:“快!跟她说两句软话,看她有没有什么话对你说的!快点!”   “师父你这是什么意思……”慕小小极为不满。   “你懂什么!”老前辈的声音听起来暴跳如雷,“这是机缘!快说!”   慕小小百般不情愿,不就是一个心眼太多的女人吗?什么时候又成了她的机缘……但师命不可违,她只能磨磨蹭蹭地问:“刚刚的一场比试,你的布局精深,让我叹服。”   “比不过你的学习能耐。”谢摇篮说。   恰逢这个时候,萌萌从不远处朝她扑了过来,谢摇篮弯腰接住他,慢慢抱了起来,继续说,“你的学习能力,我自愧不如,六合剑诀第三层是何等高深的境界,你只看了一遍,却学会了五分,实在让人艳羡。”   那是慕小小最大的能耐,她闻言也得意地笑了下。   “不过……”谢摇篮低头凝着眉。   “仔细听!”项链里的师父吼着慕小小。   萌萌哪里耐烦听她们聊天,抱着谢摇篮的脖子打断了她,“娘,娘,父亲说你不可能赢,但是娘居然赢了她!父亲他居然说错了,哈哈,萌萌第一次见父亲也会说错。”   谢摇篮抱着儿子,刚刚想向慕小小说的话也暂时放到了脑后,告别道:“失陪了。”   慕小小点点头,捏着项链对师父传音:“这不是我不问,被打断了。”她等了好久,项链里依旧没有师父的回信,怎么了这是?她没问出来师父生气了?   谢摇篮问萌萌:“谢琅呢?你是偷偷跑来的?”   萌萌耸耸肩:“人那么多,他哪里有我跑得快!”   “嗯。”   “娘,既然父亲也舍不得你,你就别再冲他说什么狠话了,你们都有我了,好好在一起不行吗?”萌萌紧紧拉住她的袖子,问道。   谢摇篮还是摇头:“你不懂的。”她问了萌萌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你父亲究竟是什么修为?”   萌萌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也气恼了,他斜着那双银色凤眼,上上下下将谢摇篮打量了很久,才撇撇嘴巴说道:“说了你也不知道,你们这些蝼蚁。”   谢摇篮手一松将萌萌丢下去,不再抱他,萌萌被狠狠一摔,更生起气来,揪住她的裙摆:“你不该随手丢我,你要向我道歉!”   ···   谢琅还未走到地方,就被人拦了下来,看到栖云的脸,他才稍稍忍了不耐烦,露出了询问的眼神。   栖云看了看谢琅,确认他确实是出窍期修为,而又从未在青冥界见过,这才礼貌行了礼,问道:“不知道道友来自哪座仙山,哪处洞府?来我清羽又有何贵干?”   谢琅垂下眼睛,解释:“我所清修之处太过偏远,你不曾听说过,我在这里是因为刚刚夫人在同人比试,所以在此停留观看。”   栖云看向一边的齐家家主:原来是这个老家伙的人!亏这老狐狸还能装作不认识的样子看他上前出丑!   齐家家主鼓着眼睛也看着栖云:没想到你个牛鼻子老道自己没本事,养的徒弟倒是个个媚骨!还说什么一心向天道呢,笑话!干脆什么也别做了,多养几个女徒儿,搔姿弄首一翻就可以称霸成个青冥界了!   两个老儿都在腹诽对方,谢琅也察觉了刚刚的话有歧义,指了指在不远处的母子俩。   “那是我夫人和儿子。”   栖云疑惑地看着谢摇篮脚下,那个穿着白色道袍粉嫩的白团子,他对这个孩子有印象,只是那都是一百多年前了,这孩子怎么还是四五岁模样?而跟在栖云身后的秦稽反应过来则一口咬定:“不可能!”   谢琅皱起眉:“她还有别的夫君不成?”   谢琅说话本来就冷冰冰的,此刻皱着眉,视线更是凌冽如寒风般让人不敢直视,加上修为压制,活活将秦稽逼得后退了一步,秦稽运起灵气抵挡,脸色惨白。   栖云上前一步,将徒儿护在身后,暗暗替秦稽化去了谢琅的威压,笑道:“道友说笑了。”   秦稽终于喘过气来,神色更加疑惑:“师父,真的不可能,师妹说过,她夫君是个凡人。”   谢琅闻言,收了浑身威压,面无表情地淡声道:“那是装可怜骗她成亲的。”他回头看了一眼,见道萌萌抱着谢摇篮的腿,眼里含着两泡泪,几乎要哭出来了。谢琅立刻对栖云说道,“告辞。”   ···   谢摇篮依旧只是摇头:“不可能,你哭也不行。”   “别人都有爹有娘,小凤凰还一个娘三个爹,只有我,说起来也算是有爹有娘,可这跟没有又有什么区别?!”萌萌眨眨眼睛,两颗泪珠子从脸上滚了下来。   谢摇篮撩起袖子粗鲁地擦了一把他的脸,耐下心来,细细解释:“即便说了原因,你也不会懂得,娘不过是金丹期修为,你父亲却……实在是高深莫测,修真界以实力为尊,即便是你,打心底里也觉得我只是一只蝼蚁,只是一颗尘埃,更何况你父亲?”   “娘!刚刚是萌萌在胡说的,你不能因为我不礼貌所以错怪父亲!明明是你修了禅之后越发凉薄,却将责任推在我二人身上……”萌萌委屈。   谢摇篮笑了起来:“谢琅他在想什么,岂能告诉你?感情风月之事,我并不抵触,否则也不会许下要跟他在一起一辈子的诺言,只是情愿之发,亦须对方可敬可爱,才有意趣。即使逢场作戏,倘对方略有轻薄之态,也就失去了牵惹动心的价值了。”   她揉揉儿子软乎乎的头发:“你父亲眼里,娘只是个……有点特殊的蝼蚁罢了。”   萌萌挂着泪珠子,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倒是不闹了。   谢摇篮看到谢琅正走过来,冲他招了招手,接着像是想起什么,茫然地又抬起头,眼中突然流露出极为璀璨的笑意,像从丝线上脱落的一串珍珠,粒粒迸溅出来,流光溢彩。   谢琅一愣,亦露出一抹欢喜的神情:“摇篮,你许久没有这般冲我笑过了……”   谢摇篮低着头忍了忍笑意,伸手拂过他的头发,问:“你顶着这个古怪的麻花辫走了一圈吗?”触碰到他银色的头发,手感凉丝丝的,谢摇篮伸手一捋,麻花辫就自动散开,乖乖披散在他后背上,泛着浅浅的柔光。   萌萌知道这个辫子怎么来的,父亲抱着他看比斗的时候,他无聊地摆弄父亲的头发,娘胜了之后父亲也只顾惊奇,似乎忘了这么一件事,顶着他编的麻花辫在广场内走了一圈……所幸父亲姿容甚佳,发型古怪了些也只被归于个性。   谢琅眯起凤眼,嘴角欢喜凝固片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摇篮抬起头问:“怎么了?”   谢琅冷哼一声,又不说话了。   “脾气还是这么差劲,一百多年不见,你倒是变得比萌萌还小气。”谢摇篮说。    ☆、16双修   慕小小求饶了好久,再三保证下次见到谢摇篮就算天劫击顶也一定把话问出来,这才听到到师父虚弱的声音:“青冥界这种灵气枯竭,资源匮乏的地方怎么会有天狐……”   “师父你在说什么?”慕小小听不懂,不耐烦地打断,“天狐是什么?”   “就是传说中看你一眼就能把你祖宗十八代,你儿孙十八代统统推算出来的神棍。”老者没好气地解释。   “神棍?”慕小小扑哧笑出声来,“就是天天拿着一套天命什么的理论糊弄人的白胡子先生?”   “住口。”老者严肃起来,“天狐千岁即可与天通,岂是那种只学了皮毛的凡人。”   慕小小撇撇嘴,心中抱怨:天命,什么狗屁天命,都是糊弄人的东西。如此想罢,又轻声问道:“师父说谁是天狐?要不要请他帮你算算命?”   老者散漫地笑了一声:“我修为历练了千万年之久,天命早已看淡,与其早早知道自己的命运,还不如这样一步一步地慢慢边走边看,才有趣味。”   慕小小没做声,捏碎了家主命令她过去的传音符,她问道:“师父,你说几日后再比试,我会不会赢了那谢摇篮?”   “只要你不找了她的道,应该会。”老者肯定地说,“你实力在她之上,那女修并不擅长斗法。”   慕小小弯起嘴角。   “不过说好了,这次比斗过后,你就乖乖去找个清修之地,苦修道心。”老者担忧道,“倘若再这般发展下去,你就做不了道修,只能做魔修了。”   道修和魔修一直都是势不两立的,道修和妖修之间有时尚且能和平相处,与魔修却是水火不容,其实,魔修一开始都是道修,后来因为道心的差异,提升修为的手段,修炼功法的选择而踏入了两条迥然不同的大道之路。   “我唯求长生,做道修和做魔修又有什么区别?”慕小小最不耐烦听到这种话,毫不客气地反驳。   “你!”老者一声怒喝,慕小小脖颈上项链发出一片璀璨的橙色亮光,她赶紧捏住项链,软言软语地道歉,声泪涕下地表示宁死也不会做魔修,比斗结束就苦修道心,顿悟大道,老者这才稍稍满意,尤威胁道,“倘若你成了魔修,就算拼了元婴自爆之力,我也会毁掉你。”   慕小小表情黯然:“是,师父。”   两人越走越远,都没有注意道角落的参天古树后露出了白色毛茸茸的一条大尾巴。萌萌欢快地晃着尾巴,银色的眸子滴溜溜地转着,小爪子一拍地面,消失在原地。   萌萌看房门关着,以为娘在修炼,一跃跳上了窗台,熟门熟路地钻进去,反正他经常打扰娘亲修炼,她也从来没介意过。   熟料一进去,他就被所见场景惊吓到,毛都像钢刺一样根根竖了起来,他立刻抬起一只爪子捂住眼:“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一只爪子捂不全,它又抬起另外一只爪子去捂,身子一个不稳,栽倒向前,摔成了滚地葫芦。   隐约感觉道父亲一个挥手,萌萌就一头栽进了娘亲洞府外的草丛里。   他甩甩脑袋,抖掉尘土和草叶,冷静了下,就又蹑手蹑脚又溜了回去……   虽说看似他们在双修什么的,不过怎么回想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啊。   “谢琅,你放开我!”谢摇篮此刻衣衫凌乱,灵力匮乏地躺在平常修炼的蒲团上,而她身上,重重压着一个男人,呼吸粗重,意乱情迷,散开的银色长发落在她脖子上,肩窝里,甚至缠绕着她的黑色头发。   “不放。”谢琅任凭她用猫挠人一般的力气推着他,腾出一只手粗鲁撕开了她的道袍,又将手从她肚兜上方伸了进去,带着无限怨气狠狠揉捏。   谢摇篮倒抽一口凉气,“疼。”   他俯身吻住她的唇,勾到她的舌头,恶狠狠地吸允,偶尔来了气,再重重咬上一口,感受到她疼痛的轻颤,这才满意了一些。   “我都说了我刚刚不是故意躲开的。”谢摇篮唇舌无法发音,只能神识之间对他传音,“你突然低头,我被惊吓,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后退,就算是我的错,可你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恼羞成怒直接封印你灵气对吧?”谢琅抬起头,眼神迷离地看了她一眼,被打断明显心情更加糟糕了,“闭嘴,信不信我把你神识也封掉。”   “留我灵气对你也没多大作用,你何必封我大半的灵气……”谢摇篮也软了态度,轻言轻语地说。   谢琅听她软了口气,下手也温柔了许多,他直接剥了她的长裙,懒洋洋道:“你会逃跑。”   谢摇篮哑然:他倒真是了解她。   “缘分已尽这种话都说得出来,逃走又算得了什么。”他眯着凤眼,一边说,一边慢吞吞解着自己的衣袍。   “……还记恨我。”谢摇篮已然彻底放弃了反抗,胳膊扭不过大腿,再加上原本就是夫妻,也就随他去了。   谢琅分开她的双腿,沉身挤入其中,低头再度含住她的下唇,谢摇篮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回吻了他。   谢琅意乱情迷之中,小声说道:“摇篮,我想你。”   “嗯。”谢摇篮从喉咙里发出浅浅的一个音节,却并未回应。身下一痛,他已经把自己挤了进去,她眉头一皱,也并没有躲闪。   进行过程中谢摇篮一直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直到最后,疯狂的灵气滔滔不绝地涌入她的经脉之中,这灵气无论是纯度还是数量都超越了她每一次提升所获得的,强烈的冲击之下,四肢百骸乃至灵魂都有躁动涌起,周身经脉几乎要里的灵气聚集挤压在一起,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而一直像一层高墙一样阻挡她的金丹中期瓶颈,就在某一个瞬间,轰然崩塌,奔涌的灵气冲进了更高的阶层,然而令她惊慌的是,灵气却依旧在源源不断地涌入!   她这才想起,从前和他交欢之时,他没有灵气,同凡人没有差别,而现如今则不同,他封印解除,修为深不可测……   谢琅察觉她突破,突然翻身穿衣,声音虽然带着事后的低哑,却冰凉得可以削雪断冰:“我就知道会这样。”   修道之人到了一定的境界之时,修为就很难再一步提升,而男女双修就是他们这个阶段借以提升修为的重要手段之一,男女双方在交欢之时,女方高\潮迭起之时,玄牝之门大开,世间灵气能量之门也会同时展开,男方做到毫无欲望,自然可以将这灵气力量引为己用,提升修为,而反之,女方倘若能做到心静如水,亦可以借双修吸收灵气。   然而这对男女双方的定力要求极高,要求心念纯然,道心稳固,找到这样的伴侣难之又难,所以就出现了供道修单方面采补的男女,一般以女人居多,被称为炉鼎。   然而这些对于谢琅来说都是废话,他只知道谢摇篮在同他交欢之时,即使他一时情动没有出言提醒她守住本心,她也心如寒冰,没有丝毫动情!   怪不得曾经族里老辈常说:不要和人修比谁更狡诈,不要和人修比谁更无情。他有心助她以双修之术提高修为,否则也不会一开始只封印她大半的灵力还给她余下一点以便吸取能量,冲破瓶颈,熟料到最后他一时情动忘了这茬,然后……然后被她当做炉鼎用了一番。   谢琅开门就走,谢摇篮草草披上一件衣服,追了出去,萌萌一头栽到二人脚下,可惜都没去注意他。   “这次真的是你误会了。”谢摇篮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皱眉解释。   “误会什么?”   她看他良久,又慢吞吞松了他的袖子,脸上恢复了以往的沉静温和:“没什么,你走吧。”   “四百年后我回来接萌萌去上界行元服礼,这四百年内我不会再见你!”谢琅口气犹带怒火。   谢摇篮轻飘飘应了一声。   他狠狠瞪她一眼,狭长凤眼几乎撑成了杏眼,接着他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谢摇篮驻足发了一会儿呆,就又回了洞府里。   萌萌翘着尾巴跑来,谢摇篮给他顺了一把毛,问:“你猜他会想什么?”   “真要我说?”   “嗯。”   萌萌模仿谢琅冷冰冰的腔调:“送上门去,结果被人家当成了炉鼎用了一番。”萌萌人虽小,知道的东西却不少,尤其是这一百年来浸淫在族里的藏书阁,几乎将里边的玉简读了一半,对于刚刚父亲发火的原因,他也能猜个大概。萌萌故作老成地总结,“父亲心高气傲,还不得恨死你。”   谢摇篮有心解释下,可是对于这原因当真羞于启齿,恰逢这个时候,洞府外有人唤她:“摇篮,摇篮?”   她一把拂开卧在膝头舔爪子的毛茸茸的白团团,起身开门。   门外的宿微见到她,先是一愣,立刻侧过身,脸颊到脖子都绯红一片。   “师叔何事?”谢摇篮刚刚晋级至金丹期大圆满境界,因为提升太快,基础也明显有些虚浮,她可以明显感触到金丹期到元婴期那扇紧闭的大门,可以感受到那似乎要许多灵气才能打碎的重重高墙,也正因为如此,更感受到自己的弱小,自己灵气的微少。   她说话间带着懒洋洋的味道,一方面是因为疲惫,另一方面是因为达到一个新的境界的茫然。然而停在宿微耳里,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衣衫凌乱,声音慵懒,脸上还隐带潮红……   “你……你同人双修了?”宿微重新看了她一眼。   谢摇篮没反驳,“师叔来此,所为何事?”   看她默认,宿微也没有多说别的,来前想安慰她在枫血宫受苦的念头也压了下去:“师兄让我告诉你,齐家后天的比试换人了,不是慕小小,而是另外一人,据说精于阵法。”   “嗯。”谢摇篮记了下来,“多谢师叔。”   她正打算送客,冷不防宿微问了一句:“那人是谁?”   “什么?”   “同你双修那人是谁?”宿微咬牙勉强又问了一遍,“白天那个银头发麻花辫的娘娘腔吗?” ☆、17突破   谢摇篮沉默了下,暗自好笑,倘若谢琅倘若听到这形容,应该会气得揍那罪魁祸首萌萌一顿。   萌萌此刻本来无聊地趴在蒲团上昏昏欲睡,听到宿微的形容,立刻惊醒,愤怒地磨了下牙,弓起身火速朝宿微窜了过去,一副要撕碎这人的模样,谢摇篮身形一动,将他盖进了裙子里,这才对宿微道:“听师兄这么形容,说的应该是他。”   宿微将探在谢摇篮身上的神识收回,他心中明白了大半,白天谢摇篮同慕小小斗法的时候,她不过是金丹中期修为,而晚上……已经成了金丹期大圆满。大道无情,永恒的只有力量,谢摇篮她做的没错,他无权责问。   宿微想罢,微起波澜的眸子又恢复了清澈见底的宁静:“既然如此,摇篮你修为精进,师叔就道一声恭喜。只是摇篮你要记得,他日倘若再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师叔,师叔永远不会不管你的。”   谢摇篮皱眉想了下,试探问:“师叔说的是阿绯那档子事情?”   宿微轻不可见地点了下头,“映日岭的事情,我都知道。阿绯太过分!倘若师叔有证据,定将她逐出清羽山!”   谢摇篮已踏入崭新的境界,心境空明广阔,往事浮现心头,她淡然一笑:“那件事过去许久,我虽然仍心存芥蒂,不愿搭理阿绯,但是毕竟阿绯当初没有做错最后一步,仍然存一丝善念,大错并非无法挽回。”   “罢了。”宿微看她一眼,摇摇头,只说,“你专心修炼,应付后天的斗法,阿绯那事情就不要在想。”   谢摇篮行礼谢过他,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缩地离开。   宿微走后许久,蒙在谢摇篮裙子里的萌萌才一爪子狠狠挠破她的裙摆,“娘,为什么不让我撕了那个小白脸,他才是娘娘腔呢!”   “胡闹。”谢摇篮呵斥他。   萌萌哼哼两声,转了转眼睛,又问:“娘,那阿绯对你做过什么?”   “她说我拿了她的东西,要对我用搜魂之术。”谢摇篮表情淡然,没有任何情绪。   萌萌诧异地叫道:“如此恶毒!”   搜魂之术可以让人读取到被搜取人的所有记忆,无一遗漏,被搜取人也无法隐藏,是比逼供更高明的手段,只是对人施展了搜魂之术之后,这人假如还能勉强活着,也痴傻一生,假如死了,也只能转世为草木,永不开灵智。   “是有人挑唆她。”谢摇篮随口道,捏了禅定印坐在蒲团上,“她最后醒悟过来,并没有做到无法挽回的那一步。阿绯放我一条生路,我也不会杀她报仇,但是这种事情,我无法原谅她。”   “切……假慈悲,还不如杀了她多爽快!”   “她是我亲手养大的啊。”谢摇篮摸摸萌萌的脑袋,将他赶到一边,“娘修炼了,你去睡吧。”   她记得阿绯是如何跌跌撞撞地走路。   她记得阿绯是如何开口说出第一个字。   她也记得阿绯是如何突然出手将她制住,犹豫着想要使用搜魂之术。   这些复杂的感情纠结在一起,星星点点地凝聚在一起,突然在这一个瞬间,轰然四散,这也意味着,她将那些放下了。蜗居在她灵魂深处的那些情感慢慢分化出一缕,散入空中,再无踪迹。她再睁开眼的时候,眸中色彩比以往更加凉薄寡淡。她愣愣看着半空发了一会儿呆,抓住脑中那一闪而逝的东西,默念口诀,沉心修炼。   她似乎进入了一团混沌之中,没有天,没有地,安静得只余下绝望和黑暗。她尝试着展开神识探究,然而却被更深沉的绝望笼罩,她心中一惊,知道倘若心神失守,恐怕会永远留在这里了,她立刻盘腿坐下,继续念着刚才的口诀。   似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那团混沌慢慢散开,显露出点点明亮,慢慢化作星光,星团,以及浩瀚宇宙,万千颗流星从她身边滑过,周围行星沿着既定的轨道缓慢移动,星光簇成团,又轰然炸裂,小行星在同大行星的碰撞之中消失无形,大行星又被浩渺黑洞吞没,恒星孕育生命,生命之光点点出现又在极为短暂的时间归于平寂。   天地之间的规则就这般出现在她面前,规律法则,生老病死,弱肉强食。   “夫心者,人之神明,所以具众理而应万事,清心如水,清水即心,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脑海中的心法从她神识之中分出,飞快重新组合,她安静地感受着对这一切产生的新的理解,待最后一个字被她消化完毕,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冲破了那禅修大能玉简中无名心法第二个境界心静,触碰到了心寂境界的门槛。   此刻,栖云连同门内一位长老打扮的四十岁左右元婴期道姑并肩站在门外,对着门内禁制,正在犹豫要不要解除。   “比斗快要开始了,摇篮这是……”   “是害怕了吧?”长老说。   “不会。”栖云摇头。   长老上前一步,拂袖解了禁制,对于元婴期的修士来说,金丹期的修士如同蜘蛛网一般,毫无威胁可言。   禁制解除,房门打开。   女长老看着门内之人,微微吃惊地后退了半步。   栖云迎上前去:“摇篮,比斗马上就要开始,你快些前往主峰——”他话音未落,看向徒儿,也露出惊奇的目光。   谢摇篮不是美人,在绝色美女成捆抓的修真界更是算不上美人,但自从她踏入禅道,周身气质也开始发生改变,只是不算明显,而现在,不过三天,她依旧白衣黑发,站在那里,一眼看去,只觉得淡泊飘渺,沉稳,安静。   不耀眼,不夺目,可却不容小觑。   栖云心中明白,谢摇篮这三日应该是在她所修习的心法上有所领悟,他心中对禅宗心法更是感慨,怪不得鲜少有人能在禅道这条路上走下去,这般地大彻大悟由里及外地彻底改变,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呢?原来一直被人认为愚笨的小摇篮,废物灵根的小摇篮,她却可以做到!   “师父。”谢摇篮出声道,“我去了。”   清羽山绵绵不绝千里,谢摇篮洞府虽说离主峰很远,但缩地成寸也不过瞬间就可以到达。   喧哗吵闹的华阳殿前广场,瞬间被出窍期的威压笼罩,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谢摇篮知道那是在她之后到达的师父的威压,周围有根基浅薄的弟子已经满脸苍白,身体也在摇晃,即使站在白玉阶前,刚刚还满脸笑容的齐家那位长髯家主,也身形一僵,乱了呼吸。   谢摇篮登上鼓面,向对手行了一礼。   依旧是那日的鼓面上,站着的却不是慕小小,而是一个长眉细眼,漂亮得如同山涧孤月的女修,一副遗世独立的姿态,眼中却带着浓烈的忧郁,她看向谢摇篮,没有露出别的表情,手持一把长剑,向她回了个礼。    ☆、18变故   “我擅长阵法。”女修突然说道。   谢摇篮点了下头,示意她在听。   “你接下我一个阵法,此次比试就算我输了,如何?”女修有点心不在焉地说道。   “不好。”谢摇篮摇头。   “咦?”女修正视她,神识测了下她的修为,发现不像家主说的只是金丹中期,“虽然你已经晋级,可是却不是我的对手,听我的话,速战速决就是,我有急事。”   谢摇篮心中好笑,青冥界普遍重视剑诀,对于阵法较为轻视,一是实在麻烦,对战起来谁有那个时间等你布阵,二则阵法大能凋敝,除了一位花心萝卜又踪迹难寻的阵法宗师外,精通阵法的大能一个手就能数的过来。   然而她却清楚,即使阵法在青冥界再不受重视,也不能掩盖阵法的博大精深,阵法倘若布成,就是向天借力,那就不是人与人的对抗,是天人对抗!   谢摇篮继续道:“不好,既然你想速战速决,我们不如比拼神识。”她第一场赢了慕小小,只是侥幸,如今她纵使金丹期大圆满修为又如何,纵使灵气强横又如何,禅家印诀对道家修士伤害不大,倘若上一场慕小小架个灵气护体,谢摇篮把她丢出鼓外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掐指算算,她能拿得出手的招式,最多也就是丢个小水球,小火球一类的,也就给人家挠挠痒……   既然这女修赶时间,那就正好提议比拼神识,她应该还有几成胜算。   女修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突然微微勾起唇角,冲散了她眼角眉梢的愁绪:“齐寒烟。”   “什么?”   “我的名字。”   “哦。”谢摇篮应了下来,反应稍显木讷,“那比不比?”   “呆子。”齐寒烟低头一笑,细细看她一眼,朗声道,“劳烦栖云掌门拿个附神球来。”   鼓下的弟子们哗然。   谢摇篮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曾经她尚且是个剑修的时候,就听过齐寒烟的名字,传说她因为从出生起就神识强横,被四处躲桃花债的花心萝卜阵法宗师夙长生看上,养在身边,虽无师徒名分,却得到夙长生七分真传。   神识强横,七分真传……   谢摇篮走了下神,据说齐寒烟自小被称为天才的人物,虽然不是什么变异灵根,可是也是难得一见的单灵根,而谢摇篮听说她名字的时候,她已经跟随夙长生修炼了百年有余,在凋敝的阵法界小有名气,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为何还是金丹期修为,掐指算算,她似乎快到大限了……   齐寒烟看谢摇篮愣神,以为她是怕了,好笑地对她传音:“我一会儿温柔点,呆子。”   谢摇篮站在台上的时候,举止礼貌得体,黑眸黑如新墨,眼神平静得如同寂灭了一般,真是……像极了那人,虽说木讷了些,倒是让她觉得如同看到了另一个他一样,不由自主地就想逗弄一番,倘若给这女修穿上男装,看她脸红羞涩,不知道是何种风情?   “我不叫呆子。”谢摇篮认真说,“我叫谢摇篮。”   齐寒烟笑了下,眼中忧郁又淡了些:“比拼神识是你的主意,倘若我赢了,你还得答应我一个额外的要求,这才算合理公平。”   栖云在白玉阶外,冷讽道:“为了一场比拼,居然把在外几百年不知踪迹的齐寒烟找了回来,齐家主好大的手笔!”   “比不得栖云掌门的弟子,竟然主动要求比拼神识,真是好大的赌性呀。”齐家主讽刺了回去。   栖云冷哼一声,事前得到消息,只知道齐家这只黄鼠狼找了个精通阵法的女修来换下慕小小,再详细的也打听不到了,只嘱咐谢摇篮好生防范,没想到齐家主找回来的,竟然是齐寒烟!   传闻夙长生能布阵无形之中,齐寒烟早已得其七分真传,哪里是刚刚踏上金丹期大圆满的谢摇篮能应付的!听到她们二人要比拼神识,栖云心中更是揪心,刚想出声抗议,但是谢摇篮传音要他放心,他犹豫了下,选择了相信徒儿。   “好,只要不违背我的道心。”鼓面上谢摇篮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附神球被抛上鼓面,伴着清脆的铃铛声,像个可口的红果,球身裹着红绸,两边各有缀着小巧的铃铛,稍微一动就发出清脆的声音。   “道心……”齐寒烟咀嚼着这两个字,脸色刹那间变得铁青,她将神识附在附神球上,甚至根本没有试探,直接就朝谢摇篮逼了过去!   谢摇篮飞快凝起神识阻挡,但是还是被逼的后退了两步,红色小球逼近她身前两步远,铃声大震,依旧在缓慢地向前推进,围观弟子都看到了谢摇篮的劣势,时不时发出幽幽哀叹。   齐寒烟奇怪地皱起了眉头,她清楚得感觉到,球身没推进一寸似乎都想顶着千丈海底的压力一般,渐渐的,小球推进的速度慢了下来。   谢摇篮修习禅宗心法,再加上在枫血宫一百年吸收的丑陋小鱼人的精神之力,精神念力深不可测,甚至可以隐约地凝聚出另外一道实体元神,精神念动的强横更是带动神识的强大,她虽然在斗法上笨拙,必输无疑。可是倘若比拼神识,并非没有胜算。   附神球已经在离谢摇篮只有一步远的地方彻底停了下来,齐寒烟也不想继续逼迫下去,停止了神识的注入,同她僵持在一起。   谢摇篮想把停滞的附神球逼走,显得特别吃力,可见齐寒烟的天才之名并非浪得,她看了齐寒烟一眼,她也正看着谢摇篮,双眉如远山,眼神复杂得被迷雾遮住一般。   谢摇篮闭上眼睛。   一片苍茫的识海之中,有一颗黄豆大小的珠子,正在散发出璀璨的光芒,那正是禅修以精神念力结成的舍利,按照那本无名心法,舍利本该是她踏入元婴境界才能凝结出来的,不知道为何在她金丹期就出现了,谢摇篮鲜少注意自己的识海,也是在前几天修行的时候才发现的,不过也不是坏事,也就没有在意。   她将凝结在舍利之上的精神念力稍稍分出一缕,想了想觉得心疼,又将那缕截得短之又短的一小段附在了附神球上,剩下的放回了识海。   稳定的附神球突然暴躁地发出了呼啦呼啦地铃声,听起来极为刺耳,齐寒烟脸色刷得一白!她立刻在附神球上凝聚了更多的神识!   与此同时,附在上面的一丝纯正的精神念力慢慢荡开,化为一股极为强横的神识,逼迫着附神球开始向齐寒烟的方向移动。   齐寒烟惊异地发现她阻挡起来比从前的任何比斗都要吃力!恍惚间她甚至觉得面前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修,而是那许多年都找不到一丝踪迹的他!齐寒烟咬牙将神识倾覆而出,附神球移动的速度又停了下来。   只听刺啦一声,附神球上出现明显的裂痕,而正是这时,两人脚下的鼓面突然一阵摇晃,远处传来山崩一般的巨大声响,震得耳朵一阵一阵得回音,第一声刚刚过去,第二声就接连而来,如同巨龙鸣渊,如同猛虎啸谷。巨石抖落和地面摇晃伴随着这声音而来,弟子脚下不稳,东倒西歪。   第二声响动还未过去,无人注意的台上,附神球突然膨得一声,碎裂成了粉末,它尤保持了原状一个弹指的时间,然后被风吹得四散。   谢摇篮站在原地,惋惜地叹了口气,而齐寒烟后退了两步,皱眉看着她。   响声平复,齐家主首先注意到台上情景,对栖云道:“这回应该是我们赢了。”   栖云正思索着什么,闻言看向台上,附神球已经碎裂成尘,只余下一条红绸,栖云道:“附神球最后已经在向齐寒烟推进,如今附神球碎裂,胜负已经无法知晓,按平局就是。”   “你——”   “出声之地乃是竖灵脉所在地。”栖云身上威压迸出,齐家主立刻止住了话头:倘若竖灵脉毁了,那他们又争个什么。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踩飞剑的踩飞剑,缩地的缩地,各展神通朝竖灵脉所在地赶去。   谢摇篮和齐寒烟也前后脚赶了过去。谢摇篮路过自己洞府,被萌萌看到赖了上来,她将萌萌丢进袖子里,传音他不要出声。   竖灵脉之地古树郁郁森森,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小路,灵气却扑面而来,只让人觉得迷醉不已,想来能在这里修炼,修为必然飞速精进!   栖云一行人站在最前面,看着对面的石壁,沉默地皱着眉。   对面的山峰像是被一把巨斧削断一般,露出一扇黑色的大门,门上有巨大的金色的钉子,呈周天之数排列,门上面是草书的阳文,很难辨认,隐约是南谷仙府四个字。   “南谷真人的洞府?!”   “那个喜欢收集法宝灵石的南谷真人?”   随着人群爆发一声惊叹,只见齐家主和莫家主对视一眼,化作一道残影跃上门前,似乎随手一推,就进去了。两家跟随而来的缁衣弟子立刻跟在他们身后进入了门内,齐寒烟犹豫了下,也跟了进去。   栖云垂在身侧的手忍了又忍,眼中杀意涌出又被压抑,他突然出声道:“宿微。”   “在。”   “留守门派内,倘若有异状,传音与我。”   “秦稽,摇篮!”   “你二人一会儿带师弟师妹们进去寻个机缘,切记安全为重。”   “是,师父。”   “金丹期弟子修为由高到低选出十人随你们秦师兄和谢师姐一同进去,另外,徐长老,陈长老?”   “在。”   “随我进去,杀了齐莫两人,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清羽。”栖云给两个长老秘密传音,声音极为森冷,“先人洞府开光,清羽还未曾相邀,就当着我的面进去抢夺,如此放肆张狂,以为这是他二人的后院不成!” ☆、19仙府一(修bug   谢摇篮看着同行的弟子一个接一个没入黑色大门之中,她惊奇地发现王冲也在十人弟子当中,问道:“这么快就结了金丹?”   “摇篮师姐!我前几天才顿悟了,”王冲微笑道,“在筑基期大圆满徘徊十年,万万算不得快。”   谢摇篮眯起眼,笑了下。王冲有野心,机缘也不错,性格更是八面玲珑,吃得了苦,从外门弟子一步一步向上爬,争夺修炼资源和寻找机遇,哪一步不得费劲心机,哪一步不是苦涩心酸。而此次难得一见的先人洞府开光,挑选弟子的长老允许他进来,可见他颇得长老喜欢。说来,就连谢摇篮对他也是有几分好感的。   她叮嘱王冲注意安全,然后跟在他身后进入了黑色大门之中,大门之内是一片虚体,如同当初谢摇篮顿悟无名心法所处的混沌之境,不同的是,她的神识探到此地还是有边缘的,她朝边缘处赶去,发觉哪里居然有三个传送阵。   无论哪个有本事的大能,都会在自己的仙府之前设置些禁制,防止宵小偷窥,南谷真人出了名的爱财如命,他的仙府想必不会轻易让旁人进入,这么一看,果然如此。   王冲正站在传送阵旁边等待,冲她招招手:“师姐,这里!”   “可见到其他人?”谢摇篮问。   “没有,来的时候就只有我一个。”王冲倒是不以为意,他是从外门弟子一步一步爬上来的,面对首次开光的先人洞府,即便是同一门派的师兄弟,也不会等着你来分食,机缘面前,人人趋之若鹜。   王冲明白自己的斤两,他刚踏入金丹期,力量运用尚不够纯熟,不如跟在谢摇篮身边,一同行动,也好有个照应,她是掌门的爱徒,性格温柔还是个女人,倘若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她绝不会像有些同门一样无视自己。   “摇篮师姐,我们走哪一条路?”王冲问。   谢摇篮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我选?”   “王冲道行浅薄,还是师姐来选吧。”王冲微微低头。   谢摇篮对着三个看起来有年头的传送阵忧愁,她十分清楚自己的气运差到了哪步田地,正巧这时,萌萌在她袖中刚刚睡醒,爬出来瞥了一眼,懒洋洋地传音:“中间那个……”他打了个哈欠,似乎又要睡过去。   只要不是她自己选的,就肯定靠谱!   王冲和谢摇篮相继走向传送阵,放上传送所需要的灵石,萌萌打完了哈欠又伸了个懒腰,舒服地继续传音:“……前边没人走,很危险。”   灵石已经放上,传送阵开始启动。站在谢摇篮身边的王冲,奇异地看到师姐的眼角一直在不停得抽啊抽。   传送阵停止,谢摇篮脚步没动,却突然对王冲道:“师姐可能要连累你了,提前跟你道个歉。”   “哪……哪里的话。”王冲挠头。“是我要连累师姐才——”他客套话还没说完,就祭出了自己的剑,吼道,“背后!师姐!”   谢摇篮意念一动,抬手握紧灭渡,挥手向身后砍了过去,灭渡光华大盛,只听哗啦一声,身后偷袭的东西碎成残渣,谢摇篮定眼一看,才发现只是一个笨拙的石人,此刻那石头人只余底座,底座中间一块驱动石人运转的灵石盈盈发光。   王冲也一剑砍向了另外一个石人,这石人极为笨重,攻击力也低得可怜,坚持了不足一弹指的时间就碎在脚下,脑袋咕噜咕噜地滚远了。   两人朝前一看,此处有一条长长的甬道,两边以夜明珠照明,甬道上偶尔有金光闪闪,似乎布下了不少符咒禁制,这道路一眼看不到尽头,神识探去只觉一片浩浩渺渺,似乎前方有极为广阔的空间。   而每个夜明珠下,都守着一头和刚刚两人砍碎的石像差不多的东西,而且看起来,似乎越到里边,石像的表情越狰狞,面容越清晰。   萌萌察觉不对劲,从她胸口衣衽交叉处露出自己的脑袋,眨了眨眼睛:“你还真走了这条路?”   谢摇篮认真道:“萌萌,商量个事情,下次把一句话说完了再去打哈欠。”   萌萌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谢摇篮甚至感觉到他的大尾巴欢快地摇了摇,“富贵险中求,这条路最危险,说不定更有机缘呢。”   王冲也道:“师姐这灵兽说的有道理,富贵险中求。”少年人笑眼盈盈,俨然没有丝毫被连累的想法。   “你才是灵兽!你全家是灵兽!”萌萌咆哮。   谢摇篮不理他,拱手道:“那今日就连累师弟了。”   两人并肩而行,路边石像随着他们走进而变得鲜活起来,起初还好,石像攻击力弱,一击即碎,后来随着甬道边石像的面孔越来越狰狞,战斗力也越来越强,甚至会喷出大型的火球。   萌萌卧在谢摇篮肩头,冷眼盯着王冲看了一会儿,传音给谢摇篮:“娘,我不喜欢你那个师弟,假惺惺的。”   “嗯。”谢摇篮敷衍他了一声。   萌萌察觉王冲的神识在绕着他打转,立刻朝石像丢了个小雷球,装出一副和主人并肩作战的灵兽的模样,等到那人的神识走了,懒洋洋收了手,继续舔爪子。   谢摇篮一杖敲碎了又一个石像的脑袋,继续朝前走去,她给萌萌传音:“我知道,不过他没有害人之心,你就忍忍吧。”   “你知道?”萌萌拿眼睛斜她。   “他一举一动,甚至每个表情,都像是算计好的,他知道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口气说话我会高兴,知道什么时候摆什么样的表情我会对他增加好感。”谢摇篮说着,笑了一下。   “那知道他像带个面具一样,你还傻笑什么?!”萌萌吼她。   “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谢摇篮帮了王冲一把,替他将偷袭的另一尊石像击碎,看着他微微低下头,涩然道了谢。   “玩弄别人是很有意思。”萌萌又甩了个雷球,将一尊石像整个轰成粉末。   “不不,”谢摇篮立刻摇头,“我这位师弟,据我所知,门派之内鲜少有人不喜欢他,即便是脾气最阴沉难以捉摸的弟子,对他即使没有好感,也难得没有厌恶。好多人,包括我,对他的好感度都是居高不下的。”   两人继续朝前走去,王冲突然在谢摇篮身后唤叫了声:“师姐。”   “嗯?”   他捧出一把灵石,道:“这是刚刚从那些石像底座上收集到的,师姐要补充灵气吗?”   这些灵石对于这些傀儡石人来说,相当妖修和魔物的妖晶魔晶一样,谢摇篮虽知道是好东西,却懒得去取,她嫌抠弄着既损形象又麻烦。   王冲手心里静静躺着几块灵石,都是上品模样,干干净净散发着诱人的灵气,而他的手指和衣袖对比之下倒是有些明显灰尘,王冲道:“灵石我都擦干净了,不……不脏的。”   谢摇篮道了谢,取了两块径直吸收掉,灵石化作粉末从她指间泻下,上品灵石吸收起来和中品下品完全不同,她立刻感觉身体内正在满满匮乏的灵气被补充完毕。王冲将剩余的灵石收起来,继续跟在她身后控制着剑打石人。   谢摇篮挑着眉,对萌萌说:“真是由不得人不喜欢他……不过,他要这么多的好感做什么?准备当第二个夙长生?可是人家夙长生只对女人,王冲他可是男女不拘,据说连师兄都挺喜欢他的。”   “修真岁月艰苦,人都要有点别的盼头或者爱好呀,有人喜欢灵石法宝,有人喜欢名望声誉,有人喜欢美女侍妾,连父亲也希望秋天能不脱毛,想那么多为什么多累,知道他没有危险不就得了。”   谢摇篮点点头,没有将这件事再放在心上。   甬道渐渐走到了尽头,足足有四人高的一扇古朴大门映入眼帘,而四周也只余下两个石像,鱼眼猴腮,口露獠牙,极为狰狞。   两人从甬道开头走来,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将近一天,谢摇篮尚可,这点苦头比起她曾经在千雾森林之时所吃的苦头,并不算什么,而王冲却上气不接下气,他从储物袋里取出些药物吞下,勉强提起一股劲,继续往前冲。   谢摇篮拦住他,嘱咐他休息一下。   她前几天闭关的时候,多数时候都是在无边无际的苍茫混沌之间,事后领悟了一招法术,她给这法术取名观心。她尚且不曾用在修士身上,这次先拿这石头人试试威力。   她向灭渡杖顶凝聚灵气,两朵正在缓缓盛开的莲花如同有了实体一般,缓缓从杖顶旋出,一边一朵落在了两旁的两座石像上,莲花离开灭渡后,金光保持了片刻,就渐渐熄灭了下去,然而与此同时,飞旋的莲花下,石像的眼睛如同散尽凶光一般,逐渐发生变化,莲花光芒彻底熄灭,石像也逐渐闭上了眼睛,面目虽然依旧狰狞,却如坠美梦,稍显安详。   “咦?”一声清脆悦耳的女童声突然出现在阴暗幽深的甬道深处。   谢摇篮握紧灭渡,王冲也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古朴的大门口空气一阵波动,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姑娘渐渐露出身形,女童身着火羽,面容雅致,最近人注目的则是那一双眼,竟是重瞳!   女童面露苦恼:“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   她跺跺脚:“主人交代我说,要我守在这里,看你们怎么对待门口这两座石像,就让我怎么对待你们,可是……可是这一招人家又不会!你们太讨厌了!”   “娘,我说你怎么突然大发慈悲……”萌萌摇摇头,“原来算计到这里了。”   “我只知道不会那么简单只是打打石头人,我可猜不到她家主人如何交代的。”谢摇篮摇头,“这女童可是妖兽?”   “重明鸟,上界也有一窝,我见过,都挺漂亮的,就是眼睛长得吓人,一高兴就褪毛撒欢四处裸奔,这只修为不高,不过逼急了浴火焚身的话你可应付不了。”   谢摇篮点头嗯了一声,想要靠近一点,女童立刻警惕地发出刺耳的鸣叫声。   “娘,你离远点,你身上禅修的味道虽然对于我来说没什么感觉,可是对于这种小妖兽来说简直是催命符。”   谢摇篮知道这点,默默后退了些,她盯着王冲看了一会儿,福至心灵般将王冲一把推上前去,对他传音:“去逗那姑娘开心去,顺便哄她把门打开。”   王冲疑惑看她一眼。   谢摇篮鼓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就当她是同门师妹,去吧。”   王冲用力吞了吞口水,摆出一脸无害的笑容过去了,谢摇篮后退几步,缩在石像后,听到女童怯生生回答:“我叫重明。”   “我要守卫整个仙府最重要的宝藏,不可以放你们进去,可是我也不想杀掉你们,你们快点走吧。”   谢摇篮幸福地眯起眼睛:最重要的宝藏啊~   据说南谷真人飞升前敛财无数,不知道他眼里最重要的宝藏会是什么?   法宝?灵石?丹药?    ☆、20仙府二   昔日王冲只是个外门弟子的时候,为了生存和一两颗灵石,依靠皮相和悟性,练就了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抬起脸对人笑,对什么人该雪中送炭,在什么时候该惧怕地后退半步,连在高阶修士的威压下应该怎么发抖都有自己的套路。   重明鸟虽然活了挺久,但是天性纯善,心思简单得如同白纸,哪里能耐得住王冲的攻势,不过主人的命令摆在那里,虽然她对王冲越来越喜欢,可是依旧不肯松口。   “重明鸟一旦认主,是很忠诚的。”萌萌道。   谢摇篮不怎么认同:“七八岁的小女童,跟你一样只是个奶娃娃幼兽,应该是诱惑不够吧。”   萌萌狠狠剜了她一眼。   王冲已经飞快地转变战略,开始谈论起外边的美景和食物来。   先说清羽山后山有棵灵果树,果子又大又甜,鲜美得恨不得把舌头都一起吞了,这灵果树正好下个月就成熟。   再说清羽某掌门虽然辟谷多年,可是依旧嗜甜如命,经常偷偷用丹炉熬麦芽糖,只有王冲知道他把糖藏在哪里。   又说清羽山披雪白头之景,融融梨花之春。三寸不烂之舌说得重明鸟眼睛都不眨,生怕错过分毫。   末了他叹息地摸摸重明的小脑袋:“可惜了,哥哥不能带你出去,只能这般说给你听。”   重明鸟欢喜道:“可以的,主人闭关前我刚刚孵化,主人还没有和我立契,只要……只要哥哥不嫌弃人家……”   水到渠成。   谢摇篮从石像后露出身形,重明鸟看到她,依旧害怕地往王冲身后躲了躲。   “师姐。”王冲道,“小重说她只知道门内是极为重要的宝藏,但是具体是什么,她也不怎么清楚,门内还有一青蛟守护,相当于人修出窍期修为,很危险。”   谢摇篮低头想了想,逼近重明鸟一步,重明鸟极为惧怕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王冲拉住她一只手,轻声安抚。   “外边闹这么大的动静,里边连一点响动都没有,小重明,你敢骗我吗?”她施放了些威压。   不同于和王冲说话时的天真烂漫,重明鸟面对谢摇篮的质疑,膝盖一软竟然跪在了地上,她抖着声音说:“重明不敢欺瞒前辈,里边确实是重明的兄长在守卫,兄长是主人的契约灵兽,确实相当于人修的出窍期中期修为!”   谢摇篮垂眼,收了威压。   王冲小声抱怨她:“师姐真是,吓唬小孩子做什么。”   “不过……”重明鸟突然怯生生对她说道,“如果前辈一定要进去,重明可以带前辈混进去,兄长有午睡的习惯,雷打不醒。”   谢摇篮看她一眼,“当真?”   “不敢有丝毫欺瞒!”重明鸟慌张地摇头,“我已经和哥哥立下了契约,前辈不信我,难道还不相信哥哥?”   王冲赞同地点点头,谢摇篮应了下来:“好,何时出发?”   “一个时辰后。”   萌萌也有午睡的习惯,没等谢摇篮行动开始,就在她胸口呼呼大睡,偶尔不舒服地翻个身,还能从她衣衽处看到他尖尖的小耳朵。   重明鸟所言非虚,门后确实有一片极为广阔的空间,几乎相当于华阳殿前广场那么大,正中间盘着一条似蛇非蛇的东西,兴许是常年没洗过澡,包裹着一层泥土,隐约可见它应该是青色的,隔老远就散发着一股酸臭的味道。   它块头极大,约莫有两人合抱那么粗,没有展开也不知道有多长,此刻正满嘴哈喇子地仰头躺在自己尾巴上,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重明鸟小心翼翼带着两人沿着边缘绕过去,她动作飞快,压低声音喊两人快些,谢摇篮和王冲立刻追上她,途中踩空了些乱石,发出一阵噪杂声,那绿蛟果真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重明鸟指着最里边一处金色拱门,门内有一屏风,挡住了视线,门口偶尔闪烁紫色荧光,符文若隐若现,应该是有禁制。   “解一解试试?”王冲问。   “你会解禁制?”谢摇篮反问。   王冲摇头:“一窍不通。”   谢摇篮悠悠叹了一口气,难道最后关头要放弃?她突然觉得周围安静得离谱,连重明鸟刚刚忽闪羽毛的声音都没有了,王冲蹲在那里对着禁制苦苦冥思,谢摇篮闻到周围越来越臭,她慢吞吞地转过头去。   一双巨大的,橙黄的,冷厉的眼珠。   她鼻尖几乎抵到它的牙齿,它的涎水几乎要滴在谢摇篮的衣襟上。   绿蛟醒了!   谢摇篮顾不得什么所谓的藏拙,平常好歹当摆设的手印也懒得捏,直接意念一动架起两道防御禁制,趁着绿蛟被抵挡的一瞬间,拉起王冲就地滚进了刚刚绿蛟睡觉的泥坑。   绿蛟相当于人修的出窍期水平,谢摇篮那两道禁制对它来说如同蜘蛛网,虽然沾上有些不舒服,不过也就是一拂之下,即可消失。   它飞快地追逐而来,粗壮的身体灵活无比。   “王冲。”谢摇篮道。   “师姐。”王冲苦着一张脸,“别让我去,这个东西我真讨好不了……”   “抱着你家小鸟快出去,我能挡片刻。”谢摇篮飞快吩咐。   王冲连连点头,顾不得思考出窍期和区区金丹期的巨大差异,抱起重明御剑飞快朝门外冲了过去。   谢摇篮挥动灭渡,飞快在地上画了一条横线,金色屏障盈盈升起,绿蛟飞快冲击的尽头被斩断,似乎碰上了一层无形的墙。与此同时,谢摇篮也如同脚下生根了一样,不能再移动分毫。   画地为牢。   她曾经在枫血宫用过一次,韦褚小少爷当时乃元婴期修为,对其极为无奈。   说来这一个招式十分鸡肋,用作防御的时候,施法者不能移动半步;用作清心静气之时,也就再无丝毫防御作用,有时候谢摇篮也怀疑,前辈的禅修们脑子究竟是怎么个构造,居然会想起这种古怪招式,克敌制胜一样都不占,是想拖延时间来感化旁人吗?   谢摇篮仰头看着已经被绿蛟冲击得有明显裂隙的金色屏障,又看绿蛟满口涎水贪婪地如同见到鲜肉,感化这两个字连想都懒得想。   趁着绿蛟再度蓄力准备撞下来的一瞬间,她飞快撤去画地为牢,绿蛟收不住势头,果不其然一头栽进泥坑里,看起来它刚刚用劲颇大,脑袋直直钻进去半个,粗壮地尾巴难受地甩塌了一片墙壁。   谢摇篮趁此时机,逃出门外。   本来应该早就逃出生天的王冲直愣愣看着她,喃喃了一句:“师姐,怎么办?”   “怎么了?”谢摇篮连连朝身后丢了七八个防御禁制,就算钻蜘蛛网也要让那货钻个一脑门官司。   重明鸟竖起指头指了指前边:“仙府甬道的阵法被兄长启动了……”   谢摇篮想起了来时候甬道上方密密麻麻的符咒,顿时头皮一阵发麻,她回头看了一眼,绿蛟已经从泥坑里把脑袋拔了出来,竖瞳一眯,琥珀色眼睛里满是贪婪和恼火,它飞快朝谢摇篮的方又扑了过来。   重明鸟小声哭泣起来,“我在想,主人教过我怎么解阵,我再想想,我一定能想出来的。”   绿蛟巨大的脑袋已经钻了过来,因为被门阻隔,只露出了一半的脸和一只灯笼大小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谢摇篮,如同看盘子里的肉。墙面在冲击之下,明显有开裂的趋势,突然,头顶掉下一大块砖石,王冲没撑个灵气护体,被直直砸中,眼睛一闭就晕了过去,谢摇篮将他身体踢到身后,挥动灭渡,再次凝聚灵力画地为牢,“重明快想,王冲和你已经契约,他倘若死了,你也活不了!”   重明鸟满脸泪痕,用力地点点头。   恰逢此时,萌萌终于睡醒。   “哎哟。”他困倦地向谢摇篮传音,“娘你真棒,这玩意都被你引出来了。”   谢摇篮撇他一眼,倒是突然松了一口气,“你有办法?”   “他就没想要你们的命。”萌萌窜上谢摇篮肩头,问她,“你身上带着什么好吃的吗?他好像很饿,而且一直盯着你瞧,你没看见人家都委屈得快哭了吗?”   谢摇篮咬牙道:“我真没看见!”她随手加固了下屏障,掏出储物袋,一样一样往外边拿东西。   先拿出了一堆灵石,萌萌撇撇嘴,表示不是。   然后拿出了曾经在枫血宫采摘的灵药灵草,还没有来得及转手卖出去,萌萌奇异地看她一眼,“这倒都是好东西,不过也不是。”   最后就是那些被她吸收了精神力的丑陋小鱼人的妖晶。   “可能是这个吧。”萌萌说,“梦鲛对于他来说却是是美味而且还能增加不少修为,不过妖晶也没有味道,他怎么知道你身上有?”   谢摇篮又从储物袋里掏了一会儿,拎出一条极为丑陋的小鱼人的尸体:“那这个呢?”   萌萌嫌恶地瞪大了银色凤眼:“你居然真的把这东西放在身上?”   谢摇篮仰头看去,绿蛟涎水流的更盛,她随手一丢,绿蛟一口咬住,立刻不再纠缠众人,退后找了个角落,细细品味去了。   谢摇篮这才给萌萌解释:“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杀了之后尸体不腐烂也不消失,就随手捡起来丢进了储物袋。”   绿蛟吃了小鱼人后,态度明显变了很多,甚至赏脸开口问道:“还有吗?”声音粗犷谄媚,震得人耳朵生疼。   “你还有多少?”萌萌嫌弃地问谢摇篮。   “七八百吧。”谢摇篮道,“当时在枫血宫特别无聊,只靠捉它找点乐趣了。”   绿蛟眼睛很明显地飘忽了一下,像是突然看到了一座金山,他琥珀色竖瞳忽然眯起,身体慢慢紧绷如同满弓。   他意图刚刚显露分毫,就萌萌厉声喝止,“竟敢起杀人夺宝的心思吗?不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蝼蚁!”   小小的毛茸茸的身体陡然冒出巨大的气势,铺天盖地朝绿蛟压了过去,绿蛟脑袋突然匍匐在地上,畏惧地后退了两步。   “哼。”萌萌不乐意地收起了威压,懒散地继续卧下了身子。   绿蛟凭借动物的本能,知道那个毛茸茸的小团团很危险,立刻不敢再起别的心思,但是岂肯放过这么一个莫大的机缘,梦鲛对于他的晋阶有莫大的好处,倘若利用得当,他日进阶成青龙都有几分可能,他要放过就是傻子!他匍匐在地,晃着尾巴,凑了过来,谄媚道:“这位仙姑,仙姑大道之路是否孤苦,想养宠物解闷咩?”   谢摇篮认真看了看这只涎水还没擦干净,满身泥土,肥滚滚又酸臭难闻的绿蛟,还是摇了摇头:“重明说你是南谷真人的契约灵兽,我不敢觊觎。”   “仙姑这说的是哪里的话!”绿蛟立刻凑上前拿脑袋蹭她的裙子,“南谷真人闭关前主动将契约解除了,老子可是自由身!”他眼睛一转,立刻又降了音调,“仙姑就养了人家嘛。”   如此粗犷的声音配上娇羞的口气,震落了谢摇篮一身鸡皮疙瘩。 ☆、21仙府三   谢摇篮四下望去,发现原来拱门的禁制已经在绿蛟发飙的时候被破坏掉,她眼睛一亮:最珍贵的宝藏~   绿蛟块头太大,跟不进去,扯着破锣嗓子拼命哀嚎,仙姑仙姑一声比一声叫得像哭丧,萌萌忍无可忍,从她肩头窜下来去教训那绿蛟去了。   谢摇篮懒得去听,她双眼放光地绕过屏风,本以为会琳琅满目,熟料竟然只看到一个布置颇有几分雅趣的房间,檀香袅袅未熄,五弦琴不染尘埃,小轩窗下棋盘尚有半局棋,一本书摊开放在小榻上,点点滴滴都像有人住在这里,刚刚离开。   谢摇篮朝里走去,里边也只是一个卧室模样的地方,没有任何地方有任何宝藏……   重明那小家伙难道在骗人?可是倘若不是为了守护什么珍贵的宝藏,哪里用得着在外边搁一只那么吓人的绿蛟守着?   她不死心地上前,一把掀开了床前帐幔。   长睫如扇,鼻梁高挺,唇很薄,颜色苍白。   ……人?   ……男人?   谢摇篮努力平定情绪,才没咆哮出来,她冒着天大危险,而且险些被外边那头臭蛇生吞,找到的最珍贵的宝藏?——一个男人?!   她探出神识,发现这人修为在她之上,身上还有一丝气息,不像个死人,不过这缕气息弱不可言,又不像是个活人,她顿时连八卦的兴趣都没有了,反正那些个出名的修真者们,都有点特殊的癖好,说不定南谷真人他有搜集美男子的癖好呢。   正在她打算再去搜罗搜罗,说不定哪个垫桌子椅子的角落里会藏着一本功法什么的,正要放下帐幔,床上盘腿而坐的男人突然颤抖了下眼睫,睁开了眼睛,一双眼眸漆黑透亮。   谢摇篮一愣,完全没有想到这人会突然醒过来。   他伸手一把拉住谢摇篮衣襟,向前一收,谢摇篮脚下不稳,手忙脚乱扑到了他身上。她惊觉刚刚她连这人怎么出手都没有看清,这人明明刚才还一副下一瞬间就要断气的样子!   那人将鼻子凑近她脖子,轻轻闻了一下,又凑近她的脸,很用力地又嗅了一下。   “你是谁?”他声音像和了一把沙吞下一般,沙哑难听,又像是很多年没有说过话……   谢摇篮意念一动,要唤出灭渡,却被他早有预料一般控住手腕,她估摸此人修为恐怕不必门外那条奇葩绿蛟差,于是收起反抗的态度,脸上一片淡漠,手上捏着手印只待伺机而动。   “谢摇篮。”她说。   他半闭着眼睛,鼻尖挨着她的嘴唇,又嗅了下,慢吞吞说:“殷旧墨。”   萌萌训斥完绿鲛,意气风发地回去找娘亲,准备继续窝在她暖融融的胸口睡觉,熟料进门就瞧见这么一副景象。   娘扑在那人身上,任凭那人揽着她的后腰,抬着她的脸。而她垂着眼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那人更是孟浪地似乎对着她的唇就要亲吻下去……   这男人哪里钻出来的?不对……这不是重点!   萌萌脖颈后侧的毛像钢钉一样炸起来了:“谢!摇!篮!怪不得你总要甩开父亲,原来……你,你以为我不敢告诉父亲吗!”他气鼓鼓地瞪着她的后背,发现她连解释都没有,于是小孩子气性说上来就上来了,他就直接凌空捏了一道传音符和一道溯影符,两道金光淡淡一闪,就隐入了空气之中。   两道符都送了出去,萌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别扭问道:“娘?……你是自愿的吗?”   谢摇篮被人死死制住,无暇分心,传音给他要他小心,这才开口道:“前辈为何在此处?”   “奇怪。”殷旧墨抿唇笑了下,“这里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在此处?”   “前辈是南谷真人的……弟子?”谢摇篮犹豫地问。   殷旧墨捏了下她的手心,似乎很好奇地继续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心不在焉地回答:“南谷真人是谁?不知道。”   他脑袋慢慢下移,几乎抵到谢摇篮胸口,她再也忍无可忍,提醒:“前辈自重,放开我。”   殷旧墨的手按在她手腕上,松松紧紧犹豫了两下,最后倒是乖乖巧巧地听话了,他手一松,谢摇篮立刻后退三步,捞起在地上艰难思索究竟发生什么事情的萌萌,准备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今日误闯此地,打扰前辈,还望前辈谅解,晚辈告辞了。”   什么最珍贵的宝藏,都是骗人的,连个灵石都没见着……   “站住。”那人突然出声。   谢摇篮脚步顿住,几乎咬牙切齿道:“前辈还有何指教?”   殷旧墨站了起来,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又走了两步,步子才稳了下来,他含着笑容,柔声道:“我闭关千余年,依旧参透不了这飞升前的最后一步,心思恍惚,险入魔道,多亏谢姑娘及时出现,免于一劫,还要谢谢你。”   参了一千年还没参透……谢摇篮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看这人面孔年轻俊美,目光柔和,不似穷凶极恶之徒,而通过刚刚对话,此人虽然行事诡异了些,可性格却存着几分细腻纯然,怎么可能会卡在最后关头千余年?   谢摇篮思索了下,想起了无名心法里的内容,顿时心中笃定了他闭关千年的原因,她惋惜地说道:“前辈道心已死,既然无心于大道,又何必强迫自己非要参透?”   殷旧墨诧异地挑起眉,嘴角依旧挂着笑:“好个道心已死,真想不到昔日老友坐化的坐化,飞升的飞升,最后看透我的,竟然是个小姑娘。”   他看她一眼,悄悄在她身上埋下一缕神识,这才送她出门。小姑娘挺合胃口,就是肩头那只天狐似乎对他敌意太重了些,他还没做什么呢。   绿蛟蹲在门口,盘着身子,粗壮得几乎把整个出口都挡得水泄不通,他笑嘻嘻道:“仙姑考虑得怎么样了?”   绿蛟眼睛一眨,突然发现谢摇篮身侧多了个人,他定眼一看,绷紧身体激动得几乎跳起来,殷旧墨淡淡看他一眼,绿蛟勉强忍住狂喜,传音给他:“您出关了?我还以为您就要飞升了呢。”   “没有,恐怕我已飞升无望了。”殷旧墨的表情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倒是打量绿蛟一眼,问道,“你刚刚看到她的时候那么激动,可是遇到了什么好机缘?”   “那女人身上有七八百只梦鲛!”绿蛟欢喜极了,不过他转念一想,又安静了下来,“本来想哄她收了我,慢慢骗来把那些都吃掉,不过既然您出关了,那我也断了这个念头。”   “不必。”殷旧墨道,“你跟她去吧,我临闭关前已经同你解除契约,你如今遇到如此难得的机缘,怎么可以放弃。”   绿蛟苦恼地滚了□体,斜眼看见谢摇篮已经扶起王冲,准备离开这里,咬牙决定道:“也罢,我先去将那些梦鲛都骗到嘴里,然后再甩了她回来找您!”   殷旧墨眉眼带笑,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去吧。”   绿蛟顿时翻动着肥滚滚的身体朝谢摇篮冲了过去,“仙姑,仙姑!等等我!”   谢摇篮沉默着,容忍着这只周身都酸臭难闻的家伙绕着她撒欢。   重明鸟站在王冲身侧,掩鼻道:“兄长你真的不考虑下洗个澡吗?”   “小丫头懂什么!这叫男人味!”绿蛟对她的提议明显嗤之以鼻,他扭头看谢摇篮,语气立刻谄媚无比,“仙姑说对吧~”   王冲一脸忧伤地看着谢摇篮,依旧不能习惯和这绿蛟走在一起,惊惧地时不时颤抖一下,他回想这次经历,感慨道:“果然是富贵险中求,真是好大一坨富贵呢。”   谢摇篮面皮抽了抽,强自平静。她问绿蛟:“怎么称呼?”   “仙姑叫我蛟蛟就好。”绿蛟立刻蹭到她身边,眼神不由自主往她储物袋上撇。   “娇娇……”谢摇篮叫的很勉强。   ···   出了仙府大门,谢摇篮和王冲都再无寻找机缘的想法,一番死里逃生,两人都很是疲惫,道过别后,王冲带着重明鸟朝自己住处回去了。   谢摇篮指挥绿蛟变小一点,再变小一点,直到最后成了一条普通青蛇大小,就是头上带着两个肿包,虽然绿蛟一再强调那是角,可是怎么看也觉得不伦不类。   谢摇篮虽然知道绿蛟心思不单纯,但还是跟他立了契约,其他的事情走一步姑且算一步。   她处理完这些事情,正打算好好去修整下,却瞧见萌萌一脸担忧地盯着她。   “怎么了?”谢摇篮蹲□给他挠了挠下巴上的绒毛。   萌萌舒服地眯着眼睛叫了两声,断断续续问她:“你……你见过父亲……呀,好痒……嗯嗯,见过父亲发火的样子吗?”   “见过。”谢摇篮心有余悸地回忆了下,顺手拍拍他脑袋,“怎么突然这么问?”   “那就好。”萌萌舒了一口气,“我用溯影符把你栽进那个男人怀里的景象记录了下来,当时一生气就给父亲传了过去。娘你准备一下吧。”   谢摇篮低头看他一眼,冷静地回身收拾东西,拎起正咬着自己尾巴转圈的绿蛟丢进了灵兽袋。   “娘,你干吗?”   “逃命。”谢摇篮道。    ☆、22过渡   谢摇篮动身向栖云辞行,萌萌蹦蹦跳跳就要跟着过来,被谢摇篮勒令停步。   萌萌垂着尾巴,虽然心里知道是自己的错,但根本不会承认:“明明是你先被那人抱进了怀里,我才会误会,才会向父亲告状,明明都是你的错,你为什么朝我撒气!”   谢萌萌无理取闹的能耐不知道像谁,脆生生的嗓音将一连串质问演绎得委屈又揪心。   谢摇篮不为所动,不过还是放柔了声音,细细哄道:“你就留在此地等你父亲来,待他火气消了再给我传个信。倘若你跟着我,你和你父亲血脉相连,他神识一探就能把我逮个正着,你父亲发火什么模样,你应该见过吧?”   萌萌心头稍稍泛起一丝愧疚,虽然还是不怎么愿意,不过勉强答应下来,待她承诺以后再也不单独撇下他的时候,才将一直耷拉的尾巴竖起晃了晃。   谢摇篮向栖云说明来意后,栖云点头应允,叮嘱她下山行走时候,注意齐家的人。   谢摇篮问他怎么回事,栖云顿了顿,道:“那日为师追齐莫二人入仙府,没打算让他们活着离开,姓莫的死后,我将他元婴捏碎,没留意那齐老儿竟然夺舍了他的弟子,趁乱逃走。”   谢摇篮一惊,心头厌恶,夺舍本来就是魔修惯用,为道修所不齿,而那人身为齐家家主,竟然夺舍自己的弟子,倘若被人知道,整个齐家都在青冥界抬不起头来。   栖云又道:“齐老儿夺舍之时,除了我外,还有齐寒烟也见到了,齐老儿暂时奈何不了我,恐怕为了名声,会先去要齐寒烟的命,你倘若见到她,提醒她一二。”栖云怕她因为当初比斗的事情,对齐寒烟不喜,又解释道:“夙长生对清羽有恩,齐寒烟也算是他的徒儿,你对她要尊敬。”   谢摇篮应过后,直接出了华阳殿,没有再同他人告别,孑然下了清羽山,她一步一阶地走在清羽台阶,路旁偶尔有三三两两路过的师弟师门,皆恭敬行礼,口称师姐,谢摇篮一一微笑应过。   中午时分,她到达方城,随便走进了一家专售丹药的铺子,说明要出售一些灵药,伙计看她身着清羽道袍,不敢怠慢,进去将掌柜叫出。   掌柜看起来四十多岁,金丹初期修为,见了谢摇篮,自来熟地寒暄两句。   谢摇篮也不罗嗦,将她在枫血宫所采灵草掏出了十几棵,约莫能换个路费。   掌柜的脸随着谢摇篮的动作,由白变红,由红变绿,由绿变黑。   在一旁伺候着的伙计从未见到过掌柜如此失态,用手指戳了两三次,掌柜才清醒过来,盯着谢摇篮的脸,咬牙切齿道:“暴殄天物!”   掌柜今年四百多岁,从小就痴迷于各种丹药,他常独自上山间采摘灵草炼丹,非常享受将灵草从土壤中带出来的那个过程,然而即使是清羽山间,千年的灵草也是非常罕见,但是他面前这个女修,拿出来的灵草每棵都约莫千年有余,而且都是中阶高阶品质,重金难求。   但是,最让掌柜气得快要背过气的是,此女修完全不懂如何采摘灵草,更不懂得如何根据灵草的特性进行保存,看她坦然将两种属性完全相克的灵草团在一起丢在桌上,他恨不得揽起袖子去掐这女修的脖子!   这是什么?这就如同好不容易看到绝色倾城的大美人被猪头糟蹋了一样!   谢摇篮挺委屈地看着掌柜丢给她一堆灵石,然后黑着脸将她扫地出门,一副一辈子都不希望再看到她的模样。   她用神识探了下掌柜给她的灵石,竟然有五百上品灵石,两千中品灵石,谢摇篮顿时眼睛一亮,她本以为能卖到两千中品灵石就已经不错了,没想到只是个零头。如此算算,她也算脱离了穷困潦倒了。   谢摇篮正开心的时候,冷不防绿蛟自己解开了灵兽袋,探出了顶着两个肿包的脑袋,怒吼道:“给老子换个大一点的灵兽袋!什么狗屁灵兽袋,连个屁都放不下!还有,我肚子饿了!”   “忍一忍,灵兽袋都是这模样,等会儿找条河把你洗干净了,我放你出来。”谢摇篮道。   “老子不要洗澡,老子这是男人味。还有,我肚子饿了!”   “我没问你的意见。”谢摇篮扎紧灵兽袋开口。   绿蛟熟练地两下三下又把袋口拱开,别扭地说道:“那我一会儿自己洗,你不许碰我。还有,我肚子饿了!”   ···   谢摇篮此行目的很明确,就是青冥界三世家聚集地,念安城。   念安城每隔一百年,三世家就会联手举行一场试炼,试炼之地就是念安城中心,一位已经飞升的修真前辈留下的一幅画卷,画卷有如芥子空间,山河湖海一应俱全,甚至有独立的生态系统,奇妙无比。   这场试炼,只要金丹期修真者皆可报名,报名者进入画卷之中,相互争斗,最后余下的二十个,就是赢家,可随意选择进入三世家之一继续修行,也可以获得三世家提供的法宝之一。   谢摇篮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她可以不费吹之力地对付妖兽和鬼怪,可是和人斗法,技巧却如稚子般拙劣。可是此次念安城试炼,她却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自古以来,禅修稀少,专门为禅修所炼制的法宝更是稀少,而如今,念安城试炼的玉简上,获胜所提供法宝竟然明晃晃地写着定海珠,让她心跳都漏了拍子!   定海珠传闻是青冥界最有名的一位禅修留下的,二十四颗珠子攒成一串,能化为二十四诸天。本来对于普通道修,定海珠并无多大用处,但是它战斗时候可放出五色毫光,使人睁不开眼,极容易遭暗算。所以也颇受道修喜欢。   定海珠的诱惑太大,她即使知道自己能赢得试炼的可能性很小,但还是想试一试,免得日后后悔。   谢摇篮转身,刚打算去买个飞行法器,方便前往念安城,冷不防身后有人叫她:“谢道友!谢道友留步!”   她回头,发现竟是那日同她比斗的慕小小,慕小小身侧还有一人,穿着黑袍,貌不惊人,看向谢摇篮的时候,眼神冰凉地让她打了个寒战。   谢摇篮立刻把视线移开,含笑同慕小小打招呼:“慕道友。”   “谢道友,我老远就看见你了,当初清羽一别,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跟你说,不知道你现在有空闲没有?”慕小小开心地问道。   “抱歉。”谢摇篮无奈一笑,“我还要立刻启程赶往念安城,我们还是他日再聚吧。”   “念安城?”慕小小眼睛一亮,“谢道友莫非也是为了念安城试炼?”   三大世家在念安城试炼上总是出手阔绰,青冥界许多金丹期修士都要去碰碰运气,慕小小也是金丹期大圆满修士,早就有意前去一试。法宝名次什么的倒在其次,主要是此次可以获得不少和他人交手的经验,这才是慕小小真正目的。   “是。”谢摇篮承认。   “那我们就一同前往吧!”慕小小手掌一合,也不问谢摇篮意见,就这么定了下来,“哦,对了,这位是胡道友,我路上认识的。”她指着身边裹着黑色斗篷的男人介绍道。   那人静静盯着她,眼睛慢慢地眯起来,谢摇篮感觉到他的神识毫不客气地绕着她打转,一点一点地几乎想把她割碎一样。   “胡道友也去念安城呢。”慕小小凑在她耳朵边八卦道,“不过跟咱们不一样,他是为了寻妻,好浪漫是不是~”   谢摇篮敷衍应了一声,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古怪。    ☆、23灵酒   谢摇篮买过飞行法器,三人启程前往念安城。   念安城离方城不算很远,越过清羽连绵群山,再跨过苍冥河,飞上三四天的时间即可到达。一路上除了苍冥河上偶尔又大型妖兽出没,没有任何危险。   夕阳渐斜,云垂四野。三人已经飞行了一天的时间,除了慕小小吵吵闹闹和谢摇篮说话,胡姓黑袍男子不曾开口说过一个字。   坐在自己的飞行葫芦上极为无聊的慕小小突然发出一声惊呼:“谢道友,你快看前边!”   谢摇篮闻言朝脚下看去,隔着淡如烟般的云雾,可以清晰地看到清羽群山之中,围着一片宁静干净的水域,犹如镜面,远山重叠夕阳橙红尽数被收纳入镜面之下,袅袅云雾挨着湖面飘过,偶尔有小鱼儿跃出水面,点碎一小片宁静。   谢摇篮露出怀念的表情:“是棋子湖。”   “诶,你怎么知道?”慕小小问。   “我在清羽长大,曾经年幼贪欢,常常在湖边玩耍烤鱼。”谢摇篮指了指湖畔山崖,“那里还有个溶洞,里面……”她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停住不说了。   慕小小只顾欢喜,根本没听清她最后说了什么,冲她眨了眨眼睛,道:“我觉得灵气有些枯竭了,我们不如下去休息休息,补充下灵气,然后再继续赶路,如何?”   谢摇篮笑了下,将她贪玩的心思看在眼里,应道:“好。”   黑袍男子也点了下头,慕小小欢呼地趋着她的葫芦下降,刚挨到地面,就一溜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谢摇篮收了飞行法器,打开灵兽袋,拎起呼呼大睡的青蛟,朝湖边走去。   湖边细细铺着拳头大小的鹅卵石,她蹲在石块上,捏住青蛟的尾巴,像对待一条麻绳一样将他甩进湖里,她担心青蛟身上那上千年酸臭洗不干净,又掏出避尘珠在他身上滚了两三遍。   这才好不容易让这条脏蛟露出了本来色泽,绿油油地看起来挺生机勃勃的。也不是那么恶臭扑鼻,令人不由自主地就想掩鼻干呕。她心头成就感还没压下去,却突然发现,脚底下湖面冒出了一只翻白肚的小鱼儿,一条两条,不一会儿就翻了一片……粼粼陈列在一片水域上,让人头皮发麻。   青蛟这才悠悠转醒,睁眼瞧见她,头一句就是:“我肚子饿了!”   他看见平常表情寡淡到都有些面瘫的谢摇篮,用一种诡异地神情,眯着眼睛将他上上下打量了个遍,悠悠问道:“娇娇,你多久没有洗澡了?”   青蛟这才后知后觉地嗅到他积攒了千年的男人味突然消失殆尽,他转了个圈,发现自己的皮肤盈盈发着水光,青得像夏天最繁盛的叶子,顿时大惊,如同裸丨露于人前一般不安,他怨念地看了谢摇篮一眼,突然蹿下她的手心,随便捡了一个方向跑了。   谢摇篮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反正他已经同她立下了契约,不可能私自逃离,也就随他去了,谢摇篮转头,看着翻滚着一片白肚的水面,悠悠叹了一口气。   一只青蛟积攒了一千年的男人味,果然杀伤力极大。   谢摇篮觉得有人在背后看她,突然回头,看到那黑袍男子裹着斗篷,一双黑眸沉郁幽深,视线落在她身上,犹如钝刀子。   谢摇篮觉得别扭,问道:“胡道友有何指教?”   那人毫不客气地瞪了她一眼,转身悠悠然地走了。   谢摇篮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你——”她上前一步,想要说什么,脚下一不小心踩空,整个人扑通跌坐在湖边,好生狼狈。   那人回头,挑眉看了她一眼,冷然道:“活该!”   谢摇篮坐在地上,反倒笑了起来,她歪着头撑着下巴仔细琢磨这张脸,看到他都有些发毛,正要怒视她,熟料她带着笑意说道:“道友倒是像我的一位故人,他叫谢琅,道友认识吗?”   “不认识,他是你什么故人?”他口气不冷不热。   “恩人……”她说。   他眉头一皱,面上神情透出几分恼怒的味道。   “也是相公。”谢摇篮慢吞吞补充道。   他上下打量她一眼,道:“哦,那他是怎么样的人?”   “很好。”谢摇篮眼角眉梢的笑意忍不住溢出来,她低头勉强忍住,继续说,“在我眼里,这世上没有比他再好的人了,我很想念他。”她语调不高不低,听起来干净纯彻,不带丝毫虚伪。   他脸色顿时如同云开雪霁,瞬间春暖。   谢摇篮暗暗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暗骂自己蠢,倘若他真想找到她,几个铜钱一晃,几根蓍草一拨,什么算不到。还好他现在乔装改扮,没有认她,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咦?”突然有外人的声音响起。   谢摇篮抬眼看去,湖畔林间出现一个男修,身穿竹青色衣袍,广袖兜着几个圆润的灵果,他脸上微带着疲惫,可依旧眉眼如画,见到谢摇篮,眼睛一亮,薄唇边荡漾出一片笑意:“小姑娘,又见面了。”   谢琅早在这人出声之时就察觉到,这人就是在谢摇篮身上埋下神识的那个家伙,也是萌萌给他的溯影符里,谢摇篮的那个奸夫!他犹豫了下,捏了印诀,将身影隐没于夜色之中。   谢摇篮抬头看去,眼皮明显一蹦,这才道:“殷前辈怎么在此地?”   “现在是秋天,棋子湖边有几棵树结了灵果,我来摘一些酿酒,没想到遇到你,真是有缘。”殷旧墨走向前来,一手兜着灵果,一只手朝她伸过来,“怎么坐在地上?”   谢摇篮看了看伸在她面前的那只手,还带着灵果浓郁的果香,轻轻摇摇头,自己扶着地面站起来,道:“不劳烦前辈。”   殷旧墨不以为意地收回手,脸上笑容更盛,小姑娘戒心倒是挺重的,如今她肩头那只对他有敌意的天狐不在,正好可以试探一下。   “说起来,我酿灵酒的手艺可是很好的,改天给你带上一些尝一尝。”殷旧墨道。   她摇头,有些木讷地拒绝:“前辈不要浪费灵酒,我不善酒力。”   殷旧墨笑眯眯地随口说着:“谢姑娘如此推辞,可是看不上我的手艺?”心里却想道:倘若当真千杯不醉,那要套话岂不是麻烦多了。   “不敢。”   他怀疑地看着她:“真的?”   “真的。”   殷旧墨从储物袋掏出一个通体乌黑的葫芦,眉眼之间微微带些挑衅,他道:“这是我以前酿的灵酒,倘若不是嫌弃,你敢喝一口吗?”   谢摇篮极为苦恼地看他一眼。   殷旧墨看起来有些恼怒:“还是嫌弃?!”他声音也变得有些冷凝,不满的情绪凝在眉梢。好像是心爱之物不被人认同,一副烦闷的样子。   谢摇篮有些踌躇,可是一个临近飞升的大能,她当真惹不起,还是伸手接过那个黑色葫芦,放在鼻尖下嗅了嗅,清香果味顺着瓶口滑进了她的腹腔,确实只是果酒罢了,她放下了心。   殷旧墨抿了下唇,懊恼道:“我还能害你不成,罢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强迫你,葫芦还我!”   “不是的,这灵酒当真是好酒,只是闻一下,就令人垂涎三尺。”她就着葫芦,小心翼翼抿了一小口,清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淌下去,带着充裕的灵气,扩展向四肢百骸。开始有些微涩,后来淡淡的酸甜一起袭来,开头的那股涩意倒有了几分百转千回的味道。   “好酒……”谢摇篮眼神愣愣地看着前方,颇为沉醉。   隐匿身形躲着的谢琅心中一惊,她这幅模样,别人没见过,他却见过!谢琅一皱眉,正要显露身形,却冷不防看到殷旧墨脸上所有表情如烟雾般散尽,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模样。谢琅暗暗眯起了眼睛,他倒要看,这人想耍什么花招!   殷旧墨又从储物袋里取出两个杯子,给她斟了一杯酒,微笑着说道:“谢姑娘是否还记得那日在我洞府之中,你所说的那番话?关于我的道心。”   “记得。”谢琅猜测不错,谢摇篮确实已经酒醉。一方面是因为她确实不擅酒力,另外一方是因为殷旧墨这厮给她喝的,岂是普通灵酒,别说只是抿上一口,怕是沾上一滴,也会这般酒醉的。   “那谢姑娘会一口断定我道心已死,是否有什么作为凭据?”他眼神立刻锐利无比。   谢摇篮呆呆看他一眼,摇头:“你不是好人,不能告诉你。”   殷旧墨失笑。即便被灌醉,还有这么强的戒心。小姑娘当真不容小觑。   “不过。”谢摇篮顿了顿,“我可以告诉你解救方法。”   殷旧墨低垂着眼睛,长睫如扇。   谢摇篮眼睛瞪得大大的,“可是即便我能救你,又能如何?人不怕他人不救,只怕不自救。你怀疑大道,厌恶大道,甚至憎恨大道。可唯一能救你的,却是大道,你明知道如此的,为什么又要来找我?”   殷旧墨浅浅一笑,突然说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厌恶大道吗?”   “我不想知道。”谢摇篮嗤之以鼻,身体有些东摇西晃起来,“你厌恶大道,你难道还指望大道给你一些特殊的反应吗?痴儿!”   “难道你就不会和我一样怀疑吗?!”殷旧墨皱眉,似乎有些被她激怒,“大道之上,任凭你修的最高修为,任凭你手眼通天,又能如何?天上还有琼楼玉宇三十三重天,还有太古鸿钧,还有神仙反手云,覆手雨,我以凡人之身逆天而行,突破重重天劫,到头来……”他冷笑,沉郁在心头千余年的颓废被重新激起,失落地盯着她的眼睛,说道:“我们最大的福分,不过是旁观一场棋局,直到柯烂斧锈。”   谢摇篮很安静地听着,无论是眼神还是神情都没有被他掀起一丝波澜,她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酒劲上头,脚下虚软,眼前似乎垂下无数黑雾。   殷旧墨上前一步,正要接住她,心中自责,早知道不灌她喝那么烈的灵酒了,这酒连当年化神期的夙长生,都扛不住一口的。   他冷不防谢摇篮身侧,竟然有人突然显露身形,一件斗篷被丢在地上,那人黑衣如墨,银发胜雪,伸手地将谢摇篮紧紧按进怀里,一双极为耀眼夺目的凤眼死死盯着殷旧墨。   谢摇篮低声咕哝两句,隐约是在叫什么人的名字。   那人不耐烦拍拍她的后背:“没错是我,烦人,闭嘴。”   谢摇篮很安静地沉入了黑雾之中。   殷旧墨皱眉:“你是?”   这是什么人?又躲在周围多长时间?为什么凭他的修为竟然对此没有丝毫察觉?   “这是我夫人,你要不要猜一猜我是谁?”谢琅冷冷讽道。   殷旧墨心头一万个疑惑,但看着这男人冷淡并且还带着几分敌意的表情,也只能暂且告辞,他故意将步子拖得很慢,老远听到那男人在说:“谢摇篮!别拽我头发,松手!”   应该真的是夫妻吧,那女修淡薄自持,似乎对这银发男子倒是有那么点不同。   可惜今天他想问的,一句没问出来。不过身为修行多年修成人精的老家伙,他并不懊恼,反倒更跃跃欲试。    ☆、24回忆   谢琅神识探到殷旧墨确实走远了,这才弯腰抱起谢摇篮,将她放在刚刚丢下的斗篷上,他也随之坐下,任凭她枕着自己的腿,双手依旧紧紧揪着他的头发。   她酒醉后一向任性得厉害,还会变得很呆,会做平常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比如百余年前她酒壮色胆,回忆起来,他本该恼怒的,熟料倒情不自禁笑了出来,他用食指用力揉了揉她的唇,指腹传来软腻的触感,他眼神暗了下来,如同黑色的漩涡,顿住手指,慢慢俯□去。   他尝到她嘴唇有些凉,唇齿间留着一股灵果的清香,虽然知道那人灌她酒绝对没好心,不过如今但是有那么点感激他了,谢摇篮自从对禅修那套心法领悟越来越深,对他的态度就越来越让他烦闷,他亲近她的时候,她虽然不躲避,可是身体的僵硬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态度软软柔柔的,任凭他想怎样就怎样。   对于谢琅来说,谢摇篮是他慢慢修仙之路中的一个变数。   他是妖修,在妖修占大多数的仙极界里,理所当然对人修没什么好感,仙东界人修倒是挺多,可个个勾心斗角,一派乌烟瘴气,他少年游历之时去过仙东界,经常被人盯上妄图杀人夺宝,自那之后,他对仙极界外的人修印象差到几点。   百余年前那次斗法,本来就是他命中大劫,卦象早早就有所显示。他千般小心,还是遭人暗算,最后临危时刻费劲力气划破虚空,躲避到了青冥界,虽然逃了一命,不过也元气大伤,不能使用灵气,只能静养,也就是那个时候,他遇到了谢摇篮。   她浑身泥泞,修为全失,狼狈不堪,抱着膝盖躲在玄冥河边,举着一片巨大的芭蕉叶躲雨。当时的谢琅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因为本来对人修不喜,也就没有搭理她。熟料第二天和第三天他不小心迷路又经过这里,她还是那么坐在那里,耷拉着脑袋,看起来快要断气的样子。   玄冥河灵气极端匮乏,死气沉沉,修真者待在这里有如炼狱,谢琅没有灵气,也无法动用神识,越着急越走不出去,迷路迷得晕头转向,第六次路过她身边,她弱弱看他一眼,小心翼翼抬起脏兮兮的手指头给他指了个方向。谢琅眉头一挑,将她拎到身边,喂了她一颗丹药,只当圈养了一只人形宠物。   小宠一开始的时候很听话,二人偶遇禅修洞府的时候,他先进去,挑挑拣拣丢给她一个玉简让她练习,她乖乖去练,遇到不懂的就等他心情好了过来怯生生地询问,他想念仙极界家乡的时候,她就乖巧蹭在他身边,身体又软又暖地挨着他,不说一句话,他嫌弃地看她的时候,她就软软地笑。   后来……后来小宠就越长越歪了,最后变成这幅凉薄寡情的德行!   怨念的谢琅一口咬上谢摇篮的脖子,谢摇篮疼得瑟缩了下,咬过之后,他稍微出了气,捏了捏她的脸:“怎么看也没有招蜂引蝶的本事,为什么还有人不知死活缠上来?”   谢摇篮翻了个身,转头含住他的手指,柔软的舌头滑过他指肚,他只觉得一股酥麻的战栗从指尖传递到了四肢,他晃晃指头,捕捉她的舌头,另一只手隔着衣服用力揉着她胸前柔软,觉得只是饮鸩止渴,于是干脆地勾开了她外袍的带子。   两人不在一界,各自苦修,常年聚少离多,即便在一起的时候,她又冷淡得紧,好不容易有此机会,怎能不好好把握。   再说离开许久的青蛟,他在山林里翻滚了大半天,粗壮的身躯拱坏了许多小树和矮灌木,所到之处鸡飞狗跳,鬼哭狼嚎。最后,他终于满意地裹着一身烂泥,顶着一头杂草,得意洋洋往回游。   世间稀奇古怪的物种,都要稀奇古怪的癖好,绿蛟几千年来慢慢岁月之中也就这么一个爱好,喜欢在泥坑打滚,打死不洗澡,把自己弄得越脏他越幸福。可惜他的两任主人似乎都不能理解他这唯一的乐趣。   殷旧墨灵气强悍,法术高强,绿蛟跟着他的时候,乖巧得闹不出什么。可是如今谢摇篮不过是金丹大圆满修为,绿蛟就存着兽大欺主的心思,嚣张的性格一股脑地表现出来。   他大摇大摆地游回去,脑子里构想着一会儿她问起来,应该应付的说辞,心中得意洋洋。然而,到地方的时候,绿蛟的一颗小心肝用力颤了颤。粗壮的身躯刷地一下躲到了树后边,奈何纵使他足够灵敏,娇小的树干藏得了他的脑袋,藏不住他的尾巴。   没有任何野外经验,连个禁制都忘记布置的谢琅,呼吸粗重地合上衣襟,凤眼之间除了被竭力压抑的情丨欲外,几乎要掀起一片杀意。   ···   谢摇篮觉得自己做了个好梦,懒洋洋地起身伸了个懒腰,惊讶地发现自己手心握着几根细长的银发,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昨晚她喝了那人的灵酒后,又冲谢琅发酒疯了?她朝旁边看过去,慕小小坐在自己的葫芦上,兴高采烈和又变成所谓胡道友的谢琅说些什么,谢琅裹着斗篷,似乎在哪里受了气,眼皮耷拉着连抬都不抬。   “仙姑——”谢摇篮突然听见一声哀嚎。   她回头看去,昨日被强行洗澡之后逃走的绿蛟,裹着一身泥泞和草叶,甩着肥壮的尾巴艰辛地滚了过来。   绿蛟整个身体像被当做麻绳一般系了个蝴蝶结,粗壮又娇羞……   “你……”谢摇篮安抚地拍拍他,问道,“这是怎么了?”   绿蛟一把辛酸泪,他眨巴着自己琥珀色竖瞳,竭力让自己显得真诚一点:“不小心摔的,仙姑快给我解开。”   “……摔的呀,是不是顺便也把你脑子摔傻了?”谢摇篮挑起眉。   正巧这个时候,谢琅冷冰冰一眼斜了过来,“睡足了就启程。”眼神如同冰刀,挟带着冷冽的寒气。   绿蛟和谢摇篮同时瑟缩了一下。谢摇篮让绿蛟变小,抓起他的尾巴抖了下,绿蛟眼冒金星地恢复了原状,偷偷瞧了谢琅一眼,火急火燎地躲进了灵兽袋。   三人继续朝念安城方向飞行,越过了清羽群山后,就可以看到玄冥河如同一条黑绸卧在黄沙之中。   一路安稳,并没有发现任何妖兽的踪迹,慕小小惊异于玄冥河的广阔,她问道:“传说玄冥河灵气匮乏,河中全是死气,你说是真的吗?”   “嗯。”谢摇篮说,“确实是,据说青冥界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一是因为清羽山的灵气,二是因为玄冥河的死气。”   慕小小闻言,伸开双臂,兴奋道:“刚刚过了清羽山,现在又跨了玄冥河,感觉就像这个青冥界都在我脚底下了一样呢!”   谢琅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随口道:“修真界三万小界,三千大界。走出界河之外再看,青冥界也不过弹丸之地。”   修真路上,不能回头。永远不要再看脚下踩着什么,唯一所拥有的,只有头顶未知的世界,未知的未来。   到达念安城的时候,刚刚清晨,下了飞行法器,慕小小就约着谢摇篮前去报名,念安城中心早已人声鼎沸,三三两两的金丹期修士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谢琅神识传音让她报完名后去临近酒楼等他,然后扭头走了,行色匆匆,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周围有不少陌生的神识落在谢摇篮和慕小小身上,察觉二人都是金丹期大圆满修为后,不着痕迹让出了一条路。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谢摇篮竟然意外得发现了个熟人。   那女修身着一身白净得耀眼的道袍,眉眼一扫从前的忧郁,情意满满如同少女怀春,正是齐寒烟。   她也看到了谢摇篮,长眉细眼凝着笑意,温柔朝她招手,“呆子,过来。”她招呼罢,伸手拉了拉身边人的衣袖,“长生,这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呆子。”   谢摇篮又认真纠正了一遍:“我不叫呆子,我叫谢摇篮。”   齐寒烟睇了她一眼,欢喜地仰起头,冲身边人道:“你看,可爱不?”   齐寒烟身边站着一个男人,穿着古怪的粉色衣服,衣衽敞开露出一块胸膛,一双桃花眼时不时眯起来,嘴角挂着吊儿郎当的痞笑,头发斜着松松一捆,如同对待一团杂草。那人揉了揉齐寒烟的头发,道:“没有我们烟儿可爱。”   “呆子,这是长生。”齐寒烟红着脸拧了他的腰一下,这才冲谢摇篮介绍道,“夙长生。”   夙长生,青冥界出了名的花心萝卜,走到哪里就被红粉知己围堵到哪里的负心汉,依旧永不言弃的以招惹美人为乐趣的花蝴蝶,以及强悍的阵法宗师。 ☆、25阵法   谢摇篮行礼:“夙前辈,久仰大名。”   话刚出了喉咙,眼前突然一片紫光交错,人声鼎沸的念安城一瞬间寂静了下去,周围半个人影都没有,似乎一瞬间整个念安城变成了一座死城,天光黯淡,暮色如橙。   刚刚她身边数百个金丹修士不会凭空消失,清晨朗朗晴空也不会突然被晚霞取代,她的神识也不会被禁锢在四周不足三尺。夙长生坏里坏气的笑容在她眼前浮现,她不由地升起一些火气。她应该是被他布置的阵法禁锢了。   她不过初次见到此人,刚刚打完招呼,他转眼就向她布下阵法,第一次见面无冤无仇,他又是青冥界有名的化神期大能,为何如此暗算于她?!   她心思百转,打定主意,静坐不动。   阵法幻境之内的念安城,暮光迅速沉了下去,天边露出一勾弦月。长长的街道上,渐渐有人的脚步声音响起,跫跫足音打破寂静,谢摇篮抬眼看去,立刻皱紧了眉头。   几个裹着黑色烟雾的人影渐渐飘了过来,头一个走到她面前,缓缓凝成了杏眼桃腮的面容,阿绯双眸含泪,她揪着袖子朝谢摇篮方向走了一步,颤着声音低头说道:“师姐,阿绯错怪师姐了……”话音刚落,她就缓缓步入黑暗之后,身形消散。   第二道人影,凝成了一对陌生的中年夫妇,“你这些年过得可好?爹娘丢弃你,夜夜难寝,悔不当初。”   第三道人影,是谢琅,眯着凤眼,散漫的样子似乎刚刚睡醒,而她以平等的姿态站在他面前,两人之间再无鸿沟。   第四道……   谢摇篮眉头越发紧皱,额上冒出薄汗,这是同枫血宫的那些小鱼人一样的幻术,只是这个阵法要高深太多,能看破心中点点滴滴的执念和遗憾,然后将一些幻化成最美好的样子展现在她面前,她心神出现丝毫动摇,恐怕就会神识溃散,元神受损,这种情况下,即使侥幸不死,也如同行尸走肉。   夙长生!   谢摇篮终于被他激起了心中怒气,本来笃定两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也不敢拿她怎样。熟料他仗着自己修为高深,玩弄她的命于鼓掌之间。   谢摇篮狠狠闭上了眼睛,她内视识海深处,静静躺着黄豆大小的一颗舍利,洁白无瑕,珠圆玉润,谢摇篮心念一动,催动舍利。小小的一颗从她眉心飞出,散发出一圈圈的柔和光芒。   正在这个时候,她听到外界喧闹的声音,和齐寒烟疑惑的询问:“谢呆子,你发什么呆呢?”   谢摇篮催动舍利,不敢分神,从喉咙里勉强逼出两个字:“稍等。”   舍利散发的光芒并不刺眼,如同柔软的水浪,温柔却又不可阻拦地向四周推去,光芒所到之地,无论是幻境里鳞次栉比的房屋,还是正在悠悠落叶的乔木,都尽数化成粉末。   “你怎么出这么多汗?”齐寒烟的声音继续从外界传来,夹杂着夙长生懒散的一句话,“何必逞强?”   夙长生在等她求饶。   齐寒烟疑惑:“长生你在说什么呢?”   谢摇篮渐渐平静下来,急躁和恼怒缓慢熄灭。她闭着眼睛继续催动舍利,软绵绵的波浪一层一层击打在幻境之上,她站在一片齑粉之上,四周茫茫黑夜。   突然一个瞬间,天光乍破。   谢摇篮立刻收回舍利,动作快到没有人看清。喧闹声重新入耳,熏暖阳光也照在了她后颈和手背上,她眼前一花,身体的乏力虚软这才被传递到神经,脚下踉跄地向前跌跌撞撞走了两步。   舍利本不该是她金丹期修为所能拥有的,不知道是因为她吸收了太多梦鲛的精神力,还是因为其他什么时候得到的机缘,竟然提前出现在她的紫府识海。可是即使能提前拥有,凭借她现如今的修为,控制起来很是吃力,倘若不是夙长生无缘无故出手,她也懒得去催动舍利。   “咦?”夙长生疑惑又惊讶地看她一眼。   一直云里雾里的齐寒烟看他反应,立刻明白了是谁搞的鬼,上前一步将谢摇篮接住,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喘了喘气,不满问道:“长生,你为何伤她?”   “烟儿莫气,我自有主张。”夙长生眼睛亮晶晶的,嘴角笑容很深。   齐寒烟看看夙长生,又低头瞧瞧谢摇篮。   当初在清羽山比试之时,她一眼就觉得这女修眼神同夙长生非常相似。当年他卸去吊儿郎当的面具看向她的时候,目光平静得如同万物皆无,一切都寂灭消失。正是这一眼,成了齐寒烟痴迷夙长生的起点。   可惜,夙长生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对她更是看似有情,实则无情。这些年齐寒烟越来越忧郁沉默,她想追上他的脚步,想和他并肩而立,特别想。   谢摇篮是她告诉夙长生的,她欣喜于和他再次相遇,滔滔不绝地将这些年的经历都将给他听,顺口提过谢摇篮,说这呆子神识颇深,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惜似乎不堪招数。熟料他竟然放在心上,第一次见面就对人家出手试探,他是化神期修为,阵法造诣更是深不可测,纵使再小心控制力量,也会一不小心捏碎她的性命!   刚刚谢摇篮跟他们二人打过招呼,突然形容呆滞,她不放心地出声询问,谢摇篮也只能艰难吐出一两个字,她还暗自觉得这呆子太不礼貌,现在想想,八成是在夙长生的阵法之中被逼的走投无路吧……   齐寒烟内疚地咬了咬嘴唇,侧身护了下谢摇篮,对夙长生道:“你不该这样。”   这时候,谢摇篮已经回过力气,她按着齐寒烟的手臂,从她肩窝初缓缓直起头来,发白的脸色也慢慢恢复红润,她口气带着嘲讽,说道:“初次见面,夙前辈这见面礼当真别出心裁,晚辈十分感动。告辞。”   “不客气,这是当前辈的应该做的。”夙长生笑眯眯,“话说,你有师父吗?”   谢摇篮不欲答话,转身就走,冷不防夙长生威压从后背压了过来,她僵直着脊背,冷汗直冒,双腿更是战战发抖。   夙长生将声音放得特别温柔,桃花眼亮晶晶盯着他:“乖,告诉前辈,你有师父吗?”   “家师清羽山栖云真人。”谢摇篮咬牙切齿。   “哦。”夙长生挺失落地应了一声,又道,“那你也拜我为师吧。”   齐寒烟本来看夙长生又欺负这呆子,正要出言劝说,熟料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惊愕得愣在原地:“长生?!”   夙长生安抚地揉了揉齐寒烟的头发,转头对谢摇篮说:“一会儿我回去准备一场拜师宴,你记得过来,否则等为师找到你,那就……”他顿住不讲,收回了压制着谢摇篮的威压。   难得一见,确实难得一见!这么好的学习阵法的材料,他绝对不能放手!   他一开始确实是存着试探的心思,很好奇齐寒烟口中这个神识比她还强悍的人,寒烟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他认为整个青冥界恐怕鲜少有同阶修士在神识上能胜过寒烟,听到谢摇篮的名字,他格外惊讶。   他钻研阵法千万年,已臻化境,更可以布阵于无形之中,让对方没有丝毫察觉的时间。布阵结束,禁锢住她,他在阵中留一缕神识,暗中窥伺。   她思考了一会儿,开始静坐,没有任何动作。应该是以为他不会拿她怎么样。他踟蹰了下,加大了阵法威力,幻化出她的各种执念心魔,看着她冷汗慢慢沁出额头,知道她明白了其中的厉害。他本来就是出于试探,无心于她的性命,恶趣味地想等她求饶就放了她。熟料这女修的表现,实在是让他惊讶。   说来,破此幻阵方法有二,其一找到阵眼,彻底毁掉,其二,此阵针对神识所设,控制眼耳口鼻舌身意六识,倘若神识足够强悍,直接霸道地毁掉阵法,也是破解途径之一。只是纵使他为了避免真的伤她,压制了许多,这阵法也非金丹期修士能用蛮力摧毁的。   可是这女修偏偏毁了,而且毁得霸气漂亮。那股精神力的波动,柔软如同水波,暗合天道,简直惊艳!   阵法碎成齑粉的那一瞬间,他产生了收徒的想法,坚定不动摇。   可是人家似乎不愿意……   常年位居修真界金字塔顶端夙长生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修真界实力为尊,无人胆敢违背这一原则。管她愿不愿意,强收了就是。    ☆、26画卷一   夙长生的流氓行径暂且揭过不提。那边已经去报名的慕小小挤了回来,看到谢摇篮脸色不太好,惊讶道:“怎么了?刚刚那是你的仇人吗?”   谢摇篮垂下眼压抑下情绪,抬头轻轻一笑:“刚结了仇。”   “额……”慕小小踮起脚尖朝夙长生离开的方向看了看,项链里的师父提醒她说那人是化神期修为,她也不再多问,只道,“刚刚我顺便替你报了名,这是你的玉牌,明天凭牌入画卷。”   谢摇篮伸手接过:“多谢。”   “不客气。”慕小小甜甜一笑,“我还没有来过念安城,准备去逛逛,你要来吗?”   “不了。”谢摇篮道,她身体疲惫,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回复一下。   她的回答在慕小小意料之中,“那我们画卷开启那日再见。”她眨了下眼睛,认真交代,“进去之后你不许打我。”   “好。”谢摇篮一口应了下来。   慕小小尤不放心,“也不许阴我不许耍我反正你不许碰我……”   项链内她师父的元神恶狠狠呸了一句,“瞧你那点出息!”   ···   谢摇篮来到附近的酒楼,谢琅还没到,她点了灵菜灵茶,坐在包厢里,用手撑着头,一副昏昏然的模样。脑子却在沉沉地运转着。   师她是不会拜的,她的师父只有清羽山栖云一个。倘若是平时,逃了就是。可是如今念安城试炼开启在即,定海珠就那么明晃晃地摆在她眼前,让她不努力一下就轻易放弃,她也是万万舍不得的。   谢琅已经寻来,他关上门,随手布下禁制,然后取□上的黑色斗篷,本来貌不惊人的面孔迅速发生变化,一头银发在身后倾泻而下,面上表情依旧冷冰冰的,他看了桌边人一眼,精致美丽的凤眼里稍稍露出点暖意。   “报过名了?”他问。   谢摇篮回过神来,浅浅嗯了一句,难得主动地伸手去拉他,谢琅反手握住。她将手放在他手心,舒服地叹息一声,谢琅这才察觉到,他周身溢出的灵气正在被她一点点地蚕食,当下气得眉毛倒竖,就要抽出手来。   谢摇篮立刻拉紧他的手指:“别。”谢琅身上灵气极为充溢,密度高质量好,像一个美味的灵气磁场,她灵气匮乏得脚下虚软,看见他就不由自主地想扑过去。如同看到一块巨大型移动可再生极品灵石。   谢琅也觉察到她似乎身体不适,皱起眉头,稍稍输了些灵气给她,不敢输太多,怕她爆体身亡,他问道:“怎么了?”   谢摇篮摇摇头,只道:“遇到点意外。”   谢琅仔细琢磨了意外这个词,左手在袖中占卜了下,随后露出了然的神情,他偷偷将占卜的三枚铜钱收起来,低头看她苦恼的样子,也不劝说,只安静看着。   谢琅问她:“试炼何时开始?”   “明天。”   “让萌萌陪你进去?”   “不用了。”谢摇篮道,“萌萌正是淘气的时候,心思叛逆,不肯听话,我怕他被伤了。”   谢琅不以为然,“他不会被伤到,你带着他,倘若有人攻击你,你一时躲不开,就将萌萌往前边一丢,可保你毫发不伤。”   谢摇篮颇为纠结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谢琅,萌萌应该是你亲生儿子……吧?”   谢琅斜睨她一眼,“他当然是。你想红杏出墙给我戴绿帽,也得有人肯要你。”   谢摇篮默默低头,手指搭在他掌心上,继续吸他周身外溢的浓郁灵气。   ···   萌萌在下午被谢琅接了过来,白白胖胖的小娃娃抱着他的宝贝乌龟壳,拽着谢琅的衣服,不管怎么哄都不肯靠近谢摇篮半步。   齐寒烟找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景象。   那个又呆板又凉薄的谢摇篮蹲在地上,白色衣袍擦地,她对着一个玉娃娃,伸着手臂,口中软软地唤道:“宝贝儿到娘这里来,萌萌乖乖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娘再也不抛下萌萌宝贝儿了。”   谢摇篮头发被揉得乱七八糟的,像个鸟窝,玉娃娃的小手中捏着一根簪子,死死把头按埋身边男人的衣服里,只给谢摇篮一个屁股。   谢摇篮泄气地耷拉着脑袋,有放弃的念头。这个时候,玉娃娃身边的男人轻轻撇了她一眼,谢摇篮立刻又撑起一口气,“萌萌宝贝儿是娘的心肝,萌萌宝贝儿是娘的命,萌萌宝贝儿不要不理娘了好不好?”   齐寒烟听得直咂舌,这又香又软的语调,真是从这个冷漠寡情的女修口中说出来的吗?   玉娃娃终于赏脸看了她一眼:“那父亲呢?”   “什么?”   “父亲又是你的什么?”萌萌想起她这次抛弃他离开的原因,也想起父亲曾经告诉他关于娘的孽缘的预言,心中有点忐忑,倘若娘真的沉迷于那段孽缘,那他岂不是更可怜了?   “萌萌爹也是娘的命呀。”谢摇篮口气还没从刚刚哄儿子的香软语调中恢复过来,这语调配上这台词,一股情话的酴釄感扑面而来,站在儿子身边,几乎是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哄孩子的谢琅,突然在心头啪的一下,如同灯花乍破,如同夏雨倾盆,如同山凹的鹰隼猛然一飞冲天。   他揉揉儿子的脑子,按捺下异样的情绪,垂着凤眼,对谢摇篮说道:“那你得几条命才够用?”   “就是,骗人!”萌萌点头应了一声,被谢琅一个眼神扫了过来,萌萌下意识抖了下,委屈想,难道顺着父亲他说话也会出错?   齐寒烟还在诧异于这呆子还真的会说情话,随后无语于这男人的不解风情。试想一个性格寡淡凉薄的家伙动情起来的模样,何等惊魂摄魄勾人心弦,这男人竟然不为所动,真是的……   齐寒烟也不再继续偷听下去,唤了谢摇篮的名字,道:“呆子,我来找你了。”   除了谢摇篮,房内一大一小都未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看起来早就知道她躲在门外了,刚刚那男人逆光而立,她看不清他面容,也探不出修为,只觉得他气度清贵,如今乍一看这人面容,瞬间惊叹不已,甚至不敢细看,生怕被迷去魂魄。怨不得这人不解风情,那是有不解风情的本钱……   小娃娃跟他模样有几分相似,抱着一只乌龟壳,可怜巴巴地揪着他父亲的衣摆,玉娃娃脸上尤带两条泪痕,睫毛湿湿似乎还挂着小粒的水珠。怪不得谢摇篮那么卖力地哄,这孩子这幅模样,看起来谁不心疼。   谢摇篮直起身体,“齐道友,有何贵干?”   她这才想起来意,皱紧眉,认真问道:“你真的不打算答应他吗?”   谢摇篮冷了眉眼,道:“倘若来相劝,不必多说。”   “你怎么那么倔,这可是好机缘,很多人都求不到的,就算是我……他也不肯收。”齐寒烟眼神黯淡着,勉强笑了下。又说,“你再考虑下好吗?”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齐寒烟点点头,“你这般坚定,我也无法阻挠,只是既然如此,还请你尽快离开念安城。长生很少升起偏执之心,但是一旦下定决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尽快离开,他说不定还能放过你,否则,他明日定会让你进不了试炼画卷。”   谢摇篮还是摇头。   齐寒烟又劝了一会儿,见她还是不听,也稍稍有些不耐烦,直接道:“罢了,是我多管闲事了,说不定有些人想着欲擒故纵的戏码呢!”她拂袖就走。   齐寒烟离开,谢摇篮皱眉立在原地。   “想什么呢?”谢琅问。   “明日如何安全到达画卷处。”   谢琅早已占卜出发生了什么,此刻不急不缓,淡淡挑起眉看向她,银发如同白色大氅披了满背,耳垂下挂着的那一粒血珠子轻轻摇晃了一下又一下。   萌萌抽抽嘴角。   他觉得父亲只差在脸上写上几个大字:你求我啊,你快点求我啊。    ☆、27画卷二   慕小小闷头挤入人群之中,左耳朵听着师父的训斥,转头就从右耳朵掏了出来。   她牙尖嘴利地和师父拌着嘴,结果一不留神一头栽进了一个男人胸口。   那男修穿着一件黑色斗篷,斗篷似乎有点眼熟,这人看起来清秀温柔,虽然面貌不出众,但让人觉得很舒服,他扶着慕小小的肩膀帮她站稳,轻声问:“慕道友,你没事吧?”   慕小小一巴掌把他的手从肩头拍了下来,怒道:“流氓!女孩子的肩膀怎么可以乱摸!乱攀什么交情,谁认识你!”   那男修抬手扶了下额角,扭头走了。   “还没跟我道歉呢!”   项链里师父骂她:“小姑娘家家天天野蛮得吼来吼去,静都静不下来,整天跟癫痫了似的,我凌恒真人怎么收了个这种徒儿。”   “谁要你管。”慕小小回嘴。   谢摇篮纠结地站在一边,谢琅眼角眉梢都挂着溢出来的笑容,传音问她:“夫人对着千面斗篷不满意?”   “没……”   “可是为什么看夫人神色不虞?”   “谢琅,你——”谢摇篮抬头看了他一眼,忍了忍没说下去。“我没有不满意,这很好,他夙长生认八辈子也认不出来我。”   萌萌很幽怨地瞄了一眼她的胸口,问道:“娘,那我以后躲哪里睡觉?”它扑过去重新试了试她胸口的位置,然后被父亲拎着尾巴拉了出来,丢进了娘的袖子里。   这个时候,试炼慢慢开启,念安城中心笼罩在一层柔光之中,众人头顶一幅画卷缓缓展开,画卷有丈余宽,长度不知,隐约可见上面所描绘景象飘渺如仙境,画卷所放出的柔光之下,那些腰间带着试炼所用白玉佩的人瞬间消失不见。   众人纷纷三两成群地朝画卷之下走去,慕小小回头张望了一会儿,没瞧见谢摇篮的影子,犹豫了下,自己单独进去了。   谢摇篮拉了□上的斗篷,向谢琅告别。   谢琅叮嘱她小心为上,谢摇篮大步朝画卷之下走去,距离那袅袅柔光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她突然回头,温声道:“谢琅。”   白衣银发的男人浅浅望去,眉眼温柔了些:“怎么?”   “你不必停在原地等我。”谢摇篮也笑了起来。   他轻飘飘哼了一声:“这试炼有半个月时间,我岂会等你,当我是傻的不成?”   她依旧笑着,重复了一遍,“你不必停在原地等我,大道漫漫,你尽管朝前走吧。我会追上你的。”   谢摇篮没等他回答,后退一步进入柔光之中,身形微微一荡,如同水纹般融入了如晨色的柔光里。   谢琅扬眉,这次她倒是不说什么缘分已尽的混话了。他看她身影消失,转身欲走,冷不防和一脸兴味的夙长生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夙长生依旧穿着他松松垮垮的粉色衣袍,头发乱草似的往脑后一扎,双手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问道:“前辈好兴致,传闻仙极界修士个个埋头苦修,深不可测,更是鲜少露面于人前,今日我倒真是好福气。”   谢琅上下打量他一眼,皱起眉头:“拦我何事?”   “小辈莽撞,有一件小事请前辈拨冗指教。”   谢琅明显有些不悦,双眸流露出不耐烦的情绪。夙长生并不畏惧,上界修士虽然可以渡过界河来到下界,但是不能攻击下界任何修士,否则被规则之力当头劈下,不死也得劈个重伤。   谢琅也知道此地不是他仙极界,行事不能太过肆意,否则必受规则之力惩戒。而且此人能看出他身份,还能看出他由何而来,应该还有几分本事,稍稍忍了脾气,随口道:“说。”   夙长生痞气的笑容顿住,神色沉静又认真:“前辈可知,道心能否死而复生?”   ···   谢摇篮进入画卷,双脚踏到坚实的地面,才发现身边竟然没有一人。   她探出神识,灵气波动三三两两分别在四周,看起来进入画卷之后是随机传送,画卷空间极大,神识探不到尽头,她不禁想,倘若如此,那随便找个角落躲着,混个名次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她刚刚动了这么一个念头,陡然一低头,发现身后正慢慢升起一个巨大的影子。   她右手一握,祭出灭渡,先下手为强地朝身后劈砍下去。灭渡凝聚着七分灵气,杖身隐隐几乎要透明,唯杖顶金莲不急不缓绽放。   黑影的偷袭被格挡住,愤怒地一甩尾巴,分开两条叉的尾巴模样如同两个巨大的钩子,险些把谢摇篮穿个透心凉。   她侧身连连后退四五步,才勉强躲过,还险些被凸起的大树藤蔓带倒。   黑影这才露出三角脑袋,嘶嘶地吐着信子,尾巴上两个钩子闪着森森寒光,是一条勾蛇。   勾蛇凶猛好斗,又有剧毒。从身侧到尾巴都长了一圈尖刺作为保护,越接近尾巴处,尖刺越粗壮,隐隐可见上边滴着浊黄的液体。谢摇篮神识探了一下,这蛇应该相当于人修的金丹期大圆满,和她修为差不多。   比斗起来倒也简单,可是看那一圈利刺,颇有一种狗咬刺猬,无处下嘴的纠结。   谢摇篮想起了在灵兽袋里呼呼大睡的绿蛟,解开灵兽袋将他丢了出去,“小娇,去解决下。”   绿蛟正闲的无聊,又害怕那个恐怖的妖修前辈还在,惴惴不安了好些日子,终于有机会放风,高兴得不得了。   谢摇篮随手又从储物袋里掏出他最爱吃的梦鲛,朝他丢了一只,绿蛟一口吞掉,这才开始注意他的对手。   勾蛇早在他出现的时候就后退了些,浑身戒备地看着他。   绿蛟突然一震,扭了□体,又吞了吞哈喇子,琥珀色竖瞳用力眨了眨,嘶嘶问道:“美……美人,敢问芳名?”   自从和他订立契约后,即使绿蛟用妖兽的语言说话,谢摇篮也能听懂,她虽然知道这绿蛟不靠谱,却没想到能不靠谱到这种田地,正要呵斥他,却没曾想到那勾蛇一怔,逃命一样飞快走了。   绿蛟昂着脑袋,看着勾蛇逃跑的背影,颇为忧郁,他头也不回地对谢摇篮说道:“老子闭关一千余年,外边的母蛇的审美越来越诡异,想当年,老子十里八村一枝花,那只母蛟母蛇见了我,不娇喘吁吁地扑来求□……”   谢摇篮用灭渡劈开前边的荆棘,随手丢了一只梦鲛喂给他堵住他的嘴。   绿蛟嗷呜一口吞下,回身朝谢摇篮游了过去,赫然入目是一个拿着一柄银色禅杖,模样清秀温柔的青年,披着黑色斗篷,头发简单束了一个道髻。虽然契约提醒他,这确实是他的现任主人,可是,他怎么记得那是个女修啊……   绿蛟一向嘴巴比脑子快:“卧槽,英雄你哪位?我家那个丑八怪仙姑呢?”    ☆、28画卷三   谢摇篮眉毛一挑,拎着灭渡要去敲绿蛟的脑袋,绿蛟低头顺势躲了一下。哪料她只是晃了个虚招,他刚躲下,灭渡就横着从侧面扫了过来。   绿蛟生生挨了一下,出乎意料的疼。他一个不忿,张嘴就去咬那根打他的棍子,结果险些咯得牙都崩下来。   “哪个是丑八怪?”谢摇篮抽出灭渡,在绿蛟脑袋上抹掉杖身涎水,悠悠问。   绿蛟吃了点亏,看那根银色棍子似乎还有再呼他一杖的趋势,赶紧回答:“我是丑八怪,蛟蛟最丑,蛟蛟是全青冥界最丑的丑八怪。”   他虽然对着谢摇篮这幅面孔,还是有些别扭,但是秉承谁有梦鲛吃谁就是主人的信念,他立刻谄媚地游到谢摇篮身边,一边甩着尾巴替她开路,一边凑过来打哈哈:“仙姑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   绿蛟粗壮的尾巴横扫之下,细脆的藤蔓折了满地,谢摇篮顺着他游过的方向走去,漫无目的,她不住地探出神识打量四周,发现除了人的气息外,此空间竟然隐藏着许多妖兽,等阶多在金丹期左右,空间再往西北方,几乎到达她神识所能捕捉到的限制之地的角落,竟然有一股裹杂着生魂和血腥的气息。   此地灵气很充裕,像个福地,可是那股生魂气息却同这格格不入。   绿蛟闷声哼哼哧哧地开路,她神识再探,四周的灵气波动已经少了很多,看起来刚进来的时候那些妖兽们淘汰掉了不少修士。   这空间之中日升月落似乎自成一套体系,谢摇篮约摸进入画卷不过两个时辰,密林之上已经渐渐布上黑云,日光黯淡,渐渐熄灭。   周围妖兽压抑的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按捺不住,似乎再等待一个信号,就要倾巢而出,将这片空间的入侵者生吞干净!   谢摇篮凝着眉,小心翼翼朝前走去,绿蛟似乎也被什么所慑,贴进地面慢吞吞地游着,安静得一句话都不说。   密林之中树木郁郁苍苍,路径难寻,伴随着一声幽幽狼嚎,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顿时,林间妖兽的翅膀的呼扇声,似乎近在咫尺的浓烈喘息声,猛烈的咆哮声,尽数在一瞬间爆发开来,谢摇篮也终于明白了他们都在等待什么,此刻,天如黑布,一点星子的光芒也透漏不出来。   偶尔有修为较低的妖兽在谢摇篮周围晃了晃,有结伴偷袭的念头,很快就被呲牙咧嘴的绿蛟吓走了,谢摇篮却握紧手中的灭渡,丝毫不敢有片刻懈怠。   怪不得三世家敢放这么多人进入试炼,却只选出二十个人,在这种妖兽肆虐的情况下,别说给半个月的时间,三天估计胜负就见分晓了……   周围突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绿蛟绷紧身体,猛地像离弦的箭一样先前扑去,而谢摇篮则回过头,左手连连三道印诀打在了身后妄图偷袭的妖兽身上,妖兽原地一滚,印诀只击中了它的尾巴,它有些疼,愤怒地叫了出来,声音听起来像是石头在相互撞击。   谢摇篮架起防御禁制,灭渡杖散发的银光缭绕之下,看清了这是一只狰,长得像一只豹子,身后甩着五条细长的尾巴,脑袋上顶着一个角,眼冒寒光地死死盯着谢摇篮。   一步一步,极为小心翼翼地继续向她靠近,等待一个一击致命的机会。   谢摇篮身后响起绿蛟的叫骂声,“你特么敢挠老子,老子特么先咬死你!”   谢摇篮没有回头,和她对峙的那只狰也没有朝那边看一眼,那落在地上彷佛没有一丝声响的前爪再一次抬起,就在谢摇篮以为它还想再上前一步的时候,这只狰猛地一扑,谢摇篮布置下的禁制抵挡了它片刻的时间,她趁它再度跃起猛扑的时候,立刻反身后退,一人一狰几乎擦肩而过。   狰很快止住了前扑的势头,它双爪按着地面,挡住继续向前的惯性,然而这片刻的时间,足够谢摇篮反手结成两三道印诀,再一次狠狠打在它身上。   那狰被击中,背上的毛焦黑了一大块,一只爪子几乎血肉模糊,它特别疼痛,暴躁地怒吼,声音就像从山顶滚下来辘辘圆石一样。   绿蛟在那头继续得瑟得乱骂:“想救你小情人?老子就是不让你过去!抽死你,抽死你!”绿蛟的尾巴又甩塌了一片幽林,树叶哗哗乱响。   谢摇篮一鼓作气,将灵气注入灭渡之上,控制灭渡朝下狠狠一击,对着这头狰当头劈下,华光大盛之处,已然无丝毫生息。   此狰已死,而另外一只被绿蛟缠住的狰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突然发威,一只爪子狠狠挠上了绿蛟的眼睛,绿蛟被挠花了眼,疼得就地打了个滚。而那只狰则趁机跳过绿蛟的束缚,朝谢摇篮猛扑过来。   而谢摇篮冷不防它扑过来,匆匆布下禁制将它挡在身外三丈远之处,它发出一声极为悲愤的哀鸣,竟然爆发了超乎寻常的潜力,一举冲破了谢摇篮的禁制,铁掌般的爪子狠狠拍在她肩膀上。   正当它还欲攻击的时候,被身后的绿蛟的尾巴卷起身体,绿蛟左眼眶留着血,杀气腾腾地将这只狰嗷呜一口吞掉,嗝了一下:“这味真冲!”   谢摇篮捂了一下脖子,看着满手鲜血,轻轻皱起眉。   倘若这样下去,这些妖兽一个接一个地来,估计今天晚上都熬不住就要被淘汰了。   谢摇篮随手拿出从小师叔那里顺来的常见丹药,吞了一颗,朝身后看了一眼。   刚刚绿蛟和狰打斗期间,撞倒了好大一片树木,她极目而视,隐隐看见前边有一片柔柔灯光,还有一个人的灵气波动。   死马当活马医,独身一人被淘汰得更快!   她招呼似乎吃坏肚子的绿蛟,朝那边走去。   谢摇篮看清了那柔柔灯光的出处,那是一颗巨大的树木,结着满枝的白色果子,里边似乎还有阴影在晃动,光芒正是这棵树的果子和树干发出来的,如同月光流泻了一地,这棵树四周安静祥和,没有一丝妖兽的气息。   谢摇篮两三步走到树下,悠悠送了一口气,抬眼看到树根边站着一个人,正是她刚刚觉察到灵气波动的那位修士。   没想到在这里见到她……谢摇篮暗自摇了摇头。   她长眉细眼,双眸沉沉不起波澜,侧着头正静静看着她,一身华贵白色衣裙不染尘埃,腰间玉穗悠悠地晃着,身姿出尘。和刚刚被狰挠破肩膀和脖子,糊了一身血腥味的谢摇篮形成鲜明对比。   “齐道友。”谢摇篮跟她打招呼。   齐寒烟半垂下眼皮,衣袖间手指轻轻晃动了一下,冷淡道:“谢道友。”   谢摇篮点点头,去处理自己的伤势。绿蛟正好游了过来,抬头撒欢道:“英雄~蛟蛟肚肚空空了。”   绿蛟灯笼大的琥珀色竖瞳里,干干净净倒影着谢摇篮的身影,黑色斗篷,半个脸的血污,纵然看不清面容,也是一个狼狈的青年修士形象。   谢摇篮用力皱起眉头,朝那边齐寒烟看去,她依旧侧身静静立着,黑发如云一般在背后流淌,裙摆轻轻飘着,傲然飘渺,仙姿出众。唯独头上插着一根格格不入的木簪,样式非常古朴。   齐寒烟伸出双手,接住一个突然从树上掉下来的白色果子,白果里的黑色阴影一阵晃动,一只瘦骨嶙峋的爪子划破了果实表面,慢吞吞地露出了一只长着绿毛的脑袋,那东西挣扎了好一会儿,粉色眼皮才勉强睁开,两颗米粒大小的眼珠子水润泛光。   谢摇篮突然出声,问道:“齐道友,夙长生呢?”   齐寒烟捧着那东西,漫不经心道,“刚走散了。”    ☆、29画卷四   谢摇篮弯起嘴角笑了下,心中有隐隐的猜想,不过却不能确认。她问齐寒烟:“为什么这里没有妖兽敢来袭扰?”   齐寒烟手中那只幼兽已经摆脱了白色果壳的干扰,跌跌撞撞地在她手心站了起来,她冷漠地回答谢摇篮,“这是野木,妖兽在树前求子,野木就可以达成它们的心愿,结出包裹着幼兽的果子,作为尊敬,他们夜晚从不敢靠近此地。”   这里的这幅画卷,说来也只不过是当初那位修真大能的一个芥子空间。修真者营造芥子空间,都喜欢按照现实世界而来,不仅要山河湖海,亭台楼阁相呼应,更要建立一个自给自足,生生不息的崭新天地,而他自己,就如同这篇天地的□主神一般。   谢摇篮所见过,亦或者所听说过的芥子空间不在少数,而像这种竟然把生灵轮回包含在内的,却只有此处才得一见。   谢摇篮仰头看着这棵野木,看着白色果子里边滚动的黑色阴影,透漏出的生命气息,心中颇为惊叹:“真是钦佩这位布置下这画卷里一切的那位大能。”   齐寒烟侧头,扬了下眉:“为何?”   “此处丛林山岳,江河湖海,布置错落,想必这大能有移山转岳的大神通。而更令人惊叹的则是这野木,只有顿悟生死轮回,才能将其置之度外,才能将其放入自己的芥子空间……”她顿了顿,眉梢挂着些艳羡,“大神通什么的,只要勤修不辍,总能学会。可是生死轮回,却不是谁人都能参透的。”   齐寒烟正过身子,轻飘飘道:“年轻人不要羡慕这些,这些东西懂了反倒一点都不开心。”   “齐道友。”谢摇篮正色道,“我们可差不了几岁,为何说这些我师父才会说的话?”   齐寒烟一楞,仰头笑了起来,形态疏狂,似乎刚刚那冷冰冰的面孔都是幻象,双眸宛若星辰般深邃,纵然是如此大笑,眼眸也流露不出丝毫的暖来。她广袖鼓起风,站在此处,有一种飘逸到随时都会飞升的感觉。   谢摇篮更确定了,纵使这壳子是齐寒烟,里边的芯也绝对不是,齐寒烟为情所困,只要不在夙长生身边,全身上下就会隐隐透漏出忧郁和茫然。   “小姑娘不必再试我,老祖我难得出来活动活动手脚,懒得跟你这小孩子骗来骗去的,无聊得紧。”她放弃了伪装,散漫地看向谢摇篮,“小姑娘有点意思,何时看出老祖不是你那齐道友?”   “打招呼的时候。”谢摇篮道。   她倒是没想到被识破这么早,觉得颇有些无趣,不过转念一想,她刚刚要泥丸宫里齐寒烟的元神来认眼前人是谁,这人虽然穿着千面斗篷,可是在老祖她眼前却无从遁形,齐寒烟元神透过老祖她的眼睛,看到的是千面斗篷之下的本身。也怨不得被人识破。   她这么一想,也就放下了,道:“老祖姓素,名海心,此地芥子空间名为瞻海长卷,我乃其主,你称呼我一声素老祖,不算我托大。”   “是。”谢摇篮听闻她竟然是这个芥子空间的主人,很是震惊。   素海心放下手中小兽,任凭它跌跌撞撞在脚下乱爬。   “素老祖,请问齐道友她……”   素海心斜了她一眼,“老祖的地盘,不好好讨好我,下个瞬间就让你淘汰出去,你倒是有空关心旁人?”   谢摇篮低下头。   素海心虽然用的是齐寒烟的身体,可是一举手一投足之间,似乎有莫大的威能,更隐藏一股厚重古朴的力量,让人对她不敢不敬,更不敢有丝毫违背。   “老祖不会拿她怎么样,她的元神被我锁在泥丸宫里,老祖难得出来玩玩,你莫要不识好歹。”素海心悠悠道。   “不敢。”谢摇篮道。据说念安城的画卷试炼已经有几万年的历史了,谁知道对面这女人究竟是多少岁的老妖怪了……谢摇篮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她席地坐下,打算恢复一下,冷不防瞧见一边的绿蛟。   谢摇篮顿时面皮一抽,拎起灭渡撬开他的嘴巴:“吐出来。”   绿蛟巨大的牙床上,不够塞牙缝的绿毛幼兽,正在懵懂地呼扇着小翅膀。谢摇篮小心翼翼拿出幼兽,从储物袋里取出小鱼人朝他嘴里狠狠一塞,绿蛟幸福地吞咽下去,然后心满意足地盘着树干睡觉去了。   谢摇篮不由地乱想:难道这就是饿了一千多年的病根……出来之后不管什么都想吃吃看?   幼兽在树干处跌跌撞撞爬来爬去,时不时去拿嘴巴啄素海心的裙角。素海心却沉静的看着西方,双手附在身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里木之下,一片寂静,嚎叫的妖兽声音似乎隔了老远,此处确实没有受到任何打扰,连天空中飞行的妖兽,似乎都特地绕开此地。   萌萌沉沉睡了好久,总算悠悠地醒过来,他不舒服地翻了个身,又伸了个懒腰,想从娘亲胸口去露个脑袋偷偷气,可怎么也探不出去。   他这才想起来,娘被父亲用千面斗篷变作了一副男儿身,软绵绵的睡觉专用胸口也成了硬邦邦的一片,难受得紧。   别以为他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父亲他老人家离开之前把这斗篷的炼化口诀教了娘一半,别告诉他英明神武的父亲大人把下边一半忘记了!他八成以为娘顶个男儿身一切都万事大吉了吧?!   真讨厌,软绵绵的娘亲变成了男人,这种感觉糟透了。   萌萌幽怨地戳了戳他现在睡觉的肚皮,无比想念原来的地盘。他蹦跶着往上跳,可是没跳到一半就滑了下来,萌萌本来就被宠得没什么耐性,不耐烦之下,毛茸茸的小爪子缝里,尖利的指甲尽数张开。   谢摇篮又被儿子挠得一爪见血。   谢摇篮疼得嘶了一下,立刻伸手将他拎出来,萌萌前爪的白毛上,还缀着点点红星,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爪子,“我不是故意的……”   正在一边想心事的素海心突然听到脆生生的小娃娃的声音,扭过头,看到谢摇篮手中那个巴掌大的小毛团,尖尖的小脸上,一双银眸凤眼委屈地眨个不停。   “伸前爪,剪指甲。”谢摇篮揪着他的耳朵。   “不要!!!”   素海心奇异地低下头,伸出食指挠了挠萌萌的下巴,结果被他恶狠狠一爪子挠上了手腕,谢摇篮立刻道歉,素海心却道:“没事,这么小的天狐,我倒是第一次见,有一百岁吗?”   “一百二十多岁了。”谢摇篮回答。   “还小呢。”素海心笑了笑,点了点萌萌的鼻子,问道,“断奶了吗?小家伙?”   “你才断奶你全家都断奶,我娘早就不要我了,我就没吃过奶!”萌萌厌恶地躲开,气势汹汹地跳上了谢摇篮的肩头。   谢摇篮随手给他一个脑崩。   “血统很纯正,是重琅真人的血脉吧?”素海心稍带着疑惑,试探地问。   谢摇篮有些茫然,萌萌嫌弃地在她耳朵边嘟囔了一句:“父亲道号重琅,上界都称他重琅真人,谢琅是俗名。”   “素老祖慧眼。”谢摇篮道。   “你见过父亲?”萌萌蹲在谢摇篮肩头,昂着下巴问道。   素海心一笑,“见过,仙东界秦山大比之时,我有幸得见他姿容,平常跟寒潭水一样的心,险些滚烫得能煮鸡蛋。”   她的话让谢摇篮听出端倪,“素老祖不是青冥界之修士?”   “我是青冥界飞升到上界的修士。”素海心也很干脆的解释,她直起身体,依旧附手而立,神色平淡,“我记得我还有个道号,叫……碧……碧玥,对,就是碧玥。”   萌萌一声惊呼,脆生生的稚嫩嗓音带着些许慌张:“就是那个亲手杀死道侣,只为顿悟情劫,以证无情大道的仙东界的碧玥仙子?!”   谢摇篮疑惑地紧紧蹙着眉。   素海心脸色没有起丝毫变化,她轻轻点了下头,“经你一提,我倒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    ☆、30画卷五   萌萌趴在谢摇篮耳朵边,懒洋洋地给她补课。   仙东界碧玥仙子,是好多万年前飞升而来的一个女修,气质清冷如雪山莲花,是个冰山美人。后来拜入仙东界五宗之一的冲虚宗门下,万余年后成为冲虚宗大师姐。   修真界的天才很多,倘若只是修行很快,倒不足以让后世人有所触动,还在玉简上单独为她着墨。而碧玥让世人记住的原因,有那么几分耐人琢磨。   修真到后期,前进一步都极为艰难,一旦心境上出一点点差错,可能就会在一个瓶颈上堵上万余年,即便灵气充裕地足够撕碎虚空直接飞升,也无法越过这心境上鸿沟。   而碧玥所面临的问题,和众人大同小异。   大道本无情,众生若刍狗。   修真路上,唯一永恒的大概只有身边累累白骨。   碧玥后来确实顿悟了,而她的方法作为勘破情劫的案例,被写进了仙东界的修真教材里,也出过几个效仿她的人,有的成功,有的没成功。此事所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仙东界甚至于道侣之间,都要相互防备,以免什么时候被对方捅了心窝子,成了向上爬的垫脚石。   萌萌有些担忧地瞥了谢摇篮一眼,父亲……应该也算是她的道侣吧,她会不会哪天脑抽了也要去堪破什么情劫?   但是他转念一想,就觉得自己想多了。她倘若真有如此手段,怎么会现如今还是个小小的金丹期修士,在修仙路上一步一步走的如此艰辛。   萌萌介绍的声音停下,周遭再度被恢复了寂静,素海心连衣角都没有动一下,似乎在听旁人的故事一般。   谢摇篮嗑着丹药回复体力,素海心依旧身姿笔直地站在那里,时不时地找个话题问谢摇篮两句,她常年蜗居画卷之中,鲜少有人聊天,唯一的聊天对象根本说不了三句话就得崩盘,无趣极了。   谢摇篮观素海心无论心性还是脾气都属上乘,也大胆将压抑在心中的疑问提了出来。“素老祖既然已经勘破情劫,大道之路应该更为轻松,为何元神流落于此?”   素海心附在身后的手顿了顿,笑道:“你这问题我恐怕回答不出,当初遭遇魔物,肉身被毁,哪个不是一瞬间的事情,倘若真要说个原因,只能说是命了。”   一个连道侣都能亲手杀死,只为在求证无情大道,在长生路上前进一小步,却为何会蜗居于画卷之中长达万年?   天边渐渐亮了起来,周围的妖兽们也慢慢安静下来,那个刚从树上出生的绿毛小妖兽笨手笨脚地走出了野木保护范围内,一边嗅着地面上气息,一边朝一个方向走去,似乎是在寻找它的父母。   素海心也走出野木,对谢摇篮道:“老祖出去晃晃,你这齐道友的身体,等你们试炼结束之后,我就还给她。”   “素老祖慈悲。”谢摇篮面无表情道。   素海心头也不回地走了。   ···   谢摇篮随处转了转,发现周围的修士的点点灵气波动又减少了许多,看来一个夜晚又淘汰了不少修士。   谢摇篮神识探到有人正朝着她的方向而来,两道灵气波动都是金丹期大圆满,看起来在一夜的试炼之中还保持了充足的体力,没有被过多损耗灵气。谢摇篮转身望去。   倒是熟人。   慕小小又瞧见了那个在外边一面之缘的黑斗篷青年,就是因为他,害的她又被师父多训斥了起码半个时辰。慕小小眼睛一眯,脚下还没站稳,就祭出飞剑攻了过来。   谢摇篮伸手拎起灭渡格挡了一下,慕小小力气极大,她后退了两步,才勉强站稳。   飞剑被挡住势头,抖了一下,化成两道寒光分左右两边又攻了过来。谢摇篮抬手布置下一道水域禁制。柔和水幕将飞剑卷入其中,不动神色地化解了所有的力道。   慕小小脸色一变,控制着要将飞剑收回。谢摇篮也没有多为难她,随手解下禁制。   慕小小看偷袭没得逞,一拍储物袋就要祭出法宝,冷不防被身边人拉住衣袖。   谢摇篮手上捏了印诀,正要挡住这野蛮丫头,见此情景,也收了回来。她侧头看去,慕小小身边站着个头戴儒巾的年轻人,青葱读书人模样,身上滚着不少泥泞和树叶,脸上也沾着斑斑血迹,他正在劝说慕小小:“这恐怖的妖兽森林里,一人独行必死无疑,两人也只能勉强应付些许金丹期的妖兽,倘若三人结伴而行,我们都有几分胜算了。”   慕小小恶狠狠道,“老娘来之前还以为这是跟别人切磋斗法,这才起了兴趣,千里迢迢赶来,谁知道是蹲在林子里喂妖兽!管你胜算不胜算,老娘打个爽快再说旁的!”   “慕道友。”那年轻书生立刻正色起来,“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路人相遇,不行礼问好倒也罢了,竟然一句话也不说就兵刃相向,实在于礼不和。”   慕小小纠结听了两句,浮躁地扭过头,拔剑就要朝谢摇篮攻过去。   谢摇篮无奈开口:“此地不足三十丈距离,有金丹期妖兽五只,元婴期妖兽两只。”慕小小闻言颤抖了一下,看来此地凶猛妖兽也让她印象极为深刻。谢摇篮这才弯起嘴角非常温柔地笑了一下,“慕道友真要打吗?”   “呸你一脸!少套近乎,我都说了我不认识你。”她这么说着,倒是收回了手中剑。三世家准备的奖品很丰厚,既然过不了比斗的瘾,那混个名次拿个宝物回去,也算不虚此行。她想到这里,道,“等你出去,我们再比过。”   “我们以前比过一次了。”谢摇篮轻声道。   慕小小想了想,将她从头发丝看到鞋底泥,突然恍然大悟地昂了下巴,“臭流氓,你这搭讪方法不嫌老土?”   谢摇篮默默扭头,向那年轻书生问道:“这位道友,我姓谢,敢问道友贵姓?”   年轻书生立刻拱手行礼,道:“谢道友客气,晚生岳阳,见过道友。”   谢摇篮同他随意聊了两句,岳阳也很快就交代了祖宗十八代,也坦诚他是由儒入道,是个儒修。   “这倒是难得。”谢摇篮道。   岳阳羞涩一笑:“晚生在凡人界参加了三十九年科举考试,昔日黄口知交都成了监考官,晚生却还未得丝毫功名,第四十年的时候,晚生才恍然悟道。”   谢摇篮疑惑打量了下他的面容,按照他所说,那他的模样起码是个白发老者,为何现在看来如此年轻?   修真界虽然有定颜珠和返颜丹等法宝,可是每次一有存货就被女修们抢个干干净净,连渣渣都不剩。   岳阳看出她的疑惑,露齿一笑:“晚生悟道之时已经六十有三,筑基之时更是一百有五,后来无意之中吞了一颗返童草,这才成了这幅模样。”   谢摇篮抽抽嘴角:“岳道友好运气。”   返童草在青冥界一直是传说中的东西,可以令肉身返回年轻最生机勃勃的阶段,以前也有爱美的女修们去寻找过,可是最后都无功而返,所以更断定了那只是传说罢了。没想到还真有人吃过。   萌萌伏在谢摇篮肩头,仔细看了一阵,对谢摇篮传音:“娘,你离他远点……”   “怎么?”   “此人面相,气运线不算旺盛,可是却四通八达如同老树枝桠,滔滔不绝像巨龙汲水……”萌萌犹豫着分析,他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气运,说话的口气带着些犹豫。   谢摇篮很认真:“听不懂。”   萌萌骄傲地昂着下巴:“你知道聚灵阵吧?”   “当然知道。”   “这个人整个就像一个聚灵阵,不过他聚的不是灵气,而是气运。只要他在哪里,哪里的气运都会不由自主地向他集中。”   “这样啊……”   “是啊,气运这种东西不能从空气来,也不能从水里来,只能从人身上来。反正谁跟他在一起谁倒霉,你想要的东西肯定不仅拿不到,而且最后肯定落他手里。”   谢摇篮一挑眉:“这么霸气?”   那边岳阳正手忙脚乱地从储物袋里找东西,“晚生进来之前,贿赂了以前的试炼优胜者,从他那里得到了这个。”   他总算掏出一个玉简,擦擦汗递给了谢摇篮,继续说道:“晚生觉得有几分用处,我们不妨就按照这位前辈所说的去做。”   谢摇篮接过,那玉简乳白色一块,有手掌大小,她凝起一缕神识进去,玉简开篇几个极丑的大字“瞻海长卷全攻略”,开始是一个简略的地图,上面写着:   “进入画卷后,随机传送,倘若正好掉进妖兽的嘴边,算你倒霉。   瞻海长卷空间谁也不知道多大,不过还是友情提醒一下,千万别乱跑,据说画卷主人碧玥仙子还在里边哟~当心被捉去当炉鼎~里边四个时辰相当于一天一夜,第一个夜晚林子里妖兽还不算太多,白色发光神树之下,妖兽不敢靠近,可以作为躲避之处。第二个晚上连化神期的妖兽你也能瞧见,所以,往西边去吧!   踏上白沙之地,胜利就是你的。   飞翔吧,少年!哇哈哈哈!   顺便一提,三世家给的那些法宝奖励是出现在白沙之地的,谁手快就是谁的哟~”   地图上歪歪扭扭画着一根箭头,目的地正是白沙。   岳阳见她看完,收回玉简,腼腆一笑,问道:“谢道友觉得如何?”   谢摇篮赞同。   岳阳立刻热情邀请她同行,谢摇篮犹豫了下,还是答应了。她破罐破摔地想着自己的气运,谢琅亲口点评说简直差到无一是处。大不了随便他吸去。   恰逢这个时候,绿蛟睡醒,慢吞吞地从树干上游了下来,在一旁早就等得不耐烦的慕小小一声吓得嗷呜一声,手上飞剑立刻朝绿蛟飞了过去。   绿蛟一甩尾巴,飞剑毫不留情地被打下去,绿蛟兴致勃勃地留着涎水去吓唬慕小小,被谢摇篮一声喝止住:“小娇,回来。”   绿蛟这些日子虽然经常会耍个蛮横的脾气,欺负一下新任主人,但是外人面前总会给谢摇篮充足的面子。其一是打着她储物袋里那些小鱼人的主意,其二则是惧怕那个好像跟她关系很特殊的上界妖修大人,光想想那人身上的气息,他就想打寒战。   慕小小和岳阳,同时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只起码有元婴以上修为的又壮实又肥硕的绿色大蛟,模样极为温顺婉转,低眉顺眼地游回谢摇篮脚边,只听那货用和身躯一样粗壮的嗓音说道:“英雄早安,么么哒~”   谢摇篮介绍:“这是我的灵兽,不是此地妖兽,两位请放心。”   岳阳尚且能接受,只把绿蛟当做个头有点大的巨蛇,慕小小还是脸色发白,小女孩最讨厌这种软体爬行冷血动物,而且那货还一直看着自己,哈喇子流得止都止不住。   此地不能御剑飞行,也不能使用任何飞行法器,三人一蛟只能慢慢开路朝西边行走。   走在最前边的谢摇篮脚步猛地一顿,她抬头看向西北方,原来那股生魂和血腥的气息不过只居于一隅,现在她神识探去,竟然发现那气息在飞快地翻滚扩散,就像……就像什么要出生了一样。而那边唯独有一个修士的气息,厚重古朴,正是刚刚离开的素海心!   二人见她停住脚步,脸色凝重,也纷纷探出神识查看,然而却没什么收获,他们对视一眼,出声询问。    ☆、31画卷终   情况未定,谢摇篮也没有言明,只说似乎探道有灵气波动极大,小心为上。   “想必是修士之间相互斗法吧。”慕小小握拳,跃跃欲试。“我们快些往前走!”   不止谢摇篮,跟在她身边的绿蛟似乎也感触到了什么,身体贴着地面,紧紧绷着,一旦有危险就会扑上去。唯独萌萌卧在她肩膀上,却是一点也不在意的模样。   三人行了约莫有快两个时辰,天刚擦黑的时候,到达了那玉简中所说的白沙之地,那人所说的确实是一条捷径,几乎避开了所有危险,三人毫发无损。   岳阳摸了摸玉简,庆幸地喃喃感慨:“两个上品灵石没有白花……”   “真值……”谢摇篮回头,看到绿蛟因为贪吃去喝一朵娇艳的花朵的花蜜,结果被那花一口吞下脑袋,谢摇篮随手一个印诀打在那花身上,妖花畏惧禅修之力,匆匆松开了绿蛟的脑袋,他那硬得飞剑都刺不进去的外皮已被划破了一个明显的口子,难以想象这花倘若碰人一下,会是何种惨状。   谢摇篮将绿蛟放回灵兽袋修养,回过神来正好听见岳阳碎碎念:出去就用玉简复印个千儿八百卷,等到下次试炼开启的时候卖给小辈们,把本钱赚回来。   慕小小寂寞地蹲在沙地上:“不是说有人打架吗?在哪里在哪里?”   突然,远处轰隆一声,整个空间似乎都震动了一下,紧接着,一股夹杂这血腥和生魂气息的魔气铺面而来,疯狂笼罩了整个白沙之地。   岳阳和慕小小都立刻撑起灵气护体,但还是忍不住有些难受。   谢摇篮左手撑起灭渡杖,右手结了施无畏印,神色一如平常,并没有像二人一样变得两色惨白。   “这是怎么回事?”岳阳问道。   “难道此次试炼之中混入的高阶魔修?”慕小小猜测,“可是试炼玉牌自动检验佩戴者修为,倘若不是金丹期,是万万不会放他进入画卷的。”   岳阳觉察那素海心和魔气的主人离他们越来越近,立刻低声喝道:“找地方躲起来,他们来了。”   慕小小一拍储物袋,取出一把紫竹骨伞,她口中念着口诀,令伞变大,然后挡在三人面前。三个人立刻如同虚影一般淡淡一荡,消失在原地。   谢摇篮觉得此举纯属多余,素海心据说是上界高阶修士,能同她比斗的魔修修为也差不到哪里去。在绝对的力量之下,一切法宝都是妄谈,就像素海心一眼就能看出她千面斗篷之下的伪装一样。   她透过伞上骨架,隐隐看到素海心跌坐在白沙之上,而她面前,却是一个看起来像是泥捏的一样的一个古怪人物,脑袋是白色的一个团,没有眼睛鼻子嘴巴,身上虽然穿着一套黑衣,可是露在外边的手指和脚都像蜷缩在一起,尚且没有张开的一把面团。   “素海心!本座熬了八万余年,你以为你如今凭借一个元神,也想拦住本座?”那面团人开口,声音阴冷得紧。   素海心捂着胸口,嘴角沁出一缕血,她勉强站起来,口气依旧冷淡得很:“我还是那句话,生魔,你想出去,先过我这关。”   生魔发出一声怪笑,他动了动手臂,素海心像被一双隐形的手掐住了脖子一样,她双脚离地,眼睛赤红地盯着他,可却没有挣扎。   “你如今待在一个金丹期的躯壳里,想拦住本座,未免太痴人说梦了。素海心,不如你跟本座回去,本座给你找具魔尸做壳,从此就陪在本座身边做一女宠,如何?”   “不怕我也杀了你?”素海心冷冷道。“别忘了,当初我就是为了捻灭掉你,才怀抱希望入了大道这条路。”   生魔一丢手,松了她的脖子,“倒是忘了,你素海心可是比魔修还心狠手辣。也罢,既然如此,本座不留你,识相点你元神自己出来,否则要本座下手,这娇滴滴的躯壳就得碎成渣了。”   素海心淡淡朝他一笑,抬袖抹去嘴角血迹。   躲在一边的岳阳身体一抖,似乎有冲上去的念头,还不等慕小小瞪他,他就拼命压抑住了自己。这魔修叫那女人素海心,应该就是瞻海长卷的主人,碧玥仙子。据说碧玥仙子有大乘期修为,如今在那魔修面前,虚弱如一捏就死的蝼蚁,他们又能帮上些什么……   究竟是什么样的魔修,竟然可以如此折辱一位大乘期修士的元神?   素海心闭上眼睛,眉心闪出一团柔和的光芒,里面隐隐可见一个小巧的人端坐其中,神色平静地望着前方,波澜不惊。   生魔抬起手,叹道:“可惜,可惜,诚愿你他日化作天地一竹沧海一浪,重归太清,无知无觉之中助天地规律运转,又何尝不是你所求的大道?”   生魔覆着广袖的手已然落下,那柔和光芒里的元神,如一击即碎的鸡蛋。   里面那个面目沉静的小人慢慢闭上眼睛,猛然一瞬,火光大盛,灼热得似乎要烤糊周围的一切!紧接着伴随而来的,是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慕小小手中紫竹骨伞支撑不住,啪地一声从中间裂开,冲击力如同九天之上刮骨罡风一般,生生地要将皮骨尽数压成粉末!   谢摇篮支撑着灭渡画个两道画地为牢,尽可能地朝背后洒出各种各样的防御禁制,把全身灵气护在身体四周,做了个灵护。然后她将肩头萌萌抱进怀里,背对着身后一切,安静想:倘若还是被冲破,就硬生生挨下去算了。   这一切发生得很迅速,不过一弹指的时间,周围一切都平息了下来,慕小小有项链里师父指导,没受什么大伤。岳阳则狼狈得多,他把脑袋从白沙地里拔出啦,抹了抹满脸沙子,哇地吐了一口血。   萌萌一脸纠结地教训谢摇篮:“那是大乘期修士元神自爆!你以为凭你能接下吗?!”   “我命大。”谢摇篮口气很光棍。素海心本身就虚弱不堪,还特地减少了在这个方向的冲击力,她估计着确实能挨住。   萌萌还想骂她两句,但是一想她刚刚急切把自己搂在怀里,微微颤抖的模样,又一句话说不出来了,他嘟囔:“你就胆子大。”   她抬眼朝刚刚生魔和素海心元神所在地看去,周围炸了四丈深的巨坑,坑底却空无一人,连生魔的一片衣角都没有!   死了?跑了?   那边齐寒烟的身体突然发出两声闷闷的咳嗽声,谢摇篮走过去,扶她坐起来。   她松松垂着眼皮,神色安静又冷淡。   “素老祖?”谢摇篮试探地问。   素海心轻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她看着前方巨坑,颇为苦涩地笑了一下:“终究是蜉蝣撼大树……”   萌萌趴在谢摇篮肩头,清脆地说了一声:“娘,她刚刚留一缕元神保护这人的身体,现在这缕元神也快要散了。”   谢摇篮看着她眼中越来越微弱的光芒,轻声道:“刚刚多谢前辈为了照顾我们,手下留情。”   “无妨,我元神虚弱,以前所受伤势早已无法根治,他却卧薪尝胆八万余年,想来我就算自爆也伤不了他了,只是还忍不住,想最后一搏,不必搭上你们几个小辈的性命。”素海心轻轻咳嗽两声。   谢摇篮说不出什么话来,只静静听着她越来越虚弱的口气。   素海心撑着力气站起来,远眺着白沙外无边海域,突然问谢摇篮:“你说梦想和大道,哪个更重要些?”   “不知道。”谢摇篮老实回答。   素海心说:“我也不知道。”她可以手刃道侣,以证道心,勘破生死,看透轮回。却大道之路即将走上巅峰之时,转身为梦想几乎放弃一切,以元神之身飘荡在瞻海长卷几万年。她走到最后,竟然也糊涂了,大道和梦想之间的抉择,她是否错了呢?   魂归蒿里在即,答案对错都没有意义了。   她侧过身,伸手抱住了谢摇篮,闷闷道:“八万一千二百年。”长长又虚弱的一声叹息,“真寂寞啊……”   素海心阖上双眼,齐寒烟幽幽转醒,她睁开眼看到自己正抱着一个陌生清秀的男人,立刻推开他,后退两步,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齐寒烟蹙着细眉,死死盯着谢摇篮,那在素海心附身之时,如同星子般深邃的双眸,迅速被一层雾霭遮掩,犹如浮尘。   白沙尽头,碧海潮生。世间再无素海心。   “唐突了。”谢摇篮这么对齐寒烟说道。   ···   三人在白沙之上待了十多天,慕小小和齐寒烟都熟悉到以姐妹相称,而谢摇篮却一句话都不再说过,慕小小皱眉,向齐寒烟抱怨,岳阳听了立刻摇头,“我看谢道友不像是你所说那种人,这幅样子,瞧着倒是像心境有所突破,修为马上要精进的模样。”   岳阳话音刚落,空间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念安城试炼结束,优胜者二十人,法宝列瘟印,菡萏阵……定海珠,如椽笔共二十件,列于白沙之地,赐予优胜修士,每位修士仅可挑选一件,违者取消优胜资格。”   谢摇篮这才猛然抬起头来。   二十道灵气浓郁的光芒顷刻大现,谢摇篮抬头在其中寻找定海珠的踪迹,白沙之地带上谢摇篮他们四人,也只有七位修士,见此纷纷聚拢过来,待时机挑选法宝。   二十个法宝之中,有一串珠子看起来很不起眼,二十四颗珠子串成一串,光芒不似其他法宝那般繁盛,可毫光环绕,却有无穷无尽之势。正是传闻之中可化为二十四诸天的定海珠!   然而令谢摇篮吃惊的是,那定海珠和如椽笔两件法宝,同时像找到主人了一般在岳阳脑袋上晃来晃去,岳阳有心去拿那如椽笔,可是两件宝物相互交错着来回晃动,他生怕拿错,伸着手犹犹豫豫。   过了一会儿,附近慕小小挑中的一根百尺簪,齐寒烟选中的一件幻彩衣,都悠悠地飞去了岳阳头顶,彩光交错之间,岳阳满头大汗地伸着手,不知道如何是好。   慕小小皱眉:“这怎么回事?”   岳阳抬袖擦汗:“晚生也不知道……”   萌萌懒洋洋地说道:“看,这就是活体聚气运阵的效果。”萌萌侧头一瞥,发现谢摇篮眯着眼睛,嘴角突然露出了坏笑。   “娘,你被气糊涂了吗?”萌萌知道这定海珠娘她惦记了好久,甚至当初误以为念安城画卷试炼是修士之间相互比斗的时候,就想拖着禅修这鸡肋修为来抢一抢,如今即将到手的时候,反倒有可能被他人所夺,不恼才怪吧……   萌萌正要安慰她一下,却发现谢摇篮提着灭渡朝岳阳身后走了过去,齐寒烟看着她,好奇地注视着。   岳阳心中又急又燥,几次想伸手去抓如椽笔,最后都担忧地停住了动作,而随着他的动作,慕小小和齐寒烟也都不由的一颗心提起又放下。岳阳再三安慰自己,总算下定的决心,手心凝聚灵气,这次一定要抓到它——   冷不防,他后脑勺一疼,晃晃悠悠地失去了意识,最后一头栽进了白沙里。   谢摇篮拎着灭渡,抬头看去,岳阳头顶四件法宝停滞了下来,似乎突遭如此变故,形容呆滞。她抬手取下不愿意跟她走的定海珠,又一杖将如椽笔敲了下来,丢进昏迷着的岳阳的手心里。转身朝刚刚和法宝一同出现的传送阵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肩膀上萌萌结结巴巴形容道:“蛮……蛮妇!”她就那么拎着棍子把人家砸晕了?!   谢摇篮心情甚好,懒得理他,只道:“我出去之后准备闭关结婴,你准备跟着我还是跟着你父亲?”   “跟父亲。”萌萌哼了一声。   “哦。”   萌萌伸爪子就挠她:“你就不知道说句话留我一下!”   慕小小也拿到了自己的百尺簪,她盯着谢摇篮手中白色杖体看了一会儿,犹豫地问师父:“此人不是剑修?”   “应该是禅修。”师父回答,“否则也不会一直盯着那定海珠,别的宝物撇都没撇一眼。”   慕小小哦了一声,突然眼睛发光地问道:“师父,你绝不觉得这人砸晕那小白脸书呆的时候特有男人味!”   而齐寒烟抚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记得她被那修为极高的元神控住身体之后,曾经隐约见过谢摇篮的身影,可是白沙之地却没有她,难道她已经被淘汰了?    ☆、32结婴上   谢摇篮是第一个走出画卷试炼的人,画卷外早有三世家的人等待着,每年来参与念安城试炼的修士们,一半都想要胜利后去三大世家之一个入门弟子,三大世家也喜欢趁此机会,招揽人才。   对于堪堪金丹期的散修来说,漫长修真路上,倘若能进入三世家,这坎坷大道会轻松很多。   不过今年的阵势,似乎比往年小了些,齐,莫两家并没有派出太多的人前往,韦家一向淡泊守中,门面也热闹不到哪里去,不过倒是颇为重视地派了自家的元婴期少爷韦褚前来。   谢摇篮甫一走出来,就被几个模样周正,穿着也讲究的年轻修士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地问她有没有意愿加入他们所属的世家之中,修真资源极为充裕,设单独的洞府提供居住,弟子之间关系和谐美好,到一定修为还包分配道侣。   谢摇篮温和一一回绝,还有一个不放弃的修士在她身后吼道:“这位道友好歹留个名字,他日倘若反悔,去韦家找我,我是韦仙石!”   “谢摇篮。”她微笑了下,朝那人点了点头。   韦褚正在凝眉仔细听着身边长老汇报情况,冷不防有熟悉的名字进了耳朵,他立刻站起来,左右张望。   前去接引试炼优胜修士的门内弟子垂头丧气地回来了,韦褚出声问道:“刚刚可是有一女修出来,名唤谢摇篮?”   “回少爷话,刚刚出来那修士倒是叫这个名字。”韦仙石疲惫地朝身后一指,“不过是个男修。”   “咦?”韦褚朝那方向看去,一眼就看到一个披着斗篷的修士正在离开念安城中心,还真是个男修。   韦褚垂下眉,没多想,继续问:“二叔的意思是,齐莫两家家主很可能已经……”   “有人这么说,我却觉得不会,姓莫的被栖云真人灭了,倒是有可能,可是那齐老儿身上法宝无数,保命的招式也多,栖云真人要是真想杀他,也好生费力气。不过……他倘若逃出来,第一件事情肯定是召集齐家人向清羽山报仇,但如今却探听不到齐老儿一点消息,此事有几分意思。”韦昌顿了顿,“少爷,倘若打压齐莫两家,这时机再好不过了。”   韦褚对二叔后边说的推测一点都不感兴趣:“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我一想就烦心,二叔需要做底下弟子们做什么,自己决定就好。”   韦褚百无聊赖地坐下,又抬头一看,冷不防瞧见了曾经在枫血宫外有一面之缘的银发男人,披着一件灰色披风,那一头耀眼的银色头发都披风尽数遮住,帽檐挡住了那双极为勾魂摄魄的凤眼。倘若不是没有一个修士敢待在他三丈之内,他还真挺不引人注目。   如果不是上次见那一面太过惊悚,狠狠打击了韦褚心高气傲的心,让他恨不得将这人容貌刻在脑子里,提醒自己日后一定要超越,否则他也认不出这人来。   不过,这人来这里干什么?   谢摇篮还真在附近?   韦褚唾弃自己:就算那个凶巴巴的女修真的在,他干嘛要见她,几个月没被她训斥了耳朵痒痒?!   谢琅察觉谢摇篮无恙,身上唯一挂的伤痕看起来也颇像出自儿子的手笔,这才不动声色地放下心来,他问:“看你心境又有突破,画卷之内发生了什么事情?”   “遇到了瞻海长卷的主人。”谢摇篮抬头朝他一笑,朝城外走去,“想通了一些事情,我回清羽闭关,萌萌你带一段时间,可好?”   萌萌哼了一声。   谢琅伸手从她掌心接过闷闷不乐的儿子,“不知道你这一闭关又要多久,不如我以后就不带萌萌下来扰你了,让他在上界待着算了。”   谢摇篮很犹豫。   萌萌听到这话,凤眼瞪成了两颗葡萄。   谢琅低头淡淡看他一眼,要将他从谢摇篮手上拎下来,萌萌立刻趴□子,前爪紧紧扒着谢摇篮的衣袖,任凭父亲拉着他的尾巴,死活不肯松手,只听刺的一声,他的指甲就直接戳破了她的衣服,直接陷入了她的皮肉里,“父……父亲我最近很乖,我没有做错什么事情!”   谢摇篮疼得手腕颤了一下,她软下声音:“萌萌乖,他吓你呢。”   “我不吓他。”谢琅神情冷淡,“让他待在你身边作甚。”   “谢琅!”谢摇篮低声劝解。   谢琅充耳不闻,低头冷冷看了儿子一眼:“你还敢挠?”   谢萌萌一直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他立刻反应过来问题出在哪里,仰头看了一眼娘亲脸上被他划拉出来的浅浅三道爪痕,忍着委屈松开了前爪,可是,小爪子毛茸茸的白毛上带着的一两点红色血迹似乎让父亲更恼怒了。   娘最终也没劝说成功父亲,萌萌伏在父亲肩头,娘亲低头亲了他的耳朵一下,萌萌也仰头舔了舔她的脸,看着她身影消失在远方,慢慢地眼泪汪了一眼眶。   小天狐普遍恋母,待在母亲身边就活力四射,皮毛都光亮水滑,离开母亲就蔫巴巴的,好长时间才能恢复。   萌萌正垂头丧气的时候,猛然听见父亲冰冷问了他一句:“你娘她打算回清羽结婴?”   “不知道!”   冷淡一眼扫了过来。   “……是,娘她是准备结婴,娘没告诉你吗?她真的没告诉你吗?”萌萌眼睛一转,毫不客气地戳父亲的伤口,声音清脆又欢快,“她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谢琅被吵得脑仁疼。   她肯定不告诉你。萌萌幸灾乐祸地想着,他几乎稍稍一动脑子,就想到父亲现在正在想些什么。   结婴是修士的大事,要先碎裂金丹,才能凝结成元婴,倘若金丹碎裂之后,没有凝结出元婴,轻则修为暴跌,一辈子再也不能在天道上前进一步,重则命丧当场。而且结婴之时,最后一步,就是经受心魔。倘若心魔反噬,后果不堪设想。即便是出窍修为的修士,提起经受那心魔的滋味,也会白了脸色。   所以修士结婴,第一要选择一个灵气充裕的安静之地,保证不受外界打扰,第二要有高阶的修士为自己护法,第三还要有上等丹药,能够稍稍压抑心魔,熬过那心神淬炼的痛苦。   但是即将结婴的谢摇篮,偏偏放着身边现成能为她护法的谢琅,扭头走了。   “她一向不喜我插手她的大道。”谢琅头上兜帽被风吹落,萌萌奇异的发现,父亲银色的双眸里,并没有丝毫恼怒和不满,反而凝聚着一层浅浅的笑意,温软得如同月光入珠帘。   ····   谢摇篮确实打算尽快回去,寻找师父或者师兄帮自己护法,然后结婴。   在瞻海长卷之中,素海心元神散去的时候,她枯坐了一日有余,之后突然觉察到那高如城墙一般的元婴期壁垒,竟然有丝丝被冲破的势头,她有过一次顿悟的经验,立刻反应过来,继续坐枯禅,抓住那一点点顿悟之光,参了十日有余。   早在玉简上看见过结婴的危机重重,她亦不敢轻易独身尝试,只想返回清羽,先请师父指点一二。   不过,眼下的情况,她却没有考虑过……   她身上灵气散乱,源源不绝地纵横而出,甚至识海之中那粒从来都安安静静的舍利,也在不停地上下攒动。她起初还能勉强压抑住,可是现在她咬紧牙关也压抑不下来,那翻滚的灵气和识海精神念力,甚至带动着气血翻腾,她胸腔闷疼,喉咙也泛着腥甜。   距离清羽还有距离,可是如今这情况,估计还没赶到清羽,她就得爆体而亡……   谢摇篮御着飞行法器,停在了脚下的棋子湖畔,她跌跌撞撞赶到湖边溶洞里,匆匆布置下几道简单的禁制,掏出灵兽袋里的绿蛟,嘱咐他帮忙护法,然后就盘腿坐下,平顺灵气和识海里边翻腾的精神念力。   青蛟咂咂嘴,在溶洞里滚了滚,扬起脑袋搭在一边的一块石头上,又睡了过去。   谢摇篮摇摇头,心头暗笑。   据说当初师兄秦稽结婴的时候,师父和两个元婴期长老亲自护法,封锁了清羽山主峰,甚至开启了护山大阵,小师叔炼制了各种稀有丹药让秦稽服下,生怕出一点差错。   如今到她,却在这棋子湖畔潮湿溶洞之中,头上啪啪滴着水;周身只有几颗回复灵气的普通丹药;身边护法的,更是仅有这只已经在呼呼大睡,口水横流,极为不靠谱的大绿蛟。   她浅浅叹了一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现实既然如此,想必先前也自有一番因果。她不论缘劫悉心接受就是,是祸是福姑且随他。    ☆、33结婴下   清羽主峰,广场上数千名弟子聚集在一起,端坐在地,悉心听着白玉阶上栖云掌门的讲道。栖云穿着身墨色道袍,神态清雅,声音不大,弟子却觉得他似乎就在自己耳边说话一般清晰,想来是用了什么法术。   秦稽坐在栖云真人的下首,旁边空着两个位置,本应该是属于谢摇篮和阿绯的,可惜二人都不在。   清羽山中清晨略带寒意,轻云涌动,如同擦着人的发梢衣袖飞拂而去,恍如仙境。   突然之间,那慢悠悠随着风向涌动的云雾像被搅散了一样,不仅如此,空气之中的平寂的灵气突然剧烈翻滚起来,形成大大小小无数灵气漩涡。   栖云停下声音,探出神识,发现不仅清羽山主峰,几乎清羽一半的山峰之上的灵气,都像在被剧烈地搅动着一样。   华阳殿前的弟子们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就在他们的头顶,天空中旋转的灵气漩涡渐渐形成了点点毫光,朝清羽山脉的西方飞过涌去。   有修为较低的弟子,甚至有些被迷了心智,心神不稳,恍恍惚惚。而筑基期后的弟子,却觉察到无论是灵气漩涡还是那凝结成了毫光,都带着一种高阶修士的威压,虽然不是那么明显,可却足以让他们脸色白了几分,他们不约而同的运起灵气,抵挡这股莫名的威压。   “师父?”秦稽已是元婴期修为,并无法察觉到那威压的存在,可是门内弟子们的表情,也让他猜到两份真相,扭头向询问栖云。   栖云毕竟是整个青冥界也找不出几个的出窍期大能,他敲了敲自己的膝盖,朝徒儿安抚地笑了笑:“无碍,有人在此结婴罢了,不必慌张。”   秦稽点了点头,好奇地继续仰头观望。他虽然结过婴,可是那时候重重危险,一步差错,万劫不复,哪里顾得上去观察天上异象。   他无意之中撇到身边空位,突然惊喜问道:“师父,你说是不是阿绯?”   栖云稍稍垂了下眼,立刻从蒲团上起身,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银光遁走了,秦稽也立刻跟上去。   两人在阿绯的洞府前停下脚步,阿绯依旧在闭关,门口晃荡着许多师弟师妹们寻找她的传音符,地上积攒着重重落叶。虽然此地离那灵气漩涡中心之处稍微进了那么一点,可是明显那结婴的修士并不在此地。   栖云转身去了谢摇篮的洞府,只见门口落着比阿绯那里更厚重的树叶,看来她还在外出游历,并没有回来。   栖云失落地叹了一口气。   栖云他已经为起码四位元婴修士结婴护过法,结婴所引起的异象再熟悉不过,他在原地顿了顿,对身后跟来的两个长老商量了两句,让秦稽直奔那结婴修士所在之地,倘若那人结婴成功,务必将那人请回清羽山。倘若那人失败,也务必伸手搭救一番。   清羽山灵气浓郁,所以有时候会有一两个散修在山中找个地方结金丹什么的,栖云一向和善宽容,遇到这种情况,往往会嘱咐弟子去向那散修送上一份结丹礼物什么的,可是这次遇到的却不是金丹修士,而是正在结婴的元婴修士!   修真之路坎坷难言,无数人都栽倒在前进的路上,再也爬不起来,路边白骨如山。拿金丹期晋级元婴期来说,一万个修士里边,估计也就那么一两个能进阶的。   所以一位元婴散修,无论是清羽山,妙音门,还是三世家,都会竭力争取一番。   栖云压根没有考虑过倘若那修士不是散修该怎么办,结婴可是修士的大事,跟结丹不一样,金丹倘若凝聚不起来,他日积攒力气再凝就是,元婴倘若凝不起来,那修真之路一辈子就得限制在金丹期了。   而现在这个蹭着清羽山灵气,孤身结婴的修士,只有一个解释比较合理——   穷疯了。   ···   谢摇篮端坐在溶洞之中,因为分不出丝毫灵气凝聚在衣服上,她的衣裙溶洞清泉打湿了一大片,她闭着眼睛,凝聚着周身的灵气,一遍又一遍地去冲击着那元婴期如城墙般高大的壁垒。   识海里积攒了百余年的精神念力也在飞快地凝聚在一处,这个过程疼痛异常,似乎像把脑部构建打烂再重新组装一样。然而谢摇篮在忍受这般疼痛的同时,却还得分出心神去引导周身灵气,更是比平常人结婴都要艰辛上许多。   正在睡觉的绿蛟被周围翻腾的灵气闹醒,他掀开了个眼皮,朝周围看了看,把盘成一团的的身体舒展开,绕着谢摇篮转了个圈,前半身则慢慢游到了溶洞口,懒洋洋一趴,差不多就把出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棋子湖方圆进几百里,突然被五彩霞光所笼罩,霞光之内,有电闪雷鸣,有天女散花,还有妖魔鬼怪,还有沧海桑田,重重情景如同巨大的影幕笼罩下来。   秦稽怔怔盯着那奇妙的天象,心神恍惚。   那霞光被漩涡般的灵气搅动得凝聚了起来,逐渐形成一个小小的银色光团,里边流光溢彩,堪比烈日光辉,令人不敢直视。   霞光之下幻想都随着光团的出现而消失,唯那雷电之景尤隐在其中。   蓦然,一道惊天巨雷朝那巨大的银色光团劈了下去,轰轰隆隆引得整个清羽山都震了一震,山间妖兽发出声声畏惧的长鸣,如同遇到了死敌,哀嚎声此起彼伏,引得方城的修士都不约而同驻足,朝清羽山望去。   被雷电劈了一下的银色光团,并没有丝毫溃散的势头,反而越发灵动耀眼。手臂粗的雷电一道又一道劈在光团之上,都尽数被它转化成了自己的力量。   渐渐地,那银色光团慢慢压缩凝聚成了一个银色小球,其中似乎蕴藏着可怕的力量,让踩在剑上的秦稽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溶洞之内的谢摇篮,根本无暇顾及头上那个看起来圆滚滚胖乎乎的小婴儿模样的元婴,她识海之内如同滚烫的水一般翻滚着,像是在被什么东西疯狂地汲取着力量。   疼痛不亚于剜肉削骨!   识海白茫茫的神识正在飞快地减少,舍利如同孤守沙滩的一颗蚌珠。   脑袋像要被抽空了,又像是被压碎了,她头顶不停地冒汗。   她刚刚一直是按照那无名心法所交代的,引导体内精神念力,并没有出一丝差错,难道是练得走火入魔了?!   她的灵气早已在刚刚凝聚元婴的时候,已经用得近乎枯竭,她随手抓起身边还剩余的几颗上品灵石,可是补充进来的灵气如同九牛一毛,连足以压抑识海内惊涛骇浪的灵气都不够。   骨头被压在了一起,眼睛鼻子似乎被一只巨手按进了身体里,此刻她的脑袋就像一块面团,任凭摔打揉搓。   识海终于枯竭……   谢摇篮在那一瞬间,眼睫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小时候躲在师父的房间里读许多玉简,让她很早就明白识海枯竭对于一个修士来说以为着什么,“识海枯竭,寿元已尽”,这八个字她再熟悉不过。   疼痛依旧在折磨着她的神经,她竟然开始重新思索当初素海心留下的那个问题。   大道和梦想,究竟哪个更重要一些?   梦想是执念,执念于人,犹如素手执火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大道之下,所有的一切都是牺牲品。   谢摇篮又问自己,倘若今日陨落在这黑暗溶洞,是否后悔?   不悔。她冷静地想。   识海枯竭的底部,突然升起一粒盈盈光芒,只有米粒大小。一直悬在识海之上的那颗舍利慢吞吞游到了小米粒身边,一口将那小米粒吞了下去。   舍利又晃了晃,身形胖了几分。   枯竭的识海开始及其缓慢地恢复起来……谢摇篮这才反应过来,无名心法中所写引导精神念力的功法,应该是为元婴期修士凝结舍利的,舍利对于普通禅修来说,确实是元婴期才能凝结出来的,而刚刚那个米粒大小的,应该就是凝结而成的舍利,可惜她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被那个大个的给吞掉了。   谢摇篮苍白着脸,轻轻呼了一口气,她终于恢复些许力气,抬起头注视头顶的元婴。   元婴和她模样相似,白白胖胖,周身包裹着一层银光,此刻正在无聊地打哈欠,发现她的注目,元婴眨了眨眼睛,活泼地扭动着身子。   这元婴看起来好动活泼,脸上表情也极为丰富,与谢摇篮的温和安静差别很大。   她惬意地展开一个笑脸,将元婴收回体内。   识海之中空荡荡一片,只有一粒吃饱喝足的欢快舍利,身体乏力,灵气散尽,她疲惫难言。甚至来不及感受元婴期和金丹期的重大不同,向后一倒,枕着绿蛟冰凉还带着异臭的尾巴,沉沉睡了过去。   像所有凝结元婴的修士一样,谢摇篮无缘目睹自己所引来的异象,而此刻百里之外的清羽主峰弟子,却都面面相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那远处的棋子湖上空,那带着恐怖气息的银色光球飞快消失之后,整个棋子湖猛然地升腾起一尊巨大的禅像,那禅像高越有百丈,威严光芒大盛,远在清羽的弟子们勉强能窥见轮廓,可是只要仰头望去,就会被巨大的威压笼罩,练气层弟子一个接一个扑通跪倒在地上,脸上冷汗直流。   修为高深些的弟子,运起浑身灵气,还能勉强忍受那威压,可是双股颤颤,额头上青筋崩起。   清羽山脉广阔的山林之间,刚刚刺耳的妖兽哀嚎瞬间消失,像是被同时勒住了喉咙一样。   天地之间只余下若有若无的梵音。   秦稽加快速度,很快就到达了那棋子湖,他朝那明显还聚集着充裕灵气的结婴之地走去。   ……似乎有点不对劲。   秦稽慢慢仰头。   一只巨大的青色的脑袋,嘴角还滴来不及咽下去的涎水,牙齿闪烁着森寒白光,两个琥珀色竖瞳紧紧盯着他。   杀气腾腾的眼睛里彷佛写着四个大字:   老子好饿……    ☆、34法宝   绿蛟确实肚子好饿,他在瞻海长卷里,因为贪吃花蜜,被那花妖给咬了脖子,不知道那花妖是什么奇葩异种,居然能在蚀透他强悍的蛟皮,千年大蛟即使有城墙厚的脸皮,也愣是羞涩躲了好多天,连那白毛小天狐扒开灵兽袋给他喂食,他都吃不下。   绿蛟是正儿八经从底层一步一步修炼上来的,根基打的非常扎实,尤其是他的肉身,强悍得堪比首山赤铜!这是他平生最骄傲的地方,如今愣是不明不白地被一只小花妖咬的头破血流,还没面子地被如今只有金丹期的主人解救,他郁闷了许久。   离了瞻海长卷,绿蛟才勉强恢复了活力,而谢摇篮转身就去结婴,他饥肠辘辘地等她结婴完成,她眼睛一闭又倒下了。   绿蛟咬着自己的尾巴,森森地委屈了。   正好,这边送上门来一个娇嫩的人修~   秦稽被绿蛟身上的威压震得钉在原地不能动弹,他咬牙祭出自己的飞剑,飞剑颤颤巍巍地在停在他前方,可是如今他只能勉强可以保证自己不在这条绿蛟面前跪下,哪里有还手之力去攻击面前这绿蛟……   实力的差异。   这绿蛟起码有人修出窍期的修为!   秦稽脸色青白,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到了长剑上,霎时剑上赤光大盛,如闪电般朝绿蛟击去。   绿蛟被花妖欺负一遭,怨气正没有散去,瞧见一个元婴期的人修也敢拿他的蛟皮开涮,当即大怒,一扫尾巴将秦稽打到在地,长着大嘴就要将他吞下!   秦稽被绿蛟的口水兜头浇了一脸,一人一妖修为的差异实在巨大,让他即便催动精血,也没有力气反抗,一股腥臭皮面而来,他甚至可以看清绿蛟血红的上颚……   阿绯——   他闭上眼睛,默念这个名字。   “娇娇!”一道严厉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巨大的威压也随之澎湃而来,秦稽感觉像是被一块巨石压在胸口,他反手抓住了地上的青草和泥土,咬牙拼命隐忍。   而在几乎下一瞬间就可以将他拦腰咬断的绿蛟,也犹豫了下,在威压的强力压制下,最终怯怯扭了□体,退了好几步远。   绿蛟依旧一副蔫巴巴的样子,看见来人,也没提起几分惊喜,只道:“您来了啊……”   殷旧墨收了威压,低头看了绿蛟一眼,点头道,“你又肥了些。”   绿蛟盘起身体,把自己的块头缩小了点。   秦稽已经爬了起来,见了来人,行礼道:“多谢南谷前辈搭救。”   他曾经跟师父进入过南谷仙府,上个月也见过这位前辈拜访清羽山,和他有几面之缘。   世人盛传南谷真人已经撕裂虚空,飞升至上界。毕竟现在距离他上一次宣布要闭关,已经一千年之久,世人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他飞升,可是却暗自揣测法宝多多灵石多多的南谷真人,绝对没有丝毫可能失败,于是就这么以讹传讹地传了下去。   直到这位化神期大能,被人闯了洞府之后,带着几分薄怒去清羽山质问,这才真相大白。   殷旧墨皱了下眉头,道,“娇娇平素性格也挺温顺,如今险些伤了你,想必有其他什么原因,我先代他向你赔罪了。”   秦稽暗自将绿蛟认定了是殷旧墨的灵兽:他今日险些命丧此地,真人却这种理由来搪塞他,堂而皇之地护短。可是南谷真人他是化神期大圆满修为,他纵使不满,也不能表现出来。   “南谷前辈客气了。”   殷旧墨勾起唇笑了下:“我有朋友在此结婴,我要前去向她贺喜,告辞了。”说罢,挥手唤起绿蛟,朝棋子湖对面的溶洞走了过去。   秦稽想起师父的嘱咐,想要跟去,抬头间,他发现那绿蛟一边向前游,一边瞪着恐怖的巨瞳回头看着他。   秦稽立刻转身,踏上剑回了清羽山。   ···   溶洞内,谢摇篮已经醒了过来,她坐在地上,袖子和头发都湿漉漉地往下淌水,她已经初步感受到了体内那磅礴的灵气,度量和金丹期相比,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如今她随手一抬,手心就凝结成了丈余高的火焰,险些燎了自己的头发,要知道金丹期的时候,她凝出小火苗已是勉强。   她乃水火双灵根,资质低下,修炼艰难。不过修真之路,越到后期,资质所能发挥的作用也越来越小,如今她踏入元婴期,所拥有的废柴资质再也不是能阻拦她前进的绊脚石了。   谢摇篮舒了一口气,微微动了下神念,如今她精神念力也强悍了不少,神识朝外一探,周围六千里的景象尽在眼底,包括草叶上滴下的一滴露水,林间飞鸟一个眨眼的动作,清风拂林梢的颤抖,事无巨细历历在目。   谢摇篮露出了个笑容。   修真界等级压制是极大的,十个金丹期的修士,也奈何不了一个元婴期修士,甚至元婴期修士根本不用出手,单单身上的威压,就足以让金丹期修士动弹不得。   一个元婴期修士,在青冥界鲜少有人敢轻易招惹。   她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就从储物袋里取出定海珠来,那二十四颗珠子规规矩矩躺在她手心,力量波动平稳柔顺。   三世家轻易拿出定海珠作为金丹期修士试炼的礼品,并非没有理由。在禅修极为罕见的青冥界,即便有这定海珠,也充其量只能发挥最基本的作用:第一,丢出去砸人,第二,趁着定海珠散发出五色毫光之际,偷袭敌手。   哪个功能听起来都不靠谱……   谢摇篮知道,若是能化作二十四诸天,这才算不辱没了这宝物。   她干脆就地盘腿坐下,不顾头发和衣袖上滴着的水,还有脸上那在绿蛟尾巴上蹭到的巴掌大的灰尘,平心静气地闭上眼睛,往定海珠中注入精神念力,随后往上方一丢,开始祭炼。   圆润的一串珠子先是浮在她身前,然后突然散开,二十四粒珠子绕着她围了一圈,不住地上下浮动着。   随着谢摇篮加大精神念力的输入,珠身泛出五色毫光,环绕她浮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一片璀璨。   殷旧墨走入溶洞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番情景。他稍微皱了下眉,这女修刚刚凝结出来元婴,灵气近乎枯竭,就胆敢祭炼法宝,未免太大胆了些!   他叹了口气,好奇探出神识,将四周翻了个底朝天,愕然发现竟然出了他二人以外,再无其他修士。   这女修居然独自在此结婴?!   殷旧墨心中一震,她何止是大胆,简直是不要命啊!这般独身一人,结婴成功已是侥幸,她居然还敢祭炼这么一件品阶极高的法宝,简直——   殷旧墨想不出一个词来形容她,侧头叹了一口气,有心提醒她两句,可看她如今在祭炼法宝的关键时刻,只能摇摇头,撩袍坐在她身边,抬袖拉住她的手,往她身体里输入灵气。   这姑娘曾经令他免于心魔困扰,虽是无意为之,可也算得上是救了他一命。他欠下她一份因果,此次出手相助,也是理所当然。   谢摇篮在祭炼法宝的关键时刻,分不出神识去注意外边的情况,只能任凭她拉着手。殷旧墨推测她灵气枯竭,祭炼法宝纯属逞能,可是谁说祭炼法宝必须得用灵气?她的精神念力在进阶之下,堪比出窍后期修士!识海之中的舍利更是吃的肥滚滚的,周身本来的柔光都变成的刺眼的璀璨白光。   谢摇篮周身的二十四颗珠子依旧在浮动个不停,但是周围的五色毫光却渐渐被一层若隐若现的白雾所包裹。   谢摇篮突然发现,仅仅是精神念力,不足以控制这定海珠,她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一丝笑来。   殷旧墨只见这女修突然笑了起来,然后,从她头顶陡然冒出数道金光,包裹住二十四颗珠子,像是文火熬煮一般慢慢焠炼着。   殷旧墨是化神期大圆满修为,见多识广,当然认得那金光是何物。   他几乎都在想怎么替这女修收尸了……   古往今来,倒是有不少人用元神来祭炼法宝的,可是充其量也就祭炼那么一件,元神也就分割那么一份。这女修祭炼定海珠,居然足足将元神分割了二十四份!   虽然看起来她还在继续打坐运功,可是就算活着,只怕一睁眼就得成傻子了吧。   而谢摇篮并不知道他的想法,她已经足足在原地焠炼定海珠炼了半月有余,终于彻底将元神结合在其上。   这天,殷旧墨和往常一样,拉着她的手给她输些灵气,突然发现那些滚滚浮动的定海珠,扑扑地一个接一个爆开,化作二十四道光雾,光雾渐渐壮大,如同二十四扇大门环绕二人周围,雾气之中隐隐有什么奇怪的影像,可惜却看不分明。   溶洞之中奔走的小鼠无意之中窜入一道光雾之中,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了无踪迹。   二十四诸天世界!   正在这个时候,谢摇篮慢吞吞睁开了眼睛,明眸淡笑,虽说带着一丝疲惫,可万万没有需要收尸的可能性。   她微微吃惊地发现身前居然坐着一人,乌发垂领,神观清朗,此刻正垂着长长眼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意念一动,定海珠重新化作剔透的二十四颗珠子,返回自己的掌心。同时趁机抽回了被他抓住的手,蹙眉问道:“殷前辈为何在此处?”    ☆、35比斗   殷旧墨没有丝毫尴尬,他站起身来,温言道:“前几日我路过此地,看你独自在祭炼法宝,娇娇性子太过惫懒,我不放心他照看你,于是留下为你护法。”   不过,他的担心好像太多余了……   这女修看起来灵气充裕,甚至根本没有祭炼法宝之后的乏力。就像根本没有用灵气去炼化那定海珠一样。   祭炼法宝不需要灵气,又能从出了名的鸡肋法宝定海珠上,领悟二十四诸天世界。聪敏如殷旧墨,立刻想到了答案,他心中尤不确定,试探问道:“你是禅修?”   谢摇篮虽然对他那次用灵酒灌醉自己的行为特别不满,可是身上极为充盈的灵气表示,这些日子确实是殷旧墨在她身边为她护法,面上表情柔和了许多:“殷前辈好眼力,我确实是禅修。”   殷旧墨浓黑的眸子里似乎有情绪翻滚了一下,他脱口问道:“你可已经成亲?”   谢摇篮一愣。   殷旧墨侧头:“唐突了。”他忽闻她是个禅修,又想起那日也是在棋子湖,那个修为深不可测的银发男人,自称是她夫君。   禅修……似乎是讲究四大皆空的吧。   “我确实已经成亲,外子他……殷前辈应该见过吧……”她艰难地回忆了下,可奈何那天酒醉之后,她就没了记忆,最后隐隐记得谢琅在嫌弃她烦人。   殷旧墨浅淡笑了下:“见过一面,当真是一派好姿容。”他顿了顿,面不改色继续说道,“想必是芝兰玉树的一位君子。”   谢摇篮祭炼成功定海珠,心情甚好,听到殷旧墨的话,扑哧笑了,“前辈可别以貌取人,他的脾气除了我,恐怕没人能忍得下了,连儿子都受不了他。”   殷旧墨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突然道:“定海珠这宝物虽然曾经出现在这世上,可用过的人都说它如同鸡肋,我还没见识过它在禅修手上的威力,谢姑娘可否赏脸比试一番?”   他说着,主动将修为压制到了元婴初期,谢摇篮也正有一试定海珠威力的念头,立刻应了下来,朝溶洞外走去。   棋子湖畔,绿蛟正摊平在湖边的烂泥里睡觉,从眼皮缝里看见两人走出来,依旧脑袋都不抬一下,他最近都蔫巴巴的,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   殷旧墨不慌不忙祭出了自己的飞剑,剑体萦着若隐若现的紫光,颜色如同天劫,似有天威之力。   他抬手在自己周围布置下灵气护体,又探出神识,以免被定海珠的五色毫光耀了眼睛,谢摇篮在他对面,安静地看着他布置下一切,突然抬头一笑。   十二颗定海珠和劫雷剑同时出手!   谢摇篮手捏印诀,像御剑一样控制着十二颗定海珠,完全把它们当做了剑修的飞剑在使用,因为曾经学习过不少剑诀,她看起来得心应手,十二颗珠子如同十二道剑气,紧追不舍地和殷旧墨劫雷剑分化出来的光芒缠在一起。   殷旧墨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拿定海珠当做飞剑来用,一时诧异,反应过来后,他控制着劫雷剑继续和定海珠缠斗,他不敢太尽全力,害怕那打破那看起来剔透易碎的珠子,劫雷剑乃是靠天劫之威淬炼而成,所以剑身隐隐带有天威之势,拼出全力来,有毁灭性的力量。   他一个化神期修士,和一元婴期修士比斗,即使压制修为,也纯属仗势欺人,所以殷旧墨有意多让着她一些。   寥寥几次见面,让他知晓这女修也是柔韧顽强的性格,也不想让的太明显,娇娇说她的防御禁制极为强横,于是想让她发挥自己的优势,驱使劫雷剑朝她门面刺去。   熟料谢摇篮不避不躲,竟然驱动着那几颗定海珠来抵挡,殷旧墨皱眉,劫雷剑中天威之力不可小觑,倘若她辛辛苦苦炼制的珠子碎掉,那可如何是好?   可是如今已经来不及阻挡,嘭地一声,劫雷剑和定海珠撞在了一起,五色毫光稍稍散了一些,毫光之内的定海珠,依旧安然无恙。   殷旧墨心中的好奇也被挑了起来,他用了八分功力,继续朝其中一粒珠子攻去,有意试试这东西到底有多硬。   谢摇篮却垂下眼睛,捏着印诀的手也缓慢停下,口中念道:“须弥妙光,正反九宫!”   如同剑光般飞快攒动的十二颗定海珠,突然相互交错,沿着宏大而神秘的线路,布置成了一个隐藏莫名的恐怖力量的图形。   殷旧墨大吃一惊:“你居然用定海珠来布置阵法?!”   他认得这个阵法,正是清羽山的护山大阵——大须弥正反九宫阵,不过看起来这十二个定海珠布置下的阵法,要比那护山大阵简单得多,可是却抓住了那护山大阵的精髓,精悍而恐怖。   所谓阵法,乃是向天地借力!这点在他从前和夙长生比斗之时,就吃过不少暗亏。人不可与天抗,倘若布阵人修为较低,那蛮力破阵也不是什么麻烦事情,可是如今他将修为压制在元婴期,倘若再蛮力破阵,就有点像在欺负人了。   当然,破不了阵,可以改阵。   殷旧墨学识颇广,早些年看到阵法这种东西,特别头疼,于是辛辛苦苦钻研了好些年,还算小有所成。他神识能感受到劫雷剑的迷茫,想必它深陷阵法之中,无法应对,殷旧墨控制着劫雷剑,绕着须弥九宫阵转圈,开始改阵。   须弥九宫阵是谢摇篮偶尔学来的,不过只懂得一个大概。如今即便用定海珠布置起来,也没有上等法宝作为阵眼,所以其实上,她布置下这个阵法粗劣不堪。然而此阵据说是整个修真界排名第二的护山大阵,即使她只是粗略的领悟了一些精髓,也足够在这种一对一的比斗上,给对方喝一壶了。   殷旧墨已经着手改阵。   这是谢摇篮始料未及的,不过她却也有应对之法。   她运转全身灵气,去催动其中一道诸天世界,只见阵法中心的一颗珠子,如同一团星云轰然炸开,笼罩那个恢宏神秘的图形,劫雷剑同殷旧墨失去了联系。他无论怎么催动神识,也感受不到劫雷剑的存在,这才恍然大悟道:“诸天世界?”   谢摇篮眯起眼朝他笑了笑。   剑都找不到了,虽说他能继续用灵气改她的阵法,却也懒得再打,对于剑修来说,丢了剑就等于丢了半条命,他已经输了。   殷旧墨伸手道:“剑还我,我认输。”   “承让了。”定海珠所化的星云雾团重新凝结起来,劫雷剑也被其中一团星云吐了出来,谢摇篮伸手接过,双手递还了殷旧墨。   殷旧墨道:“那定海珠上凝聚着你的元神,如同你的手足,倘若我真的改了阵,你再改回来也如同动动手指头一般灵活轻松,何必浪费那么大的力气催动诸天世界困住我的剑?”   谢摇篮垂眼,没有丝毫惭愧:“我不会改阵,阵法更是懂得寥寥无几。”   “这可是清羽山护山大阵,你从哪里懂得?”殷旧墨好奇问。   “看了一本书之后,很好奇,于是问师父,师父给了我一本须弥九宫阵玉简,讲了一些,我稍稍学了点。”   殷旧墨很快抓住关键词:“看了什么书?”   谢摇篮沉默了下,她天性不喜欢说谎,老实回答:“《一代宗师苏道》……”   “……咳咳,那本书——”殷旧墨自然知道那经典小说,千年前流行的,至今已经被传为禁丨书。   讲述了一代宗师是怎么从外门弟子奋斗起来的,期间又如何遇到的各种机遇,遭受各种挑战,作者将故事背景安排在清羽山,于是颇得清羽弟子喜爱。这本书之所有如此红火,还有一个原因,此作者下笔细腻文雅,情节肥而不腻。   没错,肥而不腻。   那是一本高雅的……小黄书。   殷旧墨不明白,为什么有女人能这么一脸严肃认真地说她是从一本黄书里,触碰到了修真界第二护山大阵的门槛。而且用此击落了他的劫雷剑……   殷旧墨仰头,略有些忧郁地望天。   ···   谢摇篮踏入元婴期,在棋子湖边修炼了几天,只觉得这里安静舒适,又推迟了回清羽的日子,开始专心研究无名心法进入元婴期后的修炼方法。   每部心法在每个境界的修炼法则都有所不同,无名心法也是这样。   为了避免再被人打扰,她重新穿上了谢琅留个她的千面斗篷,化作那副清秀男修模样。   正当她苦苦钻研的时候,绿蛟一直拿脑袋轻轻撞她的小腿:“肚子饿,肚子饿。”   “自己抓鱼去。”   殷旧墨离开前叮嘱她,绿蛟快到了进阶时期,不能再喂他吃梦鲛,让他自己多多修炼,稳定根基。所以谢摇篮已经几天没有给他吃过东西。   绿蛟竖瞳一缩,就躺在地上开始撒泼,肥壮的身躯扭来扭曲,搅得天翻地覆不得安宁。“我要吃熟的!你给我烤肉!前主人都会烤肉做饭你为什么不会,你还是个女人呢!”   谢摇篮无奈道:“要不你去清羽山外门那去找点吃的,那里有外门弟子的食堂。”   绿蛟立刻两眼放光问她怎么走。   谢摇篮细细把路线告诉他,然后叮嘱道:“倘若门口挂绿牌,就是里边弟子们在吃饭,你先躲躲,不要进去吓着人。门口挂红牌,就是里边没有清羽弟子,你直接进去就好。”   绿蛟一脸呆愣看着她,似乎还有话想说,可谢摇篮已经干脆地闭上眼睛,继续沉浸在心法运转之中。   元婴期的心法练习起来,比金丹期难了许多,可是受益也颇大,谢摇篮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心神皆是一片沉稳宁静。此刻,天边薄暮冥冥。   她突然听到绿蛟那破锣嗓子,正嗷嗷喊着救命,她催动神识,发现绿蛟背后跟着一连串带着杀气的飞剑和各种法宝,再远一些的地方,紧跟着气势汹汹的几位修士。   绿蛟飞快地扑了过来,谢摇篮挡在他身前,十二颗定海珠立刻丢了出去,在棋子湖畔布置下九宫阵,如同一道雾幛一样,将飞剑法宝和众位修士隔绝开来。   谢摇篮这才问道:“怎么了?”   “老子太背了!走进去发现里边全是人!尖叫声要把我吵得都快聋了!老子好不容易吃饱了,正准备走人,那群牛鼻子老道就追了上来,有一老头是出窍修为,我就赶紧逃了。”   谢摇篮撇他一眼。   她可以想象到这只又肥又臭的大绿蛟,大摇大摆当着清羽弟子的面,留着哈喇子把食堂吃了个一干二净,甚至惊动了常年只在主峰的师父。   “不是让你等挂红牌再进去吗?”谢摇篮训斥他一句。   绿蛟虽然吃饱了,但是被人追得一肚子火,闻言也恼了,他梗着脖子,底气十足地吼道:“你特么养了老子这么久了,不知道老子是色盲!”    ☆、36归来   绿蛟气势汹汹,还带着一丝丝委屈,谢摇篮也不再同他计较,她抬眼看去,定海珠组成的白雾幛正在被巨大的力量所震慑散去。   她知道师父栖云是出窍期修为,元婴期修士布置下的阵法对他来说如同蛛网,即便其中有空间陷阱,师父他也能一眼看破。   正所谓绝对的实力之下,一切法宝和阴谋都是妄谈。   踏入元婴期很是欢喜的谢摇篮,骤然平静了下,大道之路没有尽头,获取实力之路也永无止境,正如当日谢琅曾说的,踏出界河之外,修真界三千大界,三千小界,青冥界不过弹丸。倘若胸襟窄小,日日沾沾自喜,恐怕难以站在大道顶端。   谢摇篮畅快地舒了一口气,此刻九宫阵阵眼已经被栖云所毁,定海珠所布下雾幛和诸天世界的陷阱,也渐渐消散。   是时候回清羽山了。   她抬起手,一边念着口诀,一边解开身上的千面斗篷。   一直在惴惴不安的绿蛟猛地绷紧了身体,颤着声音问:“你想做什么?!”   她她——她干吗很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之后就开始脱衣服?   绿蛟连连后退,把身体盘得紧了些,瑟缩道:“你……你别过来,人家还是个——”雏儿呢!……他保证再也不吓人了他再也不贪嘴了他再也不闹腾着要吃熟食了!   谢摇篮那张清秀男修的面孔如同腾起的水雾,忽地一下被风吹散,露出了本来面容。   双眸淡漠的女修平静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绿蛟在那一刻觉得自己真的是个白痴。他立刻把后半句话咽回喉咙,谄媚地凑上前说道,“仙姑你还是这幅模样顺眼些!”   栖云破开九宫阵,也看到了阵外那人,他本以为会是个纵宠欺人的元婴修士,却冷不防看到了自己的徒儿。   谢摇篮穿着白色清羽道袍,静静立在他对面,躬身行礼,“师父。”   栖云急急唤她:“摇篮小心!这恶蛟欺人太甚,今日非得抽了他的筋不可!”   蹭在谢摇篮身边的绿蛟身体一抖,这老头出窍期,法宝也多,他有些敌不过,于是扭头张嘴咬住谢摇篮衣袖,口齿不清地唤道:“仙姑,仙姑~人家不要被抽筋人家怕疼~”   如此堂而皇之的撒娇姿态,让追赶而来的清羽长老和栖云,都忍不住面皮抽了抽。   只听刺啦一声,谢摇篮衣袖当即被绿蛟扯掉一半,他尤不放弃地打算去咬她的下摆,被瞪了回去。委屈地哼哼唧唧。   谢摇篮扭头向栖云请罪:“这只绿蛟是徒儿的灵兽,惫懒好吃,今日吓到了清羽弟子,按理说是徒儿的不是,师父责罚我就好。”   栖云皱了下眉,不过还是收回了剑,秦稽跟在栖云身后,脸上种种表情交错,他想到当日被这绿蛟欺侮,再想到这家伙竟然是师妹的灵兽,心头浮上古怪的感受。而且刚刚拦住他们一行人的奇怪阵法,看样子也是师妹所布下的,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突然抬头:“师妹你进入元婴期了?”   谢摇篮点了点头,没有丝毫欢喜和骄傲流露出来,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那日突然顿悟,本想回去寻找师父护法结婴,可是途中出了点意外。”她没再说下去。   秦稽道了一声恭喜,就退回了师父身后。   栖云叹了口气,愧疚道:“看来师父得快点回去,给摇篮准备结婴大礼,不能寒酸了才是。”这傻孩子,不知道吃多少苦头啊。想必那日孤身在清羽结婴的修士,就是摇篮了。   看着这个从小养大的孩子,风轻云淡地略过所有吃过的苦头,一句都不提起。栖云心里又软又酸。   ···   栖云送给谢摇篮的结婴礼物,是一本禅修法术口诀,破破烂烂,而且只有半本。青冥界禅修甚少,找到这半本犹如海底捞针,谢摇篮心底十分感激。   谢摇篮返回清羽后,就继续闭关。修真无岁月,一晃六十年,却只如弹指一瞬。   这些日子,绿蛟白天就在山间乱爬觅食,清羽弟子也习惯了这条又脏又肥的大蛟一天三次地往外门食堂跑,再没有第一次的恐慌,有时候看见他两眼放光地盯着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将饭菜倒进绿蛟嘴里,自己就只当练习辟谷了。   而谢摇篮终于巩固了元婴初期境界,她打开落满尘土的洞府大门,踏上落叶满地的小径,手一捏诀,化作一道白光遁走。   清羽山外的方城,谢摇篮将修为压制到金丹初期,进了方城有名的修真市场。   记得那日师父告诉她,禅修之术在青冥界如同鸡肋,世家之内都鲜有储藏,所以只能在这些古怪的跳骚市场的碰碰运气,嘱咐她时不时来方城看看,说不定她的气运突然有一天爆发了呢。   谢摇篮觉得这可能性比萌萌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顺着毛软糯地喊娘亲还要低。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上了。   走马观花而过,一如她所料,毫无收获。   这时候,就在她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都不由自主地和一个着红纱的明艳女修保持一定的距离,谢摇篮神识探去,发现是个元婴期的修士。   还是熟人。   那人也看见了她,灼光艳艳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来,声音如同珠玉碰撞:“谢道友,好长时间不见了!”   正是妙音门大师姐云檀。   距离二人共同踏入枫血宫试炼已过去将近二百年,云檀也达到了元婴期修为,身上威压纵使有所收敛,也足以让周围大多在金丹期的修士们畏惧不敢靠近。   而云檀身后,有一个小童模样的男孩子,似乎有八,九岁,背着身子看不清模样,隐约觉得这孩子身上灵气匮乏的厉害,摇摇晃晃站着,虚弱地偻着腰。   “云檀道友。”谢摇篮打过招呼,同她寒暄两句,然后垂下眼睛,依旧站在原地,不离开。   云檀古怪看了她一眼,道:“谢道友,我还有一些事情,今日就先行告辞了。”说着,她伸手去牵那个小童的胳膊。   谢摇篮抬手拦住她,也不管云檀的皱眉质问,只低头看那小童,道:“见了我连个招呼都不打?”   小童继续背着身,因为灵气匮乏无力控制自己的身形,一条白绒绒的尾巴不由自主地露了出来,皮毛有焦黑的痕迹,有的地方粘成了结,有的地方露出了嫩红的皮肉。小童立刻发现,拉着衣服掩了一下。   谢摇篮像是被人用锥子狠狠刺入了心底。   “谢萌萌!”她口气重了点。   小童扭过头,一双漂亮精致的凤眼,一对银如月光的眼眸,他狠狠瞪了谢摇篮一眼:“谁认识你!”   嘴上恶狠狠说完这话,张嘴就狠狠咬上了云檀的手腕,小天狐的牙齿比爪子还尖利,云檀虽是元婴期修为,疼得冷汗唰得一下就冒了出来。   他急切地朝谢摇篮跑过去,手臂一伸抱住她的大腿,依偎在她身侧,得意洋洋地看着云檀。   “谢道友这是何意?”云檀苍白着脸问道,她的手虚握着,似乎下一个瞬间就会祭出自己的法宝。   谢摇篮解除修为压制,眉眼染上冷厉之气,威压伴随着怒火,周围被波及的低阶修士,背冒冷汗,额头上青筋绷起,心中暗自骂倒霉,平常只有金丹期修士来的跳骚市场,从哪里蹦出来两个元婴修士飚灵压?!   谢摇篮手中,灭渡亦隐隐现出,她带着怒气,问道:“我倒还想问云檀道友一句,我儿子为什么在你手里,还被欺侮成这副模样!”   云檀听她这么说,神色恍惚了下,认真道:“我只是在路边捡到他的,那时候他就是这幅模样,不过……这小狐狸是你儿子?”   她不可置信!小狐狸应该是个妖修,那说明他爹也是个妖修,纵使现如今人修和妖修之间尚且维持表面上的友好,也是谁都看不起谁,哪会有人修愿意为一个妖修生孩子?还敢堂而皇之地承认!   萌萌表示她说的都对,谢摇篮这才收回灭渡,只是脸色依旧不太好看,见云檀依旧怀疑她和萌萌的关系,于是低头对疲倦的萌萌道:“叫娘。”   萌萌打了个哈欠,根本不把谢摇篮的话听进耳朵里,他松开她的大腿,朝她伸出两只手:“要抱。”   云檀见此景,微有些失落,却也大方地后退一步:“原来如此。”   她确实是在路边捡到萌萌的,这个小妖修八,九岁年纪,虽说年幼,可眉眼已经初步长开,凤眼银眸,唇红齿白,可以初步窥测长大之后那让人倾慕的姿容。而更难得的是,他的修为极为高深莫测!   她见他浑身乏力虚弱,疲倦得连一丝灵气都使不出来,主动提出送他一程,心里却打着将他拐走的主意。倘若再他体内种下几道禁制,不怕他不听话,然后再将他养大,那可就是上好的炉鼎。   云檀没料到,不过顺道替门主办个事的功夫,盘算的事情就出了变故。   她叹口气,脸上重新挂上明艳的笑容:“既然这样,那就恭喜你们二人母子重逢,我尚且有事情要办,我们他日再见!”   谢摇篮点头,也没了逛市场的心情,捏了印诀化作白光遁回清羽山。   萌萌挂在她脖子上,和她大眼瞪小眼,见她脸上表情阴沉,也不满地嘟起了嘴,“我要你给我洗澡!”   刚刚进阶的小天狐,偷偷溜出家,独身踏入界河,他只记得从前和父亲一起来的时候,界河之上清风细雨,尤为漂亮,却没曾想到,那风竟然是九天罡风,险些把他吹得魂飞魄散!小天狐费劲力气挣扎到青冥界,好不容易见到娘亲,抱着她就不肯撒手了。   “你父亲呢?”娘亲的声音依旧冷得吓人。   萌萌几乎毫不怀疑,倘若他说一句父亲不管他了,娘她肯定得去找父亲拼命。   可是又不能告诉娘亲是他偷溜出来的……萌萌转转眼睛,不说话。故意贴着她的肩窝,用毛茸茸的头发蹭她的脖子。   “你以后尽管跟着我,倘若他再想让你离开,先过我这一关!”谢摇篮将他抱得紧了些。   萌萌惊喜:“那娘你先替我把父亲打发走,他最多一盏茶时间应该就来了。”   他说完,从谢摇篮身上滑下来,扭头去找个藏身之地。   “何必躲藏?”谢摇篮问。   萌萌气哼哼:“我不想见他。”   谢摇篮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允了他的小任性,抬手祭出一颗定海珠,让萌萌躲了进去。   萌萌估计没错,一盏茶时间至少不多,洞府的门被哐当一声推开。   谢摇篮回头看去,谢琅正站在那里,银发以簪高束,鬓角有些散乱,他身上穿着玄色华裳,显得厚重优雅,袖角稍微带着褶皱,上面的纹饰隐隐现现。   谢琅一向不喜欢被束缚,若非必要,头发从不肯束,衣服也就喜欢宽松舒适的,很少着正装。他这副模样,八成是刚刚从什么极为重要的场合离开。   他先是看了谢摇篮一眼,然后在整个洞府里用神识扫了一周,没有发现儿子的踪迹,这才开口道:“萌萌呢?”   “我如何知晓?”谢摇篮反问。   谢琅立刻皱起眉头。   他走进房间,神识还是探不出所以然来,可是刚刚萌萌的气息就在在此中断,谢摇篮说他不在,鬼都不信!   他一处一处地翻找起来,谢摇篮则坐在蒲团上,捏了禅定印。   谢琅隐约想起了儿子最喜欢待的一个地方。   谢摇篮低头看了看探在她胸口的那只手,眯起了眼睛。   谢琅没摸到儿子毛茸茸的身形,却触碰到那柔软而有弹性的温柔乡,隔着衣服还能感受到那温热光滑的皮肤……谢琅微微侧开了头,手却没拿开。   他面不改色继续问道:“你把他藏在了定海珠里?”   谢摇篮没应声,一想到儿子那副灵气匮竭,极为虚弱地伏在她肩头,一副所有苦头都往肚子里咽的隐忍模样,心头怒火一下窜了起来。   好得很!说她忙着修行,没有时间带儿子,好吧,那她就把儿子交给你谢琅带,结果呢?!险些被养得只剩下一口气!她倘若再迟一点,儿子估计就得被让人给拐了!   对谢琅态度一向温雅柔和的谢摇篮,头一次冲他发了火,抬手狠狠一巴掌打在他手背上。拂袖就走。   谢琅下意识抬手拉她袖子,几乎是立刻就被她用力扯开,他不知道如何是好,竟愣在原地。    ☆、37魔修   谢琅面无表情站在原地,悠悠下垂的广袖里,手指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谢摇篮从认识他那天起,对他一直存着敬重和感激,后来成了夫妻,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他的一切,包括他那古怪又任性的闷性子。   她脾气本来也略有些刁蛮,后来修了禅修,倒是越来越温和安然,心性控制近乎炉火纯青,对他更是连大声说话都不曾。不知道是因为心性凉薄不在意,还是在贴心忍让……   谢琅从不深究,有些事情难得糊涂。   这是摇篮她第一次生他的气,谢琅安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银色凤眸如同蒙尘的月光,他的脑子也纷乱如麻,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上善无为。最好的法子应该是就此离开,反正萌萌在她这里,虽说他气息有些紊乱,也没有出什么大事,不必再担心。   可是一想起她最后连看他一眼都觉得多余的模样,就憋闷得牙痒痒。   她不能冲他发火,不能冤枉他,更不能再甩开他!   谢琅现在想咬她的脖子,想一点点嚼碎她,还想把她彻底吞咽下去。   谢琅甩袖寻觅她的气息,想追过去,可是刚踏出一步,就冷然哼了一声,捏诀隐匿了身形,周身轮廓浅浅一荡,谢摇篮的洞府内恢复了安静。   ···   谢摇篮抱着萌萌,一路去了玄清池,萌萌坚持不了人形,趴在她怀里又恢复了毛茸茸的圆球模样。   谢摇篮抱着他的手一颤,周身灵气都变得紊乱。   他全身上下的皮毛没有几处完整的,不是被烧焦,就是稀稀拉拉,看起来像是被强行拔去了一般,露出外边的粉嫩皮肉上也带着深深的划痕,没有血迹,应该是已经处理过了。   小家伙趴在她掌心,目不转睛地注意着她脸上的每个表情,狠狠瞪她:“我就知道你嫌我丑了,讨厌鬼!”   “没有。”谢摇篮想揉揉他的毛,可是看着那狼藉的皮毛让她手指颤抖了下,只能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小爪子,道,“娘是想说,你长大了。”   小家伙扬起下巴,转身拿尾巴对着她。   萌萌原身确实长大了些,原来的时候,他四肢卧在她掌心,还占不满手心。现在他趴在她掌心晃尾巴,毛茸茸的身体都可以溢出手掌了。   他继续闹着要洗澡,谢摇篮跪坐在玄清池边,撩起灵泉水浇在他身上,萌萌享受地眯起眼睛,谢摇篮抬起空闲的手,忍不住挠了挠他的粉嫩又毛茸茸的耳朵根。   萌萌敏感地抖了一下,抖起身子甩了她一身水珠,扭头张嘴就咬破了她的食指。   “这里不能乱摸!”萌萌凶道。   谢摇篮好奇问,“为什么?”忍不住又轻轻碰了下。   萌萌恢复了活力,两只前爪交错在她手腕上划了十道红印,“说了不能摸!你还问为什么,你还摸!你有能耐去摸父亲的耳朵根去!”   谢琅正隐匿这身形,躲在一边偷偷查看儿子的伤势,萌萌和谢摇篮修为比他低得太多,连他一丝行迹都察觉不了。萌萌的话一句不落地传进了谢琅的耳朵里,他动作一顿,脸上虽然还是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耳朵尖却突然起了一片粉红。   谢摇篮自然看不见此景,她柔声安抚下儿子,继续小心翼翼为他清洗,问道:“你身上这伤……是天劫伤的吗?”   妖修每次进阶,都会有天劫来袭,昔日谢摇篮怀着他正要生产的时候,险些被几道突然而至的天劫劈得魂飞魄散,当时她拼劲尽攒下来的家底,勉强扛了过去,暗自感慨倒霉,过去这么多年,才想起很可能是因为怀的不是凡胎的缘故。   故此萌萌说他并不是被人所伤之后,她就怀疑到了天劫头上。   因为从未出过青冥界,也不知道界河之上的重重险象危机,她就没往那方面想。这正合萌萌心意。   小家伙被灵泉濯洗得舒舒服服,原地一滚又变成了小童子模样,因为刚刚进阶,灵气尚且不能完全控制,他头上顶着两个尖尖的耳朵,身后也拖着一条膨大茸茸的尾巴,伤势随着他灵气的恢复,也在慢慢愈合,那尾巴比谢摇篮在方城遇到他之时,油光水滑了不少。   萌萌对于谢摇篮的问话,不反驳也不附议,他憋出一脸委屈难受的表情,扑到她软绵绵的胸口,一句话也不说。   他那双耳朵从头发缝里透出,两个小尖头折起耷拉了下来,像是被烈日晒得枯萎的蓍草花。   谢摇篮暗想:看他这幅模样,应该也不是被天劫所伤。   思维转了个弯,谢摇篮开始想岔了,不过无论怎么说,都是谢琅将萌萌照看成这副狼狈模样。   谢琅立在谢摇篮身侧,看着儿子装着乖乖巧巧的模样,却在阴险地陷害自己的亲生父亲,精致美好的凤眼,慢慢地眯了起来。   趁着父亲出门参加仙极界盛会的功夫,偷溜出来的小崽子,居然学会了先下手为强地告黑状!   萌萌突然打了个寒战,他朝前方虚空处看了一眼,但是什么都没有,他觉得自己想多了,立刻继续耷拉着耳朵装乖,身后那条白蓬蓬的尾巴却不由自主地抬起晃了晃。   谢萌萌一点点内疚都没有!   ····   萌萌虽说想继续保持人身跟随谢摇篮,可是顶着两个耳朵,拖着一条尾巴,实在不伦不类。只能化成原形,伏在她肩头,懒洋洋打哈欠。   谢摇篮本想立刻返回洞府,可刚下了玄清池,就看到本来飞速遁过她身边的两个修士,突然顿住了脚步,两个修士一男一女,男修透着些诡异,面容看起来普通平凡,可是就是那张平凡的脸,让人转瞬即忘,即使努力去记住,下个瞬间依旧像从来不认识一样。而女修——   “阿绯。”谢摇篮皱眉。   阿绯猛地后退了一步,结巴道:“师……师姐……”   而那面目模糊平凡男修一直看着谢摇篮身后,嘶哑笑了一声,道:“想不到重琅真人也会做这偷偷摸摸的事情,当日秦山一别,一晃八万余年,真人可无恙安好?”   正是这声音,让谢摇篮回忆起来,这人正是那日在瞻海长卷之中,素海心口中的生魔!   紧接着,那男修似乎为了彰显实力,身上威压倾数外放,衣袍无风自动,阿绯痛苦地捂住胸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冒汗,脸色惨白。   谢摇篮也摇晃着后退了两步,冷不防靠入了一个体温略低的身躯,那人抬起一只手攥紧她的手腕,将她护住。这才冷淡问了一句:“碧玥死了?”   “我留她一缕残魂,生生世世转生为草木,不开灵智。”生魔笑了下,他意有所指看了谢摇篮一眼,“真人难道以为我会对她留一丝慈悲心?”   都在他意料之中,谢琅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扭头扯了下谢摇篮手指,道,“走了。”   谢摇篮在原地没动。   谢琅见她还是不愿意搭理自己,敛眉看着她,最终妥协地压低了声音:“摇篮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   他声音虽小,却也逃不过修士的耳朵,生魔怀疑自己听错了,那张普通到过目即忘的脸上,表情分外扭曲。   这货真是重琅?!虽然他和重琅真人只有几面之缘,可是关于此人的传闻却是早就听说过的。无外乎修为高深,即便对抗起仙西界的界主,也在伯仲之间。而且性格冷淡到近乎太上忘情,有女修前赴后继地追了他十几万年,最后只得了他一句话:你是谁?   谢摇篮没有看到生魔调色盘的脸,她一直盯着阿绯,连谢琅万年难得一遇的低姿态道歉都没有空闲搭理。   阿绯已是元婴期。按理说倘若清羽山上有人要结婴,不管谢摇篮是否在闭关,必然都会被师父叫出来,为此人护法,如果这人是阿绯,师父自然会更为慎重,一定会提前通知谢摇篮,可是谢摇篮却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今天一见,阿绯已是元婴初期修为,而且更让谢摇篮奇怪的是,她身上缭绕着隐隐约约的煞气,虽然不重,可是谢摇篮百分百确定,那就是魔修的气息!   所谓一念成魔,一念成佛,修士进阶的每个过程里,道心都是至关重要的,倘若道心入了歧途,那么所走的大道之路,也就从此失去了原来的纯善。   谢摇篮眉头越皱越紧,她其实不想管这事情,可偏见不得她咬着嘴唇怯生生的模样,心中盘算着如何开口。   阿绯跌坐在地上,低下头说:“师父,我想跟她说两句话。”   生魔撇撇嘴,“女人就是啰嗦。”   谢琅倒是比生魔体贴得多,他接下谢摇篮肩头的萌萌,不顾儿子惊慌失措得白毛炸如钢刺,不动声色地撇了他一眼,萌萌识时务地安静了下来。他这才松开谢摇篮的手指,“我回去等你。”    ☆、38陌路   谢琅轻轻撇了阿绯一眼,转头走了,在不远处负手而立的生魔皱了下眉头,追赶过去,道:“重琅真人,借一步说话。”   玄清池边恢复了冷清,阿绯依旧跪坐在地上,谢摇篮干净的裙边就在她眼前随着风晃呀晃,她如鲠在喉,鼻子酸得只想哭。   师姐,师姐……别这样对她……   可是阿绯说不出来一个字,她做了很错的事情,她不能再要求师姐的原谅。   阿绯扶着地面,撑起身子,可是却噗咚一声,又坐了下来,她放弃挣扎,疲惫开口,声音显得有些怯弱,“我用了魔宗的法子修炼,现如今已经没有面目待在清羽山,还劳烦师姐替我转告……”   “转告谁?”谢摇篮道,“师父培养你这么多年,居然只换来你一朝背弃?你向他人屈膝行师徒礼的时候,想过怎么跟师父交代吗?”   “栖云他虽然和我有师徒之名,可是养大我,教会我读书识字的确实师姐!栖云他教过我什么?”阿绯被她的口气惹得心烦意乱,坚定地抬头看着她,“我重新拜师,问心无愧!”   栖云收下第三个徒儿之后,掌门事务极为繁忙,有时候连自己修炼的时间都会被侵占,所以一直以来,几乎都是谢摇篮手把手去教阿绯,她同栖云确实不怎么亲近。   谢摇篮此时已经根本不想再同她多说任何一句话,她侧过身子,道:“我知道了,我会替你转告的。”   “师姐……”阿绯抬手扯住她的袖子,谢摇篮脚步停住,却并没有强力挣开。   阿绯的手越钻越紧,手背青筋露出,指关节点点惨白。   玄清池边软风如同羽毛拂过,二百多年前,谢摇篮在同样的地方看到这个桃花糊了满脸的幼女,她本想无视地走过去,可是那孩子不哭不闹,偏偏在她恰好路过的时候,伸手揪住她的裙摆。软软的小拳头不知怎么生出那么大的力气,被她带得跌倒在地也不松开。谢摇篮低头看她,幼女仰起头,张嘴吐了个泡泡,绯色桃花瓣从脸颊上落了下来。   所以谢摇篮给她取名阿绯。   小阿绯。   谢摇篮垂着眼睛,安然道:“你既已入魔道,我亦无法阻拦,下次见面刀剑相向之时,不必再顾忌清羽这些年的恩情仇怨,你我一如陌路。”   阿绯抬起袖子抹了下眼睛,突然祭出了自己的剑。   谢摇篮扬起眉,手也虚握了起来。   阿绯咬着牙齿,以剑拄地站了起来,她说:“阿绯谢谢师姐能原谅我,只是……”   阿绯看她一眼,猛然抬起剑,削断了自己一条手臂,只听见闷闷一声,残臂落在地面,鲜血飞快涌出,撒了一地。而阿绯脸上表情却淡定得如同砍碎一条树枝一般。   “你这是做什么!”谢摇篮看着喷涌而出的鲜血,皱紧了眉头。   阿绯表情依旧平淡如水,她跪下扣了个头,额头贴在了玄色石头上的血泊里:“这是映日岭之战,我欠下师姐的。”   “自残想让我原谅?”谢摇篮脸色有些倦。   “阿绯并不是在求师姐原谅。”她跌跌撞撞站了起来,额头上的血顺着鼻翼和脸颊朝下流,分外狰狞。“我只是想这么做,我心里会好受些。”   谢摇篮不说话。   “我到现在为止,还觉得自己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阿绯说,“我也不想告诉师姐我所谓的苦衷,但是他日阿绯达成愿望之时,愿意削肉断骨,将这条命还给师姐。”   谢摇篮转身踏出两步,隐约听见身后抽泣声,她脚步顿了下,“大道三千,条条可通彼岸,只要你心中肯存一份纯净,在魔在佛并无区别,道心不死,大道终可成。”   阿绯哭泣声更大了。   “长生路无高低贵贱之分,不必妄自菲薄,挺起腰,别再弯下了。”谢摇篮脸上倦意更甚,“行走在外,切莫再提起你清羽山弟子的身份。师父和师兄那边,我给他们一个解释,从今以后,你换个名字,我也只当阿绯死了。”她说完这些话,袖间捏了手印,化作白光遁走。   ···   谢摇篮还没踏入洞府,就感觉周围气氛不对劲,绿蛟肥壮的身躯全都挤进了房间里,只在外边露个尾巴稍,活泼地摇晃着。   绿蛟见了谢琅绝对不会欢快成这幅德行。   她直接走进房间,意外看到了殷旧墨,绿蛟趴在他脚边,叽叽喳喳吵闹个不停。而谢琅侧身坐着,凤眼低垂看不出情绪,萌萌伏在他膝头,人形模样,头发缝里的两只尖耳朵动一下转一下,听着周围的动静。   发现谢摇篮进来,萌萌一边拿脑袋去蹭谢琅的掌心,一边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   谢摇篮朝殷旧墨打招呼:“殷前辈,今日怎么有空来?”   殷旧墨抿起薄唇笑了下:“我此次来有事同你说,就不多寒暄了。”   “前辈请讲。”   “昨日我一位故友来访,带给我一个消息,青冥界隐宗最近有一场比试,名曰隐宗大会。”他顿了顿,有意吊胃口。   谢琅哼了一声,“优胜者有几本破烂阵法口诀做为奖励,不过就算你有本事赢,也没能耐用。”   殷旧墨侧身又看了那谢琅一眼,面皮抽了抽。为什么谢摇篮这夫君对他总是这么大的敌意……   “何意?”谢摇篮问道。   谢琅看了一眼她手腕上的定海珠,继续道:“你倒是聪明,用元神祭炼了这珠子,不过定海珠二十四诸天的威力,岂是你小小元婴期禅修能驾驭的。你用这珠子来布置阵法,倘若不催动二十四诸天,那此珠还比不上几根旗幡,倘若催动诸天之力,则必然会被规则之力所察觉,天劫下来,你连渣渣都不剩。”   谢琅口气懒洋洋的。   谢摇篮疑惑:“我又不是没有催动过诸天之力,哪有你说的那么吓人。”   谢琅凤眼都不抬一下:“那是你太弱了。”   在一旁的殷旧墨被噎了下,这银发男人真是眼高于顶,元婴期修士万里挑一,居然被他用太弱了来形容。   谢琅朝她伸手:“珠子给我,为夫让你见见规则之力的威力,看你还敢不敢乱用。”   “别——”殷旧墨打断,他听谢琅的意思是要驱动定海珠,可是那是谢摇篮用元神祭炼的,倘若想为外人所用,必须得抹掉上边谢摇篮留下的元神印记,即便宝物还是自己的,祭炼起来也要再吃一遍苦头,就算谢摇篮元神强悍之极,只怕也受不了。   “无碍。”谢摇篮向殷旧墨笑了下。   谢琅接过谢摇篮丢过来的一串柔光浅浅的珠子,眼角上扬。   出乎殷旧墨预料的是,谢琅并没有抹去谢摇篮留在定海珠里的元神,他懒散将珠子在手里把玩了一下,然后突然掷出。   绿蛟躲闪不及,被定海珠裹在正中间,嗷呜惨叫一声就被淹没在一片五色毫光里。   谢琅往其中又注入了一些灵气。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定海珠噗嗤噗嗤地纷纷爆开,如同一团团星云,而那星云飞速得凝结起来,竟形成了人物的轮廓,有的貌似上神,有的却像魔神,一时间屋内煞气和神光交相笼罩,二十四上神魔神都怀抱着一小团白色雾团,雾团之中极为浩渺,神识探去如同一个巨大的空间,广阔得无法探寻边际在哪里。   殷旧墨见多识广一些,他看向谢琅的眼神多了一些敬畏和怀疑。   ——这才是真正的二十四诸天,那些上神魔神手中所抱的星云,才是真正的诸天世界!   阵法威力在继续加大,而正是这个时候,空间发生了奇怪的扭曲,堆积在一角的玉简突然一个接一个碎成粉末,而墙壁也弯曲成了古怪的形状。   谢琅抬头看着天空。   只听轰隆一声,谢摇篮的洞府的顶部就被轰然击穿,被布置了无数符咒以求安稳的洞府,在这道天雷下如同沾之即碎的豆腐渣。   谢摇篮亦抬头看去,那道有水桶粗的紫色天劫正朝她劈下来,雷霆之势一击即成齑粉!天威之力,挡不住,拼劲她全身修为都挡不住!   谢琅抬手虚托了下,紫色天劫似乎被什么隔绝了一样,突然转了方向,劈向清羽山间。   谢摇篮仰头看着天空和一边炸成平底的一座山峰,又想起刚刚那天劫几乎要挨着脑袋的感觉,眼角跳了下,她问谢琅,“你又在生我什么气?”   谢琅不答,撤去了定海珠布置下的阵法,绿蛟显露身形,他正咬着自己的尾巴,脓包似的缩成一团。   谢琅不搭理她的问话,继续解释道:“乾坤之道,若演化至极,可化乾坤寰宇,万事万物。正如定海珠里的诸天世界,可是这种空间在青冥界这种小界,是不被规则之力所允许的。”他顿了下,“定海珠,你暂且也只能当个劣质旗幡来用了。”   “既然是规则之力,为何被如此轻易化去?”殷旧墨心底疑惑,不由得出声问道。   谢琅不想跟他说话,半响才慢吞吞道:“定海珠内元神是她的,这天劫又不是劈我的,我自然能化去。”   规则之力可以根据破坏规则之人能力的大小,自动调整威力,力求必杀。比如劈向谢摇篮的天劫,可以夷平一座山峰,而劈向谢琅的规则之力,只怕会破坏更大……殷旧墨甚至无法想象。   他晕晕乎乎地告辞离开,那男人又冷然瞥了他一眼。   洞府内一片狼藉,不过倒是恢复了安静。   谢琅揉了一把儿子毛茸茸的脑袋,似在自言自语:“孽缘,哼……”   “谢琅?”   “——招蜂引蝶。”谢琅扭过头不看她。   “你又胡说什么?”    ☆、39隐宗   谢琅取出一粒丹药塞进萌萌嘴里,看着他的脸皱成苦瓜,这才道,“隐宗大会,你倘若想去,也可以去练下手脚。”   谢摇篮看他不想提刚刚的事情,于是也不再问,她说,“我也正有此意。”她闭关六十余年,不仅将师父送给她的半本禅修法术融会贯通,自己也有所领悟,是时候实验一番了。   谢琅点头,正要交代她一些事情,门外突然传来人声。   “摇篮!”正是她的师父栖云。   栖云见谢摇篮安然无恙地走出来,松了一口气,问道:“我方才见此地突然有一道天劫劈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谢摇篮含糊道:“没事,只是相公他心绪有些不宁,所以动静稍微大了些……”谢琅自负修为甚高,那道天劫,在房外他本来就可以拦下来,非得等劈了洞府房顶,又险些砸到谢摇篮头上的时候,才出手去拦,安得什么心她很明白。   相处许多年,谢摇篮清楚,谢琅的脾气极为差劲,气性涌上来的时候,整个人糟糕得一塌糊涂。不过唯独一点挺好,就是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栖云对于谢摇篮的回答有些纠结,恰好这个时候,谢琅从洞府内走出,肩头趴着一只肥肥的小白团。   谢琅朝栖云点头示意,“方才并无大碍,只因我二人吵了一架,那也并非天劫,而是一道落雷口诀,惊扰栖云掌门了。”   谢摇篮侧头,对于他此等行径极为不齿。明明是单方面的耀武扬威,被他说成了两人之间的打情骂俏。   栖云更是无奈,道侣之间脾气不合,偶尔有个摩擦也是正常,师祖和师祖婆婆据说每隔三天就得去换一扇大门。   虽说现如今已经无法想象谢摇篮暴怒的样子,但是抬头看着已经被劈掉房顶的洞府,已经可以猜测到战况有多惨烈。   清官难断家务事,栖云随意说了谢摇篮两句,大致要她控制脾气修身养性什么的,谢摇篮拿眼角瞥了谢琅一眼,认真称是,栖云也不再深问二人吵架原因,他道:“摇篮可准备去隐宗大会?”   “徒儿正有此意。”   “正好。”栖云道,“王冲这个孩子你认识吗?”   “认得。”   “王冲也到了需要多多历练的时候,以防万一,你带着他前去隐宗大会,多见见世面。”   “徒儿谨遵师命。”   隐宗大会行程敲定,栖云向谢摇篮介绍了下青冥界隐宗,谢琅站在她身侧,时不时补充两句。   隐宗在几万余年前,是青冥界一个很有名的门派,弟子们精通各种阵法着名,门派所属地是西海的一个巨大的岛屿,被各种大阵所保护,一只飞鸟不经过允许,也进去不了。   后来隐宗宗主和几位长老相继飞升,隐宗在青冥界显得势单力薄,年幼的小宗主做主,开启了护岛大阵,几乎万年不同外界接触。以至于万年来,青冥界都对阵法这两个字陌生到不肯重视的地步。   此次信任宗主继任万年来,首次关闭护岛大阵,以法宝为噱头邀请各方修士前去,不外乎想恢复隐宗万年前在青冥界的威望和地位。   此次隐宗大会,清羽山栖云,妙音门门主,三大世家,都有人送来请柬,栖云和妙音门门主商量了下,决定亲自前去,以示尊重。不过也分别带上了门内修为最高的弟子们,前去参加隐宗大会,意在示威。   栖云叮嘱她:“隐宗大会还有半年才举行,你这段时间带王冲随便去逛逛,那孩子总是一脸纯净无辜的模样,虽然为师很喜欢,只怕出门就得被人骗了。”   谢摇篮沉默地看了眼师父期待的表情,才应了下来。   王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师父对门内弟子虽然一视同仁,但是对待那些安静纯澈的孩子,却愿意存几分特殊的爱护。想必是王冲也摸透了师父的性格,在师父面前特地装出那么一副模样。   虽然如此,谢摇篮对他却并无反感。一个从外门成长起来孩子,只是希望有更多的人愿意喜欢关注他罢了。   栖云走后,谢摇篮转身看到谢琅在拨弄一堆草茎,萌萌伏在一边看,毛脸上居然流露出几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严肃。   “没算错?”萌萌犹豫地抬起头,问了父亲一遍。   谢琅推开一堆蓍草,停止了推演。   “这——”萌萌开口想说话。   谢琅几乎是立刻就皱眉打断他,“天道运势,本来就属于机密,知道了倘若无所顾忌地说出来,就有泄露天机的嫌疑,知道了妄图改变,就是违背天运。”   谢摇篮这才听懂了两句,她也俯□,认真看着那堆蓍草茎,问道:“我是不是又要有大霉运了?”   “道理都是相对的。”谢琅面无表情地补充。   “大霉运之中藏有大生机?”谢摇篮仔细琢磨,旋即释然地反身回房间收拾东西。   萌萌立刻不满:“父亲你这不算泄露天机吗!”   谢琅挑眉:“这是她自己的悟性,和我有什么关系?”   萌萌磨牙。   ···   谢琅只待了一天的时间,这天傍晚的时候就走了,萌萌在父亲临行前,怯怯承认了他是因为自己偷跑出来,才弄得浑身伤痕,与父亲无关。   谢摇篮挑着萌萌的尖下巴,对这个家伙开始重新估量。   他在嗑了谢琅的丹药后,一身皮毛立刻恢复了原来的水滑,泛着浅光,干净得纤尘不染。可谁料到这家伙居然是个白皮黑芝麻馅的……   萌萌拿眼斜她,他心里委屈丝毫不觉得是自己的错,娘把他往父亲那里一丢,就像忘了有这个儿子似的,他无聊得天天憋在房间里挠门,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溜出来,他还怕娘知道自己是偷跑出来的,就不让自己在她身边待,于是就把责任都丢给了父亲。   现如今,萌萌并不认错:“那是你自己误会的,与我何干?”   小兔崽子!   谢琅也没再坚持把儿子带走,独自过界河这种事情,有了第一遍难保胆大包天的儿子不会有第二遍,这次只是被罡风伤了还好,下次倘若直接被业火灼了,后果不堪设想。   萌萌欢喜同父亲告别。   谢琅看着正在已成废墟的洞府里收拾东西的谢摇篮,突然道:“摇篮,你要小心。”   “知道了。”她做着自己的事情,敷衍回答,“隐宗大会是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的比斗,难道我还能丢了命?你是不是推演错了?”   谢琅背过身去:“反正我再也不想为你推演卦象了。演算六十四卦,但求一个安心,可到你这里,却恰好反了过来,哪次卦象都没个定数。”   谢摇篮已经收拾好东西,素衣黑发干干净净立在他身前,萌萌用爪子抓住她的裙摆,一荡一荡地往上爬。她逆着夕阳,畅快地说道:“这才是我要的人生,不是提前写在造化玉碟上的定数,这样的大道走起来,才酣畅淋漓!”   谢琅眯着凤眼,似笑非笑:“你尚且太年轻,你我打个赌,倘若再过一万年,你还能问心无愧说出这句话,我就……”他想了想,“我就应允你任何一个条件。”    ☆、40隐宗会一   谢摇篮没有和他接着辩驳下去,而是和他一道走出洞府去,她随意和他聊天:“说来我也挺好奇,你说我年纪小,那你又有多大岁数?”   当年她也问过这个问题,他那时候侧着头,犹豫片刻,说他十九岁。   谢摇篮看他没有灵气,也就没有怀疑,但是由于他身上有丹药,对于修仙法诀又知之甚多,所以断定他是某个修真世家没有灵气的后代。   现如今断定他当初是在骗人,又听他动辄即以万年作为单位,心中就有点好奇。   谢琅长睫颤了下,立刻淡定的说到,“十九万岁。”   萌萌趴在谢摇篮肩头,他伤口刚好,有些痒,于是懒洋洋地舔毛,听到父亲的话,萌萌抬起眼睛,略有些吃惊:“姊丘狐王今年十九万岁生日,我随父亲去的时候,他还叫父亲一声师叔祖,原来父亲竟然和他同龄?”   谢琅停住脚步,脸色难看地朝儿子抛去一个眼刀。   萌萌一抖,埋头继续舔毛。   谢摇篮也不问了,这货不想说真话的时候,谁逼都没用,问急了就面不改色拿假话搪塞。   山路下边,王冲正背着一个模样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往上边跑,累的气喘吁吁,看到谢摇篮,上气不接下气地打了个招呼。   谢摇篮冲他招招手,然后扭头对谢琅说再见。   谢琅突然抬起手臂,倾身将她往怀里抱了下,手心按着她的后背,用力到谢摇篮都有些疼痛,但是几乎是立刻,他就后退一步,用复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捏了手印遁走。   萌萌见父亲走远,立刻趴在谢摇篮耳朵边,左右看了看,小心用爪子下边的肉垫扒了她一下,吸引她的注意力。   “怎么了?”谢摇篮问。   萌萌向她传音:“娘,我听家里长辈说,父亲在上一次秦山大会的时候,就已经以评委的身份出席了。”   萌萌看她不懂,又解释了下,秦山大会在上界极为重要,无论是人修,妖修还是魔修会参加,各界的界主们都会亲临。只是秦山大会每隔十万年才有那么一次,机会难得。而秦山大会的评委,更是要求甚高,不仅要高深的修为,还要有充足的参与秦山大会的经验……   十万年一次的大会,倘若要充足的经验,起码得——   谢摇篮不敢算下去,并且罕见的从心头涌上一层古怪的畏惧。   茫茫仙途呀……   这时,王冲也赶到了谢摇篮身边,他张望地看着谢琅离开的方向,恍惚记起摇篮师姐的夫君是个病怏怏的凡人,可是刚刚离开那位前辈面部轮廓与那个病弱的凡人很像。   记得当初三世家和清羽山争夺竖灵脉之时,王冲也见过他一面,不过那个时候并没有认出来。没想到竟然是如此挺拔优秀的一位高阶修士。他当初竟然走了眼将这人误认为凡人?!   ···   距离隐宗会还有半年时间,再加上师父有意让王冲了解一下其他地方的风土人情,所以谢摇篮并不急着赶路,往西海的方向慢吞吞地挪着,走半天逛半天。   王冲的灵兽重明已经长成了十四五岁少女模样,而且极不喜欢化成原型,天天顶着天真无邪的少女脸蛋,很娇气地拉着王冲的手臂抱怨脚疼。王冲把她宠得无法无天,让谢摇篮都愧疚于她对萌萌的态度,她对亲生儿子竟然还不如人家对待灵兽宠溺……   重明依旧惧怕谢摇篮,经常紧紧贴着王冲,拿眼睛瞟她,被她发现,就飞快移开目光。   三人慢吞吞地越过林海,谢摇篮探出神识,却突然察觉到不远处的灵气波动,似乎是元婴期的修士在斗法。   她叫住王冲,正准备和他商量一下,躲开斗法的人,冷不防看到脚下树冠之上,挂着一件碎裂的法宝。   幻彩衣!   这是当初在瞻海长卷秘境之中,齐寒烟获得的奖励,此衣可以提主人承担一定程度的伤害,可如今这幻彩衣竟然灵气全无地碎在此处,上边还有斑斑血迹,看样子应该新沾上不久,难不成前边那斗法修士之中,竟有齐寒烟?   谢摇篮驱动飞行法器,朝前边灵气波动之处赶了过去。   师父曾经说过,倘若夺舍后的齐家主恢复了部分功力,必然先杀知情人之一的齐寒烟!可是念安城之时,谢摇篮先是被夙长生摆了一道,后来齐寒烟的身体又被素海心借用,她一时就忘了这茬……   倘若齐寒烟真的陨落了,她难辞其咎。   前方几棵合抱粗的大树,被从中间轰然这段,中间有一小片空地,翻涌的灵气带着树叶搅起漩涡,空气中漂浮着灰尘和被灵气搅碎的木屑,而空地正中间,正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着儒袍的书生,驱动着一杆黑色大笔,将一女修护在身后,女修撑着地面,还想再站起来,挣扎了几下,气喘吁吁。   正是岳阳和齐寒烟。   而两人外边,围着六个修士,为首的穿着一件黑衣的年轻元婴修士,可脸上表情古板如同百岁老者,他脸色苍白,双目被阴翳笼罩,身上阴沉的气息堪比那不见天日的鬼修。   正在这时候,岳阳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吐在如椽笔上,笔尖墨色顿时更浓重了几分,他驱动大笔用力一甩,墨汁沾染外围修士身上,发出丝丝的声音,犹如剧毒沾身。   可是五个被毒墨沾染上的修为却丝毫不惧,即便衣服被腐蚀掉了一大块,依旧脚步稳健地向岳阳扑过来。他们看起来力气极大,每个脚步都能在土地里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一步一步,越发接近了!   岳阳躲过一个修士的扑击,还来不及控制如椽笔进行反攻,就被那个跌倒在他脚下的修士抓住双脚,文弱书生的力气,岂能撼动这等体修?他咬牙将身体弯曲到一种诡异的程度,勉强躲过第二次袭击,可甚至来不及喘息片刻,一只巨掌已经从他头顶向天灵盖拍了下来!   就当他已经咬牙认死的时候,周遭修士突然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不能动弹,他慌张逃离了他们的攻击范围,扭头一看,发现一个白衣服的女修正和那个阴森苍白的领头人激战在一起,灵气波动刚猛,你来我往之间激起一串火星。   来人正是谢摇篮。   她刚在旁边看了片刻,觉察到这些修士们行动举止有些干涩失调,不像是正常人修,而那时候再晚一步,岳阳就要被击碎天灵盖,于是赌了一把,上前偷袭这个领头人。   果不其然,领头人失神的片刻功夫,那些修士们也不能动弹,如同失去主人操纵的提线木偶。   齐寒烟性格机警聪敏,倘若不是实力差异太过强大,不至于被人逼迫到这般田地,她见此景,立刻将剑插在地面上,撑起身体站了起来,咬着牙,摇摇晃晃将那边顿住的几个修士之一,拦腰斩断,动作干脆利落。   “愣着干吗?”她一边短促地呼吸着,一边冲岳阳吼道。“快来帮忙,这些不是人,是傀儡。”   领头人失去一个傀儡,脸色大怒,他不得不分出心神,朝傀儡下命令:“不惜一切杀死他们。”   然而就是这分神的片刻,他被谢摇篮一杖敲在肩胛骨上,虽然吃了个亏,但是那边四个傀儡,立刻重新动了起来,齐寒烟灵气衰竭,几乎没有战斗力,冷不防就要被傀儡击打在后背。   岳阳立刻用如椽笔格挡了一下,可是傀儡如今被主人下了不惜一切代价的命令,冲力也格外迅猛,如椽笔几乎被击飞。岳阳见此,飞身上前,竟然挡在齐寒烟后背,替她挨了这么一下!   齐寒烟脸色苍白地道谢,又说连累了。   岳阳忍着疼,一边架起防御禁制,一边道,“你别这么说,当初我不小心吞了你的结婴丹,如今就算把这条命赔给你,也理所应当。”    ☆、41隐宗会二   岳阳的防御禁制没有发挥太大的作用,四个傀儡一道用蛮力撞了过去,禁制很快分崩离析。   岳阳握着如椽笔,身体因为刚刚催动精血的劲头过去,而显得有些虚弱,他皱着眉头,朝不远处的谢摇篮看去,有心求救。但是看那元婴期女修跟领头人过招之间难分伯仲,任何一个细小的差池都可能赔上性命,心中觉得不能再连累他人。   他决定逆转精血。   逆转精血和平常修道人士咬破舌尖催发精血大不相同,催发精血事后显得疲惫虚弱,尚且能修养过来。逆转精血则是修道人士拼命时候的无奈办法,可以激发身体里大部分潜力,短时间内功力上升一倍有余,但是危险无比,一个不慎就会使自己爆体身亡,就算成功了,事后自身的道行功力也要降低一半,而且终其一生,也没有回复的可能。   几乎是刹那之间,岳阳就拿定了主意。   正要行动,身边传来一道平和的嗓音,“道友小心。”   只见一把长剑裹着青色毫光向前飞去,剑气化作四道,纠缠着四个傀儡,四个傀儡嗷呜一声,周身无风自动,他们抬起手臂去抵挡剑气,碰撞之时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如今傀儡已经早有准备,不像刚刚齐寒烟偷袭时候那般容易得手。不过剑气还是阻挡了他们的脚步,给岳阳和齐寒烟争取了一线生机。   岳阳送了一口气,飞快道了谢之后,他转身将齐寒烟安顿好,然后驱动如椽笔加入战局,他不经意间,眼角瞥见了一个十四五的少女。   少女身披火羽,双目皆是重瞳,看起来纤弱美丽,她手里却什么法宝都没有拿,赤手空拳地朝傀儡攻了过去。   傀儡虽说心智不健全但是力气极大,一个拳头能打断一棵合抱粗的大树!岳阳吃了一惊,慌张要去提醒,话刚到了喉咙,却抖了下嘴唇,眼睛不由自主得瞪得如同铜铃。   只见那娇弱少女一巴掌拍上傀儡的胳膊,只听咯吱一声巨响,如同骨头碎裂一般,傀儡发出嗷呜嗷呜的叫声。那坚硬得剑气都刺不穿的傀儡身躯,竟然就这么被拍断了一条胳膊!   少女尤不满足,她伸手一拽,傀儡整条手臂就被薅了下来,像拔草苗一般轻松。甚至在那强悍的蛮力之下,傀儡被带得趴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少女嘟着嘴唇,跺跺脚,娇蛮地说道:“冲哥,人家手疼。”   岳阳看着她脚底下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傀儡,无语望天。   王冲驱动着剑攻击着另外三个傀儡,一时间分不出心来,敷衍道:“重明乖。”   这种回答很明显不得重明欢心,她嘴唇嘟得更高,泄愤得朝脚下傀儡踩了过去,刺耳惨叫几乎要惊起周围百里内的飞鸟。岳阳和王冲一道朝那少女看去,只见她脚下傀儡剧烈的挣扎,而傀儡身上,小少女刚刚抬起脚的地方,一个两寸深的小巧脚印,深深地凹陷进去……   岳阳几乎吓傻,王冲很淡定:“重明乖乖的,一会儿给你吃糖。”   重明对着手指头,娇声道:“要两块。”   而这个时候,同谢摇篮比拼的领头人也发现遭遇强敌,他死死盯着面前的女修,恨不得在她身上戳个洞出来!   倘若不是他夺舍之后,修为降至元婴初期,否则哪里会被几个毛孩子逼到这种地步,尤其是他面前这女修,修的不知道是什么道法,每个出招都显得气势浩大恢宏,像是修得阳刚之极的功法,但是却没有那功法的威猛和赶尽杀绝的气概。   正在这个时候,那边傀儡又遭到重创,领头人更是怒火上窜,他脸上露出肉疼的表情,分神开始念一段口诀,他发音极为古怪,像被踩到脖子一样,好久才能憋出来一个字,但是每个字似乎都包含了重达千钧的力量,周围的傀儡们听到后,发出奇怪的咯吱咯吱声,接着,功力暴增!   那个比重明踩进地里的傀儡,突然暴起,一把将小姑娘掀翻在地。余下三个傀儡攻击王冲和岳阳的节奏更快,两人应付得越来越吃力。   谢摇篮注意到周围的情景,握着灭渡杖的手紧了紧,动了杀念。   必须趁此机会,一举将这人杀掉,否则等他口诀念完,这些傀儡们会极难对付。刚刚的时候,傀儡相当于人修金丹期修为,有岳阳和王冲在,不成问题,岳阳虽然看起来根基不稳,可毕竟也踏入了元婴期。但是现在随着领头人的口诀,傀儡们的功力一直在源源不断地增加,几乎每个都要达到人修元婴初期的水平!   谢摇篮沉下心来,身形一晃,旁边突然出现一道周身金光恍如佛陀的另外一道身躯,只是面容不甚清晰,如同幻影。可是这道身形之上所带让人畏惧的力量,却让人双股颤颤,谢摇篮原身后退,专心控制这金色身影。   领头人大吃一惊:“实体元神!?”   实体元神是一种偏门的修炼方法,传自上古禅修,青冥界鲜少有人能修炼成功,因为这方法对修炼之人的元神要求极高,需要有专门的修炼元神之法配合,而且失败率也比较高,一般人不会轻易拿元神做赌注,去轻易尝试这种功法。   这女修看起来年纪轻轻,竟然修炼成功了实体第二元神,看来他是碰到了劲敌!   那实体元神已经朝他攻击了过来,呈金色的身躯裹夹着难以名状的压力,竟让领头人心生畏惧:只怕他挡不住这一击……   口诀飞快念起,就在实体元神击来的那一霎那,领头人和身后的三个傀儡之一,突然调换了位置。此傀儡乃他用心头血炼制,控制起来如同抬起自己的手臂一般轻松。   领头人往后看了一眼,只见他用青冥界最坚硬的北寒玄铁炼制而成的傀儡,在那实体元神一击之下,碎如成了一滩粉末,甚至连个零部件都不剩下!领头人暗暗后怕。他重新看了那女修一眼,心下估量:青冥界何时出了这般高手?自己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如今她有实体元神,还有几个小娃娃助阵,而他的五个傀儡已经毁了两个,处于劣势。必须得好好算计一番。   谢摇篮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凉了半截。她实体元神才凝练出不久,能保持一盏茶的时间,做出一次攻击,已经是极限,如今一击不中,恐怕再无反攻之力。   而岳阳和王冲二人,还在同另外三个傀儡打斗,一时难分胜负,重明鸟悬空在头顶,头发火羽之上全是泥土树叶,脸蛋上也挂着泪痕,她一边嘤嘤嘤哭泣,一边找准机会偷袭。而齐寒烟靠着树根,强撑着一口气没晕过去。   恐怕再斗下去,非得成贴身肉搏战不可。   谢摇篮心下打定主意,不动声色看了领头人一眼,见他也在皱眉凝思,立刻控制着实体元神再度攻了过去。   这一击看似威力依旧强大,但是却只是徒有声势,只怕挨不到领头人的衣角,就得散尽威力。   她趁着领头人后退躲避的时候,捞起一边的齐寒烟,冲另外两人传音:“快走!”   王冲和岳阳一愣,但是重明鸟反应极快,她一手拎了一个大老爷们,煽动火羽往前一窜就是百余步,她一边跑一边哇哇大哭:“冲哥,人家好怕!”   领头人想追来,却畏惧于实体元神的威力,就当那几人的身影都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后,实体元神轮廓慢慢变得浅淡,最后化作一道金光朝一个方向飞速遁去。   领头人这才意识到最后那女修只是虚张声势,而他竟然上了当!   甩袖收了三个傀儡,他祭出飞行法器,朝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   齐寒烟只靠意志力撑着最后一口气,她不能晕过去,她也不能死!她感觉眼前飘过无数幻象,似乎在悠悠梵音之中转醒过来。   她睁眼看去,发现自己被人抱住,她死死盯着那人的眼睛,突然露出一个耀眼的笑容,长眉细眼舒展开来,周身气质如同幽幽山涧之中的一轮满月。   “长生……”她呢喃一句,仰头要去亲吻那人,那人侧头一躲,浅淡的胭脂痕印在了那人的嘴角。齐寒烟又浅浅一笑,彻底晕了过去。   谢摇篮没把这茬放在心上,她神识向身后扫去,发现那领头人又追了上来,不由头疼。   这种情况下,也只有萌萌有压制性力量了,可惜萌萌一出手,即使朝普通修士丢个小雷球,就得被规则之力招呼。   她侧头看到一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重明鸟,突然恍然大悟地拍了拍灵兽袋:“娇娇,醒醒!”   绿蛟拱开袋口,快活地问:“怎么了?”   “活动活动筋骨……”谢摇篮话头猛地收住,“你身上怎么一点灵气都没有?”   绿蛟闻言,有点蔫了:“我要进阶了,而且我感应到这次的天劫会和进阶一块来,可是我还没有准备好,以前听前主人说,如果封印住灵气,劈我的天劫就会找不到我,我就可以暂且不用进阶了……”   谢摇篮疑惑。这话听着怎么那么……扯淡?   “仙姑你喊我做什么?”绿蛟又问。   “后边有个元婴修士追杀我们,还是算了,赶紧跑吧。”谢摇篮道。   绿蛟一听只是个元婴修士,身体一窜就出了灵兽袋,恢复原来的个头,尾巴一甩就朝后边扑了过去。   谢摇篮抬手用力扯住他的尾巴,险些被这厮的蛮力拽下飞行法器。“你又没灵气,去干吗?”   绿蛟这才想起这茬,偏偏他也是个蛮横死不悔改的主儿,闻言结巴着胡扯:“老子是没灵气,但是老子有……老子接地气,老子胃胀气,老子还有脚气……”   绿蛟一挺胸脯:“老子一肚子浩然正气!”   谢摇篮懒得跟这货讲道理,直接命令他回到灵兽袋,扭头和王冲商量对策。 ☆、42隐宗会三   王冲很苦恼。   现如今这情况,岳阳灵气即将衰竭,齐寒烟晕死过去,他自己也有些乏力,只有重明依旧颇为轻松地拎着两个汉子,拍打着火羽欢快地窜东窜西。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倘若再被追上,纵使摇篮师姐尚有余力对付那个元婴期的领头人,他们三个也无力应付他的傀儡了。   实际上,谢摇篮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召出实体元神,原本是打算一击即杀,熟料被那人躲了过去,而她因为这个大招浪费了太多的精神念力和大半灵气,此刻倘若再同那领头人硬拼,不异于以卵击石。   “往大城镇方向走吧。”王冲建议道。   岳阳附议:“暂时只能这样了,此次是我二人连累了二位道友。”   王冲看向谢摇篮,修道之人不喜多管闲事,即便看到有人惨死于面前,倘若与自己无关,也不为所动。刚刚他赶到的时候,摇篮师姐已经和那黑衣领头人交上了手,他这才无奈加入战局,他现在也不知道师姐为什么要捡这两个麻烦。   谢摇篮正在想办法揪开被齐寒烟紧紧攥住的衣襟,闻言安抚一笑:“齐道友的师父夙长生于清羽有恩,师父曾经让我助她一二,如今救她,也是谨遵家师吩咐罢了。”   王冲点点头,他看向前方,道:“摇篮师姐!你看那是不是宿微师叔?”   谢摇篮眼中带着疑惑,她朝前边看去,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男人,眼睛纯澈,清可见底。他见到谢摇篮看他,弯起唇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   谢摇篮将神识向他探去,发现是个起码在元婴期以上的修士,而这时候,她也发现一直穷追不舍的那个领头人似乎也停住了追逐的速度,在原地犹豫片刻,飞一般地朝相反的方向逃去。   虽未斩草除根,危险也算暂且解除。   宿微看见谢摇篮看他的眼神陌生,不由头疼得抚了下额头:“小摇篮,听说你这次闭关六十余年,难道是又把师叔忘掉了?”   她愕然:“师叔怎么知道?难道这不是第一次了?”   宿微无奈叹了一口气,看着她愧疚地低头,抬手就给了她一个清脆的脑嘣:“想你小时候,还是师叔把你拉扯大,就算是天生忘性大,为何次次总要忘掉我?”   谢摇篮忘了,趴在她肩头的萌萌却认得这人。记得那次父亲和娘双修,父亲被当做炉鼎懊恼离去,娘平静进阶后慵懒的模样被他看了个正着,他还说父亲是个有银色麻花辫的娘娘腔。   “小白脸。”萌萌嘟囔。   谢摇篮皱眉:“萌萌,礼貌些。”   萌萌气呼呼看了谢摇篮一眼,然后用前爪扒着嘴角,拉成上弯的弧度,一张小毛脸上露出一个怎么看怎么古怪的笑容,接着,他故意把口气放的又甜又腻:“小白脸老大爷,你好~”   “萌萌你……”   “无妨。”宿微笑笑,阻止了她训斥孩子。他朝王冲和岳阳说道,“你二人都暂且休息一下,补充下灵气,等这位昏迷的道友醒来,我们再赶路。”   “师叔怎么在这里?”王冲吞下一粒丹药,随口问道。   宿微眨眨眼,干净清澈的眼眸里浮现着浅浅的笑容:“因为师叔精通先天六十四之数,算到你们会路过这里。”   萌萌抱着一颗比他毛茸茸的脑袋还大上一圈的灵果,嗷嗷地啃着,闻言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句:“呸。”灵果是刚刚绿蛟那个狗腿子孝敬来的,谢摇篮不知道那货在自己灵兽袋里塞了多少吃的,不过她明显感觉到这现在的灵兽袋比放两个绿蛟还要重上一些。   王冲从来不会让周围气氛陷入沉默,他继续欢快地说道,“这位前辈,年纪轻轻就能踏入元婴期,真是让人艳羡不已。”   岳阳听到他在跟自己说话,微微一愣,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笑容,“晚生也是不小心吞了结婴丹,才能勉强结婴的。”   “结婴丹?”王冲眼睛亮了起来,“那可是难得一求的宝物呢,道友好机缘。”   岳阳笑容更狰狞了:“结婴丹是那边那位齐道友的……”   王冲疑惑:“咦?”   岳阳肉疼地说道:“那日晚生和齐道友一起接了念安城的一个任务,去杀十只蛊雕,晚生灵气耗费有些大,丹药吃完了,于是问她要一粒回复灵气的丹药,结果她从储物袋里寻找的时候,结婴丹一不小心掉出来,落在地上,我以为是普通回复丹药,觉得反正也不算脏,就捡起来吃了,熟料竟是结婴丹。”   “前辈既有如此机遇,应该开心才是呀。”王冲一脸崇敬地说道,“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呢。”   岳阳痛苦抱头:“可是问题是晚生还没有到结婴的时候,体内灵气度量和经脉宽度,什么都不够……但是结婴丹又不能浪费,晚生花了几百年的积蓄,花费十万上品灵石,又买了三颗结婴丹,这才勉强结婴成功。”   修士结婴最多用两粒结婴丹,已经起码可以保证九成的成功率了,但是那也是世家公子小姐们的用法,平常修士结婴,能有一颗,都是天赐的机缘了。岳阳所用竟然是普通人的四倍,怨不得他如此肉疼。   王冲继续劝导他:“前辈百年能赚上十万上品灵石,足以说明前辈的聪明才智,古人云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前辈他日定能赚到比以前更多的灵石的。”   岳阳感动抬头:“兄台乃真知己也!兄台也喜欢某莲居士的诗吗?”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就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宿微在一旁含笑看着,没有插嘴。   ···   齐寒烟在黄昏的时候缓缓转醒,她感觉自己趴在绵团软枕上,软软得还带着香味,特别舒服。她惬意地用脸蹭了蹭,感觉到绵团下似乎变得有些僵硬,她不满意了,伸手想去重新把那揉得软一些。   谢摇篮咬牙切齿:“齐道友,虽同是女人,但还是劳烦自重。”   齐寒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紧紧抱着一个女人,双手几乎是缠在她的腰上,而她的头正趴在她胸口,刚刚感触到的香软绵团子,正是人家的胸口柔软峰峦。   齐寒烟刷得一下红了脸。   她侧头看去,发现旁边不远处的落叶上,蹲坐着一只浑身雪白的毛团,尖尖的小脸上两只银色凤眼,一动不动地狠狠盯着她,嘴边小尖牙时不时朝她呲一下,大有马上就会扑过来撕咬的架势。   齐寒烟又抬头瞄了一眼被自己抱着的那个女修,发现竟是那个和长生眼神很像的谢摇篮,她见谢摇篮眉梢挂着一点点忍耐,但脸上却依旧淡薄自持的模样,不由得起了坏心眼。   齐寒烟不仅没有松开,反而将谢摇篮抱得更紧,身体一个用力,将她扑倒在地,披在她身后的黑发流淌在落叶上,散成一片,齐寒烟还故作不经意地揉乱了她的衣襟口,完毕,她歪着脑袋,用手臂撑住自己,趴在谢摇篮身体上方,笑的得意洋洋。   这凉薄女修这幅表情,配上这种姿态,真是让人忍不住心旌摇曳呀。   “齐道友,自重。”谢摇篮以手按地,就要站起来。   齐寒烟弯起细眼,又一把将她推倒,暧昧道,“呆子,你不知道越说这种话,就越勾得我想为所欲为?”   萌萌也很得意,刚刚齐寒烟霸占他的位置,他颇为不爽地想挠她,结果被娘拦住,憋了一肚子火。如今看见他娘被这个女流氓这般调戏,这呆孩子竟然颇有出了一口气的感觉。   可为什么娘她还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样,除了口头说两句,连反抗都没有!   太魂淡了!这女流氓是混蛋,娘也是混蛋!   “咳咳……”宿微轻轻咳嗽了一下。   齐寒烟这才惊觉还有人,她刚醒来警惕性本来就差,再加上第一眼看到的是谢摇篮,并非敌人,也就不由自主地放松了。   齐寒烟扭过头去,看到两个陌生男修,还有岳阳。   岳阳捂着自己的眼睛,嘟囔着什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两个男修之中,年轻的那个按着一个不安分小少女,结结巴巴地解释着什么,年长的那个掩拳放在唇下,脸颊似有红云。   年轻男修向小少女解释的声音传进她耳朵里。   “姐姐推倒师姐是表达喜欢。”   “不,我现在还不能推倒重明。”   “站住,给我回来!你也不能找别人推倒你!”   齐寒烟扫兴地爬了起来,面不改色整理了下衣服容貌,脸上表情一凝,又成了那个略带忧郁气息的美貌气质女修。   宿微起身介绍自己身份,然后道:“齐道友独行的话,只怕那人不会放过你,不如和我们结伴而行,路上多个照应。”   “多谢宿前辈美意。”齐寒烟行了个礼,又接着道,“前辈也是前往隐宗大会?”    ☆、43隐宗会四   半年时间很快过去,谢摇篮一行五人在隐宗会开始前一天才到达隐宗所属的小岛上,几乎是最后到达的修士。   岳阳和齐寒烟一道去报名了,宿微则带着谢摇篮和王冲一起去拜见师父。   栖云对待徒弟一向宽和:“及时赶到就好,为师已经自作主张先替你报了名,这是明日比赛的号牌,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下。”   “多谢师父。”   谢摇篮在身边外边小童的带领下,回到自己的房间,盘腿修炼了两个时辰的功法,忽觉浑身别扭,她睁开眼,发现绿蛟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拱出了灵兽袋,恢复了原来粗壮的身躯,肥实的身体几乎把整个房间都塞满了。   他瞪着竖瞳,目不转睛死死盯着谢摇篮,见她睁眼,立刻忧郁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谢摇篮问道。   “仙姑,我有心事。”绿蛟认真道。   谢摇篮回身看了一眼在床上摊着爪子,睡得香甜的萌萌,朝绿蛟招手:“出去说。”   此时隐宗岛上青冥界精英荟萃,可谓难得一见的盛事,好多修士借此联络感情,所以岛上非常热闹。   谢摇篮和一对年轻的金丹期道侣走了个碰头,那男修看她是元婴期修为,后退一步,道:“前辈先请。”   修真界实力为尊,谢摇篮也早就习惯,轻轻点了个头,就带着绿蛟走了过去。绿蛟趴得低,对面那对道侣并没有看到他,待谢摇篮走过,两人才发现路中间还蜿蜒游着一条粗壮的水桶腰,女修吓得立刻就躲在了男修身后,男修亦紧紧将她护在身后,口中安慰道:“别怕,我在。”   那元婴修士和这脏兮兮的肥壮妖兽的对话传入二人耳朵中。   “仙姑,人家真的可难过。”   “哦。”   “特么的你就不能问老子一句为什么难过吗?”   ···   谢摇篮仰头看着天上的突然出现的劫云,和一直在她脚边翻滚的绿蛟,心下立刻明白了几分。   八成是这货要进阶了,前些日子听他说,他感应道这次进阶会和天劫一起来。   谢摇篮弯腰带起绿蛟,手上捏了印诀,化作一道白光向附近人迹罕至的山涧遁去。她将绿蛟放在山间巨石上,立刻扒着储物袋,看能不能找出来几样能帮助他渡劫的法宝来。   天上劫云已经越来越重,大大出乎谢摇篮的意外,本以为他们所躲的地方,已经足够隐蔽渡劫,却不曾想到会有如此浓重的劫云。这甚至吸引了附近修士的注意力,谢摇篮立刻放下储物袋,又挥动灭渡在周围布置下层层禁制。   绿蛟是出窍期妖兽,在青冥界可算得上比较罕见了,出窍期妖兽渡劫一般选在深山老林,人迹罕至之处,因为渡劫成功的妖兽会分外虚弱,只要普普通通一个人修,就能把它们捡走,强迫它们签订契约。   所以一只出窍期妖兽堂而皇之在这么多修士眼皮子底下渡劫,无异于在脸上贴了几个大字:“高阶妖兽一只,咯嘣脆,鸡肉味,谁来都可以领走哟。”   这个时候隐宗小岛居住的修士,即使是在房间中修炼的,也被劫云聚集的声音吵醒,纷纷打开门向外观看。   天边劫云如今的形势已经堪比一个出窍期修士的劫云了,可是云间酝酿的天劫颜色又和人修大不相同,众修士当即断定附近应该有个出窍期妖兽在渡劫。   “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再这人修的地盘上渡劫。”云檀皱眉,对妙音门主说道,“师父,不如我带几个师妹去将那妖兽捉来,可好?”   妙音门主皱眉道:“不可,这是隐宗的地盘,如非必要,不要轻举妄动,而且我观那妖兽劫云之下,竟然人修的灵气波动,还是不要去了,这妖兽,八成是有主人的。”   云檀点头,有些失落。   而此刻,被劫云包裹的山头之下,早已聚集了十几个修士,只待天劫过去,倘若那妖兽没被劈死,他们就趁着那妖兽浑身乏力之时,就上去捡个漏。众修士屏吸等待,看着黑云中间的似黄非黄,似橙非橙的滚滚天雷酝酿得越来越多,声势也越来越大。   在山顶上,谢摇篮已经将自己的储物袋扒了个底朝天,勉强找了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一个防御符箓,看起来没有多大的用处。她打算再翻翻……   但是正当这个时候,酝酿了很长时间的第一道天劫轰然劈下,速度极快,甚至来不及给人反应的时间,谢摇篮眼角撇到绿蛟个脓包正趴在巨石上缩成一团,脑袋埋在尾巴底下,瑟瑟得发抖着,一副完全指望不上的模样,咬牙捏了符箓送上去,然后将腕上定海珠抛上去,随便结了个阵法。   天劫几乎是瞬间就把防御符箓碎得渣都不剩下,紧接着就劈向了符箓下的定海珠组成的阵法。   天劫之力极为威猛霸气,甚至比人修的天劫显得更加赶尽杀绝,天劫劈碎符箓的那一瞬间,天威之力扑面而来,压得谢摇篮几欲跪倒在地。   然而就当这个时候,奇异的事情发生了,二十四颗被丢在上空的定海珠,彷佛子夜星辰一般结成一片光网,劈下的天劫在定海珠结成的光网上飞快游走,然后被光网收线处的定海珠尽数吸收,就像是吸收太阳光芒的诸天星辰一般。   虽然第一道天劫之力被定海珠吸收了大半,但是还有有小股的漏网之鱼,两道拇指粗的天劫对着定海珠底下的一人一妖兽击下,对于出窍期修为的绿蛟来说,跟挠痒一样,但是对于谢摇篮来说,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她是元婴期,这道天劫对她来说是跨阶的,任何跨阶的力量,都能对低阶的那个倒霉蛋造成毁灭性打击,很不幸,谢摇篮就是那个倒霉蛋。   一道天劫劈下,谢摇篮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头发顿时呈现爆炸状,胸腔内也是一阵血气翻涌,眼前更是阵阵发黑。   大部分修道之人是先淬炼身体,再修道心,身体淬炼到极致之时,整个躯壳就如同法宝一般,即便是被纯阳的法宝用尽全力砸上去,也顶多溅出来一点火星。然而谢摇篮却和大部分人相反,因为在禅修洞府所得到的心法缺失,谢琅对于禅修懂得也不是太多,所以就让她先苦修道心,身体虽然随着修为的增高,改变了一些,但是依旧太弱。   还没等谢摇篮从地上爬起来,酝酿的第二道天劫已经从云间露头,谢摇篮慌忙改变定海珠阵型,布成了一个聚灵阵。   但愿这聚灵阵对于聚集天劫也一样有用……   看到那边依旧那只草包依旧把头埋进尾巴里,谢摇篮阴森森扯出个笑容:“娇娇,我死了你也活不了的。”   绿蛟忽地一下昂起了头。   他终于打起了一点鸡血来抵抗第二道天劫,经过定海珠吸收过滤的天劫打在绿蛟皮上,像是蜘蛛网一般四散开来,绿蛟一边发抖忍住疼痛,一边舒展身体任由那蜘蛛网将自己包裹起来,接受天劫的淬炼。   第二道天劫,也过去了,然而最后一道天劫,却迟迟不肯来。   劫云之中翻滚的黑云似乎愤怒一般滚来滚去,依旧在不停得凝聚力量。等在山底下的修士们一个接一个得散去,天色渐渐黑了,月亮升起来,又落下去,太阳慢吞吞露了个脑袋尖,然而那道天劫还是没有劈下来。   谢摇篮心惊胆战,绿蛟也惧怕地咬着尾巴,他瑟瑟道:“我这些年来一直呆在洞府里睡觉,没有欠人因果,更没有累计业障,我……我一直是条善良的蛟。”   绿蛟越想越焦急,甚至咬尾巴都不能缓解,他看向谢摇篮,尾巴一卷将她缠进了自己臭烘烘的肚子底下,嗷嗷道:“老子害怕!!”   隐宗大会开始的钟声已经敲响,元婴散修祁阿修上了擂台,斗篷遮住他一半的脸,只露出一双古井一半幽深的眼睛,他握着自己的剑,安静等待对手。   然而钟声落下,他的对手还没有来,台边的裁判朗声道:“点香,一炷香时间内,倘若五百一十四号还不来,视为自动弃权。”   一直围在这个擂台周围,想要观看难得的元婴期修士的比斗众人,也扫兴散去。   而不远处的高台上,隐宗年轻的宗主笑着对栖云道:“看来栖云真人这个徒儿架子颇大呢。”   栖云面不改色道:“我家徒儿只是在小事上喜欢犯糊涂罢了。”   擂台上,祁阿修也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他生平最讨厌不守时的人。此时,周围修士已经尽数散去,裁判身边悬空的一枝香也快燃烧到了底部。   突然,不知道从哪个方向飞速遁来一道白光,正落在擂台中间,看模样似乎是个人,但是这人却通体乌黑,像是在墨水里滚了一圈一样,而且浑身还散发着臭烘烘的味道。   祁阿修和裁判都不约而同后退了一步。   那坨碳突然开口问道:“我没有晚吧?”听声音似乎是个女修,那碳坨子又喘了一口气,解释道,“我是五百一十四号。”    ☆、44隐宗会五   年轻的隐宗宗主看着平静啜饮茶水的栖云,又道:“令徒长得真是别致呢。”   栖云依旧面无表情看了一会儿,发现那黑炭发出的声音确实是自家徒儿的,沉默了片刻,他道:“我徒儿……比较不拘小节。”   “听起来真有潇洒的大能风范呢。”隐宗宗主露出白牙笑道。   栖云谦虚:“哪里哪里。”   擂台上祁阿修也一早就去了解过自己这次的对手,据说是清羽山掌门栖云真人的徒儿,元婴初期修为,容貌清秀不出众,性格温和脾气极好。但是为什么资料上的一个清秀的元婴女修,成了一坨不忍直视的散发着奇怪臭味的黑炭?   不过那坨黑炭看起来倒是很有礼貌,她弯腰行了个礼:“清羽门下弟子谢摇篮稽首了。”   祁阿修还了礼,扬起下巴,道:“散修,祁阿修。来战。”   谢摇篮右手悬空一握,心念一动,灭渡出现在她的手心之中,冰亮如同一根冰棍一样,杖顶金色莲花幻象缓缓开灭。   祁阿修没有任何犹豫,驱使长剑就攻了上去,谢摇篮不擅长贴身攻击,而且看那男修踏在擂台上脚步的力道,绝非平常修士,一旦被他贴身,恐怕能直接把她丢出去。谢摇篮捏起手诀,结起一个防御禁制,然后立刻后退两步,驱动灭渡远远去攻击那人。   祁阿修像赶一只烦人的苍蝇一样同灭渡比斗,偶尔找到灭渡招式的空隙,就提剑去刺那谢摇篮,可惜剑尖只挑破了一个防御禁制,就不得不飞快回身保护自己。   几招下来,祁阿修已经基本清楚了她的套路,这女修八成就是山上被师兄们宠着长大,从不肯好好修行,凭借师门宠爱靠嗑丹药升到元婴期的。看她出手生涩,招式更是漏洞百出,再这般下去,十招之内,他保证能将这人丢出擂台。   谢摇篮的劣势更是落在了隐宗宗主和栖云真人的眼里,隐宗宗主轻轻笑了一声,难得保持安静,没有评论一句。   确实,此次比试到现在为止,还真没有任何评价的意义。虽然现在二人还未分出胜负,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女修太弱了,弱到被死死压制着,毫无反击之力。   ···   绿蛟欢快地眨巴着眼睛:“您就没瞧见我有什么不同吗?”   萌萌百无聊赖地趴在床上打哈欠:“哪里不同?都相当于人修出窍期后期修为的一只蛟,连人形都化不出,真是耻辱。”   绿蛟被戳到伤口,脑袋低了点:“又不是我不想化形,可就是化不出来我有什么办法……”   萌萌看他蔫巴巴的,良心发作,抬眼看了看他,思考了一阵,说:“变了个颜色?”   绿蛟从头顶到尾巴尖焦黑一片,浑身上下只有两只琥珀色眼睛还亮晶晶的。   绿蛟脑袋更低了,声音也委屈了起来:“人家……人家是色盲。”   萌萌有点不耐烦,继续猜测:“身上味道变了?”   这臭烘烘的大肥蛟原来的味道就够令人作呕了,如今又搀和这点焦熟的味道,闻起来简直是一生化武器。   绿蛟彻底趴在地上,连脑袋都懒得抬起来。   萌萌也怒了:“好了好了,你想让我问你哪里变了,你说出来,我照着问就是了!”   绿蛟一骨碌爬起来,用尾巴尖指着自己的额头:“你难道就没发现我的角变大了吗?”   “好像……”萌萌眯着眼睛勉强辨认,“好像是肿得大了一些。”   绿蛟头顶两侧两个黑色的小肿包,这么一看好像真的长大了一些,萌萌问,“原来这是你的角?我一直一时是你不听话被娘揍的肿包呢。”   绿蛟竖瞳成了一条缝。   萌萌一蹦,跳到了他的脑袋上:“走,今天娘有比试,我们一起去看看。”   ···   祁阿修几招之后,又找到了那女修的一个漏洞,他再次用力一剑将那把碍事的,徒有其表的杖格开,看清楚她的漏洞,提剑刺去。   然而就在胜负瞬间的时候,他看到面前的女修左手结了一个古怪的印诀,连连三下,朝他击打而来,而她的右手却丢了一串周身隐隐带着天威之力的珠子到半空中,珠子飞快在他头顶攒动着。   祁阿修的攻势突然有半分呆滞,这让台上观看比赛的隐宗宗主不由得叹惋:倘若这男修抓住这机会,定能将栖云那徒儿击出擂台吧!可惜这紧要关头,他居然发起了呆!   祁阿修不能不呆,那女修捏起的几道印诀攻击力并不大,他即便硬生生地扛下,也只是有些许的疼痛罢了,并不值得他侧目,但是此时此刻,呆在他丹田之内的化血刀偏偏像遇到了难得的对手一般,发出阵阵悸动,似乎它恨不得让祁阿修立刻就拔它来迎战一样!   化血刀乃上古魔道大家所制作,曾经饱饮了无数鲜血,更吞噬了说不清的阴魂,一旦出鞘,血气沾染人身,修士即形神俱灭再无生还之机,是个极其阴邪恶毒的法宝。自从他得到化血刀之后,还是第一次看到它这般激动得想去对战,可是偏偏是这么一个连他都瞧不上眼的浑身破绽的丑八怪女修?   祁阿修安抚下化血刀的悸动,继续拿着剑和谢摇篮对抗,虽然失去了第一次击败她的机会,但是相信第二次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然而正当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一直在他头顶攒动飞翔的小珠子们,竟然结成了一个恢宏强大的图形,似乎蕴涵着莫名的一股力量,朝他覆盖而来。   竟然是阵法!   祁阿修曾经吃过阵法的苦头,从来不敢像他人一样对阵法有任何小觑,他握紧手中剑,严阵以待。之间对面那女修双手飞快地捏起令人眼花缭乱的印诀,翻飞之间他头顶的那些珠子也开始飞快移动,带着隐隐天威的珠子们,轰然从他头顶压下,一瞬间竟然令他误以为天劫击头!   周围刚刚散去的观看比斗的修士们重新聚拢了过来,你一句我一句地点评擂台上的局势。明明女修绝对的劣势,为何会突然扭转?   突然,众人闻到一股恶臭,站在最后那个修士感觉有人拍他的后背,他不耐烦朝后看去,吓得哇地一声,险些坐到地上。不是他胆小,而是谁也不想到,后边拍他的竟然是一只焦黑得彷佛从碳堆里滚出来的巨大蟒蛇。   巨蟒很礼貌地甜甜说道:“这位兄台,麻烦让一下。”   “蛇啊!!!”有女修尖叫。   “次奥你全家是蛇!你全道观都是蛇!老子是蛟!”   两边的修士们纷纷掩鼻而退,看着这只驮着一只小毛团的焦黑巨蟒毫无阻碍地游到了擂台底下。众人也不敢将他当做妖兽斩杀,他这古怪色泽一看就知道,肯定和台上那个正在比斗的女修有着莫大的关系。   绿蛟昂起脖子大吼:“仙姑加油!”   萌萌嫌弃地看了一眼台上的乌黑如碳的女修:“那是我娘?你不说我还以为她是你娘呢,长得真像,你俩被那道天劫劈得这么惨烈吗?”   台上比试依旧在继续,谢摇篮双袖间翻动着各种各样的印诀,控制这定海珠组成的阵法,祁阿修的身影已经隐没在定海珠的毫光之中,不见踪迹。   突然一瞬间,定海珠的毫光被一道血红色的刀光破开,谢摇篮后退两步,只见祁阿修扛着一柄带着两个阴森狼头的大刀,狼头阴森泛着绿光,对视之时有让人有一种跌入蒿里地狱的无助和绝望。   “畅快!”祁阿修扛着化血刀,似乎感染了化血刀的悸动和一丝敌意,唯一露在外边的那双眼睛亮得璀璨,他指着那谢摇篮,“再战!”    ☆、45隐宗会六   化血刀出现在阳光下的瞬间,整个隐宗岛上都有一瞬间的沉静。   坐在绿蛟脑袋顶的萌萌浑身的绒毛炸起,似乎看到了极为恐怖而且不可思议的事情。“为什么这天罗化血神刀会在这里?”   绿蛟听不懂,也不认得这刀,他眨了下眼睛,问道:“很厉害吗?”   谢萌萌不自觉地深深陷入他蛟皮里的指甲回答了他,绿蛟刚刚进阶,被出于意料强大的天劫劈了个外焦里嫩,强悍的肉身还没有恢复过来,当下疼得他嗷呜叫了一声。   萌萌晃神回来,收回了爪子,他想朝谢摇篮传音,可是为了保证比赛者安心战斗,整个擂台都被画上了禁止传音的阵法,萌萌心中焦急,倘若对面那人能催动化血刀两分威力,别说胜利了,能活命就算不错了。   天罗化血神刀,刀如其名,攻击之时如同一道电光,无论何人,只要被砍破一丝血皮,就会化血而死,当若正被砍中,不仅即刻身死,连元神都会被吸入刀内。此物极其凶恶阴毒,传说中即便是三十三重天外的金仙,见了此刀也要躲着走。   高台上的栖云眉头一皱,冷声问道:“原来你隐宗大会,竟然还请了魔修来?!”   隐宗宗主也疑惑地看着那人身上散发的滔天血煞之气,“我隐宗虽然避世隐居千余年,却也不屑于和魔修为伍!此人虽说所用法宝是魔家之物,但是身上并未带魔修气息,只怕栖云真人走了眼吧?”   栖云几乎想将茶盏摔在隐宗宗主面前,忍了又忍才控制住了自己,唤来秦稽,道:“去告诉摇篮,让她认输,不能再比了。”那泛着血煞之气的大刀威力极为震撼,只是这么一瞥,就如同跌入满是怨魂的地狱,这是吸收多少生魂的邪物才能拥有的恐怖力量?   这时候,场下擂台边,周围金丹期比试擂台只剩下寥寥几人观看,唯独这唯一一处元婴期修士比试之处挤满了人,甚至连肥滚滚的绿蛟身边都站了几个不怕臭的。   谢摇篮自从祁阿修拿出化血刀后,眉头就一直紧紧皱着不曾松开,握着灭渡的手心汗津津的。   祁阿修依旧扛着化血刀,见她长时间不出招,有些不耐烦:“你怕了吗?”   “且慢!”一个男修的声音的打断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秦稽出现在裁判身边,跟她小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对摇篮说道:“师妹你来,师父有话让我对你说。”   谢摇篮朝祁阿修歉意点了下头,祁阿修后退两步,示意随意。   秦稽盯着祁阿修手上那化血刀看了一眼,有些走神,待谢摇篮走近才反应过来,他不经意瞥了一眼高台上栖云模糊的身影,沉默片刻,对谢摇篮传音道:“阿绯在哪里?”   谢摇篮没料到他突然来擂台上问这么个问题,呆滞片刻,回答:“我告诉师父的时候,你也在他身边,你难道忘记了?”   “摇篮你跟我说实话,阿绯究竟在哪里?”   “她被家族里的人找到,先回家了,他日安顿好,会来清羽报信的。”   秦稽面上浮现一缕癫狂:“不可能,她是我的妻子!即便要离开,为何半个字都不曾跟我讲过!说什么他日报信,假得不能再假了,你一定有话没有告诉我!”   “只有这么一个答案,还劝师兄早日弃了和阿绯的情缘,专心修炼。”谢摇篮皱眉,“倘若师兄来此为了这种事情,还请快些下去。我尚且有比斗未完。”   秦稽咬咬牙:“你是不是还记恨映日岭之事,所以报复于她?阿绯最后并没有对你怎样,你活的好好地不是吗。”   “放肆!”谢摇篮凝眉,面带厉色看了他一眼,“以如此恶意揣度我,这是你作为同门应该做的事情吗?”   秦稽稍稍后退一步,他疲惫地抚了下额头,道,“师父让我告诉你一声,这场比试……你尽力而为,倘若应付起来吃力,就早早认输。”   “是。”   秦稽化作白光从擂台上遁走,由于二人都是传音,并没有他人听到二人对话。   ···   祁阿修扛着化血刀,眼中满是不耐烦。   这黑炭头女修先是比斗之时姗姗来迟,叫人等得心烦,如今又是啰啰嗦嗦不肯出招,畏手畏脚,比妙音门那些叽叽喳喳的花瓶们还要烦人,好歹妙音门的女修们都有个漂亮的模样赏心悦目,这女修看起来又黑又臭,实在让人对她没什么忍耐度。真不明白为何化血刀唯独面对她的时候才会有一丝悸动。   化血刀威力太大,倘若对面人不做任何抵挡的话,杀人如宰鸡,实在没什么意思。可是如果对面人犹犹豫豫一个劲地拖延时间,却更没有意思。   祁阿修心中突然一定,下定决心,杀了便就是杀了,擂台之上生死天定,死于化血刀之下,也不算辱没了。   想到这里,他攥紧了刀柄,以电光石火的速度朝对面女修砍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祁阿修突然发现那女修抬手收了灭渡杖,这个时候连武器都不拿出来,岂不是找死?!   谢摇篮双手捏起禅家法印,身后的空气突然如同清尘一般动荡开来,她调动全身的真元念力,浑身灵气更是飞快游走。只见她面容肃穆,即使包裹在层层黑炭之中,也流露出些威严来。   就在化血刀即将劈上谢摇篮头顶,萌萌的爪子又陷入了绿蛟的厚皮里,周围有胆小的女修甚至捂住了眼睛,擂台上防护比斗之时威力外泄的禁制都震颤得似乎要碎裂开来。   谢摇篮身后突然腾起一尊丈余高的法相金身,结实的擂台一阵抖动,周围防护禁制彻底碎裂如同粉末散开,站在擂台外的修士们这才感受到了化血刀的血煞之气,不约而同的后退了一步,但是几乎是立刻,血煞之气就被升腾而起的金身法相散发的耀眼光芒散去。   那金身面容模糊,甚至根本看不出来个完整人形,只能勉强分出胳膊和脑袋,随之而来的飘渺禅唱,让一切显得祥和又安宁。   在化血刀几乎挨到谢摇篮头发丝的一瞬间,金身伸出两条看起来像是手臂的长条,合掌按住了化血刀。   一时间禅唱大作,连带着祁阿修脑袋都一阵清明,他被法相金身逼得后退一步,暗自纳闷:为何刚刚自己会对一个才见面一次的女修起了杀意?   此刻来不及多想那么多,胜利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祁阿修翻转化血刀,刀刃直接割在金身未成形的手掌上,此金身乃谢摇篮全身上下念力凝结而成,虽然强横无比,但是相比于千万年的阴邪之物化血刀,就落了劣势。被刀刃划上的一瞬间,她识海深处巨疼无比,如同刺入了数十根长针一般。   谢摇篮后退两步,突然大声道:“我认输。”   裁判呆了片刻,赶紧道:“三擂台,五百一十三号胜出。”   谢摇篮叹了口气,走下擂台,她不认识此刀,但是交手之下却意识到此刀着实太过阴毒,她初次使用法相金身,金身手臂不过刚刚沾上了刀刃,就如同被万魂噬去所有能量一般,倘若她再松得晚了些,只怕整个金身手臂都要废掉了。   有此等威力的化血刀,只怕她如今脆弱的肉身被轻轻挨一下,就得形神俱灭吧。   认输比丢了命强。   不是说第一天的比赛都是热身赛吗?怎么她上来就遇到这么强横的对手?!   祁阿修闻言收了化血刀,兴致阑珊道:“他日再战。”   周围修士懂得一些的,看得脸色惨白腿脚虚弱,不懂的却颇为失望,刚刚看到了个热闹,居然就直接认输了,着实没意思!   谢摇篮走下擂台,萌萌一下子就扑了过来,对着她蹭了又蹭,将浑身白毛染了一层灰白色,谢摇篮赶紧把他拉开,心不在焉道:“脏,我可不给你洗澡,自己掐避尘决去。”   萌萌趴在她的掌心,闻言立刻怒了,自己一番示好彻底被无视,简直是媚眼抛给瞎子看:“谁稀罕!”   谢摇篮并不知道自己在生死关口走了一遭,自然不能理解萌萌的激动,她随手将儿子丢到绿蛟高昂的头顶,扭头看向一直向她招手的齐寒烟和岳阳二人。   “哈哈哈,呆子还真是你?跟昨天岳阳那蠢样一模一样啊。”齐寒烟道。   岳阳脸一红,闷闷低下头。   “哦?”谢摇篮好奇。   “哦,你知道昨天那边山上有个出窍期的妖兽渡劫吗?”齐寒烟道。   谢摇篮嘴角一抽:“知道。”   “岳阳和我都闲着没事,想去捡个漏,结果到半山腰,发现那峰顶有人修的灵气波动,这才知道那妖兽是有主的,正准备原路返回……”齐寒烟顿了顿,颇为费解地说道,“这时候那人修正在协助妖兽渡劫,我们隔着那人布置下的禁制,远远看去,那人好像是用的一串古怪的珠子吸收雷劫,那天劫把珠子淬得亮晶晶的,这傻子就说了一句——原来天劫也是好东西啊。”   岳阳无力地叹息,接着齐寒烟的话说道:“接着,那山顶没有被珠子吸收的雷劫,突然分出来一缕,直直朝我劈了过来。”   齐寒烟心有余悸地抖了下:“真是邪门,明明隔了那么老远。”   岳阳也一脸庆幸:“起码有三根手指头粗的一道天劫,把我护身法宝都劈碎了两件,谢天谢地捡了一条命,谢道友也是被那天劫劈到了吗?”    ☆、46青冥一   谢摇篮没有回答,恰巧这个时候,绿蛟甩着尾巴游了过来,他头顶萌萌,眨巴眨巴眼睛道:“仙姑我先回去了。”   谢摇篮点头,顺手掏出避尘珠在萌萌身上滚了一圈,萌萌哼一声,前爪用力扒开她,理都不理。   岳阳鼻翼扇了下,脸色顿时惨白得难看,他看着绿蛟九曲回肠的身影:“它……它它是不是就是昨天渡劫那只妖兽?当真是朵……奇葩。”当日被控制傀儡的黑衣领头人追逐的时候,岳阳也曾见过绿蛟本来模样,只是没认出来这只焦得都快熟了的臭烘烘巨蟒就是那绿蛟。   这货大大咧咧地在隐宗会上用蛟形跑来跑去,连个人形都不化,一方面依仗修为高深,另一方面也表明肯定是有主之兽。其实好些妖兽都不喜欢在灵兽袋呆着,只是他们出了灵兽袋,好歹也会化个人形,而且待在主人身边寸步不离。比如重明。   像这么拉轰地在尖叫的女修中间窜来窜去的灵兽,岳阳还是第一次见到。   谢摇篮看到绿蛟再次钻了一个模样清纯可爱的的金丹期女修的裙底,以手抚额,掩面扭过头。   这时候,高台上栖云唤来谢摇篮,朝她安抚一笑,说道:“刚刚的比试,摇篮不必介怀,那刀威力之下,恐怕能抗住一击的没有多少人,我们摇篮还算很棒的。”   谢摇篮只当栖云宽慰,没有多说。   栖云这才话锋一转,继续道:“他日再比试,遇到这种敌人连一招都不必接,立刻认输就是,你方踏入元婴期六十年,机缘法宝都跟不上,性命为重,切莫逞强。”   “徒儿谨遵师父教诲。”   “为师唯愿你们平安。”他伸手似乎想去揉揉谢摇篮的头发,顺手给她掐了个避尘决,将她浑身上下的黑炭清理了个一干二净,“都大姑娘了,怎么还不知道干净,难道师父能给你掐一辈子避尘决?”   谢摇篮很光棍地笑了下:“反正我学不会。”   宿微在一旁听到,斜睨了她一眼。栖云佯作气恼,眼中却含笑:“就这点出息?”   ···   隐宗会第一场比试彻底结束,岛上依旧青葱树影,叠叠飞鸟,美好得令人心安。远处浅金色的结界边缘,时隐时现在海天交接处。   谢摇篮只身返回房间,突然发现门口被布置下禁制,她扭头一看,绿蛟正盘在柱子上装死,萌萌却不在了。   谢摇篮心头一惊,手心凝聚了十分的灵气,呼地一声推开了房门,好在禁制似乎根本不防备她。   房内并无外人,萌萌盘成一个白团,窝在那人的长袖上,见谢摇篮进来,冲她歪歪脑袋唤了一声娘,又指了指她只能看到背影的那人,说道:“父亲来了。”谢摇篮侧头看去,那人似乎也格外疲惫,坐在床边,侧头枕在自己手臂上,双眸紧闭,好像深陷梦境。他的银发从后背垂下,散落一地,看起来没有往日柔顺,显得乱糟糟的。   正是半年不见的谢琅。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但是谢摇篮看他身上灵气紊乱,身体似乎慢慢自我修复,并没有打扰。抬手把伸着前爪打算拍醒父亲的萌萌抱回身边,给他揉了揉毛,小声道:“安静。”   萌萌抬起下巴任她挠了一会儿,也有些困了,他熟练往谢摇篮胸前一跃,安静睡了下去。   金乌西沉,谢琅还未醒来,身上灵气反倒越来越弱,谢摇篮不放心地坐在他身边,牵起他的手,输了一些给他,可是她的灵气对谢琅来说明显太过微弱,她皱眉,只能将储物袋中所有的灵石都掏出来,尽数堆在他身边。   渐渐地,他身上灵气似乎低到了一个限制,又开始慢慢趋于平稳,突然间,他开始吸收周围的灵气,房间内的那堆足够谢摇篮用几年的灵石,瞬间即成齑粉,甚至整个隐宗岛上的灵气疯狂地朝他身上聚拢,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可是他却像根本不能满足一样继续吸收着,似乎这些对他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谢摇篮听到了外边响起一阵一阵的躁动,有不少修士误以为他人布置下聚灵阵,捣乱他们恢复灵气,耽误明天比试,连法宝都祭了出来,在头顶飞来飞去。   好在谢琅似乎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难受得呻丨吟一声,停下了吸收灵气的速度。   外边的争执也缓慢平息了下来。   谢摇篮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皱着眉头,脸色惨白,神态和当年初遇时候的病弱样子非常相似。不过好在他灵气已经恢复平稳,不再持续减弱了。   天边最后一丝日光黯淡了下去,房间内装饰的用于照明的夜明珠泛着浅浅柔和。   谢摇篮不经意间一瞥,突然再也移不开目光。   谢琅的银发,突然被什么东西顶出来两个小小的尖,那尖头慢慢变大,鼓成了个小巧的包,那两团头发包又突然一颤,从中间的银发缝隙里露出一只长着雪白色绒毛,在夜明珠下泛着剔透粉红的耳朵尖。   这双耳朵尖挺立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就和它们的主人一样病弱得耷拉了下来。   他究竟现在疲惫到了哪种地步,才连最基本的人形都保持不了?不过好在他现在已经在慢慢恢复,并无大碍。   谢摇篮努力想从他身上移开目光,却怎么也办不到。   她偷偷瞄谢琅一眼,小心翼翼伸出手,随着距离的缓缓接近,她的呼吸频率都明显加快了许多,心脏也在用这几百年从来都没有过的速度狂跳不已。   想碰一下,碰一下就好,差一点了,还差一点点——   谢琅突然翻了个身,广袖一扬将脑袋盖在了袖子底下。   谢摇篮瞬间清醒过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忽的一下站起来,转头出了屋子。房门在身边啪地一声关上,她这才感觉心跳和呼吸恢复了正常。   天刚刚擦黑,王冲正在溜重明路过这里,笑眯眯打招呼:“摇篮师姐,这么晚了还没回房呢?”   谢摇篮匆忙抬起头:“嗯,马上就回去。”   “师姐你脸色不太正常啊?是不是今天比试耗尽灵气,我这里有丹药!”王冲热心得很。   “不……不必。”谢摇篮婉拒了王冲的好意,罕见得脸上浮现一层尴尬之色。   绿蛟缩小身形,盘在头顶房梁上,闻言垂下了自己的脑袋,琥珀色竖瞳盯着谢摇篮看了两眼,严肃问道:“仙姑,你是——发——春——了吗?”   然后,房门啪地一下摔在绿蛟脸上。   谢摇篮坐在蒲团上,捏了禅定印修炼了一个时辰,这才慢慢睁开眼。此时萌萌已经彻底睡熟了,谢摇篮小心翼翼将他放回床榻上,不经意又瞥见了依旧歪在一边沉睡的谢琅。   那双耳朵依旧没有收起来,还是那么病弱地耷拉着。   谢摇篮垂在身侧的指间突然颤抖起来。   忍不住了……就摸一下摸一下!   指头肚触碰到毛茸茸的耳朵尖,柔滑又带着些许的暖,她不由自主地想再往下揉一揉。   谢琅眉头一皱,耳朵敏感一抖,眼帘下的眸子动了动,精致漂亮的凤眼掀开,露出了一条缝,慵懒唤了一声:“摇篮……”   谢摇篮立刻收回手,不经意间食指滑过他的耳朵根:“你醒了?”   谢琅身形一僵,眼睫飞快得颤动,他慌张道:“——别……别碰。”    ☆、47青冥二   谢琅那双尖尖的狐耳敏感地竖了起来,耳朵尖上还挂着一缕银发,他侧过头没有看谢摇篮,虚弱的脸上泛着一缕红晕,上挑的眼角在柔和的夜明珠光下,无意之中却带着若有若无的蛊惑。   谢摇篮心头一颤,眼皮垂了下去,心下有抵拒升起。在素来以无情着称的禅道上跋涉数百年,她非常抗拒动情这个词,她明白此刻自己的心绪,一时间有些躁乱。   纵使她明白谢琅是她的恩人,是她除了师父外最重要的人。   谢琅慢吞吞从床榻上起身,发如乱雪,披了一身,他抬起银色眸子看了谢摇篮一眼,有些困惑她在发什么呆。   谢摇篮突然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将刚爬起来的谢琅重新推倒在了床榻上,看着狐耳朵随着他的动作颠了一下,心头顿时舒畅。   无辜的谢琅被她这般动作惹得呼吸一乱,他稍微一想,就心烦地推了谢摇篮一把:“你又喝酒了?!”倘若不是喝酒醉了脑子又醉了心,她何曾这般主动亲近?   谢摇篮从未清醒的时候做出这般事情,被他怒喝一声,立刻反驳:“我没有……”   醉鬼从来不承认自己喝醉了的,谢琅根本不信她这话,他更加烦闷,次次亲近都要借助酒力,这日子过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走开,别来烦我。”   谢摇篮也懒得啰嗦,低头亲吻上他的唇。她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想着:有本事你先推开我。   她含着他的下唇舔舐吸允,他一脸不耐烦,但是明明能一把推开她的手却连抬都没抬起过。   直到她一边挑逗着他的感官,一边小心翼翼地抬手想要揉他的耳朵,谢琅这才给了她的手背一巴掌,看架势根本不会允许她再碰一下。   双唇相贴,又辗转片刻,总算哄得他张开了一点嘴巴,舌尖交缠之时,谢摇篮又心痒难耐地伸出手去……   谢琅再次抓住她又想乱摸的左手,恶狠狠咬了下她的舌头,愕然发现她现在竟然滴酒未沾!她柔软的身躯贴在自己身上,疼得明显一瑟缩,遂放弃了亲吻他的双唇,兴致勃勃地沿着下巴一路下滑地吻了过去,启唇含住了他的喉结。   清醒的,主动的,动情的——   酥麻的感觉从她的唇吻过的路线开始,一路传进了心底。   她开始拉扯他的衣衽,唇舌也从脖颈移向锁骨,徘徊了一会儿,继续往下。谢琅双眼渐渐迷离起来,当她不经意触碰到他的敏感点的时候,他浑身忍不住轻颤抖。   情动之际,谢摇篮突然停了下来,气喘吁吁道:“闭眼。”   “要你啰嗦。”谢琅侧脸。   谢摇篮牵住他一根指头,继续道:“闭眼,谢萌萌!”   脆生生的一道嗓音从谢琅身侧响起:“娘……我保证,我……我什么都没看见。”萌萌呼地一下,将尾巴搭在自己脑袋上,仅仅露出了一条缝,隐约窥见人影摇曳。   萌萌现在内心极为纠结。原来父亲真的可以被修为几乎天差地别的娘亲轻易推倒,虽说脸上表情不好看,但是明明可以轻易推开她的手却缠在她的腰上,倘若忽略他的表情,简直是一副性福享受心甘情愿的模样嘛……   这媚态遮掩不住四处乱窜的人真的是他冷冰冰的父亲大人?!   谢琅也瞬间清醒过来,他一把推开谢摇篮,直起身体整理衣衫,他这才猛地意识到自己竟然顶着一双毛绒耳朵,眉头一皱,似乎也没有料到竟然虚弱至此,他将耳朵恢复原状,草草将头发别在耳后,耳垂上那颗晶莹的血珠子随着他的动作和心境,晃荡地格外厉害。   他再抬起头,正好看见谢摇篮开门出去,皱眉叫住她:“这么晚了你干吗去?”   “我去念个百八十遍清心诀。”谢摇篮声音干哑。   “你……”他顿了顿,妥协道,“你快些回来,我有事情和你说。”   关上门的时候,听到萌萌怯生生地问:“父亲,你生气了?”   “没有。”   “那我把娘喊回来,你们继续?”   冷冰冰一道眼神射来。   谢琅盯着已经被关上的房门,吃了一粒丹药,盘腿坐下,抓紧时间恢复灵气。她这么多年来初次清醒时候这般主动,结果就这般被打断,下一次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只是现在当真不是时候,他这次匆匆而来,还有别的事情,不可耽误。   ···   寂静的夜晚,整个隐宗岛异常安静,天上星子点点,谢摇篮盘腿坐在门外,绿蛟抬起头趴在她身边,打了个哈欠:“看星星呢?”   “嗯。”谢摇篮回答。   “我前主人说,心不静的时候,看星星能让人安心。”绿蛟也仰着头,绿蛟用尾巴一指,“喂,那颗星星叫什么?长得真丑。”   “荧惑星。”谢摇篮说道。   绿蛟不懂。   “荧荧火光,离离乱惑。”谢摇篮身旁草丛突然有小雀窜起,潮湿露水湿了她半边衣袖。   绿蛟眨着眼睛:“你还会看星相?那你会不会算命,你给我算算我什么时候能化形?”   谢摇篮轻笑,然而却突然被天空一景吸引了注意力,她呼地一下站起身体,眉头紧紧皱起。   遥远的天边,一块有月亮般巨大的巨球,迅速从天上跌落,那巨球之上似乎燃烧着熊熊火焰,烈焰几乎照亮了半边天空,随着火球接近地面,隐隐可以看到空间的剧烈扭曲,大地几乎翻转,然而即使如此,也没有湮没火球的势头。   此景和当初谢琅使用定海珠所引发规则之力引起的空间扭曲有几分相似,不过却更为剧烈恐怖。当那块火球撞击在地面之时,整个青冥界都产生了剧烈的震颤,谢摇篮扶着地面稳住身形,耳边立刻传来了海浪的咆哮声,树木的折断声,以及不远处山凹间妖兽几乎要丧命的嘶吼声。   她估摸隐宗岛离那巨型火球坠落之处,已经隔了很远,竟然也能引起如此强大的冲击吗?   耳边传来有人御剑破空之声,谢摇篮回头看去,发现宿微和秦稽一同而来,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宿微快速道:“摇篮你快收拾下,我们即刻启程离开。”   “出了什么事情?”   “刚刚有长老血魄传书而来,门派内大危。师父也感觉到四千五百名弟子的魂灯,瞬间灭了一半有余!”   谢摇篮心头一阵哆嗦,长老血魄传书?清羽弟子瞬间陨落一半有余?血魄传书乃以性命为燃料的传信方式,能瞬间传音万里,而且只能传出只言片语,除非将死之人,否则绝不对用这种方式传信的。   恰巧这个时候,谢琅开门走了出来,他皱眉道:“谢摇篮,你给我站住。”   “谢琅?”   他不顾外人在场,急切说道:“我立刻送你出青冥界,清羽山你绝不能回去。”   “何意?”谢摇篮蹙紧眉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谢琅垂了下眼睛:“你走近些,我告诉你。”   谢摇篮不疑有他,宿微感觉不对劲,想要叫住她的时候,已然晚了。   宿微冷眼看着那男人拦住跌入他臂弯之间的谢摇篮,怒道:“前辈这是何意?”   谢琅眼睛都不抬一下,“我是她的夫君,我可以替她做下任何决定,只管这般转告栖云。”   宿微双手握拳,他修为和面前这人相差太远,甚至可能无力撼动他一根汗毛,只能后退一步,又上了飞剑,招呼秦稽:“快走,来不及了。”   看着天边两道残影彻底消失,谢摇篮弯腰抱起萌萌,也准备离开。绿蛟也竭力一蹦,窜进了谢摇篮袖间,绿蛟缩在她袖间想了想,趁着那男人跟白毛小天狐交代什么的时候,嗷呜一口张大嘴巴,咬上了谢摇篮的手腕。   他颇不放心地又咬了三口,觉得死猪都能被咬醒过来的时候,才松了嘴巴。   绿蛟突然感觉一阵头昏脑胀,他探出谢摇篮袖口,发现自己已经腾空非常高,下边隐宗岛小如月饼,周围的海上正腾起滔天巨浪,缓慢地朝隐宗岛上移动,在下一个瞬间,安静地将那个美丽脱俗的小岛彻底吞没。没有任何巨响,平静得如同天演盘上的幻象。   三四个眨眼的时间,周围景色已经彻底换了模样。   横亘在绿蛟面前的是一个看不到边界的大河,河中隐隐可见黑色的漩涡,不远处还有龙吸水的奇景,绿蛟看到河边一片落叶慢慢飘进了河水之上,被风一卷,瞬间粉末都不剩下。   谢摇篮在这个时候,突然动了一下。   她环绕四周,突然一把推开紧紧抱着她的谢琅,皱眉道:“为何将我击晕?”   “你不能去。”谢琅并没有料到她突然醒过来,脸色也分外不好看。   “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琅看了一眼天边,冷笑道:“摇篮,你只听说过化神期后可飞升,又可曾知道飞升之后又是什么?”   “你只知道成仙后能够长生不老,又可知道仙人也有天人五衰,即便圣人也有量劫,无量量劫。”   “青冥界是许多人一辈子都无法走出的地方,你又岂能知道这里也只不过是三十三重天外那些人指尖的微尘?”   “随我走,不管如何,活下去。”   谢摇篮从他言语之中,竭力揣度两份他想传递的意思,最终释然地喘了一口气,道:“我不能走。”   “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谢琅声音极冷。   “事关因果,事关道心,事关气节。”   谢琅怒道:“我知晓你从出生以来都在清羽山,欠下清羽无数因果,可是我呢?倘若你陨落如此,你欠我的因果如何去还?”   谢摇篮笑道:“说不定我能活下去呢,我可命大呢。”   “不是要讲道理吗?你接着给我讲道理,耍什么无赖!”    ☆、48青冥三(第二更)   谢摇篮一步一步往后退,脸上挂笑。   倘若说欠清羽,欠栖云的因果,她尚且还能用命去还,欠谢琅的因果,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去还了。   “说呀。”谢琅声音越发的冷,“玄冥河下救命之恩,禅修洞府再造之恩,你平白多出来的那颗禅修的千年舍利,甚至你师父给你的那本禅修法术,你是不是以为小小青冥界,随便掂出来一本书,就能让你修炼出法相金身?”   “我还不起你。”谢摇篮终于挫败道,拿命都还不起,欠下他的这份因果太大了。“但是道心不可违,我不能弃清羽而去。”   谢琅不耐烦了,手心凝聚灵气:“倘若我不让你回,你又能怎样?”   “愿自毁元神于此,以报清羽,以谢恩师。”她亦非常平静地说道。大道之路茫茫无边,只能按照自己的道心走下去,倘若有所违背,就注定会陷入深深的迷茫之中,迷茫太久,不是陨落就是入魔。   谢琅似乎再也无法忍受,他收回手,狠狠闭上眼睛,呼吸紊乱,片刻之后,他声音如同寒冰般说道:“你给我滚!”   “娘……”萌萌突然唤了她一句。   谢摇篮猛地抬头,萌萌立在谢琅肩头,似乎想朝她扑过来,却被谢琅伸手拦住,他脸色恢复平常,冷淡如水:“萌萌不能再跟着你,他是我唯一的血脉,你去送死我不拦,但是他不能去。”   谢摇篮点头:“我亦有此意。”   萌萌大为焦躁,他不管不顾地伸爪去抓父亲,又挠又咬,可父亲根本就不松手。萌萌回头去看谢摇篮,她宠爱一笑,歪歪头向他传音道:“娘走了。”   萌萌细碎的抽泣声被堵在嗓子眼,他发出幼兽难过时候的嘶叫声音,他不懂为什么娘不跟他和父亲走,也不懂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选择的路生机极少,又走的如此果断,毫不犹豫。   谢摇篮背后突然一痛,她回过头,看到三道符箓悬在她面前。   “拿走。”谢琅冷冰冰说道,转身踏入了界河之中。   三道符箓,她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用处的符箓。   一路上走了半月有余,她才出现在了清羽山门前,那刻着清羽二字的巨石依旧如往日一般耸立着,然而主峰上的华阳殿,却被生生削掉了,一丝存在的迹象都找不到,那些几人合抱粗的古树生生折断,还有剧烈的血腥气息,浓烈地积压在四周,风都吹不散。   那块在隐宗岛所看到的巨大火球,落在了清羽弟子洞府最聚集的地方,生生将连绵的清羽山从中折断,可见其破坏力之巨大。   谢摇篮祭出灭渡杖,朝灵气波动最多的一处遁去。   残破的华阳殿前广场,碎石凌乱,还有横越在路中间的大树,血腥味比山门更加浓郁,数不清的清羽弟子残躯被随便摞着,可是遭遇如此惨状,此刻的清羽山一个人都没有哭泣,甚至连最柔弱的女弟子们,只是双眼红肿,咬紧牙关没有掉下来一滴眼泪!   即使被当做蝼蚁对待,也要拿出自尊和骨气,要站得笔直漂亮,强者不会因为柔弱的姿态而心生怜悯,所以不必示弱,即便死也要拥有最骄傲的姿态。   一道沙哑的声音破空而来:“布阵!”   正是栖云,他带领着一千余名尚存的弟子,以对峙的姿态面对三个修为深不可测的修士。   那三人之中有一名女子,从头到脚一身白色,手拿长剑,神色冷淡倨傲,另外两个男修一人两手空空,什么法宝都没有拿,一人手托金色七层宝塔,脸上都是面无表情,如同面前不是数千人命,而是伸手即可拂去的微尘。   谢摇篮又走近了些,这才发现人群之中并不仅仅有清羽弟子,还有齐寒烟和岳阳,竟也一道赶来,那扛着化血刀的祁阿修,亦盘腿坐在清羽人群之中。   此时,那手托宝塔的年轻男修开口道:“我三人奉师命行事,尔等不必等我们亲自动手,劝你们快快自裁,还能留的魂魄轮回,他日再修大道就是。”   “我呸你一脸啊!你说让我死,我就死!你是我老子我这么听你的话。”熟悉的声音从头顶树上传来,谢摇篮定眼一看,竟是衣衫沾血,满身狼狈的慕小小。   年轻男修一个眼神看过来,慕小小突然瞬间面容惨白,额头冒出冷汗,啪地一下从树上跌了下来,谢摇篮立刻将她扶起,低声问道是怎么回事。   慕小小艰难顺了一口气,道:“具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青冥界突然来了这三个杀神,师父说恐怕是上界修士,无人能拦住,恐怕现在清羽山是现在唯一有活人的地方了。”   唯一有活人的地方。   “岂敢如此,难道不怕因果业力吗?”谢摇篮道。“倘若真是上界修士,难道没有规则之力吗?”   修士修炼,倘若杀戮太重,作恶太多,那么渡劫之时业力牵引,天劫就会格外厉害,纵使千人护法,也能瞬息之间即成齑粉,所以修士大多数时候,不会主动去造杀戮,免得增加业力。   “我也不知道。”慕小小脸颊上带着血迹,双目迷茫,“反正全死了,清羽山下边已经不是人间了,是血海,全是死人!”   “屠过清羽后,青冥界即成死界,你我三人即可回复师命,我们速战速决吧。”三个修士说道。   就如同当着家畜的面说要宰杀掉他们一样,完全不担心他们会有反抗之力。   谢摇篮和慕小小二人都将这话听在耳里,两人对视一眼,竟然颇为心有灵犀地相视一笑,一同祭出了自己的法宝。   “倘若这次留得一命,我要同你喝酒。”慕小小挥动长剑,笑着说道。   生死一线之间,赫然生出几度风雨,几度春秋的豪迈,真好!   慕小小道心上突然有了大突破,可惜来不及静静体悟,她握紧自己的剑,如同握紧自己的整个世界,死亡成了白沙尽头的一种安稳的归宿,无畏无惧。   三个修士已经杀入了清羽弟子们布下的阵中,手托宝塔的男修将宝塔祭出,塔底耀眼光芒之下,数名弟子立刻灰飞烟灭。   手执长剑的女修,更是杀人如同宰鸡,当清羽弟子的鲜血即将溅到她裙子上的时候,都被她蹙着眉头,厌恶躲开。   而那并没有一个法宝的空手男修,背后陡然腾起一尊高一丈的金相,谢摇篮立刻认出那正是法相金身,不同于谢摇篮的金身,现在只能看出来个轮廓,此人的金身面孔和形态已经十分清晰,手持金刚杵,威严无比。   清羽弟子们虽然布置下大阵,可能发挥的作用微乎其微,三人这般手段下,陨落的弟子越来越多,华阳殿前广场飘荡的血腥气息也越来越浓。   轰!   只听一声巨响,原来是一个清羽长老不堪受辱,长笑一声,自爆肉身,强大的冲击波竟然使得三人都后退了一步,那拥有手持金刚杵金身的男修,身上金身生生被炸掉了半拉手臂。此长老乃元婴期修为,肉身爆炸后,元婴遁出,再度自爆元婴,离长老最近的金身男修雪上加霜。   轰轰轰!   又是三声自爆响起,离得最近又无力反抗的清羽弟子,不约而同从三个方向冲了过去,连元神带肉体一同自爆,竟是都不肯给自己留下丝毫生机,三位弟子自爆后,广场上血肉横飞,一时格外寂静。   强大的冲击力下,那三个修为深不可测的高阶修士,俱后退了两步,攻击的动作更是迟滞。尤其是哪个金身男修,此刻他的金身又被炸了一条胳膊。   似乎找到了对付着金身男修的诀窍,一时间那一向温和谦让的清羽弟子们,都红着眼圈朝金身上撞,自爆声不绝于耳,震颤了整个清羽山巅!   栖云此刻正带着几个长老,和手托金塔的男修纠缠在一起,每一声自爆都让他的心抖上一下,恨不得能以身去代那些还未长大的孩子们去死。此刻那手托金塔的男修驱着塔朝栖云攻去,眼看塔低光芒就要将他笼罩!   四个刚刚踏入金丹期的弟子,一道飞奔而来,又是那令栖云噩梦的自爆声响起,金塔男修在冲击力下后退了一步,栖云躲过一劫。   栖云手持长剑,心痛如绞。他想大哭一场,可此刻只能执起长剑。   “至死方休!”    ☆、49青冥四   慕小小冲到前方,拼尽全身力气和齐寒烟,岳阳,以及韦褚等三大家族残余的一些人员,将那白衣女修稍稍牵制住,那女修面露厌恶,可是一时也竟不能突破众人的包围。   但也仅仅是稍微牵制住罢了,纵使他们费尽力气,将带着凌冽杀气的剑气逼近那女修身侧,就立刻被一道青光轻飘飘地弹开,不能伤她分毫。   谢摇篮手持灭渡,一个接一个挡下想要继续自爆的众位弟子,不顾他们含泪的双眼和无力隐忍的愤怒,只叮嘱道:“不可无谓送死,继续布阵!”   无谓送死?   是,的确是无谓送死。数百名弟子们以生命为代价震碎的法相金身,不过在面前这男子一个手印,一声佛号的召唤之下,又重新聚拢而来,完整无缺,依旧威严,垂眉下视,挂着一缕慈悲和怜悯。   莫大的悲哀和绝望将他们笼罩,终于有女弟子忍受不住,小声哭泣了起来。栖云注视到此景,胸中气血翻腾,一时间眼角竟留下血泪来。   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天道真的代表正义和公平,为何柔弱善良的人会遭受如此侮辱伤害?如果连大道之上都没有慈悲和良善,那他终其一生所探求的又是什么?如果众生不过是仙人们随手可泯灭的棋子,那大道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不过顷刻之间,道心彻底颠覆。   周围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掌门的异状,可是无人能出言劝诫,只能跪伏在地面上,泪如雨下。   这是他们一向温柔和蔼的栖云掌门最狼狈的时候,脸挂血泪,只能以剑撑身,才能勉强站立,这是一生慈悲沉静的栖云最痛苦的时刻,道心颠覆,千年来苦修的心境毁于一旦,心已入魔。   恐怕被西边那些魔修们看到此景,会笑翻天吧,斗了千年的高洁剑修栖云,竟然入了魔道。对了,他们看不见了,他的老对手们先他一步,已经走了。   “师父!!”   “掌门!!”   那金身男修冷然一笑:“这个时候入了魔道,岂不是找死!”说着,金刚杵挥动,从栖云背后朝他头顶砸去。禅修金身威严之下,栖云竟无力动弹,他单膝跪倒在地,重新看了广场上浑身血污,一个比一个狼狈的弟子们一眼,静静阖上了眼睛。   突然一股湿热扑上他的后颈,金刚杵攻势减弱,栖云艰难扭过身体,向后一看,秦稽惨白着脸,勉强站立着,胸口透过一只带着血迹斑斑的金刚杵,秦稽看见他扭头,勉强露出个笑容,唤了一声:“师父——”   金身男修冷哼一声:“已入魔道的一魔人,居然还称他为师父,叫他掌门,你们凡人界果真好生恶心。”   秦稽已无力反驳,他松开左手手心一直捏着的一朵绯色桃花,阖上双眼。   王冲闻言大怒,他重重朝栖云扣了一个头,大声道:“我凡人界就是这般,我们只知道当我们遭受屠戮的时候,是栖云掌门挡在我们面前,当我们被侮辱的时候,是栖云掌门为我们以命相护,当我们性命将绝的时候,亦是栖云掌门和我们同生共死!倘若我王冲他日能寻得一线生机,便不敬天地,不拜神明,终身只跪栖云一人!”   “不敬天地,不拜神明,只跪栖云一人!”众弟子以声相和,响声震撼云霄。   栖云扶剑勉强直立,眼角挂着血泪。   突然,在白衣女修身侧,一道红光朝她砍来,刀光裹挟着血光,浩浩如同血海倾盆而来。白衣女修眉头一皱,抬剑去拦,可这刀竟然威力极大,震得她手腕一疼,她无意之间瞥见那刀柄处的青眼狼头,顿时瞪大了眼睛,连连后退几步,恨不能躲这刀躲得远远地。   “化血刀为何在青冥界?”她问道。   两个男修并无一人回答。   祁阿修大笑:“畅快,畅快,万万没想到,我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最畅快的不是棋逢对手,而是即便知道必输无疑,也能万人齐心,并肩作战,爽快!爽快!即便陨落于此,我亦无憾也!”   手托宝塔的男修皱眉:“师弟师妹,还同他们啰嗦什么,你我不要误了回去的时辰。”说着,他将手中宝塔往上一丢,宝塔迅速变大,几乎要将整个广场笼罩在内。   谢摇篮见识过此宝塔之下,数名弟子立刻化作粉末的惨状,她勉强将所有翻涌的心绪尽数平定下来,心境空明,只余滔天的悲壮和哀忪,她盘腿坐下,用尽全身元神念力唤出自己的法相金身,却不曾用它来打斗,金身凭空升起,猛地爆裂开来,化作三朵莲花大小的红焰,朝三人扑去。   同样拥有金身的男子大惊失色,“红莲业火!”他慌忙后退,要去躲开那朵红色火焰,而那火焰却像长了眼睛一般,只往他们身上扑去,二男修将白衣女修护在身后,金塔男修不得已将空中金塔收回,回身防护。   “师弟你是不是认错了?”白衣女修敛眉问道。   “这就是红莲业火!小小青冥界竟然还有禅修能引动此等业火,着实出乎意料,快些想办法,此火沾身的惨状,不必我说你们都明白!”金身男子脸色煞白。   三朵娇弱得似乎随时都会熄灭的红莲火追逐而来,三人连连后退。一咬牙化作白光遁去,奈何那恐怖的业火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逐而去,半步距离都不曾落下。   修士拼命最经常用的两个招数,一是自爆肉身和元神,二是逆转精血。红莲业火也是元神自爆的一种,谢摇篮学自那本鸡肋的无名心法,业火威力极大,并不以高温伤人,红莲业火只要沾上任何生灵,就立刻被无穷无尽的因果孽缘所侵蚀,元神即刻投入无穷无尽的轮回之中,而且永远都没有再次超脱的机会。对于修道之人来说,困于六道轮回永生永世是比形神俱灭更恐怖的一件事情。   谢摇篮以识海之中舍利为媒介,凝成用元神润养多年的法相金身,腾空自爆成三朵红莲业火,燃尽了百年来全部修为和机缘。   栖云找到谢摇篮的时候,她满身是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脸色惨白如同鬼魅,唯一幸运的是尚且能站立说话,尚存一条性命。   两个亲手养大徒儿一个为了自己陨落,一个修为近乎全毁,栖云眼前阵阵发黑,几欲痛哭地晕死过去。   “摇篮师姐,你怎么样?”王冲一边往外掏丹药,一边问道。   “疼。”谢摇篮哆嗦着说出一个字,她胡乱吞了一把丹药,顺了下气,说道,“他们还会回来的,我道行太低,即便成功引出红莲业火,倘若他们这般躲着,不出三个时辰,业火就会散去。”   王冲脸色阴狠起来:“死有何怕!只愿死后怨气冲天化作厉鬼,缠他们个不灭不休!”   谢摇篮费力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栖云却皱紧眉头:“不行!”   宿微亦摇了摇头,沾满了血迹的脸上,一双眼睛依旧无比清澈干净:“我和师兄并不畏死,可是我们不能让清羽弟子全毁,不能让青冥界生灵全毁,我们愿意拼得魂飞魄散,也要保证有人可以活下去,如今唯有一法,虽然生机寥寥,但是必须一试……”   谢摇篮抬眼看向他:“跨过界河?”   “摇篮聪明,就是横越界河。”宿微表情坚定,“再过一个时辰左右,夙前辈和殷前辈应该可以归来了,是时我们利用清羽的古传送阵,越过界河,求一线生机。”   栖云伸手似乎想再抱谢摇篮一下,但是半路还是收了回去,只叮嘱道:“要活下去。”   宿微搀扶着栖云,安抚向两人一笑。   谢摇篮犹豫了下,还是问道:“师父……到底青冥界为何招致如此灭顶之灾?”   栖云咳嗽一声,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你且坐下,我讲给你听。”   “师兄?!”宿微有意阻拦,然而栖云却只作没有看见。   “说来,修真界三千小界,三千大界,小界被上边人这么抹杀掉,也不是第一次了。”栖云道,“据记载,青冥界的人修,早些时候其实都是从界河逃难而来的他界修士,后来慢慢繁衍而成如此的模样,说来,只是血统里注定的颠沛流离啊。”   天边日暮,栖云叹了一口气。   “不仅是凡人提高境界需要渡劫,仙人们也需要渡劫,如今掐指算算,又是一轮天地大劫要到来了。上边人要抹杀掉青冥界,可能是要以杀完劫。”   谢摇篮茫然地看着他。   “天地大劫,气运紊乱,即便是用先天六十四卦推演,也只能观小运,不能观天地大运,每逢天地大劫之时,不仅凡人如刍狗,即便是仙人,也如同牛羊,凡人要渡劫,仙人也要渡劫,可是世间人如此之多,而世间气运其实如同灵气一般,其实就那么一点,就形成僧多粥少的格局。”   “僧多粥少,怎么办呢?杀掉多余的僧人,粥自然就够了。此人欲毁青冥界,就是要截掉青冥界这些死人的气运,借以完劫,想来青冥界必然有几个日后可以和他抗衡的人物,所以才会招惹他下如此狠手,甚至不顾忌因果业力,造下如此重的杀孽。”   暮光浅浅落下,薄光如纱。栖云讲罢,看向身后的弟子们,他们相互依靠枕籍,有的累的沉沉昏睡过去,有的已然一睡不醒。   天边两道白光掠过,快速落地,一脸菜色的夙长生和殷旧墨一道走了过来,夙长生粉色袍子几乎成了土黄,殷旧墨更是脸带几道血痕,格外狼狈。   栖云起身迎了过去。   两人看到栖云,顿时一怔:“你……”垂眼掩下怜悯,夙长生道:“我已在界河边布下传送阵,送孩子们走吧。”   “好。”   “那三个杀神呢?”   “暂且逃了,不一会儿还得回来,你我快快行动。”   逃了?连他和殷旧墨联手都无力应对的三人,竟会被逼得逃跑吗?难道那关于上界仙人以杀完劫的猜测,竟是真的?青冥界真的有他日可以对抗金仙的狠角色?!    ☆、50青冥终   时间紧迫,没有人有空细想,栖云带着一行人到已经被破坏严重的护山大阵处,挥袖扫开乱石碎砖,一片断壁残垣之下,露出一个泛着古朴光芒的阵型。   夙长生解释道:“这次传送阵所需传送距离太远,一次能传送两人已是勉强,倘若频繁使用,能使用的几次也难测。天地大劫,生机难觅,大家好自为之。”   他说这番话,是担心有如此生机摆在面前,会有人不顾道义前来抢夺。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众清羽弟子都像没听见一样或站或坐,三世家有些乱像,被修为最高的韦褚提剑压下来,而散修们更是平静,祁阿修坐在一边用袖子擦刀,岳阳和慕小小在叙旧,齐寒烟痴迷地盯着夙长生的侧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似乎摆在他们眼前的不是生机,而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殷旧墨摇摇头,道:“请栖云掌门布置顺序吧。”   大难当头,栖云不再啰嗦,他环视周围人一圈,将王冲从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揪出来:“王冲,你带摇篮先过去!”   “掌门,我修为这么低,你让旁人先走吧。”王冲扶着谢摇篮,有些抗拒。   “上去!”栖云的口气极为严厉,王冲从来没见他用这般语气说过话,不由地打了个寒战,此时虚弱的谢摇篮只能靠着王冲,才能勉强站立,她意识迷离,似乎下一刻就能晕过去。   “别耽误时间。”连从来都温声细语的宿微师叔都有些恼怒。   王冲咬牙站上了传送阵,重明飞进了灵兽袋之中。   栖云唤了谢摇篮一声,见她勉强抬起头,隔着传送阵古朴的光芒,将一个白玉小瓶塞进她手里,哑声道:“这是你师兄的元婴,我趁那人不注意,将它藏了起来,你他日倘若能求的一线生机,记得救他一救,为师一辈子只有你们两个亲手养大的徒儿……”   此时,夙长生掏出一把上品灵石,往传送阵凹槽之中丢去。   倘若平时,定会有人惊讶此传送阵居然耗费如此多的上品灵石,但是搁在这个时候,众人彷佛都认为理所应当。   栖云隐约听见谢摇篮急切叫了一声师父,随后身影就被淹没在升腾的白光之中。   “祁阿修祁道友,请。”栖云继续道,“夙道友,你也上去吧,我这把老骨头扔个灵石还不成问题。”   传送阵尽头并非出路,而是更为艰难的,生机渺茫的界河。祁阿修咽下喉咙里谦让的话,扛刀上了传送阵。夙长生亦朝众人稽首后,转身离开。   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能传送多少,便传送多少。   齐寒烟,慕小小,以及三世家的几个高手都被送走,而正当这个时候,天边浩渺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清羽弟子们低伏在地面上,痛苦地□着。   栖云以剑驻地,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直立,剑尖如同切入豆腐块一样深深地陷入石砖之中。   “韦少主。”他费力地说道,“快,还有一人……”他看向殷旧墨。   殷旧墨随在韦褚身后进入传送阵之中,天边威压越来越近,韦褚刚进入传送阵,就扑通跪倒在地,而殷旧墨却静静地看着栖云。   当栖云将灵石投入凹槽之中的时候,殷旧墨突然出手,将站在栖云身侧的宿微和自己调换了位置,光芒迅速升腾而起,光圈之中的人尚且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已经离此万里。   栖云趁着最后的时间,将离得最近的几个弟子又塞进了传送阵两波。   此刻,古老的传送阵在频繁的使用之下,古朴的光芒渐渐淡去,夙长生的话应验,此传送阵果然废了。   殷旧墨在威压逼迫之下,气喘吁吁看着栖云:“可安心?”   栖云道:“谢过南谷真人。”   “掌门是明白人,这种情况下需要活下去的,已不是你我这种放弃希望之人。”天边三道人影已经带着杀气冲了过来,满月当空,天边荧惑星残光似血。   殷旧墨和栖云一道,踉跄着慢慢走向坐在地面上的弟子们,他们大多只有炼气层,最高的也只有筑基期修为。金丹期修为的弟子们早已折损殆尽。   栖云蹲□子,给一个胖娃娃擦了擦泪。   “害怕吗?”   “掌门在,我不怕。”   “怨不怨掌门没有送你走?”   “有点怨,可是师兄师姐说,传送阵那头是界河,界河之上连只鸟都活不了,与其去那种地方,不如待在清羽,不过,掌门,师叔们会给我报仇吗?”   “会。”   殷旧墨仰头看着天空:“我与这山河不能同生,如能同死,也是幸事。”天上无云,星垂如雨,殷旧墨站在一群孩子中间,笑道:“最后一战,拔剑吧,栖云掌门。”   “拔剑吧,南谷真人。”栖云站起身来。   ···   一行人聚集在界河边,夙长生见不到殷旧墨的身影,一把拽住了还没回过神来的宿微的衣领,他手臂上青筋崩出,似乎下一刻就会朝宿微打过去,然而他勉强忍了片刻,拉着齐寒烟踏入了界河。   韦褚和三世家的人商议携带清羽弟子们一程,却遭到了他们集体抗议,尤其以韦褚的二叔韦昌反应最甚:“少主你看看那边,清羽都有说什么人,一个快要断气的女人,四个筑基期的小辈!恐怕界河边的风都能将他们吹得魂飞魄散了!”   韦褚皱着眉头:“话不是这般讲,清羽掌门当初也曾经收留我们……”   “如今栖云八成已经身死,他于我们的恩情,和这些人有何相干?少爷难道要为了这些累赘赔上自己的性命?!”   韦褚依旧试图和他的二叔讲道理,可惜韦昌却直接道:“少爷若执意如此,就莫怪我们先行一步了。”说罢,就带着三世家的残留人员,扭头踏入了界河。   韦褚垂着头在原地站了片刻,还是朝清羽一行人走过去,一双月牙眼弯起,道:“我送你们过去。”   慕小小和岳阳牵着一个筑基期少年,进了界河。祁阿修一肩扛刀,一肩扛起一个小姑娘,也随后进去。宿微和韦褚抱起最后两个,王冲跟在他们身后,扶着浑身无力的谢摇篮。   谢摇篮曾经听萌萌说过,他随父亲越界河之时,曾经以为界河之上很安全,结果才胆敢自己跑来,这才发现原来界河之上的风强悍得能吹散人魂魄。   然而她踏入界河,才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似乎别人确实很难以忍受,一个一个都是脸色惨白如纸,王冲分出自己的灵气给她做灵护,自己疼痛得浑身发抖。   可是谢摇篮却觉得自己安好无恙,周围清风细雨,她甚至还能抬起眼观察周围景象。   她猛然想起谢琅离开前给她的三道符箓,提起一丝力气,将它们从储物袋里拿了出来。果不其然,符箓刚刚离身,她就险些被九天罡风吹得魂魄不稳!   她如今几乎丢了半条命,哪敢逞强,赶紧将三道符箓取出一道贴身用了,将另外两道交给王冲。   王冲哆嗦着手接了过去,以为只是普通的防御符箓,触碰到手里的一瞬间才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刚刚还以为自己会死于这股妖风之下的王冲,瞬间感觉又嗅到了能活命的气息。   跟着摇篮师姐有肉吃!这个念头默默地在他心里埋下了颗种子。   还有一道符箓。王冲左右四顾,发现岳阳离自己最近,也就随手塞了出去,嘱咐他休息一会儿,就让别人也用一用,岳阳脸色惨白地接了过去,心里有些奇怪:储藏在符箓之中的法术,一般只能使用一次,王冲交代自己让别人也用一用,莫不是脑子进了九天罡风?   和王冲一样,符箓刚拿进手里,岳阳不可思议得瞪大了眼睛,幸福得几乎要哭。   落后的众人凭借三道符箓,一路上倒也没有什么伤亡。   他们亦不知道早早踏入界河之中的夙长生齐寒烟二人,以及三世家众人情况如何,只知道长途跋涉。   历经半个月时间,众人终于到达界河彼岸,手中符箓立刻化作粉末散落在地。   他们仰起头,开始观察这个新鲜的地方。   一座巨大的白玉舟模样的飞行法器停在众人面前,其中走出一个女人,身穿鹅黄衣裙,面如银月,目似点漆,嘴角随时都荡漾着一丝笑纹,她身后跟着十几个穿着白色相似的少年少女,他们看到众人,先是露出一丝惊讶,随后陌生又强大的神识对着众人一个挨一个地细细打量,随后他们虽说教养良好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轻视。   “竟然还有筑基期的修士,还有元神残了一半的修士,这不是开玩笑的吗?”   “最强大的也不过是出窍初期,真是……宗主还要我等早早再次等候,真不知道他老人家怎么想的。”   “闭嘴,宗主的意思其实我等能揣度的,只管带他们回去。”   “回去?回去有什么用?只怕连洗髓伐骨泉都出不来吧。”   他们的声音没有丝毫压低,白玉舟下众人听得一清二楚,脸上表情分外难看。   白玉舟上众修士笑闹了一会儿,这才被鹅黄衣裙的女修喝止住,她将白玉舟趋低,抬手指了指他们:“你们上来。”   众人对视了一眼,只能点点头,此地他们人生地不熟,这群人的修为又比他们高上许多,除了听从他们的话外,他们别无他法。   “咦,师父你看那边。”一个小姑娘拉了拉鹅黄衣裙女修的袖子,“似乎是重琅真人呢……”   “怎么会?他都几万年没来过仙东界了。”那个女修疑惑地抬起头。待她发现真的是那人的时候,有些吃惊地张开小嘴,她低下头,略微慌张地抬手理了理鬓发,这才上前道:“恩公你怎么会来此?”   谢琅这才看到她,随便点了个头当做打招呼,就急切地往一堆衣衫狼狈的青冥界修士里边找去。   谢摇篮正靠着王冲昏昏欲睡,冷不防被人提起,难受地睁开眼睛,看见是他之后,又懒洋洋地重新闭上了。一副随便你说什么反正我都不会听的无赖模样。   谢琅当初带着萌萌怒气冲冲地离开,依她对他的了解,纵使这会儿他已经消气了,也得说两句话来挤兑她。横竖不听就是。   谢琅挑眉。   他将喉咙里的话咽了下去,熟练地摸到谢摇篮的灵兽袋,将里边的绿蛟丢去给王冲,道:“你们随他们洗髓伐骨去,我带她先走一步。”   王冲目瞪口呆地点头。   谢摇篮是在被谢琅塞了一嘴丹药,丢进一处清泉里,才不得不睁开眼,这水实在古怪,挨着身体就感觉胀痛得厉害,似乎被一根铁棍强行探入经脉之中,蛮力扩充一样。   她皱着眉毛,满身冷汗唰得一下就下来了。   “别出来。”谢琅叮嘱,“洗髓伐骨,倘若灵脉灵壁没有扩充到合体期水平,你在仙东界就彻底是个废人了。”   谢摇篮趴在清泉岸边,疲惫地点了点头,她随口问道:“我师弟他们呢?”   谢琅一想起她趴在那王冲肩膀上的景象,当即酸道:“外边,你想找他一起泡泉去?”   谢摇篮随口道:“我就问一问。”   “正好,你那肥蛟也在外边泡泉,要去就赶紧去。”   谢摇篮联想到第一次给臭蛟洗澡的时候,整个棋子湖的鱼全部翻了白肚,顿时对王冲等人分外同情:“还是别了……”   她见谢琅坐了过来,抛弃了硬邦邦的石头,转而趴向他的膝头,问道:“人兽竟然不分开洗?”   谢琅随手松了她头发上的簪子,用手指给她顺着乱糟糟的头发:“用你管这闲事?”   那白玉舟之上鹅黄衣裙女修按照小童的指示一路寻找而来的时候,正撞见这一幕,恩公坐在岸边,任凭那脏兮兮的女人伏在他膝头假寐,清泉激荡,在二人身边形成一片水雾。   她远远听见恩公的声音:“你怎么脱毛这么厉害?”   那女修似乎心情不好,闷闷道:“你轻些扯,我疼……”    ☆、51番外   这事儿得追究到许多年前。   仙极界的老光棍谢琅有天去参加小辈的生日宴,一路上被众多小辈叔祖,曾叔祖,高叔祖什么的唤了个遍,最后两只胖乎乎双胞胎红毛九尾狐盯了他半天,一只哆嗦地扳着指头算呀算,活生生地算成了闻香眼,另一只则机智地扬起漏了一颗牙的笑容,直接唤道老祖宗。   谢琅才头一次醒悟,同辈的兄弟们已经陨落到寥寥无几,而他们膝下的崽子都又有了小崽子,小崽子都当了祖父。   但是这条光棍本身没有多大的觉悟,席间族长委婉地带上了几个妖娆美丽的女妖修一直在他身边晃呀晃,觉得闹心的谢琅直接走人了。   族长是只黑毛天狐,接替父亲管理一族事务,虽然有点呆呆傻傻的,但是好在族内和睦,在仙极界无人敢惹,所以也管起来也不觉得吃力。能让他头疼的事情,其一是十万年一次的秦山大比。其二就是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的五叔祖。   第二件事从族长爷爷的爷爷辈就开始头疼,然而谁也奈何不了叔祖他老人家,族长也就是年年例行带几只漂亮女妖修在他跟前转转,祈求妖神保佑叔祖他老人家能开了窍,那上好的血统倘若不开枝散叶真是可惜呀可惜。   后来叔祖有次告诉他,他最近有一场劫难,会离开一段时间。族长忐忑地挥泪送别他,眨眼间几十年,叔祖就归来,脸色难看得要死,不过浑身修为精进,似乎又在大道上迈了一大步,应该是已经度过劫难,所以族长也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突然过了一段日子,谢琅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袖角后边就牵着一个白嫩嫩的玉娃娃。   尖耳朵,白毛,漂亮精致的银色凤眼。   嗯,一只似乎还没断奶的小天狐。   嗯,长得跟叔祖他老人家还真挺像的。   嗯,血统真是纯正得让人流口水呀。   族长嗯到第三声发现不对劲:“五叔祖您留步,这这这……这小娃娃您从哪里捡来的?”   谢琅停步,转身,扯了下袖子。   谢萌萌又乖又甜地叫了声父亲。   族长愕然愣在原地,随后欣慰地泪流满面,快一百万年的老光棍总算有开春的迹象了,总算把儿子领回家了……   等等,似乎哪里不对。   常年脑子不太够用的族长思索了一阵:五叔祖您再留步啊,正常人的顺序不是先领回家媳妇再生儿子吗?您直接领回家一只儿子要闹哪样啊……您媳妇呐?五叔祖母大人呢?!您是不是始乱终弃了人家小姑娘了啊!儿子都有了就凑合着过日子吧!   五叔祖您留步啊,不要像赶一只苍蝇一样赶他啊,怎么说他也是堂堂族长大人啊。   族长大人从来没有考虑过,面前这个脸色虽然很难看,但是姿容还能能让女修们芳心乱颤的谢琅被人始乱终弃的可能性……   这个可能性根本不存在好吗!——族长大人咆哮。   ···   被谢琅带回来小家伙在众人面前露了几面之后,就一头钻进了族中藏书楼,族长再也憋不住心中疑惑,一日将正在读玉简的小天狐堵了个正着,笑眯眯打招呼。   小天狐跟他父亲一模一样的凤眼抬起,静静看向族长,族长突然心里有点虚,他立刻就唾弃自己,怕叔祖倒是还说得过去,他怕个没断奶的娃娃作甚!   族长继续套话。   小家伙果然比他那脾气难测的父亲好相处得多,三两句就把自己想知道的说了出来:“你问我娘亲多大?我也不知道呀……大概三四百岁?”   族长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叔祖!三四百岁的小姑娘!!!比您曾孙女都小!您这嫩草未免吃的太过了一点吧!您怎么下得去手的!   “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认识的,娘亲曾经说过父亲对她有恩。”   “那……那你父亲是不是把你娘给始乱终弃了?”族长试探着问。   萌萌纠结地看向他:“确实有始乱终弃这么一回事,不过应该是娘亲始乱终弃了父亲吧。”   族长呆滞了片刻:“啊?”   “倘若始乱终弃这个词是我理解的意思的话,那就是娘亲始乱终弃了父亲。”   继续呆滞:“啊?”   “娘亲先是强行取了父亲的元阳,后来父亲突破后,说会等她,可娘却说还是不要再见了。他们的话大致就是这个意思,所以论起来,负心人应该是娘亲那混蛋吧?”   “啊?”依旧呆呆傻傻。   “你在找什么?”萌萌问他。   族长在储物袋拔来拔去,终于寻觅到一面青铜古镜,他擦了擦镜面,哆哆嗦嗦地念起口诀。   “这是什么?”   镜面上渐渐聚拢上一片云雾,族长这才抽空解释道:“这叫溯影镜,可观过去的景象,和溯影符作用差不多,不过却不像溯影符那样需要现场记录。溯影镜可以看到过去发生的一切景象,只是耗费法力巨大,而且只有我们家里有这么一个。”   萌萌凑了过去,看着镜面上的景象。   镜面云雾越来越多,凝结成人形和亭台楼阁,只是那人形都不甚清晰,连眉毛眼睛都分辨不出来,依稀看到一个穿戴整齐的女修结结巴巴冲一个胡乱披着衣袍的男修说道:“我……我负责,我会负责的。”   那男修继续穿衣服,似乎轻飘飘瞥了她一眼。   那女修一缩脖子,似乎有些自卑,但是立刻又坚定了起来,也没了那副让人憋气模样:“既然我取你元阳,自然会对你负责。”   男修似乎冷冰冰地假笑了一下:“我懒得对你负责的。”   这幅口气绝对是叔祖无疑!   族长微微皱起眉头:看来叔祖确实在渡劫的时候曾经和一个女修春风一度,那女修也生下叔祖的骨血,只是这女修……   且不论姿容是否能配得上谢琅,这幅畏手畏脚的模样,结结巴巴的口气,还有差到不堪入目的修为,此女修当真不是谢琅的良配!   这情况直到族长后来亲眼看见那个女修,才彻底改变。   “可是……”镜面里那女修很犹豫。   男修穿衣服的动作顿了顿,沉默了下,突然说道:“你过来。”   伏在镜面前的谢萌萌不由地揉了揉眼睛,惊奇道:“娘亲她居然还有这么纯情的时候?”镜面那女修跌跌撞撞朝父亲走过去,动作活像一只懵懂的兔子,哪里有一丝现在那副万事可有可无的凉薄样子。   族长手中青铜古镜突然被人从身后抽走,正看得兴致勃勃的二人回头怒目而视,发现是谢琅之后,不约而同地蔫了。   谢琅看二人一眼,随后朝镜中注入更多的灵气,镜面人物和景象顿时清晰得如同在面前发生一般,镜面里,谢摇篮正抬头看着他,一脸无辜,并没有猜到他接下来会做什么。而那时候的谢琅看起来病弱又懒散,由于衣冠不整,整个人都带着一层蛊惑的引诱。   谢琅一怔,反手将青铜古镜收回袖中,冷淡看了一眼窥伺他私生活的族长一眼,伸手牵起萌萌,扭头走了。   族长肉疼:溯影镜啊,全仙极界唯一的溯影镜啊!   ···   谢琅抚着镜面,那段回忆接着青铜古镜上的一瞥,重新在他脑海中展现出来。   没错,他当时的姿态确实是引诱。   谢摇篮当时虽然比她的同龄人都要坚强些,但是性格却实在是天真质朴,比现在的萌萌要听话的多。   他喊她过来,她果真走到他身边,一脸内疚地看着他,昨夜她先将他扑倒,肆意妄为地挑拨他隐忍那么多年的欲望,这无所谓,反正他又不是练得童子功,大龄光棍男遇到个顺眼的姑娘不容易,拆吃入腹也是件不错的事情,姑娘主动些更好,免得他开口了。   但是让人憋火的是,她每每将他撩拨到最高处,就开始吊着不满足他,恶劣得让他恨不得把她压下先满足一番,然后再将她按在腿上揍一顿。   可是他反抗不了,也反扑不了。因为他连一点灵气都没有,一副凡人的模样,甚至连力气都没谢摇篮大。   这才是谢琅脸色难看的真正原因。   谢摇篮得到满足后对他全然不顾,闭眼睡得香甜,他咬牙主动蹭过去,就被她毫不客气地拂开,她全然不顾身边人越来越阴沉的情绪。而一大早,她又大义凛然地说着什么要负责的鬼话,让谢琅更加恼怒,好吧,负责?没问题!你能不能先把他喂饱了再讨论这些见鬼的东西!   谢摇篮见他依旧不说话,大着胆子凑近了一点,心跳飞快地偷偷亲了下他的嘴角,道:“你怎么了?”   谢琅垂下眼,再抬起的时候眉目带笑,全然没有早上起来的时候那副阴森森的模样,他揽着谢摇篮的腰将她带近了些,偏过头将她的耳珠含入了嘴里,手也放肆地在她腰间乱动。   谢摇篮心跳更快,她抬起手,有再一次推倒蹂躏病娇美人的念头。   这时候,病娇美人突然温柔地说道:“摇篮。”声音就她耳边响起,当时的谢摇篮,心绪尚且不坚定,对欲望控制也不如现在这么自如。耳边那道嗓音响起的时候,她脸颊绯红一片。   天狐之姿,倘若真存心彻底迷醉一个对他本来就有意的人,简直是手到擒来。   谢琅侧头吻了下她的耳廓,接着道:“自己把灵气封印掉。”   谢摇篮迷蒙地看了他一眼,乖乖照做。   谢琅松了一口气,恶劣地想着一会儿该怎么处置她。   谢摇篮突然呆呆抬起头,慢半拍地问道:“为什么要封掉灵气?”   “快封掉!”他呼吸一滞,揽住她腰上的手重了些,口气也不像刚刚那般温柔,从他的角度,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她早上衣服穿得松松垮垮,只要拽掉衣带就会彻底脱落,衣衽间雪白山峦也挺立在肚兜间,他昨天才知道它们挨在掌心里的滋味,可惜最初的别扭刚刚过去,还未揉搓够本,她就用够了他,将他丢在了一边。   发现谢摇篮眼中迷蒙渐渐有散去的迹象,他立刻耐下性子,垂首亲吻她的眼睫和鼻尖:“听话。”   谢摇篮的灵气终于被如愿以偿地封印掉,他拂在她腰间的手一紧,将她贴向自己,垂首寻找到她的双唇,粗鲁地亲吻,勾着她的舌头,重重吸允。   随手拂开床幔,将她压倒在床上,她柔软的身躯紧紧贴紧他,没有灵气的她连挣扎如同猫挠人一般,她抽了个空,气喘吁吁道:“其实你如果想要,跟我说一声,我又不会反对,为什么非得让我封印灵气?”   谢琅面不改色直接撕了她的外袍,只听撕拉一声,觉得心情分外畅快。   “你太快了。”他回答。   谢摇篮红了脸:“对不起,我……我下次温柔点就是。”   他已经又俯身压了上来:“我的意思是,你结束得太快。”   谢摇篮:“……”   谢摇篮终于体味到了为什么他说太快,她有气无力地拍打他的肩膀:“够了吧……好累了……”没有灵气,她浑身的酸痛来得格外猛烈,算起来即使没有踏入筑基期的时候,她也从未如此疲惫过。   谢琅伏在她身上,垂着眼睫,低哑的声音轻轻唤了一声:“摇篮。”   谢摇篮咬牙扭头:“你继续……”   第二天,谢摇篮醒过来,情况彻底翻转过来,谢琅喂了她一颗丹药,眼角眉梢春意泛滥。   “摇篮,我们马上成亲吧。”   谢摇篮后倾了□子,似乎没料到他突然说这些,她冲破灵气封印,慢慢用灵气滋润着酸疼的腰,“成亲当然没问题,只是起码要见过师父,但是我现在这修为又实在无颜见他老人家,所以稍微再等几年吧。”   谢琅勾起唇:“人常说修真无岁月,可我不过一介凡人,你的几年不过眨眼,我又有几个几年?”   谢摇篮心中一紧。   “更何况卦象显示,你腹中会有一子,你不愿成亲,难道想这孩子也无名无分的,还是你根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   “我没有——”   “成亲不过虚礼,可我这种凡人就愿意讲究这种虚礼,你若不从我,是否因为嫌弃我只是一个凡人?”   ……什么神逻辑?!   “罢了。”谢摇篮应了下来,毕竟酒后乱性强要了人家元阳的人是她,理亏的也是她。   仙极界最着名的一条光棍以为自己自此就光到了尽头。摇篮性子好,能容忍他的古怪脾气;以后会给他生下一个儿子;虽然运势总是大凶,命相却显示前途无量,应该可长久为伴。最重要的是,谢琅一点也不讨厌她在身边。   谢琅从回忆中醒来,抚着溯影镜,双目微沉。    ☆、52传承上(第二更)   鹅黄衣裙的女修静静看了一会儿,扭头离开。   谢摇篮伏在谢琅膝头,任凭他轻一下重一下地理着她的头发。一直紧绷着的心情放松,她突然出声说:“谢琅,你给我唱歌曲子吧。”   谢琅因为这个要求皱了皱眉,看她疲惫难忍的脸,口气还是温柔了许多:“我就会哼一个摇篮曲,还是以前哄萌萌睡觉的时候学的,你当真要听?”   谢摇篮听着他那调子跑得找不到北的摇篮曲,竟然安然睡了过去,这一睡就不知道过了几天几夜,谢琅塞给她的丹药,都是恢复元神的。他本以为药物作用和洗髓伐骨泉的冲击之下,她会分外煎熬,熟料她竟然呼吸平稳,睡得如同一个累极了的凡人。   金乌玉兔在天边交替了七个轮回,谢摇篮依旧没醒,这时候外边那洗髓伐骨泉里的人都尽数忍受不住,纷纷跳出泉水,泉水中的人数逐渐减少,最后只余下祁阿修,宿微,慕小小三人,三个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正所谓想要得到更多,就必须承受更多,洗髓伐骨泉里待的每一瞬间都如拨皮削骨,所经受的磨难,不知道比正常提高修为痛苦了多少倍。   这也是谢琅一直耐心陪着谢摇篮的原因之一。   洗髓泉之中,死于其中的人也并非少数。如果一个人身体承受不住痛苦,却又有强烈的欲望去提升自己,则要么会获得超越多阶的力量,要么会死于泉水之中,六道轮回再去走一遭。其中危险比界河之上只多不少。   界河之上,他尚且能给她留个符箓,但是洗髓泉之中,除了她自己,谁都靠不了。   此刻,慕小小再也无力容忍,出了泉水,上岸就大骂道:“你个肥蛟,你给老娘滚出来!谢摇篮?谢摇篮你人呢?你大爷的!你丫再养灵兽不给他洗澡老娘活剥了你!”   绿蛟探出头,懒洋洋地吐了个泡泡:“老子要你管。”   项链内的师父呵斥慕小小:“你跟一灵兽置气作甚?”   慕小小委屈:“师父你不知道,倘若不是这肥蛟将水搅和得如此之臭,我定能多泡上一个时辰!”   慕小小又骂了一会儿,绿蛟吵不过她,开始拿尾巴拍打水面,臭水铺面而来,慕小小当即拂袖而去,路过那群自称为道一宗的弟子们看到她过来,纷纷以手掩鼻,左右躲避。慕小小更加怒火滔天。   贱蛟你以后别落老娘手里!   泉水之中,宿微和祁阿修具闭息凝神,默默承受着痛苦,绿蛟寂寞地在二人面前一会儿游一个姿势,奈何根本没人搭理他。   又是三天过去。   祁阿修承受不住,呼啦一声上岸,他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在水中的宿微一眼,哆嗦着嘴唇,叹道:“疯子。”   这般痛苦即便是肉身强悍,也无从抵御,从头到尾只能依靠意志力,祁阿修自认为自己已经到了为了力量不顾一切的地步,依然只是勉强熬到现在,这宿微竟然还能忍受,除了疯子,祁阿修想不出什么别的词来形容他了。   走了一个人,水池里的绿蛟更寂寞了,他一边拿尾巴戳宿微,一边道:“喂喂你别不理我啊,你给我说说话嘛……你看我一眼,我翻肚皮给你看哦。”   祁阿修对待绿蛟的心情有些复杂,当即扭过脸不再看他。祁阿修歇息片刻,也起身朝刚刚慕小小离开的方向走去。   眨眼之间,又是两日过去,听闻有人连续十三日不出洗髓泉,这甚至惊动了道一宗的长老,洗髓泉的痛苦,如同日日夜夜每时每刻被拨皮抽筋,疼痛得如将人剁碎成粒,再重新安装起来,这般折磨即便是他们也不敢轻易尝试,连续待十三日不出,这在仙东界简直闻所未闻!   绿蛟也待得有些受不住,他在道一宗十二个长老的注视下,慢吞吞爬出了洗髓泉,对于有主人的妖兽,长老们和弟子们虽然惊叹着交头接耳了一阵,不过兴趣不大,他们的双眼依旧死死盯着泉水中央的宿微。   即便是宗主,当初也只在洗髓泉中坚持了十二日,就创下如此巨大的成就,面前这能坚持十三日还尤有余力的少年人,只要他能够不死于泉水之中,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第十四日,第十五日。宿微依旧没有想出来的迹象,长老们有些忧虑,倘若命丧于此,前边他坚持的十五天就统统白费了……   绿蛟亦在泉水前闹腾他:“你快些起来,你快带我去找仙姑!”   外边不远的玉阶上,一猥琐道士满意道:“假如这年轻人能出来,我定然收他为我清风峰的弟子。”   这时候,落鹤峰的女峰主掐腰不满:“你收了弟子也是教坏人家,要我说倘若这年轻人能出来,定是我岑霞的入门弟子!”   “入门弟子?你养着当炉鼎还差不多。”猥琐老道笑骂。   “你个老头自个刚从山下讨了一个侍妾,我还未曾问你这把老骨头能不能动弹,你倒先来招惹我?”   “行了。”一道颇具威严的声音将两人喝止住,“宗主马上要来了,你们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话音刚落,天边飘落而下一个人,长袖涨风,好一番仙风道骨,那人模样看起来有二十七八岁,头发上束,梳成混元髻,一双眼眸乌黑深邃,像是疏星点点的夜空。他清逸的脸上含笑,看起来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眉眼之间却带着坚定,举手投足之间别具风雅,却又有一宗之主的威严和果决。   “小霞又闹脾气了?”道一宗主勾着唇角,文雅地看向岑霞。   岑霞稽首道:“宗主,我在同徐顽童好生商议泉水中那弟子究竟归谁,他却只会插科打诨,好生无耻!”   道一宗主摇头,只道:“池中小辈是去是留,看他自己意思,他想要拜谁为师,也按照他自己的意思,你二人不可勉强。我去会会重琅真人,你们在此等候。”   “咦?重琅真人他竟然来了?橙月还不得高兴死。”岑霞道。她口中橙月,正是那日迎接众人的那位身着鹅黄衣裙的女修,自从被重琅真人无意救下之后,她就芳心暗许,恋慕了人家上万年。   道一宗主摇了摇头,没说话。   绕过如同迷宫般的亭台楼阁,道一宗主这才看了谢琅的身影,他坐在池水边,膝头伏着一个脸色红润,尚未睡醒的女修。   见有人来,谢琅抬起头,看到是道一宗主,这才点了点头打过招呼,谢琅的手继续搁在谢摇篮的长发上,有些发抖。   道一宗主疑惑走近,将手深入泉水之中,刺骨的疼痛提醒他,这确实是洗髓泉。   本以为宿微在这泉水之中泡了十五日,世间已经在无人能比,却不曾想到,竟然还有人比外边那人更有追求力量的欲望,而且更不怕死!   但是,为什么这女修一脸安睡的表情?   道一宗主问谢琅。   谢琅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可心中却在挣扎,听到道一宗主说话,勉强回过神来,道:“她已经睡了十五天了。”   道一宗主愕然。   洗髓泉之中,极致的痛苦下,头一次听说有人能睡着,还能一睡十五天!    ☆、53传承下   谢琅又抬手轻轻抚了下谢摇篮的头发,他转向道一宗主:“季染,你当初也曾踏入洗髓泉之中,这……”他眉头皱得更紧,“这泉水里当真能睡着?我夫人她——”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哑,“她可有大碍?”   季染也是几十万年前跋涉界河而来的修士,闻言摇摇头:“我当初在这泉水之中的时候,痛苦得恨不得能立刻死掉,怎么可能睡着?”他说着,俯□来,伸出食指去触碰谢摇篮眉心之处。   下界修士突破化神期,就会被上界的接引之光指引。但是修士倘若自己达不到境界,却有天大的机缘气运能找到界河,又经历九天罡风的洗礼依旧能够勉强存活,那么在天道就允许给他们一线生机,经历痛苦得恨不得投胎再造的洗髓伐骨泉的冲击,大幅度扩充体内灵气度量。   这一线生机给的极为吝啬,仅仅是扩充灵气度量,只有忍受莫大痛苦,才能达到合体期的度量,但是之后还必须经历苦修,提升心境,稳固道心,才能真正步入合体期门槛。   但是普通修士倘若有如此忍耐力和机缘气运,都更愿意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往前走。踏入洗髓泉之中的修士,都是一些天道之下走投无路的落魄之人。包括季染,这位现在的道一宗的宗主。   季染的指尖探出的一缕神识刚刚打算进入谢摇篮的识海之中,就仿佛遇到了一层无形的墙壁,紧紧将他阻隔在外。季染暗道奇怪,探出了更多的神识,打算冲破那层阻碍,熟料一冲未成功,反倒有一阵若隐若现的梵音钻入了他的脑海里,而那片识海深处陡然升起一个巨大的手掌。   季染一惊,低阶修士即使遭到高阶修士入侵识海,反抗也如同蝼蚁蹬腿,怎么可能掀起如此强大的反扑之力?   那手掌本是幻影,却凝结着一股飘渺威严的气息,其中蕴含的力量更是如渊似海,奇妙无比。   那手掌在他那一缕神识前面顿住,季染没有退却,他倒是想看看这手掌想做什么,只见这手掌呼地一下按了下来,他的那缕神识顿时像被生生割断一样,他皱眉试图再将神识探入谢摇篮的识海,这次还未彻底探入,他就被那巴掌野蛮地扇了出来。   季染面上清逸的笑容淡去,他手指收回,站在原地考虑片刻,再次抬手去触碰谢摇篮额头,结果这次指头还没碰到人,就被一只手没好气地拂走。   谢琅抬袖将谢摇篮的脸掩在袖下,正色问道:“倘若真如你所说那般痛苦,为何她却还不醒来?”   季染略有些尴尬,一时没有回答。   面前这女修太过于年轻,在他眼里简直称得上年幼,他尚且没有这孩子竟然已经是谢琅的妻子的觉悟,举止如同对待晚辈,这才招惹谢琅的不满。   可是他可以说是第一次遇到这番奇景,又想探个究竟,于是脚步未动,试探问道:“你这夫人是位禅修?”   谢琅点头称是。   季染这才醒悟到为何他觉得谢摇篮识海之中那股力量有些熟悉,禅修们不喜斗法,他曾有一次难得的机会和一位修为高深的禅修高手比斗,至今犹记得那大开大合,如渊如海的力量,真是让人感慨。再回想一番,那力量竟然和谢摇篮识海之处那手掌上凝结的力量有相似之处。   谢琅终于下定决心,伸手要强行将谢摇篮从洗髓泉之中拉出来,没有料到他这番举动的季染一愣,立刻将他拦住。   “谢道友,万万不可!”   谢琅手怔住,扬眉道:“难道还要等下去?”   “洗髓泉之中,虽然痛苦难熬,却也是难得的机遇,这是这群从下界而来的修士们的唯一生机!你强行将她带出来,可谓断她生机,说得不客气一点,简直是断她生路!”   谢琅愣住,他停下手,深深呼吸吐出一口憋在胸口的浊气,垂首唤了两句摇篮,但是依旧和前几天一样,没有丝毫回应。   谢琅感觉似乎回到了萌萌出生那天的情景,看着天劫劈下来,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抵挡,看着她甚至无奈地硬生生用肉身去硬抗,自己却一点都帮不上她。   糟透了。   他只能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头发,一刻一刻地挨时间,冷不防搁在她指头边的左手被她轻轻一碰,如同羽毛拂过,他立刻反握过去。   季染看着此景,背着手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   谢摇篮尽力指挥身体,稍稍给了谢琅一丝安慰,随后就又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力。   她又和前几日一样,眼前一黑,似乎被拉到了一处深山古寺的禅房之中,门口种着一棵枝繁叶茂的菩提树,室内则是一佛像,一蒲团,一炉香。   不一会儿,门口那人又走了进来,手中托盘上放着一壶清茶,袅袅冒着清香。   看见她,那人抬起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你回来了。”   之所以说这笑容诡异,是因为这人容貌极为丑陋,两只眼睛几乎占了整张脸的一半,而且左眼右眼大小不一,鼻子更是如同一个被拍扁的面团,嘴唇外翻,牙齿和牙床就那么明晃晃地露在外边,两只耳朵如同蒲扇,走起路来也是一拐一瘸的。   虽说这人也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可是这么搭配在一起,简直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谢摇篮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盘腿坐在了蒲团上。   “老规矩,倘若你能辩赢了我,我今日就不灭你魂魄。”那人说道。   谢摇篮平静伸手,示意请。   两人在此之前,已经辩论了十五日,从禅道辩到禅心,又从杀生辩论到救世,什么都要辩上一辩,而这人似乎专门和谢摇篮作对似地,一定要寻找到她道心之中的薄弱点,更可怕的是,他似乎非常了解谢摇篮,了解到近来两百年和她形影不离一样。   “天地之间,弱肉强食,当日你放弃更容易追求力量的剑修,踏上禅修之路。他日禅道倘若不能大成,甚至连保全自己的力量都没有,沦为被淘汰者,你悔否?”   谢摇篮摇头:“道法万千,唯取其一,道之所求,殊途同归。我论我是剑修还是禅修,只要梦想不灭,彼岸不过是一个定然会到达的终点。”   “大道之上永恒的唯有力量,所谓梦想之说,天真如同稚童!”那人说道。   谢摇篮坐直身体,脸上浮现出一丝认真:“倘若没有梦想,怎么能勇往直前地走下去,又怎么有动力去获得更多的力量?”   那人抬手斟了一杯茶水,又道:“人敬天威,天不怜人。你作何解释?”   谢摇篮怔了怔,青冥界的惨状重回她的脑海里,她结巴了一下,道:“……大道无情。”   “栖云身死,门派几乎全灭,只换的你一句大道无情?”那人冷笑。   谢摇篮端坐在蒲团上,敛眉陷入沉思,那人也不打扰,手指勾动着茶壶上冒出的袅袅烟气,丑陋的脸上挂着笑容。   日暮沉沉之时,谢摇篮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明亮又坚定:“大道之下,唯有规则。青冥界毁于弱肉强食这条规则之下,是所谓大道无情。强者即使可以凌虐我清羽,也不可辱我道心,折我尊严,即便我清羽近乎全灭,但是只要存一人,就存有一颗怀有梦想的勇者之心!”   “人都死光光了,要心有何用?”   “因为我师父怀勇者之心,从容赴死,所以我才能和师叔,四个师侄们侥幸存活。我怀勇者之心,所以我他日必定将罪魁祸首斩杀于青冥界之上,以血祭亡灵。若天下人皆怀勇者之心,则上界亦惶惶,不敢胡为,此等灭界屠杀之事,绝不会有可能再次出现!倘若这世界上尚且有比规则更强大的力量,那就只能是人心!”   那人哈哈一笑,端着托盘走了。   第二十八日到来,那人没有端托盘,空手而来,他看谢摇篮一眼,问道:“我这次只有一个问题,你明明有机会求救的,外边那只天狐倘若意识到我的存在,捻灭我也只是轻轻松松的事情,你又为何不向他求救?”   谢摇篮摇头:“你又不坏。”   “你从哪里看出我不是坏人?”   谢摇篮纠结了下:“脸。”   那人脸皮明显抽搐了下,丑陋的模样简直可以止小儿夜啼。倘若不是早就知道此女在这种事情上从不说谎,他压根不信。   他突然想起祖师的话来:世事无相。能在娇花照月的面容上,看到安然温柔很正常,更难得的是能在凶神恶煞的面孔之下,依旧能发现慈悲平和。   那人悠悠长叹一声,彻底归服,他道:“我乃一枚玉简,师祖狂心记录完毕后,心头血喷在我身上,才化灵智,后来我误入青冥界,被一禅修捡去,奈何那禅修心性不足,对我一知半解,不配为我主。你吞了那禅修的舍利,无意将藏于那舍利之中的我也吞下,此次青冥大劫,你耗尽舍利所凝结的精神念力,算是置之死地,却无意之中将我放出,此次也是你毕生难求的机缘,好自珍惜。”   谢摇篮稽首,脸上宠辱不惊:“谢过前辈。”   那人盘腿坐下,周围毫光一闪,一个白色的玉简躺在地上,谢摇篮伸手去捡起,那玉简当即如同一道光一般没入了她的手心。   谢摇篮听得那人传音:“倘若要研读我,唤我出来就是,你如今还是立即返回你的身体吧,再耽误片刻,非得吓坏你那夫君不可。”   谢摇篮眼睛一闭,周围景象立刻变幻。   刺骨的疼痛传来,令她一个激灵,她动了动手指。   听得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谢道友,你再考虑考虑?倘若真的强行将人拉出洗髓泉,恐怕……”   “我不管这些!季染,这已经都二十八天了,就算是仙西界那个傻子,也没在洗髓泉里泡过二十八天!”   “谢琅?”谢摇篮虚弱唤了一声,她想爬出来,但是颇为吃力,刺骨疼痛之下,半分力气都使不出来。   周围一片安静。   谢摇篮无奈地求救:“萌萌爹,拉我一下。”   一阵天旋地转,谢摇篮扶住谢琅的手臂,才能勉强站稳,她浅浅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舒畅,抬头看了面前人一眼,似乎有些不懂他为什么脸色惨白得这么厉害。   谢琅眼睛交杂着庆幸和气恼,接着,又是一副恨不得把她嚼碎咽下去的模样。   “怎么了?”谢摇篮随口问。   唇上一痛,他俯身咬了上来,货真价实的撕咬,谢摇篮后退欲躲,被他毫不客气地往怀里一按。唇上疼得厉害,谢摇篮用上几分灵气想要推开他,熟料谢琅也毫不犹豫地用灵气和她纠缠,修为高低压制,谢摇篮只能继续忍。   “谁又惹毛你了,你拿我撒气,萌萌吗?”她觉得无辜,朝谢琅传音问道。   谢琅眯起一双凤眼,银色的眸底寒光如冰。    ☆、54橙月   谢琅似乎想把谢摇篮推开,但是看她身体还是这般虚弱,脚下不稳,这才勉强忍了下脾气,让她挨着自己站直。   他抬起手,粗鲁地把谢摇篮脸上那些自己咬出来的牙印血迹擦去,“那洗髓泉里有极品灵石不成?你赖这么久不出来,可有收获?”   谢摇篮听出他话里的讽刺,却不知道他怒气由何而起,也就随口应付道:“我就睡了一觉,做了个梦,挺舒服的。”   谢琅还未压下去的怒火又有冒头的趋势,他皮笑肉不笑道:“那你要不要再去睡一会儿去,我给你找个枕头?”   “好了。”谢摇篮觉得他这次实在是不讲道理,“耍起脾气跟萌萌似地胡闹撒泼,你羞不羞。”   季染偷窥良久,见两人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握拳放在唇下,轻轻咳嗽了一声。   谢琅这才把喉咙的话吞了下去,化作一声冷哼。他向谢摇篮介绍道:“这是季染,我的朋友,仙东界道一宗的宗主。”   谢摇篮抬起,面前站着一位不知修为的男修,头戴逍遥巾,脸上挂着文雅的笑容,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股飘渺仙气,却又不失威严。   谢摇篮礼貌稽首:“见过前辈。”   “她叫谢摇篮。”谢琅介绍得极为简略,谢摇篮知道他脾气就是这臭模样,也不计较,朝季染一笑。   季染发现面前这女修虽然貌不出众,但是却给人一种沉稳安静的感觉,似乎颇为温柔无害,但是想起此女在洗髓泉之中待了二十八天,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轻视。   六十万年前他初入仙东界,泉水之下忍受了十二日,已然震惊整个仙东界。而外边那个四天前出来的命唤宿微的年轻人,更是个疯子,他出洗髓泉之时,只余下一口气,却不许任何人近身搀扶,最后一只绿蛟近身昂起脑袋咬着他的衣服扶了他两步,他这才没有拒绝。谢琅口中的傻子,就是仙西界的界主,一个武痴又花痴的魔修,传闻他在洗髓泉之中也待了二十六日,只是在仙东界拒不承认。   单单这么看这女修面容,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个普通的女修竟然可以超越自己,超越仙西界的界主。可是事实就摆在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季染心头却升起了一阵世道必进,后胜于今的惆怅。   谢琅扶着谢摇篮,凤眼微睐看向季染,沉声道:“摇篮在洗髓泉之中待了十日,也累了,我带她先走了。”   季染立刻懂得他的意思,亦微笑道:“可真是难熬的十日,谢夫人辛苦了。”   谢摇篮露出疑惑的表情,她抬头看谢琅,他一侧脸,根本不搭理她,扯了下她的手臂,带她离开。   季染目送二人背影,脸上笑容慢慢消失。   泉流激荡,长风细影。   ···   灵泉流淌之处,偶尔跳过三两只白兔,还有低头饮泉的仙鹤,泉水旁边,耸立着一处别致的院落,灵药成簇遍地栽植,别具美感。谢摇篮这才有空注意到,此界的灵气比青冥界不知道浓郁了多少,想来修炼会轻松不少。   送她到门口,谢琅道:“萌萌自从上次离开你,就一直闷闷不乐,我怕此次带他来见到你这副凄惨模样,他会难受,所以将他撇在家里。你既然好些了,就收拾一下,我带他来见你。”   “好。”谢摇篮心情甚好地点了点头,又问道,“他可还生我的气?”   “反正我父子皆是小心眼的人,只你一人大气,还问这作甚?”谢琅刺了她一句,也不待她回话,直接又道,“你正好考虑下今后去向,待我回来,同我商量。”   “嗯。”   谢摇篮目送他离开,转身走入那院落之中,恰逢看到慕小小出来,慕小小正捏着她颈间的链子,脸上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看到她回来,不动声色地将项链收回衣衽里,皱眉道:“谢摇篮你可算回来了!你再不会来你那只贱蛟就得翻天了!”   “娇娇怎么了?”谢摇篮疑惑。   慕小小拉着她疾走,口气中一副所有忍耐都到了尽头的模样,两人越过灵泉之上,走上一条小路,小路尽头赫然趴着一只肥蛟,难得地露出了本来的颜色,清脆欲滴地如同雨后的竹叶,白色的肚皮在游动的时候露出一点点,竟然罕见地让人觉得有几分娇憨可爱。   “不是好好的?”谢摇篮一边走一边问。   慕小小柳眉倒竖:“好你奶奶个腿,除了你师叔出洗髓泉那天,这贱蛟在这边待了十多天了,过去一个人就咬住人家的袖子,要人家带他去找仙姑,大多数人都不理她,觉得烦了就揍他一顿,可他就是不走,偶尔有几个善心姑娘肯带他去找,就问他仙姑是谁,他就支支吾吾连个名字都说不出来……”   谢摇篮垂下眼睛,没说话。   慕小小继续道:“昨日有人怀疑他到处找的仙姑是他的主人,也断定他肯定是个失了主人的灵兽,就设计捉走他,后来被宿微前辈救了回来,刚刚安生不足半天,今天又死性不改地跑出来。”慕小小一副无力应付的模样,“我求你了我的谢姑奶奶,赶紧把这贱蛟领回去吧!”   两人说话间,还未走到地方,绿蛟就又发现了自己的目标,扑上前去一嘴咬住一位鹅黄衣裙的女修袖子,口齿不清道:“前辈帮个忙,带我去找仙姑好不好?”   那鹅黄衣裙的女修,正是那日在白玉舟上迎接青冥界众人的橙月,她正带着两个徒弟前去执行任务,冷不防被扯住衣袖,心头不耐烦,扭头一看是一只绿蛟,更加恼怒。   何时她这一峰之主,竟然能被一只妖兽所拦?现在底下的弟子和他们的灵兽们,竟然一点尊卑观念都没有了吗?!   橙月脸上习惯性挂着的一丝笑纹有些消散,她懒得说话,猛地向前一扯袖子,只听撕拉一声,橙月左臂露出一片雪白的皮肤。   橙月一楞,心头更加气恼,此衣上面画有符咒,即便是小型攻击,也能抵挡一两个,万万没想到竟然在这妖兽嘴里撕裂。   绿蛟也有些怯意,他这些年来食梦鲛长大,比一般妖兽要强悍,这女人身上的衣服虽然注入了符咒,但是他是靠淬炼肉体起家的妖兽,牙齿尖利身躯坚硬,又刚刚经过洗髓泉的洗礼,这点布料撕扯起来是轻轻松松。可是,这又不是他的错,他虽说咬住了她的衣袖,但是倘若不是她突然用那么大力气,甚至用上五分灵气,使劲地往回拽,衣服也不会被扯烂……   如果他只是普通的妖兽,那么断牙的就是他了。   绿蛟松了嘴里的布料,怯生生往后游了两步。   “愣着干嘛!”橙月看向身边的那个弟子,语气平淡道,“杀了。”   绿蛟一甩尾巴就往回拼命游,但是还是被后边出手飞快的两人一个飞剑砍在了尾巴上,飞剑在绿蛟尾巴上擦起一溜火星,竟然不能伤他分毫。   橙月嘴角继续挂上笑纹,松松瞥了一眼,指挥道:“砍它腹下三寸。”   两个弟子立刻领命,一青一紫两道光芒飞快射向绿蛟,眼看就要砍中绿蛟腹部。冷不防那一青一紫两道剑光被分别拦下,两弟子手心一震,立刻收回了飞剑。   谢摇篮拿着灭渡,后退两步方才稳住身形,她元神大伤,舍利全毁,又刚从洗髓泉之中爬过来,如今可以说是强弩之末,打斗起来毫无胜算,拦住这一击,都几乎耗尽她全身灵气。   慕小小比她好得多,她出了洗髓泉,在项链内师父的指导下修炼,如今已经差不多是合体初期的修为,只待心境有所突破,就可以真正地踏入合体期。   慕小小朗声道:“贱蛟,给老娘回来,你个没眼力见的东西,出门拦谁不好,拦了个母夜叉!”   橙月本来背过身去,等待弟子们解决那绿蛟,冷不防冒出来两个人,她立刻认出其中一个是那天和谢琅在一起的女修,脸上神情顿时有些复杂。如今听见另外一个女修骂自己母夜叉,心中烦闷更是忍不住。   绿蛟看到来人,飞快地往前窜了过去,躲到两人身后。   谢摇篮上前一步,道:“娇娇也是因为寻我焦急,才会拦住前辈去路,他也非故意咬碎前辈衣物,还望前辈海涵。”   橙月的神识绕着谢摇篮打了个转,脸上表情反倒平静下来,嘴角笑容也重新挂上,“寻主心切,可以理解。无妨,你既是他的主人,而我的衣服又是毁他嘴里,你三日后赔我一件一模一样的,此事即可揭过。我名橙月,明月峰峰主。”   谢摇篮称是,带着绿蛟扭头离开。   橙月身后两个弟子有些疑惑,一个问道:“她不是那日重琅真人带走的那个女人吗?师父为何饶了她?”   另一个嗤笑:“你笨死了,师父让她赔衣服,此衣乃宗主所送,她上哪里去寻一模一样的,就算寻到,又岂能买得起?他日还不得低声下气地登门赔罪!”   橙月浅笑着,并不回答弟子的话,她扭头继续朝前走去。   并非想要饶了她,只是觉得她尚且不配为敌。与其计较,折辱身份。   ···   谢摇篮喂了绿蛟几只小鱼人,问道:“我听小小说你这些日子都在找我,怎么了?”   绿蛟飞快吞咽下去嘴里的东西,道:“宿微说青冥界没有了。我找你就是想问问你,我的前主人呢?”   谢摇篮没说话,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听慕小小的意思,绿蛟似乎是为了拦人的时候不遭人嫌弃,央着王冲和岳阳二人好生地给他洗了个澡。如今他脑袋凉丝丝的,还有鳞片的光滑,摸起来很舒服。   绿蛟张嘴又吞了一只小鱼人,口齿不清地问,“那……那我还能见到我的前主人吗?”   “见不到了。”谢摇篮道。   “噢。”绿蛟将嘴里东西咽了下去,隔了半响,拱了拱面前的两条小鱼人,闷闷道,“吃不下了,你收起来,明天喂我。”   半日后,绿蛟又想方设法把自己裹得又脏又臭,谢摇篮从谢琅怀里接过张牙舞爪的萌萌时,绿蛟正趴在院子里,拿尾巴尖戳宿微的后背,浑身根本找不到一丁点翠绿嫩白相交的可爱娇憨模样。   “你别总是不开心呀,事情都过去了你天天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又能有什么用?笑一个嘛!”绿蛟绕着他转圈,“要不我盘起来给你看,你看像不像粑粑坨?”   慕小小阴森森地路过:“你闻起来更像。” ☆、55道一宗乱炖一   谢萌萌不愿意让娘亲抱,被送进她怀里之后,毫不留情一爪子就照她脖子肩膀上招呼。   谢摇篮下意识瑟缩一下,萌萌爪子尖利,挠在人身上特别疼,偏偏他年纪尚小,下手还不知道轻重,只能咬牙忍了。熟料他的爪子触碰到她的脖子的时候,只有毛乎乎的肉垫的感觉,谢摇篮疑惑地瞥了一眼。   萌萌依旧泻火似地挠个不停,嘴里嚷嚷着:“让你丢下我,让你丢下我!你讨厌,你混蛋,我绝对不是你亲生的绝对不是!”   看模样不像是会手下留情的样子。   正纳闷的时候,谢琅朝她传音:“路上趁他不注意给他削了指甲。你哄哄他。”   谢摇篮手足无措地看着他,萌萌以前闹脾气的时候,她也尝试过哄他,可是无论哪次都是失败结束,萌萌很任性,因为谢琅一直觉得他年纪还小,也没有多加管教,随着他的性子,直接导致谢摇篮面对脾气一个比一个古怪的父子俩,简直是苦不堪言。   “顺着他点。”谢琅随□代。   谢摇篮呆了一会儿,放软了声音:“萌萌别气了,都是娘的错。”   谢萌萌舔了舔爪子:“我是不是你亲生儿子?”   “当然是。”   萌萌嘴里尖牙闪了下寒光,他嗷唔一口在谢摇篮脖子上印下一个牙印:“我是你亲生儿子你还能这么丢下我!”   他咬了一口,出了气,心中愤懑也消散了点,他趴在谢摇篮掌心,昂起下巴又问了一遍:“我真的是你亲生儿子?”他问这话,无非让娘亲再说两句好听话哄哄他,最好坦诚说萌萌是她的心肝宝贝,越肉麻越好,然后就打算原谅她了。   谢摇篮看看谢琅,又看看萌萌,纠结了好一阵,她想起谢琅让她顺着点儿子,咬牙犹豫了好久,委屈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萌萌一愣,气得毛都竖起来了。   谢琅也悠悠挑起眉毛。   谢摇篮手忙脚乱认错,谢琅在一边模样懒散地挑拨战火,随便一两句话都能将刚有被顺毛趋势的萌萌继续炸毛,谢摇篮叫苦不迭。   “谢琅!”   “嗯。”懒洋洋应了一声,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伸手揉了揉儿子的脑袋。   他眯着凤眼,感觉胸中一直憋着的闷气消散很多,“萌萌去给你娘抱抱,然后出去找别人玩去。父亲有事情和你娘商量。”   萌萌在父亲面前很乖巧,这点谢摇篮也觉得很奇怪,明明谢琅比自己更宠爱儿子,可儿子却从不在谢琅面前撒泼胡闹。他听了父亲的话,勉强顺下炸得像刺猬似地乱毛,偏着脑袋用侧脸和耳朵蹭了蹭谢摇篮的脖子,然后昂着下巴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下巴,砂纸一样的感觉,酥酥丨痒痒的,谢摇篮心软成一片。   谢琅伸手抚着谢摇篮脖子上被儿子咬出来的牙印,随口问道:“你可想好了今后去处?”   谢摇篮无奈地摇摇头,问道:“你有什么意见吗?”   谢琅冷淡哼了一声:“我的意见自然是你随我去仙极界,你本来就是我的夫人,随我回去也算理所当然,但是问题是你舍得下那群从清羽山带上来的小崽子们吗?舍得下你那日日恍恍惚惚的小师叔吗?”   他顿了顿:“我从来不插手你的大道,此次也是一样的,不过倘若……倘若你闯不下去了,就随我回去,我尚且能庇护你一二。”   谢摇篮突然伸手抱住他,他体温微凉,但是挨得近了,身体内那股淡而温馨的暖就会慢慢地传递过来。   谢琅一愣,抬起手抚摸她的头发和后背:“怎么了?”   “谢琅。”谢摇篮闷声道,“我以后就没有师父了。”   他没说话,将怀中人抱得紧了些。   ···   谢摇篮同王冲,以及宿微商量今后去向,四个从清羽过来的孩子也在一边听着,他们被栖云送进传送阵的时候,两个大一些的刚刚筑基,另外两个则还是练气期,当初来不及细看,还以为他们都是筑基期。   两个练气期的孩子是一对双胞胎,看起来十五岁左右。分不清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两人说话一人说前半句,一人就能接上后半句,非常可爱。   大一点的两个筑基期弟子还没阴郁之中摆脱出来,说话的时候总是晃神,不太引人注目。   说起今后的去向,慕小小有些犹豫:“我本是一个孤儿,即便在青冥界,我也无处可去,如今来了这里,我也不觉得和青冥界有什么不同,我想先在这里游历——”她的话还没说话,似乎被什么打断,看她的神色,竟然好像在倾听谁的意见一样。随后她嘟着嘴唇,有些不乐意地说道:“我跟着谢摇篮,她去哪里我去哪里。”   她嘟嘟囔囔抱怨:“讨厌,又得跟那贱蛟在一起。”   谢琅盯着慕小小颈上项链看了两眼,随后又移开了目光。   王冲道:“我们清羽一门,自然不会分开,四个小辈也需要人照顾。”他大方邀请,“岳道友如果不介意,也跟我们在一起吧,他日倘若有好些的去处,再另做打算也不迟。”   岳阳点头同意。   宿微看着虚空处愣神,王冲唤了两声师叔,他才勉强回过神来,轻声道:“听摇篮的意思。”之后,就又走了神。   谢摇篮皱眉看宿微一眼,最终还是把话咽回了喉咙里。   最后只剩下韦禇小少爷一人,他神态略显沮丧,当初他为了自己的道心,和家中亲人走散,界河之上茫茫无处寻找,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他月牙眼黯淡着说道:“你们总不能撇下我吧,我都这么可怜了。”   慕小小看众人不打算分开,立刻激动道:“那我们先在仙东界到处转转吧!”   “烂摊子。”谢摇篮听见谢琅的传音,他侧身坐在一边的栏杆上,萌萌四肢朝天躺在他的腿上,任凭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挠着下巴和肚皮,舒服地眯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幸福的呜呜声。他背后银发流泻如水,直接落在地面上,却不曾染上丝毫尘埃。   谢琅评价完毕,眼睛没抬一下,继续说道:“你们既然入了道一宗的洗髓泉,受了他们的因果,以为随随便便就能走了吗?”   “这……”众人面面相觑。   “可是要偿还因果?”谢摇篮问他。   谢琅摇头:“这也不必,洗髓泉是大道给众生留下的一线生机,你们也不算完全承恩于道一宗,不过还是有这么一个规矩不能违背。”   “什么?”   “每个人都必须参加比试,赢上一个道一宗的合体初期弟子,才能被承认有资格离开这里。”谢琅道。   “四个孩子在修为尚低,这又如何是好?”   “长者代替。”   “倘若我们失败了呐?”岳阳有些害怕地问道。   谢琅道:“按照规矩,一旦失败,就必须拜入道一宗,立下心魔誓,终身侍奉师门,不得离开半步。”他冷冷垂下眼,讽刺道,“仙东界的人修眼里,从来没有亏本的买卖。”   慕小小拍了一把岳阳:“怕什么,不带四个娃娃,我们也有六个人,六个人对十个人,也不算毫无胜算,有害怕的时间还不如抓紧时间修炼,那个……那个谢前辈,什么时候比试?”   “十天以后。”谢琅道,“这是你们踏入仙东界的第一步,一旦失败,只能终身禁锢在这里,应该是生不如死吧。”    ☆、56道一宗乱炖二   两个双胞胎看了彼此一眼,同时抬头,说道:“师叔,师叔祖。”   “怎么了?”   “我们决定待在道一宗。”左边的那个说道。   “我们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右边那个接着说道。   两道嗓音清脆又果断,没有丝毫犹豫或者自怨自艾。   “就算师叔不说,我们也是大家的累赘。”   “师叔,师叔祖不要因为我们冒险。”   双胞胎又对视一眼,“我们还觉得,就算我跟在大家身边,也得大家分神照顾,他日等我们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就再去找师叔和师叔祖。”   似乎看出大家的担忧,年纪小的那个接着说道:“纵使立了心魔誓又怎么样,自从出了青冥界那一刻起,我们连天道都不敬,谈何心魔誓!”   两个大一点的清羽弟子看了双胞胎一眼,也道:“师叔,师叔祖,我们也想留在道一宗。”   女孩子声音柔和:“我们要照顾两个师弟,我们四个在一起,也免得被欺负。师弟说的是,他日我们有了保护自己的力量的时候,就会回到师叔和师叔祖身边,毕竟……毕竟我们才是一家人。”   谢摇篮蹲□,问一对双胞胎:“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双胞胎里的哥哥朗声说道:“我们兄弟两人早就商量了,从今以后,自己的名字都不用了,我叫青冥,弟弟叫清羽,灭界之仇,屠门之恨,誓不敢忘!”   弟弟点头说是。   “好孩子。”谢摇篮又去问那边的少年和女孩子。   小姑娘仰头看了依旧一脸阴郁的少年一眼,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来:“我叫何兮,师兄叫何畔,还请师叔,师叔祖不要忘记我们的名字,小兮害怕如果你们也忘了我们,这世上就没有人能记得我们了。”   双胞胎兄弟不屑:“妇人之见。”   “自己的名字要靠自己写在未来人的手中玉简上,乞求人记住一时,难道又能让人世世都记住?”   小姑娘低下头,满脸通红。   孩子们争论平静了下来,周围依旧是一片寂静。   谢摇篮最终还是应允了几个孩子的想法,众人心底一片无奈,说来他们出了洗髓泉,也没有真正地恢复过来,再加上对付的是合体初期的弟子,一对一的胜算都难以言说,更谈何以一敌二。这异乡土地上,初入者每个脚印都艰辛无比。   众人正在感慨之时,祁阿修推开大门进来,看到院落内有个银色头发的陌生男人,脸上浮现警觉的神色,谢琅抬头看他一眼,视线立刻被他抗在肩膀上的化血刀所吸引,谢琅眉头一皱,难得正眼打量一个人。   祁阿修被陌生的神识扫得浑身难受,他将手中化血刀握紧,他不耐烦地看着谢琅,说道:“回来了也不安静,难道又是来抢我这把破刀的?”   “祁道友误会了,这位是我夫君。”谢摇篮解释道。   祁阿修并没有见过谢琅,闻言也没露出什么愧疚的表情,在仙东界呆了十几天,他对于这个地方的印象差到了极点,连带着对面前这个陌生的银发男人也没有什么好感。爬出洗髓泉这几天,他肩上的化血刀已经饱饮生魂,如今刀身血煞之气更为浓重,连他的情绪也明显更为暴躁易怒。   谢摇篮见他要走,随口问道:“十天后有一场比试,倘若失败就要留在道一宗,祁道友要参加吗?”   祁阿修简直咬牙切齿:“废话,我当然参加,我一点也不想待在这么个地方,倘若不是你们告诉我这里是仙东界,我几乎要以为我到了魔界!”他说罢,用力关上了房门。   祁阿修和众人都不太熟悉,只和谢摇篮曾经交手过一次,再加上他常年用布遮住脸,仅仅露出那么一双难窥神情的眼睛,众人都觉得他是个修为高深的怪人,一般怪人都有自己的脾气,不太好相处,大家也都仅仅是点头之交。   现如今看这位怪人这副模样,竟然像在此受了欺负,真是奇怪。   “是受了欺负。”似乎是看透了大家的心思,谢琅淡淡说道,他年少在仙东界游历的时候,也曾受到过一模一样的欺负,对于祁阿修如今的心情,他再理解不过。祁阿修肩膀上抗的那把刀,在青冥界识货的人寥寥无几,亦或者即便识货,也不会明晃晃地下手去抢。但是在仙东界,情况却大不相同。   这短短几天,祁阿修的化血刀里,起码生吞了五六条道一宗弟子的生魂。这恐怕比祁阿修以前一年杀的人都要多,怨不得他难以忍受。   所谓杀人夺宝,在仙东界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无论阴谋诡计,成王败寇,这就是仙东界的生存准则。   谢琅真的不放心谢摇篮呆在仙东界,她的心计岂能比得上那些老谋深算几十万年的老家伙?可是她的大道得自己去走,他可以指导她,却不能代替。这种感觉,有点像是一个年轻没经验的父亲放手让刚刚长大的女儿去觅食一样,真是又苦恼又奇怪。   他抬起手扯了下谢摇篮的袖口,她依旧沉静地坐在原地,和众人商量今后的去处,默默将他的手指握在掌心。   谢琅轻笑。   夜晚降临,谢摇篮回到房间,正看到谢琅抱着萌萌走出去。   她疑惑道:“将萌萌放在床上睡觉就好,我在蒲团上修炼,不耽误的。”   谢琅瞥了他一眼,叫来王冲将睡着的萌萌抱走,他反手关上门,随口问道:“不过十日的时间,你觉得打败一个合体初期的弟子,有胜算吗?”   谢摇篮刚想唤出她无意之中得到的那本玉简读一读,听到谢琅同她说话,心不在焉回答道:“一半胜算吧。”   洗髓泉出来之后,她发现自己浑身灵脉度量猛地扩充了许多,只是基础虚浮,必须得花费好长时间奠定基础。这种拔高式的跨越,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谢琅正经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谢摇篮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道一宗的有个叫橙月的峰主,你可知道?”   谢琅认真想了一阵,摇头道:“有点印象,可是想不起来是谁,似乎季染以前提过这个名字,怎么了?”   “娇娇撕坏了她的一件衣服,要赔给她,我在此地人生地不熟,你他日顺便买件衣服,替我赔了她吧,这些日子大家都要静心修炼,只能劳烦你了。”   谢琅皱眉:“不就是一件衣服,竟然这般小气?”   谢摇篮随口道:“毕竟是娇娇有错在先,你代我去认个错,说起来是我没管好灵兽,才闹出这种事情。”   谢琅瞥她一眼,轻飘飘冷哼一声。除了那次她因为萌萌的事情冲他发了一通脾气,他实在无法忍受她对他爱理不理,才低头小声说了那么一句我错了。其余时候他哪里曾向别人认过错?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房间内墙壁装饰的夜明珠发出浅浅柔光。   谢摇篮疑惑抬头:“你脱我衣服做什么?”   谢琅懒得回答。夫妻之间,你说脱衣服做什么?她多久没给他碰过了,恐怕连算都不敢算。上次好不容易她能主动一次,结果正赶上青冥界大劫,到嘴了也没吃到,接着就是提心吊胆这么长时间。   如今她就在身边,他倘若再不得手,这相公当得就委实有点窝囊了。儿子已经被哄睡,她那只绿蛟也挂在房梁上打哈欠,没有人打扰。   他看了她一眼,俯身亲吻她的嘴唇。   谢摇篮犹豫了下,突然低声诚恳地说了一句:“谢谢。”   突然有不好的预感浮上谢琅心头。    ☆、57道一宗乱炖三   谢摇篮曾经将他当做炉鼎的行径,对于一向傲慢的谢琅来说,教训可以说是血淋淋的,他根本不可能会忘记,此刻他的身躯有些僵硬,倘若真的被她再当炉鼎用上一遭,他觉得自己八成会掐死谢摇篮。   他的手指停在谢摇篮胸口,感受着她的心跳。一直垂着的眼睫颤了下,突然捏了个印诀打入她的身体。动作带着那么一股恼羞成怒的味道。   谢琅看着还没回过神来的谢摇篮,继续解她的衣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我明天再同你双修提升修为,今天不行。”他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在最后关头控制住自己,但是她却不一样,他修为恢复之后初次同她亲密,她就将他当做炉鼎用了一番,将他气得不轻,如今想起来,依旧牙痒痒。   谢摇篮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什么,接着声音略有些低地说道:“那我来吧。”   “嗯?”谢琅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谢摇篮揉了揉额角,似乎鼓起了一些勇气。她抬起右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拉的离自己近一些,然后仰头亲吻上他的嘴唇,左手则轻车熟路去拉扯他的腰带。   谢琅有些惊讶,不过她难得主动求欢,他也闭上眼睛去享受回应。感觉到一股比萌萌还软的力气蹭着他的胸口,他很舒服,喉咙里溢出一声叹息。   “我在推你,你要往后倒。”谢摇篮认真道。   “你在推我?”谢琅疑惑。   沉默……   还是他当初浑身没有丝毫灵气,只能满脸不满地瞪视着她的那副模样可爱得多。真是怀念。   “往后倒。”谢摇篮道。   谢琅心情甚好,也乐意配合她,他乖乖听话,不过倒下的瞬间趁她不注意扯住了她的衣袖,看着她一个不稳栽倒在他身上,心情更好了。   他撑起脑袋,用手指绕着她的一缕头发转圈,问道:“然后呢?夫人你尽管开口,为夫一定竭尽全力配合。”   他语气里含着浓浓的戏耍味道。   谢摇篮从他身上爬起,揉了下在他胸膛上撞得有些疼的额头,反倒慢吞吞地说道:“你记不记得你我第一次的时候,我将你推到在榻上之后,你说了些什么?”   谢琅记忆力很好,只是对与自己无关的东西不会去记罢了。他想了想,回答道:“似乎是‘你做什么?我不要,走开’。”他脸上带着红晕,“你问这做什么?”   “唔,再说一遍……”她手指在他胸膛无意识乱动。   谢琅揪住她乱动的手:“你做什么?我不要,走开。”   “好,听你的。”谢摇篮道,双手撑着床,就从他身上爬起来。   谢琅一怔,当即起身抓住她的手腕,皱眉道:“摇篮,你太过分——”他话还没说完,转身欲走的那人突然回头,勾住他的脖子就亲上了他的唇,将他抱怨的话都压入了肚子里,他的心情像是失而复得的奇妙,又像是被人随意玩弄情绪的不甘,他勾住她的舌头,吸允纠缠,手上开始继续扒她身上的衣物。   “谢琅,说好了我来。”谢摇篮捂了下即将散开的衣襟。   谢琅不满:“谁主动不都一样?”   谢摇篮抬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认真摇头:“不一样。”   他忍了忍胸腔中跳动的欲丨火,最终还是选择了配合她。咬牙默默忍受她在自己身上煽风点火,他实在难受,抬起手将她的身体挨得近了些,温暖绵软的感觉让他呼吸一窒。   谢摇篮依旧没停下煽风点火的动作,她丢开他的外袍,顺着他总是捂在衣衽里的锁骨一路吻了下来,停在了他的胸口,她抬头看他一眼,低头含住。   谢琅身体彻底僵住,他想将她压在身下,可是奈何承诺在前,只能呼吸粗重地侧头隐忍。   谢摇篮心神一动,她轻声同他商量:“谢琅,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耳朵……”   谢琅沙哑着声音道:“我何时阻拦过你不许看我耳朵?”   她解释:“不是这个,是……是萌萌的那种耳朵。”毛茸茸的,很好摸的那种。   谢琅也反应过来,不留余地的拒绝:“你这是什么古怪毛病,想都不要想。”   谢摇篮直接低头咬上他的胸口,谢琅颤抖了一下,态度依旧坚决:“休……休想……”他见过谢摇篮揉儿子的耳朵根,倘若自己的耳朵被她那般揉弄,简直……   谢摇篮失落。   不过今天意不在此,她继续千方百计地撩拨他,谢琅越来越意乱情迷,但是依旧遵守约定地任凭她煽风点火,她最后给了他的时候,他舒畅之极。   一切结束,她躺在他身边,任凭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描摹着自己的眉眼。   谢琅心情很复杂,原来……   谢摇篮微微带着倦意地说道:“我知道因为多年前那次你被我无意之中当做炉……”她顿了下,咽下喉咙里的那个词,“你心中一直有那么一个疙瘩解不开。你觉得我对你不会情动,进而推断我对你无心,我本不想向你抱怨,但是又不想你总是那么误会我。”   她无奈转过脸,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谢琅,你每次都粗鲁又野蛮,你让我如何情动!”她难得出口抱怨了这么一句,接着继续说道,“愿此次能解开你心中死结,我谢摇篮不过一介凡人,面对你之时,怎么可能会凉薄到你所想象的那样。”   谢琅尴尬,他垂着眼睛:“是我误会你了。关于那件事……我只是没经验。”   等等,他没有经验,难道谢摇篮有经验不成?!为何她那般熟稔?不对,她那时候确实是处子之身。那么她……   谢摇篮看透他疑惑,一边起身穿衣,一边随口道:“我在那之前,专门看过一些玉简和……”小黄书。她没说出来,继续低头系上衣带。   谢琅挑眉。   他曾经以为她第一次和他亲近的时候不过是酒后乱性,却没想过她是蓄谋已久。   谢摇篮不知道他为何突然一瞬间笑的让人心都能颤抖起来,扭头移开目光,唤他解开了她身上的灵气封印,就去修炼去了。   她将情绪平息一些,感觉到心湖一片寂静,就唤出宿在她识海之中那枚玉简前辈。   玉简从她额头心跳跃而出,落地又变成了那副能止小儿夜啼的模样,粗糙的脸上方,一双巨大的眼睛依旧毫无神采,他面无表情盯着谢摇篮。   谢摇篮恭敬稽首:“劳烦前辈。”   那人点了点头,原地坐下,五色毫光闪过,一枚恍若光雾凝结而成的玉简躺在地面上,周身散发着悠悠柔光。   谢摇篮在玉简前盘腿坐下,合眼平定了三个呼吸的时间,再睁开眼睛,目光沉静心无杂念。她在指尖凝聚一缕神识,探入玉简之上。   神识先感觉到的是一片渺茫的虚空,犹如一片浩渺无边的宇宙,开始的惊讶过去之后,谢摇篮逐渐感受到一股从来未有过的平静,像是心无挂碍,又像是彻底超脱,心已寂灭。   就在这么安静的沉寂之中,突然一个声音带着强大的力量破空而来,如同山崩海啸,响彻她内心的每一个角落。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谢摇篮的手搁在玉简之上,她神色沉静,眼睫不动,甚至连头发丝都如同万斤巨阙一般,整个人一片沉寂。她身着白衣,裙摆落在蒲团外边,挨着地面,房内夜明珠的柔光落在她身上,她身姿如同初月照静流,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安静坐着,全身都流露出一股飘渺出尘的气息,似乎随时都会飞升而去。   谢琅看着她,吃惊和震撼各种复杂情绪浮现在心头,一枚孕育出灵智的玉简,虽然化成的人形实在是丑陋异常,不过身上却漾出沉稳昂然的气息,绝非是一件龌龊物品,恰恰相反,很有可能是曾经的哪位大能之物。   他想起当初青冥大劫之前他所占卜出来的卦象:大难但是却蕴含着巨大生机。   自古以来,福祸相依。青冥大劫是她的难,她险些赔上自己的一条命,却令她得到这有灵智的玉简,倘若卦象无误,这玉简能帮她许多,绝对无愧于巨大生机这个称呼。   谢摇篮依旧闭着眼睛,细心感受着每一个字。玉简之中的心法和她曾经在那个禅修洞府获得的无名心法有所类似,但是却更为精妙,相比之下,那本无名心法反倒是一件粗制滥造的仿冒品。   谢摇篮想起那玉简的话,他说曾经得到他的那位禅修对他一知半解,不配为他的主人。想必她曾经所学的无名心法就是那位禅修一知半解的作品了,但是即便仅仅是一知半解,也足以让谢摇篮在禅修这条路上顿悟许多!   玉简坦言她如今只能修习最基础的第一部分的功法和心法,顺便唾弃了一下她的资质。心法甚简,只有不足两百字,但是这两百字在谢摇篮耳边响起来的时候,她却犹如倾听无上妙法般震惊,那每个字都蕴含这自己的力量,如渊如海,如浪如涛,字字都犹如大道天音,铺面而来,直接坠入她识海之中,余韵悠长。   她来不及好好消化下这精妙的心法,玉简之中的功法就随之而来,这功法叙述如同长者絮语,删繁就简,返璞归真。   待两者具嵌入她识海之中,无法忘却。她将手从玉简之上拿走,玉简化作一道毫光,再度返回她紫府之中。   谢摇篮仰头看了一眼天边明月,又闭上了眼睛。如今她要做的事情是,彻底领悟玉简所教授的东西。   谢摇篮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烈日当空,她抬头看了一眼立在门口的谢琅,起身朝他走过去。   院中空无一人,连最聒噪的慕小小和绿蛟都不在。   谢摇篮奇怪地问:“他们人呢?”   “比试去了。”谢琅道,把手伸过去要她牵住,“我带你过去。”   她更疑惑了:“比试不是在十日后吗?”    ☆、58道一宗乱炖四   季染听了众长老的意见,眉头紧皱:“虽说这样是个万全之策,但是……”青冥界打算进行比斗的七人之中,其他人倒是无所谓,那女禅修却是个烫手山芋,他虽然想留,却担心谢琅会因此迁怒于他。   谢琅乃仙极界妖修,季染早年的时候偶然结识他,这么多年过去,他对谢琅可谓既敬又怕。敬的是实力,怕的也是实力,那是可以和仙西界那个魔修界主有一拼之力的人物。真是无法想象倘若他算计了谢琅的夫人,谢琅会如何对他。   借季染八个胆子,他也不敢惹上仙极界的修士。   而原因,就需要扯上仙极界的一些背景。   仙东界位于一片大陆之上,其中山脉河流交错,宗门大派多圈地万余里,依山而建,极峰之上彩云之间高来高去,颇有仙人超越红尘的味道,令凡人敬仰不已。而仙极界比仙东界大上五倍,但是大部分都是茫茫大海,不同于仙东界以人修为主,仙极界的修士九成都是妖修,而且没有大型的派别,以散修为主,有的在海中设立洞府,有的在深山之中安家。   倘若说仙东界修士仅是有那么一点超凡脱俗的味道,那么仙西界修士才是真正的心如止水,一心只求大道,因为心无挂碍,他们在大道之上所取得的成就,已经不是仙东界的修士们所能比拟的,尤其是这几十万年来,差距更是越来越大。   万年前,曾经有仙东界一位宗门长老带着数百位弟子前去抢夺一个仙极界鲤鱼妖的法宝,鲤鱼妖不敌,慌张逃到自己义兄那里,他义兄是一只性格慢吞吞,一句话能哼哧半个时辰的乌龟。结果那乌龟妖不过是动了动手指,数百位弟子连渣都不剩,那宗门长老元神遁走,勉强得已活命。   自那以后,虽然依旧有不知好歹的仙东界修士觊觎妖修们的法宝,但是却无人再敢那么明晃晃地去抢了。   周围长老看到季染犹豫不决,纷纷摇头叹息。   橙月见状,上前说道:“宗主,去年宗门招收的弟子资质竟然无一人能入目,还不容易得到这几个从青冥界逃难而来的修士,说来也是机缘,倘若不好好把握,任凭机缘溜走,他年在外行走,我们道一宗弟子如何在另外四宗面前抬头?”   “橙月说的有道理。”季染咬咬牙,终于下定决心,也罢,等会儿叮嘱下,对待那位女禅修特意放水就是,谢琅一向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倘若他的夫人能够胜出,季染相信他不会插手别人的事情。   恰逢这个时候,不远处遁来一道白光,白光落地,露出一男一女两个修士的身形,男修满头银发披在身后,侧着头随口对女修交代着些什么,那女修素衣净面,手被那男修拉着,间歇点一下头,示意记住了。   来人正是谢琅和谢摇篮。   季染迎过去打招呼,神色带着几分焦急:“谢道友怎么才来?”   谢琅自然不会说谢摇篮领悟功法耽误了,直接拐走话题:“怎么了?”   季染叹息一声,道:“出了点意外。”他指了指那边青冥界众人,道:“刚刚进行的第一场比试,那边那位背着化血刀的小辈,一刀灭了我门内一位弟子的肉身……”   谢摇篮皱起眉。   那边,祁阿修盘腿坐在地上,闭目养神,化血刀搁在膝头,隐隐泛着血煞之光,倒是真像饱饮鲜血的模样。   谢琅瞥了那祁阿修一眼,道:“仙东界规矩,上了擂台之后,生死天注定。算是那位弟子命了。”他顿了下,又道,“化血刀本来就是凶煞之物,你又何苦故意试探?”   谢琅是将季染当做朋友的,他将季染的心思看得清楚明白,虽然不齿,但是除了这么一句似有似无的提点外,别的话也一概没说。   那刀乃上古之物,刀光如电,只要被砍破血皮,既刻肉身化血,如果手脚够快,元神飞快遁出,还能留条命。但是倘若被此刀砍了个正着,别说肉身了,元神都得被吸入刀中。   只是此物乃上古魔物,见过的人寥寥无几,但是玉简之中却有记载,这些活了几十万年的人修,岂会不知道此物?   季染被点破心思,却没有一丝尴尬,他嘴角依旧笑得温文尔雅,对此事避过不再提:“我和几位长老商量过,都觉得再这么比斗下去,难免危险,所以决定换一种方式。”   谢摇篮侧着耳朵仔细听。   季染抬起手心,露出一只通体鲜红的小雀:“这是我刚刚在道一宗外围捉到的一只红雀儿,众所周知,此雀儿飞行速度极快,而且只在道一宗附近活动。我刚在红雀体内注入一道大家神识都可以辨别出来的标记符咒。”他看了谢摇篮一眼,继续道,“道一宗弟子和青冥界的修士们分成两组,来寻找这种红雀,找到者胜出,大家切磋为主,免得再伤人,如何?”   谢摇篮没说话,那边正在休息的众人也听见了这个比试方式,默不作声。如今在别人的地盘上,不过是任人宰割,这群人说怎么比,他们也只能怎么比。   众人看到谢摇篮询问的视线,皆点点头,示意同意。   看到没有异议,季染微笑一下,这时候,橙月上前来,从众多看热闹的道一宗弟子之中选出七个出来。   慕小小一楞:“祁道友已经胜出,为何我们还要同七人比试?”   橙月冷笑一声,道:“既然规矩已经变了,那么之前的比试自然做不得数。”她说着,偷偷瞥了离她不远处的谢琅一眼,只见他垂眉安静地想着什么,袖间的手依旧被那个无一是处的女修拉着,端的是刺眼无比。   “你们这人,怎么这般蛮不讲理!”慕小小还要再说,结果却被祁阿修打断。   “实力压制之下,所谓道理都是妄谈,我再比就是了,所谓合体初期的弟子不过都是手下败将,惧他作甚?”祁阿修神色未变,语气平淡如同谈论今天天气。   这个道理慕小小也懂的,闻言住口。   岳阳则敬佩地看着祁阿修:“能屈能伸,兄台也是一条真汉子!”   众人站定,只待季染手中的红雀儿被放飞。这时候,橙月又走到祁阿修前边,道:“这位小友的刀魔性太重,杀伤又大,还请交出来,让我们宗主封印此刀的血煞之气。”   这次众人委实不能忍受,他们都见识过祁阿修刚刚的那一场比试,实在是绚丽无比,刀光之下,一个鲜活的肉身挥手即灭,何等霸气!岂能任由这群人封印!   祁阿修亦皱起眉,握在刀柄上的手越来越紧。   季染脸上表情微变,他立刻道:“我观这位祁小友也是个重信守诺之人,刀可以不必封印,只是还请小友切勿再用,伤及我宗内弟子性命。”   祁阿修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下来。   季染舒了一口气,此刀乃上古魔物,身上所聚集的阴魂说不定比蒿里地狱还要多上一些,岂是说封印就能封印的,到时候倘若封印不住,可就丢了一宗之主的面子。   橙月皱起细眉,直到逼迫祁阿修立下心魔誓后,才满意了。   她低下头,又看了看盘在谢摇篮身边的绿蛟,立刻想起了当初这腌臜东西咬碎她的衣袍。她本来有意刁难,谁知这女修竟然劳累宗主亲自又给她送来了一件一模一样的衣服,实在是可恶!   橙月握了下拳头,瞥眼看到立在那绿蛟头顶的一只小天狐,她眯起眼睛,抬头道:“宗主,这恐怕不允许吧……”   这小天狐约莫两三百岁,修为却已经是合体后期,倘若被带过去,恐怕那七个合体初期弟子还不够它塞牙缝的。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谢琅突然道:“萌萌,回来。”   橙月一愣。   那只小天狐眯起眼睛狠狠瞪了橙月一眼,往前一跃,变化成一个七八岁孩子模样,身后拖着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头发缝里露出两个尖尖的耳朵,一张脸粉雕玉琢,非常可爱。   萌萌嘟着嘴往父亲身边一凑,极不乐意。   娘亲不让他跟着去是一回事,被外人阻拦不让他去却是另外一回事。如今娘亲尚未开口,就被别人拦下,他满心不满。   谢琅随手揉了揉萌萌的脑袋当做安抚,萌萌仰着头任凭他抚摸,两只毛茸茸的耳朵顺着他的力道妥帖地往脑后耷着,萌萌一边揪着父亲的衣袖,一边朝那个拦下他的女修瞪眼。   橙月惊讶在原地,一时恍惚,也无心再难为众人。   季染放飞手中红雀儿,周围几道白光划过,青冥界七位修士和道一宗七个弟子,同时消失在原地。   橙月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那一对父子,牙齿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来。   万年前,他在仙极界救了她一命,如天降神祗,举手之间捻灭了那群妖物,当他回过头看她的时候,凤眼微眯,肩头堆着雪般的银发,她自此念念不忘,每次宗主去仙极界拜访他,她都要死乞白赖地跟上去,这般一恋,便是一万年之久。   一向同她交好的岑霞看她神色有异,凑过来劝导:“小月别恼,重琅真人他一向不近女色,那个女人八成是倒贴上来的,至于那个娃娃,可能是他族内的孩子,你别想太多。”   橙月侧过头:“我没想太多。”   岑霞叹息一声:“要我说,你不如也脸皮厚着一些,像那个女修,就敢拉着他的手,你呢?暗恋了一万年,恐怕连头发丝都没碰到过吧?”   岑霞鼓励她:“大胆点!我们修仙之人,活得就是个干干脆脆爽爽利利!只会暗恋的脓包你还是别当了。前几日听说那女修是重琅真人夫人,肯定是谣传,实力不对等的道侣哪个有好下场?说不定就是个侍妾。但是你就不同了,你漂亮修为又高,如果你勇敢些,他很可能会喜欢你呢。”   橙月似有动容。   再说另一头,七人寻着红雀消失的方向追逐而来,一路上竟然不曾看见过道一宗的弟子。   道一宗在仙东界圈地一万里,周围山林环绕,奇峰怪石,山涧清潭。七人神识外放,奈何那红雀实在太小,踪迹实在是难以寻觅。   王冲提议:“要不我们分开找吧?”   众人对视一眼,点头同意。   祁阿修独来独往习惯了,随□代一句,捡了个方向遁走,慕小小,韦禇也单独找了个方向走开。谢摇篮让王冲和宿微一起,自己则和最后留下的岳阳一道朝西北飞去。   岳阳手拿如椽笔,紧跟着谢摇篮,用神识搜寻每一块土地,他边找边说:“谢姑娘,说这道一宗真的会这么简单放我们走吗?他们难道就不怕我们趁机跑了?”   谢摇篮闻言停住脚步:“他们当然不怕。”   “咦?”   “道一宗圈地所用护山大阵,延伸两万余里,其间大小禁制千万,恐怕随随便便开启一个,就足够我们走到老死了。”   “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岳阳瞪大眼睛。   谢摇篮摇头:“我只知道,他们不会轻易放我们走,那些长老瞧小师叔和祁阿修的那把刀的眼神,像是看禁脔一般。”她顿了顿,“还有,我俩似乎第二次路过这里了。”    ☆、59小斗   岳阳茫然四顾。   绿蛟勾头从谢摇篮身侧探出脏兮兮的脑袋,仰头看着书上黄橙橙的果子,连连点头:“确实已经路过两次了……仙姑!这次要等我下,我非得把那果子摘下来!”他说着,用尾巴缠上旁边的树,发现摇晃不动,咽了咽口水,又竖着尾巴尖跌跌撞撞地去勾碰。   岳阳看着绿蛟的行径,面皮抽了下,他扭头问谢摇篮:“难道真的陷入阵法之中了?”   谢摇篮手指间捏着定海珠,点了点头:“应该是道一宗的护山大阵。”   护山大阵不是普通弟子能轻而易举开启的,开启人起码也得是长老宗主级别的人。这道一宗实在不厚道,如果光明正大地比试,她输了那也无话可说。可他们却偏偏耍这些阴谋,如此明晃晃的算计,真把她当成泥捏的了。   谢摇篮四下行走,查看了一番,嘴角突然露出笑容。   她炼化了定海珠之中,特地对阵法钻研了一阵,一般的阵法如今倒也难不倒她,高深的阵法还待进一步研究,而护山大阵恰好就在高深的这个类别之中。但是好运的是,这道一宗所用护山大阵,竟然是大须弥正反九宫阵法。   大须弥正反九宫阵是阵集幻阵,迷宫阵,防御阵,困阵于一体的顶级仙阵,需要九柄仙器作为阵眼来布置,同时还要有一个蕴含强大灵气的宝物作为阵法的核心。作为阵眼和核心的仙器和宝物越强悍,此阵威力越大。   清羽山的护山大阵也是用的这个阵法,只是阵眼和核心比道一宗要差上很多,但是精髓都是一样的。谢摇篮曾经取了此阵的精髓布置下阵法,击落了殷旧墨的剑。   谢摇篮的阵法学习由于无人指导,所以进展缓慢,但是大须弥正反九宫阵偏偏她唯一研究过的高深阵法。   她一抬手祭出手中定海珠,二十四颗珠子飞快攒动成了一道白色光带,此珠乃她用元神祭炼,灵活地如同她自己的手指一般,只需稍稍动一下意念,珠子就自动排列成各种阵型,非常好用。   岳阳仰头看着如同蜘蛛织网的二十四颗珠子,突然恍然悟出:原来她是在着手改阵!   五色毫光猛然从两人头顶猛然照耀下来,如同金乌展羽,岳阳只感觉眼前突然炸出一片猛烈的光芒,眼睛传来一阵刺痛,他慌张闭眼,耳畔传来一声剧烈的扑通声,好像什么巨大的物体栽倒在地。   绿蛟几乎把自己竖成了一条直线,眼看尾巴尖就能勾到他垂涎已久的灵果了……   此刻他趴在被自己砸出来的深坑里,忧伤极了。肚子下边有点硌,可是他一点都不想爬起来。讨厌鬼!赔他灵果!   岳阳又缓了片刻,眼前才能勉强看清东西,恰逢这个时候,他听到面前传来兵器相接的打斗声音,只听见一年轻修士恼怒地呵斥道:“你这女修好生野蛮!居然趁我们不备突然偷袭!当真无耻!”   岳阳定眼一看,谢摇篮一手持杖,头顶定海珠盘旋,正在同一个身穿道一宗弟子服的修士交手,而那绿蛟趴到在一条沟里,忧伤地甩着尾巴,肚子下边压着一个正在竭力挣扎的修士。   谢摇篮手中禅杖一勾,敲落了那弟子放出的飞剑,她道:“反正我没有你们道一宗无赖。”   那弟子闻言更怒。他和师弟好好地在路上走着,去搜寻那被放飞的红雀儿,哪料到周围突然爆发一阵五色毫光,刺得人双目剧痛,不能识物,待他睁开眼睛,师弟被一只绿色大蛟压在肚皮底下,挣脱不得,而另外一个凶巴巴的女修直接控制着一颗珠子朝他打,那力道和劲头起码能能在他身上戳一个透明窟窿。   他大惊失色,慌忙阻拦,谁知道拦了一颗还有第二颗,拦了第二颗还有第三颗,就像敲土拨鼠一样生生敲了他二十四颗。他趁着那女修喘息的功夫,焦急地祭出飞剑,匆忙之间力道用岔了,结果被人家一下子击落,实在丢人……   如今听她骂宗门无赖,更加恼怒,一气之下直接祭出临行前橙月峰主赐予的必胜法宝,一方玉印,他念动口诀,玉印迅速变大,朝谢摇篮压了过来!   谢摇篮后退几步,躲开玉印的第一击,只见那长宽三丈的方印狠狠在地上一戳,立刻陷入六丈有余,不难猜测倘若人被压进去了,非得被压成肉饼。   那人见一击不中,迅速念着口诀将玉印又变得大了将近一倍,在保证她此次绝对没有机会离开的情况下,恶狠狠一压。   如同泰山压顶之势,光线被阻隔,玉印下的谢摇篮只觉得周围越来越暗。她身旁高树被折断的声音嘎吱嘎吱如同老鼠咬木头。眼见那印顶离谢摇篮的头顶只有不足半丈的距离!   谢摇篮刚准备出手,只听簌地一声,玉印被稳稳定在了她头顶三寸的距离。   谢摇篮以为是岳阳帮忙,但是这般蛮力看起来也不像是岳阳这般病弱书生所能拥有的啊……   她好奇,那手持玉印的道一宗弟子更是好奇。此印乃橙月峰主取秦山龙脉之玉石炼制而成,其中打入八八六十四道符咒增强攻击威力,一旦出手连主人都收不住势头,为何会被轻飘飘地抵挡住?   他和谢摇篮的视线同时落在玉印下的一只尾羽之上,那羽毛通体乌黑,尾部洁白还带着一点红色,油光发亮,像是刚从什么鸟类身上拔下来的一样。   这根奇异的尾羽扰乱了二人的打斗,谢摇篮顺势从玉印之下脱身,而那弟子则立刻收了玉印在手里,查看是否有损坏。   全力攻击之下可以入地十丈的玉印,怎么可能被一个柔弱的羽毛给拦住了?对面这女修会什么妖法!   正在两人都觉得蹊跷的时候,众人脑袋顶突然落下一团五颜六色的……山鸡。   那山鸡落地,抖擞了下羽毛,黑亮的小眼将众人注视一圈,傲慢问道:“刚刚是谁放的光?”   众人皆没有说话,他们神识都在这山鸡身上扫了一圈,发现竟然探不出修为,都不敢动作,除了被绿蛟压在身下的那可怜虫还在间歇性挣扎一下外,周围气氛如同被凝固了一般。   山鸡不耐烦了,操着一口明显还带着鸟味的人话,叽喳道:“我在问,刚刚是谁放的光,你们这些小辈们快点乖乖回答,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对面那道一宗弟子极为识时务,当即指着谢摇篮道:“她。”   山鸡又抖了下毛,朝谢摇篮走了过去,谢摇篮也得以正面观察这货,它一身羽毛看起来油光水滑,但是却有青、黄、赤、黑、白五色,没有规律地杂乱交织在一起,看着着实有几分累眼。它屁股后边的尾羽聚成一簇拖在身后,划拉过的青草立刻带着盎然生机。   山鸡终于走到谢摇篮脚边,它昂着脑袋瞧了谢摇篮一眼:“你再将那五色毫光放出一遭。”   “什么?”   “叫你放就放,废话什么。”山鸡说着,尾羽又拍了拍地面,这次尾羽所拂过的草木竟然尽数枯死……   谢摇篮犹豫一番,还是取出了定海珠,她掌心之中顷刻光芒四射,早已有心理准备的道一宗弟子,岳阳,绿蛟都赶紧闭上了眼睛,免得再被这毫光刺瞎一阵。   众人再睁开眼的时候,只见那山鸡黑亮的小眼睛紧紧闭着,明显已经被刺得暂时看不见任何东西,它身后尾羽尽数打开,如同小小的蒲扇,就是那颜色着实有几分糟心。   山鸡脚步跌跌撞撞地往谢摇篮裙子上撞,口中却骄傲地问道:“吾与五色毫光,孰美?”    ☆、60逃跑   山鸡身后背后展开的尾羽哗哗作响,羽翎之处半寸之处浮着时隐时现的光芒,如同天女散霞光,迷人心神。光芒伴随着它抖动羽翎的动作上下翻涌,散入周围空气之中化作青,黄,赤,黑,白五色,幻作寿鹿,玉兔,金鲤各种祥兽,四下跳跃。美妙无比,更有如同仙乐一般的钟磬弦乐悠悠传来,令人飘飘欲仙。   谢摇篮尚保留着一丝清明,觉察心神失守,立刻默念了一段清心诀,她乃道修出身,遇到这种情况下意识还是选择此口诀来恢复理智。待她心神稳定,再定眼一看,周围无论是岳阳还是那个道一宗弟子,甚至绿蛟都一脸沉醉。   只听岳阳恍恍惚惚地开口:“美,真美。”   山鸡得意洋洋。   道一宗弟子也满脸傻笑地做出相同的评价,山鸡将身后羽屏晃地更加响亮。   而此时,在场唯谢摇篮一人尚未出声。   山鸡拿黑葡萄似的小眼斜她。   “尾羽上的五色神光很美。”谢摇篮不惯说谎,为了照顾此鸡子的面子,也真诚地夸了一句。   山鸡上下打量她了一眼,发现她没有被疑惑,嘟囔道:“倒是奇了。”   谢摇篮觉得此妖不同寻常,不愿同它多接触,她捏了两道印诀分别打入岳阳和绿蛟体内,一人一蛟皆瞬间清醒过来,她稽首道:“这位前辈,晚辈尚且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哪料山鸡闻言,背后尾羽刷地一声收了起来,它侧着脑袋看谢摇篮,一只爪子慢吞吞地抬了起来。   谢摇篮自认为同此物无冤无仇,也没有猜测它的心思,心里一直盘算着一会儿该如何对付那两个道一宗弟子。   山鸡抬起的爪子猛然一手,就地朝前一扑,顿时幻作人形,乃是一个模样俊俏的男子,身着无一丝杂色的白袍,黑发干干净净地挽在脑后,黑亮的眼睛里氤氲着些莫名其妙的恼怒。   他手持一根羽翎,也不打招呼,直接朝谢摇篮面门攻击过来,动作又快又狠,似乎想直接在她脸上戳出一个洞来。   谢摇篮反应过来,飞身后退,那羽翎光芒划过之处,合抱粗的苍天古树不仅被拦腰折断,而且被生生击出了丈余远,树皮生生被震得崩落下来。而更为恐怖的是,周围大须弥正反九宫阵之下的各种禁制,经此羽翎一刷,竟然如同拂过轻尘一般干干净净,毫无存在的痕迹!   试想谢摇篮花了不小的力气,才能勉强改阵出来,而此妖不过手持羽翎轻轻一刷,周围禁制顷刻灰飞烟灭,真让人咂舌!   谢摇篮暂时想不出办法抵挡,连连后退,不过眨眼之间,那妖几乎将此地古树丛林摧毁殆尽,却没追赶上谢摇篮飞快的步伐,他见谢摇篮还欲再逃,大怒:“有种你给小爷站住!”   他手中羽翎青光大盛,余下四色光芒被压在底下,像是蛰伏的毒蛇,谢摇篮匆忙回头,只见他又施展神通,恶狠狠朝前一刷,只见青光轰然压下,如同泰山崩塌,日月下坠,那起码生长千年的树木如同被踩坏的柴火,而周围千里的道一宗禁制几乎被破坏殆尽。   以羽翎为中心,一股强横恐怖的力道四散开来,甚至在空气之中形成了青色的水状波纹,一丈一丈朝外扩散,那波纹呈实体状,遭到阻拦的树枝折断,鸟兽口鼻出血扑倒在地,而不远处的一座山峰被波纹击中,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顷刻轰然崩塌!   岳阳和那道一宗弟子运转周身全部灵气,勉强苦撑,绿蛟皮厚得堪比世上最坚硬的首山赤铜,此刻他虽然难受,却并无大碍,他扭头看了看岳阳惨白的脸色,尾巴一甩将他卷入自己肚皮底下。   岳阳立刻感觉周身压力顷刻减少了不小,绿蛟肚皮底下虽然恶臭难闻,却安全无比。他勉强探出神识往外探测谢摇篮的去向,惊讶地发现,方圆六千里,竟然寻觅不到一点谢摇篮和刚刚那山鸡的踪迹。   就像猛然蒸发了一样。   “你是她的灵兽,知道她在哪里吗?”岳阳问绿蛟。   绿蛟望向一个方向,恶狠狠道:“她不让我跟过去,说是累赘。”   而此刻,远在道一宗等待众人消息的谢琅,季染,道一宗众峰主长老也察觉了刚刚的动静,他们纷纷将神识探向那个方向,但是只探测出两个修士的踪迹,一个重伤一个轻度灵气枯竭,哪个看起来也不像能发出这么强大力量波动的人。   季染脸色大变,他身为宗主,自然能察觉到护山大阵之中有部分禁制被毁坏,心中惊讶,他之间曾经叮嘱长老开启禁制将谢摇篮困在内,这般强横的力量波动难道是她的手笔?可是那里并无她的踪迹,甚至整个道一宗外围两万里,都没有了她的踪迹!   他已经在比试之前开启护山大阵,周围两万里内准入不准出,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青色波纹依旧在不断朝外扩展,很快到达了众人所等待的广场,立刻就有弟子难受得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一粒一粒往外冒,而修为更弱的弟子胸口闷疼,一口血喷涌出来。   季染一看,手朝上一抛,祭出一个金罩,将广场上众人笼罩在金罩的光芒之下,广场众位弟子缓过劲来,纷纷讨论这刚刚那道诡异的青光。   萌萌被父亲抱着,他看了看那处青光,掏出了自己的宝贝乌龟壳,里边的铜钱呼啦啦响了一阵,他扁着嘴郁闷了:“怎么又是大凶?”   谢琅看了一眼儿子手中的乌龟壳:“气运已经差到无药可救了。”   萌萌自然知道他在评价谁,他早就因为那边那个叫橙月的女修憋了满肚子火,再加上那女修一直在拿眼睛瞧父亲,顺带着也有些生父亲的气:“我就知道你嫌弃娘亲!”   “我儿居然这时候才知道?”谢琅口气依旧懒洋洋地逗他,“未免太迟钝了些。”   “你!——”萌萌恼怒。   看着儿子吃瘪,气愤地扭过头,一张脸鼓成包子,谢琅脸上浮现笑意,他腾出一只手轻轻捏了捏萌萌的耳朵尖,被萌萌立刻甩开。   谢琅随手揉了下他的脑袋。儿子忙着生气,继续看着那边的橙月磨牙,暂且将那道诡异又危险的青色波纹忘在脑后。而谢琅却静静看着远方,眼神渐渐沉了下来,袖中手飞快地掐算起来。   ···   谢摇篮看着身后追逐而来的那山鸡,暗叹倒霉。   她并不知道此刻自己已经遁出道一宗地盘,只看到那恶鸡穷追不舍,活像见了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的仇敌!青光频频在她身后刷过,耳畔只听到阵阵轰隆轰隆声,不难推测,这山鸡现在只想将她置于死地。   谢摇篮实在是想不通,她同这山鸡本是初次见面,为何生出如此大的怨恨?   此刻在她神识之中,玉简飞速地传授着“九梵飞遁诀”口诀,此口诀有九重,谢摇篮之前尚未曾接触过,如今可以说是现学现卖。玉简传授的速度极快,她必须运用十分的脑力才能将其理解,而身后山鸡追逐又从未停歇,她又必须运用十分体力才能勉强保命。   一时之间,谢摇篮无论脑力还是体力几乎都发挥到了极限!好在她一向意念坚定,即便是到了极限也能靠意志力苦撑。   此刻,追逐在她身后的山鸡只觉得这人速度越来越快,他嘴角不由地含着一抹恨恨的笑容:装,你丫接着装不认识小爷!这不是露馅了么!   谢摇篮拼劲全力,使出九梵飞遁诀的第四重,身形立刻化作银光朝前飞跃,由于灵气不够用,她甚至连天上的罡风都不能分出力气去防御,她肉身尚且锤炼不够,身上顷刻被罡风刮得鲜血淋淋。而在她脚下,四万里土地顷刻被甩在身后,周围景致已经由浓密的山林变成了苍茫大漠。   谢摇篮气喘吁吁地跌落在沙堆上,体内灵气只余下三分之一,此刻她气还没喘匀,那杂毛山鸡又从天边露头,他已经不是那副白衣俊俏青年的想象,而又化成了本身,尾羽杂七杂八地支楞着,看起来追逐得也颇为辛苦。好不容易看见谢摇篮身形,他张牙舞爪就往下边扑了过来,那极为尖利的爪子裹挟着浓浓杀气朝她迎面抓了过来!   正巧这时,识海之中玉简所传授的第五重九梵飞遁诀念完了最后一个音节,谢摇篮立刻口念口诀,然后用力一拍地面,瞬间感觉本来贫乏的灵气被贪婪地汲取到一点不剩。再次接触到地面,她往后一坐,眼前阵阵发黑。   识海之中玉简觉察到她成功又再次成功施展了九梵飞遁诀的第五重,沉默良久,说了句:不错。   谢摇篮来不及品味玉简这句不错之中有多少震惊,她打开储物袋,飞速嗑药恢复灵气。倘若这次还没甩掉……   还没来得及想一下后路,那山鸡就又从空中掉下来,身上油光水滑的羽毛此刻如同在绿蛟附体般邋遢,他刚刚站稳,立刻破口大骂:“狂心你这秃驴,你跑啊,你小样有本事接着跑啊!”   谢摇篮一口血几欲喷出:“你认错人了!”   “呸!你刚刚不为我的翎羽之上五色神光所迷惑,我就觉得八成是你个秃驴。而且刚刚你逃跑时瞬息遁走万里的飞遁诀,这仙东界可没有第二个人会!你以为装成个雌的,又压低了修为,小爷就会心软吗?!”   山鸡看起来也体力不支,他一边站在原地回复体力,一边大骂着出气,“当年小爷在秦山觅食,无意之中将你生吞下肚,好心好意跟你商量,等我隔一会儿把你如厕出来,结果你丫片刻就不愿意等,直接划破开我的肉身出来,害的我修养了十万年才恢复,这次小爷绝对不放过你!”   谢摇篮此刻虚弱在地,灵气耗尽,而真元念力自上次在青冥界自爆法相金身后,还没有彻底恢复过来,虽然想逃跑,却连半个办法都想不出来,而硬碰硬更是不可能,她连此山鸡的修为都探测不出来,妄图击败他更是笑话。可谓穷途末路。   山鸡霍霍磨牙:“小爷这次非得再生吞你一遭,好好出个气!    ☆、61脱险   粘稠的血液顺着她的额头脸颊往下滑,谢摇篮仰头看着这山鸡,哼了一声,道:“估摸你起码是个妖仙,而我不过是个合体初期的人修,你要吃我,还能这么不羞不臊,我都替你觉得丢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主人才能教养出来这么无礼的山鸡!”   山鸡大怒:“不许侮辱我的主人,还有!你才是山鸡!小爷哪里长得像山鸡!小爷是孔雀!你个孤陋寡闻的东西!”   此刻这货头顶竖着一撮呆毛,尾羽也在狂奔之处被折得乱七八糟的,模样连山鸡都不如。他昂首傲慢地站在谢摇篮跟前,肚皮和脖颈的绒毛被沙漠上的大风一吹,纷纷乱飘,糊了谢摇篮一脸,她鼻子一痒,连连打喷嚏。   谢摇篮确实没见过孔雀,这种东西太过稀少,但是也从玉简之中有所了解,据说孔雀乃凤凰后裔,神话传说之中,凤凰死后周身燃起大火,可于烈火之中重生,并且获得教之前更强大的生命力,被称为凤凰涅盘,孔雀是凤凰之子,继承了涅盘了本领。   而且据传闻,这世上第一只孔雀,尾羽之上不知怎么的长出了一点先天灵气,被炼化作五色神光,五色神光根据五行划分,一绞之下,无物不刷。与此鸟对阵,你用什么法宝,他就能收什么法宝,打斗起来只能用糟心二字来形容。   谢摇篮这才想起刚刚此山鸡轻飘飘地一刷,禁制如尘土般被拂去。难道这货就是那只开天辟地第一只孔雀,而刚刚在她身后刷来刷去的光芒,正是相当于天道漏洞般存在的五色神光?   她赶忙收住四散的思维,孔雀性好食人,乃一只恶兽,他这模样打定主意想把写摇篮吞入腹中,她倘若再想不出什么办法,只怕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   而这山鸡因为刚刚谢摇篮对他主人的评价,一时气愤难当,心中也在酝酿着更歹毒的主意。   一人一妖脑子飞快的动着,完全没有想到,刚刚那两弹指时间飞跃九万里的速度,惊动了大陆多少修士,纷纷从洞府出来,注视着这两人在天边留下的一抹长虹。也有修士想要上前查看,但是却跟不上这两人近乎变态的速度。只能隐约探出两人之中,一个满身妖气不加掩饰,修为已经是妖仙的水平,而另外一人……   竟是合体初期修为?!   那天上人只不过一闪而过,就消失不见,众修士都觉得自己是眼花看错了,不作他想。   而此时三十万里以外的秦山之中,正坐在金鲤池边讲道的一位道人突然停住,座下众弟子好奇侧目,只见他眉头深锁片刻,挥手唤来坐在右手边的弟子。   那弟子乃一身高九尺的彪形大汉,上前恭敬问道:“师尊有何事吩咐?”   “你弟弟如今正遭大难,自己却浑然不知,你且去助三十万里外荒漠之中,叮嘱他一句。”道人说道。   “咦?”大汉惊异,“我弟弟不是在池中捉鱼么。”他尚记得讲道开始前,弟弟还扇着翅膀在池水之中捉金鲤,被自己呵斥一顿,结果他忽着翅膀溅了自己一身水。   大汉回头看去,金鲤池中心泉水喷涌,金光闪闪的鲤鱼被泉眼冲到空中,又跳落下来,池畔莲花簇簇,青竹丛丛,在充裕的灵气滋润下,叶片似乎都凝聚着仙气。但是无论是莲花还是竹林之中,都找不到他那鲜艳夺目的弟弟的身影。   大汉懊恼稽首:“弟弟他又给师尊添麻烦了,我这就去将他带回来!”   道人一笑:“可骑为师的坐骑前去,只告诉你弟弟,倘若不想再在小黑屋里被我关上十万年,就速速归来。”   大汉当然知道弟弟曾经因为什么事情重伤,倘若不是有幸得遇师尊,弟弟性命估计都得搭进去,此刻他更加焦急,恨不得立刻就赶到弟弟身边拎着他翅膀把他揪回来。   他等待饲兽的小童将坐骑牵来,急躁地问道:“狂心已经足足有五十万年不曾出现在仙东界境内,这次怎么突然来了呢?”   道人摇摇头:“并非狂心。”   大汉还欲再问,但是此时坐骑已经牵了过来,大汉也不敢耽误,扭头上了坐骑飞快向道人所指示的方向赶去,果不其然,他在那片大漠中心处找到了自己弟弟,那货正对着一个满身是血看不清面孔的东西,磨牙霍霍。   “今日任凭你这秃驴说的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也休想活命!”   “我都说了我不是狂心,你看我长得像吗?”   “人脸都是一个模样,小爷我左右记不住。反正我记得你身上这股人渣味道,记得你的功法,就万万不会错!秃驴,受死吧!”山鸡飞快变大,露出本形,他乃年龄百万的一只孔雀,生于太古时期,本形极为庞大,两个爪子如同合抱粗的参天古木,嘴巴如小船,怪不得能够食人!   山鸡大嘴张开,刚欲生吞,谢摇篮此刻再无它法抵抗,听闻曾经狂心祖师能从他后背破出,只待被他吞进腹中,再做打算。   “弟弟且慢!”不远处传来一声雄浑的声音,吼住了山鸡的动作,那山鸡歪着脑袋回头看了一眼,又看看谢摇篮,快速长大了嘴巴,嗷唔一口,谢摇篮只觉得他口中腥膻之气迎面涌来,她几乎可以看到此妖的咽喉,她闭上眼,浑然不惧,心中继续默记着识海之中玉简所传授的口诀,只待置之死地而后生。   山鸡的鸟嘴突然被一道金色发乌的羽毛硌住,他上下喙收拢不住,谢摇篮坐在他尖尖的舌头上,不能被吞咽下来。   她神色不变地爬了出来,一跃跳出鸟嘴之中,正被另外一片金羽接住,晃悠悠地往地面上飘去。   大汉没来得及去看谢摇篮,他口念口诀,将一边的庞大山鸡越变越小,直到恢复成了一只普通家鸡的大小,才收了手,上前一把揪住扭头想飞的山鸡的翅膀,一手捏住他的两个翅膀根将他拎在手中,   山鸡双爪不住地往前蹬,一身蛮力搅得身上鸟毛乱飞,他口中骂骂咧咧道:“大哥你想抓我回去没问题,让我先把那人吃了,我就吃这么一个,就一个!”奈何他翅膀被人狠狠攥在手中,动弹不得,他气得胸脯起起伏伏,扬起一张尖喙噼里啪啦地往大汉手臂上戳,可惜最狠不过在大汉身上戳出个白色印记,转瞬即消。   山鸡郁闷了,耷拉着脑袋和爪子,头顶一束蠢毛依旧迎风翘着。   大汉不再去搭理胡闹的弟弟,礼貌朝谢摇篮道歉道:“家弟顽劣,惹到你了,我代家弟向你赔罪,这里有些丹药和衣物,还请手下,好助你先恢复灵气。”他看着谢摇篮那鲜血淋漓的,仿佛从血海中滚出来的模样,连连摇头。   这大汉一身妖气纵横,不加丝毫掩饰,但是行为举止却礼貌得体,待人贴心从容,竟然让人觉得他比那些道一宗的老道们更具仙气。可叹妖有仙道,人有魔道。大道三千条,有些东西,真是说不得啊。   谢摇篮相比此大汉,修为更是浅薄,就算被此山鸡认错人,连连追杀九万里,心头生出了些许火气,也不会有意流露出来,她一张淡定温柔的面瘫脸已经练得炉火纯青,大汉暂时也猜不到她的情绪。谢摇篮也不客气,直接接过大汉手中的丹药和衣物。她身上衣服已经被九天罡风挂着丝丝缕缕,血迹斑斑。实在吓人。   大汉内疚道:“家弟愚笨,上次重伤未愈,这么些年只靠气味辨人,难免有些失误。”   谢摇篮疑惑,此山鸡眼睛黑亮得像两粒黑珍珠,怎么看也不像瞎子啊。但是她也懒得细问,只想尽快离这家伙越远越好。此次逃跑,让她明白了自己的实力在仙东界仅仅就是一个垫底的,此刻只想闭关苦修,起码将狂心祖师所留下的玉简融会贯通。   山鸡的小眼此刻正死死盯着她,似乎有些疑惑。   她摇摇头,嘴角露出笑容,只道:“原来不过是误会,既然说清楚了,误会也就冰消雪融。而且毕竟没有造成什么损失,期间也多亏令弟,助我突破,算起来,是劫也是缘。”   事情顺利解决,没有遇到丝毫刁难,大汉颇为开心,对谢摇篮也有几分好感,特别是想起她刚刚差点被弟弟吞食下去的前一刻,端正安坐,一派宁静的态度,心里对这女修更加欣赏了。他哪里知道,谢摇篮得到狂心祖师所留玉简,即使被吞了下去,也尤有后招,并不畏惧。   一人一妖又相谈片刻,大汉才告辞离开。   杂毛孔雀被大汉拎着,数次欲言又止:“大哥!就算她不是狂心,只不过是个合体期的小修士,那让我吞了就吞了呗,你这么急作甚?”他的翅膀根依旧被大汉死死掐着,不肯让他有丝毫逃离的机会。   大汉闻言,呵呵冷笑:“师尊让我给你捎一句话:小心再去小黑屋里修养十万年。”   “又不是狂心,我怕个毛。”山鸡嘟囔。“奇怪了,居然真的不是他……”   大汉不语。   不仅是弟弟,就连他也觉得,那女修和那位祖师,确实有那么点相似,但是具体的,他又说不上来了。    ☆、62符印   谢摇篮看着两妖离开的背影,知道这般无妄之灾算是过去了,她长舒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如今道一宗的比试进行到了哪步田地,现在回去又是否来得及,她将神识往来时路一探,顿时愣在原地。   这是哪里?刚刚她和那山鸡不过你追我赶了几个弹指的时间,她也只施展了两三次飞遁诀,按理说不会跳出她神识的范围,可是为何此地如此陌生,她心头一紧,神识探到极致,还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大漠。   谢摇篮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跑出了多远,平常一次飞遁,最多不过千里,虽说这九梵飞遁诀消耗灵气极为庞大,她也想象不到竟然能够一遁万里。   谢摇篮呆滞了片刻,仰头咽下那大汉所给的灵药,还余下几粒,放在储物袋里,她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随手抖开衣服,直接披在身上,坐在原地开始休整。   既来之则安之,总能出去的。   正在这时,一道长虹落在她前方十步远处,迎面走来两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一个身着青衣,长眉细眼,看到谢摇篮,露出吃惊的表情,随后惊喜地笑了起来。而另外一个,眉宇之间英气勃发,她盯着谢摇篮看了一眼,浓眉挑起,似乎不可置信。   “呆子!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齐寒烟没有想到在此同谢摇篮重逢,欢喜地拎着裙摆跑了过来,定在原地怔怔看她两眼,手臂一伸就把她抱住,小声啜泣起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我以为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美人梨花带雨,如菡萏凝烟,谢摇篮不忍地劝慰道:“莫哭。”她并非巧舌如簧之辈,只说了这句话脑子就再也找不出别的安慰之词,只能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夫人。”同行的那位英气勃发的女子不满地制止了齐寒烟的举止,“我们尚且有要事在身。”   齐寒烟畏惧地颤抖了一下,谢摇篮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害怕,她不由地抬头去注视那个女人。   她修为太低,尚且探测不出眼前此人的修为,不过此女身上灵气充盈纵横,虽然比谢琅要差上很多,但是和橙月不相上下,可想而知修为绝对不低,估摸起码也是渡劫期,她手中握着一杆画杆方天戟,比她自己要高上一半,月牙形利刃上泛着青光,不知饱饮了多少鲜血。   “敢问何事?”谢摇篮道。   那女人收回了四散的神识,上下打量了谢摇篮一眼,道:“请问你刚刚是否见到两位修士飞遁而过?应该是一人一妖……”   谢摇篮皱眉,飞遁而过,一人一妖,说的可不就是她和那杂毛孔雀?只是这女人问此又想做什么?难道是那孔雀寻来想将她赶尽杀绝的救兵?   谢摇篮心思百转,她转念一想,那孔雀知道她不过是合体初期修为,倘若真是他找来的,岂会这般询问,当即释然,点头道:“那妖已经被自家兄长带走了。”   女修见她果真知道些什么,遂急切问道:“那么那个人修呢,你可曾见到?”   齐寒烟抱着谢摇篮,觉得颇为心安,她鼻尖嗅到一股血腥之气,抬手揭开谢摇篮松松披在外边的那件一看就是男人的道服,大吃一惊:“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道服下的那件她自己衣裙,像是被钝刀子划了千百刀似地,丝丝缕缕地挂在身上,血迹虽然已经凝固,但是还是可以想象出刚刚的惨烈情景。   “来不及支灵护,被天上罡风划拉的,并无大碍。”谢摇篮道,她拍掉齐寒烟扒开她衣服的咸猪手,重新系上衣带。   那手持方天戟的女修一怔,眼睛射出锐利寒光:“罡风……难道你真的是那个从道一宗弹指飞遁九万里的那人?”   谢摇篮凝眉,暗道不好。   齐寒烟吓得又是一抖,她深呼一口,松开谢摇篮,双臂一张挡在她身前:“不行,你不能将她捉走!”   女修冷淡嘲讽道:“夫人还是以服侍界主为重,此次出门,不过是界主让你来散散心,似乎没有让夫人多管这件事情。”   女修双目含冰,扭头看向谢摇篮:“你随我走一趟,界主要见你。”   齐寒烟闻言,转身用力拉住了些摇篮衣服:“呆子你不能去,那人是个疯子!是疯子!”她声音都有些颤抖,双目流露着各种情绪,剧烈地碰撞在一起。   那女修猛地皱起眉头,扬手发出一道银弧朝齐寒烟后背击打去,谢摇篮见状,抬手间定海珠飞速布下须弥九宫阵,正好挡在齐寒烟背后,须弥九宫阵之中的困阵发挥作用,完全卸去了那道银弧上所带的力道。   女修本来就打算随便教训下齐寒烟,银弧所用力度不大,但是对于一个合体初期的修士来说,这般不费吹灰之力接下,还是有些难度的。   定海珠咕嘟了一下,像是吃饱的宠物打了个嗝,它们在原地转悠了一圈,不慌不忙重新返回谢摇篮手腕上。   谢摇篮咳嗽了下,她灵气尚未完全恢复,有些虚弱,她道:“那我便随你走一趟。”   女修点头:“倒是个识时务的。”   “不要!”齐寒烟拼命地摇着头,她深呼一口气,心中一定,决定逆转精血,和那女阎罗拼上一拼,起码得给这人寻个逃跑的机会,万万不能让她也落入那疯子的手中,她这么一想,身体依旧开始行动,体内血气开始翻涌。   谢摇篮默不作声拂上她的手,齐寒烟只感到一股沉稳的力量进入她体内,温和平静地抚去了她沸腾的精血,齐寒烟侧头,谢摇篮正握拳放在唇下,虚弱地又咳嗽了一下。   齐寒烟侧头看她一眼,她正视前方,看着那女阎罗似笑非笑,眼神平淡安静,齐寒烟顿时悲愤地扭过头去:她对那家伙这么好作甚,一瞬间竟然下了逆转精血放弃仙路的念头!她肯定是疯了……谢摇篮这人和夙长生一样,对人对事态度可有可无,眼神平静如同已经寂灭涅盘,断然是个无情之人,她齐寒烟这一辈子难道非要栽到这种人身上不可?   谢摇篮令齐寒烟平静下来后,她收回了手。   “烦请带路。”她对那女修说道。   女修扬了下浓眉,冷笑着继续嘲讽:“夫人也当跟这人学一学,安分上一些。也就是界主现在还迷恋你,我还敬称你一句夫人,他日界主厌烦了,你也不过是无湮殿中一个侍妾!”   齐寒烟不知怎么的,突然胆子大了些:“你够了,谁不知道你和仙极界那只天狐并称为绝世双煞,人称黑寡妇,你还有连说我!”   谢摇篮眼皮一跳,仙极界,天狐,谢琅?   女修手中方天戟一震,怒道:“你——”   谢摇篮立刻打断她:“烦请带路!”   女修也确实不敢拿齐寒烟怎么样,她是界主现在最得宠的侍妾,深的界主宠爱,她冷嘲热讽两句,或者使个绊子,界主不会管,但是倘若太过分,就是不顾界主面子,会被界主责备。   谢摇篮跟在女修身后,慢吞吞地飞遁,比刚刚那速度慢了十倍不止,女修有些疑惑,频频回头。   距离此地三十万里外,秦山的另一侧,一处高殿上,玉柱上雕刻彩凤和赤须龙,玉门上攒金钉,好生金碧辉煌气势逼人。殿外钟鼓阵阵,瑞草滴露,持刀仗剑的金甲侍卫们来来去去巡逻,殿内美人悬扇捧巾,琉璃盘里堆着罕见灵果,玛瑙瓶中插着珊瑚树。   高殿之上歪歪斜斜坐着一个男人,神态懒洋洋的,身上只着一件随便披上的衣袍,露出一片浅棕色的精壮胸膛。腰带更是系的松松垮垮,似乎随时都会散开。跪坐在他下首的一个侍女将剥好的葡萄递进她嘴里,他张嘴咽下,顺便捞过侍女的手指亲吻了一下,侍女满脸通红。   这时候,殿外来人,禀告道:“界主,沧海姑娘将人带到了。”   那男人提起了几分兴趣,直起了身体:“让他们进来。”   沧海提着方天戟将人带进了殿内,随后站在了丹墀前,眼神冷冷地看着两人。   界主挥手:“烟儿坐我身边来。”   齐寒烟恍若未闻,依旧站在谢摇篮旁边。界主也不生气,他要的是女人心甘情愿,他也相信迟早能让这美人心甘情愿的,他扭头看向沧海:“这就是那飞遁九万里的修士?沧海你没有看错?”   沧海道:“正是此人。”   谢摇篮平静和他对视,稽首行了一礼:“见过界主。”   “合体初期修士。”界主摇摇头,又往嘴里丢了一粒葡萄,他不带什么希望地问道,“与你同行的那妖是谁?”   “持五色神光的一只杂毛孔雀。”谢摇篮道。   “咦?”界主开始细细打量她,持五色神光的孔雀,恐怕只有秦山里那人的那只,他曾经见过那孔雀的速度,极为恐怖,但是也达不到弹指间九万里,不过这修士难道真的可以赶上那孔雀的速度?   界主慢吞吞走下玉阶,绕着谢摇篮转了个圈,突然,他像发现什么奇异的事情一般,嘴角勾起一个笑容,只见他突然飞快将两道符印打入谢摇篮体内,随后问道:“这子母符还真是隐蔽,种了有几百年了吧,我险些没有发现,这符倒是像出自他的手笔……话说,仙极界那只奸诈的白毛狐狸是你什么人?”   谢摇篮皱起眉头,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子母印……   这符一般被用于刚被收服,尚且不听话的妖兽身上,分子符和母符,母符携带者心念一动,便可置子符携带者于死地,非常好用,只是似乎快要失传,多年不曾现世了。他竟然把这符种在她身上?!   界主只见面前这女修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但是也不过片刻,只见她舒了一口气,正视他,脸上挂着浅浅微笑:“劳烦界主解符了。”   ···   道一宗。   当祁阿修将红雀儿丢在季染面前的时候,众人才发现谢摇篮失去了踪迹,连带着绿蛟和岳阳都毫无踪影。   谢琅叹息一声,拉着萌萌,扭头欲走,然而才走了不到两步,就被一个身着黄衣的美貌女修拦住,这人正是橙月。   他微微蹙起眉头,一双精致漂亮的凤眼冷淡看向她。   “重……重琅真人。”橙月咬咬牙,深呼了一口气,“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萌萌眯着眼睛,愤愤磨爪子。连他娘平常比斗或者试炼的时候,暂时撇下他在一边,回来的时候都必须得挨他两下,更何况这外人?!   看着这女修眼神迟疑地看着自己,萌萌立刻反应过来,这女修有话想跟父亲说,但是又不想被自己听到。   萌萌把嗓音放得又甜又腻:“父亲,要抱抱。”   谢琅看他一眼,还是弯腰将他抱进了怀里,萌萌搂着父亲的脖子,一边蹭着父亲柔顺微凉的长发,一边拿那双和谢琅一模一样的凤眼斜那女修。   只见橙月极为惊讶地看着他,美目圆瞪,脸色也有些发白:“这……这是你的孩子?”   谢琅眉头一皱。   萌萌倒是看明白了些,故意哼了一声,他拉着父亲的头发,撒泼道:“咦?父亲,她是不是觊觎你?我要告诉娘亲!我要去找娘亲!”   谢琅安抚道:“萌萌别闹,就去找你娘,不许乱说话。”   橙月见此景,又惊又恼地咬住嘴唇,原来他真的已经有了妻子和孩子,原来她还是迟了一步。她后退了些,好歹是一峰之主,做不出这与人争夫的事情,心中对那个女修的怨念加深,但是早已想好的告白,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此时,谢琅突然察觉到他种在谢摇篮身上的符印被破,顿时心头一紧。   橙月只见白光一闪,那人已经在她面前消失。 ☆、63仙极一   那界主捋了下衣衽,胸膛又露出了一大片,他身材极好,也乐得露出来让人瞧,谢摇篮无意瞥了一眼,扭头侧过身去。他似笑非笑道:“我可取不出来那子符,我修为并不在他之上,只能暂时压制。”   界主心中觉得此事有蹊跷,他和谢琅不对盘,说是死对头也不为过,你来我往斗了不知道多少年,所以对他可以说比对自己还了解。那家伙虽说斗法之时极为奸诈,阴了他无数遭,可是正经与人交流却从不耍阴邪的手法,颇为爱惜羽毛。   子母符近乎失传,其一是手段太过分,折磨起来妖兽简直生不如死,旁人看着都心惊肉跳,其二是材料也难找,现在的修真界毕竟不比远古太古那么富裕。   而这女修不过合体初期,谢琅无论是想要人死,还是要折磨她,动动手指头都能做到,又何必麻烦地下了这子母符?   界主有些想不通。不过他也愿意帮这女修压制一下,反正谢琅既然给她下子母符,那这女修就肯定是他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界主乐意卖给她一个人情。   “你尚且没告诉我,你同那重琅是什么关系?”界主又问道。   谢摇篮沉默片刻,隐瞒了下:“有些复杂,还没请教界主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界主没问出想要的话,也不着急,他这人总喜欢让别人心甘情愿,从不强迫于人。他摸了摸下巴,认真思索了下:“这个问题也比较复杂,我同重琅……应该算是冤家吧。”他对这个词很满意:“对,冤家。”   谢摇篮一愣,结巴了下:“……失敬。”   冤家这个词,只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在清羽山下寻来的男欢女爱的话本子里读到过,虽然话本子里的情节都忘了大半,但是那些小冤家呀心肝肉呀的称呼,记忆犹新。只是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又听见这个词。   界主似乎也咂摸出些奇怪的味道,看着这女修脸上五颜六色的表情,觉得更不对劲了。   界主又道:“我压制了你体内子符的所有气息,母符携带者应该会感觉到子符的消失,不知姑娘有何打算?”   谢摇篮道,“暂无。”   “如此甚好。”界主道,“我要前往仙极界重琅那里,再同他比斗一番,万余年不见,真是心痒难耐。”他笑着看了谢摇篮一眼,“你随我同去。”   谢摇篮心想,谢琅倘若已经觉察到子符被压制,定会寻来,她这时候走开,也恰好避而不见,将这件事情再重新思索一番。   界主口气甚好,接着非常温柔地说道:“倘若你的飞遁速度赶不上我,让我觉得无趣,那就也就没什么存在的意义了。”   他肯对此女以礼相待,都是看在那飞遁速度的面子上,倘若那弹指一遁九万里的速度乃作假,她也就不必活着了。他被其余四界修士称为武痴,并非没有道理。   界主又捋了下衣衽,吩咐道:“沧海,收拾一下,明早启程!”   齐寒烟低声嘟囔了一句:“疯子。”   谢摇篮依旧不惊不骇,她点头称好,丝毫不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界主没看到想要的惊惧颤抖,心中觉得无趣。他令人将这女修带下去,盘算着明日行程。   谢摇篮盘腿坐下,回复体力,那杂毛孔雀的兄长送来丹药都是难得的极品,她身上灵气很快竟然都恢复了,要知道她如今的灵气度量和以前相比可谓天差地别,本以为丹药能发挥的作用有限,其余还得靠自己苦修,却没想这丹药如此好用。   她从储物袋里取出那剩余几颗丹药放在手心,但见五颗鸽子蛋大小的丸子,周身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紫光,灵气充裕,闻一口就觉得疲劳散尽。她继续将它们收了起来,打算节约些用。   她灵气回复得差不多的时候,齐寒烟也端着几个装着各种丹药的盘子寻了过来,拉着她聊天,说着她如何跟夙长生走散,又如何落在这仙西界界主手中做了侍妾,一双眼睛慢慢眼泪盈盈。谢摇篮柔声安慰她半宿,她哭累了,直接趴在床上睡着。谢摇篮则继续参悟玉简所教授的法相金身。   这同曾经她所学的有所不同,她曾经学的那功法只有半本,而且在理解记录上同这本偏差很大,这玉简所记录法相金身蕴含力量更加纯正浩大,绝非曾经被谢摇篮自爆掉的那个金身所能比拟的。   玉简对此得意洋洋,“祖师级别的亲传功法哪里是旁的功法能够相提并论的,真正最高级别的功法,不在那些荒废的洞府,不在邪道魔修手中,而是在名门正派的高塔之中,在正统教派的巅峰之上。”   ···   仙极界黑毛天狐族长今天一直在打喷嚏,他叮嘱仆人将各个院落那些小崽子们掉的毛扫干净,正欲再去打个盹,管家突然跑了过来:“族长,族长,外头来了一个煞星!指名要见叔祖大人。”   “五叔祖又不在家。”族长眯着眼睛懒洋洋道。   “煞星啊族长!”管家嗷嗷大叫,“我……您自己出去看看吧!”   界主他心情非常不好,一张脸阴沉极了,他旁边缩着两个露出原形,正抱着脑袋嗷唔嗷唔呼痛的红毛九尾狐,而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女修一脸温柔地蹲□子抚摸其中一只的脑袋。那家伙本来打算赶紧逃开,但是很快就在那女修的手指下,摊平躺倒,一副□的样子……   界主看了一眼谢摇篮怡然自得的模样,脸色更差劲了。   两人一路从仙西界遁到仙极界,因为两界同属上界,并没有下界和上界夹缝处的界河阻拦,虽然天上罡风有些费事,不过也飞遁得极为尽兴,界主本以为那女修追不上来,连看都没看她,熟料一次飞遁过后,发现那女修立在路边等候多时,见他过来,皱眉抱怨了一句:“好慢……”   谢摇篮想念儿子,听闻界主目的地是萌萌的家族,心里更是迫不及待,谢摇篮想好该如何面对谢琅,她体内的子母符,倘若他解释,她便听,倘若他不解释,她也懒得问。她如今只想去见儿子。谢摇篮的飞遁法诀可以说是祖师级别的亲传,又是在生死关头的磨难之中领悟提升境界,所以即便是高阶修士,倘若不尽全力,还真是赶不上。   界主被抱怨太慢之后,咬牙加快的速度,再度飞遁,得意洋洋地发现没见谢摇篮身影。他懒洋洋地又往前一飞遁一步后,那谢摇篮正满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扭头叹了一口气。   界主心中的斗志被激发到极限,这么多年来,还只有谢琅曾经给过他这种感觉。   只是斗志的冲劲下来之后,界主看着这个只有合体初期的女修,总觉得被这种修为的女人激发斗志,面子上实在难看,心中也越发烦闷。最畅快的比斗是旗鼓相当的比斗,倘若被高阶秒杀,那没有一点意思,倘若被低阶超越,那更是糟心糟到内伤。   谢摇篮并非不懂他心中所想,只是念子心切,懒得同他说话。   族长很快出来,他看着面前一男一女,男修修为高深莫测,脸色有些难看,一身煞气,头发散乱,衣襟凌乱,看起来风尘仆仆。女修蹲在地上,正在蹂躏他的一个远方孙儿的红毛,衣着虽整齐却非常普通,面容也普通,修为更是普通,所以族长直接忽略了她。   “这位道友远道而来,有何贵干?”族长问道。   界主道:“我来找重琅。”   族长心想:直接称呼叔祖他为重琅的,看起来应该是平辈相交。他道:“叔祖他还没有回来,不如道友先来寒舍休息几日,等待叔祖归来?”   界主看了一眼这傻乎乎又胖乎乎的族长,倒也不拒绝。   摊平倒在谢摇篮裙边的红毛九尾被挠得越发舒服了,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呜声:“往下,往下,挠下巴。”他指挥道。   族长脸上挂不住,用力咳嗽两声。   界主挥袖招呼谢摇篮一声:“走了。”   红毛小九尾拿前爪抱起她的手腕,但是那手还是被抽走了,他依依不舍从地上滚起来,他双胞胎哥哥在一旁笑话他:“丢人死了!”小九尾扬起下巴,哼了一声。   傍晚,   谢琅抱着疲惫地呼呼大睡的萌萌,脸色极为难看地回到家中。正好被族长迎面追上来:“五叔祖留步!”   谢琅压低声音,没有吵到沉睡的儿子:“嗯,怎么了?”   “今天有个煞星来找您,我暂且将他安置下了。”族长道,他形容了一下那煞星的容貌,见谢琅露出一脸了然的表情,心想果然是熟人。   “那您要不要现在去见他?”族长问。   谢琅摇头:“明日吧,我累了。”带着儿子飞遁不知道多远,可谢摇篮她却毫无踪迹,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再加上子母符被破,她脱离他掌控,谢琅心头更加烦闷,懒得去应付那个死对头。   “那应该怎么招待他?”族长询问。   谢琅伸出拇指,拂去儿子嘴角的口水,道:“他好美人,你随便送去一个陪侍吧。”所谓陪侍,世家大族里边都养的有,都是一些貌美干净的男人或者女人,用来招待贵客,春风一度行风流韵事,事后也不必担心纠葛。   族长点点头,嘱咐管家去办,管家问道:“来了两个人,那女修那里也要送上一个吗?”   族长眯眼,阴森森道:“那女人那里让小红毛去,他今天早上不是舒服得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正好让他见识一下人修都是一副什么样的腌臜肮脏模样。”   族长口中小红毛,正是早晨那只红毛小九尾。   这时谢琅尚未走远,族长的话也听到一二,他身心俱疲,也没有想别的。 ☆、64仙极二   谢琅回到房间,虽然身体疲惫,却不想休息,萌萌挂在他身上,依旧睡得香甜,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刚刚擦干净的口水又留了出来。   他抱紧了儿子,想起今天的事情,脸上挂着冷笑:被人识破子母符,是他的疏忽,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样的机缘竟然能够直接破去他的符印。不过他倒要看看,她躲了他一时,又能躲他一辈子?她谢摇篮舍得她的宝贝儿子?!   萌萌突然机敏地惊醒,他先是打了个哈欠,然后扑在父亲胸口蹭了蹭满脸口水,接着身体一缩,化成小巧的毛茸茸的本体,跳下父亲膝头,就朝外边奔去。   “萌萌!”谢琅皱眉道,“你去哪里?”   “我要去让娘亲挠毛!”谢萌萌头也不回,就从敞开的窗子窜了出去。   谢琅一楞,起身跟了出去。萌萌乃谢摇篮怀胎十月所生,存着莫大的因果,总会有些奇怪的情绪感应,再加上萌萌的天狐血脉,有时候不必占卜,就能知道他的娘亲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甚至还能感受到她的心情是好是坏。   这点和谢琅恰恰相反,因为他和谢摇篮命格相连,所以大多数时候,他只能推算到谢摇篮的大运,不能算其小运,趋福避祸顺天知命这种他的拿手好戏更是难以在她身上施展。甚至倘若曾经没有子母符,他连她的去向都算不到。   萌萌站在灵泉边的异华瑞草处停了一会儿,身后的尾巴晃了晃,扭头欢快地朝一座阁楼飞奔而去。   谢琅不动声色地跟上。   ···   谢摇篮呆滞地看着面前人:“你说什么?”   红衣红发的小红毛指了指旁边那扇门,里边传来的欢声笑语提醒谢摇篮,那风流界主绝对快活得很。小红毛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挺委屈的:“你就不能让我进去说嘛!”   小红毛刚刚六百岁,身形也只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因为家族遗传好,他也是高鼻细眼,肤白貌美,无可挑剔。他被族长赶来给这女修作一晚上陪侍,心中不满,可是族长的话又不敢违背,别扭地来了,反正这女修修为在他之下,又不能强迫他什么。   就是不知道族长那只老糊涂在打什么主意,哼!   红毛小九尾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怒道:“你让不让我进去!”   谢摇篮立刻摇头:“我不需要陪侍,请回吧。”   小红毛更怒,居然瞧不上他?!“你以为本少爷真的是来作陪侍的?你这小辈想得倒美,过来给我梳毛!”少年前进一步,拉住她的手往自己后颈上搁,谢摇篮没料到他突然动手,被他抓了个正着。   红毛小九尾想起此女那似乎带有魔力的指头,力道恰到好处地揉毛手法,暖洋洋的手心温度,欢愉得他都能飘到天上去了。   小红毛往前一趴,前爪搭在谢摇篮肩膀上,凶道:“快梳!”   谢摇篮无奈:“你——”她收回被压在小九尾暖融融的红色头发上的右手,“你且变成狐身,我梳就是。话说,是谁要你们来陪侍的?”   小红毛搭在她肩膀的爪子没有拿开,他不太想变成狐身,他最近在掉毛,一变原型就能蹭人一身红毛,挺遭嫌的,不过他倒是很乖地回答了谢摇篮的问话:“族长要我来陪你的,至于陪侍的主意,是重琅老祖宗的出的。”   谢摇篮放在小红毛后颈红毛上的手一怔:“谢琅?!”   “你认识老祖宗?”小红毛站得有些累,毫不客气地直接把下巴搁在谢摇篮肩膀上,九尾狐一族精通蛊惑双修之术,纵使他尚且没有专门去学,一举一动之间也已经颇有韵致。   谢摇篮侧过头,正欲将他推开。   “娘亲~”不远处传来谢萌萌又甜又腻的嗓音,带着欢快的劲头朝谢摇篮这个方向扑了过来,谢摇篮抬头往前看了过去,心里奇怪:明明来的时候,打听到萌萌被他父亲带走,尚未归来呀。   胖乎乎圆滚滚的小白团在夜色之中分外显眼,只见那毛团往前冲了几步,随后像看见什么令人震惊的东西一样竭力刹住脚步,爪下一个不稳,被一粒凸起的鹅卵石绊了一下,往前摔成了滚地葫芦,待被摔的劲头过去,他用前爪抱着脑袋,跌跌撞撞地重新爬了起来。   萌萌委屈地嗷唔了一声。   谢摇篮皱眉,伸手又要推开依旧赖在面前不走红毛小九尾。但那小红毛天生厚脸皮,又极爱耍赖皮耍流氓,没达到目的,怎么肯走。   萌萌眯眼,爪缝里小指甲寒光闪闪,正欲扑上去,却冷不防被一双修长如玉的手托着肚子抱了起来,放在手臂上,那手轻缓地摸了一把他后背上毛。萌萌却敏感地发现那手在极其轻微地颤抖,显示手的主人,至少不像他面上表现的那般平静。   萌萌抬眼看了一眼那人,更委屈地抬起前爪指了指谢摇篮:“她——”   谢琅低着眼睛看着儿子,慢悠悠地抬头看向谢摇篮,出声道:“小九。”   蹭来蹭去求顺毛的小红毛突然一愣,他回过头来,意外地看到谢琅,眨了眨眼睛,道:“老祖宗……”   谢琅面皮一抽:“唤我高叔祖。”   红毛小九尾愕然点头。似乎……还差了辈分吧……   “你回去休息吧。”谢琅道。   “咦?”小红毛又眨了眨眼睛,“族长让我在此陪侍的!”   谢摇篮垂着眼睛,随口道:“天狐一族待客果真周道。”   谢琅知道谢摇篮性格,她这般出口讽刺,估计是已经知道了出这般馊主意的始作俑者是谁了。谢琅想反驳,可是却连个理由都找不到,可是他又不是会轻易认错的人。   他冷淡道:“不比你来者不拒。”   谢摇篮侧过头,没有说话。小红毛性格风风火火,投怀送抱凶巴巴地要求梳毛,她连反应时间都没有,接着就被萌萌撞了个正着,此刻解释,只会越抹越黑。   谢摇篮和谢琅之间波涛似乎暂时平定下来,两人都不再说话。   小红毛满肚子疑问想问,但是也不想在这诡异的氛围里继续待下去,失落地打算告辞。正走到台阶处,谢琅突然唤了他一句:“小九,将萌萌带回去,哄他睡觉。”   红毛小九尾疑惑地看向他,但是还是伸手接过那只有巴掌大小的可爱小天狐,萌萌扬起软软的毛脸,冲小九尾呲牙,看起来又萌又乖。   小红毛欢喜道:“好可爱!”他小心翼翼抱着萌萌,离开了此地。   与父亲的无理取闹不同,萌萌一眼就看出来谁是罪魁祸首,小红毛仗着修为比娘亲高那么一点,欺负她无力反抗,他以为自己没看到娘亲一脸别扭地想躲避小红毛的爪子吗?!萌萌竭力把爪缝里寒光闪闪的指甲收敛好,无害地眨巴着一双精致漂亮的凤眼。   此刻阁楼前只余下谢摇篮和谢琅两人,萌萌被带远,谢摇篮有些失落。耳边只有那界主寻欢作乐的声音传来,给这秋夜凭添了几分酴醾的味道。   谢琅待两人彻底走远,突然上前两步,一把将谢摇篮拉入了房间内,反手将门关上。   “你干什么?”谢摇篮抬起被他紧握着的手腕,皱眉问道。   谢琅随手解开外袍丢在一边,咬牙切齿丢出两个字:“陪侍!”   他伸手捉住谢摇篮,直接运转灵气,将她那件沾了小红毛气味的外袍碎成蝴蝶大小的破布,低头寻找到她的嘴唇,气恼地压了上去。   钻研了几天的玉简终于找到了实验对象,他却被懊悔和怒火打乱了节奏,谢摇篮疼得皱眉,他动作才勉强轻柔了一点。   他是让族长给那花痴送一个陪侍,族长那家伙从来想来是呆呆的,别人叮嘱一步,他才懒洋洋地走一步,但是这次怎么学会了举一反三,还把小九给她塞了过来?!倘若萌萌没有及时发现她就在家族内,倘若他没有追过来,她是不是就任凭小九为所欲为?   谢琅手一用力,又直接报废了她的中衣。   谢摇篮有些抗拒,但是却抵不过他的力气。她叹息一声,侧过脸,身上被罡风划拉的痕迹虽然已经好了差不多,但是浅浅的疤痕纵横交错,看起来还是特别狰狞,就这么明晃晃地显露在谢琅眼前。   谢琅看到那身躯,明显一怔,轻轻吻了上去,头发从他后背斜下来,盖在谢摇篮肩膀上。   “痒……”她颤着声音道。   他直接咬了一口,谢摇篮轻颤一下。   他垂着眼睛,叹息地重新吻上她的唇。谢摇篮顺着他的头发,随口道:“早就不疼了。”   一切继续,谢琅撩拨的手段似乎突飞猛进,但是到最后却出了岔子,依旧像以前一样。他果不其然又被当做炉鼎用了一番,只是不同于上次,上次是无意,这次看起来却是像自愿……   抚着她的脸,看她冲破一层瓶颈,成功突破。在她额头印上一吻。   “你……不必如此。”谢摇篮抬眼道。他究竟是什么心态,愧疚还是旁的?   谢琅重新分开她的腿,将自己挤入:“不用你管。”   谢摇篮摇头,道:“我教你双修吧。”   谢琅扬眉怒了:“谁跟你说过我不会双修之法?”   一看就不会。谢摇篮忍了忍,还是将这话咽了下去。   清早,界主神清气爽地打开门,扭头看到死对头正站在隔壁门外,不知道想些什么。界主立刻偷袭了过去,被谢琅一下子躲过,界主也不气恼:“知道我来了,所以这么早来迎接吗?”   谢琅侧脸,斜了他一眼,肩头银发流泻下来,挡住了耳边垂着的那一粒摇摇欲坠的血珠子:“我来接我夫人。”   “夫人……”,界主一惊,脑子轰隆地一下子乱了,难道仙西界坊间传闻这奸诈死狐狸其实对他相爱相杀是真的?原来这白毛狐狸一直暗恋他?这就是传说中的虐恋情深? ☆、65仙极三   谢琅看了一眼界主五颜六色连连变换的脸,皱眉问:“你在想什么?”   界主纠结半响,刚欲开口,谢琅身后那扇门突然被打开,谢摇篮一脸忧郁地走出来,谢琅抿紧着嘴唇,定眼看向她,立刻对界主不管不问。   谢摇篮看模样像是修炼之中遇到了什么问题,身上的灵气充裕但是很乱,界主惊讶地发现,不过一晚上,这女修竟然已经进阶到了合体后期!   界主连连摇头,就算是让她和一个和界主自己修为差不多的人双修,也不可能进阶这么快,顶多进阶到合体中期。毕竟合体期已经不同于练气期或则金丹期那么简单,修炼到这个阶段,纵使灵气充裕,体内的灵气度量一时半会儿也赶不上,就算能强行进阶,也弱如蝼蚁。   但是此女修明显灵气度量深厚,基础虽然不比他和谢琅,但是却也算得上扎实。   “为何强行突破合体中期?”谢琅拉过她的手,给她平复了下周身散乱的灵气。   谢摇篮抬头看他一眼,只道:“修炼时候一不小心。”   她重新修炼法相金身,昨晚突然遇到了难得的境界,灵光频繁闪现,修炼速度也比平常快了许多。但是修炼到第三层的时候,就受制于合体中期的修为限制,但是因为这般灵光顿悟实在是难得,所以她强行突破到了合体后期。   她皮肤表面散发着浅金色,身上散发的气息浩大恢弘,倘若不是面前的是个女人,真要被怀疑她所练功法是只能童男修炼的纯阳功法。   随着谢琅给她平复灵气,她身上那层浅金宛如佛像的颜色渐渐下去,恢复本来肤色,谢琅训斥道:“基础难道不比你的功法重要?你这般做,实乃舍本逐末!”   谢摇篮沉默点头,没有反驳,似乎是知道自己做错了。   界主这才满脸诧异地看向两人:“你们……你们俩?”谢琅说来接夫人,难不成接的是这女修?可是这女修身上的子母符,确实是出自于谢琅的手笔,界主他绝对不可能认错,原来……   界主脸皮连连抽搐:“你玩得真是重口。”只给不听话的妖兽下的子母符,居然下到自己夫人身上,安得什么心啊……害的他还以为这女人是谢琅仇家,真是的。   等等,夫人?!谢琅这家伙竟然……成亲了?而且是一个合体后期的人修?   界主重新审视面前的女修,脸皮再度抽搐。依他对这个老对手的了解,此事肯定别有玄机。   上前同谢琅约定了比试的时间,界主晃悠悠地走了。   天杀的,谢琅那句夫人差点吓死他,不管怎么样,起码界主他老人家清白得保,对手发展成爱慕对象这种事情,听起来虽然令人热血沸腾,但是他还不想在谢琅身上尝试。   ···   萌萌蹲坐在族长手心里,满脸得意地甩着尾巴,小红毛缩在凳子上,人形模样,灵气散乱,头发缝里耷拉着一双毛茸茸的耳朵,尾巴滑落在地上,尾巴尖光秃秃一片。   族长捧着萌萌,胖乎乎的脸上毫无威严,训斥的声音听起来也软绵绵的:“谢萌萌,你太过分了,小红毛是你的小辈,你欺负小辈算是什么一回事!快道歉!”   萌萌扬起下巴:“不要!”   “你是长辈,必须道歉。”   “他欺负我娘,我才不道歉!”   小红毛抬起脸,左脸从眼睛到鼻子,浅浅的三道爪印,挂在一张艳丽夺目的脸上,怎么看怎么狰狞。   “你娘?”族长大惊失色,“叔祖母来了吗?”   正巧这时候,谢琅带着谢摇篮进门来,萌萌飞快跳下了族长的手心,趴着谢摇篮的裙子往她身上爬,谢摇篮伸手将他抱住,他立刻顺着她的胳膊爬进了她胸口衣衽间,被她低头伸手挠了挠下巴,萌萌幸福地嗷唔一声,连连蹭她的胸口。   谢琅伸手就想将儿子拿出来,奈何萌萌已经发现了父亲的意图,一下往更里面钻了过去,谢琅伸手欲抓,被谢摇篮一巴掌拍走。   族长这才断定此女修确实是五叔祖的娘子,赶紧上前打招呼:“五叔祖,五叔祖母。”   谢摇篮一路上对各种千奇百怪的辈分称呼已经免疫,族长所称呼的,还算是小些的,她温和浅笑了下,算是打过招呼,“族长大人。”   肥滚滚的族长继续和她寒暄。昨日只接待了那煞星,直接将这女修无视,却没想过这女修才是真正的贵人。   萌萌继续趴在谢摇篮胸口,伸着爪子拍打想趁机抓他出来的父亲。爪子一伸,露出带着斑斑血迹的指甲和分外显眼的几簇红毛。   谢摇篮瞥了儿子一眼,朝缩在椅子上的小红毛走了过去。   身后族长和谢琅在说话。   “叔祖,昨晚我去找您,您怎么不在?”   “……”你陪侍都送到他夫人那里去了,他难道还能安寝地等着被戴绿帽子?   谢琅一张冰脸。   族长傻乎乎地道:“昨晚有要事和你商量,昨日傍晚,水阴岛上有异动,我们是否要派人前去?”   谢琅摇头:“我早已推算过,水阴岛对我族是祸非福,纵使那里是仙器异动,我们也不可前去。”   族长有些失落。   谢琅道:“金仙圣人们心念一动,即通晓天命,水阴岛是天道的算计,那里的东西不是你我能得到的,不可窥视。”   族长一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谢琅凤眼微微眯起,看向肥嘟嘟的族长,不紧不慢问道:“听说你昨晚给我夫人送去了一个陪侍?”   族长一个哆嗦:“不……不知者不罪……”   另外一边,谢摇篮弯腰抚摸小红毛的脑袋,小红毛把尾巴往身后缩了下,露出一双水嘟嘟的大眼睛看着她。少年的脸蛋看起来稚嫩可爱,脸上的伤痕让人更觉心疼。   他身上灵气微弱,看起来被萌萌欺负得不轻,连狐形的耳朵和尾巴都漏了出来,九条尾巴乱七八糟地铺了一椅子,无论哪条都秃得不忍直视。   明明昨天还是个毛色光鲜的可爱小狐狸呢。   谢摇篮揉了揉他的脑袋,顺手用食指刮了下他的耳朵根,小红毛很配合,舒服得呜呜直叫,还不停地呼扇着耳朵尖去碰触谢摇篮的手指,碰到了就仰头露出个傻乎乎的笑容。   谢摇篮尽情捏了会儿他的耳朵,直到萌萌不乐意地给了她一爪子,那边谢琅用力地咳嗽了一声,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道:“昨天的事情是我没说清楚,抱歉了。”   小红毛似乎这才想起她是长辈,重新往椅子后边缩了缩,回想起昨晚自己那副恶霸模样逼着她被自己梳毛,脸上绯红一片。   正在这时候,她身旁虚空中突然显露一张黄符,谢摇篮认出是一张传音符,伸手捏住,就听见绿蛟彪悍的嗓门传了过来。   “仙姑!仙姑么么哒!仙姑听到请回答!卧槽,岳阳你个死白痴这破符有用吗!卧槽,传音符怎么送出去来着?卧槽,它怎么自己飞了?”   谢摇篮隐隐听见岳阳在一旁抱怨:“什么人才能养得出你这种奇葩……”   谢摇篮一惊,绿蛟居然从仙东界找来了?    ☆、66仙极四   谢摇篮向谢琅说了一声,出门寻找绿蛟和岳阳,传音符最多不过传送千余里,一人一兽应该就在这附近,绿蛟能察觉到她的去向谢摇篮倒是不奇怪,毕竟她是他的主人,只是那货生性惫懒,好吃懒做,谢摇篮从前一直以为他巴不得赶紧把她口袋里的小鱼人榨完,然后就彻底甩开她。他寻来,谢摇篮有些诧异。   谢琅看着谢摇篮化作长虹遁走,在原地垂眼沉思了片刻,扭头去寻找界主那厮去了,族内大小狐狸们惊闻叔祖带了夫人回来,一窝蜂的涌来,但见谢琅行于罗纹石边,脚边涧泉咽呜琴,可以洗耳,那人白衣银发,凤眼微睐,步伐懒散,可堪洗眼。虽说此景着实赏心悦目,可是那形单影只的身影,哪里有他家娘子的影子?!   是以闻讯而来的大家失落而归。心中暗想:八成是谁谣传的吧……   谢摇篮带着萌萌,遁了不过百余里,迎面就一阵腥风扑来,她定眼一看,面前一片无边无际的蓝色水国,绵延似到天际,水面偶尔有攒聚在一起的黑点,如同无意之间低落上的几滴残墨。这海面此刻极其安静温驯,暮色橙光扑撒,连绵千万里,不知尽头。   此海即瀚海。   她站在海边,犹豫了会儿,不知道朝哪个方向走,正巧这时候又一张传音符破空而来,她抬手捏住,但听见岳阳有几分怨念的声音:“谢姑娘你快来,这厮咬碎了晚生的全部的传音符,就剩下这么一张了,晚生在一个岛上。周围有还有别的七个岛屿,连成一个圆圈。晚生不认识路,灵气也禁不住浪费了。”   绿蛟在幽怨地嗷嗷叫,像是被什么捆住了嘴巴。   谢摇篮捏碎传音符,闭眼探出神识,周遭万余里景象尽收心底。海面上有很多灵气波动,甚至还有几个强大的渡劫后期人修和妖修,寻找一人一兽无异于大海捞针,她转而开始寻找岳阳所形容的那个岛屿。   她速度极快,不过一次飞遁的光景,人已经出现在了岳阳和绿蛟面前。   绿蛟被岳阳用一道红色长纱裹住了嘴巴,那红色长纱颜色艳丽,纱尾上缀着七七四十九个紫色小巧铃铛,清脆如同珠玉碰撞,红纱上宝光流转,看起来起码也是灵器级别。   岳阳见到谢摇篮已经到来,先是吃了一惊,随后松了一口气:“幸亏绿蛟说谢姑娘就在附近,否则晚生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说着,收回了缠着绿蛟嘴巴上的红纱。他一个青衣书生,浑身书卷气,拿着这妖娆红纱,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岳阳见她视线落在手中法宝上,开心一笑,道:“此物晚生在路上捡来的,虽然不怎么好看,不过好在实用。”   绿蛟立刻反驳他:“明明是别人的宝物,你这书生硬抢来了!”   岳阳连连摇头:“非也非也,晚生那时候恰巧手指被划破,一滴血就滴入了红纱之上,这红纱当即认主,说明这红纱先前无主,与晚生相遇,乃缘也。”   萌萌从谢摇篮胸口钻出个脑袋,连连感慨道:“果真是千万年也没有一个的活体聚气运阵。”上品灵器级别的法宝都是随便捡的。   谢摇篮温和道了恭喜,有浅浅的羡慕之色,却未起丝毫贪婪之心。岳阳也畅快地笑着,他喜欢这些和他一起从青冥界走出来的人,个个都是心思澄澈之人,堪称君子,相互之间不必心存算计,即便是那只又臭又丑的绿蛟,也曾在他陷入那法宝红纱的争夺风波之时,用尾巴卷着他地遁千余里,品行磊落可见一斑。   似乎有点像儒修祖师所求的大境界,岳阳似乎触碰到了一点点灵光。   绿蛟扭头不理岳阳,他用尾巴尖抱着谢摇篮的小腿肚子,双眼亮晶晶道:“仙姑仙姑,咱打个商量,我以后少吃点,你别跟殷旧墨那混蛋一样撇下我了成不?”   “当时事态紧急。”她认真解释了两句,将事后和那杂毛孔雀交手的情况说予他听,绿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是依旧脑子不开窍地咬定是谢摇篮嫌他吃得多才撇下他。   谢摇篮曲起中指敲了敲他的脑门,不欲再多说。正在这时,她突然探到离两人不远处突然爆发一阵剧烈的灵气波动,一共三人,两人约莫都是合体中期修为,另外一人稍微高些,是合体后期,但是十分虚弱,已到油尽灯枯之势,谢摇篮拨开树丛望去,心中顿时一惊。   她捏起手印,隐遁去两人一兽的身形,因为她修为稍高,而那边那位和她同阶的修士又重伤,也无人能察觉她的隐藏。   谢摇篮奇怪地看向那个方向,那三人之中,有两个却是熟人,一个是青冥界南海妙音门的云檀,另一个则是曾经在去隐宗路上追杀过齐寒烟和岳阳二人的那个面色惨白阴沉的年轻修士。   二人如今俱是合体中期,正在围攻一位合体后期的男修,男修身穿道一宗弟子服,身上斑斑血迹,看起来撑不了太久了。   谢摇篮和岳阳对视一眼,都决定先静观其变。   只见那模样落魄的道一宗弟子一抹嘴角血迹,冷笑道:“你们想要什么,尽管拿去就是,何必赶尽杀绝!”   云檀美艳的脸上荡漾出冷笑:“你以为我们会留着你的命,待你有朝一日恢复灵气,再报复于我?我们看起来像傻子吗?”   “云檀,不必多说。”阴沉脸男修喝止她,提剑又攻向那道一宗弟子,云檀点头,抄那弟子的后路,两人同时出手,势必要置这弟子于死地!   道一宗弟子面上表情明显一发狠,他一拍储物袋,祭出一件黑雾缭绕的邪物,黑雾之中隐隐是一柄旗幡的形状,那弟子伸手握住旗幡柄部狠狠挥动,但见黑雾毒雾喷涌而出,似乎还裹着生魂幽怨的尖叫声朝云檀和阴沉脸男修扑来。   说时迟那时快,阴沉脸男修甩袖丢出五个傀儡,迎风长成八尺高,两个傀儡挡在他面前,三个挡在云檀身前,生魂和毒雾附在傀儡身上片刻,就被傀儡吸收进了皮肉之间,已然被吞噬。   谢摇篮惊讶,傀儡不过是没有自主意识的东西,更没有智力,只靠一身蛮力取胜。但是这次看来,这些傀儡似乎在自己进化,甚至还能自主吞噬,像是一个已经出现低端意识的生物,着实奇怪。   没有被傀儡吞噬的毒雾和生魂只剩下极小一部分,毫无威胁力,那阴沉脸修士像拂去碍事的蜘蛛网一样拍开面前的黑雾。而谢摇篮自身散发的禅修气息,已足以让那些孱弱的生魂不敢近身,它们散入空中海水里,无迹可寻。   那道一宗弟子挥动旗幡,明显已经是自己最后一搏,他此刻以幡撑地,斑斑点点的毒物生魂顺着他的手指往他身上爬去,他脸色清白交错,明显非常不好受。   谢摇篮也断定,他所拿法宝,必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东西,只是此次出手,敌没杀到,反倒连累自己再无生机。   阴沉脸男修道:“杀了。”   云檀点头,长剑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直取那弟子手腕。弟子吃痛,松开了手中旗幡。此刻吸收完毕生魂的傀儡突然出手,两个拳头砸下来,道一宗弟子再也扛不住,单膝跪地。   云檀反手提剑,看了没看一眼,直接将剑尖从跪地弟子头顶戳下,只听噗地一声,她面不改色地拔剑轻拭,白色衣袖上斑斑血迹也不在乎。而那阴沉脸男修则直接扯下了那道一宗弟子的储物袋,又捡起了那柄旗幡。   岳阳道:“原来是杀人夺宝,那女修晚生见过,当年妙音门的大师姐,美艳夺目,一举一动皆蕴含这一股凌人傲气,裙下仰慕者无数,到了这里,却干出如此勾当,实在可惜……”   谢摇篮看了他一眼:“你想去感化她一二?”   “实不相瞒,晚生也是云檀姑娘的仰慕者之一。”岳阳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只是如今见美人如此血腥,顿时再无绮念,晚生倘若要找娘子,还是喜欢温婉娇怯的姑娘。”   修真界女修想要在长生路上走得久一点,哪个不得沾上一手血迹,无论原因是好是恶,沾上了就是沾上了。岳阳心中娘子的标准,恐怕也只能在梦里想想了。   谢摇篮却没有点破,看着对面两人将那道一宗弟子的尸体收拾停当,估量了下她和岳阳的实力斩杀那个阴沉脸男修和他的五个傀儡还要费些力气,于是继续躲着,伺机而动。   恰逢这时,天地之间突然一阵晃动,脚下如同雷轰,嗡嗡声连绵不绝。谢摇篮一时不慎,天摇地动之间,她和岳阳不小心显露了一直隐匿着的身形,她的心狠狠一跳,觉得这次八成又得跟那阴沉脸男修拼一次命了。   那边阴沉脸的男修注视到此景,当即后退一步,他和云檀对视一眼,飞快化作一道长虹从原地消失。谢摇篮和岳阳都没预料到这种情况,他们畏惧于此人和他手中五个傀儡,一直隐藏身形,可是他见了他们却又是一副老鼠见了猫的样子,似乎畏惧之心更甚。   天地之间很快平静下来,暮光依旧沉稳着笼罩大地,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是很明显又有了什么不同。谢摇篮正欲和岳阳,绿蛟一道离去,去查看下周围情况,却见云檀含笑地走了过来。   “谢道友,许久不见。”   谢摇篮轻轻点了个头。青冥大劫,总还有一线生机,云檀活下来,她并不吃惊。   “谢道友,什么都看到了?”云檀试探地问道。   谢摇篮平静看了她一眼,道:“是。”   岳阳飞快地站了起来,拍打了身上的尘土,噼里啪啦像是竹筒倒豆子般地说道:“杀人夺宝这种事情毕竟不是正道,云檀姑娘你还是好好修炼吧,倘若走上邪路,又怎么对得起你的师尊师姐师妹们!”   云檀美目一冷,眼神依旧看向谢摇篮。   周围海水飞快向一个地方飞涌,谢摇篮分出一丝神识去观察周围的情况,对于云檀的目光沉默不语,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云檀突然笑出声,应许是在此地又见到老熟人让她放下了些许心房,兴许是近来连番追逐杀戮让她有些疲倦。她从踏入此界开始,就一直做这种杀人夺宝的事情。   “三千世界,人人都要争取那一线生机,你不杀人,人便杀你,非天地不仁,乃天地万物同仁。我只能如此,只能如此……”她将剑背在身后,神色依旧有些恍惚,她忆起青冥惨状,忆起南海师门,“生死皆一念,浴血我为仙。你告诉我,以杀成道,难道就不是大道吗?”   谢摇篮终于开口:“你既已决定走下去,又何必要问旁人?”她出于本能,厌恶这种辩论。青冥界毁本身就是以杀渡劫的后果,她无心包容此道。 ☆、67仙极五   云檀的眼神猛然凌厉起来。   谢摇篮回身看了岳阳一眼:“走。”脚步不带一丝犹豫,转眼就化作长虹飞走,岳阳看了云檀一眼,扭头跟上谢摇篮。   绿蛟懒得自己飞遁,趁着岳阳遁走的瞬间,赖洋洋把尾巴弯成钩状,挂在了岳阳的腿肚子上,岳阳一个踉跄,只见空中本来流畅的一道飞遁弧线,歪歪扭扭地成了麻花。绿蛟那厮却恶言恶语地嫌弃他太慢。   谢摇篮同情地看了岳阳一眼,她并非不想把绿蛟塞回灵兽袋,只是这货先前的主人不知道怎么养的,绿蛟现在堪称已经成精,除了人情世故尚且不通透,脑袋却异常聪明,灵兽袋用头一拱就开,还曾经尝试过想要解开谢摇篮的储物袋,被提前发现,提着尾巴拎走了。   谢摇篮从来没养过灵兽,对待绿蛟的态度也放任得太过了些,她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绿蛟后来也跟着她死心塌地一辈子,纵使最艰难的情况,谢摇篮却从来甩不开这条又肥又懒的大长虫。   空中猛然暴发的灵气搅成千万个灵气漩涡,越靠近八个岛屿的中心地带,漩涡所携带的灵气越纯正,像是玉简之中描绘的太古时期的灵气,打碎一个漩涡,吸收一口灵气,所受裨益颇大。   可是此刻没有一个修士在此停留,所有人都朝着漩涡最密集的中间地带奔去,不过片刻,此处已经聚集了三百余人。   岳阳跟在谢摇篮身后,连呼奇怪奇怪。   谢摇篮回忆起早晨谢琅所说的水阴岛异动,这般看来,此处已经就是水阴岛。谢琅曾说,即便此处是仙器异动,也不可窥视。看那族长肉疼的表情,似乎此处是个不小的机缘,即便对于谢琅来说,也是有一定分量的。   来此地的修士,以合体,渡劫期为多,大乘期的修士虽然也有,却只是匆匆路过,意在探听,却没有一个有留下来的意思。   何等机缘,竟让这些已经站在修真界顶端的修士们一个个都避之不及?   谢摇篮站在原地犹豫。   谢琅的话依旧留在耳边,可是一直寄宿于她识海之中的玉简一阵骚动,无论怎么也按捺不下去,累得她泥丸宫不停地震颤,片刻之后,那玉简总算平静下来,但是说话的声音依旧结结巴巴:“水下那东西……”   天地之间又是一震,谢摇篮脚下幻出一朵白莲,直接悬在半空之中,绿蛟赶紧凑到她脚边,兴致勃勃地低头看着下边的景象。   玉简声音随着这一声震动,显得更加激动了:“下边那东西,你必须得争上一争,他人纵使积攒百世的福气,也难得这般的机缘,你这小姑娘运气好,真是运气好……”   谢摇篮面皮一抽,她活了这些年,得到的大机缘也有,但是这些大机缘之中,一般都蕴藏着莫大杀机,甚至许多时候,生死都在一念之间,一步踏错灰飞烟灭。纵使得到这玉简的时候,他也曾威胁谢摇篮,倘若在道心有任何偏颇,就绝不会留她活口。   谢摇篮低头望着那万千漩涡之中,如同沸腾的海水,瞬间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还是要争上一争!   “敢问前辈,水下究竟是何物?”   那玉简故作神秘:“不可说。”   谢摇篮很干脆地戳穿他:“莫不是前辈也不知道,只是隐隐感应和某位大能有莫大关系?”她垂眉沉思片刻,“可是狂心祖师?”   玉简勃然大怒,他在谢摇篮识海之中翻腾了片刻,搅得她一阵头疼:“你这小丫头,忒不给老人家留面子!”   见玉简此反应,谢摇篮立刻心中有数。   必须争上一争!   正当这时候,前方聚集的人群向两边散开,给一个人留了一条路,那人抬起裹在斗篷里一双眼睛,四下看了看,当即把视线落在谢摇篮和岳阳身后,顿时那双眼睛里涌出如释重负的情绪。   谢摇篮看了这人一眼,瞧见他身后化血刀血煞之气浓郁得都快滴下来,他整个人都像笼罩在一层淡淡的血雾之中,可见此刀近来又是饱饮鲜血和元神。而祁阿修,也已经进阶到了合体中期。   谢摇篮还没来得及跟他打招呼,祁阿修就跐溜一下溜到她身后站好,动作快极了。   她这才看见了跟在祁阿修身后的几个人影,为首的一个胖子边追边喊:“哎呀,祁道友留步,留步!我宗门待遇真的超级棒,资源真的超级丰富,妹子真的超级多噢!你就再考虑下吧!”   那胖子走到谢摇篮面前,以手撑膝大口喘气,道:“祁道友,入门可以作元老!”   祁阿修做了几百年的散修,还不曾遇到这般粘人的人物,当下冷着脸站在岳阳身边,一句话都不说。   那胖子依旧不放弃:“祁道友你看,来此水阴岛求机缘不是宗门师兄弟一起,就是宗族兄弟一起,你虽然悍勇,却也难敌人家同心协力,不如就入了我们庞紫宗,大家一起携手求机缘嘛。”   祁阿修四下望去,果真这里的修士大多五个六个聚在一起,要么穿着相同,要么眉眼相似,这胖子所言不虚。   祁阿修看了依旧在愣神的谢摇篮和岳阳一眼,冷声对那胖子道:“我已经有宗门了。”   那胖子自然不信,他一边摸着肥滚滚的肚皮一边问:“那敢问宗门大名?又在哪座仙山修行?”   祁阿修立刻哑巴了。他一路上被这死胖子缠得死紧,偏偏修为比他低,又甩不开他,一怒之下动用过化血刀,可是这胖子偏偏修行了和谢摇篮那法相金身一样的禅修功法,他也取不了胖子的命,一路上可以说是闷头乱跑,烦恼之极。   “宗门名青冥,修行地正在这仙极界,至于究竟是哪座山头哪出海沟,还是不讲的好。我宗门避世不知几多万年,长辈不堪红尘扰乱,即便弟子在外行走历练,也不许轻易吐露宗门大名,此次已是违戒,倘若再说出修行地,只怕门内长老不会轻易饶恕。”谢摇篮声音温和淡定,状若随意地接口道。   祁阿修立刻松了一口气。   谢摇篮幼年跟随师父之时,那种虚无缥缈的口气和淡定自若的态度也学了个几分。再加上她此刻脚踩白莲,长发垂领,嘴角含笑眼神微垂,又得狂心祖师玉简修行,身上所散发的禅修浩大恢弘的气息不是普通修士所能比拟的。   胖子似信非信地看向谢摇篮。   仙极界确实有许多古老的宗门,据说居于深海之间,从不过问世俗,这些宗门虽然人少,可是大能和法宝哪个都不缺。曾经觊觎上门挑衅的人,哪个不被灭成了渣渣。这些宗门是仙极界最恐怖的存在,难道这次胖子他真踩到了地雷。   他敏感地察觉此女和自己同时禅道修行者,而且修为也一样,可是他自问功法却不如此女精纯,但凭这股威压,就知道倘若比斗起来,他绝对会被压制得死死的。再看那背着化血刀的年轻人,那化血刀乃上古时期先天灵宝,可遇不可求,而那女修身上,似乎也隐隐散发着先天灵宝的气息……   胖子愣了愣,拨弄了一下袖子间的寻宝鼠,侧耳倾听了一阵,脸色立刻青白交错:“不知贵宗门在此,多有打扰,多有打扰!我胖子也是爱才心切,这位小道友又迟迟不肯吐露宗门大名,才办出这等糊涂事情。青冥宗大名如雷贯耳,若非宗内长老们厌倦红尘争斗一心向道,定能跻身进秦山十大宗门之一啊。”   青冥宗乃谢摇篮心口胡诌,只是这胖子胡诌的本事也不弱,一通乱夸,将青冥宗和未曾存在的长老宗主夸了个天花乱坠。一个三寸不烂之舌,令那边一直懊恼气愤的祁阿修都觉得此胖子其实情有可原,爱才心切才会办出这般痴缠的糊涂事来。   谢摇篮同胖子软绵绵地寒暄,也将胖子的庞紫宗夸了个地涌金莲,她少时跟随师父行走,场面话也会说一些。只是这些年独身修炼,难得自在本性,不愿伪装什么。   这时,水面沸腾得越发厉害,谢摇篮辞别胖子,和祁阿修,岳阳,连同一只大绿蛟,朝中间赶去。胖子退回自己宗门弟子之中,把肚子拍得像西瓜一样脆响,连连感慨好险好险。   宗门弟子询问,他连连摇头。   两个带着先天灵宝的修士,一个千万年难得一遇的聚气运阵,那个手持红纱的年轻儒修,再加上一只皮厚堪比首山赤铜,他日进阶青龙尚有一拼之力的肥臭大长虫。   “青冥宗当真奇葩。”胖子道。   但是根据胖子常年的生活经验,大能们总是奇葩的。莫非胖子他现在还不是高手的原因,就是因为不够奇葩?   胖子抠抠肚脐,招呼看身后的弟子:“走起,跟胖哥进去看看,这水阴岛究竟什么机缘。”    ☆、68仙极六   萌萌一直窝在谢摇篮衣襟里憋笑,谢摇篮感觉那小绒团趴在她胸口上颤呼呼的,又痒又软。直到离开那胖子够远,萌萌才探出个脑袋:“娘,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又更上一层楼了!”   谢摇篮还是那副淡定面瘫脸。   祁阿修舒了一口气,抱拳道:“劳累你了,我嘴拙,实在是说不过那人,被他追赶了一路,着实懊恼。”   谢摇篮笑了下:“无妨,我们同一界出来,相互扶持也是应当。”   祁阿修也笑了,但是别人看不出来,紧紧那双露在斗篷外的眼睛流露出视线稍稍柔软了些,片刻即收回。   几人同从青冥界生还,最艰难的关头都一同经历过,可以说生死相交,紧要关头甚至可以将后背交予对方。   三人颇有默契地走在一处,只待那沉浸在水中的阴影浮上水面,萌萌嫌闷,跳到了绿蛟头上,绿蛟顶着萌萌将他的位置放到两角之间,这才昂着头一脸厌恶地对岳阳说道:“你个白痴书生,就不能把手里那截红布收起来吗?!”   明明是一脸书卷气的温柔书生,偏偏在手里挽一段红纱,周围像看傻子一样的眼神让绿蛟都受不了了。   “收起来我没安全感。”岳阳认真说道,他和绿蛟从仙东界一路行到仙极界,岳阳彻底对此地人性失望,倘若不是绿蛟一直陪伴,恐怕他早就一缕残魂去见了他的儒修祖师。   岳阳话音刚落,地面一阵晃动,海水从中间裂开一道八尺宽的阶梯,一层一层直通向海底。遥遥看去,底下黑洞洞的,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刚刚缠着祁阿修的那个胖子得意地往阶梯上一蹦,嘿嘿笑道:“你们不下去,我胖爷就先去了,别想胖爷爷我,啊哈哈。”   众人这才像从梦中惊醒一样,一个接一个从海水阶梯上奔下,谢摇篮一行三人在人群之中,不算太引人注目。   水阶很快到了劲头,众人步入一片水幕之中,乃水阴岛海底。海底之处仍然开了一处地下通道,玉阶剔透,层层而下,不知通往何处。众人犹豫一番,但鲜少有人放弃,三百余人依旧坚定前行。   又过片刻,众人已经下入水底千丈以下,大部分修士尚且能够忍受,但是有些基础薄弱的修士已经面色通红,粗鲁地撕开胸口衣襟透气。   海底之下,修真者虽然不会像普通人那样窒息,但是海底的压力也够喝一壶的了,水底压力从四面八方而来,无孔不入,越往下压力越大,众修士纷纷架起了灵气罩,将自己笼罩在内,但是耳边却时刻能够听到嘎嘣嘎嘣的灵气罩被压碎的声音,不少修士再也撑不住,灵气罩破碎之时,慌忙向海面上方跑去。   这一番淘汰下来,依旧向下延展的玉阶上,只余下百余人。   台阶依旧没有终结,谢摇篮渐渐觉得自己有些吃力了,灵气罩上层层裂纹不断,她不得不不停地去修补,纵使身体内灵气度量比以前强横许多,但是却终究有个限度,如今水底压力越来越大,玉阶又一副没有尽头的样子。   再看周围,岳阳用红纱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上,只露了一双眼睛,看起来还有余力,此红纱果然不是凡品。祁阿修体外罩着一层血色的灵气罩,也是不停地对灵气罩缝缝补补才能勉强继续前进,情况比谢摇篮还要差一些。   绿蛟倒是无碍,他本来就是水底猛兽,如今更是如鱼入水,分外得意,像一条绿线一样在众人身边窜来窜去。   萌萌更是分外轻松,他淡定地四爪拨水,身上绒毛在水里显得分外飘忽,只见他身体不动,四爪飞快,游动速度和绿蛟不相上下。让谢摇篮吃惊的是,萌萌这家伙连个灵气罩都没有支……   萌萌发现娘亲在看他,得意地斜了她一眼:“撑不住了吧?”   谢摇篮面皮一抽。   萌萌一扬下巴,右边的前爪抬了一下,还晃了晃。谢摇篮明白他这个姿势的意思,他现在浑身上下写满了快来抱我,我要抱抱。   谢摇篮重新修补了一把灵气罩,无奈朝儿子伸出手去,软软的绒毛刚碰到手心里,谢摇篮立刻觉得周身压力顿减,海底如平地。萌萌蹲坐在她手心,尾巴耷拉到了她手腕上,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萌萌看她不问自己,当即急了:“你快问我为什么不怕水压!”   “你父亲早上给了你避水珠。”谢摇篮心中有几分确定,如此情况,只能是避水珠了。   谢萌萌直接被戳破,当即大怒:“你这人真没情趣,我真同情父亲!”说罢,就扭过身子不理她了。   谢摇篮给他顺了一把毛,继续朝下潜去。她猜测果真正确,谢琅早上那一番话,果不其然是说给她听的,只是他口中金仙们的算计,指的又是什么?   又下潜了五百丈,祁阿修看起来已经受不住了,绿蛟跑来,将自己盘成水桶状,把祁阿修塞了进去,他皮厚,能够隔绝相当一部分水压,只要能承受得了绿蛟周身那股男人味,祁阿修接下来会轻松许多。   转眼间,玉阶总算走到了尽头,带上谢摇篮等人,一共七十八位修士,皆一脸呆愣地站在原地。   霞光万道,彩彻通透,但见千万道紫霞之中,隐隐一座仙府露出轮廓,如天上宫阙,但是却不华贵张扬,复道回廊皆玲珑剔透,隐隐可闻袅袅钟声木鱼,让人心神一震,周身浊气散尽,瞬间杂念皆消,心神清明。   在这仙府之下,再无那强悍到无孔不入的水压,支撑到这里的好多修士立刻双腿一软,坐下休息,回复些许体力。   那胖子嗑了几粒丹药,立刻起身朝仙府内走去,嘱咐身后弟子恢复个差不多再跟来,同他一通走入仙府的还有谢摇篮一行几人,岳阳因为红纱这件法宝,并没有浪费太多灵气,祁阿修最后一段路被绿蛟裹得严实,除了有些头重脚轻,没有大碍。   胖子吃惊地看着几人,虽然发现他们都是投机取巧,并非实打实地撑着灵气罩下来,但是胖子却一直坚信,运气和法宝本身就是实力的一种。   他狠狠在心里嫉妒了一番,就扭头摸着肥肚子寻找机缘的痕迹。   谢摇篮询问玉简,玉简依旧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谢摇篮直接推测这货八成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地面陡然升起丈余高的熊熊大火,火光燃烧之处海水一片扭曲,被波及的众修士纷纷罩起灵气罩,或者祭出护身法宝来抵挡,可是这火岂是普通的凡间火种?在海底深渊之处尚能熊熊燃烧,又岂会惧怕于小小的灵气罩和普通法宝?   只见火光将众人身上的灵气罩烧得越来越稀薄,又将普通货色的法宝烧得近乎融化,众人大惊失色。   岳阳继续用红纱将自己裹了个彻底,他这红纱刀枪不入,水火不进,可是奈何这火当真难以应对,红纱也挡不住灼热气息往他脸上扑来。祁阿修和绿蛟也好不到哪里去。   谢摇篮定定心神,观察周围情况,然后对两人道:“随我来。”   她撑起灵气罩,抵挡些许火焰,朝一个天火最旺盛的方向走去,岳阳和祁阿修对视一眼,没有任何异言地跟了上去。   此仙府在水阴岛底部,水阴岛又是八个小岛相连组成,形状类似八卦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方位。天火升起方向正好与八岛方向对应。谢摇篮思考一番,带两人进入巽宫位下,果不其然此地无天火灼烧,巽乃风,有风则无火。三人暂得安全。   绿蛟窝在一边,一脸崇拜地看向谢摇篮:“仙姑真棒!”他突然眨巴眨巴眼睛,问三人:“你们闻闻我是不是被烤熟了?”   岳阳和祁阿修皆一脸菜色,没人理他,此地虽然无火,可是巽主风,无数黑烟被风搅在一起往这里钻,眼睛呛得生疼。   谢摇篮也被这烟呛得睁不开眼睛,绿蛟更是在一旁嚷嚷:“卧槽,老子刚被烤个半熟,就继续来烟熏,等再出去的时候肯定很好吃!”   萌萌呛地一个接一个打喷嚏,扒着谢摇篮胸口往她衣服里钻,也一副难受的样子。   谢摇篮觉得实在难以忍受,定海珠抬手祭出,须弥九宫阵的困阵瞬间成型,烟气被困阵锁住,暂时不再增加。   然而恰逢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只见头顶一道五色光芒刷过,黑烟滚滚之中这道彩色光芒分外显眼,谢摇篮只感觉定海珠瞬间脱离了控制,在稠密的海水之中朝那五色神光的主人飞去。   谢摇篮眉头一皱,飞身向上。她修行九梵飞遁诀,速度极快,但是即便如此,也只抓住了九颗珠子在手心,萌萌飞快窜出去,又立刻朝她游了回来,吐了一粒珠子在她手心,却也只有十颗,余下的十四颗全都落入了那五色神光之中。   谢摇篮抱着萌萌,听见一声带着鸟味的嗓音大乐道:“狗刨儿,啊哈哈大哥你快来瞧,那小天狐游泳用的狗刨儿!哈哈哈哈,不知道那重琅游泳是不是也是这副德行!大哥快来嗷!!”   谢萌萌凤眼一眯,小爪里指甲寒光闪闪。    ☆、69仙极七   谢摇篮眉头一皱,翻手结印朝身边天火压去,风助火势,呼啦一声又窜了丈余高,正好将那仰着脖子大笑的杂毛山鸡包裹了进去。   山鸡聒噪的嗓门戛然而止,半响过后,萌萌抬头一看,只见一块黑色的焦炭呆呆地愣在半空中,两只黑亮的小眼睛间或眨上一下,昭示此山鸡尚且没有被烤熟。   萌萌心中大爽。但是也顺便给谢摇篮提醒道:“娘亲,这孔雀虽然疏于修炼,但是修为却不低,等父亲收拾他就好,你别逞强。”   谢摇篮随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扬起一脸温和的笑意,不紧不慢道:“孔雀前辈,请问是否可以将我的定海珠还给我?”   那山鸡小眼又飞速眨巴了两下,身上簌簌地往下掉黑炭,他刚欲发飙,冷不防被伸手一双大手捏住了翅膀根,谢摇篮定眼一看,果不其然是那日自称为这山鸡兄长的大汉。   大汉一脸纠结地拎着弟弟,作揖道:“道友见谅,这位道友见谅,我弟弟他实在是不懂事,说来他也没有恶意,就是喜欢这定海珠的光。”   小雀嘲笑那只天狐游泳像狗刨这回事,他刚刚在不远处听得一清二楚,只是想喝止小雀已经晚了,这小天狐浑身银白,眼睛更是纯正的银色,血脉传承直接在模样上表达得清楚明白,这小家伙百分之八十是重琅真人的亲生儿子,重琅和师尊论起来还是平辈,惹上他纯属跟师尊添乱。   但是怎么着也是自己的弟弟,女修纵火势烧了弟弟,他心头还是有点恼怒,但是一切都是弟弟有错在先,起先抢了人家的法宝,又对那小天狐出言不逊,女修手段隐蔽地让小雀栽了个小跟头,他虽心疼弟弟却只能忍下。   谢摇篮回礼道:“无碍,还请将我法宝还回来。”   大汉应了声,拎起弟弟用力晃了晃,被烧成黑色的山鸡瞪着爪子去啄大汉的手背,啄不住就聒噪地说被欺负了,要告诉主人,即大汉的师尊。大汉浓眉紧皱,理都不理,继续摇晃这孔雀。   一粒珠子从黑毛中滑落出来,滚落在大汉的掌心,孔雀大怒,直接啄住这颗珠子意图吞下去,大汉眼疾手快地卡住他的脖子,手法纯熟地一抖,被孔雀吞入口中的定海珠又被吐了出来。   大汉继续摇晃弟弟,又是一粒定海珠滚落。孔雀彻底蔫吧下来,唯头顶一撮呆毛依旧俏生生地立着。   谢摇篮由这大汉这般动作的熟练程度断定,这熊孔雀这般作为绝对不是第一次了,真不知道什么样的主人才能养出这样的灵兽。   此刻众人脚下的天火大阵已经缓慢熄灭,余下的修士只有三十六人,又淘汰了一半,得到谢摇篮指点,早已躲在巽宫位下的岳阳和祁阿修还算整齐,而另外那些修士,就被烧的灰头土脸的。那胖子头发更是被撩了个精光,一个光头锃光瓦亮,他伸手摸摸,反倒笑得越发开心。   仙府的第一关已过,大门的禁制也出现在众人面前,只见一道水幕宽约十丈,长约五丈,其中隐隐流露着紫色电光,噼啪噼啪地在水幕之中作响,余下众人皆安静地看着这水幕禁制,心头翻滚着千百个主意。   而这边,大汉摇出两颗定海珠之后,却无论怎么样也寻不出另外的珠子,孔雀脑袋蔫蔫地连那簇呆毛都耷拉了下来,脖子更是软趴趴地东摇西晃,尖舌头耷拉在鸟嘴外,口齿不清道:“大哥,不要,嗯啊,不要啊……”   大汉惊奇地发现确实再也寻找不到了,出声询问,孔雀呆呆地看他一眼,脖子一歪晕了过去。   大汉无奈,捧着两颗定海珠送还谢摇篮,谢摇篮眉头紧蹙,伸手接过去,她以元神祭炼定海珠,无论此珠在哪里,她都可以察觉到,如今她已经彻底失去了对另外十二颗定海珠的控制,甚至连祭炼在上面的元神痕迹,刚刚也被尽数抹去!   孔雀被大汉擒住之后,根本没有脱身之力,而大汉的一举一动也在她眼皮子底下,两人都不可能动手抹去上面的元神。那十二颗定海珠仿佛被一种诡异的力量取走了,而在谢摇篮元神尚未被抹去的一瞬间,她突然察觉到那十二颗定海珠的难得情绪波动,欢快地如同见了亲人。   难到是被旧主取走了?   这么一想,一切倒是合情合理了。只是为何那位禅修大能只取走十二颗,却又不全部取走呢?   谢摇篮一阵头疼,接过那定海珠,面前平定了下情绪。身为一个穷修,每一件法宝都弥足珍贵,转瞬间一件法宝就丢了大半,说不肉疼那是假的。   萌萌嫌弃地看她一眼:“行了,瞧你那没出息样子,父亲那里法宝从来没少过,你只要开口,和这件一样品阶的先天灵宝可能没有,后天至宝也是有的。”他说罢,粗鲁地凑过去用毛茸茸的耳朵蹭了蹭谢摇篮的额头。   谢摇篮揉了他一把,不再搭理兄弟二人,扭头下去仙府门口。   祁阿修和岳阳一道向她走俩,将情况陈述了一下,此刻仙府门前,已经有两位修士试图强行闯入,被紫色电光电了个外焦里嫩,被同门宗族送了回去。   这一番折腾,此处只余下二十八人。   不知不觉四日过去,海底依旧如原状,天火大阵留下的焦黑痕迹还在,每天每隔两个时辰,准时发动一次,不少修士耐不住天火折磨,要么受伤,要么灵气耗尽,要么丹药不足。这么一番下来,去了十九人,只余下九人。   又过五日,又一人忍不得煎熬,朝余下众人一稽首,转身离去。   仙府浩荡水幕禁制前,只余下八人,谢摇篮,岳阳,祁阿修,以及那锃光瓦亮的胖子和他门下弟子四人。   岳阳和祁阿修看不出什么名堂,只是不懂谢摇篮为何不肯放弃,两人却也不多问什么,静静等在一旁,偶尔四下转转,看看能不能寻到什么机缘。   第十二日,胖子和谢摇篮都依旧对着仙府发呆,余下众人坐不住,都在仙府周围四下转悠。此时,仙府已经在缓慢下沉,不难推测不出两日就得彻底沉入海底,再见非得猴年马月不可。   胖子心态极好,每日闲下来,就坐在绿蛟旁边给他讲冷笑话:“你知道穿山甲们为什么不停地在穿山吗?”   绿蛟摇头。   “因为他们在找穿山乙。”   绿蛟抖了下。   正在此时,谢摇篮突然站了起来,朝水幕禁制走去,胖子闭嘴看着她的动作,他猛然发现谢摇篮竟然直接将手伸入了禁制之中,盘腿坐下,开始炼化。   胖子猛然惊醒过来,这女修竟然想吞掉整座仙府?   仙府现在的情况,是任凭谁都不可能进去的,这禁制有九层雷光,平常修士强行穿过第一二层就很不容易了,倘若再强行穿越,只能落个被劈得外焦里嫩的下场。越往里,雷光所含天威之力越重,不难估计最后一层估计堪比规则之力的天劫威力。这种情况,如何硬闯?然而不进入仙府,又如何寻找机缘?   然而此刻,这年轻的女修竟然直接打算炼化了这整座仙府!这才突然点醒胖子,此仙府本来就是无主之地,只要能力足够,直接将其收为囊中物又何妨?可笑他竟然被这仙府先前的天火大阵和又天劫威力的水幕禁制吓得不敢多想,只想投机取巧进去,好寻找一二小机缘。   如此天大的机缘,就摆在他面前,他居然视若不见!倘若这整座仙府都成了囊中之物,那么仙府之内的东西,还不是任取任拿。   胖子没有丝毫犹豫,他在谢摇篮另外一边盘腿坐下,融身入第一层水幕禁制,开始炼化。   即便此刻,这仙府也依旧是无主之物,谁先炼化完成,就归谁!即便他功法上不如这女修纯正,但是倘若全力拼杀起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谢摇篮也注意到胖子的举动,她心中并没有觉得意外,腾出一丝力气,将剩余的十二颗定海珠祭在头顶,十二个小点如星辰般盘旋,以免她拼尽全力炼化仙府之时,遭人偷袭无反击之力。   她瞥了那孔雀和他大哥的方向,不知那货是否还在,倘若在这种情况再被那孔雀的五色神光刷一下,她非得吐血三升不可。   这一瞥不打紧,谢摇篮险些心神不宁被反噬。   那孔雀确实还毛色焦黑地被他兄长拎在手里,正瞪着亮晶晶的小黑眼贪婪看着谢摇篮头顶的定海珠,瞧见谢摇篮凌厉的视线,当即吐出小尖舌搭在鸟喙上,眼睛一闭继续装死。   这孔雀被兄长捏着翅膀根,压制得死死的,不足畏惧,令她惊异的则是一个不知道何时到达这里的青衣道人。   薄唇高鼻,黑发由玉冠竖起,青衣落拓清雅,一双黑眸漆黑透亮,存着点浅浅柔柔的笑意。面熟,非常面熟。   这是那个闭关千年刚刚清醒就轻薄于她的睡美人,奇葩娇娇的原主人,曾经因为他,谢琅差不多吃了一桶干醋,连武力威胁这种烂招数都使了出来。   殷旧墨,他,竟然还活着?    ☆、70仙极终   但是谢摇篮却隐隐又觉得,他不是殷旧墨,谢摇篮当初推断殷旧墨道心已死并非妄言,她初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无心于大道,心底如同压制着一头猛兽,一旦猛兽出闸,他整个人都会陷入癫狂之中。   而这青衣道人打扮朴素干净,却不容小觑,谢摇篮甚至看不出他的修为。表情温和,刚毅端正,定是有坚定信念之人,着实又不像她认识的殷旧墨……   绿蛟盘在谢摇篮身边,在她周围圈了一个圈,抬着脑袋眼巴巴看着她炼化仙府,谢摇篮不敢再分神,沉下心思,凝聚真元念力。   没隔一会儿,胖子的四个弟子,以及岳阳和祁阿修,纷纷从不远处回来,立刻发现了仙府水幕禁制前争分夺秒炼化的二人,心头都是一震。   祁阿修脚步一顿,右手握在化血刀柄部,触手之时,刀柄处狼头绿光一闪,霎时一阵血煞之威以他为中心四散开来,不及防备的庞紫宗四位弟子纷纷后退了一步,面上都不怎么好看。   当然,胖子的弟子也不甘示弱,纷纷祭出法宝,他们四个人,而对面只有两个人,单单数量上就能完全碾压对方。   六人都各自拿着法宝对峙,谁都没有抢先动手,双方也尚存一丝面皮没有被扯破,只看谁先踏出这第一步。   两个时辰的间隔又到,水帘禁制外天火大阵轰然升起,对峙的六人却无一人退却,只是在身上罩了个灵气罩,眼神紧紧锁在对方身上。   所有人都知道,时间对于谢摇篮和胖子二人来说分外珍贵,在此时刻,倘若被他人偷袭,那么很可能就会功亏一篑。两边人都害怕对方有任何异动,连大气都不敢出,忍受这天火灼烧,紧紧盯着对方一举一动。   但是天火毕竟不是凡火,四个弟子忍了半天,终于无奈祭出胖子所给的一个金钟,念出口诀,将那东西罩在头顶,这才感觉舒服了许多,呼吸也顺畅起来。而祁阿修和岳阳,却是在苦撑。   此刻水幕禁制前,谢摇篮的身体已经融入了水帘禁制的第二层,绿蛟和萌萌都不能跟进去,眼巴巴地看着她,而胖子则落后她一尺距离,然而即便是这一尺,也足以让他空手而归。谢摇篮发现,第一层禁制被炼化之后,突然有几十句口诀印入脑海之中,她琢磨片刻,发现正是接下来的炼化方法。   她一直悬着的心立刻安定下来,平心静气,开始进行下一步。而那胖子依旧不得要领,第一层都突破不得,满头冒汗。   金钟下的四个弟子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只见熊熊天火之中,一道寒光划过,倏忽变成千万道残影,朝谢摇篮后背刺去!   岳阳见状,手中红纱一卷,柔如水波的纱布霎时将这剑光残影尽数卷入其中,这红纱确非凡品,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剑光如同雪片一般卷入其中,甚至将那弟子手中的飞剑都卷入其中,岳阳伸手取过那把飞剑,看也不看一眼,直接丢入了天火之中焚烧。   只听刺啦一声,那飞剑轮廓已经越来越薄弱,天火之中,无物不焚!   那飞剑主人脸色惨白,正欲上前同岳阳再拼斗一场,被其余三人按住肩膀,三人点了点头,同时出手,将各自的法宝祭了出去。   他们只要拖住这两人就好,他们有师父留下的金钟保护,受到天火焚烧较少,但是面前这两人可是生生的用灵气罩在硬撑啊,看他们能撑到几时!   三个法宝同时朝两人攻去,分别是一柄玉伞,一把折扇,还有一枝竹箫。   祁阿修将岳阳推到身后站好,双手握刀柄,一时间什么也不管,连身上的灵气罩都撤了下去,用尽全身力气,刀身血煞之气几乎化为实体,缠绕咆哮如同一条恶龙!   海底猛烈一震,方圆千里各种生物像是死神临头一样慌张逃窜,海面更是沸腾如同血色,然而此时,祁阿修这一刀,还未曾劈下!   这是毫无保留的全力一击!祁阿修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后路,这一刀砍出之后,他甚至个灵气罩都撑不起来了。他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但是他觉得这样畅快,这样是随心所欲,这样纵容本性!他一介散修,从来没有这么坚定的心念,他要保护朋友!   而且,他觉得身后那个和他一起从青冥界出来的白痴书生,一会儿会分给他一个灵气罩的。   随心所欲,信手而为。   祁阿修这刀拼尽全力,却砍得轻松无比,甚至面上带笑。   躲在金钟之下的四个弟子,但见一道红光,快如闪电从头顶劈来,他们来不及躲避,甚至来不及迈开半个步子,来不及弯曲手指去捏半个手印!   轰隆!   一声巨大的轰鸣从金钟之上传来,金色的波纹以钟身为圆圈,一层一层地向周围荡去,波纹所到之地,掀起一片惊涛骇浪,先是将天火大阵掀高了十丈有余,又将海底搅了个天翻地覆,蜗居深海修行的妖修和人修们纷纷捂着耳朵探出神识,查看哪个不长眼的臭小子扰了他们的清修。   波纹穿过海底,传到岸上,修为不济的小妖修们当即东倒西歪,晕死过去,而即便渡劫期的大能,心神也有瞬间的失守。   此宝非凡!   但是祁阿修手中化血刀,亦是非凡!他此刻虽然脑中一片空白,已经品尝到无数鲜血味道的化血刀,此次不饱饮鲜血元神,如何肯回!传闻倘若力量发挥到极致,化血刀一出,方圆千里可化齑粉,这话岂会作假?   只听咯嘣咯嘣的声音响起,四个弟子惊恐地抬起头,但见刀痕之下,细小的黑缝脉络突然迸裂出来,接着以飞快的速度向整个金钟蔓延。   噼里啪啦一声,金钟如同被打碎的瓷片一样,纷纷落下,那个控制金钟的弟子当即口吐鲜血,瘫软在地。而其余三个弟子,没有了金钟的保护,天火立刻焚烧上来!在毫无防备,也没有师傅保护的情况下,这一烧,几乎烧了他们半条命!   化血刀没有取了他们的性命,但是他们以镇宗宝物碎裂的代价,换取了生机。   正在领悟炼化口诀紧要关头,眼看就能超越谢摇篮,提前到达禁制的第六层的胖子,突然心神一震,一口鲜血从口中涌出。金钟乃他以元神炼制,金钟一毁,他首先受到反噬。但是在这紧要关头,咬牙硬生生忍下剧痛,继续炼化。   天火到了时辰,再度熄灭。此刻庞紫宗四个弟子灰头土脸,个个只剩下半条命,而祁阿修灵气耗尽,被岳阳搀扶在身侧,此刻情况,竟是两败俱伤!   那位极像殷旧墨的道人,立在远处,抚掌道:“有趣,有趣!”孔雀的兄长恭敬立在他身后,时不时抬眼向此处张望。   这时,海底一声阴森森的笑容传来,由远及近,逼近了众人。   此时,除却岳阳,周围竟然无一人尚且能应对。众人瞪大了眼睛,心又狠狠地提起来。   只见一个脸色苍白阴沉的男修缓慢踏下阶梯最后一步,岳阳一眼认出,这就是那个操纵傀儡,曾经对他们一再追杀的男修。他的心不由地沉了下去。   怨不得他那时候撇下云檀,慌忙逃走,原来是惦记着最后一刻来打一个闷棍,此刻众人两败俱伤,而谢摇篮和胖子都专心于炼化仙府,分不得丝毫心神,这阴沉脸男修此时到来,恐怕是算计得好好的!   岳阳手握如椽笔,一句话也不多说,直接攻了上去,此刻那些庞紫宗的小弟子们也想得明白,纵使他们再怎么拼死拼活,也不能让这阴险之人占了便宜,四人讨论一番,也相互扶持着朝那人攻了过去。   阴沉脸男修抬手甩了五个傀儡,分出三个对付那些庞紫宗的弟子们,两个和自己一道围攻岳阳。他颇为游刃有余,甚至还笑着对岳阳道:“岳小子,老夫劝你还是早早逃命的好,在这里为了旁人搭上自己的一条命,委实不值得啊!”   岳阳哼了一声:“你从青冥界就开始追杀我,就算我现在逃了,有朝一日你岂会放过我?”   “老夫追杀的不是你,而是那时候和你同行的女娃娃,谁叫你运气不好呢。”阴沉脸男修道。   “废话少说!”岳阳挥动如椽笔,直取阴沉脸男修面门,男修桀桀一笑,抬剑斩了那如椽笔的半边,他道:“削铁如泥,我刚刚从那死掉的弟子身上扒来的,还不错吧。”   眼看法宝被削掉半边,岳阳也怒上心头,他放弃如椽笔,换上手头红纱,继续攻去,然而,他却忘了,他的敌手不仅这男修一人,还有身后一直蛰伏的两个傀儡。   祁阿修浑身无力,瘫坐在地,见此景,焦急地提醒了一句:“小心!”   但是为时已晚。   两个傀儡各自竖起一个拳头,朝岳阳背后砸了过去,这傀儡力道极大,尚且在青冥界的时候,就可以扫平合抱粗的大叔,现如今估计更为强悍,估计一拳下去岳阳即皮开肉绽!   正在这时,水幕禁制之中飞出一根银白色的杖,杖顶开着虚幻的金色炼化,银杖格住一个傀儡的攻势,却冷不防被另外一个傀儡击在头部,只听噼啪一声,杖身布满裂纹,顷刻碎裂在地。   但是却成功挡住了傀儡的这两个拳头,岳阳安全无虞。   阴沉脸男修目光一沉,挥袖支使两个傀儡朝那边的谢摇篮和胖子走去。绿蛟和萌萌本就守在外边,见傀儡来,纷纷跳起来同他们厮斗在一起。绿蛟皮糙肉厚,即便傀儡的拳头狠狠揍在他身体上,也如同挠痒,萌萌身体娇小,非常灵活,傀儡笨拙碰不着他,只能干着急。   渐渐地,萌萌和绿蛟都远离了水帘禁制,而那阴沉脸男修,算计得也就是这一刻。他本来可以等收拾完这群小喽啰再攻击这两人,可是此刻,谢摇篮已经踏入了禁制的第九层,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而那胖子也在第八层,像颗巨大夜明珠的脑门慢慢是汗珠子滚落。   阴沉脸男修等不及了,必须先下手为强,待他们二人之中任何一个成功,他潜伏这么久就完全失去了意义!   他手中长剑一横,飞身逼进禁制之前,长剑寒光一闪,化作七道剑气,尽数朝谢摇篮扑去,剑气之中杀意十足,力求一击必杀!   谢摇篮不是仙府的主人,这仙府门口的禁制对她没有任何保护作用,眼见那七道剑气即将没入她的后背,将她刺成刺猬!   萌萌和绿蛟被傀儡缠住,来不及救她,祁阿修浑身灵气尚且没有恢复,岳阳正在飞身上前,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就在万分危急的此时,一直绕在她身侧保护的十二颗定海珠突然毫光大盛!   众人纷纷眼睛被刺得生疼,纷纷闭上,后退几步,只听噗,噗,噗几声,众人以为是剑气没入谢摇篮身躯的声音,纷纷脸色大变,甚至不忍睁开眼睛。   一阵猛烈的咆哮声突然迸发出来,像是来自于上古魔神临死前的剧吼声,又似乎裹杂着神祗的微微轻叹。   狂风乱卷,天地震颤!   众人耳朵如同要聋了一般,身躯更是如同被一只巨手蹂躏,那似乎来自于上古时期的霸道强悍的气息将他们笼罩,让他们只能以最卑微的姿态匍匐在地。   离谢摇篮最近的那阴沉脸男修,此刻只感觉如同泰山压顶,他的脊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令他不得不弯曲脊梁,以恭敬渺小的姿态跪下,他甚至根本没有力气抬起脑袋,去注视究竟是什么东西暴发出的此等力量!   这气息以水阴岛为圆心,四散开来,不同于胖子那钟声,令海底清修的高阶修士不满,此等气息,确实真真切切激发了他们的不安。   那些随便拎一个都足以称霸青冥界,亦或者仙东界的大能们,此刻关闭大门,开启洞府内所有的禁制,一脸焦躁的走来走去。   而正在按照约定同界主比斗的谢琅突然一震,招呼也不打直接化作长虹,朝水阴岛遁去,界主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突然一声接一声的咆哮声入耳,清晰得如同在耳边一样,界主捂着发痛的脑袋,运起灵气抵挡威压,神色不掩震惊:“上古魔神?!”他连犹豫都没有,立刻跟在谢琅身后朝水阴岛遁去,看模样,谢琅似乎知道什么。   能让界主都脑袋生痛,受到威压的力量,可想而知有多大的破坏力,那些修为较浅的妖修人修们,刚刚从胖子的金钟巨响恢复过来,冷不防又被这等压力笼罩,承受能力弱的当即眼睛一翻晕了过去,修为稍微强些的也满头冷汗浑身发抖。   而这一切,谢摇篮并未察觉,她已经完成炼化的最后一步,关于仙府的众多信息如同滔滔江河一样涌入了她的脑袋,她紧闭着眼睛,正在接受消化,她甚至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   待她终于松了一口气,缓慢睁开眼睛的时候,脸色陡然一变。   在刚刚危险即将降临的时刻,她有所察觉,驱动定海珠化为诸天,来为守护自己。可是……为何禅宗玉简中记载的诸天,竟然是这副模样?   有的身披鳞甲,有的鸟身人面,有的后拖十尾,更有的手握腾蛇!此刻正在仙府前像猫捉老鼠一样玩弄着众人。   “住手!”谢摇篮喝止他们。   他们倒还听话,纷纷顿下了脚步,安静地立在原地,唯独那身后拖着十条尾巴的家伙,懒洋洋在嘴里嘎嘣嘎嘣嚼着一个傀儡,半天一伸脖子咽了下去。   谢摇篮抬手:“回来。”   十二魔神你看我,我看你,不消片刻,就化作浅浅一道光,重新回到谢摇篮手腕上。他们尚且没有自主意识,智力也只是源于谢摇篮祭炼上去的元神,所以对谢摇篮的话,不会有丝毫违背。   那阴沉脸男修还剩下最后一口气,匆忙收了离自己最近的三个傀儡,飞遁逃走。谢摇篮正在晃神,众人也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时粗心,竟任凭他逃窜走了。   那极像殷旧墨的道人这才带着大汉和装死了半个月的孔雀慢慢走上前来,双眸含笑,浅声问道:“恭喜小姑娘了,不请我进府中坐坐吗?”   谢摇篮这才舒了一口气,笑了下,温和道:“我先收拾下残局,前辈先请进吧。”说着,口中念着口诀,紫光闪过,周围水幕禁制缓缓开启,仙府之中景象映入眼帘。   谢摇篮又对胖子道:“道友也进来恢复恢复体力吧。”   胖子心态极好,虽然一步之差输于她,还搭上了自己的法宝,有些懊恼,但是不是自己的,折腾出个花来那也不是自己的。既然仙府已经有主,自己进去看看,过个眼瘾也是好的。   谢琅已经赶到,嘴唇紧抿,什么话都不说,先拎着谢摇篮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发觉没有什么伤痕,心下稍松,他问:“那魔神煞星走了?”   谢摇篮看了眼自己的手腕,支吾了一声。   谢琅看了一眼敞开的仙府,攥紧她的手道:“这仙府快要关闭了吧。你这气运反正也找不到什么机缘,带着萌萌随我回家!”说到最后,他简直有些气恼,以后干脆把她关在家里自己修炼算了,爱把他当炉鼎就当炉鼎,他法宝灵石一样也不会少了她。只要她少出来惹事,他谢琅几个胆子都不够这般吓唬的!   谢摇篮看了眼身后的仙府:“这次找到了。”她把人家房子直接给搬了。    ☆、71论情   谢琅扬眉:“找到了?”   “唔。”谢摇篮捡起来那阴沉脸男修遗落在此的一个傀儡,她那时喝止得及时,这个傀儡还没有被那十尾魔神吞下。她曲起指头敲了敲外壳,招呼在一旁的绿蛟将这傀儡带入仙府。   绿蛟很听话,尾巴将还在挣扎的傀儡一卷,哼哧哼哧地走了。   “什么机缘?”谢琅眼睛在她身上扫了下,发现并没有发现什么靠谱的法宝,而且她的灭渡似乎也不在了,定海珠也只剩下了一半,看起来刚刚她并不轻松。   谢摇篮指了指身后仙府,道:“你进去看看。”   谢琅不满她卖关子,斜睨了她一眼,他又问:“那魔神是怎么回事?”   谢摇篮蹙起眉头,道:“我待会儿给你解释,旁人若问,你帮我搪塞过去。”   谢琅疑惑,但还是应了下来。   此刻,萌萌耷拉着脑袋趴在谢摇篮脚边,一句话都不说,谢琅弯腰抱起他,问道:“萌萌怎么了?你娘让你受委屈了?”   萌萌抬起眼睛问道:“父亲,我是不是很差劲?我修炼是不是很不努力?”所以才连个傀儡都打不过。   谢摇篮闻言一愣,笑道:“那傀儡不是普通货色,连娇娇的身板都压不碎他们,萌萌不必伤心。谢琅你陪萌萌说说话,我去招呼下朋友。”   谢琅点头。   界主这时也终于赶到这里,他郁闷地朝谢琅道:“你窜得飞快,这里路又复杂,我差点迷路,哎哟,谢琅这是你重孙子还是曾孙子?跟你长得挺像的!”   萌萌正蔫,趴在父亲手臂上,懒得搭理这古怪叔叔。   “小东西真可爱,来让我摸摸头。”说着一手就朝谢萌萌耳朵根上挠了过去,萌萌嗷唔一声咬住他的手指,界主一个瑟缩,疼得呲牙。   谢琅斜了他一眼,这厮跟谢摇篮一个臭毛病,见了狐狸总想抢先去挠耳朵根,被咬也是活该,谢琅低头问儿子:“你娘她究竟找到什么机缘?”   “就在这里呀。”萌萌道。   “这里?”谢琅皱眉。   萌萌抬起小爪,有气无力朝旁边的仙府指了一下,隐约可见其中真元灵气浓郁得几乎要成液态,仙葩瑞草丛丛成蹙,青竹滴露,玳瑁铺地,其间悠闲散步着玉兔,寿鹿,瑞鹤。仙府之中无日月,但是却用仙法布置下天气循环系统,此刻正是东边日出西边雨。   所谓仙境不过如此了。   可是他还是瞧不出谢摇篮的机缘在哪里?   此刻谢摇篮已经带着岳阳,祁阿修进了仙府大门,回头看了丈夫和儿子一眼,招呼道:“谢琅,带着萌萌和界主进来,我要关门了。”   谢琅一怔,这才恍然大悟,面皮抽了下,他以为谢摇篮是来这仙府之中寻找机缘,没想到她竟然直接将人家仙府给据为己有了。   界主也一脸痴呆相:“……年轻人果真什么都敢做,这活力真是羡慕。”   谢琅扶额,他就知道谢摇篮可真会锻炼他这颗不怎么经吓的心脏。   萌萌进了大门内,立刻恢复过来,他东张西望了一阵,立刻从父亲手上跳下来,往那灵药丛中一窜就只剩下一抹白影,他疯跑了一会儿,又好奇蹲坐在一只比他胖了两圈,反应呆滞的一只肥兔子面前,伸爪子拨弄它的长耳朵。   谢摇篮寻找早已印入脑中的口诀,将仙府隐匿起来,整个仙府轮廓慢慢变淡,逐渐消失在这片深海之中。那些终于下定决心的大能们,寻觅着魔神的气息找到水阴岛海底的时候,面对一片空荡荡的海域,连连摇头。   胖子为刚刚弟子先出手意图去伤谢摇篮而道歉,谢摇篮点头应下,心中并没有什么芥蒂,机缘面前人人趋之若鹜,倘若这次她身后没有跟着岳阳和祁阿修二人,她也只能无缘于这座仙府了。   胖子一脸纠结地问谢摇篮:“敢问道友,这里的灵药是否能采摘几株?我想炼制丹药给四个徒儿养伤。”徒儿险些伤了人家,现在还得他来开这个口,胖子觉得自己那么厚的脸皮也有些扛不住。   谢摇篮示意他随意,并将丹炉所在的方位指给他。她连最基本的灵药都不认不全,开始就觉得这里花花绿绿挺好看。   胖子非常感激。   谢摇篮道:“倘若炼制成功,还劳烦道友送上几粒给我的朋……师弟们,他二人此次也有损伤。”   胖子笑眯眯道:“没问题。”   谢摇篮后来才知道此胖子炼制丹药的水平,堪称宗师。胖子迷恋于此处各种世所罕见的丹药材料像野草一样茂密扎堆,技痒难耐炼制了不少丹药,大部分都便宜了谢摇篮,胖子却也不感觉被人占了便宜,身为一个丹药宗师,一辈子能炼制这些前辈们连材料都攒不齐的丹药,无憾了!   谢摇篮又走了几步,在一处瀑布灵潭边看到了殷旧墨,他席地而坐,飞溅出来的水珠湿了衣摆,他随手撩起一些水清洗孔雀身上的黑色焦痕,不出片刻,那焦黑孔雀又恢复了杂毛孔雀的样子。   他这才抬头看了谢摇篮一眼,嘴角勾起笑纹来,嗓音依旧清润得像一块暖玉:“好久不见。”   谢摇篮没说话。   殷旧墨看了身边大汉一眼,大汉立刻抱起对着炸毛谢摇篮的杂毛孔雀,退走了。   谢摇篮犹豫道:“不知现在该如何称呼?”   “俗名如浮尘,你想唤我殷旧墨也可,也可唤我秦山道人。”   谢摇篮稽首:“秦山前辈。”   殷旧墨看她眉头紧锁的模样,随口解释:“我步入地仙境界几万年,一万年前斩了一尸,后来界河穿行路过青冥界,斩下的一尸意外丢在了青冥界。我再寻去,他已有自己生活轨迹,我觉好奇,于是使用了些手段,避免规则之力的察觉,令他像个普通修士一样成长,即你后来所见的殷旧墨。”   谢摇篮一楞。   她确实探不出他现在的修为,却没想到他已经是地仙级别的人物。修士大乘期之后,没有飞升至天界的,既被称为地仙,地仙一点也不比天仙差,只是所处地方不同,天界天仙虽然有个正经名声,只是受到束缚也多,有时候尚且不如地仙自在。   殷旧墨看出她不懂,耐心地又细细解释起来。   所谓三尸,又称为三虫,具体包括上尸三虫,中尸三虫,下尸三虫,所以称为“三尸九虫”,代表人体内的三种恶欲。而禅修有个更简单的说法,所谓三尸,即执念。这斩掉三尸,也就是斩掉了自己的邪念和所执。   斩得三尸,即证金仙,免除天劫困扰,俗话说三尸不斩,天劫不尽。而被斩杀的三尸,相当于另外一个自己,所以仙人们一般会选择将三尸炼化,道修将三尸炼化成实体元神,禅修们将三尸力量凝聚于自己的法相金身。   而殷旧墨,则放任自己的这一尸,去独自经历了一番生死,像个普通修士一般活了几千年。这种行为颇为败家。   谢摇篮觉得,似乎又有个崭新的世界,在她面前打开了一扇门。修炼成仙并不是终结,仙人之上还有金仙,只是不知道当初毁了青冥界的那些人,又是什么修为?   殷旧墨继续道:“你所遇的殷旧墨就是我,我也就是他。我们没什么区别,只是他毕竟是我身上斩出的邪念和所执,所以你才会觉得他道心已死,因为他只是一尸,再怎么修炼也不会得正果的。”   “多谢前辈指点。”谢摇篮道。   殷旧墨点头,不紧不慢站起身来:“我此次前来,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前辈请讲。”   “你是禅修的好苗子,与我也算有缘,我想助你一二。”   谢摇篮惊讶地抬起头:奇怪,难道真是积攒了多年的运气,突然一下子暴发了?   殷旧墨顿了顿,接着问道:“你可是闭关倘若年数过多,就是忘记人,而且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谢摇篮面皮一抽,可不是吗,都把小师叔忘了两遭了。   殷旧墨抚掌:“果真如此。你于洗髓泉之中侵泡二十八日,根骨无可挑剔,唯独道心。”他重复了一遍,似乎想起旧事,“唯独道心啊。”   谢摇篮赶紧道:“请前辈指点!摇篮感激不尽。”   殷旧墨这才惊醒过来,面上继续浮着一层笑意:“其实也很简单,大道无情,太上忘情,你首先要做的,便是一个忘字。”   谢摇篮皱眉:“忘谁?”   殷旧墨附手,浓黑的墨色像是黑色的漩涡:“谢琅。”   谢摇篮一怔,呆滞了片刻,继而皱眉拒绝:“前辈好意我心灵了。”   “咦?”殷旧墨疑惑,“你是禅修,应该懂得后果,你执于这些凡俗情感,最终只会耽搁了你的修行,谢琅他却不一样,他同我一样,妖仙之身已斩一尸,他日慢慢修炼就是,百万年千万年也是耗得起的,你同他耗时间?你耗不过他!”   谢摇篮情绪不稳,闭上眼睛平定片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又恢复了平素的温和淡然:“我同谢琅乃夫妻,那是他于我来说是凡人,我于他来说是累赘,扶持走来,才得今天。夫妻互为半身,本是一体……”   谢摇篮仰头直直看着殷旧墨的眼睛:“他即是我,我即是他,前辈要我忘了他,敢问我如何能去忘了自己?实乃笑言!”   殷旧墨摇摇头,目光依旧深邃,却不再说话了。   谢琅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带着一丝怒气:“摇篮?摇篮快出来!你宝贝儿子被兔子咬了。”   谢摇篮稽首向殷旧墨告辞,匆匆打算将谢琅支走,冷不防转弯就看见他朝自己走来,一向捋顺的银发有些散乱,上边挂着一只死活不松开爪子和嘴巴的小天狐,小天狐委屈地看向自己娘亲,毛茸茸长尾巴晃了晃。   谢琅神识探到这边还有别人,问道:“你和谁在说话呢?”   谢摇篮一边推着他往回走,低头道:“一个朋友。”   “每次说谎都不敢看我眼睛。”谢琅眯起凤眼,抓住她的手腕又往前走了两步。   谢摇篮:“……”   水潭边细碎的水珠子里,绿蛟顶着一片荷叶从水潭里冒了个头,正盯着殷旧墨的脸瞧。   “这位英雄,好面熟啊!”绿蛟认真道。   殷旧墨冲他笑了下。   “可惜闻起来不熟悉。”绿蛟嘟囔。   谢摇篮明显察觉到谢琅捏着她手腕的手越收越紧,他慢吞吞开口:“秦山主,这些年不见,你倒是换了一张脸皮。”   修真者可以改天换地,更换容貌什么的也是很简单的事情,只是大家一般觉得凑合着能看就得了,就不浪费那力气了。   殷旧墨神情姿态一派温润:“我觉得这张面孔很好,重琅真人怎么觉得?”   “糟透了。”谢琅抓着谢摇篮手腕,双目微沉。一场孽缘能给他带来仙极界,看起来这架势还没完,真是小看她谢摇篮的本事了!    ☆、72傀儡   殷旧墨同谢琅寒暄两句,就借口要参观仙府,正欲走开。   谢摇篮礼貌询问是否需要她陪同,冷不防后背一疼,谢摇篮回头,儿子怯生生地抬着一只沾着鲜红血迹的前爪,卧在他父亲手心里,满脸委屈。   谢琅看她回头,神色平淡地重新将萌萌收了回来,给他顺了一把毛。扭头慢吞吞走了。   谢摇篮隐隐听见萌萌纠结地嘟囔:“您不是说长大了,就不可以随便在娘身上磨爪子了吗?”   谢琅冷哼一声:“让你磨你就磨,废话什么。”他顿了顿,又道,“下次你轻点。”   萌萌在他衣服上擦掉白色小爪上的血迹,不满地哼唧了一声。   谢摇篮那话本是客套,熟料殷旧墨竟然面不改色地说道:“既然如此,再好不过了。”   谢摇篮微愣了下,还是脚步一转,朝他走了过去。   谢琅离开的动作顿住,萌萌抬头瞧了一看父亲阴晴不定的面容,立刻张嘴喊道:“娘!萌萌爪爪好疼!”他声音本来就清脆,此刻更是委屈地就要滴下水来。喊罢,他就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父亲一眼。   谢摇篮脚步愣生生迈不动了。   殷旧墨温文笑了下,道:“既然如此,我自己去逛也好。”   谢摇篮道:“怎敢如此怠慢。”她朝水潭里喊道:“娇娇。”   绿蛟慢悠悠露出个脑袋,噗噗朝前吐了一口水,呈弧线状将一朵白莲浇得稀巴烂:“怎么了?”   “去带客人四处转转。”谢摇篮道。   绿蛟从水潭里爬出来,尾巴稍卷着一只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灵气浓郁,肥大粗壮的莲藕,他喀嚓喀嚓两口把莲藕吞掉,游到了殷旧墨跟前:“英雄这边请。”   殷旧墨脚边的杂毛孔雀呆了片刻,道:“生长了起码万年以上的清心莲,一株可增几百年修为,倘若配以丹药,好生调制,更是功效不可限量,就这般囫囵吞枣,未免太奢侈浪费了吧……”   绿蛟顿住,舔了舔尾巴尖,眨巴着一双琥珀色眼眸瞧谢摇篮。他就是觉得嘎嘣脆挺好吃的,谁知道是那么贵重的东西嘛……   谢摇篮柔和一笑,没有任何心疼的表情,只道:“娇娇向来贪吃,见笑了。”她又道,“下次吃前,支使个人将莲藕收拾一下,别闹肚子。”   谢摇篮并没有丝毫责怪,绿蛟知道她这是已经默认了这里的莲藕都是他的了,当下觉得在那只杂毛孔雀面前倍儿有面子,老子特么的乐意奢侈!老子有的是藕!老子吞一个扔一个你特么有本事咬我啊!   绿蛟昂着头,继续在前边带路。   谢摇篮急匆匆回到谢琅身边,抬手去捏萌萌的爪子:“哪里疼?真被兔子咬到了?”   这里的兔子只是修真界普通的玉兔,寿命非常长,修为偏低,攻击性也低,又呆又乖,适合观赏玩耍,不会主动攻击任何人。   萌萌反手一爪子挠开她的手,兴致缺缺地抱着尾巴往父亲怀里钻。他刚刚把一只兔子惹毛了,被扑到尾巴上咬了他一口,他不许父亲告诉娘,可是父亲嫌他淘气,非得告诉娘来气他。父亲难道就不知道,作为仙极界第一只被兔子咬了一口的狐狸,还是一只天狐,他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这才出现了他撕咬着父亲的头发,委屈地险些要哭出来的那一幕。   萌萌不许谢摇篮近身,她只能抬头求助地看向谢琅,谢琅看也不看她一眼,蹲□将萌萌放在地上,萌萌立马飞快地窜走了。   谢摇篮转身欲追,被谢琅一把抓住手腕,按在了回廊琉璃柱上,谢摇篮茫然抬起头:“怎么了?”   谢琅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令她不能躲避自己的视线,皱眉问道:“那人是怎么一回事?”   谢摇篮打马虎眼:“你不是认识他吗?说来我也是第一次见他。”谢琅的脾气她知道,发起火来的情景,她只要想想,就背上冒寒气。   谢琅眯起一双漂亮精致的凤眼,唇角似笑非笑:“第一次见他?他那张脸你不熟悉?那张脸也是第一次见?”   谢摇篮抬手抱上他的腰,声音柔了些,细细解释。她嘴上确实体贴温和,听得谢琅心里熨帖。可是她心里却觉得谢琅委实任性,她同殷旧墨不过见了几面,说了几次话,他就醋性大发,这次此人她更是头一次见到,刚刚才明白他同殷旧墨之间的渊源,他就如此反应,未免不讲道理。只是多年夫妻,她对他本来就没什么脾气。   谢琅被暂且安抚下来,可是却感觉那人的存在像心上是梗了一根刺。   谢摇篮命里却是有这么一段孽缘,躲不开,改不掉,他本以为是青冥界那人,从来不曾放在眼里,青冥界毁,那人也死,他悄悄舒了一口气,可是私下推演之时,却发现孽缘这条线不仅未断,还有越演越烈的势头。这是这次仙府之中见到秦山主,他才知道这孽缘远远未结束。   秦山主居于连绵百万里秦山之中,门下弟子却不足千人,数量可以说得上可怜了,但是这千人却个个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尤其以孔雀和金翅大鹏,两个虽然是妖,可都已经是妖仙之身,孔雀和大鹏两兄弟同在那人门下,一个为灵兽,一个为弟子。   秦山主行踪飘忽不定,偶尔在秦山之内讲道,谢琅同他也只是点头之交,只在历年的秦山大比上偶尔见上一面,并不熟悉,连话都没说过两句。   熟料今日再见,他竟摇身换了一个脸皮,倘若不是斩得一尸的此界极少,界主那厮蹲在路边喂梅花鹿,排除嫌疑。那孔雀和大鹏分别侍立在不远处,他万万不会怀疑到秦山主的头上。   谢琅从回忆之中醒过来,看了看谢摇篮的眼睛,她温和含笑,像是在哄胡闹的萌萌。   他喉咙里梗了一声叹息,俯身去亲她的唇,她一愣,接着毫无保留地回应他。谢琅一不小心,就咬破了她的舌头,血腥味涌来,他细细噬去,眉头却缓缓皱了起来。谢摇篮被他压在柱子上,揪住他的衣服,闭上的眼睛下一圈眼睫微微颤抖。   过了一会儿,谢琅直起身来,看了她一眼,道:“谢摇篮,你倘若敢负我,我定将你一点点咬碎,然后生吞下肚!”   谢摇篮笑道:“我家夫君肤白貌美,人善心软,可心可口,只有他负我的份,哪里有我负他的份?”   谢琅唇角颤了下,挑了起来,“我同你说正经的,别耍无赖。”   谢摇篮闭上眼睛,仰头亲了下他的唇,蜻蜓点水而过:“是正经的。”   ····   谢摇篮安抚过谢琅那些烦躁的情绪,独自找了一间空房,去研究那被绿蛟带回来的傀儡,那傀儡尚存微弱的意识,只是弱小得不如一个金丹期的修士。但是傀儡的身躯却极为强悍,坚不可摧,整块都是太阴玄冰炼制,太阴玄冰乃千万年死煞之气凝结而成,死煞气息越重,凝聚时间越长,就越发坚硬。   当年那阴沉脸男修追杀他们的时候,傀儡还没有这般厉害,看来是后来又下了血本改造,丢下的这一只,恐怕能让他郁闷得吐血吧。   谢摇篮手捏印诀,没有丝毫犹豫地去除了傀儡之中那微弱的意识,又布置下禁制,取出一粒定海珠,祭出一位魔神,他脚踏火龙,耳朵穿着火蛇,身上披着一层红鳞,眨着眼睛呆呆看向谢摇篮。   谢摇篮不必吩咐,只心念一动,他就吐出一口魔火来,那颜色外红内绿,透着一股深深的阴森。   谢摇篮架起傀儡,放在魔火之上淬炼,又将那太阴玄冰锻造的躯体外边,浇筑上一层首山赤铜。做完这一切,她已经是满头大汗。   仙府之中也有白天黑夜循环轮回,黑白交替了四十九遭,她才将锻造完毕的傀儡从魔火之上去下,扬手收了那魔神。   傀儡身上散发一股若有若无的红光,双眼紧闭,与正常人无异,只是脸色苍白无血色。魔火淬炼,首山赤铜重铸,此傀儡里那阴险脸男修留下的禁制已经尽数除去,如今这傀儡的身躯更是可抗山岳,坚不可摧。谢摇篮满意地看了他一眼,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个白玉小瓶。   她抚摸瓶身,心中有些悲凉四散开来,难以压抑。   秦稽。   谢摇篮临离开前,师父栖云亲手将这瓶子交到她手里,连连叮嘱。师父一辈子只有三个徒儿,阿绯同他并不亲近,说来,人心都是偏的,师父确实更喜欢她和师兄,师兄为他而死,师父的愧疚得几欲崩溃。   谢摇篮拔下瓶塞,里面养着的元婴跳了出来,小小的一个婴儿状的秦稽睁开眼睛,一脸迷茫地盯着她瞧,本来都是白白胖胖的元婴瘦了不少,看起来颇为揪心。   谢摇篮将那元婴指引着进入傀儡的身体里,自己吞了一把丹药,暂时抑制疲惫,继续帮助元婴来支使控制这个人工躯壳。   终于,傀儡睁开眼来,他看了眼谢摇篮,迷茫道:“你是谁?”   谢摇篮一怔:“秦稽?”   “你叫秦稽啊。”傀儡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元婴不能离开躯体太久,否则很快就会濒临消亡,栖云虽然用养魂之术将秦稽的元婴暂时保留下来,可也只是延缓消亡罢了。秦稽元婴如今虽然还在,但是副作用就是记忆全无。   谢摇篮很快想明白其中道理,疲惫地揉了下太阳穴。   那傀儡又弱弱地问:“你是……是我娘亲吗?”   谢摇篮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她当即喝止他:“别乱说。”   傀儡低下了头,他沉默了会儿,又道:“你能不能给我一件衣服,我……”他从醒过来到现在,浑身还是赤丨裸的。她又不是他的娘亲,这样光秃秃的,很别扭……   谢摇篮闻言侧过头,无奈解开身上穿的外袍丢给他。   疲惫的劲头涌上来,谢摇篮只想休息一下,正欲出门,冷不防萌萌破开周围禁制,张牙舞爪地撞开门朝她扑了过来:“娘!你究竟在做什么啊!我——”萌萌环视四周,声音突然憋回了嗓子里。   他凤眼几乎被撑成了杏眼,一脸惊骇。   “娘,父亲会杀了你的!”    ☆、73回家   萌萌并非乱讲。   谢摇篮独自闭关四十九天,谢琅虽然有些担忧,却也不曾打扰,并且数次将闹着要找娘亲的萌萌拎了回去,萌萌这次是趁着父亲出去,才偷偷溜了过来。   结果一打开门就看到这种景象。   一个浑身近乎赤/裸的男人,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身上唯一的衣物是娘亲的外袍,此刻正怯生生地看着他,又裹着那件衣服紧了紧,又重新低下头,浑身缩成更小的一团。   而娘亲,一脸疲惫,头发又是乱糟糟的,胸前衣衽大开,连肚兜都漏出来了个角。这种情景,明眼人都一眼能瞧出来奸/情吧。   萌萌眨了眨眼睛,脑子飞快转动。父亲心底只有娘一个人,这确实没错,父亲修为与娘相比,可以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他喜欢上娘这回事,萌萌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唯独一点,萌萌很确定,他这样的人,如何会容忍背叛?   娘亲她实在是……   “我对你太失望了!”萌萌怒道。   谢摇篮弯下腰直视儿子,皱起了眉:“你先告诉娘,你想到哪里去了?”   萌萌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抬起小爪子就要扑上去。   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伴随而来的是谢琅的声音:“萌萌,出来,我不是说过不让你打扰你娘么!”   萌萌听到父亲的声音,当即又急得团团转。   父亲真的是会杀了她的,一定会的,一定会的!背叛对于向来专一的天狐一族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见过族里有自杀殉情的,有伴侣死后生无所恋的,更有杀掉负心伴侣后浑浑噩噩的,父亲一向鄙夷那种以情爱为性命的行为,倘若轮到他自己,他又会如何选择?   反正他不会放过娘亲的!   萌萌慌张道:“娘,你快点逃吧!我帮你打掩护,你快点走啊!”   谢摇篮眉头皱得更深:“不是那么一回事,你想多了。”   谢琅已经走到门口,萌萌心跳都快停了,完蛋了……他咬牙鼓起勇气,一副勇猛的样子挡在谢摇篮身前,浑身毛炸得像一大团蒲公英。   谢琅眼睛瞥了一眼房内,神情平淡。   萌萌心瞬间凉了一半:面不改色,状似平静,其实心头在经历滔天骇浪,对吧对吧!下一个瞬间就会祭出法宝了吧。   谢琅伸手。   萌萌一个哆嗦,刚要采取行动。冷不防听见父亲轻声问道:“你师兄?”父亲用手扯了下她的衣襟,将有些乱的衣襟合拢,将那一角肚兜给严严实实遮了起来。   “嗯。”谢摇篮疲惫地回答,“他刚刚醒过来,什么都忘了。”   萌萌惊讶地:“咦?”   “累了就回去休息吧。”谢琅道,“过两天同我回家一趟,族中小辈们想见你。”   “好。”谢摇篮应了下来。   谢琅点点头,他默不作声地伸手脱下自己的外袍,递给她,谢摇篮正欲穿上,他却手握拳,放在唇下轻轻咳嗽了一声。   他拿眼睛去看傀儡。   谢摇篮这才理解了他的意思,将谢琅的外袍递给了傀儡,将自己的衣服取了回来,正要穿到身上,却冷不防被谢琅伸手拿走。   谢琅弯起唇角笑了下,淡定地说道:“我送你回去。”   萌萌跟在父亲脚后边,飘乎乎地同二人一道走出房间。突然兜头一片粉末洒下来,萌萌连连打喷嚏,再抬眼,父亲手中那件衣服已经化作齑粉。萌萌晃晃身子,抖掉身上的粉末,蔫巴巴地想:“还真是误会娘了……”   可是父亲那时候连那殷旧墨同娘亲相处一下,就非要打断不可,这次明明这般暧昧,为何除了将娘亲那件衣服毁掉,其他的却毫无反应呢?   谢摇篮吞下谢琅给的丹药,再也支撑不住,四十九天不眠不休,还时刻处于一个高压的状态,颇为辛苦,丹药下肚,谢摇篮脚下一软,伏在谢琅怀里昏睡过去。   萌萌凑上前来,嗅了嗅娘亲的脸,问道:“娘怎么了?”   “太累了,睡醒就好。”谢琅垂着眼睛说道。   萌萌满脑袋疑惑,偏偏他又不是能憋得住问题的孩子,一时几度欲言又止,谢琅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   该怎么问?问为什么父亲没打翻醋缸子?问为什么这次这么平静淡定?还是问怎么突然变得不小气了?   萌萌想了好一会儿,才吞吐道:“倘若今天房间里没穿衣服的那人是殷旧墨,父亲你会如何?”萌萌本来以为父亲是小心眼,看到同娘有关的男人都会不问原因,发火吃醋,如今才发现,父亲他似乎是区别对待的。而区别对待的人选唯有一个,就是殷旧墨。   谢琅眉头立刻皱起,喝止道:“小孩子别乱想别的!”   萌萌愤愤朝娘亲胸口一趴,闭眼缩成一团也睡过去了。   他用孽缘来形容殷旧墨,是出于个人情绪,给他加上了孽这个字。这人实则是谢摇篮的另外一段情缘。他诚然脾气不好,但却不会随便遇到个普通男人就不讲理由,打翻醋缸,他脾气没有差劲到无理取闹到那种地步,但是唯独对殷旧墨,他没有道理好讲,也没有丝毫耐心好说。   情缘这种东西,谁知道会不会一朝隐忍,就把自个拉扯了几百年的媳妇搭进去了。   他做过推演,他同谢摇篮确实是能一路走下去的正经夫妻,这是她情缘之中的生路,而另一条则是死路,以证千般挣扎,终成尘土。可是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总还有那么一线生机,可是谢琅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那一线生机发生。   并非他不信任谢摇篮,也不是他不相信自己虽然年岁大了些,却魅力犹存,而是命运这回事,大部分已经在造化玉碟上写好,不是轻飘飘的信任两个字就能带过的。   倘若今天那个是殷旧墨?   这种可能性他懒得去想,也不敢想。   ···   谢摇篮醒来之后,神清气爽,她唤来傀儡,细细询问,发现他确实一点前尘往事也想不起来,心中有些闷。   傀儡看向她,吞吐问道:“主人,我……”   谢摇篮有些囧:“你别这么叫我。”   傀儡很委屈,她说不是他的娘亲,又说不是他的主人,可她看着他的时候,不掩哀愁,是不是因为嫌弃他?但是他又不会说出来,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   “既然忘了,那就忘了吧。”谢摇篮说道,前尘往事终究留不住,她释然起身,正欲离开,冷不防被傀儡拉住衣袖。   “怎么了?”谢摇篮问道。   傀儡吞吐了下,道:“我……我还没有名字,别人都有名字。”   谢摇篮看了他一眼,傀儡之身,但是看起来和人没有什么两样,经过魔火淬炼的身体翻着淡淡红光,模样有些笨重,眼睛里有忧虑的情绪,心情就像一张白纸一样,在脸上写得分明,赫然已经找不到当初内敛俊俏的秦稽的影子了。谢摇篮道:“念秦。”   念秦开心起来,他道:“谢谢主人。”也不待谢摇篮说话,就欢快地跑了出去。   看过念秦后,谢摇篮带着礼物,随谢琅一起回了家。岳阳和祁阿修依旧在仙府中修炼,胖子和他的弟子也流连忘返,谢摇篮答应他随时来,自己都欢迎,并且告诉他了开启大门禁制的两句口诀,表示随时欢迎他来取灵草,炼制丹药,胖子非常高兴。   谢摇篮见过一次胖子的丹药后,当即对这个洒脱欢快的胖家伙充满崇敬。一鼎丹药出来,几乎全是上品,剩下的则都是极品,这手段即使当世丹药宗师也没几个能做到的。他用了谢摇篮的丹药,都会给她留下一半多,当做报酬。对于谢摇篮来说,这是只赚不赔的买卖。   谢摇篮很快到达谢琅家里,门口早就堆了各种颜色,还未化形的小狐狸,个个都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头上两个尖耳朵,又圆又亮的眼睛。嘴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被谢琅一个眼神扫过,顿时都变得乖巧无比,声音稚嫩地喊人,然后一哄而散。   门口来迎客的是族长,身后跟着的是小红毛,小红毛脸上伤口好了大半,毛茸茸的耳朵依旧在头上顶着,根根茸毛清晰可见,时不时颤颤地忽闪那么一下,谢摇篮正在同族长说话,眼神不由自主地就偏了。   好在萌萌也是人形,头上也顶着两个白色的狐耳朝门内扑去,谢摇篮眼神成功转移到儿子身上,依旧是满眼的狐耳。   谢琅轻咳一声。   谢摇篮晃神回来,继续面带温柔微笑同族长寒暄。   一路上围观不断,好在狐耳小乖们都走路悄无声音,隐藏得也隐蔽,谢摇篮竭力忽略一窝趴在树枝上,从叶子缝隙里垂下的团团尾巴。   坐下之后,族长终于有机会拉着谢摇篮叙说这些年的不容易,叔祖好不容嫁出去了,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感觉人生的使命都完成了大半。   谢琅越听脸色越不好看。   在做几个模样各异,但是都俊美无双的男男女女们立刻察觉到异常,打断了族长的话头,相互之间说起俏皮话来,笑起来的时候,如同琉璃宝玉,满世珍宝都集中在了这一堂。   可惜没有狐耳……   又过了一会儿,谢摇篮送上礼物,那仙府之中珍宝其实并没有多少,看来原主人也没有收集珍宝的喜好,不过却有些少见的小东西,例如可观过去的溯影镜一类的。谢摇篮怕寒酸,按照胖子的意思,取了些灵药丹药,又从绿蛟嘴下抢粮,拿了几条莲藕。   礼盒一个个打开,开始的时候,众人还不在意,只觉得礼物确实用心准备了。后来慢慢地,脸色有些变化,精通炼丹的一个青灰色的天狐,眼睛都快直了。   那几株清心莲出现的时候,整个房间猛然被灵气充满,大家沉寂在惊讶之中,待清醒过来,个个若有所思地看着叔祖。   族长更是传音道:“虽说这叔祖母修为有些低,但是出手竟然如此阔绰大方,恐怕仙极界也找不出几人,叔祖果然有眼光。”   这是连那只眼高于顶的杂毛孔雀都侧目的东西,天狐一族虽然也有寥寥几株清心莲,但是这般嫩白肥大的品相,族长都是头一次见到。   谢琅被周围各种各样的目光搅得头疼。   他认识谢摇篮的时候,她一穷二白身无长物,穷修做了几百年,别人都当他捧个石头当宝贝,连族长都虽然尊敬,却觉得惋惜。如今她得到机缘,发家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众人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感慨原来他捡到的真的是个宝。可知她是块石头的时候,他心思如此,她成璞玉的时候,他也未曾改变。 ☆、74火灵宴一   谢摇篮拜访过谢琅口中的小辈们后,告别回了仙府中,临走前终于如愿以偿,抱着两只刚出生不久,连路都走不稳的小母狐狸,伸着手指挠了挠她们的下巴,小家伙睁开眼睛用粉嫩的舌头舔她的手指。   若不是萌萌酸唧唧地一直拿眼睛剜她,谢摇篮当真不愿意放手。   萌萌和族内小家伙们玩得火热,不愿意和娘亲走,反正仙府离这里也不远,谢摇篮也就随他去了,谢琅尚且有事,不同和她一起,只能送她到门口。   谢琅垂着眼睛,装作不经意说道:“倘若你喜欢孩子,我们再生一个就是。”   “萌萌乐意?”她问。小家伙拈酸吃醋的本事不比他爹差劲。   这个谢琅也不知道,萌萌黏糊他娘亲,倘若真是添了个弟弟妹妹,抢走了谢摇篮的注意力,那任性的小家伙岂肯善罢甘休,他皱了下眉:“那等他再长大一点。”   “也好。”谢摇篮认真点头。   “咦?”谢琅有些吃惊,精致漂亮的凤眼里瞬间流光溢彩,像是突然被剪断的珍珠流泻而下。   “待萌萌长大些。”谢摇篮道,说着,松开了他的手,转身化作长虹飞遁而去。   谢琅站在原地,背后一窝躲在门后偷看的狐耳小乖们交头接耳,聒噪个不停。谢琅也没理他们,心中突然做了一个决定,待萌萌元服礼后,无论他多难以启齿,也得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谢摇篮回到仙府,界主和殷旧墨早已被谢琅打发走,胖子也带着几个弟子回去了,岳阳和祁阿修刚刚斗法结束,两人鼻青脸肿地坐在地上恢复。   仙府之中灵气比外边浓郁百倍,可以与修士天劫后的天地灵气相媲美,几乎要呈液态,修行起来更是一日千里。岳阳已经到达合体后期,祁阿修也到了合体期大圆满,唯独谢摇篮因为最近淬炼傀儡耽搁了时间,修为只前进了一点点。   谢摇篮同二人商量道:“我再过几日,准备去一趟仙东界,将小师叔和师弟接回来,不知道你们以后准备如何安排?”   岳阳和祁阿修对视一眼,祁阿修只在斗篷外露出一双眼睛,岳阳琢磨半天也敲不懂他的表情,于是自己羞涩笑了下,说道:“晚生挺闲的。”   祁阿修半天哼哧出了一句话:“你难道就不觉得,青冥宗这个名字不错?”   谢摇篮疑惑看了他一眼:“青冥宗?”这是当初为了吓退一直想将祁阿修收入门下的胖子,胡诌出来的宗门,而后夺仙府,他们一行三人也是以青冥宗为名号,一同行动。   祁阿修又问她:“你想报青冥之仇吗?”   谢摇篮沉默。当然想,做梦都想,想将罪魁祸首的鲜血洒在青冥界的每一块土地上。   祁阿修接着道:“我也想,可我是散修,我做了七百年散修,你却从出生起就待在清羽山,在你师父的庇护下。你不知道散修的力量有多薄弱,没有师门,没有资源,只能靠打闷棍起家,只要对方人一多,就只能落荒而逃。”   他看了岳阳一样,垂下思索了下语言,又道:“若你打算立宗,我愿奉你为宗主,与你们同进退,非死不离!若你不愿意,那我继续去做我的散修。”   岳阳怔了怔,也道:“其实,那什么,我也愿意。”   谢摇篮看向二人,扭头往回走。   “她这是什么意思?”岳阳问道。   “给她点时间考虑下。”祁阿修说道,一个宗门,是荣誉,是权威,是能够和天道不公抗衡的力量。可是同时,失去的也有本性。   谢摇篮,她终究是个有夫君有孩子的女人,对于修真界的大部分女修来说,能如她这般,得贤夫爱子,活得长久自在,本性自然,就足够了。他这般强求一个女人,是否过分了?但是祁阿修不知道谁比她更合适,她心神坚定,不惧强威,道心如磐石不可摧,最重要的是,祁阿修敬她。敬她的力量,敬她的道心。   再说另一头,谢摇篮回到房间,唤出玉简。   玉简依旧是一张丑脸,两只眼睛巨大无比,大的占了半边脸,嘴歪,鼻塌。此刻脸上神情此刻甚是欢喜。   只见他享受地张开手臂,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叹道:“多么熟悉的味道,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我竟然还有幸回来,哈哈哈,我都闻见灵药田中那兔子常年不洗澡的酸臭味了!”   谢摇篮一脸纠结地打断他:“前辈。”   玉简这才看向谢摇篮,越看越满意,他说道:“小姑娘,你先得祖师的心法和功法,又得祖师的仙府,他日修为上去了,至祖师门下,就算去当大弟子,也是名正言顺的事情。”   谢摇篮道:“谢过前辈在水阴岛之上指点。”   “这次机缘是你辛苦得来,我不过随口一说,此处物什,都是师祖临飞升前留下的,你好生参悟,他日禅道之上的成就,不可限量。”   谢摇篮似有心事,她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玉简坐了下来,化作本形。谢摇篮将手指放于其上,开始修炼。   渐渐地,她又再次沉入一片黑暗之中,宇宙运转,星辰如海,她独处亿万里光年之外。此刻已经不同于第一次,她也没有了初次的绝望和孤独,而是平静看着群星沿着固定的轨迹运转,看着星云的出现和消亡,也看着生命的开始和终结。   谢摇篮开始在此等孤寂的情况下,心思宁静如同星光流动的银河。   她少时向道,愿作逍遥自在之人,超脱红尘,寻得净土。师门庇护,师父疼爱,她确实自在了许多年,如不出意外,她也会这般下去,直到飞升。   然而,偏偏出了这么一个意外:青冥大劫。   她幼年所求之道,乃洒脱逍遥之道,如独行倾盆大雨之中,浩荡大道,孑然独行。然而,此刻她恍然大悟,在这个世道之下,想求彼岸净土,如同将手伸入水中,慢慢摸索所求之物,当手再从水中拿出来的时候,又如何能够滴水不沾?   这个时候,她识海深处,纠结冗杂在一起的情感,瞬间升腾起丝丝缕缕,只听啪的一声,散入周围,再也无迹可寻。   周遭灵气开始飞快向谢摇篮身上飞涌而来,因为仙府之内,本就灵气非常充裕,谢摇篮单单吸收仙府内灵气就已足够,是以此次进阶突破,没有惊动外界之人。   岳阳和祁阿修觉察到仙府内灵气流动,心中也知道发生了什么。都为她而高兴。   只是那灵气流动了十日不绝,周围形成的灵气漩涡越卷越大,连仙府之中的玉兔和梅花鹿,都变得焦躁不安,仙鹤更是时刻飞在空中,不敢落下来。   岳阳皱眉道:“似乎有点不正常吧,这时间太长了吧,不过你那进阶那时候,也挺不正常的……”   “那是我在洗髓泉之中待的时间长,进阶才快了些。”祁阿修回答,他又问道,“话说,你知道她在洗髓泉之中待了多久吗?”   “没亲眼见,谢相公不是说十天吗?”   祁阿修用袖子擦拭刀刃,闻言一抬头,嗤笑一声:“放屁。起码得十五天往上数,她那相公嘴里说的话,你得掂量掂量再往耳朵里塞。”   岳阳一听十五天,立刻打了个寒战,洗髓泉之中的痛苦,他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估计十八层地狱酷刑,油炸拔舌什么的全经历一遍,也不过如此了。   两人继续说话,突然间周围灵气漩涡瞬间平息下来,两人对视一眼,飞快驾长虹朝谢摇篮的方向遁去。   ???   十年后,仙东界,不庭山。   王冲,宿微,齐寒烟还有重明鸟被七个人围在中间,宿微疲惫地坐在地上,看起来灵气微弱,王冲手持长剑,依旧在抵挡,齐寒烟则因为刚刚布置阵法被反噬,连连吐血,此刻更是虚弱站在原地。   七个人之中,为首的一个锦衣少年喝道:“你们这些贼人,快将火灵果交出来,我饶你们不死!”   王冲大怒:“那火灵果所生长之地,早已出了你们宗门的界限!乃无主之物,我们才上前采摘,而你们派来四个弟子来抢夺,被我们打回去,丢人丢到这种程度,也就罢了,还敢如此以多欺少,再来争夺,是否连脸皮都不要了!”   锦衣少年脸涨红,可是明日就是火灵宴,请来的客人四面八方,满打满算要四十五颗火灵果,可是他前日嘴馋,实在是受不了诱惑,偷吃了一颗,这火灵果极为珍贵,两千年才结一次果,旁的地方买都买不到。幸好得到疼爱他的姑姑指点,知道了除却不庭山内,外围非常隐蔽之处,还有一颗火灵果树,慌张来摘取,却竟然被人捷足先登。   倘若被爹爹知道,非得打得他只剩下半条命不可,这三人手中的火灵果,他势在必得!   “既然你们如此不识时务,那就别管我们了。”少年拔剑。   “慢着!”宿微咳嗽了一声,对王冲道,“王冲,还给他们吧。”   王冲愤愤道:“师叔,不是我不想给他们,我不稀罕他们这一个破果子,可他们欺人太甚!”   重明鸟娇声附和道:“冲哥说的对,他们欺人太甚。”话音还没落,她就暴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她也受了伤。齐寒烟将重明揽在怀里,细细安抚。   王冲看着重明憔悴的面容,咬了咬牙,道:“罢了。”   少年手中握的剑不松反紧,他眼中一瞬间阴狠闪过,口气却轻快:“这才算识时务。”   重明突然尖叫起来:“冲哥,别给他!”   王冲回头。   锦衣少年提剑就刺,眼看剑已经离王冲只有半尺的距离,一下能在王冲胸膛处挑个透亮的窟窿,就在此时,异象突生!   一阵恢弘的威压漫天压下,伴随而来的是阵阵若有若无的禅唱,如同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摁住他们的手脚,让他们不能动弹,狠狠压住他们的后背,令他们只能匍匐在地。   少年大惊:火灵宴的客人此刻都是门内,哪个老不死的跑出来管他的事情!可是如今他跪在地上,在威压之下抬不起头,只能勉强断断续续地说道:“前……前辈何必插手,这几个没门没派的家伙偷了不庭宗的火灵果,我只是捉贼而已!”他先点明没门没派,证明他处置的只是几个散修,牵扯不上宗门,又说偷了火灵果,火灵果的珍贵整个仙东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相信此话出口,那多管闲事的老不死应该得掂量下尽量。   “你以多欺少,强取豪夺,倒还好意思把黑锅扣在旁人身上。”出声的是个年轻的女人。   锦衣少年微楞,这么浩大恢弘,起码是渡劫中期的威压,怎么可能出自一个年轻女人?!而且火灵宴,据他所知,并没有这么一个高阶女修啊。   那女修冷笑一声,继续道:“谁告诉你这些人无门无派,本尊门下弟子,岂容你这般欺侮!”    ☆、75火灵宴二   锦衣少年咬着牙,忍受着莫大的威压,手中捏了一张传音符送出,希望爹爹或者姑姑,无论谁都可以,快点来将自己救走。口中努力拖延道:“你是渡劫期,我却只是合体期,你仗着修为压制我,我不服,火灵果本来就是不庭宗的独产,这颗就算不是长在不庭宗的地界内,也同我们宗门多少有些关系,你们想拿走,也得让那人单刀单枪地同我比试一把,我才心服口服!”   已经是渡劫期的老家伙,而且是一宗之主,就应该明白,亲自出手教训小辈,即使是为门内弟子报仇,也难免有失颜面,折辱身份。他日只配当做笑谈,而她的宗门也休想在仙东界抬起头来。   锦衣少年所料不错,那女修果不其然懒洋洋地收去了威压。   松了口气,他抬起头,看到一个模样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人,着一身素淡的青衣,双目沉静,模样很温柔,但是视线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却让他硬生生打了个寒战。这是个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女人,但是刚刚那股威压,却让锦衣少年不敢对她有丝毫小觑。   她身后跟着两人,一个高大木讷,身上泛着红光,另一个全身用斗篷遮住,只露一双眼睛,背着一柄长刀。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她脚边游动着一只绿色的大肥蛟,瞧不出修为,头上顶着像龙那样的角,有些不论不论,它的腰身有一人合抱那么粗,恐怖地琥珀色竖瞳盯着他们瞧,似乎在看盘中餐。这只青蛟,给这个看起来温柔的女人增加了些煞气。也让他身后弟子们畏惧地后退了一步。   “王冲。”谢摇篮唤了一声,“那你就陪他比一场。”   王冲为难地看着她。   锦衣少年心中则大乐,此人修为比不上他,倘若是让那个模样忧郁俊俏的男修同他比试,他还得费些力气,但是这个少年人,不足畏惧!   谢摇篮冷淡看锦衣少年一眼,似乎把他心思看得通透,她不紧不慢取出一把扇子,只见上面有青鸾翅,有大鹤翅,有孔雀翅,有白鹤翅,有鸿鹄翅,有枭鸟翅,七禽翎,扇面上浮着青光,似有符印。她随手将扇子递给王冲,传音教授了口诀。   锦衣少年并不认得这是何物,他虽然傲慢自负,却也不是没脑子的人,此刻也不敢轻视。   将扇子交给王冲后,谢摇篮看也不看这边的情景,转身朝宿微他们走了过去。   王冲手握羽扇,也就是试探性地随手一扇,连灵气都用多少,只见扇面涌出五只蒲扇大小的火鸟,清脆鸣叫一声,朝锦衣少年扑去。   锦衣少年被火势逼得后退三步,他用了几分灵气,结起一个灵气罩,只听噼啪一声,五只火鸟将灵气罩烧得消弭,然而同时,五只火鸟也耗费完了所以力气,崩溃消散。   锦衣少年心中大乐:也不过如此!他提剑,正要开展攻势。   此时王冲却已经心中有底,他凝聚周身灵气,心中默念口诀,再度煽动扇子,一点也不给锦衣少年反攻的时间,这次火势与上次可谓天上地下,五道火柱如同巨龙,汇聚绞起,周遭空气都烧得一片模糊,火龙头部橙红色,尾部却是一片白灼,如同十日当空的烈日天火,迅猛地朝那锦衣少年扑了过去!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一声男人急切的呼唤:“道友慈悲!留小儿一条生路!”   谢摇篮这才动了动身子,谁也没看到她怎么出手的,锦衣少年只感觉到那几欲将他烧的融化的烈焰被一阵清风拂去,他舒服地几乎想贴到那清风淡香之上,刚刚生死一线的畏惧似乎抛诸脑后。而王冲只觉得手中一轻,火龙被拦腰截住,迅速退回了扇面内。   直至这时,那出声的男修才赶到地方,二话不说先踹了地上的锦衣少年一脚,浑身气得发抖:“你个逆子!除了惹祸你还能做什么!”   锦衣少年一声不吭地蜷缩在地上。   谢摇篮看得微微皱眉,这男修这一脚可不轻,这少年居然一声不吭,一副早就习惯了的表情。   男修拂袖重重叹了一口气,扭头对谢摇篮道:“多谢道友手下留情。”   谢摇篮厚脸皮地收下这份感谢,她本来就无意于取这少年性命,只是这少年太欺负人,于是出手教训一下,让他受些皮肉之苦罢了,也就是他爹即使赶到,如今只是吓他一吓。   男修道:“我乃不庭宗宗主姚裴,此乃逆子姚渊,得罪道友之处,还望道友海涵。”   谢摇篮口气很冷淡:“宗主客气。”   姚裴叹了口气。逆子偷吃火灵果的事情,他早已知道,只是这些年已经彻底对他失望,连教训都懒得去,少的一个果子,从宗门长老那里扣下一个就是。可是却没想到,这个逆子却又给他惹下了一个祸端。   一个渡劫中期,而且从来没见过面的女修,不知道是在哪座深山隐居的大能,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吧。   姚裴想了想,又问道:“不知道友来自哪座仙山,哪座洞府?”   谢摇篮面不改色道:“仙极界三千丈海底,青冥宗,谢摇篮。”   姚裴脸色微变。青冥宗这个名号他没听说过,但是仙极界修士的威名,他却有所耳闻,那个九成都是妖修的地方,余下一成人修,不仅修为高深,而且法宝众多,只是平日隐居不出,只参悟天道。   三千丈海底之下,那无孔不入的压力能将合体初期的修士压成肉泥,在那种地方建立洞府,开宗立派,非得有移山倒海的威力不可。怨不得这女修年纪轻轻就是出窍中期,随手拿出的法宝就是七禽五火扇!   七禽五火扇中有有空中火、石中火、木中火、三昧火、人间火,五火纠缠。扇动起来,神焰焚动,火势滔天,可翻手将人化为飞灰。倘若不是刚刚那执扇之人看起来是初次使用,尚且笨拙,自己那逆子,恐怕早就化作灰烬了……   棘手的敌人,也不知道他们肯不肯放过自己这小小的宗门。   姚裴心中对儿子的怨愤更甚,一时间面孔都显得有些狰狞。这种情况不像父子,倒像是冤家。姚裴终究是一宗之主,顷刻心念一定,说道:“谢道友门下弟子也受了些伤,不如去我宗门内养上一养。正好明天有火灵宴,道友倘若不嫌弃,就来凑个热闹,当我给道友赔罪了。”   姚裴心里如意算盘打得很响:到了宗门内,她要是愿意为朋友,也就算了,倘若要发火,宗门内几十个大小门派的掌门和弟子,甚至今年他还请来了秦山主的大驾,哪能奈何不了她!   谢摇篮朝身后看了一眼,齐寒烟正看着她,一口接一口地往外吐血,小师叔宿微更是脸色苍白,重明鸟倒是恢复了过来,抱着绿蛟的脖子,一使劲就将他拎了起来,唰唰唰地开始转圈圈,周围大树巨石被绿蛟尾巴纷纷甩飞,一时间飞沙走石。   谢摇篮抬了下袖子,巨石杂草呈直线状坠落,重明也立刻安静了下来,扑进王冲怀里怯怯撒娇。谢摇篮温和笑了下:“那就却之不恭了。”   ···   不庭宗依山傍水,建宗门于山崖之上,石阶千百层,脚边就是深渊,白云轻浮。非常险要。   众人安置下后,谢摇篮命令念秦守门,自己布置下禁制,和大家将这些年的经历大概说了下。她十年前突破,巩固基础了九年,一年前和祁阿修,念秦出门寻找青冥界一行人,岳阳留在仙府内看门,他们几乎将仙东界找了个遍,直至今天才找到。   王冲闻言叹了口气,道:“师姐那日比试之时失踪,岳阳岳道友给我们留下个传音符,也没了踪迹。后来祁道友捉住了红雀儿,幸亏那时候你家夫君还未离开,那道一宗宗主当着他的面,也不敢不认账,才放我们出来。后来仙东界游历十年,艰辛不足道。”   他们都是从清羽山出来的,没有吃过散修的苦头,这些年却尝尽辛酸,倘若今日师姐没有及时赶到,只怕王冲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齐寒烟接着王冲的话说:“我是五年前从仙西界那疯子那里得到自由的,后来无意中遇到了大家,就和大家在一起了。”   “他肯放你?”谢摇篮问。   齐寒烟脸色唰地一白,起身飞跑出去。   谢摇篮看向她离开的方向,摇摇头,又问王冲:“慕道友和韦道友呢?”   王冲撇了撇嘴:“慕小小从道一宗出来就和我们散了,独自游历去了,韦禇放心不下,去找他家里人去了,这些年我们和他都不曾再碰上。”   谢摇篮将青冥宗的事情,给众人交代了两句,以防漏嘴,王冲夸张地喊了两句宗主大人,就被踢走,她将七禽五火扇给了王冲,将炼化口诀也教给了他。开宗立派是件正经事,门内弟子没有一件拿得出来的法宝,终是寒颤。好在仙府之中,尚且还留着几件法宝,他日带众人回去,随他们挑几件顺手的。   房间人走光,只余下安静坐着的宿微一人,谢摇篮轻轻唤了一声:“小师叔。”   宿微那双一向清澈如水的眼睛,这些年来越发迷蒙忧郁,他侧过头,看了谢摇篮一眼,抬手抚了下她的头发:“摇篮。”   谢摇篮问:“为何还是这样,难道师父没有了,小师叔的魂也跟着师父一起没有了吗?”   宿微垂下眼睛:“哪里的话。”说罢,就又静坐起来,像是一尊雕像。   谢摇篮心中一时焦急,失去了些许冷静:“师叔,不能这样下去了,师父送你走究竟是为了什么,你难道就不清楚?连绿蛟都知道这些年勤学苦修,你……你确实连绿蛟都不如!”   绿蛟从门口探出个脑袋和卷着半截莲藕的尾巴稍,嘴里搅着嘎嘣脆的杂音说道:“仙姑,你叫人家?”   谢摇篮还没说话,绿蛟就看到了宿微,立刻游了过来,拿头去碰宿微的膝盖:“怎么这些年过去了,你还是跟我前主人那时候一个德行……要不,我再翻肚皮给你看?准许你摸噢,仙姑都没这待遇!”    ☆、76火灵宴三   “你前主人?”谢摇篮问道。   绿蛟摊平肚子,咬了一口莲藕,继续道:“是啊,前主人死了夫人之后,一直就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跟他现在这模样特别像。”   “你前主人有妻子?”谢摇篮有些惊讶,奇怪地问道。殷旧墨即当年在青冥界享有盛名的南谷真人,这人爱修炼,爱灵石,爱法宝,就是没听说过爱女人,更是一生没有道侣。这可是青冥界正经传下来的的历史,不会作假。   绿蛟用尾巴尖挠头想了想:“其实我是打小跟着他的,那时候他年纪似乎也不大,我没见过他有妻子,可他偏偏觉得自己确实有过妻子,前主人真是一朵奇葩。”绿蛟抱怨道。   绿蛟如此一说,谢摇篮倒是明白了一些,殷旧墨是秦山主斩出来的一尸,拥有秦山主的部分记忆也不为过,只是后来秦山主使了些手段,抹去殷旧墨脑海之中的往事,可能是法术出了问题,亦或者感情本身太浓烈,后来他依旧不曾忘却。   绿蛟口中那位夫人,应该是秦山主的妻子。   宿微正在屈身抓着绿蛟的肚皮,绿蛟享受地轻轻叫唤了一声,随后说道:“不是我说你,仙姑他师叔,哎哟用力一点,下边也要抓!对了,不是我说你,嗷唔嗷唔,好舒服……”他飘忽了一会儿,又道,“其实我可想告诉你……”   宿微双眼含笑看着绿蛟,谢摇篮则干脆起身准备出去,收了这坨灵兽时间也不短了,谢摇篮从他嘴里听到的尽是插科打诨的乱言,不过他陪着小师叔,小师叔应该会开心一些吧。   谢摇篮刚踏出门口,就听见绿蛟的声音响起。   “你们常说天地不仁,大道无情。青冥界没有了,也是天地不仁,也是大道无情,可是我觉得你却没有想过,大道本来就是规则,规则从来不用有情,我是条小蛇的时候,会被一只普通的老鹰吃掉,我成了大蛟的时候,也得匍匐在真龙的膝下。”绿蛟可劲地用尾巴尖挠头,他没跟人讲过道理,出口有些乱糟糟的。   谢摇篮的脚步却突然顿住。   “老虎是要吃人的,人又要吃鸡,鸡要吃虫,天道如果要对老虎仁慈悲悯,却又是对即将被老虎吃掉的人的不仁慈,倘若对人仁慈,却又是对鸡的不仁慈,对鸡仁慈,更是对虫子的不仁。天道倘若使一个即将死于虎口的人逃生,那么对即将丧命于人口中的鸡的不仁慈。”绿蛟眯着眼睛享受,“天地不仁,方是大仁。”   宿微的手顿住,他头一次正儿八经地和一只灵兽谈心事:“即便这不是天道的错,难道是我的错吗?难道我就对此无能无力了?”   绿蛟眨巴眨巴琥珀色的眼睛,就地打了个滚:“你知道杀人夺宝吗?”   “如何不知。”   “一个大乘期的修士,杀了一个合体期的散修,夺了散修的宝贝。这在修真界是很常见的事情,气运大盛,却无力保护。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也正是青冥界毁掉的原因吧……”绿蛟也有些惆怅,“可是杀人者在杀人那一瞬间,就应该有以后会被杀的觉悟,这是因果报应呀,我们要做的,就是让因果真正地体现出来,因果就像一粒脆弱的种子,你不去浇水施肥,它是不会发芽的。”   合掌跪地,求天地保佑,求天地仁慈,是一件很白痴的事情。痛苦绝望,哭泣不已,也是一件同样愚蠢的事情,除了令自己更悲惨外……什么事情都无法改变。   栖云送宿微和几个弟子离开,是从天地之间窥见的一线薄弱生机,如弱水浮萍,如秋叶滴露,孱弱得不忍直视。同时也是将一颗名为因果的种子埋了下来,他日长成滔天之势,必是一遭惊心动魄,地裂天翻!   宿微静静看着绿蛟琥珀色的眼睛,心头有一座高大的壁垒,突然变得像一张脆弱的纸板一样。突得顿悟。   谢摇篮招手将绿蛟唤道身边,只余下宿微一人静思。绿蛟无辜和她惊奇的视线对视,然后昂起脑袋开始扒她的储物袋,嗲巴巴地说:“仙姑,人家饿了啦。”   谢摇篮抬手拍掉他的脑袋,刚刚那是绿蛟吗?这货其实还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   火灵宴并非妄得虚名,几乎半个仙东界的宗门的宗主们来到了不庭山。不庭宗虽然规模不大,在仙东界只能勉强称得上中等,但却从深渊地缝之中,长出七八丛带有先天灵气的树藤,树藤两千年开花结果,形状如同火焰,即火灵果,一颗可抵五百年苦修。所以只要是和不庭宗交好的宗门,都乐意去凑这么个热闹,混上一颗果子吃。   这些带有先天灵气的树藤,曾经也招致许多人眼红,只是不庭宗造于深渊之上,易守难攻,这些年也无人再敢觊觎。   火灵宴开始前,各宗门宗主们带着弟子们,依次进入大殿内。不庭宗主姚裴听着周遭人的各种奉承,高兴地合不拢嘴,又有人凑上前问道:“听说秦山主此次也会来,可是真的?”   立刻有人喝他一句:“秦山主已经答应了下来,你这番言语,可是说他老人家会言而无信?”   “不敢不敢。”那人道。   这时候大家岔开话题,有人问道:“姚宗主,听说前几日有人偷了宗门内一颗火灵果,还敢大言不惭,甚至打伤了小宗主,这可是真的?”   姚裴老脸一白,道:“说来惭愧,只是那女修是渡劫中期修为,我却不过渡劫初期,奈何她不得,只能将这尊大佛请了回来,参加这火灵宴,但愿她能消消气,他日不找我这不庭山的麻烦吧。”   “姚宗主这话就不对了,对于这种恶人,忍不得呀!这样吧,此次我师兄也同我一道前来,师兄可是武痴,也是渡劫中期,我挑拨师兄同她打上一架,下了她的面子,让她以后无脸在仙东界立足,可好?”   姚裴眼睛一亮,但是立刻摇头道:“不可不可,此人来自仙极界三千丈海底,只怕……”   “我仙东界人修地盘,怕她一个在妖修那里苟延残喘的东西作甚!姚宗主听我的!”   “倘若她不肯打斗呢?那女修气量十足,沉稳淡定,而且毕竟是一宗之主,众人面前争斗,毕竟有失体统。”   那人阴森森笑了一声:“有我在,她不动手,我就暗损她宗门满门,她拒绝,我就骂便整个仙极界的人修,她只要不是乌龟投胎,石头转世,就得比上一比。她淡定,她的宗门可淡定不了吧,哈哈哈。”   众人听了之后也一起大笑起来。   姚裴心中也隐隐想出这口恶气,如今有这么多人撑腰,脾气也硬了些,他道:“既然如此,就听道兄的,不过那女修来自仙极界,手上法宝似乎不少,随手给弟子的,可就是五火七禽扇,我怕……”   “我这双三寸不烂之舌,你怕什么,我保证能让她不动一个法宝,只能赤手空拳地上去!”那人捋着自己的小胡子,道,“无论她今日比或者不比,赢或者不赢,我都有法子说得她颜面扫地,再无面目在仙东界待下去!”   重明鸟抱着膝盖窝在房梁上,侧耳又听了一阵,缩身化作身披火羽的小鸟,重瞳扫视一圈,朝谢摇篮等人的方向飞了过去。   秦山主在宴会开始前一刻赶到,依旧顶着殷旧墨那张脸,众人都好歹是宗门大能,在秦山大比上,也见过秦山主他的真容,并不比这张面孔差劲,只是众人虽然诧异,却也不曾问起。   谢摇篮抚着重明的羽毛,唇角勾着笑容。宿微坐在她身侧,双目之中迷蒙不在,虽然已经再也恢复不了往日那般清澈宁静,干净得如同不经世事的儿童,但是却增加了那么一丝沧桑,劫难历尽,浴火重生,这一切终究还是在他身上烙下了痕迹。   宴会还未开始,一个白胡子老儿轻轻敲了下酒盏,大家立刻安静下来,侧耳倾听。   “往日火灵宴前,总有弟子比斗助兴,可是弟子们的比斗,虽然令我等老儿老怀大慰,可却未免有不能尽兴之感。”老儿继续说道,他体型和庞紫宗的胖子差不多,白眉分两簇,垂到下巴,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颤动。   “正好今天我门中师兄也来参加,闲来无事,愿意和大家之中一人比斗一番,彩头随缘,但求让我们大家伙开开眼界,还望各位不吝赐教。”白眉老儿这一番话说的松软又滴水不漏,慈祥得像个普通老头儿。   他身边一个存在感极弱的三十岁男修呼地一下站起来,他双袖卷到肘部,露出两只小臂,泛着金属的颜色。   片刻后,谢摇篮抬头看着面前的人,问道:“你要同我比试?”   男修一言不发地点了下头。   白眉老儿准备了一肚子的损话,正要开腔激将,冷不防那女修直接点头道:“好。”   众人见两人如此畅快,拍手叫好。渡劫期中期修士的比试,除了十万年一次的秦山大比,别的时候休想见到,如今算是他们运气好,高手比试之时,看者也能受益良多,甚至可能得到一瞬顿悟,抵得百年苦修!   白眉老儿酝酿老半天的各种言语之中的阴谋诡计瞬间被打压下去,他如今没个理由说话,哪里还谈得上去嘲讽那青冥宗的名声。他眼睛转了下,又慈祥道:“这位道友,只是这比试之前,要提前讲好,我师兄一向空手作战,不用法宝不用武器,道友倘若上台,是否能做到和我师兄一样干脆爽利,有这一股不借外物的英雄气概?”   周围人都暗暗感慨这老儿不厚道,白眉老儿的师兄乃是淬炼肉身起家,出力堪比山岳压下,皮厚得估计连化血刀都划不破,而这女修柔柔弱弱,肤白细嫩,估计肉体锤炼还远远不到家。这白眉老儿居然要让她和自家师兄比力气,比皮厚,还上升到不借外物,英雄气概。   只是众人也不会开口,免得得罪人。高坐在上面的秦山主悠闲饮酒,似乎是个局外人。   谢摇篮诚恳听完白眉老儿的话,立刻点头道,“道友这话有理,只是我修炼的功法,好歹得有个武器傍身,才能发挥一二的威力。”   谢摇篮的反应在众人的意料之中,但是白眉老儿不满意,他想了想,正欲用更狠的言语圈套来阴她一把,冷不防谢摇篮又开口道:“这样吧,我看殿外有一丛青竹,长得正好。”她伸手,心念一动,一杆还带着露水的竹枝飞入她手中。   谢摇篮慢吞吞地清理杂七杂八的枝叶,温和地环视了一下在座众人:“我以这竹枝做武器,如何?”   白衣女修手中一杆芊瘦易断的青枝,看起来青翠欲滴,实则毫无灵气。她折断横亘的竹枝的时候,还不时有新鲜露水洒在裙摆上。    ☆、77火灵宴四   众人有的诧异,心中觉得此女是不想活了,有的心头涌上一丝愧疚,白眉老儿捏着胡须,心满意足地朝姚裴使了个颜色,而此刻,坐在主座的秦山主嘴角笑纹却加深了。   不庭宗姚裴坐在他身边,不解地问道:“前辈为何发笑?”   “只觉得我这位朋友平素温和好欺负,看起来绵软好捏,可是比斗起来却和她夫君一个德行。”秦山主道。   姚裴惊在原地,心情突然像是被戳破的气泡,他嘴唇颤抖了下:“朋友是哪位?夫君又是哪位?”但愿千万不要是他想象的那样!   秦山主看了下谢摇篮:“她的夫君重琅,你也知道的,仙极界那只白毛天狐,每次秦山大比都懒洋洋地打最低分的那个。”   姚裴猛地一个哆嗦:“当然听说过,听说过。”他最后一句话几乎轻不可闻,音尾彻底被咽入了肚子里。仙极界曾经也是有界主的,只是后来那位界主死后在天地大劫之中陨落,天命也迟迟不来,界主人选就一直悬着,但是仙极界公认的,修为最高的却是重琅,深不可测,据说和仙西界主,和秦山主都不相上下。   他的娘子,竟然是这个女修?为何她连提都不提,哎哟这可如何是好,不庭山小小的地方,可惹不了那尊大神啊。姚裴急得团团转,对于给自己出这个主意的白眉老儿越发痛恨,那家伙肯定不安好心,说着是给自己出气,说不定是想给不庭宗下个大绊子!   秦山主见姚裴心不在焉,也没了和他聊天的兴趣,对于比试的结果他已经猜测到,就继续懒洋洋地饮酒。   谢摇篮同那男修一起走到大殿外,报上了姓名,而那男修却对谢摇篮明显不屑一顾,只冷冰冰甩出三个字:“章得豪。”   两人正要开始比斗,突然台下有人吼了一声:“先把彩头商量好啊,前辈们!没彩头的比斗多无聊。”   章得豪手指捏的嘎嘣嘎嘣作响,他道:“我不要彩头,我就想打一架。”   谢摇篮环视一圈周围的小辈们,多在合体中期,后期,她双目沉静,收敛了脸上温柔的笑容,流露出几分威严来:“本尊倒是有一桩心事,修炼这么多年,膝下依旧单薄,无一弟子,倘若比斗侥幸赢了,有小友愿意拜本尊为师,以后必定倾囊相授,倘若没有,本尊也不强求。”   仙东界师门对人的束缚其实不算太大,除了那种立下心魔誓绝对不会离开宗门的修士外,其余修士流动性还是比较大的,宗主门主之间扯破脸皮争抢弟子的事情,也是时有发生。谢摇篮说这话,大家觉得无可厚非,甚至有几个较大宗门的宗主冷笑了一下,不用法宝,单凭一杆竹枝,这女修未免太看好自己了吧。   周围静了下来,比斗开始。   重明仰头问王冲:“冲哥,真的没问题吗?”   王冲心里七上八下,他默不作声地看了宿微一眼。宿微笑了下,道:“别小看你师姐。”宿微心里其实也有些悬,但是王冲和齐寒烟二人都一副紧张的样子,自己不敢再吓唬他们。他很负责地充当起来主心骨的角色。   而此刻,台上两人已经纠缠在一起,章得豪一拳直取谢摇篮面门,谢摇篮后退三步,后仰躲开,立刻以竹杖撑地,直起身来。章得豪一击不中,也不懊恼,即刻酝酿起第二次进攻,面上更是对谢摇篮的反攻不屑一顾。   他乃体修,这具肉身早已被他淬炼得刀枪不入,即便是上品灵器品阶的宝刀,也顶多在他身上划拉个白印,片刻即消失,他没有法宝,但是这肉身就是他最强大的法宝。   和一个没带一件法宝,只用一杆竹枝,身材单薄的女修相比,他觉得自己胜算稳稳。   果不其然,不出片刻,那女修看起来就躲闪不及,他一个拳头锤了上去,他知道自己拳头的威力,一击之下可平山岳,于是也适当放松了些力量,不过约莫着也可以将这个女修送出台子外边!   谢摇篮突然笑了一下,她手中那竹杖以他完全想象不到的角度向他的拳头挡来,章得豪完全不在意,那杖没有任何威胁力,他只吹一口气就可以将它折断。   他任凭那竹杖挨近了他的手背,在章得豪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情况下,他那力能拔山的劲头,猛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拳头也变得软绵绵的,像是喝酒喝得浑身酥麻,完全没有力气。   他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谢摇篮在他拳头底下逃走了!   他满心不满,重新出拳,又急又狠,谢摇篮手中毕竟只是一杆竹杖,不敢和他那可以媲美法宝的肉身硬生生地抗,只是时不时在他手背上点了那么一下,他立刻就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章得豪越发急躁。   早在谢摇篮取这杆竹杖,慢吞吞在众人面前这段杂乱的枝叶的时候,她就趁人不备,将定海珠缩小成微尘大小,塞入了竹杖之中,章得豪大拳砸下来的时候,她就令定海珠在竹杖之内布置下须弥九宫阵的困阵,转瞬吸收了章得豪的全部力气,令他那猛烈带风的拳头,变成了软趴趴的两团棉花。   当然,除了定海珠外,她还在竹杖内塞入了旁的东西。   这就是秦山主感慨她和谢琅比斗起来一个德行的原因。此间修士修为要么比她低,要么和她不相上下,她塞东西进竹杖的动作,除了秦山主,没有一个人看清楚,她就那么光明正大地在众人面前,露出了一条比谢琅还奸诈的尾巴,而且大部分人都觉得他们在难为一个可怜的女修,现在还有些愧疚不安。   章得豪越发急躁起来,拳头密不透风地朝谢摇篮砸过来,但是却比不上刚开始的气势,他心境有变,拳头也不复刚刚的沉稳有力,对自己的防御也有所放松。   谢摇篮在台上溜了他大半个时辰,猛然发现他一个漏洞,竹杖一点地,飞身上前,杖尖一点,如同青蛇一般朝章得豪咬去。   章得豪回身防御已经来不及,对于一个竹杖能做出的攻击,还是嗤之以鼻的,他依旧将力气凝聚在铁拳上,金属的光泽闪烁了一下,直击谢摇篮面目,她这次也没有躲开,甚至连灵气罩都没有支,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章得豪的拳头离谢摇篮的面孔也只余半寸距离,然而此刻,竹杖已经点到了章得豪的胸口。   章得豪感觉了下,不痛不痒,软绵绵地如同师妹的手指头。他心下大喜,几乎凝聚了全身的的力气,朝谢摇篮打了过去。   谢摇篮轻声唤了一句:“娇娇。”   章得豪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下一刻突然胸口一阵剧痛传来,他低头一看,一小丛血柱正缓缓从胸口往外喷洒,温热的,潮湿的,沿着他的胸膛往下流。   上万年都没有尝试过受伤滋味的章得豪,心头突然涌出一阵奇怪的情绪。他的拳头在谢摇篮面孔半寸处顿住,整个人缓缓向后倾斜,慢慢地倒在地上,发出轰地一声,荡起一圈灰尘。   周围看热闹的人哄然大声欢呼起来,他们不管赢的是谁,输的是谁,只看热闹,谁赢了都欢呼。   谢摇篮皱了下眉,传音道:“娇娇,你钻了多深?”   绿蛟缩在竹杖内,惊讶道:“我就把他胸口戳破了,还等你让我戳下一次呢,他死了吗?”   谢摇篮蹲身检查了一下,道:“没事,钻得稍微深了一点,不过人还活着。”此人肉身强悍,却也比不上绿蛟,绿蛟早在出窍期,肉身就几乎可以媲美首山赤铜,这些年谢摇篮用小鱼人和清心莲养着,甚至于她都不知道绿蛟现在的皮肉到底硬实到了什么个程度。   绿蛟寂寞道:“真是高处不胜寒啊,话说仙姑,我肚子饿。”   恰逢这时候,秦山主,不庭宗姚裴,白眉老儿一起赶了过来,白眉老儿脸上青青白白,霎时好看,谢摇篮朝三人道:“没事,应该是晕血,昏死过去了,片刻就醒。”   白眉老儿呛得咳嗽出声,憋了半天却是一个字都憋不出来了。   一个被他逼迫得只能用一杆没有灵气的竹杖来比斗的女修,游刃有余地击败了一个以身体为最强横法宝的体修,胜负高下立判,无论是比斗还是颜面,他都一败涂地。而那边姚裴那家伙时不时的瞪视,让他越发不满,他还不是为了你姚裴出气!   众人心中态度各异,但是宴会却依旧得继续,只是谢摇篮和秦山主却不曾返回席间。   不庭山深渊边,秦山主几度看着谢摇篮欲言又止。   “前辈有话请直说。”谢摇篮道,她垂着眼睛一颗一颗从竹杖里往外掏定海珠,一点也不躲着他。她那点心机,估计此人一开始就看得清楚明白了。   秦山主睫毛颤了下,他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谢摇篮抬头,不解地看向他。他又道:“前既有因,今必有果。谢姑娘,我那日提过的那件事情,你意见当真还那么坚决吗?”   谢摇篮想起他让自己忘了谢琅那件事情,当即眉头深深蹙起:“我以为我说得已经够明白了。”   “你还是太天真!”秦山主拔高了声音。   谢摇篮继续擦拭着手中竹杖:“噢。”她的态度很明显,不想再将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只是出于礼貌,不想转身先走罢了。   秦山主自然能看出她的敷衍,他道:“上次是还未说清楚,就被谢琅打断,但是你以为是我想让你忘记?你得了狂心的玉简,又得了他的仙府,你觉得你未来修得金仙之身之时,会拜入谁的门下?”   谢摇篮看向他。   “狂心祖师不会允许门下之仙像你这般,有丈夫,有儿子,和凡尘牵扯不清,只怕你得到仙府开始,祖师他就开始注意你了,这对你来说是莫大的好事,对你夫君儿子来说却……这点谢琅他比我清楚。只怕他有十年不曾见你了吧?自从得知你得到的那座仙府是狂心留下的之后,他应该是躲你都来不及,是与不是?”   谢摇篮手一哆嗦,手中竹杖从手中落下,绿蛟摔得七晕八素地拱了出来。谢摇篮低头捡起竹杖,平淡反问了一句:“就算是如此,又与前辈何干?”   他确实十年不曾来见她了。萌萌无论如何向他哭闹,他也不肯见她一面。后来更是出了仙极界,不知去了哪里,音信全无。她这些年真的很想念他。   秦山主也流露出一丝疲惫,他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沉默片刻,拿出了一块鹌鹑蛋大小的石头,递给谢摇篮。   “这个给你,你既然不想忘,这个大概能勉强帮你,只是这种事情,是和祖师级别的圣人耍心机,从来没人试过,胜算不多,你好自为之。”   谢摇篮看他一眼,伸手去接,低头道了谢。   秦山主勾唇温雅笑了下:“我真心帮你,你却那般对我,如今是否觉得自己有些狼心狗肺?”他将那粒鹌鹑蛋大小的石头按入谢摇篮手心,声音又低了下去,像是自言自语,“只愿你真的能够不忘,我也算寥得慰藉。”    ☆、78元服   给了谢摇篮那颗石头,简单告诉了她使用方法,秦山主就去向不庭宗宗主辞别,他正打算离开,看到谢摇篮站在一边,一直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于是挥退众人,独留下谢摇篮,问道:“你有话直说就好,我说过你和我有缘,我会尽力帮着你。”   谢摇篮看着他:“前辈,请问你是否知道谢琅他在哪里?”   秦山主弯着眼睛笑得很温柔:“我还真知道。”可是不等谢摇篮欢喜地问出口,他就很认真地接了一句,“可是偏偏不想告诉你。”   谢摇篮呆住。   秦山主又笑了一下,化作长虹,飞快遁走了。   谢摇篮看着天边,将掌心的珠子握紧,返回到宴会之上,她对摆在面前的那颗火灵果没兴趣,将它递给了齐寒烟,齐寒烟自个切了一半吃掉,用另外一半拿去逗绿蛟。   宴会接近尾声,时不时都有各门派的掌门宗主们过来活络关系,这个女人是秦山主口中的朋友,仙极界三千丈海底青冥宗的宗主,还是重琅真人的妻子,这消息早已迅速地传遍了宴席中每个人耳朵里,和这样一个女修交好,是百利无害的!   宴会已尽,谢摇篮正欲起身告辞,冷不防那日的锦衣少年站到了她的面前,他鼻青脸肿,脖子上还可以隐约看到鞭伤的痕迹,一双眼睛倔强地盯着谢摇篮看。   王冲不耐烦地问他:“姚少主有何贵干?”   少年咬了一下嘴唇,依旧看向谢摇篮:“我听说你打算收徒弟?”   谢摇篮正视他,想了下,问道:“你叫……姚渊?”   姚渊点点头,声音低了些:“是我,我想拜师。”   周围正一片喧闹,很少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唯主座上姚裴发现了儿子,当即眉头一皱,怒火上涌。   谢摇篮犹豫片刻,当即拒绝道:“你父亲乃一宗之主,听闻你是他的独子……”   然而还不等谢摇篮说完,姚渊当即屈膝一跪,啪啪啪就是三个清脆的响头,狠狠磕在地面上,再抬起头的时候,额头一片青紫:“我资质很好,四百年来无人教授,也自己摸索到了合体后期,你收下我,我不会逊色于任何人的徒弟,我以后也会好好孝敬你,还望前辈成全!”他说着,又要继续叩头。   姚渊此番举动成功引来所有人的注目,姚裴更是双手颤抖,恨不得当即将这个逆子击杀在这里:“孽子!你给我滚回去,少在这里丢脸!”他从主座上下来,拔腿朝姚渊的方向走去,右手虚握,一柄长剑立刻出现在他手中。   姚渊身体颤抖了下,他脸上的冷静有些崩碎,看向谢摇篮的视线流露出一丝乞求:“前辈慈悲!请前辈慈悲!”   谢摇篮一开始并不喜欢这个少年,以多欺少,仗势欺人,心狠手辣,当初倘若自己没有及时赶到,王冲一行人估计就陨落于此了。这个少年应该也知道她的心思,可是为何却如此苦苦相求?甚至不惜在这么多人面前屈膝下跪,而且置自己亲生父亲的面子于不顾。   宗主姚裴已经提剑走近,他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此时正好找到了爆发点,当即朝那逆子的后背上砍去。   谢摇篮没有拦。   噗的一声,剑刃入骨,涌出的鲜血很快将少年的后背染成一片通红,姚裴依旧没有出气,他还欲再砍,冷不防被一颗珠子打在手背上,他手一软,松开了紧握着的长剑。   “王冲,将他扶起来。”谢摇篮道,她看向姚裴,“本尊早在比斗之前,已经说过,倘若侥幸赢了,有孩子愿意拜入我门下,本尊愿意倾囊相授,姚渊既然自愿拜入我青冥宗,还望道友成全。”   她坐在原位,手中玩弄着一颗珠子,锐利的视线地落在姚裴身上,还带着些许威压朝他涌去,姚裴本来修为就比她低,再加上也不敢招惹她,只能捡起剑,狠狠地瞪了那孽种一眼,道:“既然如此,你我父子恩断义绝!”   少年瑟缩一下,低垂着看地面的视线突然坚定起来,他昂首站起来:“恩断义绝!”   谢摇篮懒洋洋继续拨弄手中珠子,对于周围宿微和王冲的疑惑,并不解释。   ···   大致和祁阿修交代了一下,让他带人回到仙极界,之后,谢摇篮独自飞速回到仙府之中,九梵飞遁诀几乎发挥到极致,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仙府之中,她跪在蒲团之上,捻香诚心祈求。秦山主的出现,让她觉察到再这般等待下去,最后的结局恐怕绝非她想要的。不可否认,她想要力量,想要强横的力量,他日拜于祖师门下,于她百利。可是,她却不能因此舍弃谢琅和萌萌,没有什么讲得出口的大道理,单单觉得舍弃了,就如同断臂断腿,从此不完整。   然而秦山主说的对,她此举是对圣人的算计,胜算寥寥,可是倘若不一试,她还是不甘心。   一天已经过去,香案之上依旧一片寂静。谢摇篮依旧跪着,神色平静。   三天又过去,祁阿修已经带着众人回到仙府之中,问起谢摇篮的去向,岳阳只道她在闭关。   第四天傍晚,修炼结束的众人发现一道金光猛地照入谢摇篮闭关之处,带着若有若无的禅唱,入耳顿觉污秽尽除,心情神明,众人想走近再看,却被一股毫无灵气波动的威压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股威压不像是来自于普通的高阶修士,反倒更像是一股遥远而神秘的力量,而令众人跪服的不是那强横的力量,而是对于神祗的一种源自心底的心悦诚服。他们匍匐沐浴在金光之下,诚惶诚恐。   片刻之后,岳阳第一个看到谢摇篮闭关的大门打开,她浑身颤抖着走了出来,那金光也随后在她身后消失,返回三十三重天外。   谢摇篮慢吞吞走过众人,口中轻声道:“炉汤微命少团圆,彼岸相思两难全。”她无意抱怨,毕竟祖师还是留了一丝慈悲,允了她的母子之情继续存在,只是旁的,他却不许了。   自从和谢琅相识之后,天地这一鼎大炉之中,她微命沉浮寻求生机,夫妻二人不曾长久团圆,总是聚少离多,各自苦修,为的是一朝能踏出天地法则之外,然而到了这时候,才发现终究一切两难全。当真如谢琅所说,只是她太天真?   怨不得他要躲着她,想必是已经提前看透,认了命吧。   众人惊异地看着谢摇篮,他们不曾见过如此失神痛苦的谢摇篮。此时,她刚刚吞下腹中的东西开始发挥作用,这些年苦修,她任凭脑海之中某些东西正在慢慢流失,脸上却渐渐恢复了一片平静安宁,一直在发抖的身体也慢慢地停了下来。   没人知道她刚刚经历了什么,也没人敢问起。   “岳阳,王冲。”谢摇篮唤来他,“我闭关后,仙府一切交由你俩打理。余下众人,各自好生修炼。姚渊,拜师礼为师已经备好,他日岳阳拿给你。”她交待完毕,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只身返回了刚刚的房间。   似乎刚刚的失神悲哀轻喃只是幻影。   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唯独齐寒烟隐约猜出来一点点,可是却觉得自己也帮不上忙,心思一动,出了仙府。   ···   三百余年后。   仙极界重琅真人唯一的儿子元服里按时举行,可是偏偏这可怜的孩子父亲杳无音讯,母亲闭关三百年不出。族长看着已经长成少年模样的谢萌萌,连连叹息。   萌萌很怨念。   娘亲闭关,好歹还有个去处,他也会时不时地去仙府之中找她,他闯她娘亲的关早已成了常态,没人敢管他,所以娘亲练功结束之后,还是会给他顺顺毛说说话的。可是父亲!三百多年,音信全无!他改天很有必要像娘亲询问一下,他当真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吗?!   萌萌拽了□上繁复的衣物,漂亮的凤眼无神地耷拉着,他肯定是元服礼办的最寒酸的天狐吧,父亲失踪娘闭关,一会儿拜长辈的时候也不晓得应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天边突然有劫云汇聚,方向是在海面上,萌萌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认出是妖兽化形的时候的天劫,他没什么兴趣,蔫巴巴地趴在窗台,一点一点地挨时间。   要是他俩真的一个都不来,他就决定要离家出走!没有储物袋装东西不打紧,他一早上就从外边桂树上折了一根粗长的树枝,将换洗衣服,还有自己的宝贝乌龟壳都装进床单里边,扎成了一个包裹,用树枝挑着,塞进床底下。   要是他们俩真的真的一个都没出现,他一会儿就准备离家出走!   而另一头,海上劫云下边,谢摇篮一边祭出定海珠,在头顶飞绕,一边咬破手指,拿出一叠符纸,匆匆忙忙现写现用,绿蛟则在一边聒噪:“仙姑,你说我会变成什么模样?会不会很霸气?”   谢摇篮手忙脚乱懒得搭理他。平常妖兽化形,肯定早早提醒主人做准备,而今天早上,她才刚刚出关准备去参加儿子的元服礼,随手带上了这货,结果才出了仙府,头顶就乌云压顶,劫雷阵阵,问了半天,这货才娇羞地告诉她,自己要化形了。   她出门除了定海珠,半件有点威力的法宝都没有带!这货想坑死爹啊!而萌萌又一向任性,这次又是他元服礼这种大事,倘若她去晚了,小家伙一哭二闹三上吊,她非得搭上半条命不可。   绿蛟完全不能理解谢摇篮的心情,他依旧沉浸在畅想之中:“我要宿微师叔那样的脸蛋,我还要寒烟姑娘那样的翘臀,我还要小重明那样的长腿,我……我还想要仙姑那样的胸围!”   谢摇篮理都不理他,抬手支起灵气罩,此时第一道天劫已经轰然劈下来,她飞快贴上几道加强符在灵气罩上,腾出手来继续画符。   绿蛟这才依依不舍从幻想之中醒了过来,他满嘴口水道:“再加上我自己的男人味,简直完美,绝对不会有比我更美的蛟了!”   谢摇篮手一颤,手指龙飞凤舞,一道黄符画成,她直接贴在绿蛟脑门上,绿蛟好奇吹了一下,粘得挺紧,吹不掉,他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谢半仙特供,专治脑袋长包。”谢摇篮飞快说道。又控制着定海珠去吸收天劫,不再理这货。   绿蛟眨巴眨巴眼睛,没有听懂。   而此刻,谢萌萌正趴在窗台上,板着手指头开始倒数。 ☆、79天劫   肥滚滚的族长来了三四次,萌萌只问父亲和娘亲是否来了,没得到确认的答案,就从喉咙里不乐意地娇气地哼上一声。   掐指算算,萌萌还算得上是族长的长辈,所谓族长的威严在小家伙面前纯属扯淡。可是现在宾客亲属到齐,只等主角,族长急得团团转。   此时,屋内突然走进来一人,黑色斗篷从头裹到脚,看起来风尘仆仆,那人取下兜帽,露出一张和萌萌极为相似的面孔,银色凤眸里情绪翻滚,半响才平静下来,他弯下腰,轻声道:“萌萌,过来。”   萌萌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人,慌张冲过去,像只小牛犊一样冲得他后退几步,萌萌一边搂着他的脖子,一边恶狠狠地说:“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绝对不!”   他垂着眼睛,紧紧抱着孩子,身躯微微颤抖。   萌萌很快承受不住,他委屈道:“父亲,疼。”   谢琅猛地松开了手。他环视周围:“你娘呢?”   “你不是拼命躲着她,怎么又想起来见她?”萌萌不乐意地问道,他对于父亲娘亲之间的事情不知道多少,只觉得他们这般闹得像人间夫妻一样,明明都是修仙之人,一个还已经是斩了一尸的妖仙,居然一副小儿女姿态至此,未免太奇怪了些。   谢琅飞快掐指算了起来。然而谢摇篮本身与他命格相连,他窥破不了她身上的太多天机。萌萌看他实在焦急,这才细细交代娘最近的动向。   “你走后,她从仙东界将那堆人接了回来,在海底那仙府之中修炼,娘亲还收了个徒弟,名叫姚渊,心机很深,常常算计人。这三百年来,娘亲一直在闭关,不过却没突破渡劫期。”   谢琅皱眉问道:“她性格可有变化?”   萌萌撑着下巴想了想,不满地哼了一声:“我凭什么告诉你,你还没跟我说你去了哪里!”   “萌萌!”谢琅看起来真的有些着急。   萌萌不乐意地嘟起嘴:“还是那副老样子啊,呆头呆脑的,拿她磨爪子的时候就笑眯眯地揉我脑袋,还老是想趁我不注意偷摸我耳朵根,都被我挠回去了。”萌萌伸出右手,炫耀地昂起下巴。   谢琅微微一愣:“当真?”   萌萌觉得父亲这话委实奇怪:“当然当真,这种事情我骗您作甚。”   谢琅低垂着眼睫,不再追问,只道:“你的元服礼快开始了,准备下,随我出去。”   萌萌听到这里,朝房间外张望了一下,还是看不到娘亲她的影子,于是愤懑地摇了摇头,恶狠狠道:“她今天倘若不来,我这元服礼不办也罢!打小她就是如此对我,一点都不重视我!倘若这种重要的日子还能误了,我……我便发誓再也不叫她一声娘亲!”他举起两根指头,作势要发誓,被一旁的族长慌张按住。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饭可以乱吃,誓可不能乱发。”修真者一般将誓言看得很重,尤其是心魔誓。   萌萌披散着头发,趴在床榻上,任凭谁劝都不肯起来。   萌萌已经长大,如人间十三四岁少年模样,静静坐着的时候如庭中芝兰玉树,姿容美好得令人移不开眼睛。当初他险些被人掳走当做炉鼎,不是没有原因的。少年已经出落得挺拔美好,加以时日绝不逊色他的父亲。   只是脾气终究还是存着几分小孩子的任性可爱。   此刻,另外一边,海面上天劫轰然击下来,绿蛟任凭透过定海珠和灵气罩的残余天劫在皮肉上扩散,一副被按摩的姿态。   他一点都不害怕,反倒是一副享受的态度,这些年他的皮肉越发刀枪不入,如今甚至连仙府门口的天火大阵都伤不了他分毫,再加上有谢摇篮在身边,他安全感爆棚,甚至跃跃欲试想从她储物袋里掏出个莲藕啃上一啃。   这坨绿蛟一向不靠谱。   谢摇篮坐在天劫正下方,掐指算算,等绿蛟天劫挨过去,时间刚刚好,还能赶上萌萌的元服礼,只愿他不要生气,给他准备的储物袋还贴着衣襟口放着,谢摇篮摸了摸又重新放好,随后一巴掌将绿蛟又想撬开她储物袋的尾巴尖打飞。   “认真化形,想想你一会儿想长成什么模样!再想着吃一会儿变成莲藕模样以后别偷偷哭。”   绿蛟嘿嘿笑。   定海珠吸收这天劫天威之力,刺啦刺啦地发出声响,甚至隐约能听见里面的十二魔神畅快地嚎叫声。谢摇篮觉得绿蛟所引起的天劫威力不算太大,起码不用搞得像以前那么狼狈,轻轻松了一口气。   突然间,她心神突然变得轻飘飘的,陌生模糊的几个画面塞入脑海之中,谢摇篮凝眉思索片刻,突然晃过神来,险些一口老血喷涌出来。她愣神片刻,立刻将身上储物袋翻个底朝天,然而却越发郁闷了。   谢摇篮心神一向坚定,尤其是被狂心祖师压制了心头仅存的那点俗子情感之后,道心更是如同磐石,坚不可摧,能引起她这般的,当然不是常事。   她刚刚感应到,她渡劫期的天劫马上要降临,不是十年后二十年后,也不是十天后二十天后,而是马上,立刻,据此绝对不足一个时辰!   真的不带这么玩的啊!   凡人之身修仙这件事本乃是逆天而行,修到一定的境界就必须接受天雷轰击,成则继续修炼,败了则真灵消散,这本是常事。修真者都知道,但是修行到了谢摇篮这个境界,一般都可以提前百年左右感应到天劫的到来,好早作准备。   就算不是百年,起码也能提前几十年,可是这次她只提前一个时辰感应到,还准备个什么?直接洗个干净等死?   绿蛟见她从刚刚的有条不紊到了慌张的地步,疑惑出声询问,谢摇篮告诉了他。   绿蛟瞪大眼睛:“卧槽!”他急急地说,“别人渡劫起码得准备个二三十年,你就准备一个时辰?仙姑你要坑死灵兽嘛?!要不我先不化形了,你赶紧恢复一下灵气,准备渡劫吧!”   谢摇篮蔫巴巴道:“你当化形是什么?还能憋回去?”   绿蛟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靠谱:“可是我化形之后,肯定一丝丝力气都提不起来,倘若那个时候来个渡劫期的悍然天雷,咱俩都得嗝屁啊!”   正当这个时候,谢摇篮直接站了起来。   “仙姑,你做什么?”   谢摇篮长舒了一口气:“去参加我儿子的元服礼。”   就当萌萌对谢摇篮的怨念越发加深之后,他发现天上那团劫云开始移动,并且飞快朝他们这个方向飞来。   他不由地嘴角抽了一抽,这是哪条不靠谱的妖兽渡劫,以为逛市场呢,不积攒着力气应付天雷,还有能耐四处乱晃。是身上灵气多了嫌烧心吗?   那团黑压压地劫云越来越近,最终在家里门口停了下来,萌萌觉得好奇,也和族长一起出去看。   谢摇篮找了个空地将绿蛟安顿好,又将定海珠布置在他头顶,绿蛟让他放心,透过定海珠的那点小小的天劫伤不了他,然后他就开始憋着一口气,努力化形。   谢摇篮叮嘱了他化形的注意事项,虽然她觉得变美变丑没什么大碍,不过还是告诉他化形时期灵气要节俭均匀使用,否则到了后期灵气耗尽,以后就只能一副蛟头人身模样了。   绿蛟点点头,嘿嘿□道:“我一定要憋出长腿翘臀!”   此刻,谢摇篮头顶已经开始有滚滚劫云凝聚,谢摇篮急匆匆朝谢家天狐窝里赶,萌萌早已认出娘亲,下巴一扬,袖子一甩,乖乖去任凭老人家们摆弄着束发去了。   族长瞧见她头顶已经在凝聚的劫云,掩面纠结。他这一辈子头一回儿主持这种元服礼,天劫底下这滋味,真是说不出。   谢摇篮来不及跟儿子说一句话,就被请到高台之上坐下,谢琅也慢吞吞自己走来,他看了谢摇篮一眼,坐在她的旁边。   夫妻两人之间谁都没有开口说第一句话。   谢摇篮刚来的时候,头顶天劫才刚刚起了个势头,不细看尚且不能发现,但是现在黑滚滚的颜色端得是遮天蔽日,傻子都能看出人群之中定时有渡劫期的前辈要渡劫。   只是要渡劫了,来这种场合干吗?招呼天劫来吓唬小辈们吗?渡劫期的天劫,一个天雷轰下来,恐怕除了族长,别的都得被烤个外焦里嫩皮毛焦黑吧……   谢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   谢摇篮直接打断他:“天劫还有一个时辰到,我给萌萌系上储物袋就走。”   仙极界的元服礼上,要由母亲给孩子系上储物袋,表示孩子长大了,可以自己出门闯荡了。倘若母亲不在,就由最亲近的女性亲属来。族长本来给萌萌准备了一位女天狐代替谢摇篮,可是萌萌死活不肯,甚至收拾了包裹,准备离家出手。   “我未曾赶你走,你啰嗦什么。”谢琅垂眼说道,看起来谢摇篮除了闭关太久了些,一切还正常,他握了握手中的那颗千辛万苦得到的石头,轻轻舒了一口气。   也许谢摇篮并不会像秦山主他夫人那般倒霉。   秦山主,殷旧墨。   谢琅想起那个困了他三百多年的混蛋,就憋了一肚子火。秦山主他那资质颇好的禅修夫人被狂心祖师看中之后,那女人为了断情绝爱而走火入魔,陨落于秦山大比之中,所以那厮就见不得旁人的禅修娘子能得到安然吗?   谢琅伸手去握谢摇篮的手,又软又暖的指头缠在指缝之中,他觉得舒畅了很多。   谢摇篮微微皱眉看他一眼,接着默不作声看向不远处的儿子。   天劫雷声阵阵,如同行走于天空的上古妖神的马车车轮,滚滚而来,慢慢接近,然后轰然炸开。雷声震耳欲聋,而其中的时时闪现的紫色电光更是令人心神惊颤。   萌萌也发现了反常,他抬头看看劫云,又看了看娘亲。   谢摇篮朝他温柔笑了一下,不见丝毫急躁。谢琅也安抚地看了儿子一眼,萌萌这才扭过去,任凭身后老人家一边唱着古老的曲子一边给他束发。    ☆、80天威   片刻之后,萌萌站在谢摇篮身边,她起身,弯腰将储物袋系在萌萌腰上,抬起手的时候又顺手捏了捏儿子的脸蛋,萌萌现在对她这种小动作很不满意,斜着瞪了她一眼,谢摇篮有些伤心。   孩子长大了,是莫大的好事,但是这时候,她却开始想念小时候那个被她抱在怀里,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呼噜声,睡得四爪朝天的小绒团。谢琅曾说过,萌萌元服礼之后,就不会再随随便便变成小狐狸模样腻着她了,谢摇篮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   不过成长轮回就是如此,她也没有纠结太长时间。   谢琅也起来,给萌萌取下了正儿八经的大名,叫谢瞻。谢摇篮对这名字挺抗拒,萌萌要她这么唤自己的时候,她闷闷了半天,小声憋出了一句:“萌宝宝”。   萌萌当即恼羞成怒:“我长大了!你不许再这么叫我!”   谢摇篮更难受了,面上也没表露出来,只默默地应了下来,表示下次绝对不再叫他的乳名,萌萌这才开心了点,觉得自己这才算真正是个大人了。谢琅在旁边听着,无奈笑了下,轻轻扯了下她的手指,示意她不必悲哀。   此刻,她头顶紫色的电光已经开始汇聚涨大,萌萌道:“娘,让父亲陪着你渡劫去吧,天雷快下来了。”   谢摇篮点头道:“我这就走。”她又向谢琅道,“我自己可以,你不必跟来。”   谢琅一愣,似乎没想到她拒绝得这么彻底,他皱眉盯着她的面孔死死地瞧,谢摇篮疑惑,随后弯起唇角朝他笑了下。随即化作长虹,朝一个方向飞速遁走。   谢琅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可是具体的却说不上来了,她确实还是原样,对儿子的态度未变,那点为人母的小心思他也看得清楚明白。但是对他,她却有那么一点奇怪。   她的手放在他掌心的时候,有些僵硬,对着他微笑的时候,依旧和煦安宁。纵使外人依旧觉得她温柔淡定,他却在这个时候觉得浑身冰凉。   他突然想明白,这分明是二人初见之时她对他的态度,有感激,有容忍,也有敬慕,却单单没有夫妻之情!   难道三百多年不见,感情淡了,亦或者她变心了?人心易变,他原以为她不会如此,却也是……   谢琅知道,人修对道侣忠贞度要求极为松散,男修可以侍妾成堆,他的道侣也可以养着旁的男人,夫妻互不干涉,但却依旧有夫妻名分。一想到谢摇篮倘若变心,身边伴着旁的男人,谢琅当即妒火窜了老高。   她既然嫁了妖修,就按他们妖修的规矩来!感情淡了,不喜欢他了?那也休想离开他半步!   秦山主困了他三百余年,果然别有阴谋!谢琅沉吟片刻,稍稍冷静了下来,这时候才想起谢摇篮是那样的人,萌萌不停催促他快些去帮谢摇篮渡劫,谢琅别扭片刻,终究将她不许跟来的那句话无视,朝她离开的方向遁走。   ···   此刻绿蛟已经化形结束,谢摇篮只看到一片白花花的肉团,中间还夹杂这一条灰青色的蛟尾。   妖兽化形结束后是没有衣服的,谢摇篮直接脱了自己的外袍丢给他遮羞,也来不及细看他长成了什么模样,立刻驱着定海珠去抗头上当头劈下的一道天劫。   紫色的天雷从劫云之中漏了一条缝,朝谢摇篮劈了下来,有手臂般粗细,天威之力如同滔天而下的洪水,将以谢摇篮为圆心,周围百丈内所有微尘荡了个干干净净,甚至树木都不堪重压生生折断。   谢摇篮硬生生承受下隔过定海珠残留下来的补分天劫,当即被压在地面上,生生吐了一口血。   待能喘过气后,她飞快爬了起来,潦草擦了下嘴角血迹,发现自己低估了天劫的威力。谢摇篮乃禅修,业力较轻,而天劫正是由天地之间的因果业力引起的,杀人无数的修士渡劫艰难,功德较高的修士渡劫简单些。可是头一遭经历,却发现不像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怪不得即便是当世大德也得提前百八十年准备天劫,免得被劈得灰飞烟灭,像她这种提前一个时辰才感应到天劫存在的可怜虫委实是少数。   这架势就算能勉强再抗过第二道,恐怕第三道也得灰飞烟灭了……   谢摇篮盘腿内视,唤出泥丸宫里这些年变得越发肥滚滚的舍利,舍利慢悠悠地往外爬,而此时,她脑袋顶上,第二道紫色天劫再度压了下来,而且比刚刚那道天劫又粗了一圈,灼得周围空气都有些扭曲。   谢摇篮紧闭的双目依旧没有睁开,好不容易被赶出来的舍利慢悠悠飞攀上她的头顶,就在天雷即将和谢摇篮头顶接触的那一瞬间,摇身变换成千万朵白色莲花,皎洁得不染丝毫尘埃,让人见之浊念尽消。   千万朵白莲密不透风地将谢摇篮遮蔽在最下方。紫色天劫在莲花之如同水纹般涌动,片刻之后,除了极少数冲洗朝谢摇篮极大而去,剩余的则尽数被莲花吸收。   这一道天劫完毕后,那千万朵重新汇聚到一起,凝成舍利,舍利无力地下坠了半尺,无力地返回谢摇篮识海之中,再也驱动不了。   谢摇篮明白,这道天劫倘若自己硬抗,非得半死,在舍利的帮助下,自己算是毫发无伤,只是舍利终究不能第二次驱动了,否则恐伤本源。   第三道天劫还在劫云之中酝酿,可是如今谢摇篮却没有能够拿得出手的法宝了,她略思索片刻,将头顶定海珠布好阵型,自己思虑片刻,摇身变幻出法相金身。   她此刻已经破罐破摔:反正已经是最后一道,撑着死不了就行。   周围赶来的修士们在千里之外观望,只盼望此地渡劫修士能够快些渡劫成功。修士渡劫后,渡劫地有充裕的天地灵气,在这种地方修炼片刻,能抵得上平常修炼几年,是以觉察到附近有前辈渡劫,附近修士们几乎倾巢出动,希望能沾个光。   就在此刻,早已汇聚在一起的劫云竟然再度开始汇聚涌动。谢摇篮大为吃惊,渡劫的劫云本就是因果业力引起,早就在一开始就定好了,哪里还有到了最后再增加的道理!?   那几乎遮蔽了半边天空的劫云翻滚,中间酝酿着一条如同恶龙般粗壮的紫色天劫,不紧不慢拨开云头,尚且未曾劈下,天威之力就劈头盖脸而来,在外围等着蹭天地灵气的修士们面面相觑,不得不又后退了千百里。   有一个修士吃惊道:“此等威力的天威,这渡劫修士是杀过多少人啊?”   令一个修士拂袖道:“不等了,恐怕凶多吉少,当初我在青霞海等恶蛟王渡劫,都没有此等威力……”   众人对视一番,当即走了大半。   恶蛟王渡劫的事情,大家都听说过,那头恶蛟属于仙北界,早些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整个仙北界只要不臣服于他的,必遭戕害,整个仙北界修士几乎死了一半。后来他渡劫之时,请了五百个修士来为他护法,几乎整个仙北界的高阶修士都去了,但是第一道天劫下来,就直接将这五百个修士加上那头恶蛟哄杀得连渣渣都不剩。   仙北界也自此凋敝,秦山大比都连续三届不曾有一人参加了。   一听闻比恶蛟王的天劫还厉害,众人当即觉得此人活不了了。   此时,只唯有不足一成的修士还想等上一等。这一成之中,相信还有生机的也不多,大部分只是为了见识一下这天劫之威究竟有多强悍罢了。    ☆、81初心一   此时,绿蛟已经勉强能爬起来了,因为妖力费尽,正儿八经的人形才保持了片刻,身后就又露出了一条长长的青色蛟尾,灰青色的头发里也顶着两只淡黄色的角,枝杈纵横的角上挂着几缕杂草,抬起脸裹着谢摇篮的衣服,一脸猥琐谄媚叫道:“仙姑,老子好看不!”   谢摇篮随便瞥了一眼,委实没有想到这家伙竟然化形成了这副模样,绿蛟惫懒贪吃,又臭又肥,她本来以为他会化出一个咬着牙签的中年大汉,没想到竟然是个肥滚滚的小少年。   说是小少年也不准确,他个头才刚刚超过谢摇篮膝盖,短手短脚的像四截莲藕,灰绿色的头发像炸开的稻草,露出一张圆脸,挂着婴儿肥,琥珀色大眼溜溜地转,屁股后边托着一条比他自己的个头还要长的蛟尾,臭烘烘得难闻得紧,正欢快地甩着。   天劫将劈不劈,谢摇篮有气无力对绿蛟道:“早就告诉你了,化形的时候甭净想着吃的,如今还真长成了莲藕样子……”   绿蛟这才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他仰头道:“老子——”他话音还没落,一道紫色的天雷已经直接划开劫云,迅速朝谢摇篮劈了下来。   竟然足足有水桶粗细!   绿蛟没见过这么彪悍的天劫,当即一咽口水呆住了。   谢摇篮也没有想到此等惨状,她暗叹一声倒霉,用尽周身全部的真元念力,将身后的法相金身开启到极致,金身之上,已经隐约可见六只手臂,分别握着不同的武器,金光照耀,生生将周遭万物的色彩生生压制了下去。   然而那耀眼的金光只是在天雷紫光之下坚持片刻,就被压制得无影无踪,紫色天劫蕴含得天威滔天,似乎要出去天地之间通缉的逃犯一般,杀之是莫大的功德。   谢摇篮突然觉得眼前一黑,随即臭烘烘的味道往鼻子里钻,绿蛟化形后个头小,力气却不小,他硬生生将谢摇篮压到身体底下,那比他身体还长的尾巴将她缠了个结结实实。   谢摇篮艰难唤了一声:“娇娇……”   绿蛟嗷嗷道:“你死了我活不了,反正老子皮厚!”   谢摇篮叹了一口气,此等状况,明显是想将她置之于死地,从一开始那提前一个时辰才得到的感应,到后来竟然会再度凝聚的劫云,一切只说明一点,有什么人不想让她活下去,甚至还动用了规则之力,改变了天劫本身的规则。   修为到一定境界的时候,不仅会彻底地领悟天地规则,而且还能将天道法则凝聚于功法阵法之中,这种情况下,非祖师级别不能脱身。当然这种境界也不是能轻而易举能达到的。但是对付谢摇篮她一个还未修成地仙的普通人,这番举动,未免太动真格了吧。   人间界尚且有身份之说,比如先前王冲等人遭欺辱,谢摇篮肯定不会亲自动手教训姚渊,而是给予王冲法宝,以此找回场子。长辈不会降低身份和小辈计较,否则是极损面皮的事情,这是规矩。即便证得金仙,修成混元道果的人真的性格逍遥飘渺,也不应该会做折辱面皮的事情。   谢摇篮越来越想不通,她自忖即便不算功德较高,身上也少负有因果业力。 而且也不曾得罪什么仙人,以至对方非除之不可,倘若非要说有什么的话,那也只有青冥大劫之时,那屠界之人了。   又是那人!   谢摇篮双眼一眯,身后没有被绿蛟缠上的法相金身顷刻金光大盛!   轰隆,轰隆,轰隆!   连续三道响声传来,扑在她上方的绿蛟身子一软,缠着她的尾巴慢慢松开,蔫巴巴地掉了下去,而谢摇篮的肉身彻底暴漏在强悍的天威之力下边,法相金身像是拨开重重紫雾之中的淡淡阳光,虽然寡淡不敌,却袅袅不绝,带着勃勃生机,缓慢却努力地挣扎着。   谢摇篮则像是被压在重重山岳之下,骨头都发出咯嘣咯嘣的碎裂的声音,她咳嗽一声,一口血吐在了脚下,此刻更是连腰都直不起来,但是她不敢放松丝毫,只要稍微松一下心神,恐怕就是万劫不复!   所谓天威绝非枉得虚名。   头颅都快要被压碎,泥丸宫之中的舍利飞快地乱窜,搅得她一阵难受,却也分不出丝毫力气来压制。   法相金身像是薄弱的一片蝉翼,和紫色的天劫抵拒在一起,而谢摇篮,却像被护在蝉翼下的蝼蚁。   绿蛟刚刚被劈得晕过去片刻,如今又醒了过来,他摇身化作本体,没有缩小,那如同三人合抱粗的粗壮身躯盘踞在谢摇篮身边,他伸出脑袋,直接闯入天劫之中,琥珀色双眼圆瞪,竖瞳成了恐怖的一条缝。   天雷从他身上噼里啪啦划过,谢摇篮立刻感觉周身压力消了不少,她身躯一软,倒在了绿蛟的肚皮底下。身后的法相金身隐隐欲要消失。   此番三道天劫折腾下来,她已被逼至极限。她用最后一缕念力控制着定海珠布阵排阵,自己却连一根指头都抬不起来。   绿蛟猛地嗷唔一声,谢摇篮只觉得震耳欲聋,绿蛟嗷唔声过去,天地之间一片寂静,谢摇篮慢慢也可以透过气来,身上仿佛山岳重压的力量也彻底消失。   绿蛟软趴趴地伏在她旁边,一人一蛟看起来都没什么余力。   “香吗?”绿蛟问。   “什么?”谢摇篮软绵绵都瞥了他一眼。   绿蛟嗅了一下,委屈道:“我都熟了,可香呢,你闻闻……”他伸着脖子把自己凑到谢摇篮鼻子边。   谢摇篮失笑。她正欲说话,身子突然一轻,被人抱了起来,谢摇篮有些别扭,她道:“我缓片刻,就能站起来。”   此等威力的天劫,她虽然重伤,却能捡一条命,可谓反常。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在一边帮了她。   谢琅一言不发,他看起来有些狼狈,头发黑白一片,还有焦黑的痕迹,身上灵气紊乱,看起来也疲惫异常,他道:“你别闹了,我失踪的事情一会儿解释给你听,不是你想的那样,别气我了。”他看向不远处,嘴唇紧抿着。   谢摇篮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一个锃光瓦亮的光头飞快地飘了过来,走近才发现是个模样周正的大和尚,身上披着一件红艳艳的袈裟。大和尚看不出年纪,浓眉大眼,长得很正直。一手拿着禅杖,一手扭着一个白衣男修的耳朵。   谢摇篮一眼就认出那白衣男修是秦山主那只杂毛孔雀的人形,这孔雀看起来又得罪了人,正一脸愤愤不平,边走边骂。谢摇篮此时已经撑不起什么力气,她干脆双眼一闭,昏睡了过去。   谢琅见大和尚走近,点头微微屈身:“谢过上仙救下我的妻子,不知前辈高姓大名,此份恩情,我必定记下。”   大和尚上下打量谢琅一眼,笑眯眯道:“恩情不必你还,尊夫人他日自然会还给我。尊夫人禅心通透,虽然有点自我怀疑,但是与人为善,假以时日……”   大和尚话未完,就被孔雀打断:“通透你妹,为善你大爷!老子一遇到她就没好事,分明就一扫把星!”   谢琅眼神微沉。大和尚直接一扭手指,孔雀耳朵疼得嗷嗷叫,大和尚笑眯眯道:“孔孔,你又淘气了,长辈讲话不要随便插嘴。我说到哪里了?噢想起来了,尊夫人天劫本不该如此威力,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出手相救,只是维护本该如此的天道规则。   “假惺惺的装什么大头蒜!虚伪!还有,老子这次真的就是路过,老子才没觊觎她的定海珠呢,你大老远把老子从天上敲下来作甚!”孔雀继续道。   大和尚继续笑眯眯地又拧了一圈:“孔孔,你又顽皮了,长辈面前要礼貌些。”他顿了顿,继续道,“就此别过,我回去了,你也带着你夫人回家吧。”   “你松开老子啊,我也要回家!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大人大量,宰相肚子里能称象……”   大和尚摇摇头:“早就说让你多读书。不是宰相肚里能撑象,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对对,你不仅能撑船还能草船借箭还能剑拔弩张还能张灯结彩……反正我再也不惹你了,我要回家……”孔雀听起来要哭了,跟着谢琅和谢摇篮回去的绿蛟不住地回头同情看向他。   “孔孔,成语接龙什么的最调皮了。” 大和尚明显没放过他的想法。   ···   渡劫之事了结。谢摇篮身上的伤也好了七七八八,她这天正打算离开这里回到仙府,绿蛟盘在她脚下等着他。   他自从那日幻作人形,被这里的十几个女狐狸抱着不肯撒手之后,这些日子就一直还是原样,谢摇篮也觉得他这模样顺眼,天知道看着一个不足她膝盖高的一截白胖小莲藕,一口一个老子地爆粗口,或者谄媚地用粗犷的声音喊仙姑,她都别扭得紧。   谢琅则很不安。   他一直等谢摇篮问他失踪三百多年的事情,也一直等她提起当初应下的答应等萌萌长大再生个孩子的事情,可她只字不提,对他态度一如既往,他借故想亲近她,都被她以身体不适躲开。甚至现在连碰下嘴唇都不许。   究竟是怎么了……   谢摇篮准备返回仙府,站在门口向他辞行,萌萌已经和同龄人出门去一些简单的秘境历练去了,没了儿子的帮助,他连张嘴留她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谢摇篮朝他笑了一下,道:“过几日萌萌回来,我再来看你。”语罢,就直接扭头欲走。   谢琅恨恨开口:“站住!”   谢摇篮疑惑回头。   日光艳艳,她眯着眼睛才能勉强看清站在房内阴影下的谢琅,她脸上温和的笑容突然一怔,眼睫飞快地颤动起来。   谢琅看向她,将她这般反应收在眼底。他凤眼恹恹地垂着,对于自己这般举动非常不满。   他披散着的银色长发里,在头发两侧,慢慢鼓起两块包,一颤一颤地挤出了头发外边,两只尖尖又毛茸茸的狐耳朵,也和主人的情绪一样低落,恹恹地往两侧耷拉着,雪白松软的两只耳朵,瞬间就勾起了谢摇篮那埋藏于心底的奇怪癖好。   谢琅头顶两只耳朵之中的一只轻轻颤了下,将挂在耳朵尖上的一缕银发甩掉,谢摇篮正在努力挣扎的视线立刻变了,她突然颤抖了一下,然后果断迈着步子朝谢琅走了过来。   谢琅冷眼看着她伸出手去摸自己,也不阻止,只待她指尖离那耳朵只差不足半寸的时候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他并不将她甩开,而是就那么让她处于离半寸就能碰到,他动作的时候还能让她感触到暖暖的绒毛,可就是触碰不到。   谢摇篮从喉咙里发出乞求的叹息声。   “我离开三百多年,你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谢琅没有丝毫心软,直接开口问道。   谢摇篮看向他。   谢琅咬咬牙,将她食指贴在耳朵尖上,不待她反应过来就飞快将她的手拿开,谢摇篮再去抓,只能扑个空,她呆呆看向他,有些委屈。谢琅侧过头,不接触她的视线:“乖乖回答我,然后就给你碰。”    ☆、82初心二   “我……”谢摇篮又陷入挣扎,她不想说,可是又被平素这唯一的癖好所折磨。此刻如同百爪挠心。   她的手腕被谢琅抓住,控制不住食指微微颤抖,她伸直指头用力向前晃动,奈何谢琅距离掌握得极好,就是那么明晃晃地摆在她眼前,却连指尖都无法触碰到那白乎乎粉嫩嫩的耳朵尖。   谢琅双耳的模样和谢摇篮平时见到的萌萌的耳朵不同,萌萌小孩子心性,做什么都是兴冲冲的,除了在娘面前装可怜的时候回垂下耳朵尖惹得她心怜,平常都是直愣愣地竖着。而谢琅的双耳却是恹恹低垂,一副不耐烦的姿态。   他心底一直觉得谢摇篮这个奇葩的爱好太古怪,成年天狐在人前露出耳朵尾巴,是很幼稚而且失礼的事情,但是如今为了弄懂一直以来的疑惑,只能这般。   “你……你走之后,我修炼了些年头,然后去了仙东界。”谢摇篮终于开口,她心底似乎有一百只蚂蚁在爬,在别的方面可以说是强大的理智和自控力,在这里纯粹是纸糊的。   “我不听这个。”谢琅立刻打断了她。   谢摇篮低头道:“你不愿意知道的。”   谢琅眉头迅速隆起,耷拉着的两只耳朵也敏感地竖起了一只:“你只管讲。”   谢摇篮先说道:“无论如何,你我夫妻数百年,夫妻情分不变,我愿意诚心对你,你他日倘若觉得我实在无趣,要另觅新欢,也可随你。”   谢摇篮这般说辞很普通,是人间界世家大族之内夫妻道侣常见的相处之道。   谢琅银色凤眼之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躲在谢摇篮裙摆底下的绿蛟瑟缩着抖了下,将整条身体都塞进了她的裙下。   谢摇篮温和的声音再度响起,将她在仙府之中摆案乞求祖师之事都说了出来,又坦白她对他已然忘情。   她最后拿出一粒珠子,道:“祖师令我忘了你的全部,但是先前我将对你的记忆全部存在此石之中,所以如今尤不曾忘你,可是你我之情,我却无论如何也寻觅不到了,我努力了,终究还是丢了。”   谢摇篮手中那颗石头,和谢琅花费三百余年在秦山之中寻找到的一模一样,只是他如今已经不用拿出来了。她向来如此,不同他商量,自作主张,他承诺不插手她的大道,却也不愿意被如此忽视。   谢琅冷淡看向她:“你从来都觉得我和孩子以后必然会挡了你的路,是吗?”他身上从内向外散发着一股寒意,声音也如同削冰断雪,身上威压也控制不住地外放,周围路过的小狐狸们匍匐在地,难受地抱着脑袋。   谢摇篮很难受,即便这些年她修为突飞猛进,也未能超越他,在他威压□体微微颤抖,双膝发软,倘若不是他还揪着她的手腕,她很可能会无力地跪倒在地。她此刻脸色惨白:“我并无此意,你不必多想。”   “罢了。”谢琅突然道。   谢琅年纪比谢摇篮大上许多,漫长修真岁月之中早已经历了无数风浪,他发了片刻脾气,就竭力将情绪压制了下去。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在谢摇篮面前却是古怪又任性,但是那都建立在她是他最亲近的人的基础上,倘若两人没了感情,他双目微垂,敛去所有情感,就又变成了那位高高在上的仙极界地仙。   他收了威压,面上依旧冰冷,没有太多情绪波动。大风大浪都曾经经历过,将近百万年岁月也看透了许多东西。所谓感情一向是相互的,倘若到了这种地步,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他自忖无力对祖师的抉择辩驳,但是谢摇篮自己求来的,和祖师强行逼来的,在他心中有很大差别。免不得要对她有所失望。但是修仙之人,尤其是修行到谢琅这个阶段,万事万物都看得通透了许多。深谙顺其自然,方得生机的道理。   等。   这是唯一的解决之法。   谢摇篮低声又说了一句抱歉。谢琅没有说话,低垂着眼睛,右手一挥,谢摇篮眼前一花,回过神来已经在海边了。   她摇摇头:终究还是生气了,恐怕百八十年不会搭理她了。   绿蛟在她脚边慢慢爬,他突然看着前方道:“咦,那不是姚小子和岳阳吗?”   谢摇篮这才从沉思中醒了过来,看着前方,姚渊扶着岳阳,正跌跌撞撞往这里赶来,岳阳捂着脑袋,疼得呲牙裂嘴。   姚渊行礼道:“师父!”   谢摇篮微微点头。   岳阳则道:“宗主,可找到你了。”这百年来,众人已经习惯这么称呼谢摇篮。   “你怎么了?”谢摇篮看他一眼。   岳阳疼得咝咝乱叫:“我和姚渊本来是来找你,后来听闻有渡劫期前辈渡劫,我二人怀疑是不是你,但是那人说渡劫之人必定凶多吉少……我二人便确定肯定是你,正朝那边赶去,冷不防我遁走的时候撞上了一红艳艳的大和尚,哎哟疼死我了,晕乎了好几天,姚渊都以为我死了呢。”   谢摇篮眉角一抽:“渡劫之人确实是我,你现在可有大碍?”   绿蛟也问道:“要不要吃条莲藕压压惊?”   岳阳斜睨绿蛟一样,道:“这清心莲我倒是还真吃的,你快给我取一条来。”   绿蛟哼哧哼哧道:“我就客气客气,你当真做什么。”绿蛟护食。   姚渊这才上前道:“师父,岳阳师叔撞了那人之后,发现撞掉那人一件宝物,师叔留着无用处,就留给我了。”   “让我看看。”谢摇篮道。   姚渊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木鱼,木鱼看起来有些年头,表面有光泽,上面还雕刻这一条大鱼作恶的故事。谢摇篮将木鱼放在掌心,略用念力催动,轻轻一敲,声音朴实无华,但是周遭百里的一切生灵,立刻感觉到一阵涤尽污垢般轻松。   谢摇篮没敲第二次,也不敢敲第二次,她已经知道了这件法宝是什么,她重新将木鱼递给姚渊,只简单交代了一句:“此物你现在修为还低,恐怕不能被炼化太多,不过好在威力……无穷。”谢摇篮斟酌着,用了这么一个恰当的说辞。“炼化一点点,也足够你用了。”   姚渊惊喜看着她,这些年姚渊也摸到一点师父的脾气,她说话从来不夸大,说是威力无穷,就真的是威力无穷。他摸着手中木鱼,朝岳阳行了大礼:“谢谢师叔!”   岳阳蔫巴巴道:“没事,谁让我出门撞的是个大和尚呢,要是哪天撞到我们儒修的祖师,或者干脆撞到道祖,也掉上一件法宝,那可多好。”   绿蛟噗地吐了他一脸口水:“美得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每次弄到个法宝都跟闹着玩似的!”   岳阳一脸苦逼相。   ···   谢摇篮返回仙府之中,简单交代了一下去向,又叫来姚渊,道:“为师在道一宗有四个师侄,你去一趟,将他们接来,不可强行夺人,先按照他们的规矩来。”   姚渊点头称好。脑袋飞快地转动,先按照他们的规矩来的意思就是倘若那边不放人,就莫怪他要强夺了。   谢摇篮唤来念秦和他一道前往,特地叮嘱那红木鱼不可轻易拿出来,但是倘若被逼得极了,可以用上一用,但是不可伤人性命,造下因果。   姚渊一一应下。   姚渊已经是合体期大圆满,有望近些年来冲击渡劫期,谢摇篮本来有些不放心他独自前往,但是一想他手中那件法宝,旋即放下心来。   别说接回那四个孩子只需要击败四个合体初期弟子,这些凭借姚渊的心计,一百年前就能做到,现在他又得到红木鱼,就算是挑战渡劫初期修士,也胜算满满。   谢摇篮有意借此机会锻炼他,也想让他实验下红木鱼的威力,所以也不派别人阻拦他施展拳脚。只令念秦前往。她祭炼念秦的时候,在他身上凝入了一缕神念,她心神一动,既可将他所见收入眼底。姚渊若有危险,她也能够察觉。   谢摇篮手下这个徒弟,是很认真在培养。   姚渊和念秦走后,谢摇篮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闭关,只简单解释说是在冲击大乘期,心里却装着另外一件事情。   定海珠的一半遭人收走;渡劫期天劫提前一个时辰才感应到;天劫挨了两道后劫云突然扩大规模。来到仙极界之后的种种反常,让谢摇篮不得不仔细思索下边该怎么走。   如今她似乎陷入一场奇怪的博弈之中,时而好运时而倒霉,一切都在一场相互的算计之中。包括定海珠,包括这座仙府,包括她忘记的感情,甚至包括血流成河的青冥界。   谢摇篮首先取出了十二颗定海珠,它们虚浮在谢摇篮面前。谢摇篮沉思片刻,从仙府的藏宝地取出了十二柄旗幡。   既然算计于她,那她就反算计一遭。都是被逼迫的,怨不得她无耻了!   她扬手祭出定海珠,心念一动,唤出十二诸天魔神。十二魔神并没有自己的意识,被呼唤出来之后,在原地或坐或立,各干各的事情。甚至相互你挠我一下,我挠你一下,像是萌萌在和绿蛟掐架时候模样。   谢摇篮拿出第一面空白的旗幡,朝一人面虎尾,看起来较为温顺的魔神罩去,那魔神呼地朝前一窜,对这旗幡很讨厌的模样,甚至还想往上一跳,返回定海珠之中,被谢摇篮即使喝止住。   此时十二诸天魔神都是一脸警惕的看着她,他们虽然没有意识,但是拜谢摇篮炼化在他们身上的元神所赐,却有智慧,出于生物的本能,他们恐惧她手中旗幡,这恐惧甚至超过了对主人的畏惧,他们躲在一个六足四翼的魔神之后,以他为首,朝谢摇篮呲牙。   整个仙府都突然一个震动,正在修炼的众人纷纷疑惑,直到滔天戾气从仙府之中一点朝四周传去,他们牙齿打颤地看向祁阿修。   祁阿修怒道:“我又没拿化血刀砍人,这戾气不是我的!”   “不是你是谁?”除了祁阿修,没人身上还有这股戾气了。   祁阿修略一思索,就知道道:“宗主的。”   齐寒烟不信:“她那软绵绵的性子,八棍子敲不出一个屁,而且还是一个禅修,这戾气都能赶得上魔修了!”   “真是她,这架势岳阳也见过。”   当初水阴岛海底那滔天血煞之气和魔神威压,那股要把人生生揉碎成灰尘的势头,祁阿修记忆犹新。如今这股戾气虽然威力小了许多,但是却和当初那股魔神威压有相似之处。   仙府之中的玉兔,梅花鹿,仙鹤似乎已经熟悉了仙府之中时不时的异动,依旧在懒洋洋的走动,没有再四散躲避,狂心祖师亲手养下的小家伙们,心理承受能力还是非常强大的。   众人弄清戾气来源,也不再修炼,相约出门,潜入深海历练去了。齐寒烟和宿微放心不下,依旧守在仙府内。   而谢摇篮则依旧和十二魔神对峙。   谢摇篮是他们的主人,他们不会伤害她。但是让他们进入旗幡之中,他们却不肯,他们莫名觉得不能离开定海珠,甚至可以为此违背主人的命令。   谢摇篮心底一狠,她绝对不能放任十二魔神再回去!与其留下不听话的武器在身边,随时会被人控制反噬,倒不如毁了!   那些魔神们突然后背一凉,他们与谢摇篮心意相通,她瞬间的杀意他们能够感觉到。   为首的四翼魔神怒吼一声,他身上戾气四溢,浑身被黑气包裹,一双眼睛森森地盯着谢摇篮。四翼不经意地拍打一下,似乎随时都会向谢摇篮扑来。   谢摇篮双目眯起,怒喝道:“放肆!”元神的气息笼罩下来,带着无边的威严将他们的骚动压制。四翼魔神一抖,元神的气息提醒他们,她是主人,不能违背的主人。但是让他们进入旗幡之中,他们又万万不肯,那比死还难受。   当下气氛如同绷紧的弦,谁也不肯后退一步。一人十二魔神对峙,只待其中意志不坚定的一方服输。谢摇篮很清楚,倘若她输了,这件拥有强大威力的法宝就只能放弃了。   世上只有人控制法宝,哪有被法宝欺负到头顶上的人?   即便他们的前主人是上古禅修前辈又能如何,如今落在她的手里,要么乖乖听话,要么烟消云散!她现在确实灭不了他们,但是她可以将他们困在狂心仙府的海底万丈地渊之中,永生永世不见天日!    ☆、83初心三   诸天魔神从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嘶吼,交融在一起,此起彼伏,谢摇篮左手附在身后,身姿笔直,一双漆黑的眸子动也不动地狠狠盯着他们,脸上神情平静,满满是主人对待法宝和灵兽的威严。   她右手拿着一个旗幡,慢慢地向前迈动了一小步。   为首的四翼魔神猛烈地嚎叫一声,恍若惊雷,震耳欲聋惊天动地!仙府内外都猛地一颤,守在门口的宿微和齐寒烟大惊失色。他们想要闯入,被谢摇篮随手结起一个手印挡在门外。   谢摇篮神色未变,脚步也未停,她继续迈出了一小步,诸天魔神中间开始出现骚动,在为首魔神喝止下稳定下来。他们猩红的眼睛目不转睛盯着谢摇篮,凶相毕露!   四翼魔神身形一动,恍如电光般,谢摇篮只感觉面前一阵冷风吹过,手上一轻,她定眼看去,自己右手中的旗幡已经被那魔神拿去,魔神将旗幡塞进大嘴中,嘎嘣嘎嘣两声就将幡杆咬碎,吞下肚子里,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牙齿,一脸挑衅地看着她。   谢摇篮肉疼地挑起眉,一拍储物袋,又祭起了一柄旗幡。和刚刚那个一模一样,上边画着的禅家梵文和数千道符印隐隐泛着金光。这旗幡都是狂心祖师所留,谢摇篮已经将其炼化,倘若魔神进入,就会彻底听从她的命令,如若有丝毫不服,她随便动一动心念,就会让他们所处的旗幡变成牢笼。   四翼魔神还欲再吃掉一杆,被谢摇篮用尽浑身元神威压订在原地,魔神胸腔飞快起伏,似乎料定今天倘若不竭力反抗,就定然不能善终。即便是没有意识,也有一种属于生物的生存本能。   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他们交头接耳商量一阵,个个全身绷紧,伺机而动。为首的魔神突然发出一声长啸,十二诸天魔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谢摇篮扑去。   谢摇篮知道他们的强大,她也见识过他们的威压将整个仙极界的一小半都笼罩进去,令合体初期弟子昏迷,令渡劫期修士恨不得委顿进尘埃里,也见过他们将坚硬的法宝吞吃入腹,眼睛都不眨一下。在没遇到等量级的敌手之时,视众生如蝼蚁,那种来自于上古血统,与天地同生的霸悍之气,令人折服。   可是那又怎样?诸天魔神本就是一柄利器,尤其是另外十二颗定海珠被收走之后,更是无所压制。她再不采取措施,今后再用此法宝,肯定是玩火自焚!   谢摇篮已经打定主意,即刻开启海底深渊,将这魔神尽数囚禁于万丈海底。   十二魔神有如饿虎扑食朝谢摇篮扑了过来,好在她乃他们的主人,他们的威压对她无效,谢摇篮合上双目,调动浑身上下所有的真元念力,身后陡然升起一座丈余高的法相金身,金身双目微垂,面含慈悲,六只手臂都拿着武器,有降魔杵,宝剑,各个金光闪闪,耀眼得不能直视!   等在外边的宿微和齐寒烟也抬起手来遮挡刺眼的光线,他们心中焦虑,可又不能硬闯。   法相金身升腾起之时,离谢摇篮最近的那个四翼魔神的嘴巴几乎贴近了她的脸,腥臭的气息扑面,谢摇篮甚至感受到他的口水下趟,以及他喉咙里嗷嗷杂音。   她皱起眉毛,身后法相金身一记降魔杵打在魔神脑袋上。   她此刻只想格挡片刻,给自己争取时间将地下深渊打开。   然而,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那魔神突然匍匐在地,不敢动弹。架势如同老鼠见了猫一样,被降魔杵狠狠一击,却只是瑟缩了一下。连反抗的波纹的没有掀起。   绝对的臣服……   谢摇篮自认为没有这般的能力,诸天魔神乃上古之物,她却只是一个还不到大乘期的修士,没有资格让他们做出如此举动。   这时候,寄宿在她识海深处的玉简懒洋洋开口道:“上古仙魔大战之时,这十二个小可爱们被祖师欺负得可惨可惨了。”   四翼魔神偷偷看了谢摇篮一眼,触碰到她平静呆板的视线之后,立刻深深俯下头,他身后的十一个家伙更是一个比一个乖巧。   “你问为什么?”玉简道,“这还不简单,法相金身虽然高阶禅修都会修炼,可是全靠自己领悟或者师门传授。你却是从我这里学来的,可以说是祖师亲授,祖师可是一个徒弟都没有呢,所以你那金身一出来,小可爱们还以祖师亲临。”   四翼魔神见谢摇篮还是没有动作,依旧冷淡的看着他们,和身后几个诸天魔神商量了一会儿,窝在角落憋了一会儿,将刚刚吞进去的旗幡吐了出来,敲敲打打,缝缝补补,重新扛到了谢摇篮面前。   他们哪里知道谢摇篮只是在和玉简交流,蠢蠢地发呆罢了。   谢摇篮看着脚下那杆破破烂烂的旗幡,咬碎的痕迹已经被他不知用什么法子修补好,四翼魔神眨巴着猩红的眼睛,一脸邀功之色。   谢摇篮挑了下眉。   四翼魔神一个瑟缩,脑袋一埋就往旗幡里钻去,幡面上禁制和梵文金光一闪,将他压制。谢摇篮见状,抛出另外十一杆旗幡,余下的十一个魔神争前恐后朝里边跑去,眨眼间她眼前除了十二杆东倒西歪的旗幡外,只剩下一片清净。   谢摇篮这才收了身后的法相金身。   她抬手将十二杆旗幡收在储物袋之中,又拿起定海珠,走出了这里。刚一出门,她手中一轻,定海珠在她手中迅速飞起,朝着天外天去了。   谢摇篮唇角勾起,她似乎都感应到了那边那人刚刚反应过来后,那恼羞成怒的情绪了。   她又问玉简:“定海珠主人是谁?为何能将十二诸天魔神收为己用?”   玉简道:“据说是祖师早些年在修真界历练之时的朋友,后来一同建下了禅道的基业,法号长灯。小可爱们是他向祖师讨走的。”   谢摇篮轻轻点了下头,对迎面而来的宿微和齐寒烟微笑道:“我没什么事,只是那法宝我借用得够久了,要归还故人了。”   宿微看着定海珠飞走的方向,微微摇了摇头。   齐寒烟心直口快道:“那串珠子也没了,你以后拿什么比斗,灭渡杖听说早就碎了,你……你身上还有别的法宝吗?”   谢摇篮很光棍地摇头。   仙府法宝不少,可是倒霉的是,适合她的却半件没有。   齐寒烟捂着胸口,美目圆瞪:“难道你以后出门打架,要拎着绿蛟?”她想了下谢摇篮轮着绿蛟虎虎生风的姿态,慌张摇了摇头,她道,“这些年岳阳倒卖娇娇的干粮和仙府内灵药,倒也挣了不少灵石,我一会儿出门看看,能不能给你买个差不多的法宝。”   齐寒烟忧心忡忡地走了,拉上了宿微一道。一直用一种“摊上个败家宗主真是糟心透了”的表情看着谢摇篮。   ···   傍晚,谢摇篮正在修炼,绿蛟吃饱喝足翻着肚子在她脚边睡得正香,她心头琢磨着最近抽空闭关些许日子,冲击大乘期。冷不防门口禁制被人破开,房门也被嘭地一声打开。   谢摇篮起身朝外走去。   仙府门口禁制非常强悍,若不是知道口诀之人,绝对无法入内。   她尚且没看清是何人,就嗅到一股烈酒的味道,谢摇篮微微皱眉,那人已经走近她,二话不说直接上手封了她的灵气。   谢摇篮觉察到来人是谁之后,直接放弃了挣扎。   反正又打不过。   谢琅醉眼昏昏地低下头,寻觅到她的唇,就是一阵不管不顾的撕咬,谢摇篮被他口中酒气呛得想咳嗽,但是他却不肯放开她,只能硬生生憋了下去,呛得眼泪直流。   “你哭什么?”谢琅口齿不清地问,言毕他讥讽地笑了一声,“我亲你一下,于是难受得哭了?”   他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一手将她禁锢在怀里,一手顺着她的脸往下滑:“这我也亲过,这里我摸过,这里,还有这里……怎么样?我的禅师,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脏的?”   谢琅贴得很近,谢摇篮只能双手抵着他的胸口,浑身动弹不得,她带着一丝怒气开口:“手放开!你别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笑话!”谢琅口气也变得冷淡起来,他低头凑近她耳朵边,“你应该知道人间界的野狐妖是如何勾引那些德高望重的禅师吗?你要不要试一试,为夫本相可是正儿八经的天狐。”   “我没兴趣,你立马给我离开这里。”谢摇篮将头侧过去,根本不想看他的脸。   他冷笑一声,抬手刺啦一声,撕了她的衣裙:“我有兴趣,你若觉得自己能反抗,尽管来;若不能,就只好委屈禅师破戒了。”他将禅师两个字咬得清晰刺耳。   谢摇篮浑身发抖:“谢琅,你……”   绿蛟怯怯从二人中间隔开,弱弱对谢琅说道:“前辈你这是不对的,你这真的是在欺负人——”谢琅一个眼神瞥下去,绿蛟立刻改口道:“我这就走,我什么都没看见!”嘤嘤嘤,仙姑他真的尽力了,他真的不是怂,他也不是脓包……   谢摇篮清楚谢琅心中憋着一口气,要不得她身上撒气,要不就得他自己憋上几百年。她略一思索,放弃了反抗。   谢琅醉醺醺地感觉到她突然松软下来的身躯,嘲讽道:“怎么?想清楚了?”他觉得自己似乎又抱着一丝幻想。   谢摇篮被他阴阳怪气的口气搅得心烦,也刺了他一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酒意上头的谢琅倒是没有再反驳回去,他将她按在墙壁上,直接撕掉她的裙子,分开她并拢的双腿,挺腰狠狠进入她,没有任何前戏和抚慰。他看着她疼得连连皱眉,一边刻意像惩罚一样折磨她,一边低声轻笑:“地狱?倒还真是委屈了。” ☆、84初心终   谢摇篮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身边并无一人,她摸索着自己穿上衣服,随手绾好头发。低头的时候,发现绿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她。   “怎么了?”她问道。   绿蛟立马扭过头,装作路过一样游走了。这种事情,就算是仙姑也不愿意说出口吧,终究是个女人嘛……他虽然知道仙姑她对谢前辈实在过分,但是这么多年来,世上的禅修不都是那么过来的嘛。   绿蛟他是谢摇篮的灵兽,还是一心向她的。   谢摇篮对此事也不愿意再去回忆,她继续修炼,修士修行一向争分夺秒,在修炼成仙之前,漫长的生命里,几乎都被修炼填满。   不过四个月过去之后,她突然发现出了问题。   她能感应到有个小生命的成长,神识也探查到他正在日复一日的变化,正在慢慢长出四肢,长出指甲和头发。因为有萌萌的经验,她倒是谈不上惊慌失措。   谢摇篮果断停止了继续修炼,在这种情况下,就算身体内积攒了足够的灵气,能够冲击大乘期,只怕也会伤害到孩子。   在仙府内灵药圃,凉亭顶,或者玉桌上修炼的众人见到她出关,愕然张大了嘴巴。   岳阳大惊道:“ 宗主你不是闭关了吗?怎么吃胖了啊?”   四个月的肚子已经可以瞧得清楚,谢摇篮垂眼拉着衣服遮了下,没有回答。   “哪里是吃胖了,分明是怀孕了。”齐寒烟不冷不热说道。   “寒烟,你这是什么口气!”王冲喝了她一句,齐寒烟扭过头,哼了一声。漂亮的面孔上笼着一层阴云,不知谁惹到她了。   宿微也皱眉问道:“果真是这样?”   谢摇篮对宿微一向尊重,犹豫了片刻,回答道:“是怀孕了,我休息几个月,待生产下孩儿之后,再继续修炼。”   宿微立刻道:“修炼之事和此相比,只是小事,只是……”宿微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修仙的女子,一般都是不乐意生孩子的。因为这很可能会让她们修为倒退,倒退的程度,不可估量。所以除了世家大族传宗接代的正房发妻外,很少会有女人会愿意生育,就算有三分之一的可能修为不倒退,也没多少女修乐意以千百年苦修作赌注。   谢摇篮朝他笑了下:“师叔放心,我自有主张。”   接下来,谢摇篮开始了养胎生涯,她也想过去告诉谢琅一声,奈何他自从上次之后,就对她避而不见,好像最后一丝幻想落了空。见她也只是徒增无奈纠结,索性当她不存在。   谢摇篮也放弃了。她清楚他的脾气,也乖乖等他气消了再说。萌萌似乎也听见了什么消息,几次历练回家都不曾来看看谢摇篮,她有些伤心。   又四个月飞快过去,这天正窝在水边晒太阳的谢摇篮突然一惊,合眼感应一番,立刻起身。   去道一宗接人至今未回的姚渊有性命之忧!   仙府之内众人前些日子在海底发现了一头千年蟾蜍,今早就一同前往捕捉历练去了,连绿蛟都一道去了,此刻仙府内除了她再无旁人。   她无奈留了传音符,随后出了仙府。   她即便怀有身孕,有所不便,但毕竟也是渡劫期大圆满修士,再加上十二杆宿居了上古魔神的旗幡,在没有一个地仙的仙东界,横行不是问题!   施展九梵飞遁诀,一边感应着她在念秦身上留下的一缕神念,一边调整方向。   ···   姚渊看着面前的遮住面容的断臂女人,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脸上一脸坚毅:“我是弄死了你那几个同门又如何?是他们脑子笨非要往陷阱里钻,你要杀便杀废话什么!”   断臂女人垫了垫手中红木鱼,冷笑一声:“杀你是肯定的,先将这东西的炼化口诀告诉我,否则,那边那四个小娃娃,我一会儿杀一个,杀干净了,再慢慢折磨你。”   女人声音很好听,调子里还带着股不合时宜的温柔,细听甚至有些像师父……   姚渊立刻呸了一声,他怎么可以将这魔修女人和师父联系在一起!他看了看身后的四个孩子,和自从这女人出现后就一脸呆滞相的念秦,狠狠擦了一把嘴角血迹:“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先放走我的师弟师妹们。”   断臂女人瞥了一眼他们身上的装束:“真是不好意思,我和道一宗不对盘,不妨告诉你,你说了他们是死,不说他们也是死。不过看哪个法子死得爽快一些。”   “你!”   那女人说着,已经懒洋洋的祭出了自己的飞剑,姚渊见过这女人杀人的模样,知道她这绝对不是威胁,立刻道:“我说!我说!”   断臂女人的飞剑毫不客气在姚渊血迹斑斑的身上又划拉了一道血口子,才慢慢收了回来,姚渊哀叹一声,道:“你且附耳上前。”   奇耻大辱!即便杀不了她,他也要和她同归于尽!   断臂女人冷笑一声,移动步子,朝他走了过去。   姚渊将全身灵气凝聚成一个极具威力的小圆球,只待她走进,就爆炸开来! 他则趁此舍弃肉身,元神飞遁,回去让师父也给他找个像念秦那么厚实坚硬的身躯。念头一定,就只待实施。   突然之间,天上出现一缕青光,飞速坠下,待快来到两人身边的时候,分成两缕,一道直接将断臂女人击得后退两步,她隐藏在身侧的飞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令一道则渗入姚渊的身体之内,轻飘飘将他凝聚而成的灵气打散,这一缕青光若有若无,柔软却暗和天道,顷刻将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气氛化解。非高阶大能不可为之。   姚渊兴奋地喊道:“师父!”   断臂女人也朝他所呼喊的地方看去,身形顿时又是一抖。   谢摇篮来到几个弟子身边,一一安抚一番,又施展手印令一直呆滞的念秦清醒过来,随后才向两人走去。   断臂女人突然撩起面纱,露出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面孔来,杏眸春水,菱唇丹朱,此刻正双目盈盈,将哭未哭。   姚渊鄙夷:“你见我师父,露出一张这么委屈的脸作甚!醒醒吧,美人计不管用的! ”他随后脸上堆满笑容,“师父这女魔头欺负我!”   哪料到女魔头直接眼睛一眨,泪珠子就滚了下来。   姚渊大怒:“你会哭,我也会哭!”   “姚渊!胡闹。”谢摇篮轻声喝止了他。   “师姐……”断臂女人从嗓子缝里挤出细细的声音。   谢摇篮轻轻看着她,道:“我早已说过,他日相逢,莫要再如此叫我。”   断臂女人咬着嘴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然后一副不堪忍受的模样跑开了。   姚渊大为不满:“师父……喂,师父你就这么放她走了?那可是个渡劫期魔修呢!还威胁要杀了小师弟小师妹呢!还有我的红木鱼还在她手里呢!”   “你带他们返回仙极界,红木鱼我替你取来,速速回去,切莫贪玩。”谢摇篮加重后边四个字。   姚渊心里抖了下,脸上一脸装傻的笑容。   知道他听进去了,谢摇篮也没再度点破。   谢摇篮没追出去多远,就瞧见阿绯在一个显眼的大石头上站着,身上那灰色的斗篷丢在一边,露出一身显眼的粉衣,一边狠狠朝水里扔石头,一边偷偷往身后看。   瞧见谢摇篮之后,她立刻作势要飞遁走,谢摇篮无奈叫了一声:“阿绯!”   她这才得意洋洋地回头看向谢摇篮:“你不是说不让我叫你师姐,你干吗叫我阿绯!切……”   谢摇篮沉默着,没有说话。   阿绯看她片刻,又满脸飞扬跋扈地问道:“你肚子里是谁的孩子!你又随随便便给外人生孩子!就不怕修为倒退回练气层吗!”   谢摇篮扶额:“就算真的会倒退,也顶多退回渡劫中期,哪里有那么严重。”   阿绯见她并不反感自己,心中忐忑顷刻放了下来。她还欲扑上去像小时候那般撒欢,却冷不防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她立刻跪倒在地上,满脸冒汗。   谢摇篮匆匆走近她,阿绯勉强撑起一丝力气,她道:“师姐,我们改日再聊,我师父叫我,我要先回去了。”   “哪家师父这般叫人!”她皱眉给阿绯输入了一缕灵气。   阿绯趁机仰起头凑到她脸上亲了一下,将红木鱼塞给她,也不待她再说话,立刻化作长虹遁走了。   说是改日,茫茫三千界内,再见都是一件艰辛的事情,况且魔修之身,这般出现在谢摇篮面前一次,几乎都耗尽了她几百年的勇气。阿绯突然一阵后悔,为什么大道总要让人总要抛弃最亲近的人呢?   谢摇篮也呆呆立在原地。   阿绯的出现,让她脑子里纷乱一片,年少的回忆争先恐后在她面前展现,甚至直到路过的秦山主上前打招呼,她也没有反应过来。   秦山主颇为热情地邀请她去自家坐坐,视线在谢摇篮的肚子上停了片刻,随即移开了目光。   来到秦山的两个月内,她一直都处于动不动就晃神的阶段,甚至连孔雀的挑衅如同没听见一般,秦山主自作主张替她给仙府众人送了一封信,只道她这种情况,实在无法返回。   这天一大早,孔雀正在啄毛,突然发现头顶劫云汇聚,秦山主也很快发现情况,立刻寻到劫云底下,发现却正是谢摇篮。   她正哈哈大笑,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   两个月的呆滞被一朝打破,孔雀头顶呆毛,小心翼翼问道:“她这是疯了吗?”   秦山主笑着摇头。   “说我疯了也可,说我没疯也是!我想了两个月,竟然突然明白了我一辈子都没明白的道理。我十岁修仙,从练气层一步一步朝上走,最开始的愿望只是想和师妹,师兄,还有师父快快乐乐在一起,到最后竟然在一步一步的升级路之中磨得烟消云散,师父已死,师妹入魔,师兄只余下残魂,我可悲可悲!”   “我二百九十岁碎丹,对师妹死心,不想再踏仙道,甚至再无生念,后来得遇夫君,经他点拨,恩同再造,那年生下萌萌之时,也是如此般的天劫,险些祸及谢琅和孩子,我拼了一条命,勉强保他父子二人无恙,之后我下决心重修天道。我重修天道的理由,是为了保护他们父子二人,如今我竟然同样为了天道,要忘记他们父子,可叹可叹!”   “禅修不可有情,不仅是禅修,大道尽无情。”秦山主手执一根玉箫,温声说道。   “放屁,都是放屁!”谢摇篮眼角依旧在不停流泪,“我按照你所说的,求了祖师,祖师他先问了我两个问题,然后确实给我吃了一样东西,我以为是传说中的忘情之物,现在想想味道,就是一颗巩固修为的固本丹!”   孔雀呸了一句:“这老秃驴真抠门。”   “他问了什么?”秦山主和孔雀的关注点明显不在一处。   “真与假,何所求?大爱与小爱,又该舍弃哪个?”   “你如何回答?”   “求真弃假,求大爱舍小爱。”谢摇篮道,“我听闻您曾有一位夫人,也是禅修,倘若她来回答,想必与我当时的答案相同。”   “那你此时又有别的答案?”   谢摇篮站了起来,仰头看着天上重重劫云,抚摸着肚子里闹腾不已的孩子,一脸温柔笑意暖进了骨头里:“世间真假,皆我所求,苦与乐,都可奉酒。而所谓的大爱小爱之说,更是莫须有!世间情爱,无论血脉相连的亲情,还是刎颈之交的友情,亦或者相互扶持的夫妻之爱,皆为大爱!众生之爱,都是大爱!”   秦山主微微嘲讽一笑,旋即抿去,道:“你当初在仙府之中,说得也很好听,可之后呢?”   谢摇篮一脸沉着淡定:“我以为我对谢琅是夫妻之间的责任,一直否认对他的欲望和占有欲,甚至否认对他的恋慕,是以祖师给我吃了一颗普通丹药,我竟以为真的忘了情……”   她继续道:“我愿意承认责任,却否认欲望。此乃大劫!困扰我数百年,如今才算大彻大悟!如今我却可以发誓,即便我谢摇篮他日修成金仙得证混元,爱他之情与我道心同在,不死不灭!”   秦山主垂下眼睛,嘴唇颤抖半天,笑了一声:“可惜,可惜——”   她长舒了一口气,平静下来,笑道:“秦山主,劳烦你替我抵挡几道天劫,小初要出生了。”   “小初?”   “孩子的名字。”谢摇篮道,“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85秦山大比一   秦山主放心不下,让孔雀去找来道场中一位女弟子,帮助谢摇篮,他则坐在房顶上,看着劫云滚滚,悠悠长叹了一口气。   一道道天劫击打下来,他像发泄一样直直地接下来,青色的身影笼罩在紫色的天劫之中,像是一杆挺拔的翠竹。他身上陡然暴发强大的仙气,将整个秦山道场笼罩在其中,除却他自己。他坐在最高的房檐上,任凭天劫一道道劈在身上,屹然不动。   一只出生只是合体期的小天狐,所引发的天劫并不会引起太强悍的破坏力。秦山主已经是地仙之身,虽然这般不加丝毫防护的承受,身体会剧痛难忍,但是却没有什么大碍。   只听见哇哇的婴儿哭泣声传来,他一惊,似乎瞬间从自虐中清醒过来,天劫也已经停了下来,他简单清理了□上焦黑的痕迹,往房间赶去,正欲推门进去,被出来的女弟子拦住:“山主!且慢!”   他这才反应过来这般乱闯实在失礼,微微后退一步,轻声问道:“她怎么样?”   “山主安心,母女平安。生产这种事情,简直就是一命换一命,当娘的都要在鬼门关前走一遭的。她现在已经昏睡过去,休息几个时辰,应该就能清醒。”女弟子回答。   “孩子……”他犹豫道。   女弟子道:“我抱来给您看。”   秦山主僵硬地抱着软绵绵的小团,女弟子在一旁指点他的姿势,免得他一不留神摔了孩子,孔雀凑过来看,黑亮的小眼一眨,惊奇道:“呀变成狐狸了!呀又变成人了!好丑!”   秦山主微微笑了一下:“她夫君本来就是只天狐,倘若生出来的孩子不是狐狸,那倒是……”   “您怎么一副很期待的样子?”孔雀道。   “你看错了。”   孔雀伸出尖嘴去啄小孩子双腿裹着的被子:“让我看看这么丑的小东西是不是真的是女孩子!”   秦山主一巴掌将飞在半空的孔雀抽了下去,走进房间,将孩子放在了睡着的谢摇篮枕边。   话说两头,仙府众人等了一个半月,实在等不下去,宿微出门接谢摇篮回去,结果秦山道场非常隐蔽,他头昏脑胀转悠了半个多月时间,才寻到此处,正遇到谢摇篮抱着孩子出来。   出生几日的小初才刚刚睁开眼睛,尚且控制不住身体,时而会变成软趴趴的小狐狸,时而变成粉嘟嘟的婴儿,没有哭,喉咙里发出清脆的叫声。终于她固定住了婴儿的形状,咕哝了一声,朝谢摇篮胸口拧了过去。隔着衣服胡乱撕咬。   她和秦山主站在一棵枫树下,正是初秋,霜凝枫叶,白露染衣。秦山主伸手将她怀里小初的白生生的手臂包进了小被子里,温和叮嘱:“一路小心。”   谢摇篮再度致谢,随后同一边等着的宿微一起回了仙极界。   “您在想什么?”孔雀问道。   “如果我的女儿那时候有机会出生,是不是也是这个模样?”他恍惚道。   孔雀切了一声:“如果您喜欢,将她的孩子夺来自己养着呗。”   秦山主抚了下孔雀头顶呆毛:“我倒是想过将摇篮抢过来。可惜,人家夫妻情深。”   “想抢就抢嘛,管那些做什么,难不成,您依旧惦记着您那死去的夫人?”   “淡了,已经淡了。前几日摇篮她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我方才明白,我在她眼里,原来一直只是个绊脚石,她若真的对我有情,也会像摇篮对那狐狸一样的,可惜,我比谢狐狸倒霉……”他长长舒了一口气,领着孔雀,踩着露水,踏小径返回。   ···   小初一开始长得很快,一个月过后,就已经是人间孩子一岁的模样,可以下地乱跑,可以用口齿不清的调子说话,但是依旧不肯断奶。她晚上睡觉的时候,喜欢变成小狐狸模样,但是必须抱着娘亲的一根手指,否则就睡不着。   她的狐狸本相还很小,不足半个巴掌大,四只小爪下肉垫子泛着粉嫩的色泽,一起紧紧抱着谢摇篮的手指。小初毛色不如萌萌那般银亮刺目,虽然也是银白,却很柔和清亮。   这日,她吃饱之后,忧心忡忡问道:“娘亲,人家说我没有父亲,这是真的吗?”   谢摇篮给她顺毛的手指一顿,眼神凉了下来:“姚渊那小子说的?”   小初粉嫩的鼻尖颤了一下,泪珠子开始在眼圈里晃:“是真的吗?”   “是姚渊告诉你的吗?”   “不是!”她拿毛茸茸的脑袋蹭谢摇篮的手背。   “真不是姚渊?”   “真不是!”埋头舔爪子。   “不可以跟娘撒谎!”   “小初死都不会告诉你是大师兄说的啦!”她一脸正直的挺直前爪撑起身体。“小初是不是真的没有父亲?娘不可以跟小初撒谎!”   “小初有父亲的,小初还有哥哥。”谢摇篮将她抱进怀里,“娘明天带小初去见父亲,好不好?”   “好耶,娘,亲亲!!”她闭上眼睛把一张毛脸凑了过来。   “你正掉毛呢,过几天再亲。”   “娘,要亲亲……”小初撒娇纯属自学成才,但是颇得要领,特别擅长将自己的委屈成倍地放大,嗓音脆得要滴出水来,而且配合着尾巴蹭胸,小爪扒脸的动作,谢摇篮根本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亲了满嘴毛后,小初心满意足地抱着她的手指睡了,待她睡熟,谢摇篮起身离开。   第二天一大早,小初缠着齐寒烟给自己盘了头发,银发外露出两只狐耳,穿起粉色的裙子,拉着谢摇篮的手就要去见父亲。   谢府传出的消息和以前一样,只说叔祖出门至今未归,不忍看女儿伤心的模样,谢摇篮扬手不动声色隐匿身形,抱起小初一路躲藏,约莫着躲到一个谢琅每日必经之地,而他又不会注意的地方,才抱出女儿,示意不要出声。   大概躲了两个时辰,谢琅果不其然带着萌萌路过,他穿着一身黑衣,银发尽数披散在身后,像是柔滑的水带一般,流淌到膝盖,银色凤眸眼尾高挑,此刻半垂着,看起来很懒散,他时不时回头向儿子说些什么,萌萌在一旁点头称是,一副恭敬又尊敬的姿态,挺拔的少年已经找不出小时候那个萌宝宝的影子了。   小初疑惑问道:“他们是父亲和哥哥吗?”   “是。”谢摇篮不忍再看,背靠大石抬袖掩住了脸。小初掀开她的衣袖凑了过来,追根究底地问道:“那我为什么要躲在这里,为什么不能过去叫他们?”   谢摇篮深呼一口气,堪堪压制住心头飞窜的各种情绪,抬手抱住女儿,不管那边两人是否会发现,直接化作长虹遁走。   萌萌疑惑看向这个方向,突然回过神来,正欲追过去,被谢琅抬手拦住。   “她一遁九万里,你追不上。”他道。   “父亲,我……”萌萌低下头。   谢琅继续不紧不慢朝前走,脚踩在树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似乎谢摇篮的出现,根本没在他心里掀起丝毫波澜。   “娘她好像不是一个人来的……”萌萌皱眉回忆,谢摇篮动作太快,他看得不是太清楚。   谢琅皱了下眉头:“为父不想再提她。”   萌萌干巴巴地道:“是。”   谢摇篮则抱着娇娇嫩嫩的女儿,犹豫着如何开口:“娘以前做了一件错事,很大很大的错事,你父亲现在还不想原谅娘。”   “错事……比烟烟说喜欢你那件错事还错吗?”   “烟烟?齐寒烟?!”   “这不是重点!”小初小巴掌往她脸上一按,阻止了她还没问出口的问题。   “还错。”   小初点点头:“我知道了!娘你是不是跟别人好了,然后被父亲发现了,父亲才气恼你的,会不会小初也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小初的父亲另有其人?”   谢摇篮嘴角一抽:“你从哪里想到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话本子上都是这么写的!”小初骄傲道,“是不是啊?”   “谢小初你以为娘不会揍你是不是!”   小初立刻把头上簪子一拔,脑袋上顶着的两个狐耳颤呼呼地抖动:“你敢揍我!我以后就不让你摸我耳朵!!”   她见谢摇篮发愣,扑上去狠狠香了她一口,道:“娘亲你别难过,小初宝宝最爱娘亲!无论娘亲犯什么错,小初能可以原谅你!”她黏糊了谢摇篮一阵,恨不得化在她身上,亲得她半边脸都是湿哒哒的,这才直起了身体。   “娘亲,你放心,小初以后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小初可以做你夫君,也可以做你儿子,小初是万能的!”   谢摇篮笑了笑,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小初从那天起,开始慢慢地变化,一点一点的,直到有一天,齐寒烟慌里慌张跑来告诉她,小初不肯穿裙子,不肯簪发簪,谢摇篮这才意识到孩子似乎又养的有点歪了……   谢摇篮看着面前的女儿,疼痛不已。   小初模样只随了她父亲一小半,眼睛也是一双凤眼,但是却是一双黑亮亮的眸子,不过现在脸颊还带着嘟嘟的婴儿肥,此刻她穿着男孩子穿的黑色外袍,头发散在后边,两只耳朵在头发缝里忽闪忽闪地随着动作颤一下。   倘若不是那双眼睛,谢摇篮几乎误认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几百年前的萌萌。   可这是女儿啊!明明是她很认真很努力宠着爱着的女儿呀……   小初似乎尤觉得她不够头疼,认真添了一句:“娘亲!我长大了做你夫君吧!娘亲我娶你!”   谢摇篮头痛欲裂。   这时候,王冲突然跑了进来,打破了房内的僵硬气氛,他捂着胸口喘了一口气,道:“宗主,天命突至,下一届的秦山大比提前两万年举行,就在两百年后!”   秦山大比十万年一次,如今才刚刚过去八万年,天命竟然突然下降,令秦山大比改时间,实在是奇怪。   宿微在谢摇篮身边问了一句:“我们要不要参加?”   “机会难得。不仅要参加,还要尽可能全力以赴。”谢摇篮沉思片刻,说道。“宗门人数还是太少,在这里站不稳脚跟。倘若秦山大比能一举成名,那想收一些资质好的弟子,会容易许多。”   谢摇篮沉思片刻,道:“劳烦师叔通知下去,这二百年大家都在仙府之中闭关修炼,其余历练暂且放下,抓紧一切时间提升修为,我明天去请胖子来给大家制作一些丹药。”   宿微犹豫了一下,问了一句:“你可有把握冲击大乘期,自从生下孩子,就一直耽搁着……”   谢摇篮揉了揉小初的耳朵,小初舒适地伏在她膝盖上,眯起了眼睛,谢摇篮平静道:“师叔放心。”   这些年谢摇篮一向有自己的主张,宿微闻言无奈摇了摇头,意识到自己从心底还是将她当做小孩子。    ☆、86秦山大比二   霜凋红叶,雨熟黄粱,又是秋尽冬初。修真者眼中的无岁月,常常一场生死关闭下来,人间已然稚童变鹤发。   谢摇篮坐在青石上,拿着一枝熟透了的秋穗,逗弄着小初一边转着小圆圈,一边恶狠狠抬爪去扑。谢摇篮时而往身后看上一眼,日光晴暖,晓天梅花露出细碎的苞,枝叶交掩间,兴冲冲地跑来一个少年,撞碎了几粒花苞,纷纷掉落,少年嗷嗷地叫:“师父!师父!”   谢摇篮懒懒地呵斥了一声:“火急火燎做什么?”声音里却听不出多少严厉。   姚渊常年被束缚在不庭山,不得外出。后来又在仙府内苦修,除了海底深渊历练,别的地方也不曾去过,如今总算有机会出一趟远门,可以说欢喜不已。他乐呵呵道:“师父是我先追上你,我比师叔他们都快!”   谢摇篮将秋穗丢给小初,不再逗她:“你师叔他们呢?”   姚渊道:“岳阳师叔和阿修师叔半途停下要比斗,寒烟师叔去给你买禅杖去了。”   宿微和王冲早已提前出发去了秦山,这点谢摇篮是知晓的。姚渊也就没有汇报。   谢摇篮点点头:“休息一会儿。我们就进城去。”   姚渊哎了一声,转移了目标:“小初!让大师兄亲亲!要亲亲!”   小初漂亮的凤眼抬都不抬,直接伸爪就挠了一下,姚渊手背上立刻冒出三道血粼粼的划痕。   “别惹她,正生气呢。”谢摇篮道。   小初一扭身,给了谢摇篮一条尾巴。   “怎么了?”姚渊问道。   谢摇篮垂眼叹息一声,柔声问道:“小初,既然不想告诉娘亲,那告诉大师兄你为什么生气好不好?”   “我讨厌娘亲……”小初回答。   姚渊下手给她顺毛,一边挠一边问:“讨厌师父她哪点?”   “就是讨厌。”   谢摇篮头疼得把手伸给她,让她爬上来。小初脾气很好,这点像谢摇篮,很少生气,即便生气的时候,也很乖巧,不会闹冷战不搭理她,恼得厉害了就哭,而且只要不是涉及她底线的事情,都很容易重新哄她开心。   偏偏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   谢摇篮抱起女儿,对姚渊道:“走吧,进城吧。”   无芳城是秦山脚底下最大的城镇,顺着无芳城后的天梯上去,就是历年秦山大比的云间百丈高台。   每逢历年秦山大比开始之时,无芳城就人满为患,各个参加比赛的名门大派,中小宗门,散修,还有来凑热闹的尚且不够资格的小弟子们,贩卖符箓,法宝,飞行灵兽的商贩。出售各种各样小道消息的贩子,包括参加比赛的竞争者使用的法宝和比斗习惯,评委的生活习性和喜好,亦或者名门大派的花边,应有尽有。   秦山大比是仙界五界最繁荣的盛事,仙东,仙西,仙极,今年甚至包括已经极端凋敝的仙北和仙南,都有修士参加。此比赛能够如此受人欢迎的原因有二,其一此比赛乃受天命所办,说白了就是主办人是天界先帝,这种比赛上能混个不错的名头,他日飞升成天仙,会很有含金量,其二是在这种人才济济,名门弟子云集,甚至连渡劫期,大乘期前辈们都会一争胜负的比赛之中取得名声,所获得的声誉可非寻常比赛所能比拟的。   往往秦山大比的一次胜利,是一个宗门兴盛的开端。这也就是谢摇篮之所以凑这个热闹的原因。再加上丰厚的法宝奖励,甚至还有仙器包含在内,任何人都会心动一番的。   谢摇篮尚未进得无芳城,就已经被各种小贩们包裹,她无奈之下散发些许威压,这才在人群之中争得了一道路。   她已经踏入大乘期,这个比赛上并没有地仙级别的来参加,大乘期也就那么寥寥十一二个,不是门派长老就是大宗宗主,要么坐飞行法器,或者骑着灵兽,高高在上一路飞过,哪里会像谢摇篮这般抛头露面,任人打量。   周围小贩以及路过的修士,几乎立刻在她身边留出半步的距离,谢摇篮这才得以尽快到达宿微租下的一处院落,姚渊昂首挺胸跟在谢摇篮身后,感受着周围人崇敬又嫉妒的打量,心里舒坦得很。   毕竟像师父这么年轻的大乘期修士,真的很少见,不是每个人都有机缘得到那么一座仙府,在里面修行十日,可抵平常修行十年。去年姚渊刚刚踏入渡劫中期门槛,这是往常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虽然还落后师叔们一些,但是他也很满足了。   谢摇篮走到院落门口,轻轻一扣门,就被早已等候在里边的王冲迎了进去,“宗主,你是不知道这里人有多少!真是怀疑几乎整界的修士都集中到这一处来了!我和师叔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这一处出租的院落,足够我们住了。”   “秦山大比乃难得盛事,十万年方才这么一次,所以才如此热闹,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哪里的话……他们人呢?怎么就你们二人?”   “应该马上就到了。”姚渊回答。他道,“师父,师叔,我出去打听打听消息去,你们休息吧。”   谢摇篮点点头,姚渊心思细腻,适合做这些事情。果然一个时辰之后,姚渊就跑了回来,手上堆着各种各样的玉简。他匆忙灌了一口茶水,朝众人说道:“秦山大比先以修为高低分阶段,合体期为一阶段,渡劫期为一阶段,大乘期又是一阶段,阶段内开展比赛,我那四个师弟师妹们,可以在合体期阶段的比赛去练练手,我和师叔们,就得去报名参加渡劫期阶段的比赛。师父自个去参加大乘期,报名时领牌子,以号对战,一号对战二号,三号对战四号,以此类推。”   他又将一堆玉简往桌上一丢,分成两摞,“这一堆是合体期有威胁力的几个修士,这一堆是渡劫期。”他看了一眼谢摇篮,“大乘期暂时还任何资料,小贩说根据往年经验,大乘期修士一般都是剩余一天的时候,才去报名的。不过……据我所知,道一宗那位宗主,现在已经是大乘期初期,恐怕这次比赛肯定会参加的。”   “然后是裁判,这个……”姚渊有些头疼。   王冲不住催促他。   “师叔,这个真是不好说,五位裁判,一位是秦山主,一位是仙西界主,另外两位也是德高望重的地仙级别的老前辈,唯独这最后一个……”他犯难地看着谢摇篮。   谢摇篮也疑惑地看着他。   姚渊试探着问:“您跟师公和好了吗?”   “没。”谢摇篮简单回答。小初呼啦一声从她胸口钻了出来,用带着刚睡醒的声音说道,“为什么要和好!小初不要他们和好!”   “去!小孩子懂什么!”姚渊道,他叹了一口气,朝谢摇篮道,“师父,最后一位裁判,正是师公。”   谢摇篮犹豫地开口:“你想多了,他应该不会给我小鞋穿的,他不是那种人。”话音刚落,她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了。谢琅不生气的时候,确实可敬可爱。可是他偏偏还在生气啊……   她揉揉有些疼痛的脑袋:“尽管比试就好,其余事情交给我。”   姚渊叹息一声:“这倒好,还没开始比赛呢,先把评委得罪了,师父,要不你同师公和好了吧。”   谢摇篮点头道:“也好。”他晾了她几百年了,面不见,话不回,她确实忍不下去了。   小初立刻暴起,她眼睛一眨,泪珠子就从眼角滚了下来,她仰头看着谢摇篮:“我不许你们和好……”   “小初!那是你父亲!”   小初抬起前爪揉了一把脸,抽泣着说道:“我就知道你不爱我了,我从今天早上就察觉到了,你根本就不爱我,你就是在敷衍我……”   看她真哭了,旁边的王冲和姚渊都慌了,赶紧推开谢摇篮,争先恐后过去哄她。好话说了半天,小初才抽噎道:“以前你每天早上都会先亲亲我,才离开房间的,今天早上你没有亲亲……小初又没有做错事,你为什么不爱我了……”   谢摇篮疑惑:“每天我走的时候,你不是都没睡醒吗,怎么知道?”   小初一愣,漆黑的凤眼呆滞片刻,立刻用嗷嗷哭泣声遮掩下去:“反正你不爱我了,今早都没有亲亲!”一张白茸茸的小毛脸不出片刻就湿哒哒一片。   “师姐!孩子都哭成这样了,你还多问些什么啊。”王冲一急,原来的称呼都蹦了出来。   谢摇篮柔下声音,蹲□认真问孩子:“那这和你父亲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不爱小初了,所以想去找你夫君,你休想!”小初肚子一鼓一鼓的,“我说过,娘想要谁,小初就可以变成谁,娘想要夫君,小初作你夫君,娘想要哥哥,小初作你儿子。。”小初又打了个哭嗝,抬起小爪擦了擦鼻涕,谢摇篮将衣袖递给她,她毫不客气地狠狠一蹭,仰头继续说道,“小初可以不要父亲,娘为什么就不可以不要夫君呢?”   谢摇篮无言以对,半响憋出来一个字:“傻。”   小初离奇地愤怒了,她扭头像一条白色的闪电一样跑了出去,谢摇篮一个走神,她已经没踪迹了,她慌张准备去追,王冲匆忙交代:“师姐,孩子要什么就顺着她说吧,别气孩子了!”   ···   小初跑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她埋头缩成小小的团,慢吞吞往前走,心中烦闷得很。   要是以后真有了父亲,有了哥哥,娘还会天天和她在一起吗?娘眼里还会只有她自己吗?娘会不会被分成几份,她只能分到最小的一份?   不想这样,想要娘整个都属于她,不想让别人来抢,不想要父亲,不想要哥哥。   小初一边想心事,一边走路,冷不防被人绊了一下,小小的胖团朝前滚了两步,委屈地趴在地上,嘴里吞了一口泥巴,还咬着一枝细长的草叶子。她正头晕脑胀的时候,突然被人搂着肚皮托了起来。   小初抬眼一看,立刻认出了这人。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她记得他的面容,记得这双银色的精致漂亮凤眼,也记得那逶迤如流水披满后背的白发。   父亲。   小初的脑筋飞快地动了起来:真是不想要什么偏偏来什么,怎么办?他会不会认出她来?娘亲说她的本相是天狐,仙极界只有谢家是天狐,那她岂不是完蛋了!不对,不对,只要不被他认出来是天狐不就可以了?!   小初太聪明了!她夸了自己一句。   这时候听见这男人仿佛削冰断雪的声音响起:“族中什么时候流落在外这么一个纯血小天狐?”   “不知道。”随行之人回答,“按理说不太可能啊,血统这么纯正的小天狐据说这些年来并没有出生的啊。”   呸!谁是天狐呀,人家是——“喵呜……”小初从嗓子里发出嫩嫩的声音,音尾还带着颤音,“喵喵喵~”   谢琅一愣,托着小初肚皮的手也是一顿。   “喵呜。”快放开,讨厌!女孩子的肚皮怎么可以随便乱摸!   “喵喵~”小初把嘴里的泥巴吐掉,频频回首看娘亲追来了没有,她口中敷衍着谢琅,一个走神,出口的声音就成了,“汪汪汪。”   嗯,似乎哪里不对。    ☆、87秦山大比三   嗷嗷嗷,娘亲救命!串音了!!!   小初火急火燎要从谢琅手上跳下去,冷不防被他黑色广袖拂过,小初顿时觉得周身一暖,像是在母胎之中般暖洋洋,她享受地眯起眼睛,待那人袖子从她头顶掀开的时候,她也仰头看向他。   为什么他用这么愕然的眼神看着她?   讨厌鬼!情敌!哼!   她习惯性地抬起前爪舔爪子,映入眼帘的是胖乎乎的巴掌,她闷闷地瞪了谢琅一眼,开始咬手指。   谢琅看着坐在手臂上那个粉嫩嫩的小男孩,头发披散,身穿一件黑色小袍子。他怔忪地伸出手去摸她的脸,被小初小巴掌用力拍走,小男孩眼睛长得很像他,脸部轮廓则是他和那人的结合,侧头看他的时候,姿态神情和小时候的萌萌几乎一模一样,倘若不是那双漆黑的眸子,他几乎误认为这是萌萌。   他用血脉感应了下,得到的回应让他更为惊讶,伸手在袖间掐指轻算,一时间被这震撼的消息惊得愣在原地。   是他的孩子……   是他和摇篮的第二个孩子。   “你娘她……”他开口道。   他话未说完,就被小初打断:“我娘是谁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娘身边想做我父亲的男人多着呢,也不看看你年岁多大了还想打我娘的主意,怪!叔!叔!”   谢琅身后的人立刻上前呵斥:“谁家孩子,如此无礼,竟然这么——”   谢琅抬手,打断了身后那人没说完的话。   “你娘她在哪里?”谢琅重新问道。   小初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啃着手指头,就是不回答他。   “我是你父亲。”谢琅微微皱眉。   身后那人一愣:原来族中五叔祖终于也踏上三妻四妾这一步了?私生子都这么大了!   小初明显直接无视了他这句话,看他不肯轻易放过自己,小初嫌弃地嘟囔一句:“我父亲早就不要我们娘俩了,我只有义父,我义父对我可好了,谁要父亲……”   谢琅轻声道:“我没有不要你们,我……”他不想被误会,想要解释,却顿时无言以对。他自从谢摇篮对自己坦白忘情之后,非常生她的气,但是也不至于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她命格如此,要受这些磨难,只是对于她的自作主张气愤异常,那晚他强迫于她,虽然他不对在先,但是她的态度实在令他心寒,甚至将与夫妻敦伦比作地狱,实在寒心,两种情绪绞结在一处,他着实不想再见她。   这两百多年来,任何与她有关的事情都不愿意去想,以前他总会时不时推算占卜一下她接下来回发生的事情,这二百年来却彻底对她置之不理,甚至也不许萌萌提她的名字,将儿子送走到各种秘境去试炼,让他根本没空去见谢摇篮,阴暗地想要谢摇篮也尝一尝被至亲遗忘到脑后的滋味,看看好受不好受。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那晚之后,她竟然怀了孩子……也万万没想到,竟然在这种情况下与孩子相见。   “我同她二百多年未曾相见,她也从未告诉我这件事情,我并不知道她怀了你。”谢琅犹豫着想要解释。   小初看他一眼,又啃了一会儿手指,这才慢吞吞说道:“我同娘两柱香未见,可是我知道她马上就会过来找我,我也知道她见到我的时候回被那块石头绊一下,还知道她袖子里塞着给我买的桂花糖,一会儿得被硌碎一块。”她看向谢琅。“你若是我父亲,你难道不会推算吗?”   小初一扭头,正看见谢摇篮朝她走了过来,谢摇篮看见谢琅,不由自主加快了步子,果不其然被脚下凸起的石头绊了一下,小初欢喜地从他手臂上往下跳,小胖团四肢并用,一股脑缠住了谢摇篮,令她不能再往前走一步。   谢摇篮将她抱了下来,令她站好,皱眉训斥了一句:“一句话不顺着你,就偷跑出来,这脾气都是谁惯出来的,以为我真不会揍你?”   “你怎么跟孩子说话的,这么凶做什么?”谢琅上前要把小初拉回身边。   小初一缩躲开他的手,陌生又警惕地看着他:“不用你管。”她扭头去蹭谢摇篮,“娘亲,要补上亲亲。”   谢摇篮正看着谢琅走神,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时忽视了她。   小初一缩变成小狐狸模样,用爪子扒着她的衣裙往上爬,速度极快地爬到她胸口蹭来蹭去,伸着前爪扒住她的脸看自己,看架势根本不许她的视线在谢琅身上停留片刻。   谢摇篮无奈低头,嘴唇碰到小初湿漉漉的鼻尖,小初这才满意地闭上眼睛把自己的毛脸送到她唇边:“补上早上的亲亲!”   谢摇篮第一次没按照她说的做,而是扬手将小初按住,不许她捣蛋,这才看向谢琅,声音很平静温柔:“小初出生前,我想过告诉你,可你那时候不肯见我。她出生后,我也带她去看过你,可你还是不想见我,我并非故意隐瞒,只是……”   “说来都是我的错了?”谢琅银色凤眼冷冽地看向她。明明都忘了,为什么还一副事事为他考虑的周全样子,他不稀罕她所谓的责任。   谢摇篮心头叹息一声,垂下眼皮,沉默半响,轻声道:“是我的错。”   小初剧烈挣扎起来,谢摇篮按紧她,不许她乱动。小初趴在她肩窝,口齿不清道:“……你错……错什么了,出息都被肥蛟吃了……”   “你轻点。”谢琅皱眉看了她一眼。   谢摇篮下意识松了手,小胖团本来就皮毛油滑,按理说谢摇篮一松手,她刺溜一下就可以窜走,可是这次却依旧乖巧地趴在她肩窝,还挑衅地回头看了谢琅一眼,尖尖竖起的狐耳因为她的动作,擦过谢摇篮的下巴,谢摇篮顺手揉了一下,小初立刻就酥了。   谢琅冷淡垂下眼睛,朝她伸出手。   谢摇篮奇怪地看向他,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窝在怀里乖巧的小初,依依不舍将她放到了谢琅手心里,小初依旧酥趴趴地眯着眼睛,还没觉察到自己被换了人抱着。察觉到谢摇篮顺毛的动作停住的时候,她已经被谢琅抱住,跑都跑不了。   小初发出两声幼兽的嘶鸣,一副被背叛的模样看着谢摇篮。   谢摇篮轻声道:“他是你父亲,以前带你见过的。你随他去见见你兄长,娘亲改日再接你回去。”   谢摇篮从袖中取出桂花糖,递给谢琅:“她喜欢的,不能多吃,一天一颗,吃多了牙疼。”   谢琅正要伸手去接,冷不防被小初伸出前爪将油纸包拍落在地,谢摇篮低头看了看,朝谢琅道:“我走了。”   小初似乎一直以为谢摇篮在吓唬她,于是一直很淡定,待谢摇篮真的转身,才吓得嗷嗷直叫:“娘亲,你真走啊!娘我不该把糖摔了,我再也不胡乱发脾气还跑走了,我再也不挑衅烟烟说我是她的情敌了,我再也不欺负绿蛟了,娘亲你别丢下我啊!”   谢摇篮已然化作长虹,向远方遁去。   谢摇篮的想法很单纯:小初自小和谢琅分离,父女之间关系生疏,能够有机会让谢琅弥补小女儿缺失的感情,也是好事。小初虽然有义父,秦山主对她也不错,但是毕竟不是亲生父女,哪里比得上谢琅。   她刚回到租住的院落里,齐寒烟就提着一杆禅杖兴冲冲向她跑过来,“你看着个禅杖怎么样?虽然有点丑,不过应该挺实用的。”   那是一根黄绿色的禅杖,上面挂着六十四个铜环,拿在手里很重,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看起来已经非常破旧,花哨有余精简不足。谢摇篮看了看,朝她笑了一下:“辛苦了。”   齐寒烟笑了起来,她朝谢摇篮身后看了一眼:“小妖精,躲哪里了?给烟烟出来!”   没听见小初脆生生的嗓音,她疑惑地看向谢摇篮。   “小初被她父亲接走了。”谢摇篮脸上笑容有些淡去,小初自从出生以来,可以说从来没离开过她身边,她有些空落落的。不过很快,这些小情绪就被压制下去。开始进门和众人讨论大比事宜。   后天便是秦山大比的第一天,谢摇篮尚且未报名领到号码,但是其余众人已经早已报过名了,众人并未出现同台相杀的惨剧。岳阳对上了道一宗的那位女峰主橙月,赛事就安排在后天,其余人则都不知道自己的对手什么模样,翻着玉简各自揣摩。   “师叔呢?”谢摇篮问道。   齐寒烟往后院指了指:“他今晚不知道突然顿悟了什么,又哭又笑的,然后就去冲击大乘期了,我们也没去打扰他。”   谢摇篮点点头,正式比赛的各种事情压在心头;以及去寻找小初的时候,街上突然瞥见一人,拥着一个漂亮出尘的女修,似乎是夙长生。而且据她所看,夙长生修为不低,应该已经是大乘中期。   大乘期修士算是比较少的,所以比赛之时,谢摇篮很有可能会碰上他。   她这边随便想着心事,那头谢琅那里却是水深火热。   “你义父是秦山主?!”谢琅根本不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他放在桌面上的手一抖,声音寒冷得几乎可以把周围一切冻成冰渣。   萌萌一个哆嗦,感觉把头埋得低低的,眼睛却还在偷瞧那边的“弟弟”,奈何黑衣黑眸的弟弟看起来冷淡的很,根本连个眼神都不给他。   “你认识义父?那太好了,能不能把我送到义父那里,让义父带我回去找娘亲!”小初认真道。   谢琅黑色广袖下的手握成拳头,冷冷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小初疑惑。   “谢摇篮她有什么资格让我的女儿认秦山主作义父?”   小初一反常态地乖乖巧巧:“因为娘亲快要生我的时候,是义父给我挡的天劫啊,否则娘她出门在外,身上法宝没有一件,荒郊野外的地方,生产再加上天劫,倘若没有碰上义父,恐怕得带着我直接去蒿里地狱。”小初低声嘟囔了一句,“我那时候可不知道所谓的父亲在哪里。”   小初的嗓音脆生可爱,可是传入谢琅耳中的时候,却带着那么一股阴森森的味道,似乎汲取了他身上全部的暖。她孤身一人,即将生产的时候,那般虚弱的时刻,面对那天劫,会是怎样的心情,会不会很悲哀绝望?见鬼的他那时候在干什么?他在和她怄气!   记得摇篮她生下萌萌的时候,硬生生地用肉身去挨了一道天劫,险些丢掉性命,他那时候就暗自决定不会再让她受这种苦头,可是这次却连小初的出现,才是刚刚发现,甚至还在心底责怪谢摇篮不早日告诉自己。   他竟然是如此糟糕的丈夫和父亲。   谢琅呼地站起了身体,身形如电,眨眼间就消失在原地。    ☆、88秦山大比四   看着父亲离开,萌萌站了一起,整整衣袍,朝小初走了过去,明明是个漂亮的弟弟嘛,为什么刚刚父亲说“女儿”,难道是口误?   小初挺直脊背,一脸警惕地看着萌萌。   萌萌有点难过,看人家的弟弟妹妹都是又粘人又可爱,为何到了自己这么冷淡?   片刻之后,他也想通了。记得他当初见到娘的时候,心中怨恨了她许久,即便出于血脉原因跟她在一起特别舒服,也恨恨地想着什么时候挠她一下。小初从出生以来,父亲就在和娘亲怄气,连面都不曾见过,对于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还自称是父亲和哥哥,小初现在的心情可想而知。   萌萌弯腰看着坐在垫子上的小人,粉团子一样,被养得胖乎乎的,黑色的凤眼瞪得大大的,嘴角的婴儿肥嘟嘟地很想伸手指去戳一下。   萌萌忍住捏脸冲动,坐在她对面,开始套话:“娘亲她最近好吗?”   “好的不能再好了。”小初道。   “她……她向你提起过我和父亲吗?”萌萌满脸希望地问道。   “没有!”小初立刻道,她早就学会了撒谎,面不改色到自家娘亲都无法辨别,事实情况是谢摇篮只要一提起,小初就捂住耳朵,一个字都不肯听。   二百年没见过面的父亲和哥哥,在她眼里当真没有什么意义。   萌萌眼睛低垂,看起来有点蔫。   小初再接再厉地打击他:“娘亲眼里只有小初一个,天天都抱着小初睡觉,每天早上都有亲亲,娘亲还说小初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宝宝,她最爱小初了!”   萌萌从牙缝里逼出两个字:“是……吗……”她当初也是那么对他说的!她当初也说过萌萌宝宝是她的心肝是她的命!她当初也天天抱着他哄他睡觉的!   小初娇气地哼了一声。   “像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哪里还有成天粘着娘亲撒娇的道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勇敢得不得了,都能在娘亲身边保护她了。男孩子就应该顶天立地,成天在娘亲裙子要抱抱要亲亲,娘亲以后就不会喜欢你了。”   小初一惊,但是很快竭力压制下去,“真……真的吗?我才不信呢。”   萌萌站了起来,背对小初,少年身子挺拔,银发用带子束在脑后,很家常随意的打扮,他右手附在身后,忧郁地叹了口气:“兄长是过来人,能骗你吗?娘亲难道真的没有说过,她多想念萌萌吗?我当初就是这样,娘亲才会如此记挂我呀。”   小初动摇了,怪不得今天早上没有亲亲了,怪不得她一看到谢琅就把她忘在脑后了,怪不得她要把自己丢给旁人了。要知道,她从出生以来就从来没离开过娘亲啊!   胖团嘴巴一撇,抬起袖子开始擦眼睛。   “男孩子成天哭泣的话,娘亲会更不喜欢的。”萌萌道。   小初立刻打着哭嗝把抽泣声憋了回去。   萌萌淡定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小胖墩,跟我斗!   ···   无芳城的一处普通院落之中,灵气翻涌成小小的漩涡,越接近这处院落,灵气漩涡就翻动地越发厉害,周围居住的修士很快察觉到,这是有人正在冲击进阶。   众修士看着灵气漩涡,艳羡不已。修士越修行到最后,每前进一个阶段就分外艰难,不少修士花费千年,也跨不过一个瓶颈,最终只能耗尽寿元,在长生路上化为白骨。尤其是那些千百年都不曾进阶的修士,看着这奇异的天象,心头又酸又妒。   谢摇篮让宿微吃下了丹药,又在一旁助他不被心魔蛊惑,进阶时期的心魔,令所有大乘期修士提之即变色,谢摇篮乃禅修,再加上道心坚定稳固,身上业力极少,所以鲜少受到心魔蛊惑,可是进阶之时的情景,也让她如今回忆起来,犹如噩梦。   谢摇篮看着宿微额头上的冷汗,以及那毫无血色的嘴唇,知道宿微此刻在遭受被惨痛的折磨。可是一切只能靠他自己扛过,谢摇篮闭上眼睛,为他输送灵气。   绿蛟在一旁聒噪:“小师叔加油,小师叔必胜,小师叔么么哒!”   谢摇篮斜了他一眼,他立刻噤声,焦躁地在一边游来游去。   天上灵气漩涡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天将将要明的时候,那因为进阶所引起的灵气漩涡才渐渐散了下去,谢摇篮则一直守候在宿微身边,将身上的灵气输送给他,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一个晚上,偏偏宿微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一般吞噬着她身上的灵气,输送进去的瞬间,就被他耗费干净。   冲击大乘期的壁垒所需要的灵气是分外多的,当初谢摇篮进阶之时,在仙府之中,尤觉得灵气不足,如今宿微的情况,可想而知,他一边冲击着大乘期坚如磐石的壁垒,一边抵挡着悬挂在自己周围的各种幻影。整个人如同一条绷紧的弦,幸运的是,他一直觉得身边一直有一股温和的力量,源源不断地向他输入各种灵气,还有时隐时现的禅乐传入他耳中,令他一时被心魔蛊惑的心神瞬间清明。   周围的灵气漩涡瞬间寂静了下去,周围一切天象都趋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黎明前的黑暗笼罩着整个无芳城。   陡然一瞬间,在寂灭的天象之中,升腾起一只浑身浴火的凤凰,如同太阳一般,将周围的一切照亮如同白昼,火凤发出清脆的鸣叫声,盘旋在高空,结束一晚上修炼的修士们,纷纷驻足观看。   纷飞的火羽滚滚如同声势浩大的海啸,携带而来的天地灵气令周围修士享受地呼吸着,纷纷坐下开始争分夺秒的修炼。滔天的火凤又以此地为中心,在无芳城盘旋片刻,发出最后一声鸣叫,一飞冲天!   宿微眼睛睁开,眉心的皱纹也缓慢舒展开来,他看着谢摇篮,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恭喜师叔踏入大乘期。”谢摇篮看着他。   谢摇篮看出宿微的疲惫,叮嘱他好生休息,随后独自出了房门,绿蛟缠着宿微,没有跟上来。   火凤天象已经消失,天边红日驱散冬初寒雾,夜色未散尽,远处的一切依旧如同一道墨笔勾勒的轮廓,不甚明了。   无芳城更是一片沉寂,这正是大战来临前的宁静。   谢摇篮打算回房休息片刻,想想房中没有一团酣睡的四肢朝天的胖团,瞬间有些淡淡的失落,小初从出生起就没离开过她身边一天,也不知道在谢琅那里,晚上还能不能睡得着。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觉得后背如同针扎,放出神识探了一番,发现竟然有人隐藏在暗处,一身露水,视线静静落在她身上。   谢摇篮顿住步子,慢慢回头。   月未下,日初生,风动竹林,飒飒生寒声。   谢摇篮想起二人的初遇,他笨拙地在灵气匮乏的玄冥河上找出路,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灵气,像是个误入此间的凡人。而她遭从小养大的师妹怀疑,又被妖兽打下映日岭,金丹碎裂,元气大伤,了无生意。   他不认识路,也不乐意向她问路,几次三番路过她身边,脸上表情越来越差劲。她好心给他指了条出路,他非但不感激,反而一副嫌弃她多事的样子,他将她带在身边,慢吞吞往玄冥河外走,这一带,就带了两三年。   他对她在玄冥河底下自暴自弃的行为非常厌恶,平常看她都是拿眼角来斜的。高兴了就阴阳怪气地同她说两句话,不高兴了就理都不理。   就算现在他是她的夫君,是她两个孩子的爹,她也不得不承认,当初的他,性格真是讨厌透了。   从回忆之中清醒过来,谢摇篮走到他跟前,双手一伸就将他抱住,谢琅一怔,低头看她。他心中勾画了半天,也没打出个见面该说的话的草稿,本来打算等她出来,自己就走开,没想到她竟然直接二话不说抱住了他。   谢琅看着她灵气匮乏的模样,挑了挑眉:难不成又是过来蹭灵气的?   正在他乱想的时候,听见谢摇篮淡淡开口:“我还以为又是幻象,谁知道这次还真抱住了。你怎么来了?”   “……来道歉。”   谢摇篮惊讶地抬起头,正对上他银色的凤眼,她环抱着他的手未曾松开,疑惑了片刻,开口问道:“这种时候你不是通常要回答‘路过’吗?”   “闭嘴。”他瞪了她一眼,又酝酿了一会儿,道,“小初的事情,是我的不对,我那时候同你怄气,关于你的一切都不想知道,所以你生产的时候,没有在你身边护着。”   萌萌出世的时候,他无能无力,连自己都要靠她保护才不至于被天劫击伤。而小初,却真的是他的错,她薄情负心是一回事,女儿出生没有陪在她身边却是另外一回事。   谢摇篮也道:“我给小初认了义父,这事情你知道了吗?”   她明显感觉谢琅身体一僵,随后才听到他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示意知道。   “小初顺利出生,承了他的恩情。当时我虽然自己也能扛过天劫,但是却有一些危险,我不敢赌这些。”谢摇篮轻声说道,“此举是欠下了秦山主一份因果,我无法还,只能小初来还,于是便给她认了义父,算是了结因果。”   “在理。”谢琅应了一声,声音里满是不甘愿。   谢摇篮双眼含笑地看向他:“那,你可原谅我了?”   谢琅看向她,伸手慢慢拨开了她的手:“摇篮,孩子是一回事,你是另外一回事。小初出生,我没守在你身边,愧对曾经承诺,我应该道歉。但是你确实负心于我,薄情凉薄,甚至直接忘情于我,我着实不知该如何原谅你。愧疚和原谅不是一回事,摇篮,我不想骗你……”   “我知道。”谢摇篮放下手,慢慢后退了一步。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小初住在我那里,你不必挂念。”谢琅转身。   谢摇篮露出个温和的笑容,眼睛里的光彩比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暗淡了许多:“好……回去之后就让萌萌来见我一面吧,我想念他。”   谢琅侧过头,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轻轻点了点头。    ☆、89秦山大比五   天光渐明,宿微恢复了些许,起身寻找谢摇篮一道前去报名,意外发现谢摇篮站在丛竹之边,裙角凝露,微风吹之不动。   他走进,轻声唤了她的名字。   谢摇篮这才清醒过来,侧头笑了下:“我们走吧。”   宿微知道她兴许遇到了伤心事,心中盘算如何开口安抚,谢摇篮却已经打开大门,门口窝着的一只白团飞快站起来,顺势往前一扑。   “娘亲!”萌萌双手挂在她脖子上,头埋在她肩窝里,萌萌已经不是几百年前那个小巧的天狐团子,这一扑当即让毫无防备的谢摇篮后退踉跄了好几步,待她站稳之后,抬起右手抚着儿子的后背,疑惑问道:“怎么不进去?”   谢琅走后,她就一直站在院落之中发呆,神识皆内敛没有探出。萌萌的神识一向外放,倘若他早就到了,应该知道她就未曾休息或者修炼,为何还站在门口耽搁到现在呢?   萌萌闭口不言。   他被送往各种秘境历练,二百年来连家都没挨着几次。修为虽然突飞猛进,对战经验也积累了很多,但是那么长时间没见到娘,他一想到就浑身难受。   萌萌认为娘亲和父亲二人这次吵架,确实是娘亲大错特错,但是她修禅道,断情绝欲这种事情无法避免,可她却是父亲认定的道侣,父亲活了快一百万岁,她是唯一一个道侣,她说忘就忘,对父亲来说不异于背叛,但是父亲后来的行为也确实有些过了,甚至束缚儿子不许去见娘,说来简直不像是个地仙能做出的事情。   但是他毕竟是作儿子的,不好评论是非,怨这个,又心疼那个。   不过此刻趴在谢摇篮怀里,他什么都不想去想了。他使劲用鼻子嗅她身上的味道:“娘抱起来好软,以后多抱抱我,不要抱那只小胖墩了,又肥又笨,嘴巴还毒!”   谢摇篮皱起眉头:“萌萌,你是做哥哥的——”   萌萌直接打断她,任性道:“我不听。”   宿微轻声劝道:“小孩子都是这样,不用介意,等两个孩子都围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更头疼。”   萌萌没搭腔,似乎也觉得自己的举止和百年来历练的待人处事上有所差异,可是一见到娘,就会变成这个模样,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反正他知道纵使自己再任性她也会把他当宝贝。   “娘亲你去报名吗?我跟你一块。”萌萌站在她身边,问道。   “好。”   已经是报名的最后一天,路上人已经少了很多,偶尔有大乘期修士的兽车在头上一闪而过。萌萌一边走,一边给她们介绍秦山大比的具体情况。   秦山大比,以各大世家和宗门实力最为强大,偶尔也会冒出一些散修黑马,但是世家,宗门源远流长,法宝多,高阶大能也多。所以大乘期修士的论战,近来几届几乎都是各世家,宗门之间的比试,散修倘若进入决赛,稍不留神就会被联合打压。   纵使台上比试正大光明,但是台下也依旧有千百种手段,萌萌叮嘱谢摇篮一定要小心为上。   仙东界大乘期修士较多的世家以姜家为大,其余大世家虽然也有一两个大乘期修士,但是不怎么值得一提。仙极界世家萌萌懒得介绍,仙东界虽然鲜少有人知道父亲和娘亲的关系,但是仙极界却绝对不会有人眼瞎了去难为娘亲的。   再说宗门,仙东界有五大宗门,道一宗实力可排第三,第二则是冲虚宗。   萌萌道:“冲虚宗说来也不陌生,娘亲你可曾记得那个在瞻海长卷之中,想要与生魔同归于尽,失败之后元神消散的素海心?”   “记得。”谢摇篮点头。   也是素海心,让她重新开始考虑梦想和大道的意义所在。   “素海心当年就是冲虚宗的首座弟子,修为甚至超越宗内长老,乃大乘后期,纵横仙东界,鲜遇敌手,最后和生魔一场大战,肉身被毁,元神无迹可寻。”萌萌道。他看了谢摇篮一眼,犹豫一下,接着说道,“她当年杀死道侣,勘破情劫之后,修为更是突飞猛进,很可能飞升天界,修得天仙。可惜,陨落于瞻海长卷之中了。”   谢摇篮点了点头,又问道:“第一又是哪个?”   “第一是曾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叫愚门。不知道得了什么传承,这些年实力暴涨,仙东界大乘期修士有一半出于此门。”   谢摇篮点点头。   此刻,秦山大比的报名所在地已经近在眼前,门口停着一辆兽车,拉车的乃一只浑身裹着火光的异兽,看起来凶猛异常,模样类似传说中的犼兽,但是倘若是真正的犼,又岂会乐于给人拉车?   一直大摇大摆在谢摇篮脚底下游来游去的绿蛟一个瑟缩,怯生生靠着谢摇篮,像个小媳妇一样,她走一步,他才敢跟一步。   看到谢萌萌嫌弃的眼神,绿蛟大怒:“那东西虽然不是血统纯正的犼,但是却是他们的后裔,传说当年天界之上,有一犼兽独斗二龙三蛟,刚猛异常,直到杀了一龙二蛟,才被击毙,老子害怕怎么了?老子害怕是应该的!”   “怕是从小养大的,已磨平兽性,不必害怕。”谢摇篮随口安抚。   “仙姑你讨厌啦,不早点告诉人家。”绿蛟立刻恢复原样,嗲巴巴地拿脑袋去撞了一下谢摇篮的裙边,然后欢喜地探出尾巴尖去挑衅那只犼兽。   “猜测而已。”谢摇篮补充。   “卧了个大槽!”   谢摇篮笑眯眯看着绿蛟,没一丝愧疚,正在这时,犼车上垂着的珠帘被拨开,清脆悦耳如同青鸾鸣叫。   珠帘后上斜倚着一个女人,红衣艳艳却压不住她的容貌,美得肆意张扬,镶着银边的衣衽上露出一半白嫩的酥胸,中间清晰的沟壑明晃晃地颤动,在往上一截嫩白的脖颈。那女人风情万种地看着谢摇篮,扬手饮了一杯清酒,一滴酒滴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滑,一道濡湿的痕迹路过脖颈,没入胸前沟壑之中。   齐寒烟也很漂亮,但是却不是这种美,她如同山涧孤月,而此女却热烈浓艳,又不落俗套,琼鼻玉面,狭长眼睛,浓黑眼眸,令人见之不忘。   红衣女人将酒杯随手往身后车中一扔,手搭在曲起的腿上,下巴扬了下,看向谢摇篮,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声音慵懒略带些哑,但是很好听,配着她的容貌,有种让人闻之就无法忘却的味道。   “谢摇篮。”谢摇篮礼貌回答。   萌萌不住地扯她的衣袖,眼睛像是抽搐一样使眼色。他又不敢传音,他修为在那女人之下,生怕被她察觉。   那女人勾起唇角,红唇微绽开,又问了一句:“缘何姓谢?”   此女问题问得古怪,谢摇篮眉头一皱,但是好脾气地回答道:“我乃孤儿,师父赐名摇篮。后嫁与夫君,随夫姓为谢。”   这时候,秦山大比报名处走出一男一女,男的俊逸出尘,女的超凡脱俗,女修视线在三人身上扫视一下,然后落在萌萌身上,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男修则皱眉看了谢摇篮一眼,正欲说些什么。   那红衣女人抬起一只手微微下压,止住两人的话头,两人上了犼车,红衣女人这才又向谢摇篮说道:“再会。”   犼车凌空而起,速度极快地消失在不远处。   宿微进去报名,萌萌终于憋不住,大怒道:“娘亲,你冲那女人那么亲热干什么!她问什么你答什么,那么乖作甚!”   谢摇篮很淡定:“因为她漂亮啊。”   萌萌凤眼眯起,他家娘亲一直冷淡寡情,压抑欲望喜好,他倒是从来不知道她还喜好美人。   “那是你情敌!”萌萌懒得想太多,直接向她挑明。   那是他所知道的,谢摇篮最有竞争力的情敌,光明正大追了父亲几万年,纵使这些年知道父亲已经有了妻子孩子,也依旧不放弃。她模样好,修为高,又是仙东界第一大宗愚门门主的亲姐姐,是以许多人都为她惋惜不已。   “嗯。”谢摇篮还是很平静。   萌萌很害怕,他试探着问道:“娘,你不至于对父亲死心了吧?所以他的什么都不管不问了?你放心父亲跟那女人什么关系都没有!她向父亲示爱几万年,父亲也就是这两年才勉强记住了她的名字!”   萌萌用尽浑身解数给谢琅脱罪。   谢摇篮摇头笑了一下,温和道:“我同你父亲这么多年老夫老妻,哪里用得上讨论情敌不情敌的话题,他的品性,我岂能不清楚?”   萌萌舒了一口气,稍后就觉得很别扭,他木着脸:“娘,你真是太没有情趣了,好歹吃点醋啊,父亲会很开心的,说不定你们就和好了。”   谢摇篮一边接过宿微递给她的号牌,一边轻声笑了下:“他还气我呢,一时半会儿我也无没有办法,等大比结束吧,我自有法子。”   萌萌撇撇嘴,看了一眼她手中写着她的名字的号牌:“四号,真吉利!”   谢摇篮脚下绿蛟则一脸享受地看着远方那女人离开的方向,用尾巴撞了下宿微,色迷迷问道:“你要是谢家相公,你选哪个?”   宿微低下头,笑眯眯:“你猜。”    ☆、90秦山大比六   天高云淡,无芳城后天阶上,路人络绎不绝。天阶两侧,白鹤栖在苍松之上,如同翠烟捧玉,山崖上紫芝仙蕙,若泥龙吐珠。修士络绎不绝,远处擂台之上,早已有参加比赛的修士站立其上,等待比赛开始。   四个小弟子们今天都没有比试,撒欢一样围观他人的擂台,观摩学习。   谢摇篮独身一人立在不远处,等待岳阳的比试开始,宿微照顾四个孩子,齐寒烟则和他人一起,围观感兴趣的人的比武。   大乘期修士今天比试安排时间比较靠后,所以最高处的高台上空荡荡的。谢摇篮眼睛向周围一扫,看到胖子明晃晃的秃头,他举着一面红旗子,身后跟着一连串小胖子,一个跟一个排着队,像是一串嘟嘟的糖葫芦。   胖子吆喝:“跟好咯哈,哪个丢了被胖爷抓到打屁股!”   小胖子们紧紧抓着前边人的衣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周围人看起来对胖子很尊敬,每走两步就有人和他打招呼。胖子一边抠着肚皮一边回应,看起来八面逢源。   他远远看见谢摇篮,举着手中小红旗打了个招呼,拉着身后一串糖葫芦朝她走了过去。   “两百年不见,谢道友修为突飞猛进呀!”   “运气罢了。”谢摇篮道,“胖道友已经是渡劫期大圆满,突破之日指日可待了。”   “都特娘的大圆满了三十年了,天劫就是不下来,我就算想突破,也没法子不是。”胖子摇摇头,“我带小兔崽子们去见识下,我们改日再聊。”   谢摇篮笑着同他告别。   此时,岳阳的对手也已经到来,那女子一身黄衣,黑发披在身后,眼眸黑如漆。正是道一宗橙月。   橙月下方站着几个道一宗弟子,为其加油呐喊,但是待看见台上人之后,同时像是被噎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岳阳的面容所有人都很熟悉,当年,谢琅担忧那毁青冥界之人不肯罢休,为了替其掩盖行踪,曾经同道一宗主长谈过一次,令其对青冥界一行人的来历保密。所以几乎整个道一宗弟子都立下过心魔誓,不能泄露他们一行人的来历。宗主季染虽然觉得有些小题大做,却也不敢不答应。   如今当初只有合体初期的人站在道一宗一位峰主面前,平起平坐地进行比试,着实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橙月的表情很高高在上。她觉得岳阳虽然能迅速地进入渡劫期,但是多半是遇到了什么神奇的机遇,但是这种情况下,基础虚浮,度量也极少,这种情况下,比赛进行到一半,他估计就会灵气不足。   橙月下了判断。趁着比赛还未开始,同岳阳聊天,依旧是一副冰冷高贵的模样:“这些年你们过得不错,修为提升也很快。我听闻你们开宗立派了,可是如此?”   “是。”岳阳回答道。   橙月冷淡看向他,微微摇摇头:“仙东界宗门林立,虽说是百家繁荣,但是有实力的也只有那么几个,历史悠久,长老大能修为极高,你们又无以凭借,开宗立派如同烛火和日月争辉。”   岳阳没有说话。   橙月继续劝道:“不如早早加入一个宗门,过上些安定日子,也好过独自闯荡,即便是你这修为在道一宗内只能普通平凡过上一生,也好过被他人当枪来使。”她视线轻飘飘落在场外谢摇篮身上。   “不必多说。”   橙月淡淡道:“我也是为了你们好,有些人没有别的本事,偏偏巧舌如簧,怕是根本不配当你们的宗主吧?”   此刻,五位裁判已经立在云间高台之上,咚咚沉闷的钟声响起,云间高台之下,各个合体期,渡劫期比试的擂台周围,也围着无数修士,擂台之上各站着一个裁判,给擂台周围罩上灵气罩,控制比斗双方的力量,免得伤到围观修士。而云间高台之上的五个裁判,只关注此擂台上的比武事宜,对其他一概不在意。   更有数十名修士只端坐在云间高台之下,盯着上面的动静,对其他恍若未闻。这些人大多是些渡劫后期修士,对其他人一概不在意,只关注大乘期修士的比斗,希望能得一朝顿悟。   秦山主往前站了一步,温润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恰好传入每个人的耳朵之中:“大乘期第一组比试,仙东界愚门于红意放弃比斗,进入淘汰赛,仙东界愚门于恒直接进阶半决赛。”   期待已久的秦山大比第一场大乘期修士比斗,连个影都没见着,就直接结束了。众修士面露失望。   于红意歪在椅子上,风情万种往嘴里灌了一杯酒,神色熏染地看着高台之上,身边的弟弟询问她:“姐,你就那么确定她会败给夙长生?”   于红意抿唇一笑:“反正你我姐弟运气不好抽到了一组,总得弃权一个,从淘汰赛重来,你不去就得我去。”   “行了!”她弟弟站起来,“我知道你弃权是为了什么,你不必遮掩,谢琅他夫人同第二组夙长生比斗,你笃定她会输给夙长生,所以想在淘汰赛里将她败得落花流水,是不是这样?”   “她自然会输给夙长生。不过,倒是没发现,我家恒儿倒是聪明了。”于红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   于恒直接拂开她的手:“那我也不管了,你下手轻点,莫要把人打出个好歹来。”   于红意随意一歪,香肩露出大半:“我无意伤人性命,只想证明给他看,他看上的女人不过如此,实力不济,能耐不佳。我得给他上一课,什么样的女人才能真正配得上他。”   “教训情敌就说教训情敌,搞得这么头头是道的累不累。”于恒没多大兴趣。他早已试图劝说于红意放弃那已经有妻有儿的谢琅,奈何他姐姐喜欢一个人几万年,几乎都达到偏执的程度,说放弃简直就像割她的肉一样。   于红意斜着酒壶斟酒,狭长的眼睛懒散眯起来。   ···   因为于红意的放弃,今日的大乘期比试结束,五个裁判也不再需要在云间高台上待下去,纷纷飞身下了高台。   谢摇篮看了一眼大乘期比赛的分组排列,紧皱的眉头反倒慢慢松开。   于红意的意图就像摆在明面上一样清楚明白。昨日看到她的号牌之后,萌萌就已经告诉她,夙长生身上有罕见法宝,用之恐怕整个秦山上所有人都为之色变,只怕她多半会输。反观之,倒是和于红意比试,她的胜算能大上一些。   她也确实想和于红意比上一场,此次确实是个机会。   打定主意后,她默默跟在了谢琅身后,随他离开了云间高台。   谢琅直接飞遁离开了秦山范围,来到谢家在无芳城的一处宅院。早早察觉身后不对劲的他默默拐了个弯,站立在远处,等她追过来。   能赶上他飞遁速度的,除了另外四个裁判外,恐怕只有她一人了。   小初趴在他肩膀上,小狐狸模样,耷拉着两只耳朵,模样蔫巴巴的:“坏人,我要义父,我要娘亲,坏人……”她已经念叨了一天,初听的时候谢琅有些伤心,现在已经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谢摇篮急匆匆拐弯,冷不防就跟他撞了个满怀,她赶紧后退两步,稳住身形,弯着唇角唤了一声:“谢琅。”   谢琅淡淡看向她,没有言语,趴在他肩膀上的小初立刻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娘亲!”她手忙脚乱地想往谢摇篮身上跳,奈何两人间隔太远,她蹲着后爪试了半天,也不敢乱动。   小初见她还不过来抱自己,嗓子里带着哭腔,又唤道:“娘亲!小初错了!别不要小初!”   谢摇篮这才朝女儿伸出一只手,谢琅没有躲闪,任凭她抚慰着肩头苦恼不已的女儿。她的手似乎有魔力,才刚刚触碰到小初,谢琅就发现小初一直僵硬着的身体瞬间松软了下来,暖暖的小毛团欢喜地晃着尾巴,时不时咂咂嘴,露出粉色牙龈里几颗尖利的小牙齿。   “小初很乖的。”谢摇篮向谢琅介绍,“如果她不想听话,就揉揉她的下巴,夸她两句。如果她不睡觉,就把手指伸出来跟她抱着,她脾气很好,比萌萌小时候乖巧很多。”   谢琅轻轻嗯了一声。   小初冲谢摇篮呲呲牙,冷哼了一声,满脸不愿意地打断她:“今天的亲亲呢?!”   谢摇篮理所当然走近两步,侧头伏上谢琅的肩膀,凑近了小女儿。   小初幸福地闭上了眼睛,扬起一张白茸茸的小尖脸,张嘴露出粉嫩的舌头,准备等她一过来,就涂她满脸口水。   谢琅看着前方,感觉谢摇篮的呼吸越来越接近自己,鼻尖也能嗅到她身上清淡安宁的清香,慢慢抬起了一只手,想抱住她,但是几乎是立刻,这个念头就被他压制下去,他的手握成拳头,重新垂落。   侧脸一凉,柔软的触感稍纵即逝,很痒很软。   他尚且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小初眯起的双眼睁开了一只,偷偷观察谢摇篮,疑惑她为什么这次这么慢,待发现事实之后,勃然大怒地用前爪按住谢摇篮的脸,将她扒回来,使劲掰正:“娘你亲歪了!小初在这里!在这里!这里!”    ☆、91秦山大比七   小初委屈,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里水润润的,似乎一眨巴就会滚下泪珠来,她想起萌萌说娘亲不喜欢爱哭的孩子,立刻浑身颤抖着忍了下去。谢摇篮慌张抱起女儿,拦住抱在怀里轻声轻于地哄了两句。   小绒团身体一缩,变成了穿着男孩子外袍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她挂在谢摇篮脖子上,抽抽鼻子,软软道:“你以前不会这样的……是不是嫌弃小初在掉毛才故意亲歪的?”   谢琅看着谢摇篮手忙脚乱地哄孩子,想起刚刚转瞬即逝的柔软,低头悄悄勾起一个笑容,然后很快消失不见。   “小初就算掉毛也是娘亲最爱的宝宝。”她也软着嗓音,轻轻地哄着,这一刻似乎她性格之中寡淡薄情顷刻消失无踪。   “小初不信,小初讨厌掉毛,为什么你不掉毛我却每年秋天都掉……”小初抬手去摸她的头发,轻轻揪了一下。   “因为你父亲也掉毛呀。”谢摇篮道。   谢琅轻轻咳嗽一声。   小初扭头用漂亮的眼睛不友好地看了谢琅一眼,接着把脑袋往谢摇篮胸口一埋,怎么哄都不肯抬起头了。小初不想听她提父亲,她想不懂,为什么她闭着眼睛满脸期待要亲亲的时候,娘要扭头去亲那个臭脾气的冰块?!他又没有要亲亲!小初一颗心都酸了……   谢摇篮抱着闷闷不乐的女儿,一边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一边随口和谢琅说一些话,他对刚刚的事情不提不问,只是看向谢摇篮的眼神带着些许惊讶和欢喜。   “同夙长生的比试,你不必再考虑了。我都让萌萌告诉你了,他手上有罕见法宝,不要轻拭其锋芒,直接认输就是,对上于红意,你倒是有胜算。”谢琅上前,抬手去揉女儿的头发和耳朵,小初很敏感的察觉到不是娘亲的手,脑袋一扑棱就将他的手甩开了。   “为何不亲自告诉我?”谢摇篮握住他的手,重新放在女儿头上,小初把从紧埋着的胸口抬起,委委屈屈地看了谢摇篮一眼,不过这次却没甩开谢琅。只是她狐耳耷拉在两侧,蔫巴巴的。   谢琅沉默着不说话。   “你又为何觉得我会胜过于红意?”谢摇篮笑着问道。   “那女修修为虽比你高,却……”谢琅回答,似乎在犹豫如何说出口,“你同她比试一场,就知道了。”   谢摇篮点头,又和他聊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去,却并没有将小初带走,她想法依旧很简单,感情什么的,都是培养出来的。小初和谢琅之间,毕竟血浓于水,在一起久了,当初的隔阂应该就会消散了。   回到院落之中,岳阳早就被一行人簇拥在中间,四个小弟子七嘴八舌地说着岳阳英勇的表现,谢摇篮静静听着。   岳阳挠头解释:“其实我也就是险胜,她不是灵气匮竭,我也没出暗招,也没埋陷阱或者阵法,更没用隐形符箓,就是她要出大招的时候,被自己的裙子给绊倒了,我就正好把她打出场外了……”   绿蛟毫不客气地抬起脸喷了岳阳一脸口水:“卧槽,有这运气分我家仙姑一点啊!”   ···   第二天的秦山大比,热闹不逊于第一日,有些离得较远的修士,如今才赶到地方。无芳城乃至秦山天阶,无处不人头攒动。   咚咚的钟声响过,五位裁判立在云间高台的四个角落,仙西界主和谢琅站在一处,抬手撑起灵气罩。   夙长生依旧一身粉色的袍子,头发看起来乱糟糟的,模样和当初在青冥界的时候没什么差异,他身边立着一位女修,长发几乎垂至地面,赤足踏在地面,玉足如玉,脚腕上环着两颗铃铛。面容被白纱遮住一半,只露出一双秋水盈盈的双目。   夙长生正欲上云间高台,那女子仰面看着他,担忧地用玉指捂着胸口。夙长生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   谢摇篮和齐寒烟并立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齐寒烟眼中忧郁浮现出来,片刻后才归于宁静。   “你还好?”谢摇篮伸手触了下她冰冷的手指。   “无妨。”齐寒烟道,“他一向如此,我……我早就累了。我怨不得他,他毕竟从来没给过我任何承诺,别这样子看着我,我好得很,不信我笑个给你看。”   谢摇篮轻轻点了下头,抬起手指揩掉她眼角泪珠子,转身飞身上了云间高台。   齐寒烟气得跺脚,朝她吼道:“我没哭!那是沙子进了眼睛!喂,我没哭!”   绿蛟仰头嘿嘿笑道:“她都听不见了。”   齐寒烟一脚踩上绿蛟的尾巴:“你待这里干嘛?她去比斗,你作灵兽的就在这里晒太阳?”   绿蛟皮厚,齐寒烟踩着只觉得硌脚,他懒洋洋把肚皮一翻:“仙姑说带着我碍事。”   谢琅看到谢摇篮没有直接认输,也不惊讶。知道她想借机试探夙长生的修为,毕竟有他在这里,即便夙长生身负罕见法宝,也绝没有机会伤了她。   夙长生也辞别那美貌女子,转身上了高台。他看向谢摇篮,没有丝毫惊讶:“下界一别,已有数百年了。”   “然。”   “倘若当初没有那些事情,说不定我还能收你作徒儿。”夙长生笑道。   谢琅听见,毫不客气地冷哼一声。夙长生嘴角笑纹反倒越发加深了。   谢摇篮没有回话,祭出禅杖,淡声道:“开始吧。”   夙长生亦抬手,虚空处浮现四柄通体乌黑的长剑,他抬手一扔,四剑没入云间高台的四个角落之中。   此台极为宽阔,堪比一个小型城镇,修士比斗起来绝对不会束手束脚。只是像这种情况,就令人颇为头疼了。   四柄剑没入四个角落,纵使谢摇篮有心打乱他的起势,却没有□术,也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一开始,就落了劣势。   当初在青冥界之时,就传闻夙长生对阵法造诣已经踏入宗师境界,布阵不需时间,心念一动,阵法既成,谢摇篮估计,他一定会用阵法来抢先使她陷入更劣势。   果不其然!   台下那位赤足美人眼中染上笑意,她身后的丫鬟欢喜道:“姑爷抢的先手,小姐可以放心了。”赤足美人柔柔道:“这才刚开始,怕有变数。”   胖子用力一个挨一个将不听话的小弟子们按在石阶上坐好,神识则一直在高台上,见此开始,惊异地抬起头,身后小胖子们乱成一团,也没精力去哄了。绿蛟身子一拉,将一圈小胖子围起来,不许他们乱跑,齐寒烟抱一个扯一个,开始哄孩子。宿微则站在绿蛟身边,疑惑地问胖子:“怎么了?”   胖子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神识又探了两三次,这才确定下来,道:“你有所不知,那四柄剑可非凡物,乃仙北界一个阵法世家的宝物,后被青霞海恶蛟王所得,恶蛟王遭天劫劈杀之后,他的宫殿也沉入深海之中,这四柄剑也没了踪迹,没想到今日还能再次现世……”   “这四柄剑又有什么作用?”   “你应该也听说过,但凡要布置下大阵,就要以法宝镇住阵眼,法宝威力越大,阵法威力就大。比如,须弥九宫阵以九柄仙器镇住阵眼,能发挥最大威力。而这四柄剑,虽然不是仙器,威力却毫不逊色,这般所布下阵法……”胖子摇摇头,不欲再说下去了。   台上比试还在继续。   夙长生存了一战成名的念头,所以第一招就是大阵,倘若能一招将一个大乘期修士击败,这是莫大的荣誉,不出片刻,他就能名满整个秦山!   谢摇篮在原地以静制动。夙长生举手之间可成大阵,她没有时间打断,所以只有破阵,才是生路。   就在夙长生放出四柄剑之后,谢摇篮猛然觉得眼前一黑,她周遭立刻被黑暗笼罩,只余禅杖杖柄处泛着悠悠橙光。   下一个瞬间,黑如浓墨的天空,开始如同裂缝一般,闪烁出无数颗星子,星光越来越大,越来越接近谢摇篮。   它们正在飞快地坠落!   谢摇篮闪身往前一躲。首先坠落在她脚下的一颗星子同云间高台相撞,发出剧烈的轰隆一声,震耳欲聋!谢摇篮更是近距离感受到了星子所携带的星辰之力,隐带天威压迫,与天劫毫不逊色!   黑幕之中的星子依旧在飞快坠落,每个都相当于一道天劫,落下的时候都如同劈豆腐一样劈向云间高台,简直如同数百道天劫一同劈下一般!   只要谢摇篮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被砸成肉饼。   夙长生没有丝毫留情!出手就致人死地!   普通天劫可以将一个毫无防备的修士劈得灰飞烟灭,这般数百道天劫凝聚在一起,破坏力可想而知。台上五位裁判对视一眼,觉得再这么下去片刻,恐怕百丈高台就得被劈下去十丈,各自施展神通,加固了高台的地面。   即便高台不再被破坏,在地面上的修士依旧能够感受到那大乘期比斗擂台上所带来的冲击力,轰隆隆地听得人心惊胆战。所幸有五位裁判阻挡,夙长生阵法之中的天威之力没有丝毫泄露出来,否则更会引得一番大乱。   谢琅眉头皱起,似乎想有所动作,但是立刻被他身边的仙西界主拦住:“胜负未分,也无人认输,你出手不好。”   除却台上的裁判,台下的高阶修士,也看出些许门道来,几乎都一脸惊讶地愣在原地。这……简直是要要命的架势啊,难不成大乘期比赛第一场,就得有人陨落?   谢摇篮得九梵飞遁诀传承,速度极快,她灵活在各星子坠落的空隙之间飞遁,一时还算安稳。但是片刻之后,夙长生就再度催动阵法。   星子坠落速度加快,最后速度甚至连肉眼都看不清了!谢摇篮无数次和这些星子擦肩而过,无比清楚被挨上之后的后果。她紧紧皱起眉头,知道这样下去,非得被耗个重伤不可。   她飞快思索:夙长生不借助旗幡,无意凭借,只用四柄剑镇压阵眼,八成是就靠真元念力布阵。如此的话,只要在念力之上将他完全压制,强行破阵!   她思量至此,催动识海肥嘟嘟的舍利,舍利蛮不情愿地从她眉心蹦了出来,缩着积攒片刻力气,轰然光芒大盛!   这光芒不似水波,也不似海啸。刺目地甚至压住了坠星的光芒,谢摇篮摇身,身后陡然升腾起法相金身。舍利集聚的念力,联合法相金身,一同向着天幕击去。   万千力量凝聚于一点,猛然绽开,漆黑的天幕,斗天星辰,被硬生生撕开了一条缝!   此缝隙一出,谢摇篮周遭一切,包括正在坠向她头顶的星子,散如烟雾……   尘埃落地。   谢摇篮踩在舍利所化成的一朵白色莲花之上,身后法相金身眉眼微垂,满目慈悲,金光四溢。   台下大多修士并没有觉得有什么惊讶之处,这才是第一招,势均力敌也是常事。但是真正看出所以然的修士确是一脸惊骇。除却大手笔,找不出别的词来形容这场比试了。   异像陡生的一切,足够泯灭掉数百条性命的一个阵法。不过是大乘期修士势均力敌的第一招。只不过是一个起势!   胖子则抚掌道:“刚猛霸气!”宿微欣慰地点点头,祁阿修则一副理当如此的表情。   台上,谢摇篮毫发无伤地看向夙长生。   夙长生大阵遭破,脸上依旧是一片轻松:“数百年不见,你的破阵手法还是一样的野蛮。”   谢摇篮咬牙切齿:“承让。”数百年不见,他还是一出手就想至她于死地!    ☆、92秦山大比八   谢摇篮很快从那百颗坠星的大阵之中恢复冷静。   她蹙眉看了夙长生一眼,他脸上神色依旧吊儿郎当,但是袖下的手却不停地颤抖一下。   起手就如此大招,谢摇篮也明白了他的目的,想必是他暗自揣摩了一下谢摇篮的实力,觉得能够一击必杀,好在秦山大比上一举成名。可惜,谢摇篮偏偏是个硬茬。   谢摇篮按照他的修为对他的念力损耗估量了一番,脚下舍利化成的白莲微微一动,欺身上前。她修炼九梵飞遁诀,至今已达到第八重,此诀出了架虹飞遁极快外,也极大地提升了她的移动速度,如今她的速度绝非普通人能比的,除非地仙或者地仙往上的仙人,寻常修士根本赶不上她的速度。   夙长生只觉得面前淡风一缕,接着一直耀眼的金光就击打下来,谢摇篮身后法相金身挥动降魔杵,直取他头顶薄弱之处。   夙长生抬手撑起灵气罩,飞身后退,抬袖几道符箓朝谢摇篮丢过来,谢摇篮飞快凌空一躲,符箓在她脚底下爆炸。夙长生借机后退到足够安全的地方,抬手欲再次发动阵法,奈何谢摇篮行如鬼魅,明明一开始看到她还在擂台的那一边,眨眼间就已经压近,甚至连她的行动轨迹都看不分明。   夙长生这才开始第一次正视她。   谢摇篮估计没错,他确实一开始把她当成了软柿子,有心此战立威,所以第一击耗尽了许多真元念力。索性灵气耗费倒不是太严重,尚且能一击。他回想起刚刚谢摇篮暴发的那股真元念力,刚猛地直接将他压了下去,实在是令人艳羡。   夙长生并非是禅修,但是因为幼年时候的机遇,就和禅修一样修炼了真元念力,布置阵法之时,念力比灵气好用很多,也是这点,助他成为了阵法宗师。而谢摇篮则是半路修禅,虽然真元念力非常充裕,但是从不在人前显露,多数情况还是习惯性地用灵气,这才令夙长生有所轻视,觉得她根本破不了自己的坠星辰大阵,哪里料到她竟然能彻底压制!   夙长生有必胜之心,一次失败,尚且不足以击败他,他一边撑着灵气罩躲避谢摇篮,一边找空隙打算发动第二次阵法。   他灵活地在台上躲来躲去,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台下众修士只能看见一团金光和一团粉光纠结在一起,二人速度极快,不是同阶修士,几乎看不清她们的对招。   那裸足美人玉指紧紧按在胸口,她身边的丫鬟不住地出言安抚:“姑爷吉人自有天相,小姐暂且安心,兴许片刻之后就有转机呢?”   裸足美人勉强一笑:“这是长生的第一场比试,若要输了……”   “小姐,姑爷万万不会输的,虽然现在拿出那件法宝为时尚早,但是倘若真的毫无转机,那宝物一拿出来,如何会输?”   “噤声!”裸足美人环视四周,眼神凌厉地瞪了身后丫鬟一眼。   “此事不可再提,否则莫怪我割了你的舌头!”   而另一头,胖子带着一串小娃娃和青冥宗众人坐在一处,心惊胆战地看着台上的比斗。   “已占上风。”胖子道,“夙长生无时间发动阵法,倘若他没有旁的办法,只能念力枯竭,灵气耗尽,彻底输掉了。”   “来这种地方来比赛的,哪能连个压箱底的法宝都没有?怕还有变数。”姚渊道。   岳阳撇撇嘴:“这话倒是不假,就算我们宗主穷的那副可怜样子,储物袋里不是也有十二魔神没有用出来。”   姚渊轻轻摇摇头:“师叔有所不知,此地是仙东界,一介禅修倘若用了魔神这种法宝来比试,恐怕还未赢了比试,就得被污言秽语沾上一身。依我看,师父她除非到了生死关头,否则绝对不会用十二魔神的。”   岳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齐寒烟皱眉:“秦山大比五个裁判里边,一个魔修,一个妖修。怎么还会有人对使用十二魔神口出污言,再说,除了禅修,哪个还能压制住那诸天魔神的魔性?”   “寒烟师叔,这是现实。你倘若非要辩个明白,等师父下来,自己去问她吧。”   齐寒烟看着台上依旧纠结在一起的光团,心中绞作一团。   不同于其他人,远处的萌萌抱着小狐狸模样,正在打哈欠的小初,支着下巴一脸无聊地看着台上。小初舔了舔前爪,把头搁在爪子上,眨巴着眼睛刚欲睡下,被萌萌一下戳在屁股上。   小初怒目而视。   萌萌道:“别睡了,陪我玩。”   小初二话不说和他滚成一团:“让你戳我屁股!让你戳我屁股!”   揪心的战火根本没有令谢摇篮的两个孩子产生丝毫担忧,废话,擂台旁边的父亲难道是摆设?!   夙长生撑着灵气罩,时不时用符箓偷袭,但是很明显没有什么作用,他灵气尚且充裕,谢摇篮无法击破他的灵气罩,但是她就是紧紧缠着他,让他根本腾不出时间去布置阵法,于是,他摸了下储物袋,暗暗下定决心。   熟料正是这个时候,谢摇篮周身突然出现一个破绽,夙长生看准时机,一道符箓出手,谢摇篮立刻被炸开的气浪波及,后退至擂台边缘,半只脚踏出擂台外。   胜负已分。   秦山主上前宣布夙长生胜利,谢摇篮进入淘汰赛。下边青冥宗众人一脸恍惚,根本没回过神来,橙月身后带着几个道一宗弟子,一副路过的模样,大声说道:“也不过如此!第一场比试就输了,赶紧下来找地方抹眼泪去吧。”   众人没有搭理她,绿蛟默不作声地爬到她脚底下,橙月掩着鼻子,飞快走开了。   台下围观的人尽数散去,唯台上两人,依旧对视,连动都不动。   夙长生心里平静不下来,不是因为胜利的欢喜,而是因为憋屈!此女根本就不把自己当成真正的对手,甚至很可能从一开始就存了认输的念头,比斗之时,她更是根本没有全力以赴的念头。她最后的破绽,如今思索起来,明明是故意卖出来给自己看的,为的是找个机会输掉这场比试!而且她输的态度,也格外敷衍,他丢出符箓的时候,因为威力强大的上品五雷符已经用完,最后手一抖,丢的只是一张火弹符!   初级下阶火弹符!只是做给小孩子玩的,还没来及给那孩子,这符平常用来烧柴都嫌纸薄,如今将一个大乘期修士击到擂台界外?!   谢摇篮她要不要再敷衍他一点!   赢得憋屈。   夙长生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谢摇篮垂眉,脸上一片宁静,心头却搅着沉沉阴云。   长灯。   这是谢摇篮第二次从玉简口中听见这个名字。刚刚谢摇篮正欲再度出手的时候,玉简的声音突然在她识海之中响起,直言夙长生身上有长灯的法宝,而且此法宝和当年谢摇篮得到的长灯的定海珠不同,威力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要露面,非死即伤!玉简的提醒犹在耳边,她看着夙长生,眉头微微皱起。   怪不得谢琅让她直接认输,应该是知晓这一层的。可是,如此威力的法宝,为何会落入夙长生手里?法宝又究竟是什么?那长灯四处散发法宝,难道真的是心善的善财童子不成?   两人对峙时间特别长,几乎要被人误认为打了一场之后,心心相惜一见钟情了。   谢琅站在一侧咳嗽了几声,谢摇篮都充耳不闻。而那裸足女子也飞身上来,拉了拉夙长生的衣袖,他也没有丝毫察觉。   谢琅等不下去,甩袖欲走,谢摇篮这才清醒了过来,走过去拉住他的胳膊,两人一道飞遁离开。   夙长生眯起眼睛,手握成拳头。不甘如此被敷衍,他他日定然要逼得她全力以对!   ···   其后几天,谢摇篮自己没有比赛,她进入淘汰赛,还得等其余大乘期修士比斗过后,才能轮上自己。青冥宗众人也很悠闲,这几日基本上赢得毫无悬念。   而夙长生,总是时不时将目光落在谢摇篮身上,双目沉沉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带着他身边那个裸足的美人,对谢摇篮的态度也不甚友好,美目如刀一样在她身上刮来刮去,浓浓的敌意如同在看情敌。谢摇篮抱着女儿,牵着儿子,在她身边路过几次,也没打消她的敌意。   不仅身边人的比斗顺利,连带着谢琅的态度都有所松动,行为举止间似乎恢复了以前的七八分。   比如走路的时候会伸出手要她牵住,比如她说话的时候偶尔会轻轻嘲讽,而不是一直沉默。再比如……   这日,谢摇篮将谢琅送回去,本来打算顺便看看女儿,熟料萌萌带着小初不知道去哪里玩了,两人都不在,她有些失落,正准备往门外走去,返回众人住所,商议第二天比斗,岂料迈了两步,突觉如芒在背,回头发现他眼神阴沉地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疑惑问他:“怎么了?”   谢琅似乎也觉察到自己的视线不对劲,赶紧掩去,低低垂下眼睛:“没事。”   谢摇篮噢了一声,飞遁离开。长虹在空中飞快一闪,她踪迹全无。   谢琅拂袖,黑色衣袖猎猎一响,似乎昭示着主人心情非常糟糕。   萌萌拉着小初,正要进门,瞧见这一幕,赶紧躲在一边,露出个脑袋从墙边偷看。   他疑惑问小初:“父亲怎么了?”话一出口,就觉得多余,小初才跟着父亲多久,哪里会知道这些,恐怕连父亲生气了都不知道吧。   果不其然,小初晃了晃脑袋,头顶狐耳颤呼呼地。旋即,她就奶声奶气地说道:“我只知道娘亲忘了一件事。”   “什么?”萌萌随口问了一句,无精打采地想着一会儿带小初回娘那里好了,闹脾气的父亲什么的最难应付了。   “忘记亲亲了!”    ☆、93秦山大比九   月坠日升,转眼又是几日过去。   宿微比斗之时遇到劲敌,艰难险胜,却落了个两败俱伤的下场,不过与他同台比拼的那个妖修也好不到哪里去,连原型都被打了出来,是一只六眼蟾蜍,翻着白花花的肚皮,舌头从嘴里歪出来,耷拉在地上,输得极惨。   王冲带着小重明,所向披靡,几场比斗下来,自己出手的次数倒是颇少,坊间给他取了外号,叫“第一软饭男”。   祁阿修没有拿出过化血刀,正正经经摸爬滚打,他论实力可以说是青冥宗众人除却谢摇篮和宿微外,修为最高的一人,有化血刀之时,可以力拼大乘期修士,如今同阶相较,即便没有拿出化血刀,他一路比试也没有一场败绩。   齐寒烟和岳阳确实正正经经摸爬滚打,齐寒烟貌美心善,甚至连打人出擂台的动作,都优美无比,一时风头无双。岳阳则无论怎样,都能获胜,渐渐的许多人也咂摸出不对劲,为何此修士总能胜利得这么……诡异?可是岳阳他又确实没有作弊,论起来也只能归咎于对手倒霉。坊间结合他手持红纱的娘炮模样,也给他取了外号,“扫把星仙子”。   另外四个年轻的弟子,在合体期比斗之中,也各有千秋,虽然磕磕碰碰,但是却无人被淘汰。   宿微比斗结束后的第二天,大乘期的淘汰赛第一场开始,对阵的正是谢摇篮和于红意。   于红意今日散着头发,发梢用一只梅花枝卷了一下,枝头红梅羞怯含苞,香气浓郁。她香肩半露,长裙擦着地面,脸上妆容精致,眉心也画了一朵梅花。狭长的眼睛似笑非笑看向谢摇篮,纤长的十指轻轻曲起。   比斗正要开始,绿蛟突然鼓着嘴巴,可劲地拿尾巴戳谢摇篮的腿肚子,谢摇篮弯腰看了他一眼,绿蛟鼓囊囊地把嘴巴对准谢摇篮的脸,用力一口气哈了出去。   这味道,浓郁呛鼻,久久不散。谢摇篮眼神都恍惚,直接踉跄了半步。   绿蛟谄媚道:“我让岳阳那小子分了我一口‘运气’,一路含过来给你的,仙姑必胜!”   谢摇篮手握禅杖,稳住步子,脸色惨白地抽了下嘴角。比斗还没开始先被自家不爱洗澡的灵兽熏晕了,这要真的发生,笑话可就闹大了。   裁判手中的钟声响起,沉闷悠长地响彻秦山每个人的耳朵里。   于红意在钟声响起的一瞬间,纤细手指猛然握成拳头。身姿一动,即接近谢摇篮,朝她砸了过去。谢摇篮定眼一眼,于红意身上泛着浓重的金属光泽,与她当年在火灵宴上比斗之时那人有些相似。   于红意竟然是个女体修?!据说体修都是浑身肌肉,块头巨大,力可拔山。倒是头一次发现原来体修也可以长得这么漂亮,而且看起来很是文弱。   于红意的拳头看似纤细柔软,可是飞击而来的时候,上面已经闪烁着暗金色光芒,如同凝结成一层保护壳。   谢摇篮不敢硬拼,她肉身尚未淬炼到家,和纯体修比拼肉身这种事情她连想都不敢想。   半空中一辆两只犼拉的车前边跪坐着一个躬身的修士,模样十分恭敬。犼车后跟着一艘白玉舟模样的飞行法器,上边站着五六个身着一样衣物的修士,看似愚门中人,正对着高台之上指指点点。   犼车中一道年轻的男声响起,懒散问道:“你说谁的胜算大上一些?”   跪坐的修士朝台上看了一眼,恭顺道:“自然是师姐的胜算更大。”   茶盏轻轻磕碰的声音从犼车之中穿了出来,那年轻男子轻笑了一声:“你不将那白衣女修放在眼里?”   “徒儿的眼里,只容强者。”那修士一脸桀骜地回答。   台上,谢摇篮躲开了于红意的第一击,她眼睛一闭,催动舍利出来,霎时强光一闪,舍利化作一道白线,朝于红意击去。   于红意皱眉一看,确定了传言非虚:谢琅这位夫人,倒还真是一介禅修。她心中怒火更盛,反手变拳为爪,想要直接将那舍利捏碎。   于红意并没有多少与禅修作战的经验,舍利蕴藏了禅修千百年的全部修为,虽然看起来晶莹剔透,但是不仅可以攻击,还可以膨起金光防进行御,可以说是攻防一体。岂是能轻易被击碎的。   舍利忽上忽下,忽沉忽浮,极为灵活,谢摇篮心念一动,它便指哪打哪,于红意防不胜防。她烦不胜烦,突然暴喝一声,浑身暗金色光芒大盛。她不再去管那颗舍利,而是直接朝谢摇篮飞扑过来。   谢摇篮一边后退,一边指挥舍利几次击打,然而只能在她身上敲出一溜火星,于红意看起来不疼不痒,随手挥动如同在赶苍蝇。   于红意所练体修功法,如今已经修炼到了最后一个境界,以身躯为最好的法宝,即便谢摇篮用纯阳法宝亦或者仙器来劈砍,都不能伤其分毫。即便是被谢摇篮用首山赤铜淬炼的念秦,估计也难与她相媲美。   浑身坚硬,毫无破绽!   如同一块坚硬的铁球,连从哪里下手都不知道。谢摇篮一时颇为头疼。   此时,不远处犼车之中传来那男子轻轻的笑声,他评价道:“狗咬刺猬,无从下嘴。”   犼车前跪坐的人依旧面无表情,视线根本不屑往下边看。   于红意淡定冷笑一声,她突然扬起手,身上暗金色光芒化作一柄柄尖利的长剑,朝谢摇篮刺了过去,千万条飞剑气势如虹,刚猛如同猛虎。   谢摇篮有些奇怪,本来以为是个女体修,可为何又会催动剑气,难道是体剑双修?   然而她根本没有时间去想这些,朝她飞扑而来的这暗金色神光本是于红意护体所用,护体之时坚硬无比,弹击不碎,如今化作剑气,更是所向披靡,锐不可当。   谢摇篮不敢硬抗,她一拍储物袋,祭出在仙府之中所折下的一朵金莲,随手一丢,化成千万朵金色的花瓣,如同曼陀罗花,绵绵不断地从天上纷纷坠落而下,恰好抵挡在暗金色的剑气之前,形成一道屏障,令剑气不能再前进。   甚至有些空闲出来的花叶,如同锋利的刀刃一般朝于红意割去,滴水穿石般地在她脸上,身上,划开了无数细碎的小口。   于红意万分恼怒,她抬手直接丢出一打符箓,化作红光,没入金色屏蔽之中,屏障从中心开始,立刻燃起数丈高的大火,呼啦噼啪一阵声音响起来,那千万朵曼陀罗花屏障顷刻化为一片灰烬。   于红意嘴角含笑,双手一合,那暂时停留在半空之中的锋利剑气何为一体,化成一条巨龙,猛烈的咆哮一声,长大嘴巴,朝谢摇篮飞奔而去,此巨龙气势非凡,乃千万条剑气合二为一,滔天剑气将谢摇篮笼罩在其中,她感觉如山岳压顶,银河坠落,甚至双膝都微微发颤。   然而她并无退路,再往后退一步,就会退出擂台之外,失去比赛资格。   谢摇篮咬牙,将手中禅杖注满灵气,伸手硬抗。   那山岳之势,星河之威,竟然突然在她头顶停止了,剑气合拢而成的巨龙咆哮着止步于她的前方三尺距离处,咆哮着瞪视着她,却不能前进一步。   嘎嘣!   这声音让谢摇篮激出一脑门冷汗,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禅杖,之间从杖头开始,裂缝如同蜘蛛网一样飞快蔓延,杖头已经化成柔软细沙,洒落在地,杖身也在慢慢被蜘蛛网般的裂纹笼罩。   谢摇篮暗叹倒霉。   可是根本来不及想太多,于红意发现谢摇篮的异常之后,盯着她手中禅杖,嘴角笑容加深,她再度催动剑气所化巨龙,那巨龙在空中咆哮一声,利爪钢牙,再度朝谢摇篮抓去。   谢摇篮拎起杖身,腾空一躲,她敏感地发现碎裂的禅杖之中竟然还有东西,那如同棍棒般的物体之中,似乎流动着黑白二色的光芒,如液体又如神光,她甚至感觉手握此杖的时候,整个秦山底下,隐隐有东西在与她呼应,但是她来不及想太多,立刻将其收回。   禅杖表面所化细沙在她手中留了一捧,她伸手捻起了一缕。凌空盘膝而坐,手中一粒沙升腾而起,先是化作泥团大小,然而不出片刻,就如同小山。   禅语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粒沙中可见三千大世界。   那千百道剑气所化成的巨龙,依旧势不可挡,所向披靡地冲入了那小山之中,顷刻没入其中,再无踪迹可寻。   于红意脸色大变。她已经发觉,自己彻底失去了对其的控制。她看向谢摇篮,惊讶她究竟使了什么神通。   那吞噬的剑气巨龙的小山依旧在不断的变大,只见一方佛国出现在云间高台之上,浮屠庙宇,菩提树,曼陀罗花,白塔林立,还有阵阵佛音传来。佛国之上最高处,端坐一宝相庄严的大和尚,双目如炬,所视之处无不令人两股战战。   奇妙的异相吸引了周遭修士,一些围在其他擂台上看比斗的修士也将视线转移到此处,诧异不已。禅修无论在青冥界,还是仙东界,都是少数。众人看的出神奇,心间一片澄净,似乎都想跪下朝拜。但是却鲜少有人看出这是什么神通。   唯有胖子,啧啧感慨:沙里世界,掌心佛国。这谢摇篮难道是直接得了祖师的传承?否则如何会施展出如此大神通?   于红意不过一个愣神的功夫,已经被其吞没。她眼前一黑,又立刻是一亮,只觉得周围如同换了一个世界,鸟语花香,脚踩曼陀罗花,手抱莲花。一万分的不真实,她飞快遁走,想离开这里,奈何此空间似乎无穷无尽,即便她感觉自己飞了万里,也走不出这一方世界。片刻之后,她浑身灵气都耗费了个七七八八。   她正焦急期间,突然一阵异臭传来,她回头一看,之间一只看不出颜色的大蛟正长着留着涎水的大嘴,朝她扑来。   这种危险的感觉如此真实,绝对不是幻象!   她刚欲再走,灵气耗尽一阵虚弱,跌落在地,那大蛟尾巴狠狠一甩,于红意只感觉有如整个山岳压在身上一般,此蛟力气恐怕比她还大!   她立刻摔飞几丈远,一阵头晕眼花。   此蛟慢吞吞地朝她游了过来,于红意欲躲,奈何她灵气耗费七七八八,早已穷途末路,那肥蛟在她面前游了一会儿,似乎积攒了下力气,尾巴比刚刚更为用力地将她朝前一丢。   谢摇篮此时收了神通,佛国世界异样陡然消失不见,唯独被绿蛟甩飞的于红意尚且还在半空之中朝场外跌去。   胜负已分。   谢摇篮飞身一动,上前拉住于红意的手腕。有意让其体面站立着,再走下擂台。否则这般跌落下去,大乘期修士的颜面何存。更何况,还是这么一位美人。   哪料于红意根本不领情,她啪地一巴掌打在谢摇篮手腕上,任凭自己头朝下栽倒下去。谢摇篮的手被她打歪了方向,直接朝于红意胸口一抓。   于红意虽然勉勉强强站稳了,没有太过于狼狈。但是谢摇篮敏锐的察觉到手上拽着的那东西似乎有条细绳啪的一声,断裂开来。   她立在原地,默默地看着手里那件粉色的肚兜。   刚刚那果然不是错觉,她只想拉人家一把,结果将人家贴身衣物拉扯下来了。   于红意狭长眼睛瞪大,她抬袖捂住胸口,脸色涨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她朝谢摇篮喊道“我认输!你……你快把肚兜还我!!”   流氓!无耻!混蛋!   底下大多数修士只顾注意着佛国的异像,并没有发现胜负已分。直到听见于红意恼羞成怒的喊声,才开始注意台上二人。   手持粉色肚兜在发呆走神的白衣淡定女修。   捂着胸口春光含羞带怯(?)的红衣倾城美人。   ——浮想联翩。    ☆、94秦山大比收   于红意一把夺过谢摇篮手中的肚兜后,飞身上了一直停在头顶的一辆犼车,犼车之上坐着一个面无表情的修士,他正看着谢摇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谢摇篮感觉就像被毒蛇顺着脊椎往上爬一样,浑身凉丝丝的。她神识探去,发现犼车之中还有一股强大的气息,谢摇篮收回神识,不再窥探。   齐寒烟颇为幽怨地盯着谢摇篮看了一阵,直接离开了。王冲和岳阳围上来道恭喜。绿蛟得意洋洋地觉得肯定是自己那一口运气发挥了作用,为了突出自己那口运气的重要性,他逢人便说仙姑是因为不小心扯下人家肚兜,才令人家迫不得已认输的。这次的运气非常棒的!   因为当时痴迷于那佛国盛景,鲜少有人注意到两人之间如何决胜的,倒是有大半人都相信了绿蛟的话。   唯独祁阿修皱眉问谢摇篮最后那一招到底是什么神通。   谢摇篮正欲回答,不远处胖子走了过来,一张油乎乎的大脸上满是笑容:“禅语常云,一沙一世界,一木一浮生。多亏道友今日神通,我才有幸得见何谓一沙一世界。掌心佛国,沙里乾坤,原来只以为存在于玉简之中,如今得见,才知不同凡响!”   “胖道友客气了。”谢摇篮微微笑着,谦逊回答道。   祁阿修皱眉听了片刻,有些头疼,直道:“胖道友你在说什么,每个字我都懂得,合在一起我却一句都听不懂。”   胖子和谢摇篮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胖子伸出手,道:“倘若祁道友飞入这手掌之中,约莫多久能跳出手掌之外?”   祁阿修道,艰难地看了胖子一眼:“若没有将人压趴下,眨眼即可。”   胖子笑眯眯地摇了摇头:“非也非也。”   谢摇篮点点头,附议胖子的话,她问道:“阿修弹指间可飞遁多远?”   “倘若全力以赴,可飞遁万余里。”   “永生永世也出不来。”谢摇篮直接给出答案,“我一遁九万里,自问碰上沙里世界,也只能认栽。”   祁阿修清楚谢摇篮性格,知道她肯定不会说谎,也就不再多问,只道:“回去我要试试。”   胖子哈哈大笑:“祁道友还是不信啊,谢道友给他点颜色看看才是,莫要小看禅修神通的无上威力。”   祁阿修懒得跟着胖子再说话,转身就走。   胖子压低声音,打探道:“敢问这沙里世界,掌心佛国的神通,谢道友修炼了多久?”   “二百余年,直至今日,也只是略微通宵皮毛罢了。”谢摇篮坦诚回答道。   胖子艳羡说:“莫说二百余年,就算两千年,两万年,也是值得。”胖子又同她寒暄了两句,亦离开了。   谢摇篮正欲去寻找在秦山附近玩耍的儿女,冷不防秦山主向她走了过来,他依旧是殷旧墨那张脸,沉郁温文,举手投足别致风雅,他身穿一件青衣,头带玉冠,依旧一副道士打扮,乍一看,谢摇篮几乎辨不出来他和殷旧墨的区别。她暗自好奇,为何夙长生见到他的时候,没有丝毫意外。   秦山主先道了恭喜,就接着问道:“谢姑娘,你明日可有时间?”   “明日并无比试,确有时间。”   “明日傍晚,无芳城斜云塔,我等你来。”他径直说道。   谢摇篮微微皱眉,觉得他有些唐突,没有直接答应。   “你今天那禅杖,别人看不分明,我确实看得一清二楚,明日万万记得前来,我有事情同你说,万万不可告诉旁人。”他传音道。接着,口中又补充了一句,“谢姑娘,此事很重要。”   几步之外,谢琅和仙西界主正欲离开此地的脚步顿住,他朝谢摇篮这个方向走来,凤眼微沉,他立在谢摇篮身侧,皱眉看向秦山主:“摇篮她已经为我妻子数百年,秦山主还称她为姑娘,未免不合时宜吧。”   秦山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含糊应了一声,就告辞离开。谢琅看了谢摇篮一眼,眉头紧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候,不远处萌萌顶着小初,一蹦一跳朝她跑过来,兄妹二人看比试结束,这才从放弃嬉戏,乐颠颠地跑过来撒欢。   萌萌变成了狐狸模样,已经有一尺半高,浑身皮毛油光水滑,太阳照耀下显得英俊耀眼,他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他微微歪了歪脑袋,看了这边的父母一眼,朝他们走了过来。   趴在他头顶绒毛里的小初也顺着他歪脑袋的方向滑了滑,视线移动的方向和他哥哥一模一样,那凤眼的眼神都差不离,甚至兄妹歪脑袋的角度都一般无二。   谢摇篮将刚刚秦山主的异常抛在脑后,看着一大一小两个毛团,心都要酥了。   兄妹同时开口道:“父亲,娘亲。”   谢摇篮看了小初一眼,暗自觉得将她送去跟谢琅作伴是很正确的决定,起码现在虽然眼底流露着不情愿,但是也能勉强叫一声父亲了。   谢琅定住,他不可思议地看向萌萌头顶的小绒团,眼里带着明显的惊喜和欢乐,他伸手想去抱她,小初立刻扭过身子,给他一条尾巴,一副“别以为我叫父亲就是认你了,人家只是想让娘亲开心”的模样。谢琅失落。   谢摇篮蹲□,伸手将萌萌嘴巴耳朵和爪子上不知道怎么沾上的冰雪轻轻擦掉,顺手挠了挠他的下巴和脖子:“怎么舍得变成这副摸样?不是跟我说元服之后就长大了,长大了就不能露耳朵露尾巴了吗?”   萌萌舒服地眯起眼睛,懒得计较她这般小心眼:“往下,往下!嗷唔……嗷嗷好舒服。”   谢摇篮宠爱地看着儿子,突然感觉到一道幽怨的视线,谢摇篮定眼一看,趴在萌萌两耳之间的绒毛之中,小巧得几乎毫无存在感的小初。她把尾巴搭在脑袋上,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几乎融在萌萌的绒毛之中,只从自己的尾巴缝下边,露出粉嫩的鼻子和若隐若现的黑色凤眼。   谢摇篮伸手将女儿抱起来,拨弄了下她耷拉着的耳朵:“小初怎么了?”   小初用耳朵去蹭谢摇篮的掌心,试图用外表来勾引娘来亲亲,萌萌在脚底下抬起前爪拉扯谢摇篮的裙子,可怜兮兮地要求继续顺毛。   兄妹使出浑身解数,毫不客气地争宠,时不时给对方丢个白眼。唯谢摇篮手忙脚乱。   谢琅附手站她身旁,银色的漂亮凤眼看不出什么情绪,黑袍被风吹起的时候会缠住谢摇篮的白色裙边,他伸手捻去她鼻尖蹭上的小初掉落的毛,动作自然无比。一直躲在犼车上的于红意看了一眼,恨恨地放下了帘子。   谢琅待她哄得一双儿女安静下来,这才突然笑得春暖花开地上前给谢摇篮整理了下有些散乱的头发,随口道:“真是厉害,最后一招令整个秦山都侧目相看。”   谢摇篮笑了下。抬头看着他的脸,心间感慨这些日子总算没有白费努力,他的态度应该是有所转变了。   “现在感觉累吗?”谢琅问道,他脸上带着笑容,眉眼微微弯起,他本身模样就耀眼夺目,只是平常神情冷淡,令人不敢近观,如今如冰消雪融一般地看着自己,令被他冷藏了多些日子的谢摇篮一时心神恍惚。   她很快回过神来,伸手去碰他的手指,温和道:“还好。”   谢琅任她抓住手指,垂眉笑得更加明丽:“比试的时候感觉吃力吗?”   “还好。”   “禅杖又碎了不要紧吧?”   “好好。”   “那于红意的手感怎么样?”   “还好。”   谢琅猛地抽开手指,低低冷哼一声。   在一边看热闹的仙西界主立刻劝说了一句:“你娘子本来就呆,你还这般逗她作甚,自己找气受吗?”仙西界主依旧还是原样,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衣衽大敞,露出小麦色的胸膛。   谢琅用多管闲事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仙西界主哼哼一声:“这么大岁数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天天闹脾气,亏得还有人肯嫁你。”他嘟囔了一句,又笑眯眯地看向谢摇篮,“摇篮姑娘出手真是犀利无比,那佛国景象美妙令人向往,足见摇篮姑娘也是聪慧令人向往之人啊。”   谢摇篮弯唇笑了笑,这货刚还当着她的面说她呆来着……   界主还欲再开口,冷不防被摊平在萌萌身上晒毛的小初打断,她竖起耳朵,机灵地问道:“哥哥,我父亲多大岁数?”   一句哥哥叫得界主身子都酥了一半,他伸手去摸小初的脑袋,小初表现得极为乖巧,连谢摇篮都奇异地侧目。   谢琅身体僵硬,他敏锐地感觉小初似乎在努力地给他挖坑,他悄悄看了谢摇篮一眼,她正有所期待地看着界主,似乎正要倾听答案。   谢琅立刻传音给界主。   “哈哈哈,小家伙你可问对人了,旁人不知道你父亲的年龄,我却清楚得不得了,我与你父亲同年出生……”他话头突然止住,古怪地看了谢琅一眼。   谢琅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   界主立刻话锋一转:“你父亲年轻着呢,有三……二十九万……”   小初娇声道:“不对啦!哥哥骗小初,父亲都当了四届秦山大比的裁判了,秦山大比十万年一届,除了此次这届,别的都是按年头举行的呢,四届就是四十万年啦。”   界主一噎:“小初真聪明,二十九万岁加上四十万岁,正是你父亲的年龄。”   立在一边的谢琅脸色有些难看,恨不得立刻将界主的嘴巴缝上。   小初眯着凤眼,故作欢喜道:“谢谢哥哥,哥哥真是见多识广,连身上都一股别致的气质,肯定去过很多地方,活了很长的岁月吧?”   界主被夸得飘飘然,高兴道:“那是,我差一万年就过百万岁生日了,小家伙知道百万是个什么数字吗?哈哈哈……额——”界主大笑突然卡在喉咙里。   小初依旧在对界主说话,眼睛却看着自家娘亲,一字一顿道:“父亲和你一样大的话,岂不是今年已经九十九万岁了吗?”   萌萌恍然大悟,怪不得族里长辈都称呼父亲为叔祖,怪不得双胞胎大小红毛掰着手指头加上脚趾头都算不清楚自个和父亲的辈分,怪不得族长一听到娘亲的年龄,就觉得父亲是在老牛吃嫩草。   谢琅此刻只觉得头疼,他侧头去看谢摇篮,她眼神飘忽地落在了一对儿女身上,和他勉强对视一眼,就匆匆移开了视线,她道:“我有事先走了。”   谢琅浑身冒着冷气,几乎能将周遭空气冻出冰渣,萌萌飞身一扑,欲咬住谢摇篮的裙子和她一道离开,奈何她飞遁速度极快,转眼就化作长虹离去。   界主尴尬看着谢琅:“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你没告诉她你这年龄啊,男人嘛,年龄越大越有魅力,你害羞什么!”   “你知道她多大?”谢琅冷淡斜了界主一眼。   “很小吗?两三万岁?”界主试探地问道。   “刚满千岁。”谢琅揉了下眼角,“我倒是想坦白,可那年龄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你还好意思闹脾气呢,还好意思吃醋呢,还好意思跟我抢亲亲呢。”小初嘟囔。萌萌赶紧抬起前爪扒在头顶上,死死按住小初的嘴巴。    ☆、95觉醒一   谢摇篮独自返回,一路思索,暂时放下了关于谢琅的年龄的事情。心中却百般感慨:他多年前要她成亲之时,曾经欺骗她说自个只有十九岁,初出家门,年少无知,遇女流氓,被骗元阳,说得谢摇篮愧疚得恨不得自裁谢罪。   她那时候心想自己这个二百多岁的老家伙,这般对一个十九岁的少年郎,实在过分。所以之后一直在尽情弥补,对他有求必应,吵架从不还嘴,他阴阳怪气讽刺的时候也只会傻呵呵地笑,他脾气不好,她就百般迁就。后来虽然也知晓他一开始对自己说谎,但是他不愿意回答这些,谢摇篮也从不深究。如今才知晓,他——   谢摇篮一阵纠结。   她暂时放下此事,待以后谢琅亲自解释给自己,推门踏进院落,正碰上齐寒烟,齐寒烟拿眼角看了她一眼,就继续踮着脚尖折梅花。   谢摇篮想起储物袋里那根奇怪的禅杖,出声问道:“寒烟,你给我那根禅杖是从哪里找来的?”   “找来?”齐寒烟昂了下巴,“我花了五万灵石买的!”   谢摇篮这么些年来穷得叮当响,又不善理财,仙府之中的灵石虽然不少,但是一向是岳阳在打理,岳阳从来不肯让她沾手,她尴尬道:“回头让岳阳将灵石给你,那是何人卖给你的?”   齐寒烟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看也不看她一眼:“谁稀罕你的臭灵石。”但还是颇为贤惠地解释道:“那禅杖是一个大和尚卖给我的。”   “大和尚?”   “一个酒肉大和尚,穿着一身红衣服,比于红意那狐狸精的衣服颜色还艳,说是要卖了禅杖讨酒喝。”   “噢。”她点点头,转身回房,扭头随口说道,“于红意她不是狐狸精,她是个人修。”她以为齐寒烟没见过狐狸精,所以才会误认,出声解释道:“谢琅和小初的本相才是狐狸。”   齐寒烟扬手将摘的梅花丢到她脚下:“混蛋!你比夙长生还混蛋!赶紧跟你的狐狸精们跑了吧!”   齐寒烟跑走后,谢摇篮的脚步突然定住,心头有一根弦突然绷紧,她皱了下眉,神识探出,右手虚握,左手在袖间结成禅家印诀,脚步一动,身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这股元神气息,她死都不会忘掉。   不远处一只头上长角的犀牛妖修,正撒开蹄子飞快地往前窜,眼泪都快蹦出来了:这么快的速度,真的是人吗?   突然间,他喉咙一紧,面前已经站立着一个身着白衣,眉目之间一片凛冽杀气的女修,他定眼一看,一根禅杖距离他喉咙只有半尺远,可是却已经有着令人畏惧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甚至觉得,只要这女修稍微再动动手指,自己就得万劫不复。   犀牛嘴巴一扁,眼眶里就含着眼泪,猛地抽泣的一声,泪眼汪汪地看着谢摇篮。他个头很高,但是偏偏有一张天真无辜的美少年的脸蛋,抽泣的时候格外可怜人。   谢摇篮却只是把眉头皱得更紧,她上前一步,将犀牛逼得更紧:“你主人是何人?”   “我没有主人。”犀牛低声嘟囔。   谢摇篮直接上手从他身上拽下一个锦袋,里边装着一截头发,犀牛身上散发的元神味道正是从这头发之上散发出来的。   这是当年青冥大劫之时,那个手持宝塔的修士身上的元神气息,至今回忆起来犹如噩梦,谢摇篮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   她往禅杖之中注入更多的灵气,厉声问道:“说!头发的主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犀牛浑身都颤抖起来,他敏感地觉察到那禅杖绝非凡品,上面携带的气息令人如坠冰渊,他控制不住般颤抖,连声道:“那人抓了我大哥二哥,威胁我来将你引过去,我不是有意冒犯的。”他一五一十地告诉谢摇篮原委。   犀牛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粉嫩的一张正太脸不一会儿就湿漉漉的,也不管谢摇篮手上的禅杖,往地下一蹲,头往膝盖中一埋,嗷嗷哭泣声震耳欲聋。   谢摇篮待他哭得差不多,随手丢了一条帕子给他,问道:“他要你将我引到何处?”   犀牛用力哼哧了一下鼻涕,伸手往前一指:“就是那里。”   谢摇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九重白塔立在不远处白雪不化的高山之处,阶前没有一个脚印,塔的四周,甚至连任何生灵的气息都没有,没有鸟鸣,没有虫声,如若幽冥界突然钻出来的一处白塔。令人从皮毛到骨头,都一阵剧烈的寒意。   塔,禅家又称其为浮屠,是收藏经卷和佛骨之地。亦可以用来镇压妖魔仙人,威力强大。传闻太古时期有一先天灵宝,名叫暇塔,专门镇压仙人,无论地仙,天仙还是已经修得金仙之身,统统都得在塔里化为白骨脓水,元神也彻底消散再无踪迹可寻,即便修为高深,法宝精妙,能够幸免于死,也落得个修为全无的下场。暇塔之下,无一仙能幸免。   塔的正前方,上书四字小纂,上书斜云,下书降魔。这字似乎含有奇妙的魔力,一点一横之后隐藏着极大的诡秘力量,像是古老的纹饰,像是威力强劲的符箓。   文字是人在自然之中领悟的大道,传闻造字之时,天雨粟,鬼夜哭,鬼神皆惊。 文字本身就含有古老的力量,比如道家一个符箓可镇鬼神,比如有些古老神秘的字体本身就含有道法,有一种天地混沌归一的奇妙感觉,令人一看,就颇受触动。   而这九重塔上的四个字,正是后者。   谢摇篮突然想起来,刚刚秦山主曾经约她明日来斜云塔,说是有事相商,那斜云塔,莫不是正是这个?   犀牛一边哭泣,一边从手指缝里偷看谢摇篮,他手上一动,突然罩开一个麻袋,身形一闪,那麻袋劈头将正在走神的谢摇篮整个罩了进去,谢摇篮正在观察塔顶大字,分了心神,正被犀牛的麻袋罩了个正着。   她伸手用力一击,但是那麻袋似乎有弹性,轻飘飘地就吸收了她全部的力道。   犀牛一把将谢摇篮扛在肩上,小声啰嗦道:“对不起了,我也是为了救我的大哥二哥,大家相互体谅,明年的今天我会给你烧纸的,你死了之后千万不要来找我!”   “你这犀牛!”谢摇篮非常懊恼,她追踪而来,意在打探消息,然而消息为打探到,竟然被人下了绊子。谁料到这犀牛精看起来跟绿蛟一样脓包,哭起来的时候比绿蛟还怂,但是竟然敢在关键时刻偷袭她!   绿蛟与谢摇篮可以心神相通,感觉她心中想起自己,他立刻从灵兽袋里朝她传音,嘿嘿道:“仙姑,你叫我?”   “闭嘴。”谢摇篮没好气的说道。   绿蛟委屈地嘟囔一声:“你凶人家……”   犀牛以为在说他,连连道:“好好,小的这就闭嘴,前辈您可记住了啊,以后变成鬼千万别来找我!冤有头债有主什么的,可千万别记错仇人。” 犀牛依旧在啰啰嗦嗦没停。   犀牛这副模样,八成是受人胁迫支使,只是这幕后黑手,当真是她能应对的吗?   阴暗的气息越来越浓,如同腐肉白骨。她虽然不能用法术,如同一个凡人,但是嗅觉听觉还正常,犀牛的每个脚步声都在四周掀起一片回音,谢摇篮估计他已经进入塔内,接着,木头的咯吱咯吱声传来,阴郁气息更浓。如同地狱鬼魅。   谢摇篮欲探出神识,但是不出三尺就被打回来,神识虽然能探出麻袋,但是根本不能再塔内使用!   谢摇篮暗暗苦笑。   犀牛正在和什么人交涉,又是一副可怜巴巴的姿态,她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原来是自己被丢到了地上。   谢摇篮勉强站立,她头顶紧绷之处突然一松,罩在身上的麻袋脱落在地,荡起一圈灰尘,她眯起眼睛,只觉得四周一片雾蒙蒙,塔顶上镶着九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但是光芒极为微弱。   她环视四周,只见壁上浮着千百道道禁制符印,泛着诡异紫光。   她脚下是一处腥臭的池子,内浮着腐肉白骨,呛鼻难闻,池子长宽三丈,四角系着碗口粗的铁链,沉入其底,不知束缚着什么。   池对面的黑暗之中,缓缓走出一人,踩着白骨,凌空踏过池水,慢吞吞地朝谢摇篮走了过来。   还真是熟人!   青冥界那个托塔的修士,在青冥界杀人如宰鸡的,手上沾满无数青冥弟子鲜血的魔头!   冷静,要冷静。谢摇篮不断地叮嘱自己,指甲陷入手心,竭力保持清醒,她脑袋飞速转动,想着对策。   那修士扬起一张清瘦的脸,站在骨池正中间,冷淡带着嘲讽地看向谢摇篮:“昔日蝼蚁,倒是长大了。”   谢摇篮沉着眉眼,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杀气,她拼命令自己保持冷静,没有万全之策之时,贸然出手恐怕会引来更大的敌患,她决定试探两句,再考虑是拖延时间,还是在直接动手。   “不知引我前来,有何贵干?”   那修士笑了下:“我只是想看看令师尊头疼的人,长什么模样,看起来不过如此,做个炉鼎都嫌清淡。”   “让你失望了。”   修士有些惊讶,他正眼看了谢摇篮一眼:“那夙长生见了我,都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场将我绞杀,为何你能如此冷静?”   “生死有命。你今日将我引入塔中,恐怕不想留我活口,这塔……应该是有古怪吧。”谢摇篮环视一周,问道。   “哈哈,倒有一双慧眼!”那修士大笑,“我知道你夫君乃地仙,又擅长推算,我欲灭你,他是最大的障碍。但是此古塔为镇压大魔,狂心亲手布置,与世隔绝,塔内事情,超脱三千界之外,天地不知!推不出,算不出!”   谢摇篮嘴角露出笑容,她轻声问道:“是吗?”真是刚渴睡,他就送枕头来了。平生第一次,她有如此急切的念头,想把一个人的肉身碾碎,元神湮灭!    ☆、96觉醒二   修士盯着谢摇篮的脸,第一次觉得天地如此不公!   他在大乘期大圆满耽搁几万年,直至前几日,才堪堪迈入了仙人境界,寿元无限,然而他欢喜地前往三十三重天外听师父讲道的时候,竟然无意间得知几百年前惨遭灭界大劫的青冥界众人,已经有三个都踏入了大乘期!   师父道此乃机缘命数。青冥界含有巨大的气运,百年能出三位大乘期修士,不足为怪,按照青冥界气运的强盛程度,万年甚至都能出一位地仙。师父忧虑青冥事宜,知晓有一个女修被狂心看中,当做未来徒弟在培养之时,于是又动了和狂心抢徒弟的念头。   师父思虑重重,讲道之后就令徒儿们散去,对他连看都没多看一眼,更别提恭喜他踏入仙人境界了。   他很难过,然而立刻,这股难过就转为了怨毒。   抢夺徒儿?据他所知,那被看中的女修还只有大乘初期吧,她倘若死了,那师父和狂心还能抢什么?想到此处,他来到无芳城,抓了犀牛三兄弟,放了一只去吸引这女修前来。   此刻,这女修正站在他面前,嘴角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斜云古塔内腐臭熏天,呛得人眼睛鼻子都是疼的,他盯着面前那女修的脖颈,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了起来。   看起来很脆弱,只要轻轻一捏,然后再慢慢一折,之后取出她的元神,那么重重一捻,如同一只蝼蚁般的生命就可以结束了。   他慢慢抬起手,呈爪状,狠狠往前一抓。   谢摇篮右手虚握,黑白相间,流光溢彩的禅杖立刻出现在她的手上,她左手捏禅印,啪啪两道打在他身上,那修士行动慢了些,但是这对他来说并没有起到什么阻碍作用。   谢摇篮在秦山大比之中,虽然有输有赢,但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有意藏拙,根本没有用处全部的实力。她真正的实力界限究竟在哪里?她自己也不知道。闭关二百年,并未经历过真正生死相搏的比斗,擂台上的花拳绣腿,做不得数。   那修士身形一闪,眨眼之间已经来到谢摇篮面前,手中拿一柄长叉,寒光一闪,就要在谢摇篮胸口戳三个血窟窿。   修士之间,刚一交手,实力就可以明白个七七八八。这修士长叉力道浑厚,如雪崩汹涌直下,谢摇篮立刻明白,此番遇到了劲敌。   谢摇篮已经修炼至大乘期,这些年来所修无论是功法还是心法,都是上乘。对此自然浑然不惧,她侧身一躲,禅杖敲击这修士的长叉中断,那修士拿叉的手猛然一个颤动,身形都有些不稳地向前栽去。   好大的力气!   这修士极为惊讶。那禅杖轻轻的一点,他却感觉长叉如同被山岳重压,银河星坠,他手腕一酸,险些握不住长叉。   他飞快后退几步,在骨池之中蜻蜓点水,而后立在一根白骨之上,冷淡地看了一眼谢摇篮,持长叉重新攻了上来,他此次专注于谢摇篮手中禅杖,点,勾,搅,戳,扫用尽十八般武艺,一心只想将她手中禅杖击落。   谢摇篮飞身躲避,时不时伸手一点,阻拦他的攻势。   虽然两人胶着得紧,但是明眼人还是能一眼看出来,无论是比斗经验还是灵气浑厚程度,那修士都要占上风。毕竟一个是大乘期,一个却已经是仙人。实力差距就摆在那里了。   修真界里,每相差一个等级,都是天壤之别,仙人眼中,即便是修真界的大能,大乘期修士,也不过蝼蚁。   这修士认为谢摇篮能够抵挡自己,多半是因为她手中禅杖的作用。他此刻占了上风,杀得兴起,一时想乘胜追击,于是猛地用力一挑,将谢摇篮推得后退几步,他顺手一扔,祭出了一件法宝。   正是那日青冥大劫之时,他手中所托的宝塔!此塔身下白光照耀下,曾让清羽山无数弟子身化齑粉,此景犹在眼前。   修士口中念念有词,不住地催动头顶宝塔,塔下白光耀眼,照耀得四周一片明亮。   缩在角落里的犀牛连连后退,抱了一个桌案挡在自己面前,怯生生地从角落里露出个脑袋,小心翼翼地观看战况。   正逢此时,突然听见一声柔美的女声传来:“师兄!师兄!”   修士脸上顿时露出懊恼的神色。   头顶台阶上艳光一闪,一个女人拎着裙摆飞奔而来,见此情景,愣在原地。待她看见谢摇篮的脸,手一握,一柄剑立刻出现在她的手心,她沉声道:“师兄,我来助你!”   修士大喜:“不是师父派你来唤我回去?”   他的师妹看着谢摇篮,冷淡道:“杀了人再回去也不迟!这么些年了,总算找到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此女修亦是当初清羽山上屠界的三人之一。   谢摇篮自问,即便他是地仙之身,若放出十二魔神,自己也能勉强对付,但是一个仙人加上一个大乘期大圆满修士……   修士宝塔很快罩在谢摇篮头顶,她飞身一躲,但是左臂已经被白光笼罩,手臂似乎被千百把钝刀子割肉,剧烈的疼痛令她眼前一阵眩晕。女修提剑刺向她的双眼,谢摇篮满头大汗地身子一侧,勉强躲了过去,但是眼前立刻一黑,那宝塔的白光又将她一条腿笼罩在内,谢摇篮只感觉自己的身体要化了一般,她脚下发软,但是依旧撑着禅杖,勉强站立。   谢摇篮心里一阵发凉,握着禅杖的手心里满是冷汗。说实话,她不怕死,倘若没有当年谢琅相救,她早就死在青冥界的苍冥河之上,而后这么多年来,她一步步走来,想过自己能够得证混元,修得金仙,也想过自己陨落于任何一次比斗之中,魂飞魄散。   那女修看了谢摇篮的狼狈模样一眼,嗤笑道:“当年我们一时大意,放你逃跑,如今你不是照样会落我们手里。狂心欲收你为徒又怎样?禅修的真正祖师,是长灯祖师,而不是狂心!不如跪下磕头认罪,大喊三声长灯祖师乃禅修之祖,我们便给你一个痛快,否则,我们他日必定禀告长灯祖师,灭青冥界满门!”   谢摇篮一直在走神,那女修前边啰嗦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见,却唯独听见了最后六个字,也正是这六个字,让谢摇篮瞬间清醒。   “灭青冥界满门?”   师尊栖云的慷慨赴死的场面,师兄秦稽为师父挡下一击降魔杵的最后一句呼唤,众多弟子自爆肉身元神的轰轰声,众多清羽弟子以头扣地,大呼今生不拜天地,只跪栖云一人,殷旧墨舍身留下,送走宿微,无数画面在她脑海之中呼啸而过。   她不怕死,难道栖云,秦稽,殷旧墨,还有自爆肉身和元神的清羽年轻弟子们就怕死吗?   难道那些从界河之上走来,相互扶持百年的青冥界至交好友们就怕死吗?   灭她青冥界满门?   五百多年前青冥界被灭之时,无数人陨落,栖云入魔,众弟子放声悲哭,然而即便如此,青冥界不灭的信念,依旧扎根在侥幸存活的每个人的心里。即便她谢摇篮陨落于此,即便犹如微弱烛光的青冥宗再遭屠戮,这股信念和梦想,也永远不会消灭!   谢摇篮放出绿蛟,自己撑着禅杖,站了起来,她手中杖身黑白神光相互交替流转,黑色突然压制了纯白,整个杖身漆黑透亮。   “我不知道我是否能活下去,我也不知道你们他日是否会屠戮我青冥宗,但是我知道,今日我手上,势必要再添一条亡魂,不是你,便是你!”谢摇篮孤身而立,催动禅杖,迎面朝二人劈了过去。   她一拍储物袋,十二魔神旗幡倾巢出动,狂暴的吼声响彻云霄,整个斜云塔,都是猛然一震!   悲壮,决绝,慷慨。无数在青冥大劫上死去的人,这一瞬间,在她身上活了过来,重伤孤身一人,她凌然无惧。   女修脸上的嘲讽消失了,男修的祭动宝塔的动作也是一颤。   绿蛟嗷嗷地飞扑而上,他已经认出这两人是谁,往日的怂包样子消失无踪,他身如鬼魅般缠着那个女修,粗壮的身躯宛如龙腾九天,女修那可劈山斩海的长剑无数次砍在他蛟皮上,他皮开肉绽,却半步不退。   谢摇篮手臂和腿都是重伤,骨头如同酥了一般,站立都是勉强,她满头大汗地控制着禅杖,同那已是仙人之身的修士苦斗,宝塔耀眼白光无数次从她头顶闪过,她堪堪躲避,又拖了一身的伤痕。   另一边被绿蛟缠斗的那女修,突然手腕一重,被一魔神捏住了手腕,那魔神轻飘飘地抢走了她手上的长剑,看了一眼,丢入嘴里,嘎嘣嘎嘣嚼碎,脖子一伸吞咽下去。女修武器被吃,骇得脸色发白,大呼道:“师兄救我!”   那男修一个分神,谢摇篮得了机会,手握禅杖,身如鬼魅般无声无息接近他,轻飘飘地往他后背一敲。   那男修只感觉酥麻微痒,没有什么异常,他回头一看,然而却突然身体一软,元神轻飘飘的,不受控制地从他肉身之中飞出,他脚下突然打开一条鬼气森森的隧道,那元神顺着隧道的方向,轻飘飘地走了,连一丝挣扎都没有。   宝塔没了主人的控制,像是断了线的木偶,噗通一声跌入了骨池之中。   他肉身仰面倒下,依旧一副死不瞑目的表情。   谢摇篮厉声呵斥了打算捡起尸体吃的魔神,那魔神不满地扭了下,一脚将这男修的肉身踢入骨池之中。   此刻,那女修已经呆愣在原地。轻轻一杖就将一个仙人的元神击入轮回,没有遭遇到任何反抗,这究竟是何等的神通?   谢摇篮托着伤腿,慢慢朝她走去,身上杀气依旧浓郁凛冽,如同刮骨寒风。   此时,塔底第一层大门突然轰然被破开,日光耀眼地照射进来。   女修像看到救星般喊了一声“救命!”   谢摇篮头也未回,直接指挥魔神拦住来人。她看着那女修,又指挥一只魔神捞出骨池之中的一条铁链,生生将此女烙在其上,丢入骨池里,谢摇篮道:“我不伤你性命,斜云塔内超脱三千界外,推不出,算不出,谁都不会知道你在这里,你便在这骨池之中,同腐肉白骨为伴,自行忏悔吧。”   女修怨毒地看着她,然后慢慢被骨池之水所淹没。   谢摇篮这才回头去看闯入的人,却是谢琅和秦山主,他们已经被魔神拦住,秦山主被伸手阻拦,待遇还算礼貌,谢琅则被揪住长长的银发发梢,不许他前进半步,谢琅不满地身后拍掉那魔神的爪子,那魔神就一脸痴呆像的再揪住。   谢摇篮抬手收回十二魔神,此刻她力气早已透支,将满身是血的绿蛟安置回灵兽袋,她身体向后一倒,正好栽进了熟悉怀抱里。   她头也未回,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谢琅伸手捏了一下她的手臂和腿骨,皱眉道:“疼吗?”   “疼。”   “疼死你!”他恨恨道。抓了一把丹药塞进她嘴里,也不管她是否咽得下去。他转身道,“多谢秦山主指明方向,又帮忙破开门口禁制,感激不尽,我先带娘子去处理下伤势,他日必定登门道谢。”   斜云塔禁制乃是出自祖师手笔,若不是开启禁制的只是个刚刚升级的仙人,恐怕集他二人之力,也无法破开。   秦山主轻轻点了下头,他看了谢摇篮一眼,传音道:“好好养伤。”   谢摇篮撑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理也不理地靠在谢琅胸口,双目沉沉似乎在想些什么。   “你轻点。”谢摇篮嘶了一声,小声抱怨,“都九十九万岁了连个人都不会抱。”   “能不提年龄这茬吗?”谢琅瞪了她一眼。   “能。”谢摇篮学着他的态度,虚弱嘲讽道,“敢问夫君什么时候给我过千岁生日?”   谢摇篮成功转移谢琅的注意力,他果然只顾气恼,暂时将目光从她斑斑的伤势上移开了。谢摇篮看了秦山主一眼,微微点头,重新闭上眼睛。    ☆、97觉醒三   斜云塔之事就此暂时终了,那头犀牛趁众人不注意,命大地逃走了。谢摇篮念在他也有苦衷,也就不想为难他什么。   这些日子,本来在闹脾气的谢琅将那些气性暂且搁置,每日从秦山大比回来,就安然陪在她身边,帮助她恢复身体。只是显得有些寡言,时不时地会走神。   谢摇篮一臂一腿被那修士宝塔所伤,虽然无性命之忧,但是却化了骨头,得安心养上几天的伤。她伤势恢复之时有如重新长出骨头,煎熬可想而知,又麻又痛,她总是脸色惨白地蜷缩成一团,才能勉强忍受。   小初被谢琅送了回来,小姑娘哭得稀里哗啦,雪白的小爪毫不留情地照谢摇篮身上招呼,软乎乎的肉垫蹭得谢摇篮痒得想笑,于是小姑娘更生气了。小初哭累了打着嗝睡着了。四爪紧紧抱着谢摇篮的手指,拽也拽不开。小雪球很快呼吸平稳地进入梦乡,一条尾巴在梦里时不时晃一下,不晓得梦见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谢琅蹲□子,观察她腿上伤势,长至膝盖的银发直接落在地上砖石之上,明晃晃地如同流泻的月光。小初偷偷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立刻又呼吸平稳地装睡。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谢摇篮道。   谢琅直接无视了她的话。   两人之间诡异地沉默了好一阵子,谢琅才抬起头,凤眼冷冷看向她:“你下次去哪里,想做什么,或者有什么主意,我保证不会插手,但是你起码提前跟我打个招呼!好歹这些年夫妻,你却对我连朋友都不如。”   谢摇篮看着他生闷气的模样,只觉好笑:“我是被一只犀牛精骗进去的,你自己可以推算,为何不愿意算一算。”   谢琅一愣,继而垂下头:“不想给你推算,烦心。”   天色如淡墨,片刻之后渐渐下起雪来,由小雪沙到鹅毛大雪,修仙者皆有灵气护身,凝上分毫于身上,雨雪沾不湿,谢琅没有起身,继续帮着谢摇篮恢复腿部伤势,谢摇篮抬手折了一束梅枝,在手中轻轻一缕,化作一柄纸伞。慢慢撑起,遮在谢琅头顶。   谢琅抬头一看,似乎想到什么不快的回忆,手上力道有些加重:“你当年这段过给我的一把伞。”   谢摇篮有些疑惑,认真回忆了一阵,笑了起来:“你是说玄清池上,你大劫正要离去之时,我折断的那束桃枝?”   谢琅将她的腿放下:“你还说缘分已尽。”他侧头看了她一眼,银发轻轻颤动了一下,同落地的雪花一般颜色。“兴许真的是缘分已尽,如今只是我强求。”   “我只是在生气。”谢摇篮听着耳边雪落在伞上的沙沙声,轻声解释道。   “生气?”谢琅不信,这么些年来,谢摇篮只冲他发过一次火,还是因为萌萌偷偷跑出家门,被界河之上罡风伤到的那次。   “相识之后,除了你的名字你没有骗我外,其余一切都是在骗我,玄清池天劫,我险些以为你——,结果……”她顿住,不再说话,沉默半响,才道,“所以生气了。”   “我也不是故意想骗你,”他有些愧疚,他同谢摇篮在一起的时候,确实处处欺瞒她,他欺负她乖巧懂事,所以不想说的话一点都不告诉她,从来没体谅过她心中是如何想的,“可我都说了,就算我回去,我也会等你,我们会有再见的一天。但你不还是说出那缘分已尽鬼话。”   谢摇篮咦地疑惑了一声:“你说那话不也是缘分已尽的意思吗?”   “你!”谢琅呼地起身,“你还装傻!”   谢摇篮轻轻拢着眉头,没说话。   绿蛟缠在柱子上当壁画,闻言淡定补充道:“她是真傻!”   谢琅一个冷眼抛过去,绿蛟一个瑟缩。   谢摇篮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将斜云塔内发生的事情一件件都告诉了他,谢琅最想问的问题没有问出口,一时脸色有些黯淡,但是很快就被谢摇篮的讲述吸引了过去,他凝眉道:“将你那禅杖拿出来给我看看。”   谢摇篮抬手,手指虚握,一柄没有任何多余缀饰的禅杖出现在她手心上,四尺左右长,杖体如同没有实物一般,只由黑白二色流转的神光汇聚而成,外星简单得如同一根木棍,在谢摇篮手中之时,那二色神光还算稳定,放在谢琅手上之时,黑色光芒飞速压制下白色,一阵浓郁的阴森气息扑面而来,黑雾慢慢涤荡开来,周遭空气都冷了几分。   谢琅立刻将禅杖丢给谢摇篮,那被压制下去的白光立刻重新流荡开来,禅杖周围的黑雾也渐渐消失。   谢摇篮疑惑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我碰不得。会慢慢被业力侵蚀的。”谢琅道,“此杖是谁给你的?”   “寒烟买来的,说是一个红衣服大和尚卖给她的。”   谢琅听得这形容,心中立刻清如明镜,他道:“你只管用便是,只当是拜师礼了。”他嫌弃地摇摇头,“真是寒颤……”   “何意?”   谢琅无意多加泄露,将话题转移:“此杖缺少一个杖灵,所以威力不甚强大,不过好歹也能用,而且旁人也不敢打它的主意。”   谢摇篮见识过此杖轻飘飘将一个刚晋级的仙人打入六道轮回,所以对他这话不怎么赞同。   他又问:“那修士所用的宝塔呢?”   “掉入骨池了,来不及去捡。”   谢琅嘴角一抽,平静看了她一眼。解释道:“那塔名叫无塔,与暇塔合称为无暇双塔,一个灭人,一个诛仙。合用之时威力无穷,乃上古神魔大战之时,长灯和尚最得意的法宝,双塔之下神鬼寂灭。想来应该是那修士偷盗来的。”   谢摇篮一愣,露出肉疼的表情。   做穷修是有原因的,曾经有一座金山摆在面前,她却眼睁睁地看着那宝贝掉进了臭水沟。   “过两天我好了,我去趟斜云塔……”   “胡闹。”谢琅皱眉,“你以为那塔只是个摆设不成?那是狂心亲手布置下的镇魔九重塔,骨池之下用四根首山赤铜铁链束缚着一个大魔,连狂心都杀不了,只能压制的大魔,你以为你有几分胜算?”   谢摇篮默默地更肉疼了。   谢琅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气运如此,不必强求。”   谢摇篮挫败地蹭了他一下,然后埋头不语。   雪依旧下得没完没了,琼花一般,两人并肩坐在屋外石凳上,随便说些话,纸伞上渐渐堆了一层薄雪,萌萌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偷笑着离开,没去打扰。他就说了,父亲肯定是死鸭子嘴硬,强撑着呢,娘亲现在对他态度甜得外人都忍不住牙倒,他肯定早就忍不住了。   看不出来娘亲追人,倒是还真有一手,他现在总算相信当初是娘亲强迫父亲,两人才在一起的。   谢摇篮发觉儿子走了之后,侧头看着谢琅。   谢琅即便是坐着,银发依旧垂至地面,松松地打着两个弯,但是依旧不染丝毫尘埃,有雪花在他发梢处化开,如同划过荷叶一般跌入地面,瞬间不见。他同谢摇篮对视一眼,眉毛挑起,凤眼里有些玩味:“看什么?”   谢摇篮抬起未受伤的手,顺着他的侧脸和脖颈轮廓,一路滑过去,头慢慢靠近他:“谢琅,我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但是你要知道,我……”   本来是计划好秦山大比之后向他坦白,但是她突然改变想法了,兴许是斜云塔之事刺激了她,倘若真的陨落其中,她真怕她至死都没有向他好好告白这一句。   谢琅疑惑地看着她,她轻轻垂下眼睛,紧紧闭上,又慢慢向他靠近。谢琅脑中有一朵烟花爆炸开来,他知道她想做什么,只是还是有点不确定,她……她似乎是忘情了,为何还会主动做这些事情?但是他犹豫片刻,亦闭上了眼睛。   等了好一会儿,意料之中的亲吻并没有落在唇上,他以为自己又误会了,霎时耳朵根通红,恼羞成怒地睁开眼睛,但见一只小绒团,绒团上方有两只耷着的狐耳,此刻正横亘在两人之间。   小初悬浮在半空,竖立着身子,粉嫩嫩的肚子露在外边,一只爪子曲起垂在身前,另外一只小爪子狠狠按在了谢摇篮下唇上。   小初她伸爪挠了挠肚子,又抑制不住张嘴打了个哈欠,这才将漂亮的凤眼张扬的眼角垂起来,摆出一副伤心欲绝的姿态:“娘,要亲亲……”   谢摇篮被小初看了个正着,有些窘迫,好在小初并不多问,她正松了口气。   小初身后伸出一双手,拦住肚子将悬浮在半空中的小初抱住,直接往腿上一按,小初挣扎着划动四个小爪,发出清脆的唧唧声。   ——我亲不到,你也甭想亲到!   小初哼哼地想:“唧唧唧,娘亲,小初疼疼。”   “谢琅。”谢摇篮微微皱眉。   谢琅失落,女儿已经醒了,就算刚刚谢摇篮有那种意图,也不会再继续了。他面不改色撒谎:“我只是怕她摔到。”    ☆、98觉醒完   谢摇篮腿上伤势未好,众人比试进展得也算顺利,她闲来无事,招呼斜坐在榻上翻看玉简的谢琅,拎起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女儿,决定彻底换掉她一身男孩子装扮。   小初挣扎得起劲,发现娘亲的决心坚定之后,转而用可怜兮兮的眼睛看着她。   奈何这次谢摇篮吃了秤砣铁了心,小姑娘人形模样的个头刚刚超过谢摇篮膝盖,一张肥嘟嘟的脸蛋上边印着一双眼尾上挑的漂亮眼睛,鼻子像谢琅般高挺,此刻正嘟着嘴巴坐在地上,抱着谢摇篮的大腿,死活不肯穿上旁边的粉色衣裙。   谢摇篮耐着性子,温和劝导:“谢小初,你起码得让娘知道,娘二百多年前,究竟生了个儿子还是女儿呀,萌萌那傻孩子,现在还以为自己有的是个弟弟而不是妹妹,小初忍心让兄长这么被骗下去?”   “那是他笨!”小初道。   谢摇篮扬手欲拍在她脑袋上,小初赶紧闭上了眼睛,死死抱住谢摇篮小腿。拱着身子往她裙子里钻。   谢琅出言劝诫:“摇篮,小初还小,别动不动就想打孩子。”   小初一点都不领情:“不要你管!”   谢摇篮一巴掌轻轻拍在她屁股上:“你怎么同你父亲说话的?”   小初扁着嘴巴,眼睛里含着泪珠子摇摇欲坠:“你打,你打死我,我也不要当女孩子!”   谢摇篮本就内疚,闻言立刻收回手,她蹲□,用袖子擦干了小初脸上的泪痕:“那你告诉娘亲,为什么不肯穿裙子,为什么不肯做女孩子?”   谢琅有心再劝,被谢摇篮传音止住。   谢摇篮轻声哄了半天,小初这才埋在她胸口,断断续续说出原委,“家里一直以来只有我们两个,娘的性子又温柔,师叔和师兄在娘面前,却也一个个乖的像小绵羊,仙府之内虽然景美人和,但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她抽泣了下,仰头看向谢摇篮:“小初觉得是少了男人气,于是小初就想变得爷们点,再爷们点,最好越来越像个男孩子,这样就可以给娘顶起一片天了……”   谢琅如遭雷击,无边的愧疚感将他包裹得越来越近,甚至不能呼吸,他后退两步,靠着柱子站稳,帘外风雪正盛,他心如坠寒渊。   谢摇篮柔声向小初道歉,问她刚刚打疼了没有。   小初皱着一张脸,抽泣着说:“没关系。”   谢摇篮蹙着的眉头慢慢松开:“娘亲没有弱质到需要自家女儿来保护,娘只希望你像别人家的女儿一样,被千般宠爱着长大,喜欢的时候大笑,不开心了就哭鼻子,娘只要如此。”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粉色裙子,随手要丢掉,“不穿便不穿吧,我的女儿无论怎样,都是最漂亮的。”   小初嘟着嘴:“吹牛!烟烟都比我漂亮!”她揉了揉脸,伸手夺去谢摇篮手上的裙子,笨拙地往身上套,连连打了两个哭隔,这才软软地说道:“小初只想让你开心。”   小孩子又哭又笑地,闹了片刻就困意上来,身上套着乱糟糟的裙子,就伏在谢摇篮胸前睡着了,谢摇篮将她安置在床上,扭头看到谢琅,他正靠在门口,冲着绵绵大雪走神。发觉谢摇篮的视线,扭头和她对视。   “我是不是只以自己为重?当时只觉得自己受了委屈,所以一点都没有再考虑你有没有苦衷,一点也没想过你和女儿的感受?我是不是很自以为是,很自大,很口是心非,很令人讨厌?”他连连发问。   谢摇篮微微一怔。   谢琅确实喜欢口是心非,一句好好的话,放在他嘴里,偏偏能说出截然相反的味道,而身为仙极界元老辈的妖修,他也有傲慢自信的资本,他说的都是事实,但是他却从来不曾这般反思过。而且谢摇篮觉得这些本就是是秉性,就如同萌萌任性,小初体贴一样,都只是性格上的不同罢了。   夫妻结发之时,她就早已愿意彻底接受他的一切,无论是差劲的脾气,还是古怪的性格。所以又何谈令人讨厌?   “当初是我的错,你生气本是应当,不必再心存内疚。小初只是童言无忌,血浓于水,她以后会接受你的。”谢摇篮朝他走了过去,“我只愿你早日想通一切,解开心结,也能够原谅我。”   ···   隔日,风雪初霁。   姚渊迎来了他的第三场比试,据说对手也是过五关斩六将的硬茬,虽然修为略低,但是却很难应付。   谢摇篮身为姚渊的师父,当天也拖着半好的伤腿,前去为徒儿助阵。姚渊胜算还是比较高的,且不说他修为比对手高,单说他手里那件红木鱼法宝,那可令无数人都能直了眼睛。   比试还未开始,姚渊欢快地像谢摇篮行礼,弯腰起来才发现师父旁边还站着一人,两人态度亲近又不狎昵,那身穿竹青色衣袍的男人一如既往银发垂肩,松松一束,漂亮精致的凤眼除了看他身边人的时候,有些人气儿之外,其余时候简直像个冷冰冰的雕像。   姚渊赶紧唤了一声:“师公!”   谢琅点了下头。   本该在云间高台之上,为大乘期比试的裁判的地仙突然出现在渡劫期比试的擂台之间,无疑引起了一阵轰动,虽然没有人明着指指点点,但是暗中都悄悄打量着他,猜测他和他身侧之人的关系。谢琅整个心都放在谢摇篮一拐一瘸的伤腿上,他身上威压外放些许,旁人根本不敢近身。   这时,高台之上钟声响起。姚渊跳上擂台,他对手还未来到,他很沉默地立在裁判身边,安静地等待着。   钟声响过第三遍之后,天边突然掠过一道长虹,直直朝此处擂台之上撞来,那人脸上还残留着惊慌之色,看顺利到达擂台,打听罢擂台对阵修士号码,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谢摇篮定眼一看姚渊的对手,不禁地咦了一声。   竟然是熟人!   道一宗一别之后,已经有许多年没见了,但是当初青冥界不打不相识,清羽山联手抗敌,界河之上相互扶持之景,犹在眼前。   台上之人也看见了她,有些吃惊,也有些惊喜:“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再见到你!”   “慕道友!”谢摇篮弯起唇笑了起来。   此人正是慕小小!   慕小小看了看身边的对手,抱拳歉意地向谢摇篮说道:“稍等片刻,等我比试完,我们再叙旧。”   “好。”谢摇篮道。   谢琅疑惑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谢摇篮问道,此时台上两人已经出手,都是使一把长剑。姚渊并未用自己的红木鱼,有意锻炼自己。   谢琅在她耳边解释:“这女修在青冥界之时,身上有一个大乘后期修士的元神,此女那时候进阶迅速,法术高超,又擅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多是仰仗此元神所赐。”谢琅道,“想来应该是此女的机缘,我本以为那元神是认主之物,如同寄宿于你识海之中的玉简一般,可是如今那元神却不见了。”   “噢?”谢摇篮看向慕小小,她正吃力地应对着姚渊的进攻。谢摇篮微微叹了一口气,“你这般说,我倒是明白了,青冥界我同慕道友初次交手之时,就觉得她道心之中有股魔性,可是却正在竭力疏导。如此看来,那压抑疏导住她心中魔性之物,应当就是那元神吧。”   “那元神于此女修来说,有如指路明灯,此元神离去,她犹如盲人行夜路。习惯是很可怕的事情,那元神带给她的帮助越多,她此后心魔出现的可能性就越大。一念成魔,恐她未来堪忧。”谢琅道。   他明白了谢摇篮当初为何死活不肯他插手于她的大道,即便他能够给予她尽可能多的帮助,能够让她少走很多弯路,但是那一切都是他所给予的,一旦形成依赖,如罂粟成瘾,难以戒除。大道是一条必须自己走下去的路,独立坚定,稳扎稳打,破而后立,死局之中寻找生机,步步都走得惊心动魄。   依赖外力,无论是法宝或者男人,最后就算有再好的资质,也要毁于自己手中。   此时,台上慕小小已经进入颓势,她咬咬牙,正欲祭出师父给自己留下的法宝,做最后一搏,熟料对手比她更快地祭出了一个红木鱼。   木鱼轻轻一敲,如同黄钟大吕,大道天音,那暗合天道的声音拼命朝她脑子里钻,重重揪住她所有的意识,搅作一团,而后又轻轻一弹,她脑子顷刻一片空白,神识失控,甚至连最基本的视觉嗅觉听觉,都像突然断掉似地。   片刻之后,她才头晕脑胀的庆幸过来,姚渊手持木鱼,正笔直地站在她对面,见她清醒,朝她稽首,礼貌地说道:“道友自己认输吧,我师父说过,凡事于人留个体面。”   慕小小跌跌撞撞后退两步,认输下台,正欲强颜欢笑地向谢摇篮打个招呼,熟料刚刚那对手竟然也径直去了谢摇篮身边,躬身唤道:“师父!我赢了!”   俯卧在谢摇篮脚边的绿蛟懒洋洋抬了个头:“拿法宝压制人家小小,你算什么英雄嘛,有种光膀子真刀真枪打一场。”   绿蛟身上伤势未好,斜云塔内那女修所用宝剑也非凡品,可惜被魔神吃掉了。可是留在绿蛟身上皮开肉绽的痕迹,依旧可以显示当初战况的激烈。   姚渊礼尚往来地说道:“原来是娇娇呀!我差点以为师父脚底下盘着一坨放臭了的红烧鳝段呢!”   “卧槽!”绿蛟猛地向前飞扑而去,凶恶道,“仙姑你松开!别踩我尾巴!我今天非得把这小兔崽子红烧了!有老子这么威武霸气的鳝段吗,我鳝段你二舅姥姥!”   “……我没踩。”谢摇篮幽幽道。绿蛟的尾巴尖确实在她脚边晃荡,她也的确想踩上一脚,免得这货伤到徒儿,但是奈何脚上根本用不上力气。   绿蛟嘎嘣一下愣住,慢腾腾地缩了回来,怂包似的盘成一团,又摆出一副懒得和小辈计较的态度。    ☆、99双塔一   慕小小怔怔站在不远处,看着绿蛟撒泼和姚渊笑嘻嘻地躲避,脸上颇为惊讶。   道一宗一别不过五百多年,她以为自己进入渡劫初期还算快的,然而谢摇篮居然已经是大乘期的修士了,甚至她的徒弟都能不费吹灰之力战胜自己,要知道当初在青冥界之时,二人可是势均力敌。   听见姚渊唤谢摇篮师父,她心中很不是滋味。并非对自己输于姚渊有怨,而是想起了自己的师父……   自她十三岁起,师父就一直陪在她身边,她只要摸一下颈上项链,无论在哪里,都能够安心许多,师父对她倾囊相授,但是她从来没想到过,师父竟然会妄图夺舍她的肉身!   这时,在另外一边结束比赛的韦禇过来寻找她,刚要询问慕小小输赢状况,突然脚下一重,一阵奇异的酸臭气息往鼻子里钻,这股味道韦禇可以说是非常熟悉的,甚至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欣喜。   “娇!娇!”韦禇屈膝捧起绿蛟的三角脑袋,险些抑制不住一口亲上去,“你怎么在这里乱窜!你家仙姑呢!”   绿蛟肥壮的身躯被拎到半空,娇羞地扭来扭去:“英雄你自重啦!”他尾巴尖朝身后指了指,“仙姑在后边。”   谢琅扶着谢摇篮,慢吞吞往这边走。   韦禇将绿蛟往地上一丢,惊喜地挥动袖子:“谢道友!”   谢摇篮脸上的欢喜也溢于言表,当初一别,没想到今日还能有缘再见,当即邀请他们一道去无芳城酒楼之上一聚。   傍晚时分,众人都结束了各自的比赛,谢琅将她扶到地方,就去接萌萌去了,他想带小初一道,但是小初依旧只喜欢腻着谢摇篮。   席间,韦禇说起和众人离去之后的情况:他本来是打算去寻找当初青冥界三世家存活下来的人以及他的二叔,但是踏遍了整个仙东界,也寻觅不到丝毫消息,想来已经凶多吉少。后来他在一场秘境之中,救下了奄奄一息的慕小小,两人从此结伴在仙东界行走。   几百年前,谢摇篮这个名字曾经在仙东界响过一段时间,说是在火灵宴上大败了一个渡劫期的男修。两人寻到不庭山,不庭宗宗主说那女修是一个渡劫中期修士,两人觉得可能是同名同姓。至此之后此间再无青冥界众人消息。好在两人相互扶持,这些年在仙东界虽然坎坷,但也未曾遭受大劫。   王冲将谢摇篮一行人这些年的情况也简单地告诉了他们,说起青冥宗的成立,韦禇和慕小小当即眼前一亮,道:“我二人行走于仙东界多年,不是没想过加入一个宗门,但是找来找去,都没有什么合心意的,我二人都不是善于勾心斗角的人,于仙东界有些格格不入。但若和你们一起,便不必费许多心思,还请念在当初同界之谊,收下我们!”   王冲慌张摇手:“我做不得主,这些都得师姐决定的。”   谢摇篮道:“青冥界毁,我们曾经并肩战斗,如今能重聚一起,欢喜尚且来不及,岂有不收之理,还望两位不要嫌弃我这宗主无德无能才是。”   韦禇二人连连摇头称不敢,两人当即改口称谢摇篮为宗主。   小初一直站在桌子上,正用前爪扒着谢摇篮的被子偷喝酒,小舌头触碰到酒液,发出清脆的水声,谢摇篮一时没看住她,待她慌张将小初拎起来的时候,小初已经趴在倒下的杯子边,毛都浸湿了半边。   姚渊自告奋勇地送小初回去。   韦禇好奇地看着那团醉醺醺的白绒团,问道:“这是……”   “萌萌的妹妹,我的小女儿。”谢摇篮道。她不在继续介绍,只看向慕小小,道:“小小未到来之前,岳阳给我了一件小东西,是他多年前在海中一只鱼腹中得到的,他瞧着眼熟,就捡了回来,但是就是想不起来再哪里见过,今日再见小小,这才猛然忆起。”   谢摇篮伸出手,她手心上握着一个光芒黯淡的项链,链尾上挂着的橙色缀饰如同蒙尘珠玉。   慕小小忽的一声站了起来,她怔怔伸出手,去抚摸那项链,食指刚刚触碰到链子,瞬间就像触电一样猛地收回了手,她侧过头,甚至连看都不看那项链,脸上木木的表情有崩落的趋势,半响之后,她声音哽咽地说道:“既然被岳师兄所捡,就是岳师兄之物,这项链我没有再要回来之理。”   岳阳正在埋头喝灵酒,闻言赶紧摇头:“晚生出门总是会捡到破烂,这次难得捡来一个故人之物,岂有占为己有的道理?”他早已试探过,那项链之内有一个比无芳城还要大的芥子空间,他进入探查过,芥子空间却空无一物,周遭有法术击打的裂痕,不知道之前经历了什么。   慕小小坚决不要,岳阳刚劝了两句,她似乎就要掉下泪来。   谢摇篮并不勉强,她道:“这项链我暂且替你收好,她他日若想通什么,再来找我。”   慕小小揉了揉鼻子,低声点头:“好。”她在心中疯狂地大笑,要来那项链做什么?她又能想通什么?不过徒曾伤感,平添怨恨。   慕小小与韦禇二人和大家一起在租住的院落安置下来,晚上大家一起煮酒作乐,商议着大比事宜,又畅想着早日返回仙府,大家一起去海底捉鱼寻宝,慕小小身上这些年凝结起来的忧郁气息散去了不少。   齐寒烟却在这个时候,突然独身出了院落,飞身直上房顶,屋外银月白雪,满地银光,齐寒烟看到不远处的那人,踏雪而来的脚步慢慢定住,捂住嘴巴掩盖住一声抽泣。   来人依旧一身粉色花袍,头发杂乱如同枯草,脑后松松一束,此刻正笑着看向她,口中轻轻唤了一句:“烟儿。”   齐寒烟抱着腿蹲在房顶上,放声大哭起来。   他是她少女时期的英雄梦想,是她一呼一吸之间的无尽渴望,是她冬日里画阵法之时冻红的双手,是她夏天学习手印之时翻飞的袖角。   她为他努力了半生啊……   齐寒烟知道自己不该哭,可是世间总有那么一人,你远见他独处明月苍松之上,静静看你,周遭万籁俱寂,瞬间会觉得瞬间天翻地覆,沧海桑田。像是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只余下两人静静对视,心头忽然大悲忽然大喜忽然大彻大悟,又忽然泪雨滂沱,速度快到来不及回忆或者怨恨。   他朝她伸出手,怜惜道:“烟儿莫哭。”   眼看他的手就要碰到齐寒烟的头顶,不远处突然闪出一人,速度快如雷霆闪电,夙长生但见白光一亮,他面前静立着一女修,脸色凝重地将齐寒烟护在身后,手持一根黑白二色相交的禅杖。   “想怎样尽管直说,别再打她的主意。”谢摇篮冷声说道。   夙长生好脾气地哈哈一笑:“这是哪里的话,我只是找烟儿来叙叙旧罢了。”   “她对你什么心思你一清二楚,既然已经同那仙北界圣女成婚,就别再来挑拨她。”谢摇篮以杖拄地,冷淡道。   前些日子同谢琅闲聊,说起过跟在夙长生身边那个长发赤脚女人,谢琅道此女乃仙北圣女,亦是地仙之身,在凋敝的仙北界是修为最高之人,仙北界并无界主,这些年也没有天命降临,所以此女相当于仙北界的无冕之王。   而她数百年前突然成婚,所有至交好友的没有收到请帖,新郎也极为神秘,直到秦山大比一见,才知道原来那神秘的新郎竟然是夙长生。   夙长生挑眉一笑:“你消息倒是灵通。”他稍稍一顿,“噢,你夫君是仙极界谢琅嘛,怪不得知晓她的身份……”   “天香圣女虽轻车简从,但风华依旧,自然能够辨别出来。”谢摇篮听得齐寒烟的低声啜泣,一时心烦,口气也变得有些尖锐。“只是听闻她比我夫君还年长一万岁,不知是否属实?百万岁年龄竟然还能如此娇憨若少女,怨不得夙道友对她如此痴迷。”   夙长生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变得僵硬起来。   早在青冥界之时,就听闻夙长生向来偏爱比自己年龄小上许多的女修,他的红粉知己也多是如此,甚至还有刚刚十五六岁的天真少女,但是如今他突然娶了天香圣女,按照他的脾气喜好来说,这其中应该是有许多故事的。只是谢摇篮懒得问,只要把这伤口挑破,刺激得夙长生心里不好受,她就畅快了!   谢摇篮扭头,凶巴巴地将一条帕子丢给依旧在用袖子擦鼻子眼泪的齐寒烟,语气生硬地勒令她回去,这才转身,脸上一片淡然地问道:“夙道友找我有何贵干,不妨直说。”   “你怎知我是找你的。”夙长生脸上笑容消失,面无表情道。   “引齐寒烟出来,无非是想引起我的注意。”   夙长生道:“怪不得烟儿曾说你粗中有细,原来如此。”他看向谢摇篮,正色道,“我确实来寻你,想向你讨一件东西。”   谢摇篮皱眉,两人之间仇怨不浅,他竟然还能腆着脸要东西,真是好厚的脸皮!谢摇篮问:“何物?”   “无塔!”夙长生眼神凌厉地看向她。   “若我没有呢?”谢摇篮好脾气道。无塔她还真见过,只是来不及拿到手,就掉入了斜云骨池之中,她连碰都没碰到过。   夙长生双手抱臂,粉色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玩味地看向她,根本没把她的话听进去:“那就莫怪我下手强抢了!”   谢摇篮头疼扶额,她说的是她没有,又没说她不给!听得懂人话吗?    ☆、100双塔二   谢摇篮伤腿初愈,行动尚且不是和灵活,不想同他多言,直接转身欲走:“无塔不在我这里,夙道友请回。”   夙长生手持一柄长剑,二话不说就劈来,谢摇篮慌忙抬手一挡,眉头紧紧皱起。夙长生笑道:“禅修说谎可是会折损修为的。”神色之间分明是将谢摇篮的话当做推辞。   谢摇篮禅杖顺手一横,荡平一片剑光杀气,她心中冒出几分真火,冷冷道:“我乃禅修,不打诳语。说不在便是真的不在,你为何苦苦相逼?”   夙长生依然不停,剑光越来越急,两人你来我往,你砍我挡,眨眼就是数个回合。夙长生好言劝道:“无塔在你手中只是杀人利器,平白沾染因果业力,倒不如将它交给我,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谢摇篮伤势未愈,也只能勉强抵挡,夙长生手中宝剑带着青光,如山岳直坠。若不是谢摇篮手中禅杖也非凡品,怕是相接的第一下,就得碎裂开来。   谢摇篮飞身后退,夙长生怎肯让她逃走,立刻追了过去,眨眼之间,二人便出了无芳城。   谢摇篮见他紧追不舍,又一口咬定无塔在她手里,寻了个空隙,喝道:“在青冥界之时,那无塔之下陨落我清羽山弟子数百,即便真落在我手里,我也会毁了它。”   夙长生剑光一顿:“我知晓你的心思,青冥大劫我心中痛苦不亚于你,可是有些事情,不是痛一场怨一场就能了结。我只要无塔,无意伤你性命。”   他这一顿,谢摇篮喘过一口气,飞身退后几百步开外:“那无塔早已跌落如斜云骨池之中,根本不在我手中!”   夙长生冷笑一声:“既然你这般不配合,也别怪我不念同界之情。无塔被长灯的弟子所偷,而据我所知,那弟子丧命于你手,我未告诉长灯,便是给你留了生路,你却不领情?”   谢摇篮一震,据她从那两个命丧于斜云塔的弟子那里所知,青冥大劫肯定与那长灯脱不了干系,而夙长生好歹也算个爱憎分明之人,为何如今同那长灯搅合在一起?   谢摇篮瞬间冷静了下来。她和夙长生虽然只有几面之缘,他行为举止总是会超出常人预料,但是却并非是不讲道理的人,如今这般一口咬定她手中有无塔,怕是另有图谋。   她走神的一瞬间,夙长生身形直接从原地消失,一刹那间,便出现在谢摇篮身后,手中剑身一震,化作千万道剑光,分上下两部分,朝谢摇篮后背刺去,上边的直取谢摇篮泥丸宫,下边的剑光则想狠狠在她胸口刺个透明窟窿。   谢摇篮虽然平素为人处世有些呆愣,但是一牵扯到比斗事宜,就聪慧精明,岂会让夙长生得逞。   只是夙长生来势汹汹,又几乎用上全部实力,她显得分外吃力,幸亏她手中的禅杖并非凡品,向其输入真元念力,用力一荡,一片凶猛剑气瞬间就被涤散开来。   夙长生不待谢摇篮恢复过来,就又是一阵紧追猛砍,比刚刚又激烈了很多。一招一式间凶狠无比,剑光劈头盖脸地落下来,谢摇篮左右上下迅速刷来刷去,这才没被他砍成筛子。   夙长生先紧紧逼迫又妄图打闷棍,心中似已起杀机,谢摇篮再好的脾气,也被磨了个精光,两人此次非得拼个你死我活不成,一时间青色剑光四散,黑色神光纠缠,剑杖频频相接,可是谁也近身不了谁。   两人实力差不多,这般紧锣密鼓的斗法节奏之下,谁都没有空暇去祭出什么法宝,此战直接发展成了肉搏战。谢摇篮不敢让剑光近身,怕被捅几个透明窟窿,夙长生也害怕让禅杖击打一下,那杖尖业力一引,自己直接混入蒿里地狱。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两人打斗所引起的波动动荡开来,波及整个无芳城,有修士推门开窗,探出神识观测,但是根本探近不得,那比斗的两人之外真元涌动,气势非凡,神识刚刚挨上,就如同万针齐刺,他们只能慌张收回神识,转而用肉眼观看。   晴空满月之下,只见一道粉色身影和一道白色身影,如同两个光团一般飞快移动,根本看不清人形,只见那两个光团每每相撞,就发出惊天动地的灵气震动,光团之间就涤荡出青黑二色神光,此起彼伏,非常耀眼。   无芳城修士们来不及细细观摩,那两道光团就如同坠落星子的速度飞快离开此地。   第二日的秦山大比照常举行,那夜半之时的修士斗法被人当做谈资,连连惊叹,原来真正高阶的修士比斗是如此景象,甚至连身形都辨别不出来,每次碰撞都如同开天辟地,激烈异常。这是平常比斗之中根本就见不到的真正的实力比拼!   众人回味着,只感觉此刻擂台之上的比斗,无论是合体期,渡劫期,甚至于大乘期,都有那么几分索然无味。像是一片太平盛景,那拳来脚往看起来皆是花拳绣腿。   就在此时,远处的秦山一峰突然如同酥块一般流泻而下,青木繁花恍如光雾,一触之下化为幻影。   当剧烈的轰隆隆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众人才清醒过来,远处那山,竟然不知道为何突然化作齑粉!   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地动山摇,两道光团从远处那山峰塌陷之处升起,依旧是一粉一白,光团依旧时不时有青色和黑色神光扫出,神光所及之地,无不山崩地陷!   谢摇篮和夙长生整整比拼了一个晚上,两人皆尽全力而为,愣是谁都没有占上风,而且紧锣密鼓的节奏让两人迄今为止谁都没余力祭出法宝,现下两人都打出了几分火气,谢摇篮情绪控制炉火纯青,虽然恼怒面上却不懂分毫,而夙长生则明显地愤怒霸悍起来,出招凌厉蛮横,谢摇篮抬杖抵挡之时,明显感觉到他恼怒之下,蛮力堪比体修。   谢摇篮虽不知夙长生为何只隔了两日,竟然变得如此悍猛,但是她却无比清楚,自己此刻已落下风,即便还能凭借禅杖抵挡个几日几月不输,但是却委实没有什么意思,她这般一想,且战且退朝秦山大比之处赶去。   谢琅远远看着那两个光团朝自己移动过来,心中并无疑惑,早在昨晚谢摇篮同夙长生起了争执之时,那齐寒烟就支使小初来告诉他了,二人如今会出现在秦山大比上,也在他预料之中。他抬头看着高空,目光中浮现一层忧虑。   那仙北界天香圣女站在他的不远处,也抬头看着正在殊死搏斗的二人,手指虚握,似乎随时都会出手。   其余人则左顾右盼,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摇篮看准时机,弯腰躲开夙长生一记猛刺,飞身跳出了他的攻击范围,身形隐没于秦山大比众人之间。   就在谢摇篮躲避之后的一瞬间,谢琅飞快出手欲拿夙长生,然而同一时间,一直隐于人群之间的天香圣女突然丢出一丈白纱阻拦他的去路,谢琅耳垂下挂着的那粒血珠子飞快攒动,落于他掌心,化作三尺长剑,就势一砍。   天香圣女玉手飞快一晃,怒道:“欲伤我夫君,先过我这一关!“   谢琅不怒反笑:“你夫君先刁难我夫人在先,我不先算账你倒还好意思先开口!”   仙人级别的人物,颇一出手就是一阵地动天翻,翻飞的灵气击起百丈高的漩涡巨浪,比那秦山山峰还要高,云间高台霎时间碎成一片,周围修士来不及撑起灵气罩的,真元激荡之下,吐血不已,不少人都艰难架起长虹撤退。   好在谢琅早已提醒秦山主和仙西界主护住这些比试的修士们,所以这一击虽然效果震撼,但是没有修士伤亡。   谢摇篮和夙长生分开后片刻,此时周围修士就撤离了差不多,只余下小猫三两只,有熟人,有不怕死看热闹的,还有挂在树杈上的绿蛟。   谢摇篮看了看周围,决定冒险在人前用一次十二魔神,她手中旗幡闪现,霎时间一股浓烈的仿佛源自于上古的戾气四散开来,留下的众修士无比惊惧地后退一步。   十二旗幡浮在她周身,还未唤出正主儿,她突然抬起头,发现夙长生手中金光耀眼璀璨,原来不止是她,那夙长生也趁机祭出了自己的法宝。   那金光耀眼如太阳,令谢摇篮不敢直视,眨眼间那金光就又荡开几丈余高,还在不断地飞速变大,竟然是一个塔!   谢摇篮立刻认出来,此塔和那掉入斜云骨池之中的无塔几乎一模一样,似乎正是那双塔之一,传说中专门斩仙的暇塔,怨不得他千方百计想寻找那无塔,原来如此。可是这暇塔不也是长灯之物吗?为何却在夙长生手中!   那塔依旧在飞快地变大,谢摇篮眼看就要笼罩在塔底金光之内,她手中十二旗幡顷刻出手,环绕在她周围,将她紧紧护住,不被暇塔所伤。   十二旗幡本是攻防一体,此时此刻那塔也暂时奈何她不得。   她尚未舒一口气,鼻尖突然被一阵淡而熟悉的微凉气息环绕,她仰面一看,脸色顿时惨白得难看,即便是当初在斜云之内险些丧命于长灯弟子手下,她也没有如此色变过。    ☆、101双塔完   谢摇篮知道夙长生会有后招,但是却没有想过,双塔之一的暇塔竟然在他手中。而她谢摇篮虽然离地仙还有一步之遥,但毕竟也只是个大乘期修士,使用暇塔来攻击她,却如同鸡肋,在无塔之下,她可能会顷刻寂灭,但是暇塔之下,虽然煎熬且根本无法脱身,但是绝对不会像身处无塔那般立刻化为飞灰。   弱小的人修尚且不足以引起这座塔的注意。就如同捕兽夹捉得到老虎,却捉不到蚂蚁。   夙长生聪明异常,他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可为何又要放出暇塔?唯一一个可能性就是,他从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她。   甚至于一开始毫不讲理的挑衅,蛮横地比斗,他都是有所算计,而算的就是那绝对不会看着她处于危险之中的谢琅!   秦山主站在塔外,手持一根青箫,正慢慢收回手,他看了谢摇篮一眼,平静地移开了目光。在他旁边,敞着胸口的仙西界主一脸惊讶,嘴巴张张合合似乎在质问着什么,秦山主神色宁静,微微垂下了眼睛。   谢摇篮扶起踉跄的谢琅,他却来不及说一句自己遭到暗算的经过,只仰头看了眼正要压下来的暇塔,便直接道:“我送你出去。”   “闭嘴!”谢摇篮蹙眉看了他一眼,抬手收回五柄旗幡放入他手中,快速将使用方法告诉了他,不顾他难以置信的眼神,又唤出魔神之一,冷淡向那魔神吩咐道:“送他出去,你非死不离他寸步。”   “我乃你夫,岂有丢下你的道理,要走也是你走!”谢琅打断她,手托一红色血球,拉长成一只大鹏鸟,他扬手欲将她丢上大鹏背上,匆匆嘱咐,“我用尽真元可送你安全出塔,你出去后谨防秦山主,我不在你身边,你——”他心中万分忧虑,即便他能送她出去,又如何保证她能在两个地仙,一个大乘期修士的联手围攻下存活?萌萌和小初又该如何逃过一劫?   谢摇篮直接一个凌厉的眼神看了过来,凶恶地打断了他:“昏话!我出去有用吗?更何况……”她低了声音,“你死了我活着做什么……你出去照顾好我儿子女儿!”   那六足四翼魔神正好已经飞在半空中,他一巴掌拍掉在身边闹腾的血色大鹏鸟,将谢琅往肩上一驮,肉翅几个忽闪下来,以肉眼根本看不见的速度消失在即将压制下来的塔边。   那魔神身披红鳞,浑身赤如丹火,六足四翼,速度极快,眨眼可行二十八万里。即便是落入掌心佛国之内,也奈何他不得,更何况这下压的塔远远比不上掌心佛国的扩张速度。倘若是长灯亲临,在这般突发情况下,谢摇篮可能根本没时间布置这些,但是夙长生使用暇塔的动作还有几分生硬,便给了谢摇篮这个机会。   谢摇篮安排下这一切只在一瞬间,外界甚至还根本没反应过来,就只见一红鳞魔神忽闪着肉翅悬在半空之中,一声声咆哮从他喉咙里传来,周遭修士莫不胆战心惊。而在这个时候,暇塔也彻底在地面上合了个严实,发出沉闷的轰隆一声。   而那红鳞魔神宽阔的肩膀之上坐着一个白衣银发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飞在他头顶的一只血色大鹏突然呼啸俯冲,将手持白纱的天香圣女活生生撞下了秦山高崖,又在她的尖叫声中伸出利爪将她拎了起来,高悬在半空之中。   他将五只旗幡丢了下去,唤出两只魔神代替血色大鹏抓住天香圣女,两外三只朝夙长生和秦山主扑去。   而此刻,夙长生早已祭出了另外一件黄色的三角旗子,将自己护在旗下,旗下金光大作,五色祥云将他和身后的秦山主从头包裹到脚,魔神止步于瑞气祥云之外,无论如何咆哮,也不能前进一步。   谢琅依旧静坐在那六足四翼的魔神肩膀上,似乎初初回过神来,他淡淡地看了一眼躲在旗子底下的夙长生和秦山主,又看了一眼那已经合得严实的暇塔,眼睫微微颤了一下,他道:“玉黄旗竟然也在你手中,我倒是没有料到。只是你又能有多少真元支撑这玉黄旗?”   飞翔在空中的大鹏将身一抖,幻化成千万滴血色莲花朝那瑞气祥云撞击而去。夙长生苦苦支撑,而秦山主则看向暇塔,脸色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天香圣女被魔神束在半空之中,堂堂地仙竟然没有丝毫还手之力,魔神一只一边拉扯她的胳膊,将她当成破布娃娃一般胡乱摆布,她无论尊严还是实力都遭到了无以伦比的践踏,她当即怒道:“要杀就杀,何必这般折辱于我!”   魔神看管下,她连元神自爆的机会都完全没有。谢琅听到她说话,木木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轻轻道:“若她出不来,我会将你剁成一万段洒在秦山每个角落,何必着急。”   他语气轻飘飘的,似乎有些恍惚,正在走神,可是夙长生从那血莲花的攻击频率和力量上断定,谢琅绝对没有走神,他根本就是疯了!连玉黄旗都快顶不住他这般进攻了!   夙长生有些支撑不住,而他身后的秦山主一直在静静的看着周遭风景,除了一开始偷袭谢琅,将他攻入暇塔之中,旁的时候,他就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看着这场戏。   谢琅又轻声恍惚地出声:“夙长生,将暇塔放开,否则就要委屈你夫人了。”他艰难抬起手臂,指了指身前不远处的天香圣女。   夙长生咬牙不答。   谢琅收回手,轻不可闻地命令魔神道:“先吃她两条手臂。”   只听咯嘣一声,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趴在天香圣女的魔神吸吮着自己的指头,用力啧啧嘴巴。天香圣女脸色惨白地颤抖着,贝齿紧紧咬着嘴唇。   “且慢!”夙长生飞快打断他。“暇塔我使用尚且不纯熟,只能三天使用一次,要我放开暇塔没问题,可是必须得等三天之后!”   谢琅垂着眼睛没有答话,后背披着的银发下,谁都看不到他的脊背在剧烈的颤抖,似乎下个瞬间,就会倒地不起。   长宽相当于两个斜云塔的暇塔之下,围着几个人,齐寒烟趴在慕小小肩膀上抹眼泪:“这是怎么了?昨晚还好好的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擦干眼泪,哆嗦着转过身子,去看向那边正在苦苦支撑着谢琅攻势的夙长生,双手用力握成拳头。   其余人一脸苍白,没有人能回答她。   祁阿修取出化血刀,狠狠往暇塔壁上一击,然而连个最浅的刀痕都没有在那上边留下。他狂乱地又砍了十几刀,刀风掀起巨浪,击得周围看热闹的人险些栽一个跟头。岳阳拦住他,制止了他继续癫狂。   萌萌抬头看了父亲一眼,用力狠狠击打了塔壁一下,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手指关节横流。小初好奇地看看上边又看看下边,伸出两个前爪刨了刨塔底的沙土,白毛上沾满灰尘,她奇怪地朝塔里喊道:“娘,你在跟小初躲猫猫吗?”   良久没有回应。   她伸爪又刨了一会儿,懊恼道:“小初知道你在里边,快出来啦!”   萌萌一把将快要钻进土里,只剩下一条尾巴尖的小初拉了出来,按在怀里,不顾她尖利的爪子乱挠,死死将她抱紧。   ···   谢摇篮端坐于塔底中间,疲惫地闭上眼睛。整整一夜的比斗,被就让她分外疲惫,加上召唤十二魔神,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榨干了。   塔内灵气匮乏,连恢复都无能为力,她只能选择睡一觉。   她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谢琅从玄冥河畔,将她捡到身边。可他完全没有身后跟着一个人的觉悟,他步子迈得飞快,她要非常艰难才能跟得上,她一时恍惚,以为前边走着的是师兄,伸手想去拉他的手,妄图去拉慢他的步子,结果被他厌恶地甩开。她打一个冷颤,又怯怯伸手拉他的袖子。   他侧头淡淡看了她一眼,这次没有搭理她。   两人都没有丝毫灵气,完全靠脚一步一步地走出玄冥河,个中艰辛无需细说,玄冥河边多大雨,每逢那时,她就折断两片大大的芭蕉叶举着,踮着脚尖给他遮雨,他那个时候,就会暴躁异常,虽然竭力压制,那是那股挫败和愤怒根本遮掩不住。像是一个久居九天之上的仙人,根本忍耐不了人间烟火。   谢摇篮就腾出一只手给他梳头发,像给清羽山上野兔子揉毛一样揉着他的脑袋,他唯独这时候会一句嘲讽的话都不会说,偶尔舒服地哼上一声,一双漂亮的凤眼慵懒地耷拉一半,坐在大石头上,一边伸手接芭蕉叶外的雨水,一边乖乖任凭她给自己揉毛。   当初还怀疑,为什么他那么喜欢被顺头发,现在想想,应该是天~性~吧……只是夫妻二人,好久都不曾这般温存过了。   就那般又走了十几天,他终须愿意伸出一个指头让她牵着。晚上睡觉时候,也愿意让她伏在他膝盖上流口水呼呼大睡,不再像一开始那般阴阳怪气。   梦里恍惚又开始下雨,她淋得满脸黏腻,雨声也奇怪且诡异起来,噼啪噼啪地像是有一个谄媚的声音在叫仙姑。   谢摇篮慢吞吞地睁开眼睛。   绿蛟灯笼大的琥珀色竖瞳在她眼前愉快地眨巴着,见她睁眼,欢快地又伸出舌头将她整个脸都涂满了口水:“仙姑,你醒啦!”   谢摇篮一个哆嗦,几乎是瞬间清醒。   绿蛟晃着尾巴从她身上游了过去,险些又将她压了个半死,绿蛟毫不自觉,他哼哧哼哧道:“我去叫醒别人。”    ☆、102青铜古域一   绿蛟呼哧呼哧地游远了,谢摇篮也不去管他,仰头开始观察此刻自己的处境。   她正身处一黄橙橙的空间内,长宽皆有几十丈,钟壁上刻着文字,不足百余字,字体看起来繁复无比,与斜云塔上“斜云除魔”四字有些相似之处,隐隐约约似乎隐藏着莫大的力量。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此时,她手中一直握着的禅杖突然一阵悸动,禅杖最底部总是被压制的白色的神光涌了上来,居然彻底掩盖住了那黑色的神光。而谢摇篮渐渐觉得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流入胸口,她耳边听见了一阵清晰的声音,由小及大,似乎从耳中传入了心里。   她不顾浑身疲惫,踉跄着起身,慢慢走近那书写着文字的塔壁之上,将禅杖换在左手之中,自己则伸出右手,去抚摸那黄色的塔壁。   那一刻,她感觉手中禅杖悸动越来越大,而伴随着它的颤抖,竟然令谢摇篮觉得神清目明起来,此刻的心境更是从未有过的空旷明净,莫大的觉悟如同一条汹涌的江河,在她头顶劈头浇灌下来,即便坐禅百余年,也达不到这种境界。   她看了手中几乎呈现乳白色的禅杖一眼,微微吃惊,但是不过片刻,她就又被墙壁上那些文字吸引了过去。   从来没人知道暇塔内部的结构,大概是因为知道的都没活下来。   而这神秘又古老的斑驳塔壁上,传出如此的浩渺神秘,令谢摇篮震撼不已。这音节很古老质朴,有些古音她根本不能理解,只是勉强记住了这些发音,隐约觉得百余字像是禅经,却又像是道经。如果更准确的来说,这更像是亘古以来就存在的,甚至比禅经道经更古老的——大道天音!   谢摇篮手持禅杖,抚着斑驳墙壁,双目紧闭,如同随时都会飘渺飞升而去,一股超凡脱俗的气质从她身上流露出来,真真如同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一般。   绿蛟尾巴梢处卷着两人,艰难地往她身边爬,见她如此,纠结地想了想,没有去打扰她,只昂着脑袋从她腰间将储物袋取了下来,脑袋拱开爬进去,卷了两只清心藕出来,嘎嘣嘎嘣地吃了起来。   已经恍惚清醒过来的姚渊揉着脑袋爬了起来,环视了四周一眼,目光落在谢摇篮身上,他疑惑地皱着眉毛,不知道谢摇篮究竟想在做什么。他好像根本看不到那些文字。   谢摇篮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安然,每一个在她脑海中响起的字,都像是掀起一片滔天巨浪,海啸山崩。她甚至感觉到寄居在她识海之中的玉简也为这百余字感到惊惧臣服。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谢摇篮慢慢睁开了眼睛。   那奥妙的古经储存在了她的脑海里,她一时不能彻底理解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但是一点点的领悟,却足足将她的心境又提升了几个层次,像是给她敞开了一扇巨大的大道之门。她此时此刻,浑身疲惫尽数消除,目光显得幽深如渊,而她的一些内在变化给在场的一人一蛟造成一种视觉冲击,像是面前的不是熟悉的师父和主人,而是三十三重天外飘渺纯善的金仙至圣!   绿蛟惊讶地长大了嘴巴,他语言贫乏地形容道:“仙姑你更仙了!”   谢摇篮微微一笑,此玄妙古经对她裨益颇大,甚至超过了那狂心祖师的心法,她心中琢磨了下,暗自觉得恐怕这暇塔的主人长灯也不会知道暇塔之内另有千秋。   她看向躺在绿蛟身边的两人,疑惑挑起眉毛:“夙长生祭出塔之时,只针对我和谢琅,他二人为何在此处,你又是如何进来?”   绿蛟琥珀色竖瞳一转,说起自己当初看见谢摇篮二人被压于塔下之时,心情焦躁狂暴,恨不得飞奔到她身边,即便不能救她,也愿意跟她一起去死的心情,忠心可表天地可鉴。一席话说得天花乱坠地涌金莲。   缩在他身边揉着脑袋的姚渊点点头,道:“师父,肥蛟这话倒是真的。”   谢摇篮依旧神色平静,绿蛟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就是他着急忙慌地从趴着的树上掉下来的时候,顺便把我给砸了进来。”姚渊痛苦地揉着脑袋上的伤痕。   谢摇篮垂着眼睛轻轻点了一下头,抬手一指:“那她呢?”   绿蛟不屑地一撇:“我飞窜进来的时候,那臭婆娘挡道说危险,老子一怒,就也把她撞进来了。”   绿蛟化作原型的时候,腰身足足有水缸粗,撞飞一两个没有防备的人确实是很轻松的事情。   谢摇篮叹息一声,此刻,那女人正枕着她自己的手臂,一脸痛苦地昏睡着,她身上鲜红的衣衫被绿蛟一番折腾,满是灰土尘埃,肩膀半露着,有些狼狈。少了曾经初见之时那股风华绝代的味道,像是被拽入凡俗微尘里。   “叫醒人。”谢摇篮吩咐道。   绿蛟不满地一口口水喷到那女人脸上。   于红意猛地哆嗦了一下,被一阵诡异的味道熏得直接坐了起来,她艰难睁眼醒来,浅浅模糊的景象缓缓真实起来,她看到一只肥嘟嘟脏兮兮的大蛟,又看到一个盘腿坐在地上一脸浅笑的少年,视线再微微上台,她看到一个身着白衣,裙角有些脏乱,袖子也破破烂烂的女修,认出她的脸,于红意下意识摸了下肚兜。   “老子信了你的邪……”于红意嘟囔一句,而后一脸纠结地看着昏迷前最好见过的生物——绿蛟,“这是哪里?”   谢摇篮一个眼神下去,绿蛟支支吾吾地游到她面前道歉。绿蛟吞吞吐吐几句话没说明白,谢摇篮出声解释:“此乃暇塔内部。”   于红意又一个哆嗦:“老子是人是鬼?”   她话音未落,暇塔周围突然发出一声剧烈的撞击声,他们如同在响钟之内般,头疼欲裂,众人脚底下的地面也当即一震。绿蛟没有站稳,往姚渊脚边滑了滑,姚渊立刻不着痕迹地移开步子,呆蠢的绿蛟并没有察觉,他吓得嗷嗷地用尾巴缠住谢摇篮的双脚,才有找到主心骨的感觉。   谢摇篮看了姚渊一眼,微微皱起眉头,但是并没有说话。   震动持续了片刻,就停止下来。然而随着震动的停止,周围墙壁上顷刻冒出浊浪,闪电,火龙,巨风,黑烟,一起向中间的三人一蛟扑打过来。   谢摇篮不慌不忙地扬手祭起余下的六面魔神旗幡,旗幡在她周围环绕晃动,生生在恶劣恍如末日之景的塔底开辟了一方净土。   于红意一脸惊骇地看着周遭景象和那六柄旗幡,目光在那旗幡之上停留了很久:倘若那日比试的时候,谢摇篮拿出这件法宝,恐怕比都不用比,她直接认输就是。   被阻挡下来的火龙,闪电依旧硬生生的劈在塔底,塔底被剧烈撞击之下,散发出金黄色符咒痕迹,一干二净地将这些东西尽数吸收。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这些浊浪,闪电,火龙,巨风,黑烟尽数消失,地面上那金色的符印纹路也隐去不见,众人脚下踩着的地方依旧完好如初。   这打消了谢摇篮从地下逃跑的念头。   她疲惫地收回了六柄旗幡,知道自己的体力对于这般攻击支撑不了几波,于红意也和谢摇篮存着一样的心思,她趴在地面上,扣扣画画,似乎想从地底下出去。然而,她很快也发现了和谢摇篮一样的问题,挫败地叹了一口气。   谢摇篮看着手中禅杖,突然有了主意,她尝试地将黑色神光注满杖身,就地画了一道诡异的符诀,众人分明可以看清,那禅杖杖尾处,留下一条淡淡血痕,使得这符印显得格外恐怖阴森,片刻后,谢摇篮收回手,手中禅杖用力向下一杵,大喝道:“开!”   之间她脚下一片土地像是怪兽张口一样慢慢被撕开一条缝隙,慢慢地,底下竟然生生裂出六个黑洞,强烈的阴森气息迎面扑来。一时间冤魂的哀号尖叫声,婴儿稚童的啼哭声,以及牛马猫狗的叫声混合在一起,刺得人耳朵生疼。   于红意刚刚已经试过,这里绝对不可能在外界凿洞逃出,她暂时放下同谢摇篮的成见,出声问道:“这黑洞是哪里?”   “六道轮回。”谢摇篮轻飘飘说道,同一开始告诉她自己在暇塔底下的口气一样,于红意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心脏不太好。   能不能不要面瘫着一张脸告诉她这种吓死人的消息?能不能有点活人的表情?长灯是你亲戚尼玛暇塔说压就压,六道轮回是你家凿的尼玛你说开就开,卧槽老子真信了你的邪!   于红意呆着一张脸,进行着丰富的心理活动,片刻之后,她扯了扯嘴角,艰难道:“然后呢?”    ☆、103青铜古域二   谢摇篮令绿蛟回到灵兽袋,这才向于红意解释道:“我低估了塔内的险境,此般烈火闪电再来两三遭,我怕是无力支撑,如今之计,只能借道于六道轮回,再返仙东界。”   于红意牙齿不停地发抖,她颤着手指往那边六个黑洞一指:“你就不怕进入其中,自己不能脱身,元神被引出肉身,乖乖轮回转世?”   “不入冥河即可。”谢摇篮道。   于红意暗骂了一声,她当然知道不能入冥河,只要入了冥河之中的主轮回,除非是祖师圣人级别,否则根本不可能脱身,就算是大罗金仙也得乖乖被打散投胎。   可问题是冥河之上的引力是她们能抗拒的吗?估计还没到冥河,就会被那引力吸得元神出窍。而退一万步,就算能安全出了六道轮回,可那也得背上个擅闯蒿里地狱的名号,地府阴神岂会放过他们?   她还在犹豫,谢摇篮道:“留在这里怕是必死无疑,借道是唯一的法子,如果气运不错,应该能觅得一线生机。”   于红意咬了咬牙,走到脚下黑洞前,闭眼道:“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她抬脚欲跳,谢摇篮轻轻拦住,随口道:“那是畜生道。”   于红意眯眼看了谢摇篮一眼,一时拿不准她是不是在报复自己。她凶巴巴道:“让你徒儿先跳。”   谢摇篮示意姚渊过来。   她道:“此行凶险重重,切要小心。”   姚渊露齿笑了一下。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跳,谢摇篮紧随其后,于红意叹息一声,狂躁地揉了揉头发大叹倒霉,闭眼无奈一跳。   随着三人的消失,六个黑洞隧道慢慢合拢起来,那阴森诡异的声音也慢慢消失,暇塔之下空无一人。   进入隧道的三人架起灵气罩,忍受着刺骨的猛烈大风,隧道之内时不时有小巧的几朵火焰和刺鼻的恶臭伴随着烈风而来,谢摇篮叮嘱不要触碰到火焰,两人点头表示知道。   一行人前进了片刻,谢摇篮探看前方,发现出口就在附近,她扬手祭出六柄旗幡,方便抵抗冥河主轮回的引力。   冷不防前方突然有人暴喝一声:“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六道轮回!”   隧道前方飞速窜来一道黑影,勉强可看出他身材极为高大,手拿一柄巨叉,头上长角,待那黑影停下,一双通红的眼睛阴森森地盯着三人,浑身威压震得人间道都是颤抖的。牛角大鼻,竟是一只牛头阴神!   六道轮回掌管人孽缘业力,修道之人修炼成仙就是消除孽缘业力的过程,而天劫也正是因此而来。上古之时修仙容易,是因为六道轮回无人看管,掌握进入六道轮回的法子然后想办法消去业力,仙道可成。而后来三十三重天外的扛把子们觉得这样发展下去,不出万年,天界就要发展成“天仙多如狗,金仙满地走”的境况,所以就派人看管六道轮回,而牛头马面,正是看管六道轮回的阴神。   谢摇篮此举,确实是冒险了,但是为了博得生机,她别无选择。如今遇上这牛头阴神,也算是三人倒霉了。   顾不得许多,谢摇篮召唤出魔神之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阴神牛头撞飞,牛头大声哞了一声,双脚如同生根的树一样紧紧立在轮回道之中:“我乃楚江王座下阴神,尔等还不速速伏诛!”   生活早就教育我们,在危险的情况下,场面话能省则省。能打就揍,打不过就赶紧跑。   他话音刚落,谢摇篮手中五只魔神已经出动,一个接一个朝那牛头阴神撞去,牛头在一击接一击的撞击下,发了牛劲,牛角一束,死死硬抗了起来,口中哞哞声不绝。   “再来!再来!”牛头天性发作,口气禁不住欢快起来。   此刻,谢摇篮手中最后一个魔神出动,那魔神脚踏黑龙,手缠绿蟒,身披黑鳞,蟒头人参。那顶牛的阴神则将脑袋一低,右脚做出刨土的动作,动作与人间公牛极为相似。   但是牛的蛮力再厉害,与这只能撞塌大山,引得星辰易位,河川变流的魔神相比,也不过尔尔。   钟爱顶角的牛头阴神伴随着挫败的哞哞声消失在不远处,谢摇篮扬手收回魔神。   于红意嘴角一抽:“蒿里地狱里的阴神不会都是这副德行吧,真是太可爱了。”   谢摇篮不语。   牛头阴神刚刚被顶飞,众人眼前突然闪过一阵微黄带着蓝色的奇妙光芒,暖洋洋如入母腹之中,三人脚下一空,跌入虚空之中。   谢摇篮听闻过六道轮回之中有极其高温的火焰,有恶臭,还有猛烈得可以将人间界一切事物刮成粉末的烈风。但是她却不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光芒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皱起眉头,她尝试反抗,但是这股光芒只是柔和地托着她,即便用法术攻击也如同泥牛入海,连半分波浪都掀不起。   谢摇篮心中焦急。   而这时,她脚下挨到了坚实的地面,周身围绕着的柔和光芒也逐渐散去,待光芒散尽,她皱眉观察此刻的处境。   此处如同混沌虚空之中的一个浮岛,周围一片黑暗,不找边际,空中没有日光或者月光,而六道轮回之中的那种小小的火焰,还是会时不时飞过头顶,使得这里显得诡异无比。   她朝前看去,正前方耸立着一片斑驳的城墙,看起来锈迹斑驳,城墙之内像是一座古城,街道平整房屋鳞次栉比,细细看去,像是在一块巨大无比的青铜之上镂空雕琢而来的城墙和宫殿。虽说此处高大壮观,但是在刚从六道轮回出来的众人看来,却显得无比阴森恐怖。   于红意愈发暴躁地揉着脑袋,漂亮的发髻成了一团杂草。姚渊则情不自禁露出了欢喜的神色,谢摇篮将他表情收入眼底,轻轻用手指敲了下禅杖,她向着姚渊问道:“你红木鱼可在?”   姚渊一愣,慌张从储物袋里取出一通体乌红的木鱼,木鱼看起来古旧朴实,表面雕刻着的恶鱼泛着淡淡的乌黑,谢摇篮打眼一看,确定这就是真的红木鱼。   她眼皮微微垂了下,又道:“如今陷入此境,虽然不知道为何,但是怕是暂时无法脱身,暂且安心就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安抚,正在揉头发焦躁的于红意虚弱地应了一声。   谢摇篮又看向姚渊:“渊儿,为师有一问题想问你。”   “师父请讲。”   “你说大道之路,道心,机缘,心智,根骨,这些哪个最重要?”   “机缘,若无机缘则无缘仙道,不过庸碌一凡夫!”姚渊似乎疑惑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但是依旧毫不犹豫地问答道。   “你身为我徒儿,又得到如此至宝,也算有缘。那么余下的三种,又该以何为先?”   姚渊低下头,正想开口,但是答案已经到了喉咙,却突然怔住了,这题目答案很简单,机缘第一,道心第二,然后是心智,根骨最后。但是姚渊此人是心机深沉之人,并且以心机谋略为傲,若是他的话,应该会觉得心智为第二。   他思考片刻,刚欲开口,抬头就看到谢摇篮瞬间冷凝下来的脸,她手中禅杖毫不客气往前一指:“你是何人?你将我徒儿怎样了!”   他顿时又急又慌,这才顿悟过来,那姚渊心计再深沉,也不过是个小少年,说到底也就是个孩子,而他的师父是一位难得的禅修大德,这样的师父教导下的徒弟,纵使心思深沉,也会存有良善谦恭,而他又得那名叫岳阳的儒修又是他的师叔,在他身边熏陶多年,姚渊身上也有君子大德风范。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少年人身上分外明显。   谢摇篮这个问题,倘若真让她的弟子来答,根本不会有丝毫犹豫地回答道心第二,而他偏偏犹豫了这么片刻,错失良机,被谢摇篮看了个通透。   但是他还是不想放弃。   故意慌张地后退一步,险些栽进身后的混沌之中,然后大惊失色,双膝噗通一声跪下,连连叩头道:“师父饶命,师父饶命!”   “孽畜!还敢抵赖!”谢摇篮厉声喝道。   “师父难道认不出徒儿面容,便是徒儿是他人假扮,师父修为比徒儿高上许多,难道认不出来?”姚渊在谢摇篮威压下,艰难道。   “我不知你这孽畜用了什么法子遮掩,但是你确实不是我徒儿姚渊。”谢摇篮道,她手中禅杖毫不客气放在他脖子上,冷冰冰道,“再不坦白,莫怪我手上禅杖无情。”   于红意有些呆,她根本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刚刚还师徒情深,下一刻就上演大义灭亲。   姚渊已经感受到谢摇篮禅杖上那戾气绝不作假,他看了眼身后那仿佛漫无边际的混沌,又看了看眼前那座青铜古域,心中分外矛盾。   他抬头看了谢摇篮一眼,她眼中杀意迸现,似乎下个瞬间就会直接送他转世轮回。   姚渊更用力地叩头,嘭嘭的声音听得一边的于红意都闭眼不敢看,不过四五个头磕下来,少年的脑袋就鲜血直流,肉碎见骨:“前辈饶命,不要把我赶走,前辈饶命!”他身上的衣服和模样慢慢发生变化,身形拉长,最终变成一只个头极高,但是模样却很漂亮的美少年。   谢摇篮认得此妖,正是当初骗她进入斜云塔的犀牛精!   “我得高人指点,跟随前辈,只是为了来此处寻找兄长二人,前辈慈悲!”犀牛精依旧不停地叩头,额头血迹涌在青铜上,形成一小块黑色。   谢摇篮吃过此犀牛一次闷亏,哪敢再轻敌,她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根绳索,丢到犀牛身上直接将他绑了个结结实实。这才问道:“你可曾伤害我徒儿?”   犀牛为表诚意,急切解释道:“兄长常常教育我不要轻易害人性命,我又怎敢伤害前辈弟子,我只是变作前辈模样,将他的法宝骗了过来,那弟子对前辈言听计从,连带对我连怀疑都不曾,我这才轻易得逞……不想虽然有了这法宝,但还是被前辈识破,前辈慧眼。”   谢摇篮不理他的马屁,得知徒儿无恙,脸上的冷凝表情这才舒展了些许,她又问:“你所说那高人是谁?”   “是高人。”犀牛艰难形容,“反正是个高人!有掐指知过去未来的神通。”   “算命的?”如真如此,出去之后倒是能向谢琅打听一下,跟他一个行当的他应该会认识吧。   犀牛一口咬定:“是高人!”    ☆、104青铜古域三   谢摇篮虽说不会将这犀牛怎样,却委实不想将这只爱骗人的家伙带在身边,于是将他捆紧待在原地,用禅杖在他脚底下画了个圈,任凭他圆嘟嘟的双眼里含满了眼泪,也毫不心软。   于红意善心发作,有意出声一劝,被谢摇篮冷凝的视线一瞥,硬是将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她恨恨地撇过头,老子才不是怕你呢!   谢摇篮大步朝那座诡异的城池走了过去,于红意看了犀牛一眼,拎着裙子跟上了她。他们三人刚从六道轮回出来进入这里,看境况还没有逃出地下,恐怕此地离蒿里地狱不是太远,这般一联想,于红意脚下步子更快。   犀牛蔫着脑袋看着二人走远,口中念着他大哥二哥的名字,狠狠地抽着鼻子。   谢摇篮蹲地在城墙底观察了下,发现这座城池像生生从地底下长出来的一样,从城墙到房屋浑然一体。   “我去一探,你留在这里。”谢摇篮朝身后的于红意说道。   于红意一愣,看了身后瘆人的茫茫黑暗混沌一眼,哆嗦了下,怒道:“老子凭什么听你的!大路朝天你管我去哪里?”   谢摇篮摇摇头,也不在劝:“你自己小心。”   她说罢,抬脚进入了青铜古境之中,发现其中街道平整,四通八达,房屋内摆设井然,像是主人刚刚离开不久的样子,一切都如同人间界一个普通小镇的模样,只是没有人烟罢了。   她又走了几步,依旧看不出什么蹊跷或者能够出去的线索,反倒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慢,她回头一看,于红意正抚着脑袋,步子踉踉跄跄,谢摇篮顺手一扶,于红意当即脚下一软,身体不稳地朝前倒去,她口中嘟囔道:“阿弟你怎么在这里?……不对,有古怪……”   于红意正在昏睡的边缘苦苦挣扎的时候,谢摇篮也脑子一阵发昏,她有心逃出此地,却发现这里不能驾虹,更别提缩地成寸了,想要返回除非靠走路,她隐忍地皱着眉看了一眼来时路,咬牙勉强将已经昏睡过去的于红意拉到角落隐蔽之处,双眼一闭,她自己也坠入沉沉梦里。   恍惚之中,竟然像是又回到了那年多雨的玄冥河边,谢琅浑身没有一丝灵气,灰衣黑发,慢吞吞地走着,一只手背在身后,紧紧拉住她。   天色依旧阴沉得厉害,玄冥河水隐隐上涨了两三寸,当晚休息之时,她缩成一团,伏在他膝盖上,掰着他的手臂,要他将袖子搭在自己身上,这才舒服地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叹息。   相处这些日子,她隐隐觉得,此人虽然性格极差,但是心地良善,比如白日里同她吵架,但是夜晚会趁着她睡着的时候帮她处理下手臂上的伤口,比如不来不让她守夜,比如会摘来果子会扔来给她吃。所以谢摇篮根本禁不住地对他心生好感。   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也不会这般在意她。她细细感触着脸颊之下,隔着一层衣物的他的微凉体温,对他的感激和敬仰慢慢地发酵。   谢琅是仙极界元老级别的妖修,比他老的没几个活着的了,因为是前辈,又天生一张冰块脸,敢于亲近的人没有几个,所以在人情世故上极为简单。男女授受不亲什么的统统不知,出于心底善意,愿意照顾谢摇篮一二。   只是前提是,她别被他的冷言冷语以及阴阳怪气吓哭。   天无星子,夜凉如水。   谢摇篮转了转头,睁大眼睛看着他的脸,小声道:“我叫摇篮。”说罢,她期待地等着他告诉自己他的名字。   哪料他凤眼懒散地往下一垂,“姓呢?”   她失落道:“没姓,爹娘不要了,师父给取名摇篮。”   “手拿来。”   “做什么?”慢慢伸出一只手。   “右手。”   谢摇篮很听话的换了手,她那时候在他面前,一直是这么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直至如今,如若不是大事,她也依旧很愿意听他的话。   谢琅瞥了一眼她的手纹,正欲开口,却猛然愣住。天狐一族通晓先天六十四卦,一眼可观人前尘往事,未来运势。可知人生死,知晓天命。所以从本质上来说,他是相信并且悉心接受命运的,也就是俗话说的认命。   身为一只元老级别的天狐,他绝对没有理由认不出谢摇篮那曲折的手纹。但他却看不透她的命格,这便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的命运本身就与他相连,而她身上又无妖修血统,那么只剩下最后的一个真相,就是她是他未来的道侣。   这又蠢又笨的家伙竟是他以后的伴侣?!他慢慢无边的下半生竟然要于这么一个弱小的人修绑在一起?   他狐疑地盯着谢摇篮的脸看了半天,愣是找不出一点自己喜欢之处,除了她脾气尚可,虽然遭受重挫,但是却不改品行,算是上佳。此外可还有可取之处?一个脆弱到随时会像只蚂蚁一样消失在大道途中的人修……   谢琅极为挫败忧郁。   “你怎么了?”谢摇篮怯怯询问。   谢琅只道:“你姓谢。”   即便以前不是,以后她都会姓谢。她是他长子的母亲,他未来的伴侣。他……是认命之人。   “你会算命?”她惊喜问道。   谢琅脸色一僵,神色瞬间冷了下来。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谢摇篮讨好道:“我给你梳梳头发吧?”每次用手指给他顺一遍头发,他心情都会变得很好的,偶尔还会冲她笑呢,那种心脏都快跳出喉咙的感觉,谢摇篮想想就脸上滚烫。要是他肯天天对她笑,她一定能开心死。   她立刻唾弃自己。他是她的恩人啊,怎么可以在心里这般……亵渎恩人呢?   谢琅没有反应。   谢摇篮乖巧地又问了一遍,自作主张地要起身,他慌张一退,怒道:“别碰我。”   谢摇篮怔在原地。   谢琅也察觉到自己情绪变化太快,可是也没什么心情压制,只冷淡地补充了一句:“你先睡,我随便走走。”   玄冥河边贫瘠荒芜,又有什么好走的?不过是借机躲开她罢了。   妻子?本来以为是随手捡来的小宠物,随便养着就是,熟料竟然是妻子!   怎么办?从来没有过经验,甚至连暗恋都没有过的谢琅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少年无知时候只单纯追求力量和历练,避开了那些有关狐族必修的那些“课程”,一心只向大道,觉得大道之上断情绝爱才是至上,情爱纠葛只会消磨志气。   一直到如今,他也是这么想的。他不欲娶妻。可是天命又如何可违?   之后的几日,他对谢摇篮有所躲闪,可以称得上彻底贯彻了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老命题,谢摇篮的黯淡他看在眼里,一如曾经那些自称追求恋慕他的女人,他不陌生,也懒得搭理。   玄冥河水依旧在不停地上涨,涨到河滩之上竟无落脚之地,他依旧稳步行在前方,只在路途最艰难的时候,才愿意朝身后伸出一只手,拉她一把。   河上风急浪高,一不留神可能就会被卷入水中,他就令谢摇篮走在靠里的那边,自己在外边护着她,但是却还是不愿意想以前一样让她拉住自己的手指。   认命是一回事,甘心接受又是一回事。   而两人也就是在这时候,找到了那处被抛弃已久的禅修洞府,谢琅进入其中,为免危险,令她在门口等待。他随便看了看,在他眼里,皆是些不入流的东西。正欲离开,却瞥见门口那个可怜巴巴的人,她抱着膝盖靠在山墙上,头发被打湿贴在脸上,衣服也破破烂烂,脸埋在膝盖里,剩余一双眼睛看着他,黑润明亮,显得格外纯良安静。   谢琅看着手中的玉简,突然起了一个心思。   论起对断情绝爱这件事情要求之严,恐怕没有任何一条大道之路会超过禅修了。其余修士修行之后,尚且可以寻找道侣,携手彼岸,唯独禅修,至今鲜少听说哪个禅修大德有妻子或者有夫君。   若是他不想被情爱纠葛,耽误自己,而天命又真的不可违背的话,当一对合适的表面上的夫妻,孕育几个孩子,也是个不错的先选择。   只是这些得从她着手。   他松松垂下眼睑,思量一番,朝门口招了招手:“你过来。”   谢琅整理一番,将有用的玉简丢给谢摇篮,随口道:“你先练习,不会的问我,雨季过后,我们再走。”   她见自己有缘大道,哪肯多想,更不会对敬仰的恩人有丝毫怀疑,她欢喜地接过去,一练就是几个月。   谢琅则郁郁地看着她,如今她马上就可以重新踏上大道之路,所以说起来也不算他心狠。   谢摇篮那呆子是在几个月后才知道自己修炼的心法走得是禅修之道,青冥界禅修非常之少,她根本没见过,但是也从师父和长辈曾经提及的点点滴滴知道禅道是一条怎样的道路,她捧着玉简,待在原地良久不能回神。   如今已经踏上这条路,再回头绝无可能。禅道之上断情绝爱,只能凉薄自持,想及她心底隐藏着的那点心思,她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悲凉滋味。   谢琅闲闲地伏在石桌上自己和自己下棋,头发铺了一地,柔软又顺滑得如同流水一般。他发觉异样,凤眼微微抬起,问道:“怎么了?”   谢摇篮瞬间泪盈眼眶,她抽泣了一声,软弱地说道:“可是,恩人,我喜欢你呀……”   谢琅垂眼,将指尖捏着的一粒玉制棋子按下,淡淡道:“噢。”   谢摇篮在眼泪没掉下来之前,抬起袖子匆匆抹掉它们的存在,一边勉强忍着抽泣,一边继续学习玉简里的心法,她依旧很努力,不用谢琅花费心神去劝诫,知道大道和情爱之间的取舍,这很不错,只是她那时不时响亮的一声抽噎,引得谢琅频频皱眉。    ☆、105青铜古域四   大道艰难,机缘难寻。   谢摇篮知道自己运气有几斤几两,不会放弃这份难得的机缘,即便会踏上一条和以前截然相反的大道之路。   她告诉自己:恩人是为了自己好。   谢琅终于受不了她软糯又忧伤的视线,扬起凤眼,硬邦邦丢给她一句:“坚持本心既可,谁也勉强不了你什么!”   谢摇篮一愣,面上浮现浅浅的欢喜。   二人在此处呆了半年的时间,谢琅故态复萌,常常忍不住讥讽谢摇篮学得太慢,资质差得和没有灵智的草木石泥有得一拼,谢摇篮就仰面看着他浅笑。他如果说得太严厉了,她就伏在膝盖里闷上一会儿,然后起来接着学。   他那时候态度糟透了,就像是故意吓唬谢摇篮一样,不惮将他自己最差劲的一面展示给她看,像是希望她快些知难而退一样。   从心底讲,他真的无法接受她,大道之路本该独身前进,即便道侣确实是能寥寥解除些许的大道寂寞,到最后也只会变成一个极端麻烦的存在。   这些事情他看到听到的都不少,例子也能随手拈来:比如仙东界那位手弑夫君,以勘情劫的冲虚宗大师姐素海心。   谢摇篮似乎知道他的想法,从那日之后,她再也没有坦露过自己的心思。她默默地学习玉简,一卷接一卷得通透领悟。她似乎很适合禅修之道,起码她修行的速度比谢琅所见的禅修都要快上很多。   谢琅也收起了对她资质的恶意嘲讽,偶尔指点她一二,她皆能很快领悟。   那日她在修行,他则撩袍随便坐在洞府门口,曲起一只腿,手放在膝盖上,仰头看着云中繁星。   谢摇篮修炼完毕,轻手轻脚地来到他身边,什么也不说,屈膝就往他身边一坐,欢快地看着他,谢琅觉得,如果她背后有只尾巴的话,肯定会摇得欢快。   想象中这个画面让他冷峻的眉眼微微舒展开来,他问道:“怎么了?”   “我已经恢复到练气后期了!再等等就可以筑基了。”她道。   他轻轻唔了一声,心情好地揉了下她的头发。   “恩人,你在想家吗?”谢摇篮蹭了他一下,柔柔问道。   谢琅垂着眉毛,睐起一双凤眼:“你怎么知道?”   谢摇篮不说话了,她沉默地陪着他一起窝在洞府门口看星星,她身体很暖,虽然没有挨着他,但是还是有一股淡淡的暖慢慢向他涌来,像是一朵初春的花上的暖意,正在安然徐徐绽放。她就那么静静坐着,令他焦躁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后来她困了,就枕在他袖子上睡着了,很乖巧地和他隔开一段距离,不去碰到他。   他渐渐对她不是那么严厉了。   毕竟是以后的妻子,以后可能要日日相对,让她太害怕自己实在不是一件聪明事,若是像族中小辈那般缩头缩尾,他怕是会更为厌烦。   谢摇篮的变化起于那个时候。   只是天天和她待在一起的谢琅并没有立刻察觉,渐渐的他发现她朝他撒娇,软软叫恩人的次数少了。以至于每次都令他觉得弥足珍贵,心头都会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欢喜。   渐渐的,他也觉得自己不是那么讨厌她了,她性子温软,甚至能包容他最糟糕的一面。谢琅对于自己脾气再清楚不过,他性子差劲起来,连身为他小辈的天狐族长都想以头抢地。谢摇篮资质虽然不是特别好,但是在禅道之上悟性非常好,以后飞升至上界也不是什么遥遥无期的事情。   论外在的话,她虽然不是修真界那种常有的绝色美人,但是细看的时候也很顺他的眼,尤其是一双浓黑色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洒满了黑色的曜石碎片,透出一股温柔良善的味道,而她在洞府外睡着的时候,他抱她回到洞府之中,该碰的不该碰的都碰到过,……很合心意。   时间是个奇妙的东西。日久生情的滋味像是在酝酿一壶上好的灵酒,渐渐地他能嗅到溢出的灵气味道,甘甜清香。   他犹豫几天,决定开始接受她,真正将她当做妻子看待。既然天命如此,那就顺乎命运吧。   半年时间眨眼即到,他们离开了那个禅修洞府,那时候谢摇篮受到的禅修影响已经渐渐显露出来了。   快要接近有人烟的地方的时候,她在猎人的捕兽夹里捡了一只公狐狸,姜黄色的毛,耷拉着耳朵,后爪被夹得血肉模糊,蔫得连叫都叫不出来了。觉察到他的接近,那狐狸浑身毛都炸了起来,害怕得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谢摇篮伸手将那捕兽夹掰开。那蠢狐狸依旧瑟缩地挨着地面,连动都不敢动,谢摇篮伸手给它顺了顺毛,从耳朵根揉到下巴,又挠到尾巴梢,她手上凝聚着灵气,那蠢狐狸的伤口立刻愈合了个七七八八。   偏生那蠢货没有丝毫察觉,幸福地眯着眼睛趴在地上,尾巴晃得像只家养柴犬!   谢琅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好几声,谢摇篮根本没有丝毫察觉。谢琅冷冰冰将视线落在了那只狐狸身上,那蠢狐狸猛地一个瑟缩,然后竟然匍匐着往她裙子底下钻!   谢琅揪住它的尾巴,将它拎了起来,谢摇篮微微皱起眉:“你这是做什么?”   谢琅一愣。   是啊,他在做什么?吃一只蠢狐狸的醋?怨念她为什么有空给它顺毛挠下巴,一路上却没跟他说几句话?亦或者根本不许她接近任何其他的雄性同类?他什么时候对她有这么强烈的独占欲了?   等等,他纠结什么?她本来就是他以后的妻子,他不独占,难不成还看着她三夫四侍不成?   想到这里,他脸色立刻平静下来,他将那被挠耳朵挠得呆呆傻傻的姜黄毛色蠢狐狸往身后一丢,伸手放在她眼前,手指微微弯曲成一个弧度:“拉紧,要赶路了。”   谢摇篮看了他一眼,平静笑了下:“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是个禅修,以后自己走就是。”   谢琅一怔,手猛地握成拳头,袖子一甩,狠狠冷哼了一声:“以前没羞没臊的缠着我的那人不是你?”   谢摇篮眼睛眨了眨,没搭腔。   在青铜古境内沉睡的谢摇篮觉得自己应该是进入了谢琅的回忆之中,她看着两人的举止和念头,她从未如此真切地站在谢琅的角度去看待当初两人的相遇和最后的在一起,一起回忆着许多已经尘封忘却的细节,她连连叹息,原来他那时候竟然是那么想的?   如今此情此景,在将近千年后的她看来,只觉得满满是暖和一些浅浅的挪揄,倘若自己真的如了他的愿,他如今还不生吞活剥了她?   她那时候初入禅道,得他指点,进步飞快,再加上她本来就有些呆的性子,自从发觉他不喜欢她之后,对他都是刻意躲着的。只是这半年修禅的气质外露,那拒绝就显得有几分薄情的味道。   他会误会的。   果不其然,谢琅接下来的想法,证明了她的猜测。   依旧是刚刚那片密林之中,他大步行在前方,凤眼上挑,怒气滚滚,他的头发偶尔被枯枝挂住,斜拉着粘住两片落叶。   他恨不得返回那禅修洞府之中将一切都砸了!他当初为什么想不开,让本该成为他的妻子的人修了禅?可笑他竟然还得意洋洋?   他是在生气!可是他凭什么生气?从一开始,一切都是他自己布置好的,她也按照自己预订的路线在一步接一步往前走!他给自己挖了个深不可测大坑,然后还果断地纵身一跳。这都是他自作孽,他凭什么生她的气,要知道她一直很听话,见鬼的听话!   断情绝爱的禅道……让她当初修了妖道也比修这禅道要好吧。   如今手不让碰,他终于满意了?!   谢琅满脑袋乱糟糟的,又想起昨天夜半休息的时候,她垂着眼睫在看玉简,看了一会儿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地开始打盹,他将她的脑袋挪到自己腿上,低头看着她的脸,呼吸急促地慢吞吞地靠近她,想尝尝她嘟起的嘴唇的味道。   离得近了,再近一点,马上到了……   她呼地睁开眼睛,迷茫与他对视片刻,他等着她质问他的轻薄,等着他撒娇胡闹让他负责,熟料她只是淡然地说了句:“抱歉。”   他在轻薄她,她抱歉个鬼!   可笑她启唇指间温软的气息,竟然逼得他慌张失措,懵头说了句:“没关系。”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这三个字现在还在他脑袋里轰轰直响,汇成一股巨大的嘲笑声,绞碎他的理智炸毁他的自作聪明。   “谢摇篮!”他顿住步子,咬牙切齿地叫她的名字。   慢吞吞走在他身后的谢摇篮仰起头,笑容还没展开就被他凶恶地按在了身后大树上,不待她出声询问,他低头含住她的唇,和想象中的味道一样,又软又弹,带着他最喜欢的味道,像无味水果的清香,还像叶子上的阳光味道。   算天算地,算人算己,什么都算透了,什么都算明白了,唯独落下自己一颗心,丢得稀里糊涂。   让她赔吧。    ☆、106青铜古域五   他突然这般招惹她,谢摇篮整个人都懵了。   甚至连处于青铜古境内的千年后的她也微微隆起眉头。刚刚踏入禅道之路的时候,因为力量掌握不甚纯熟,导致那段时间她被各种负面作用冲击而来,脑子混沌糊涂,灵气使用起来时而阻塞时而流畅,记忆力也差劲得离谱,丢东忘西。   所以同谢琅之间的那段回忆,她自己大半都不能想起来了,包括此时他懊恼强行亲吻她的一幕。   她一直以为一开始是自己……强迫于他。后来愧疚提起那些事情的时候,他也就摆出一张冷然的脸,阴森森地露出白牙笑那么一下。令她内疚得恨不得当场谢罪,她要软着嗓音巴巴求饶半天,他才会赏一个笑。   原来竟又是在骗她?想来世人用狐狸精来比喻狡诈油滑得滴水不漏的之人,当真是满腹珠玑的。他不想说的事情,嘴里哪里会有半句真话?   那厢谢琅已经趁着她呆滞的时候,尝了个过瘾,他慢悠悠从她身上起身,抿了抿嘴唇,心情甚好地挑起了漂亮的凤眼,口中傲慢道:“你不是喜欢我吗?赏你的。”   谢摇篮脸色顿时苍白得难看,她低下头,用袖子狠狠蹭了下嘴唇,轻轻说了几个字。   谢琅没听清,奇怪地看向她。话说,不是说亲了小姑娘后,她们都会一脸羞涩地通红着脸看人吗?为什么到她这里,好像……特别奇怪?   谢琅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他自己的态度有多糟糕。   谢摇篮看也不看他一眼,闷头朝前走去。   谢琅疑惑歪了下头。   似乎……生气了?   两人行走到天色渐渐黑下去,终于在一处小镇落脚,两人买了一处不大的院落,暂且安家,院中藤蔓青青,一树梨花将落未落,枝稍爬满了浅青的叶子。屋里家具齐全,装饰别致精巧,虽然和他在仙极界的家相比,只能用简陋来形容。   他看着衣衫上的尘土,抬手想捏避尘决,又硬生生将这欲望压了下来。那头谢摇篮将避尘珠丢了过来,她头也不抬地捋起袖子,能用法术的用法术清扫,不能用灵气的就像个凡人那样敲敲打打。   一个小家的模样很快成型。   他想帮她的时候,被她以他体弱为由,劝说了回去。他眉梢稍稍露出喜色。关心他就证明不生气了吗?   邻居的一位年长的鳏夫前来探望,坐在他身边闲聊,他早已能耐下性子适应凡人生活,虽然依旧寡言,但也能时不时接上一句话,热情的邻居询问二人关系。他正欲开口,谢摇篮温和回了一句:“姐弟,我弟弟身体不好,还有劳大叔以后照顾。”   邻居笑着说当然当然。   他沉沉地阴下了脸,冷声道:“夫妻。”   “啊?”邻居愣了。   谢摇篮微微蹙起眉头,拎着一堆收拾下来的破烂出了门。   “我二人是未婚夫妻,父母早已定下婚约。”他朝那邻居说道,憋在胸口一股不被承认的怨气,“她……她是修真之人。”   大叔叹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离开。修真之人在寻常百姓眼里就是高高在上的仙人,他现在灵气全无,只是个可怜的病怏怏的凡人。   谢摇篮整理完毕,她放下袖子,返回院落之中。   天青云白,门口挂着的灯笼穗子被风吹得扬起。他蔫巴巴地不去看她,她脚步在他身边顿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谢琅将她的一切薄情态度归咎于那断情绝爱的禅道身上,满心懊恼,着急上火,可是偏生奈何不得什么。   两人在这民风淳朴的小镇又生活了半年,她态度守礼,虽然眼中还存仰慕和感激,却保持着一段距离,再无亵渎之念。   他初次如此接近女子,自然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想法,欲开口同她讲清,可是话从嘴里说出来,总会变了一个味道,完全不受控制的脱离他想表达的意思。唔,要是能说狐语就能直接多了,人话真是麻烦。   ··   那日雨初霁,斜云低压。家门外那家客栈老板娘大着嗓门和路过客商打趣,郎中披着蓑衣,背着药箱,踏雨行医匆匆归来。秋雨添寒,谢摇篮修炼完毕,刚刚踏出门口,听见雨声,正要温声提醒谢琅加衣。   她话刚出口,就嗅到一股浓郁的酒香。她上前拿走他手上酒壶,急切道:“你身体不好,别沾酒。”似乎意识到什么,她脸色恢复平淡,伸手将酒壶递还了他,“尽量少喝些。”   谢琅抬眉看了她一眼,恨不得将她压在身下,堵住她的嘴,肆意亲吻,随便撩拨,让她别再用这种见鬼的凉薄态度对待他。   算了,半年前就亲了那么一下,就如此对他半年,倘若他再近一步,指不定会将她逼走。陪在身边总是好的,以后还有机会诱拐吃掉就是。   以后,以后……仙极界地仙谢琅,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接过酒壶,正欲再饮,却被她再次扬手夺走。   谢摇篮懊恼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手中酒壶,狠了狠心,抬手往口中灌去,咕咚咕咚响了三四下,她豪迈地抬起衣袖一抹嘴,挑衅道:“看你喝什么。”   他凤眼带了些许笑意,弯下腰,慢吞吞又从桌底下摸出了两个酒壶。   谢摇篮乌黑的眼睛一呆。   他右手支着额角,头发斜着铺了满背,用一块布松松在发梢打了个结,才没落在地上,他眼中含笑,轻轻拉着她垂在肩膀上的辫子,绕着手指玩弄了一会儿,用眼睛斜她:“继续喝?”   谢摇篮酒量差,酒品更差。   她慌张摇头。   谢琅将她拉进了一些,盯着她脸上飞速涌起的绯红,疑惑道:“才喝一点,就上头了?”   谢摇篮不说话。   他嫌无聊,松开了揪着她辫子的手,她却待在原地不动,他奇怪回头,正要开口询问,谢摇篮却突然压了下来,她用力含住他的嘴唇,使劲地吸吮,满满是压抑已久的委屈。   浓郁的酒气压住了她唇齿原有的味道,她蛮横地吻了他一会儿,醉醺醺放开他,谢琅有些失望。   好不容易主动一次呢……   她呆呆地顺了一会儿气,拉住他的手,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房间里拖,他先是疑惑,而后眼角眉梢荡漾出一股浓浓的春意。   房门啪地一声关上,她又开始踮着脚尖闭着眼睛去寻找他的嘴唇,他侧头将将避开:“姑娘家太主动不好,你若真想好了要给我,我……”   我来二字还未说完,他已经被谢摇篮灵气所制。   他直接愣住,半响才反应过来,他如今如凡人一般,谢摇篮随随便便练气大圆满的修为足以将他制得死死的,毫无反抗之力!   毫无反抗之力!   他是喜欢她,他是对她的主动欣喜无比,但是这不证明他想要在燕好之时被她这般压制啊,他……他虽然是天狐之身,但是人形的时候,也是个男人啊!   谢摇篮,你不觉得反了吗?!   “我不要!你放开我!”他懊恼道。   谢摇篮眼皮松松一垂,晕乎地晃着身子,傻呵呵道:“你知道我喜欢你,对吧?”   谢琅忧郁看着她将自己衣襟扯成死结的笨爪子:“……”   “我知道你觉得我配不上你,你在那树林中亲我,就是在警告我放弃,是不是?”她顿了顿,“我也如你所愿,放弃了。可是你为何又要撩拨我?你我朝夕相处,我纵使有意躲避,还是一日三餐似地与你见面。我就像是那枕着咸鱼睡觉的老猫……”   她手一震,碎了他的衣襟带子。   “你也知道,让猫枕着咸鱼睡觉有什么后果。”她慢慢凑了上来,“就算我对不起你,但是我会负责的。”   谢咸鱼更忧郁了,他满肚子话想说,可是到喉咙里却不知道先说哪句,他何时警告过她要她放弃?他巴不得她多凑近一点,而且他哪点长得像咸鱼?他不要对不起,他只要……“你放开我,我来!”   谢摇篮垂眼笑了下:“你爱骗人,我不放。”   而后,得了他元阳的谢摇篮心满意足,酒劲涌上来,轻轻打了个哈欠,将欲求明显不满的谢琅丢到一边,她枕着他的肩膀,呼呼大睡。   谢琅不能动弹,他死死盯着帐顶,软香在侧,堪比酷刑。   之后许多年夫妻敦伦之时,他总喜欢提前封了她的灵气,让她连个普通法术都用不出来,原因也就是当初埋下的怨念。   在那以后,误会烟消云散,十个月后,萌萌出生,宝宝在她肚子里,她就给他取下乳名,谢琅虽然嫌弃,但是没有反对。   萌萌也很嫌弃这个名字,但是反对无效。后来,白毛小绒团挂在他袍子上打滚撒泼要求改名,都被他驳回了。   萌萌出生时是伴随天劫而来的,在那之前谢琅几乎忘了这茬,他被初为人父的欣喜冲昏头,完全忘了妖修出世之时,孩子是伴随着各种各样的恐怖天劫。   他匆匆去提醒谢摇篮,但是隐去了妖修的身份。   谢摇篮匆忙应对。   她以为那场天劫是她带来的劫难,还险些将灾祸带给了自己的夫君和儿子,闷闷向他提出前去千雾森林闭关。他无言以对,将她赶出家门,警告她在他死之前回来。   谢摇篮出关之后,他委顿下界这场灾难也快到了尽头,萌萌能凭借血脉感应到谢摇篮所在之地,他带着儿子去寻找她。   他喂她吃下了子母符。即便他是天狐,也无法推算她的位置,每次都靠儿子毕竟不靠谱,子母符虽然是通常喂给妖兽的,但是他可以感应她的位置,而另外一个好处就是,只要他活着,就能保她元神不灭。   再后来,就是那玄清池一别。   ···   青铜古境内的谢摇篮悠悠叹息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依旧睡得口水横流,睡姿极为不雅观的于红意,她咂咂嘴巴,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谢摇篮眼角余光瞥见一片青色衣袍,她眉头一皱,仰头一看,那人抿着薄唇,温雅一笑,乌发垂领,神观爽迈。   谢摇篮握紧禅杖,冷冰冰的招呼:“秦山主为何在此处?”   秦山主没在意她冷言冷语,只是弯着唇角:“梦醒感觉如何?”   谢摇篮没有放松警惕,但是心中却有触动,她估量了下自己的实力,随后轻松一笑,道:“好梦。我进入他的回忆之中,曾经过往恍惚而过,我这前半生,就如同一场真实一点的梦境,包括我自己都像是虚幻泡影,不知何为真,何为假。究竟是人梦蝴蝶,还是蝴蝶梦人。”   他侧耳倾听。   “但是我的平时所为,终究只有我自己才清楚啊。”她温和浅笑,“是所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过去的终究过去了,他让她学禅不安好心又如何,他隐瞒妖修身份让她误会又如何,旧账翻出来,争论个对错,又有什么意义?夫妻之情犹在,其余的,包容既可。    ☆、107青铜古域六   秦山主安静看着她,目光神色如同透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晃神片刻,他轻轻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睡姿销魂的于红意似乎有清醒的迹象。谢摇篮低头瞥了她一眼,又道:“敢问外边此刻境况如何?”   “你是要问谢琅吧。”秦山主挪揄笑道:“他很好,只是你的女儿很生气,觉得他害了你,小初浑身茸毛炸得像只刺猬,伤心透了。”   “他是小初的亲生父亲,你是小初的义父,你伤她亲父,小初以后不会原谅你的。”   秦山主挑眉,轻轻掸了下青色衣袖上的皱痕,清雅温润道:“论起父女亲情,他给予小初的,恐怕还不及我。”   “只是误会,况且你同我夫君本无冤仇,那般暗算于他,不是君子所为。”谢摇篮眉毛紧紧皱着,她绞尽脑汁,也不知道秦山主到底想打什么主意,他暗算谢琅,即便成功,又能带给他什么益处?   “想为夫报仇?你暂且还没那个能耐,姑且先忍着吧,休要再质问我了。”秦山主半是讽刺半是无奈地笑道。这时候,于红意抱着脑袋坐了起来,她环视四周,发现还是在青铜古境内,失落地叹了口气,“我倒是不知道阿弟竟然是这样看我。”她看了看谢摇篮,哼了一声,道:“你醒的倒快,你梦见谢前辈了?”   谢摇篮轻轻点了下头。   于红意毫不客气翻了个白眼。她侧头,看到秦山主,吃惊道:“您竟然也到了这里,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刚到。”   “那……您为何不会昏睡?难道对地仙无效么?”于红意好奇道。   秦山主轻轻摇了摇头,眯着眼睛笑了下:“也是有效的,只是我在意之人,早已将我彻底忘却了。人也元神消散了,即便是蒿里地狱,也寻不到她的记忆了。”   于红意连声道抱歉。   他没有回应,脸上神色不变,只是没有说话。他视线又落在谢摇篮身上,以一种让她浑身别扭的眼神看着她。   蒿里地狱,一道宽三百六十五里的冥河横亘其中,漆黑汹涌的冥河之中,每隔三百六十五丈,就有一个巨大无比的黑色漩涡,如同宇宙浩渺星云的气势,漩涡相比其他地方,显得平和安稳。漩涡一共有六个,正是冥河之中的主轮回。   冥河之中,有数不清的魂魄正在苦苦挣扎,哀嚎尖叫声不绝于耳,河岸边无数鬼差扛着叉子,粗言粗语地叉起在冥河之中洗净业力,浑身皱巴巴得发白的魂魄,往枉死城里压。由判官处理,看下辈子当人还是当牲畜,决断之后,再由鬼差押解着,饮过孟婆汤,路过三生石,走过奈何桥,推入六道轮回之中不同的道中,绞碎投胎。   刚入地府的新魂则被黑白无常押解着,也往枉死城中送去,由判官结合生前所为,发配地狱。   蒿里无边无际的阴山上共有二十四地狱,包括山上八地狱,中央八地狱,山下八地狱,设有刀山,铜柱,铁犁耕舌,毒蛇食身等酷刑。枉死城外,阴山最上方,有朵朵金莲盛开幻灭,据说这里居住这一位禅修高人,立誓超度感化地狱亡魂。   而谢摇篮等人所处的青铜古域,也在阴山之中,只是不在二十四地狱之内,此处乃一上古战场,此地尚存于世间的时候,六道轮回尚且无人看守,地狱也不如现在这般拥挤,青铜古域是被一位圣人级别的人物施法沉入阴山之中的,具体原因,恐怕只有去问那位圣人了。   秦山主讲解完毕,问道:“你们是如何来到此地的?”   于红意立刻将在六道轮回之中的所见告诉了他,他露出费解的表情。于红意反问,他道:“我是寻着蛟蛟来的。”   “娇娇?”   “她的灵兽。”   于红意立刻联想到那条声音粗犷谄媚,恶臭无比的肥硕巨蛟,嘴角忍不住抽了一抽。   娇娇的前主人与他有着莫大的关系,谢摇篮倒是不觉得奇怪。于红意立刻欢喜起来:“那您应该知道如何出去了?”   秦山主正欲开口。   安静得空无一人的青铜古境内,突然响起一串轻缓的脚步声,还有木珠碰撞产生的沉闷声响,一个飘渺的声音由远及近,似乎在念着禅经:“世事无相,相由心生,可见之物,视为非物,可感之事,实为非事。事物皆空,实为心瘴,俗人之心,处处皆狱……”   一个灰衫布衣,身披青灰色蓑衣,头戴斗笠,麻鞋布带的僧侣模样的人,在青铜古境的大路之上,慢慢走了过来,在他的右手上,一串珠子被他捻得飞快:“惟有化世,堪为无我,我即为世,世即为我。”   飘渺空灵的声音戛然而止,隐藏在斗笠后的那张脸,慢慢地抬了起来,他看了谢摇篮一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呀,仿佛来自上古洪荒的神祗,好像亿万万星光浩然直视,似乎万千大道都存于那么一双眼睛之中。那双眼睛里的视线毫无波澜,静静地落在谢摇篮身上,而后在她手中禅杖之上停留片刻,最后收了回来。   “殷墨。”那飘渺的声音再度响起,叫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秦山主道:“在。”   “何必逗留,既出现在地狱,还不快快投胎去。”   秦山主垂下了眼睛,并未接腔。   于红意一惊,她小心探出手指,试探地往秦山主垂在她裙摆附近的衣袖拉扯了一下,竟然硬生生地如同穿越空气一般穿过了他的衣袖。   绝非人身!   于红意脸色骇得发白。   那飘渺声音又道:“即便不想投胎,你的机缘也不在此处,速速离去。”见秦山主还是没有反应,他声音里染上些薄怒,这给他增添了无上威严,“难道还存了夺舍这种的想法?!”   恰逢此时,这灰衫麻鞋僧侣对面,走来一个衣服都没穿好,好像刚睡醒一样的红衣服大和尚,大和尚腰带上挂着一个酒葫芦,手上拿着不知道在哪里折下来的新鲜竹枝,红衣大和尚张嘴打了个哈欠,嘿嘿道:“长灯,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大和尚被地面凸起绊了一下,姿态狼狈地往前一倾,他赶紧倚着竹杖稳住身体,口中说道:“人家虽然肉身已碎,但是元神好好地,你作甚要逼人家投胎?”   这红衣大和尚和灰衫麻鞋僧侣模样截然相反,大和尚看起来迷迷糊糊,同人间界那些含饴弄孙的老头子没有什么不同,若是加上头发,换身衣服,丢在那些聚在树下下棋的老头子堆里,恐怕辨都辨不出来。   相同之处是,两人身上都蕴藏着浩渺无敌,似乎能够毁天灭地的力量,似乎随时都会迸发出来。此刻两人正在对视,一个身姿笔直如玉树,一个歪歪斜斜地依着自己的竹杖。   “你怎么舍得出现了?”长灯问道。   “我说路过你信吗?”红衣大和尚抬起袖子揉了揉脸。   长灯冷笑地斜了谢摇篮一眼,“怕是感应到你看上的徒弟又被我找到了,坐不住了吧。”   红衣大和尚抽了抽鼻子,笑道:“我狂心门下单薄,百万年来就长出两根苗苗,一根都被你逼得走火入魔了,唯剩下这么一个小可怜,被你折腾算计了这么久,还壮实得很,真是不容易……”他用一种看菜园里蒜苗的眼神看着谢摇篮。   谢摇篮浑身别扭地移开了视线。   秦山主则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膝盖,浑身都在颤抖。眼睛紧紧地闭了起来,似乎被提及什么伤心事情。   谢摇篮疑惑,于红意则摇头叹息一声,看到身边谢摇篮傻子一样眼神,凑到她耳边,轻声讲述起来。   秦山主原来有个发妻,修的也是禅修,后来不知道入了什么魔障,不顾秦山主劝阻,非要参加秦山大比,结果大比之时突然走火入魔了,带着没出生的女儿,最后陨落于那届秦山大比之上。   她嘟囔着加上自己的意见:“听这俩秃驴所言,应该是那个红衣服秃驴想要收下秦山主的妻子当徒弟,那灰衣服秃驴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于是就可劲得折腾,硬生生将这事搅黄了。现在这红衣服秃驴又想收徒弟了,这灰秃驴又想来搅合,这红秃驴就不干了。”她评价道,“折腾,可劲儿折腾。”   长灯和狂心俱是圣人修为,即便于红意传音,他们也能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更何况于红意声音虽然有压低,但是却依旧张扬,像是故意骂给他们听的。   一口一个秃驴,听得两位圣人脸上都不怎么好看。   秦山主朝她露出个善意的笑容,手指压在唇上,做出噤声的手势,于红意冲着两个圣人翻了个白眼,继续躲在谢摇篮和秦山主身后啃指甲。   长灯压抑住脸色,对狂心道:“你我二人好长时间没有比试过了吧?”   狂心脸色如常:“你我若要比斗,非得天塌地陷不可,你就不怕引得道祖生气,做出屠圣的事情?”   圣人全力比拼,带来的影响是难以预料的。所以圣人想要达成目的,一般都操纵弟子去完成,更有甚者会操纵国运,相互争斗。这些都是常见的手段。亲自撸袖子打架,是很没面子的事情。   长灯只笑:“此处无外人,你我点到为止。”   他话音刚一落下,手上突然出现一把禅杖,如同一道光,划破青铜古境,乃至无边地府,一瞬间,无论是十殿阎罗,还是阴山顶那位闭门坐禅的高人,皆有所感应。   狂心歪歪斜斜一避,“偷袭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这一击,对于身为圣人的狂心来说,确实是能轻轻松松避开的,但是对于旁边的三个人来说,如同被置于万丈雷霆之下的蝼蚁。   狂心没有做师父的经验,只能用糊涂来形容,可怜一代祖师,嫡传弟子的位子上还是空空的,被长灯玩死了一个徒弟苗子之后,寥寥懂了些经验,对于第二个看上的苗子,恨不得把一切好的都给她护身,好让她安安全全升级到自个身边。   也算是进步了些,否则谢摇篮怕是只能等死了。   谢摇篮撑起那被狂心亲手卖掉的禅杖,牙都快咬碎了。圣人具有毁天灭地的能力,这话绝非吹嘘,恐怕即便是毁天灭地四个字,也不足以概括圣人级别的威能,长灯一击,即便对于狂心来说,轻如挠痒,但是对于被余威波及的三人来说,却是遇上了平生最难以逾越的大难。   秦山主沉默了一会儿,道:“禅杖之中,缺少一个杖灵吧?”    ☆、108青铜古域七   谢摇篮全力撑着去抵御长灯那一击,根本没有心神去听那秦山主的话,于红意手忙脚乱地给谢摇篮帮忙,可是很明显,她的法术在浩大的圣人之威下,如同蝼蚁蹬腿。   秦山主没有再出声重问,那长灯法术之下的余波一浪高过一浪,谢摇篮明显非常吃力。于红意则用手支着地面,剧烈喘息,心中希望猛地黯淡了下去,若说刚刚她明讽暗骂这两位圣人的时候,胆比天大,此刻却已经看到了她和两人之间的差距有如万丈深渊。   秦山主不再说话,他慢慢伸出苍白的手,轻轻按在了谢摇篮握着黑白禅杖的右手上,谢摇篮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冷,她仰面一看,视线被他青色的衣衽遮住,他做出一个环抱她的姿势,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飞快松开。   他惨白的手指透过她的手背,探入了禅杖之中,他似乎触碰到了禅杖内部的神光,他回头朝她笑了下:“如若这样,小初该不会怪我伤她亲父了吧。”   谢摇篮即便刚刚没有听清他的话,也看明白了他的目的,她松开左手捏着的禅印,想把他推开,但是如入无物般直接透了过去。   即便谢摇篮对他有怨,也感激他悉心关爱小初二百多年,视她如亲女。即便她手中禅杖永远不会有杖灵,她也不会让他入其中,他乃一介地仙,又是小初义父,怎可委屈自己成为一个杖灵?   谢摇篮见推不开他,眉头紧紧皱起,口气显得沉闷不安:“你滚开!我不稀罕!”   秦山主反倒笑了下:“你很像她,但是你似乎比她要傻上一些,还比她笨,而且没她漂亮,若我比谢琅早些遇上你……”他顿了顿,敛眉沉默,似乎又想起旧事,半响才道:“我叫殷墨。秦山,殷墨。”   他身形一晃,青色的衣衫袖角,黑色下垂的乌发慢慢变淡,汇成一股白色浅雾,融入了禅杖之中。   即便谢摇篮不愿意接受,他的修为比她要高上许多,可以完全压制她的意愿想法,浓郁强横的力量像是九天之上的银河一般兜头浇了下来,禅杖一瞬间滚烫地她险些握不住,   一道白光闪过眼前,又是一声猛烈的巨响伴随着强大的冲击力而来,她仰头看去,漆黑的阴山之中,空中时不时掠过一小朵白焰的火苗,从长灯身上暴发的力量如同一只俯冲直下的恶兽,锐利的爪子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她抓得透心凉。   轰然一声岩石的碰撞声激荡开来,整个青铜古域发出剧烈的嗡嗡声,闷闷地传送至蒿里地狱的每个角落。   十殿阎罗慌张商议了一下,一起去阴山的最高处,那金莲盛开幻灭之地,请那人出来。   谢摇篮平视前方,发现挡出那股力量的,正是自己的手和手中黑白二色神光交错的禅杖。   她来不及再考虑,扭头朝惊呆震颤的于红意喝了一声:“走!”   长灯往这边瞥了一眼,扬起袖子,一只大鹰从他袖中飞出,迎风就长,展开的翅膀足足有三四丈长,她和于红意奔跑的速度,完全赶不上这大鹰飞行的速度,它粗壮的爪子和利爪上鳞片,转眼已经清晰可见。它翅膀掀起的烈风令于青铜古域内尘沙飞扬,斑驳的锈迹不住地从墙上脱落,搅成小小的漩涡。   谢摇篮回过头来,扬手一挥,手中禅杖有如行云流水般,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斩掉了大鹰了一只爪子。   这同她自己操纵禅杖的时候,手段截然相反。于红意见过她挥动禅杖,气势虽然大开大合,浩大令人钦佩,但是从来没有这般的杀机迸现,现在每次的起手落下,都带着凶狠骇人的味道,确像秦山主的手段……   他真的成了一个杖灵了。   空中的大鹰疼得哆嗦了下,它用翅膀裹住身子,转向狠狠向谢摇篮砸了过来。   谢摇篮一闪身,禅杖尖直接刺入了大鹰的身体之中,伴随着噗地一声,鲜血迸溅出来,在青铜地面上流淌了一地。   她手中杖拔了出来,缓步走到不断抽搐的大鹰面前,扬手向它的脖子劈了下来,嘎嘣一声,似乎碰到了它的脖间胫骨,禅杖自动发力,那胫骨应声而断。   脑袋被彻底斩断的大鹰再无攻击之力,禅杖被去抽出来,在大鹰的翅膀上擦去碎碎的血肉。   长灯大惊地望着这个方向,奈何他自己被那狂心缠住,根本无力再像刚刚那样使出这种偷袭的手段。   谢摇篮轻轻踢了坐在地上发呆的于红意一脚,她哆嗦了一下,怨念地手脚并用爬了起来,飞快向青铜古门外跑去。   谢摇篮和于红意退出青铜古境后,两个圣人厮斗的节奏反倒减慢了。   长灯嗤笑地斜看了一眼狂心,他想起谢摇篮那手中的禅杖,忍住咬牙的冲动,冷笑道:“祖师您这次倒是下了血本。”   能够阻挡他的大鹰,全身而退。倒是有些本事,他太小瞧狂心看上这个徒儿了。这等资质,怕是他门下弟子无一人能比。   狂心就算没有养过徒弟,一直都是稀里糊涂,但是都到这个时候了,他也差不多知晓了长灯的目的,他脸上轻浮的笑容消失,挺直了身体,一双眼睛早已变得冷然幽深起来:“长灯,收起你的算计吧。”   长灯嘲讽一笑:“我算计?你明明能干脆出手护住你那徒弟,却在一边装模作样的看戏。怕是一开始看见殷墨,就在算计他的元神了吧,你徒儿缺一个杖灵,你怕是再清楚不过了。”   狂心神色不变:“他甘之如饴所为,何来我算计?不过顺手推舟罢了,更何况,成了我徒弟的杖灵,不算屈了他,倒是你……”他看了长灯一眼,“你再这般沾染业力,下次天地大劫再来,即便你圣人修为,也得陨落于此间!”   长灯弯起唇角,赞同道:“我也有这种担忧。所以干脆夺了你这徒弟的气运,如何?”他回头看了谢摇篮一眼,神色慈悲怜悯,高高在上,“不出万年就能修得地仙之身,即便是我,也艳羡不已。”   狂心狠狠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中威严大盛,他手中竹杖狠狠杵地,字字掷地有声:“长灯!你为夺气运,做下的有损功德的事情还不够多吗?竟然还敢打这种主意?”   “天地大劫,即便是圣人,都得争取那一线生机,无论对错是非,取命罢了。”长灯淡淡说道。他看对面狂心一眼,冷然望着天,“你讲经的时候,常跟人说所为净土,其实这世间哪里有净土,即便有,也是杀出来的,争出来的。”   狂心挑起眉毛:“你一直都是这样。”   他们少年结伴踏上大道,而后分道扬镳。如今已经记不清岁月流逝,狂心用心回忆一下,记得当初长灯也只是个薄弱的少年,曾经铮铮立誓,要踏上大道的最顶端。   “为了清除这条路上的绊脚石,天下无不可杀之人!”   言犹在耳。   青铜古域,殷墨之妻,青冥界,都是他的祭品。   ···   青铜古境外,一个身着白色干净衣袍,眉目平静美好,手执一朵金色莲花,脚踩七色祥云的禅道大能飞快地过来,他看了一眼门口的于红意和谢摇篮二人,弹起金色莲花上的水粒,两滴晶莹剔透的玉露瞬间浸入二人眉心。   谢摇篮二人瞬间感觉头脑一阵清明,如同干渴极了被滋润的树苗。   “他们两个怎么样?”那人询问。   “打起来了。”   白衣大能微微蹙起眉,飞快朝青铜古境内赶去,他在门口,扬起手中莲花,隔绝青铜古域与外界,霎时千万朵炼化笼罩于青铜古境上方,里面的禅杖相接声,虽然还能听到,但是已经没有丝毫力量波动传来。   那白衣大能的怒斥声也随之传来:“都以为自己还是三岁小孩?一言不合就非得掐个过瘾?统统给我松手!”   谢摇篮,于红意知道她们已经安全,两人相识一笑,舒了一口气。   绿蛟从灵兽袋里拱了个口,打了个哈欠,疑惑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于红意冲他翻了个白眼,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跟你主人险些交代里边了。”   “咦?谁在打架?”   “两位禅道的圣人。”谢摇篮随口解释了下,转身就同于红意一起商议如何离开此地。重走六道轮回被她立刻白着脸否定了,谢摇篮苦恼地想了片刻,提议从冥河离开。于红意想了想冥河之中有如蛆虫般的冤魂,脸色由白转青又转黑。   绿蛟无聊,从灵兽袋之中爬了出去,趴在青铜古境门口,听着里边的对话,嘿嘿嘿一脸淫~笑,间或露出了然的表情。   于红意对这将自己牵连进如此险境的绿蛟没有一点好感,一想要从冥河走,就恨恨发泄地踩了一脚他晃得欢快的尾巴尖。   绿蛟皮厚,根本没有丝毫察觉,听闻要走,他连连答应,依依不舍地把脑袋拿开,用尽最大的力气朝里边吼了一句:“你俩本身是一家,相亲相爱么么哒!”   里边正扬声怒斥狂心的声音陡然一顿,变成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他嘿嘿扭过头,双眼发亮道:“精彩,精彩!仙姑你听不听!比仙东界花边小报都要精彩,青梅竹马,报仇雪恨,破镜重圆,禁忌之恋,什么劲爆元素都有呢!”   谢摇篮一脸看到蟑螂的表情。   绿蛟一脸失落,他扭了下头,期待问:“于仙姑,你听吗?” ☆、109青铜古域八   谢摇篮又向前行了两步,疑惑环视四周:“那犀牛呢?”   青铜古境范围不算太大,一眼看去,城外的情况一目了然,而谢摇篮刚刚捆绑着那犀牛的地方,空无一人。   于红意撇撇嘴,答道:“八成是逃走了吧。”   谢摇篮不置可否,她出手捆绑,确定凭借那犀牛的修为根本没有丝毫可能会逃开,而且如今那地上没有绳索,也没有工具,这般推论下去,八成那家伙是被抓走了。   只是她无心相救,如今之计,还是速速离开蒿里地狱方为上计。   “走。”谢摇篮道。   于红意欢快哎了一声,正欲驾虹闯入那一片混沌之中,谢摇篮的脚步却陡然顿住,神色陡然变得幽深不可测起来。   她站在原地顿了片刻,扭头朝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已经成为她的杖灵的殷墨可以明显感觉到她强烈的思绪波动,他心下一紧,当即化作一道白光,现身于她面前,扬手拦住了她。   “不可!”他慌张道。   谢摇篮提着禅杖,视线冰冷地往他脸上扫了一下。   “他乃长灯弟子,长灯就在那青铜古域之内,你若杀他,如何全身而退?而且祖师他向善,从不杀人,你若真打算为他嫡传弟子,便不可动那人,否则难保祖师心有芥蒂呀!”   “我从未想过为祖师弟子,所以这嫡传弟子不当又如何?我动不了那罪魁祸首,可我却要杀了那混蛋!”谢摇篮右手有些颤抖。   “修仙道,磨练的不仅仅是能力,更是你的棱角和道心,修仙为的是什么?不是你这点小仇小怨,为的是大道彼岸,不做祖师弟子这种昏话,今后勿要再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待爬到高处之后,恩怨过眼云烟。”殷墨扬起的手没有丝毫收回去的迹象。   于红意连连摇头,她一开始还嫉妒过堂堂地仙做的杖灵,能够给谢摇篮带来不可估量的实力。如今一看,却不由得庆幸自家剑灵是个蠢笨的闷葫芦。如若一个器物都可以阻拦主人,这主人当得未免太过窝囊。   谢摇篮那不是找了个杖灵,那简直是找了个便携式的爹啊!   于红意和绿蛟待在一边看两人对峙,绿蛟寂寞地仰头看了于红意一眼:“于仙姑你真的不想听?你要想听的话我分给你清心莲吃!”   那头,谢摇篮软软地垂下了眼皮,她道:“我在青冥界之时,进阶很慢,谢琅总嫌弃我,后来甘愿……”她止住话头,又道,“可是我觉得那样很好,我那时候对力量追求不是那么渴望,最起码不像现在这般。”   殷墨不知道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她此刻情绪平静如水,他感应不到什么。   “后来到了仙东界,我对力量的追求如棉布吸水,因为我想要报仇,我知道我的能耐和他们相比是天壤之别,所以我必须强大起来。”她敛起眸子仇恨,讽刺道,“如果连最初的愿望都无法实现的话,我要力量又何用之有!”   于红意抢了绿蛟半截清心莲,嘎嘣咬了一口,询问道:“你家仙姑还是个有故事的人?”   绿蛟挺胸:“我也是个有故事的蛟,你想听吗?”   殷墨松松斜了一人一蛟一眼,于红意和绿蛟同时闭嘴。   殷墨皱眉道:“一击必杀。”   “什么?”   “你想要同他动手,必须做到一击必杀。而后在长灯赶到之前,迅速开启六道轮回,由轮回入冥河,迅速返回仙东界秦山,不可于蒿里地狱再有丝毫逗留。”殷墨布置道。   “好。”谢摇篮展颜一笑。   他没什么好脸色地斜了她一眼,“任性。”随后闪身返回了禅杖之中。   谢摇篮转身,看向于红意,歉疚道:“有件事得劳烦于道友帮个忙了。”   ···   青铜古域的一个角落里,紧紧捆着三个家伙,两个趴在地上,头上顶角,四蹄紧紧被捆住,身上一道道勒痕明显,正是两头犀牛。两只犀牛旁边,坐着一个清秀漂亮的美少年,满脸泪痕,也被紧紧捆住,口中不停地唤着大哥二哥……   三只犀牛旁边,是一个盘腿正在坐禅参悟的男修。   谢摇篮绝对不会忘了他的脸,还有他身上的元神气息,这正是当初在青冥界屠界三人之中,还活着的那个拥有法相金身的男修!   于红意躲在墙角,一脸菜色的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拿着一张高级隐遁符的谢摇篮不知道躲在那里去了,远远就能看见一只脏兮兮的肥硕尾巴尖,正像只柴狗似地欢快地摇着。   于红意咬碎一口银牙。她捧捧脸,做出一脸艳媚的笑意,肩膀一缩,雪白的香肩顿时露出一半,胸前波涛汹涌随着她的步子轻轻缠着,一步一步走的端得是风华绝代,步步生莲。   “好哥哥,劳烦问个路呗!”于红意柔声柔气地走到那看管着三只犀牛的男修走了过去。   被打断坐禅的男修双目阴森地看向于红意的方向,发现是个大乘后期修士,还是个女人,眼里的森寒这才微微下去了些,用高高在上的口气:“速速离开。”   “人家就是想要离开,才来问路的嘛,人家练功的时候突然出了岔子,落入六道轮回,结果清醒过来就在这里,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呐。”于红意撅起嘴巴,用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调子娇声道,“哎呀,腿好疼呢。”   她说着,就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那男修面前。   男修皱眉,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慌张移开,却又顺着她的身体凹凸有致的曲线一滑,目光明显有些恍惚。   于红意只当没看见,她环视四周,突然惊讶地捂住嘴,玉指纤纤地指向那边三只犀牛,好奇地眨了下眼睛:“哥哥,他们是怎么一回事?”   男修咳嗽一声,收回视线,冷淡解释道:“仙南界的三只犀牛精,冒充神仙招摇撞骗,被我师兄逮住,刚从仙南界押回来,暂时关在这里!”   地上躺着的两只犀牛模样的家伙身体明显一僵硬,于红意瞥见竟有浊泪顺着他们的眼眶慢慢往外涌。   于红意按照谢摇篮的意思,继续大肆施展美人计,一副娇憨的表情,举止又不由自主地泄露些许妖娆,“可是哥哥,人家看着他们不像是坏人呢。”   “我兄长本就不是坏人!”那美貌爱骗人的小犀牛立刻说道,“我兄长是收了仙南界百姓的供奉,可是我们也保护他们岁和时丰,佑他们风调雨顺,我们能阻挡的,我们会令外界无论是海啸还是狂风,不袭击他们的庄稼和牲畜。我们阻挡不了的,就提醒他们速速撤离。我兄长在仙南界几万载,从未干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小犀牛抽抽鼻子,水汪汪的眼睛里一颤一颤的:“若是仙南有哪个百姓,不说我兄长们一声好,我将脑袋剁下来给你!”   男修视线阴狠地瞪了小犀牛一眼:“你三人本是妖魔,假冒成仙人,招摇撞骗,难道还有理了不成!大道之上,万物皆有秩序,即便是庇护苍生,也轮不上你们几个犀牛精!孽畜!”   小犀牛嘴巴张张合合几次,再也无言以对。   男修冷哼一声。   他正准备回过头,陡然觉得一阵阴风从身后袭来,他觉得胸口有点凉,低头一看,之间一柄闪烁着黑色神光的禅杖,直直从他胸口透了过来。   剧烈的疼痛感这才传了过来,他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于红意握拳嗷嗷叫:“快!别让他元神飞走了!”   谢摇篮祭出一柄旗幡,朝空中一招,那飞遁而其的元神迅速被裹入其中,虽然剧烈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挣不脱这旗幡。   旗幡表面浮现一张困倦的魔神面孔,他伸出一只长满鳞片的手,抓住那元神,疑惑地看向他的主人。   谢摇篮道:“大补。”   魔神欢呼地嚎叫一声,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塞进了嘴里,咕咚一咽,从旗幡上隐去了身形。   谢摇篮飞速双手捏起古怪印诀,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楚她的动作,她杖底往地上一戳,地底如同撕开的裂缝一般出现六个黑洞。   于红意抢先跳了下去,绿蛟将尾巴一横,扫过三个目瞪口呆的犀牛精,像踢球一样将他们也扫入轮回之中。谢摇篮最后一个下去,黑色漩涡口飞快地闭合。   一切都在弹指之间完成。而那头的长灯从察觉徒儿遇险,到摆脱狂心的纠缠,飞速赶来,也不过眨眼之间,但是明显,一切都来不及了。   谢摇篮等人前脚刚走,狂心以及那白衣禅宗大能也随即赶了过来,他们看到这状况,白衣大能垂着眼睛念了段经,手中珠子拨捻得飞快。   狂心面上表情不变:“你同青冥界因果,已经了了。”三个被长灯派去动手的徒弟死相凄凉,代师承受了结了这段因果。   长灯冷着脸,没有说话。   狂心歪歪扭扭倚着竹杖,脸上笑容猥琐之极,一副他长灯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的模样,长灯一怒,恨声道:“我暂时不会拿你徒弟怎么样,滚回你的三十三重天外去!”   “要不我也给你找个新徒弟?”狂心体贴问。“你看我眼光多好。”他故意啧啧嘴,“看着痕迹,可是一招击杀呀……”   ···   冥河边一处安静的角落,绿蛟给两只犀牛咬断绳索,歪头询问:“两位今后有什么打算?”   小犀牛一脸委屈:“娇娇哥哥,你倒是给我也解开呀。”   娇娇脖子绕了个圈盘了起来,故意不去看他。   “娇娇哥……”小犀牛音尾带着颤音。   谢摇篮坐在一边擦拭禅杖,待恢复些许之后,再行离开,她望着冥河河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只犀牛突然来到她身后,取起前腿,朝谢摇篮低头行了一礼,谢摇篮晃神回来,急忙道:“前辈何须如此客气。”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其中那个块头大一点的犀牛说道。他话音刚落,另外一个犀牛就接口道,“只是我们兄弟两个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姑娘答应。”   谢摇篮道:“前辈请讲,若我能做到,定然会帮前辈一把。”   “请姑娘将我弟弟带出去,若他愿意跟着姑娘,就由他在姑娘身边当个坐骑,若他不愿,就放他离去,仙南界我兄弟积攒下来的珍宝,姑娘可尽数取之!”   小犀牛惊讶道:“大哥你为什么要我托付给别人当坐骑,你这话说的就好像你不跟我出去似地,二哥,我怎么听不懂大哥的话呢?我们不是要一起回仙南界吗?”   两只大犀牛看了他一眼,相视一笑。   谢摇篮已经看出两犀牛的目的,这种眼神她再清楚不过了,谢摇篮心中升起一片敬意,她有些惋惜,但还是点头道:“好。”   两只犀牛再次行礼叩谢,谢摇篮侧身避过,他们抬起前蹄,笨重地起身,各自后退了几步,朝对方猛然一撞,霎时血花四溅,元神也在猛烈的撞击下发出轰隆一声,幻灭如一场焰火。   一切发生得极为突然,除了谢摇篮依旧面容平静外,其他人呆愣不已。根本无法想明白,为何刚刚从那人手中脱险的两只犀牛会突然自杀。   小犀牛首先反映过来,哇哇大哭起来。哀嚎声甚至要掩过冥河之中的魂魄们。   “为……为什么?”于红意呆呆地问。   “不堪受辱,宁愿一死。”谢摇篮道。   两只犀牛都没有元阳之根。按照娇娇时不时在她耳边啰嗦的一些花边新闻,谢摇篮回忆起来,前不久前,有一个男修逮住这两只在仙南界招摇撞骗的妖魔,绑着他们大肆游街示众了一番,而后又当众骟掉,作为侮辱。   那妖物应该就是这两只犀牛精。按照他们两个刚烈的性格,怕是早就想要寻死,只是弟弟无人照顾托付,才忍着苟延残喘。   谢摇篮叹息一声。片刻之后,她挥了挥袖,将两个犀牛的身体化做灰烬,用一块布包了起来,给哭得稀里哗啦的小犀牛捧着,而后对于红意和绿蛟道:“走了,该回仙东界了。”    ☆、110青铜古域终   对于斜云塔下所镇压的大魔,世人众说纷纭,若真要盘根究底,还得从太古时期说起。   混沌初开之时,天地之间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汪洋。   那个时候,道祖已经存活于世间了,话说有一日,道祖在水上打坐,悠然睁眼之时,发现身边有一只绿色壳子的元龟在慢吞吞的凫水玩耍,有时在他旁边露个头,拿尖嘴咬咬他的遮体之物,尝尝味道,有时就钻入水中嬉戏,半天不见上来。   道祖就问元龟:“你常钻入水中,那水中究竟有何物?”   元龟道:“水中什么都没有,只有最底下有淤泥。”   道祖又道:“你可否衔些淤泥与我?”   元龟奇怪地问:“你要淤泥作甚?”   道祖笑笑不答。   元龟心思单纯,对于这个能跟自己说话的东西分外有好感,于是他又问道:“我一入水中,一来一回需要两亿年,你等得了吗?”   道祖道:“尽管衔来。”   元龟划动四肢,钻入水中,果真为道祖去取那淤泥去了,道祖继续在水面打坐,不多不少两亿年后,元龟回来,口中正衔着淤泥。   他将淤泥交到道祖的手中,道祖随手将淤泥挥出,水面上出现了陆地和浅滩。元龟一见自己帮了道祖取了淤泥,他却让自己平素嬉戏玩耍的水面减小,当即大怒,他猛的朝道祖扑了过去。   道祖一挥衣袖,将元龟变成了人形。   而这元龟,即后来被镇压在斜云塔下的所谓大魔。   那元龟与道祖年岁差不多,他与道祖相识之时,那些祖师级别的圣人们,有的还没有出生,有的蜗居于世间某个角落,尚且不开灵智。只是这头元龟生性懒散,修行极慢。   后来这元龟不知道为何,同狂心杠上了,两人之间非得你死我活不可,一番争斗后,狂心将他压制在斜云塔底,用碗口粗的首山赤铜做铁链捆住他,沉入骨池之中。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这元龟本不是魔,但是这般被压制,也只能落得个魔的称呼,元龟也不介意,当仁不让地做起了这魔修之祖。   后来这头大龟在骨池之中待得寂寞,开始往地底下挖坑,这元龟浑身坚硬,毫无破绽,挖起坑来非常容易,两只前掌一刨一收,端得是自娱自乐欢快无比。再后来,这元龟得了乐趣,似乎就不出骨池了,也不在众多魔修子孙后代面前显灵托梦了。   甚至连他那些有出息的挂名弟子们想方设法混入塔中,将骨池里的四截铁链熔断,这呆乌龟都不知道,成天只顾着钻坑刨洞,骨池上弟子苦等几天,不见魔祖出来,只能哭得稀里哗啦暂且离开,待从长计议,他们那里知道自家祖师挖坑玩泥玩的乐此不疲。   这天,这元龟终于挖通了蒿里地狱的冥河。   亦是这天,谢摇篮一行人潜入冥河,正欲借道由河中裂隙返回人间界,可是不知道在冥河底走了多少天,运气极差的两人愣是连个对路的缝隙都找不到。正在这时候,突然一个高约百丈的漩涡从河岸侧面升腾而起,搅得那乌黑的河水之中白骨纷飞。谢摇篮一行人冷不防,被吹得翻了个跟斗。   于红意飞快提剑往地底一插,她力气比较大,一手插剑,一手拉着谢摇篮和犀牛,腰间缠着那只不肯回到灵兽袋里的肥蛟,她也显得毫不吃力。这也怨不得谢摇篮第一次同她比斗的时候,会将她认成体修。   这冥河之中恍若龙吸水的景象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慢慢停歇下来,谢摇篮趴在被搅起的淤泥白骨之中,刚刚松了一口气,绿蛟突然爆发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啊啊啊,仙姑救命有龟啊!”   谢摇篮吐了嘴里的一口淤泥,闷闷道:“你我本来就在蒿里地狱之中,遇到鬼是正常,遇到人才该惊异。”   “不是人啊,是龟啊!”绿蛟这次的声音像是从自己的尾巴底下传来的一样,那脓包又把自己缩成一团,埋进了尾巴里。   “你这怂蛟……”她懒洋洋回过头去,看什么东西将绿蛟吓成了那副德行。   就在刚刚那漩涡的立足之地,离谢摇篮的脸不足三尺远的地方,似乎像是一个山洞之中,趴着一只尖嘴大眼的东西,身后背着厚重的壳,壳上还飘着浓郁的绿毛。   这东西个头极大,光是那张壳,就能让四五个人并排打滚还有剩余。   元龟和几人对视一眼,伤心道:“又特么挖穿了。”好苦恼,好忧伤,好难过。明天又是寂寞的一天了。   元龟抖抖身上淤泥尘土,慢吞吞地扭过去,拖着一条尾巴和四肢上的铁链,开始往山洞里边爬,对于眼前的几个活物连理都不愿意理。   一路上一直在哭哭啼啼的小犀牛往洞中看了一眼,突然朗声问道:“敢问前辈,此处通向哪里?”   犀牛三兄弟也擅长挖洞,当他们修为尚浅的时候,都是靠挖洞寻宝,糊口养家的。所以洞中气息,犀牛一闻,就可以敏感的察觉到:这是个极长的大洞,估计可以直接通往仙东界!   元□也不会地慢慢说道:“斜……云……塔……”他本就是慢性子,说话做事也都是一副慢吞吞的模样,每说一句话,都仿佛要断气了一样。   小犀牛眼前一亮,他立刻道:“那前辈,我们迷路在此,能否让我们借个道,从斜云塔返回仙东界?”   谢摇篮正盯着那乌龟四足上的铁链瞧,联系他刚刚说那斜云塔三个字,刚反应过来这元龟到底是个什么角色,欲阻止犀牛,可惜已然晚了。   元龟扭头,瞥了三人一眼,慢吞吞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乐呵呵道:“可以,当然可以,来走老夫前边。”   小犀牛欢快地哎了一声。   “且慢!”谢摇篮开口道,“多谢前辈美意,只是那斜云塔内禁制非同凡响,我们三个即便能够从此地逃脱,恐怕也走不出塔内禁制,所以前辈的美意,我们只能心领了。”   小犀牛疑惑看她一眼,斜云塔内禁制,早在她被困其中杀死两个修士之后,就被谢琅和秦山主联手毁掉了,后来的禁制是他们两位地仙布置下的,虽然说也破起来有些艰难,但是起码比窝在冥河之中安全得多吧。   不过疑惑是疑惑,这次这犀牛很聪明地没有说出口。   元龟嘿嘿笑了一声,大眼清澈见底地盯着他们三个瞧,“来走嘛,老夫帮你们破禁制,相信老夫!老夫可怜死了,这么久都没人陪着说话呢。”   他说着,尾巴一甩,三人一下子被甩入了长长的洞中,摔成了滚地葫芦。   元龟出手极快,她感触了下他的尾巴坚硬程度,终于相信了这家伙当真有挖穿冥河的本事,怨不得狂心祖师要用首山赤铜链捆着他的四肢,要是用旁的东西,怕是束缚不住这元龟。   元龟将两人,一犀牛,一绿蛟甩入隧道之中,声音瞬间阴森了下来:“老夫虽然眼神不好,但是鼻子一动,就能嗅到你满身的人渣味!”   于红意大为惊异:“你这老王八,讲不讲道理,老娘第一次见你,如何得罪你了?你才人渣味!”   谢摇篮一听眼神不好,瞬间想起头一次见面也是光凭味道将她认为是狂心祖师,而后张嘴欲将她生吃下去的杂毛孔雀。心中暗道不好。   于红意话音刚落,谢摇篮就补充道:“我不是狂心祖师!”   “呸,你说不是就不是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元龟眯着一双看起来极为清澈的眼睛,嘿嘿笑了两声,他用大掌戳了谢摇篮的小腿两下,“装,你丫接着装。”   谢摇篮小腿肚被戳得生疼,匆匆往身后一收,还欲解释。元龟一怒,扬起巴掌就要拍下去。于红意看到,赶紧抬手撑住元龟的巴掌,怒道:“说你这老王八不讲道理,你倒还真撒泼给我们看,这么大的眼睛难道是个睁眼瞎不成!她是狂心?老子还是孔二呢!信了你的邪!”   于红意口中的孔二,正是儒修的祖师,也就是岳阳那厮早晚三炷香供奉着的祖师。   元龟一愣,晃了晃巴掌,结果被于红意狠狠攥住,松都不松,他惊讶道:“小姑娘力气挺大。”   于红意扬起下巴,朝身后的谢摇篮看了一眼,道:“甭怕,瞧好了。”说着,她用力握紧元龟的巴掌,身体背过去,腰部一弯,立木顶千斤,漂亮地硬生生将那足足有七八个自己大的元龟狠狠摔了过去,壳朝下四脚朝上,晕晕乎乎地哼哧着。   谢摇篮目瞪口呆。   于红意拍拍手,招呼一脸内疚相的小犀牛,道:“走了!”   “于仙姑好棒!”绿蛟欢呼。   那被丢在地上的元龟晕乎劲头过来,身形一缩,变成了一个头顶黑色淤泥,黑发绿衣的三十岁左右的道人。他身形一闪,挡在了谢摇篮跟前,道:“秃驴,你这次休想走脱!”   谢摇篮顿时纠结无比:“我真不是,前辈你听我讲……”   那元龟变换成的道人一副在地底下发霉百万年的模样,头顶淤泥,衣服长绿霉,脸上也污迹斑驳,唯独一双眼睛清澈见底,分外漂亮,可惜是个睁眼瞎。   “狂心那功法的气味老夫死都不会认错,即便你不是狂心,也与他有着莫大的牵连,受死吧!”元龟道人显得蛮不讲理,他手中青光一闪,一柄长剑显出身形,三尺来长,剑啸冲天,青光闪烁如同秋水待月。   “杀神剑!”于红意惊呼一声,捂住了嘴巴。   元龟道人露出欣赏的目光,他指了指犀牛和于红意,道:“你们两个退下,老夫不愿多造杀孽。”   小犀牛满脸内疚地看着谢摇篮,突然往前直直冲了过去,一把抱住元龟道人的大腿,一双眼睛瞬间眼泪汪汪的,“前辈,事情真的不像你想的那样。我们是被冤枉的,主人她只是偷学的狂心的功法。”   元龟手中宝剑顿住,奇怪地重复了一声:“偷学?”   小犀牛连连点头,显得真挚无比,他眨眨眼睛,两行泪珠子顺着他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就往下滑:“真是偷学,那狂心就在蒿里地狱的青铜古境内,主人偷学被他发现后,愿意废去功法,可他却要赶尽杀绝!我们只能慌忙逃走,一路上,我两个兄长……都为此,陨落了!”   小犀牛说道动情处,眼泪像是不要钱一样往下流,哭声凄惨无比。   元龟道人叹息一声,劝了声:“莫哭。”   青铜古域的事情,元龟道人听说过,狂心确实是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来此祭拜一番的。犀牛说狂心会出现在青铜古域,并非胡言乱语。   小犀牛慌忙摸了摸眼泪,继续道:“求前辈开恩,快些让主人离开这里吧,狂心……狂心那家伙快要追过来了呀!”   元龟道人眼前瞬间一亮,“此话当真?”   小犀牛连连点头。   元龟道人弹了下手中剑,道:“老夫还是不信。”   小犀牛抱着他的大腿哇哇哭泣起来。   “除非……”元龟道人犹豫道。   “前辈请讲!”   “除非你亲口说,狂心是个龌蹉无耻的秃驴。”元龟道人兴奋道。   这话从一定程度来说,骂到了谢摇篮的心坎里,从得到狂心的心法开始,她就深受这位祖师的荼毒,好好在路上走着,险些被那恶孔雀生吞,后来好好地参加比赛,又被长灯那徒弟设计入斜云塔内,险些陨落,现在好不容易从青铜古域逃了出来,又落入这眼神不好的老龟手中。   原因都是认为她和狂心有牵连!要知道她在青铜古域内,才是第一次见到狂心他老人家!而且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她一直默默忍受,几番死里逃生。心思平静虽然没有多少恶念,但是怨气却丝丝缕缕地往外冒。   绿蛟平生第一次目睹他家仙姑表情狰狞地说出这些话,要知道他家仙姑一向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呢!绿蛟瑟缩了下。   元龟道人听罢谢摇篮的话,脸上神色从怀疑转为同情和畅快,他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先上去吧,从骨池出去,在塔内等老夫,等老夫收拾了狂心后,就设法将你们送出斜云塔。”   小犀牛欢喜道:“多谢前辈!”   元龟道人挖的洞又大又宽,绿蛟在前边开路,于红意和谢摇篮走在中间,一行人走的飞快,不出半个时辰,就来到那骨池底下,骨池底宽阔无比,像是个小型广场,谢摇篮在角落发现了跌入骨池底下的无塔,招呼绿蛟取来。   无塔表面毫无光泽,谢摇篮试探着念起当初在暇塔内看到的那百字真言,刚念了前边几字,那无塔就变得越来越小,最后隐没于她的掌心之中,消失无形。她再次念动那几话,那无塔又转眼出现在了她手心之中。   骨池底下还落下一具白骨,看骨头上被烙着的痕迹,应该是被谢摇篮丢入其中那个女修,不知为何彻底死在了这里。   出了骨池之后,谢摇篮和于红意联手,费劲九牛二虎的力气,破开门口禁制,两人也都虚脱了个七七八八。   人间界清新气息迎面而来,阳光灿烂,天青云白,山尖一抹白雪如含烟捧玉,远处秦山之上,五色祥云环绕,瑞气千条紫雾喷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摇篮担心一双儿女和自家夫君,加上不敢在斜云塔附近停留,生怕那元龟道人发现被骗杀回来,立刻和于红意结伴朝秦山附近赶去。    ☆、111结局卷一   秦山天阶下站着一个芝兰玉树的少年,少年身姿挺拔俊逸,唇上挂着笑容,透漏出几分温柔的味道,银白色的头发束在头顶,以白玉祥云簪相压,垂下一条马尾,随着他说话动作微微晃动。   少年举止有礼的劝走了欲上秦山的人,这才慢慢收敛了笑容。垂着和发色一样洁白浓密的眼睫,侧脸在阳光之下,流露出一分忧郁的味道。   谢摇篮刚刚赶到此地,坐在草丛喘息,她和于红意此刻都分外疲惫,所以暂且没有出现在少年面前,她情不自禁地嘟囔了一句:“我儿子真好看。”她顿了顿,自豪道,“我儿子嘛,能差到哪里去。”   于红意握着一把灵石吸收灵气,闻言狠狠翻了个白眼:“少往自己脸上贴金,那是谢前辈好看,他儿子才好看,跟你有个毛关系。”   谢摇篮继续自豪:“那是我生的。”   于红意跟她杠上了:“那小子浑身上下哪点像你?鼻子?眼睛?眉毛?你要能举出来一个例子,我……我愿意抱着那臭蛟睡半个月!”   绿蛟娇羞道:“于仙姑,这样不好吧……”   谢摇篮一愣,儿子确实几乎和他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要说哪点像她,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   而那头,如玉的忧郁少年郎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他不可置信地踏入草丛之中,往前走了两步,衣袍被露水滑过,清风拨过腰间挂着的玉佩流苏。少年脸色数度变化,由忧转喜,又由喜转怒,而两个坐在草地上的女人依旧在争论着什么,根本没注意到他。   两个女人身后的绿蛟和小犀牛察觉到异样,小犀牛不认识少年,摆出他对待外人常用的傻乎乎的表情,咬着食指,用力地唑吸着。绿蛟则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地拿尾巴尖戳谢摇篮。   谢摇篮明显没有回神,直到感觉头顶的阳光似乎被什么遮挡住,眼前垂着的一缕银色头发分外眼熟,她这才呆呆地抬起头来,赶紧露出个笑容,软软地叫道:“萌萌宝贝儿。”   谢萌萌耳根一红,侧过脸冷冷哼了一声:“你还知道回来。”   谢摇篮干笑一声:“你妹妹呢?”   萌萌双眼一放空,他轻轻隆起眉头:“你什么时候给我生过妹妹?”他又赶紧追问了一句,“是父亲的?”   于红意啧啧出声,她拍拍裙子站起来,晃悠着走人了。她心中哀叹:谢前辈变成蝴蝶跟野女人飞走了,追不回来,她也懒得追了,可是她于红意的春天又在哪里呢?   谢摇篮笑着同她告别,而后转向儿子,疑惑问道:“娘才离开几天,你连妹妹都不认了?你以前不是天天带着她玩吗?”   “你说谢肥团?!”萌萌凤眼瞪大,“那胖墩是我妹妹?娘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离开几天脑子糊涂了?”   “谢萌萌!”谢摇篮抬手给他一个脑嘣,“再让我听见你这么叫小初,非得揍你一顿不可!”   “怎么可能,那肥团怎么可能是妹妹?”萌萌一脸恍惚,揉了揉被弹疼的地方,理也不理她,飞快地跑开了,他边跑边招呼道:“你赶紧过来,父亲找你快找疯了。”   谢摇篮应了一声,带着绿蛟和犀牛,也开始朝天阶上走。   天劫之上,原来是修士们比试的地方,此刻被各种各样的深坑乱石所取代,那座金光闪烁的九重高塔,依旧耸立在正中央。不见丝毫损毁。   高阶之上的修士们分成三波,一波以夙长生和他那失去双臂的美丽未婚妻为首,还有谢仙北界的修士们,另外一波以谢琅和仙西界主为首,还有仙极界,仙西界的修士们,以及那没有主人束缚,磨磨蹭蹭不肯返回旗幡之中,在场中晃来晃去的魔神。无论是谁,都不敢惹他们,即使是另外那一批人——从天界来到此地的那些天仙等级的人物。   这些天仙们是在谢琅毁灭了秦山主肉身之时赶到的,他们主动出手护住了夙长生,才令他在谢琅手下再逃一条生路。这些天仙有八人,每个起码有斩一尸,斩二尸的水平,他们看似公正地出于中间地位,不偏不倚,却布置下天界禁制,不许魔神或者谢琅等人靠近夙长生一步,将他们死死保护起来。   对峙的三批人各有忌惮,谁也奈何谁不得。   谢琅在谢摇篮被压于塔下后,心境的剧烈的冲击下,冲破瓶颈,又斩一尸,达到斩二尸的水平,这才能将秦山主的肉身击碎。而面对这些明显是搅屎棍角色的天界天仙们,他只感觉一口恶气堵在胸口,浑身都弥漫着暴躁的低气压,连被谢摇篮要求待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那个六足四翼的魔神,也寂寞地带着一票兄弟去玩耍去了。   萌萌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谢琅也只是眼睛轻轻动了下,连一句话都没说,这几个月来萌萌也习惯了这样的父亲,抱起暴躁地蹲在角落炸着毛的小初,又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此时,谢摇篮已经登上了天阶顶部。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就是那九重暇塔,她心念一动,手握无塔,口中开始念那在暇塔内壁上看见过的百字真言。   真的念出口,她猛地发现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那每个字都带有莫大的魔力,从嗓子里逼出来费了她莫大的力气,但是同时,她也发现手中无塔越来越滚烫,真言念到第五十个字,她只觉得左手如同握着一把天火,嗓子里也放佛压着一座山岳。   第八十个字出口之时,四个月来无论外人如何争斗,都安如泰山的暇塔突然微微颤抖了一下。   夙长生疑惑地抬起头,他身边的天香圣女安慰他说可能只是错觉。而立在另外一头的几个天仙们交头接耳地猜测出了什么事情。最手忙脚乱的要数跟谢琅闹脾气不肯回旗幡的五个魔神,他们刚开始都是微微一怔,谢摇篮是用元神炼制的他们,所以自家主人的元神气息,他们比谁都敏感,待他们反映过来,疯狂地撒开蹄子狂奔起来。   撑着下巴蔫巴巴地趴在谢琅对面劝诫他的仙西界主,险些被嗷嗷疾呼的六个魔神掀一个跟头,界主欲发火,却只能硬生生的忍了下去。   他可惹不起这几坨披着鳞片的煞神!   五个魔神慌张地翻找着自己旗幡往里边钻,最小的家伙进错了旗幡,被兄长拉着尾巴揪出来,狠狠揍了一番,然后抬脚踢进了他本来的地盘。   而那个被谢摇篮勒令不许离开谢琅半步的魔神,也乖乖巧巧地蹲在谢琅身边,肉翅耷拉着,耳朵敏锐地竖着,听着一边的动静。   “这是怎么了?他们六个这么火急火燎作什么?”仙西界主疑惑道,“莫不是那几个天仙要动手了?”   谢琅也奇怪地皱着眉头,不过片刻,他一直阴郁的心情像是突然被注入一线希冀之光,他直接揪住身边蹲坐着的那个魔神的一只翅膀,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她回来了?!她回来了是不是!”   六足四翼魔神歪着脑袋。   “快说!”   他咂咂嘴,换了个方向歪脑袋。   魔神根本不想去理解他在说什么,他只是想尽力的表现——“我一直很乖很可爱很听话,千万不要跟主人告状好不好喵?”   谢琅大怒,丢下魔神,朝天阶方向飞遁过去。   魔神拍打着肉翅,赶紧追去。   ···   第一百个字终于从谢摇篮口中念出,此时她手中的无塔已经滚烫得快要握不住,而那头的暇塔,则仿佛有生命一般暴躁地嘶鸣了一声,它东摇西摆地扭动身体,好像要摆脱什么。   夙长生慌张念动口诀,然而此时此刻,他的控制如同束缚着苍鹰的一根细线一样,随时都会被挣断!   谢摇篮念动暇塔壁上最后一个字,顿时,整个暇塔拔地而起,激起一片尘土烟雾。   待烟雾散尽只是,众人只见一白衣女修,手托一塔,那颜色绝对不是刚刚暇塔的金黄色,而是白得通透,力量也显得内敛而强大,虽然入那女修手中的暇塔明显没有以前那般耀眼夺目,却是返璞归真,与天地一体。   是一件难得的至宝!   众人又将视线落在那女修身上,那女修模样看起来很狼狈,像是从哪里刚逃出来,脸上神色却是平静又淡然,眼睛深邃幽深,一看就透出一股凉薄寡情的味道。那女修的视线在夙长生身上落了片刻,又淡然地移开,终于落在了尘埃落尽的天阶对面。   她双眼一眯,极为开心地笑了起来,刚刚那股凉薄自持仿佛让人以为是错觉一般,千树万树梨花齐放,瑞气紫烟喷迸而出。   齐寒烟在远处一直默默地注视着此处,她慌张移开目光,幽幽地想:早就说过,这种寡淡薄情的人动情起来,能震得人脑子里轰隆一片,六识皆无,销魂得简直让人恨不得溺死里边。可惜,谢摇篮碰上的是个根本不识货的家伙。不识货,暴殄天物,老狐狸精!   慕小小伸手把齐寒烟推开:“寒烟你咬我袖子做什么?”   而另外一头,谢琅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了谢摇篮跟前,用食指碰了碰她的脸,触感无比温暖真实,不是幻象,也不是梦里。   谢摇篮又朝他笑了下,抬手将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握住,然后不紧不慢收起无暇双塔,又同远处的青冥宗众人打了个招呼。这才将视线越过他,看向谢琅身后的那个拍打着肉翅的魔神,问道:“欺负我夫君了吗?”   六翼魔神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眼睛,连连摇头。   谢摇篮自然不信,还欲再问,谢琅突然双臂一张,紧紧将那人按进了怀里,谢摇篮慌忙挣扎:“衣服脏,我刚从斜云塔骨池里爬出来……”   何止是脏,她浑身都弥漫着一股诡异的臭味,腐臭尸臭还有腥臭,搅合在一起比十只绿蛟的气味都冲。   “摇篮。”谢琅开口。   “嗯?”   “……我想念你。”他把脸埋在她茸茸的头顶,闻着她呛人的味道。   “嗯。”她道。   “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嗯。”她仰头亲吻了下他的下巴。   “我爱你。”   “我也是。”   他一双精致漂亮的银色眸子突然一闪,情绪激动之时,一片暗红从眸底渗了出来,他低下头。野蛮毫无技巧的亲吻随之而来,他一副想将她生吞入腹的模样,恨不得咬碎她的嘴唇和舌头,吞噬掉她的一切。   她一直都没有忘情过,从来没有过!谢琅这时候才明白了这件事情。   为何不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一直都不曾忘却,为何他几欲崩溃她要离开自己的时候,她要表现得那般凉薄无所谓?非要等到生死关头,他脑子快要炸开,心中千般祈祷只要她活着,在他身边,不会离开,他宁愿不强迫她要什么感情要什么爱慕。她才肯告诉他,她心中真情不灭吗?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个时候,他心中根本升不起任何要计较的念头,一番心境和道心的双重折磨,让他明白了且行且珍惜的道理,他抵着被他咬破,她那满嘴血腥的唇,长叹一声,道:“摇篮,你臭得辣眼睛。”   谢摇篮眼角抽了抽:“委屈夫君了,劳烦放开我。”她碰了碰他像铁箍似地两条手臂。   “不放。”他说。 ☆、112结局卷二   谢摇篮任凭他抱着,手上别扭捏着印诀,努力回想避尘诀,最后还是尴尬地放弃了。   她越过他肩头,往对面瞥了一眼,仙西界主古怪看着她,在她身上停顿了一挥,又将视线落在了远处齐寒烟身上,旋即又悠悠长叹了一口气。   于红意站在她弟弟旁边,正不停地朝她翻着白眼。而那八个金仙则或避开目光,或一脸惊异,夙长生的脸色青青白白,似乎还在思考那双塔为何会突然落入谢摇篮手里,而慢慢地,他脸上被一片死灰所取代,他紧紧将天香圣女护在身后,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谢摇篮收回视线,扯了下谢琅的袖子,轻声道:“松开了,人家都看着呢。”   “我都不怕看你怕什么?”谢琅闷声道,“你走之后,他们都安慰我说做鳏夫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谁要做鳏夫,我就是让他们都看看,我娘子回来了,我才不是鳏夫。”   谢摇篮低声失笑:“嗯,我回来了。”   正当这个时候,不远处响起一声尖叫:“流氓!!!”那声音脆生生的非常可爱,但是因为叫的太过凄惨尖利,音尾都被硬生生扯破了。   “小初?”谢摇篮很快辨别出那是女儿的声音。   不远处一道白乎乎的小团飞快地跑着,边跑边回头看,似乎在躲着什么东西,蓬松的大尾巴拖在地上,蹭了满尾灰尘也不管,她只顾飞快奔跑,连前边的路都没看,一不留神撞到了谢摇篮的裙边,摔了个四仰八叉。   小初脖颈处绒毛像钢刺一样竖起,她恶狠狠抬起头,呲着一口白生生的小尖牙。   谢琅适时松开了谢摇篮,他想了想,抬步朝儿子的方向走了过去。   谢摇篮屈膝蹲□子,伸出食指勾了勾小肥团的快要掉下来的下巴,笑眯眯歪着头:“小初宝宝怎么了?”   小初没有反应。   谢摇篮将声音放得又软了些,柔柔问道:“小乖初?”   白毛小狐狸眼睛忽闪了下,却后退了一步,然后又呆成了一座雕像。   谢摇篮叹息一声,抬手将她抱了起来。   小初怯怯缩在她手掌里,尾巴顺着她的手指滑下去,连晃都不晃。   谢摇篮抬手揉着她的绒毛,低下头轻轻亲了下小初湿漉漉的鼻子。小初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叫起来:“梁亲,凉凉,狼狼……”她带着哭腔,连个音都发不准。   她用爪子扒着谢摇篮的胸口,昂着头亲亲她的脸,谢摇篮感觉到她舌头滑过她的脸,又软又暖。小初又亲又舔地腻了她一会儿,这才高兴起来,凤眼弯弯地蹭着她的脖子,软绵绵地撒娇:“娘,今天亲亲的味道怎么怪怪的?”   谢摇篮嘴角一抽,没告诉女儿自己刚从腐肉白骨满池的骨池之中爬起来。   小初旋即幽怨地道:“是不是几个月没有亲亲所以生疏了,不行,要补回来!”她侧着脑袋把脸伸到了谢摇篮面前。   谢摇篮抬手拦住她:“都快亲得秃毛了,别闹。”   小初更为幽怨了,她恨恨抵住谢摇篮的手指,突然道:“娘,我想义父了,谢傻萌说他跟你在一起,是不是真的?是不是骗小初?”   谢摇篮感觉到禅杖一阵颤动,她轻声道:“没有骗你,你义父确实和娘在一起,过会儿让义父陪你玩。”   小初开心地笑了起来:“这就好。”她一边那耳朵蹭谢摇篮的下巴,一边絮絮说道,“真不知道义父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突然对父亲动手呢?父亲又没有惹他,而且父亲是小初的父亲呀。”她动作顿了顿,“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打义父呢,义父也是小初的义父呀……”   谢摇篮没判断两人对错是非,只是低头亲吻了下女儿双耳之间的位置。然后轻声询问:“刚刚怎么了?为何突然叫流氓?”   小初一双狐耳本来还保持着被抚摸的姿势,妥帖朝后顺着,闻言扑棱一下竖了起来,抬爪指着耷拉着脑袋跟在谢琅身后的萌萌,又中气十足地大吼了一声:“流氓!他……他扒人家后腿!”   谢摇篮皱起眉头:“萌萌!”   萌萌揉着被父亲揪得通红的揉着,别扭道:“娘,我叫谢瞻,谢瞻啦!你总是萌萌萌萌地叫,我很没面子的。”   谢琅冷冷斜了儿子一眼,萌萌立刻低头捂着耳朵闭上了嘴巴。   “别的先不说,你……”谢摇篮有些难以启齿,“你扒小初后腿做什么?”   萌萌抬起头,嫌弃地瞥了一眼谢摇篮肩头的小毛团,低声嘟囔了一句:“居然真是个母的……”   小初绒毛一炸:“你嫉妒啊你!”   “谁会嫉妒你!”萌萌哼了一声,一字一顿道,“谢肥团!”   小初张牙舞爪要去挠他:“谢大傻你再说一遍!”   萌萌话还未说完,就被谢琅拎着耳朵扭了一下,刚刚还优雅美好的小少年扭曲着脸连连求饶。萌萌心中暗暗后悔,他面对亲人的时候,总是嘴比脑子快,本来打算对待这个现在才认出来的妹妹温柔点,但是还没来得及酝酿情绪,口中就又开始刻薄挖苦。   萌萌还没来得及道歉,那头小初就从娘亲肩膀上跳下来,嗷嗷地愤怒地追逐兄长,萌萌飞快蹭开父亲揪着耳朵的手,拎着衣摆飞快逃窜,小初毛茸茸的白色小爪撒开狂奔,兄妹不一会儿就没了影子。   谢琅一脸担忧地看着一双儿女,忧虑兄妹二人这般关系,是否太不利于成长了……   谢摇篮只道没关系,随后一脸呆相地扯了下他的袖子,道:“帮我捏个避尘诀,我去处理点事情。”   谢琅应了下来,她身上的诡异气味刚刚除去,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停顿在她储物袋上。   刚刚他只顾着激动欣喜,但是这会儿他明显察觉到她身上那个熟悉而强大的元神气息,他竟然不顾屈辱地做了杖灵?   谢琅自问他那一击虽然击碎了秦山主的肉身,但是却没有伤到他元神,他若想要恢复,苦心修炼或者夺舍,万年后即可达到现在的水平。   但是他为何会陪伴在谢摇篮身边?!   谢琅有些不信,他袖中手指飞快掐算起来,脸色也难看得紧。心里更是像打翻了一堆醋缸子,滔天的酸味呛得他恨不得将那元神踢得远远的。   谢摇篮一看此景,下意识摸了下禅杖,飞快解释道:“你别多想,我和殷墨在蒿里地狱青铜古域的时候,被长灯狂心联手摆了一道,我险些丧命,殷墨也算是被迫成为我的杖灵,否则我们两个都得魂飞魄散不可。”   谢琅默默将脾气忍了下去,皮笑肉不笑道:“他叫殷墨啊,为夫都不知道这个呢。”他顿了顿,抬起她的手,给她输送了些许灵气,阴森道,“你去处理你的事情吧,晚些时候把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说予我听,若是真的有理,我就放过你这一次。”   若是没理……   谢摇篮惊喜地看了他一眼,连连点头。她转身,抬起一只手,手心刚刚收回的那座宝塔显出原形,她慢慢朝夙长生走了过去。   夙长生招呼天香圣女离自己远点,也平静地朝谢摇篮迎了过去。    ☆、113结尾卷三   谢摇篮看向夙长生,稽首行了一礼,以友人姿态相待,随后淡声问道:“你我同乃青冥界修士,也算缘分。夙道友也知道,大道艰难,稍有不慎,万劫不复。修道之人,也都有这个心理准备,只是如今我侥幸存活,倒是想问夙道友一句,缘何处处想至我于死地?万望夙道友给我个解释,好让我心中清明坦然。”   谢摇篮的话声音不大不小,四周竖起耳朵的人都能听得清楚明白。   姚渊撇撇嘴巴,道:“师父她为何做出这般姿态?宝贝在手,直接将那个小人也压了就是!”   岳阳啪叽一下拍在他脑袋上:“君子乃有德之人,敬天爱人,心存大仁。哪里都跟你这孩子似地咋咋呼呼。”   姚渊一脸茫然。   祁阿修神出鬼没地立在他身边,冷冰冰道:“没那么麻烦,不过是在欺负人之前,提前问上一句,‘我准备要揍你,你服不服,愿不愿意挨打’,而且还有对方亲口说一句‘我愿意’。这样一会儿揍人的时候无论外人还是被揍的那个家伙,都找不出什么理由来。”   姚渊这才一脸了悟,赞叹道:“师父真棒!”他又想了想,问道,“不过那八个天仙一直护着夙长生,会让师父碰他吗?”   祁阿修冷笑一声:“这得看夙长生如何回答了,他若是装弱势博同情,那天仙倒是有可能护他。”   一直在观察局势,显得非常安静的齐寒烟突然反驳了一句:“长生他不是那样的人。”   祁阿修不置可否,夙长生这个人,他并不熟悉,但是以他的经验,这种连连偷袭,妄图置人于死地的家伙,什么事情都会做得出来,哪里还有什么所谓的底线!   八个天仙相互对视了一眼,有人欲阻拦谢摇篮,但是却被为首那人拦住,示意他稍安勿躁。刚刚有青鸾传书而来,他稍稍明白了些事情的原委,无论是派他们前来当枪用的天帝,还是那对峙的两人身后的两大圣人,他们都惹不起。八天仙之首头疼极了,本来以为是一趟极为轻松的公差,熟料居然闹出这么多幺蛾子!   夙长生看着天香圣女一步三回头地走远,这才直视谢摇篮,神色一如当初青冥界之时的肆意从容,他道:“如今落入你手中,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有一件事情,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我一直无意伤你,我只是受命要你夫君的性命,以前如何逼迫于你,不过是幌子,若无意之中害了你,我需同你说声抱歉。”   谢摇篮以为夙长生一心只想取她性命,却不料还有这么一出,她眉头轻轻皱起:“何人?”   “告诉你也无妨,你应该也能隐约猜测到,既然那暇塔在我手中,支使我的人自然是长灯。”夙长生道。   谢摇篮低声道:“又是他。”   若是真被他杀了谢琅,谢摇篮不知道凭借自己如今的心境是否能够撑下去,正所谓梧桐半死清霜后,杀了谢琅,不动手就能毁了她。她自然拼死也不会让夙长生存活,如此一箭双雕,长灯好谋略。   夙长生后退半步,抬起手臂,双手搭在一起,稽首行了一礼,他这才抬起头,又道:“此番所为,我亦不是出于本意。只是我最终的目的没有达到,便落败于你手里,现如今也只落得一个助纣为虐的恶名,我心随不悔,却终究心存惋惜。”   他看了一眼谢摇篮手上双塔合一的无暇塔,向往道:“我听闻,双塔合一,神鬼寂灭。若我今日能……”他顿了顿,突然心生哀忪。   “你一心也想要这无暇塔,可是有其他缘由?”谢摇篮突然问道。   “缘由是有,如今说出来难免有替自己开脱之嫌,倒是让人笑话,不如就此闭口不言,我也能得自在。”   谢摇篮霎时就明白了,说不上是嘲讽还是可怜,最终还是轻轻一笑,温和道:“夙道友心宽。”   “客气。”   两人就像是老友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所有都以为他们会再次大打出手的修士们都大跌眼镜。   “夙道友刚刚想说什么?”谢摇篮道。   夙长生摇摇头,抬手虚握,一把剑出现在他手中,他平静道:“我对长灯立下了心魔誓要杀你夫君,你不杀我,他日我若有机会,还是不能放过他的。”他敲了下剑刃,伴着清脆的铮鸣声,说道,“来战。”   他不会天真到认为恩恩怨怨能在几句话之中被消磨,他虽然没有得手,却也知道他想要杀掉的她的那位夫君对她来说有多重要,她不会轻易放过他。她故作温雅地站在他面前,像是老友一样同他说话,不过也是为了探听他的危险程度罢了。   她不会放过他。   “得罪了。”谢摇篮点头。   心魔誓对修士有多重要,谢摇篮自然知道。她心中权衡了下,也有了主意,慢慢抬起手,唤出了黑白禅杖。   那边的八个天仙见两人已经快要打起来了,不由的有些着急,纷纷拉着领头人询问该如何是好,若是那姓夙的真被打死了,他们该如何向天帝交差?   领头人看了看两人,又回想一番那青鸾送来的书信,咬牙一狠心,道:“打起来了?我怎么没看见?分明是切磋而已,而且是那姓夙的主动动手,我们想要保护,也无可奈何呀。”既然谁都惹不起,那就装瞎子吧。   禅杖和刀剑清脆的交接声划破安静,谢琅看向此处,没什么兴趣地移开了眼睛,毫不担忧地转身去寻找一双儿女去了。   斩去二尸之后,命数的痕迹在他眼里清晰了很多,即便是谢摇篮那隐晦难辨的未来,他也可以探究一二,这场比试的结果,他无比清楚,心中甚至感觉有点无聊。   流露着黑色神光的禅杖被谢摇篮握在手里,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催动禅杖神光,而是带着几分野蛮和霸道的味道,近身厮杀!   论起近身杀敌,谁也比不上体修,而谢摇篮却仅仅是一个肉身尚且没有淬炼到极致的禅修,如果论招式的灵活程度,她甚至比不上那夙长生,所以近身厮杀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但是即便身体坚硬刀枪不入,招式如秋风落叶毫无破绽,在那攻无不克,黑色业力神光触碰戳破血肉,既可魂归蒿里地狱的黑白禅杖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谢摇篮手中禅杖黑色神光如黑雨坠落,夙长生一边躲避,一边连连后退,心中甚至升起了逃跑的想法。   他勉强令自己平静下来,道:“我虽不能胜你,但是你要杀我,也不是轻易能办到的。”   夙长生一拍腰间灵兽袋,霎时一阵烈风袭来,只见一只杂色的孔雀立在那里,烈风正是由他的双翅所掀动,搅起小小的漩涡,令人睁不开眼睛。   这孔雀的毛色,世间恐怕没有第二只了!   谢摇篮心中起惑。   殷墨向她传音解释道:“修到我这个等级,偶尔可以预知天命,我暗算你夫君之后,恍惚感应到有劫,将小雀放走了,熟料……”他声音听起来有些疑惑,“奇怪,小雀和夙长生并未签订契约。”   谢摇篮来不及多想,孔雀就挥动双翅朝她撕咬了过来,尾羽上五色神光一闪,谢摇篮手上禅杖像是握不住的水,脱手而飞,朝那孔雀飞了过去。   殷墨尴尬解释:“小雀尾羽上的五色神光无物不刷,你小心。”   谢摇篮眉角抽了抽。   夙长生见那恐怖的禅杖从她手中脱出,这才松了一口气,和孔雀一道提剑攻了上来,谢摇篮不慌不忙,双手合起来,悠然闭上了眼睛,突然之间,从她头顶升起百丈高的菩提树,树上闪烁着千百片剔透的叶子,秦山山间高台弥漫的浓烟雾气同这菩提树和叶子上的光芒刚一相接,瞬间如同泼洒过清水的地面,彻底沉寂了下来。   然而离得极近的夙长生却猛然发现,那根本不是树叶,那热浪排空而来,灼得人皮肤滚烫,似乎要烧起来了。   竟然是数万条呈白灼色的火龙!   谢摇篮猛地睁开眼睛,树上的菩提叶像是得到什么命令一样,飞快朝一人一雀飞了过去,   谢摇篮将菩提树和当年在仙府门口领悟的天火大阵融汇结合,创造出一个崭新的招式,因为心存善念,所以此招不如天火大阵那般蛮横强烈,杀伤千里。而是收放自如,指哪打哪!   孔雀尾羽上的五色神光像是不要钱一样四处挥洒,将他围了个严严实实,神光落地产生巨大的轰隆隆的声音,如同地裂。   夙长生也艰难地在火龙的浊浪之中保护自己,但是天火大阵精妙无比,引来的火苗并非凡火,他很快就露出破绽,惨叫一声,被火舌沾染上身,瞬间吞噬。   孔雀将自己护在物色神光之中,像个破坏力极大的小霸王一样在秦山之上左右刷个不停,周围被波及的修士无数,他的五色神光乃先天之物,威力极大,不是普通修士能抵挡的,一时间周围惨叫声一片。   谢摇篮一怒,加大了火龙的威力,只听得孔雀嗷唔一声痛呼,从半空之中栽了下来,扑在地上连连打滚。   谢摇篮这才放过了他,扬手收起天火大阵,只听砰砰几声,火龙被菩提树的青色枝丫所缠绕,火舌伴着青枝,化作细雨,纷纷迸溅开来,周围被一片青翠色的牛毛细雨笼罩,绵绵不停,旖旎美丽。   孔雀身上的天火也随之熄灭,他抖抖翅膀,发现身上的羽毛变成飞灰,一抖即落,他浑身上下蔽体的羽毛,竟然只剩下尾巴上那五根先天神光!   他竟然成了史上第一只仅仅剩下五根毛的孔雀!   他气恼无比,甩开膀子还欲再干一架,熟料尾羽刚抖开,神光还未冒出来,他头顶就被一手掌悬空压住,那掌心真元念力之浓郁,令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谢摇篮凝眉看着浑身光秃秃的孔雀,冷冰冰威胁道:“动?再动打死你!”   “你……”孔雀气的胸脯一起一伏。“你连鸟都欺负!”他口上骂着,五根尾羽却委委屈屈地垂下去遮住屁股,当真不敢再动一下。    ☆、114结尾卷四   孔雀对于悬在头顶的那手掌是很畏惧,缩着脑袋,咂着尖嘴,骂骂咧咧片刻,俯身趴在了地上,做出屈服的姿势。   谢摇篮这才收了手掌,她看了夙长生一眼,他已经被天香圣女抱住,正在一声声疾呼他的名字。谢摇篮知道自己所用天火的力度,只这么看了一眼,便低头询问孔雀,“你为何同夙长生一道?”   孔雀扑在地上,恨恨道:“夙长生说我主人是你夫君所害,我要为我主人报仇。”   殷墨突然道:“当时事发突然,我未曾同小雀解释太多,你暂且放开他,我同他说。”   “好。”谢摇篮应了下来,“不过,你在哪里?”禅杖被孔雀收走,如今孔雀浑身上下只剩下五根毛,却没有禅杖的影子,不知道被他藏在了哪里。   殷墨沉默片刻:“我在小雀嘴里,你让他放我出来。”   谢摇篮问孔雀要禅杖,他满脸不乐意地哼唧一声,道:“再等等,我得憋一会儿,才能拉出来还给你。”   谢摇篮眯起眼睛:“那太麻烦你了,还是我帮你抛开肚子自己来取吧。”   待她又举起巴掌,他这才猛地一个瑟缩,呕了半天,将口中被变成牙签大小的黑白禅杖吐了出来,禅杖在地上动了一动,殷墨出现在小雀身前。秃毛孔雀惊喜地哇哇直叫。   谢摇篮收回禅杖,离开此处。   ···   天香圣女并没有放弃救治夙长生,但是谢摇篮心中清楚自己刚刚那一下的威力,她对孔雀虽然留了情,但是对夙长生,虽没有杀了他,却也下了狠手,虽然她推测夙长生所作所为也只是为了取得长灯信任,然后悄然取得那神鬼皆惧的双塔,再设法报仇。否则他青冥界一代大能,虽然肆意任性,但是好歹也算得上爱憎分明,为何主动为长灯做走狗?   但是夙长生终究是错了。他立下心魔誓要尽其所能杀了谢琅,就足以让谢摇篮即便升起怜悯之情,也不敢轻易放过他。   天香圣女输入夙长生体内的灵气如同泥牛入海,毫无音信,她柔弱美丽的脸上惊惧无比,她新变幻出的双手显得非常笨拙,但是她没有任何不耐烦,她周围的同界修士低声劝导,她扬手击出数道灵刃,击打在他们的脚下,炸得泥沙乱飞。   夙长生勉强一笑,道:“不必如此。”   天香圣女听到他声音,脆弱地哭泣了起来。她的长生,为什么会灵气全无,识海也被毁了个彻底?她看向那边的谢摇篮,心头涌上尖锐的愤怒。   “天香,这是命数。”夙长生劝道。   “我不信!什么命数都是骗人的!长生你要坚持住,我总有办法救你的!”天香圣女连连道。   “傻姑娘,我现在不会死的。”夙长生咳嗽了一声,虚弱地抬起手,想去抚摸她的脸,但是还是无力地垂了下来,“只是若我以后……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   “会!”天香慌张抬起他的手,放在脸上,“无论如何我都和你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傻……”他又暴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两人互诉衷肠之时,齐寒烟穿过宽阔的广场,慢慢朝他走来,她拿着一个小瓶子,屈膝将它塞入了夙长生手中,她长眉细眼都低低地垂着,看不出情绪。   瓶子里东西散发的清凉滋味让夙长生明显一楞,他侧头看向齐寒烟。   从未如此仔细地看着这个与他有师徒之实,却无师徒之名的孩子,恍惚之间还觉得她是那个七八岁嚣张霸道的小姑娘,好像一夕之间出落得如此漂亮了。这令他心中升起一丝愧疚,他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这个孩子。尤其是在他认识天香,齐寒烟负气出走之后,他气恼她的任性,竟然这么多年都忘了去寻找她,也不知道她一个娇弱的小姑娘,会经历些什么。   夙长生虚弱道:“烟儿,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好。”齐寒烟道。   她胸口曾经堵着千言万语,想要在重逢之时,将这些年受的委屈,忍的痛苦,一件件都说与他听,她想让他那总是古井无波的眼中,流露出无尽的心疼,想让他紧紧拥着她,说上一句:“烟儿莫怕,以后我都在你身边。”当年委身做了仙西界主的侍妾之时,她恨不得自爆元神,但是却怕再也见不到他,这个念头,撑着她努力过了那段在仙西卑躬屈膝的日子。   但是现在,她却连提都不想跟他提起了。   敬仰过,爱慕过,疯狂过,忧郁过,绝望过。然后,想放弃了。   齐寒烟垂着眼睛,平静道:“药丸你吃上一些,能缓解天火灼烧的疼痛。宗主知道我送药来,不必心存顾虑,她不想要你的命。”   天香圣女恨恨地想将药瓶夺走丢掉,却被夙长生虚弱阻拦住,“那替我谢过她的。”   “宗主让我带一句话。”   “你说。”   “她能毁你一次,也能毁你第二次,第三次。希望你好自为之。”齐寒烟淡淡道。   夙长生右手下意识握紧,随后又缓缓松开,道:“我知道了。”   齐寒烟起身,稽首道:“我走了。”   她长袖垂下,虚垂在身后,乌发飘散,金步摇慢慢地发出清脆的声响,白皙无暇的侧脸看起来泰然宁静。长睫垂着,偶尔眨上一下,却没像以前每次的分别一样涌出泪珠。   为君唤雪梅花天,握手一笑三千年。   情缘就断如春花秋月,了无痕迹。齐寒烟只觉得自己的心境有如冰封的大雪上被浇上浓汤,冒出呲呲的白烟,浓雾散开,彩彻区明。   涓涓细流化作灵气涌向她四肢百骸,像一张大网一样将她裹入其中,然后又化作浪涛冲击着她体内的灵壁,令她突然颤抖得连路都走不稳。   谢摇篮看了她一眼,吩咐道:“姚渊,你骑着犀牛带你寒烟师叔返回仙府之中。”她将红木鱼还给徒弟,嘱咐他一路小心,而后又看向宿微,“师叔,劳烦您回去一趟,助寒烟冲击大乘期。”   齐寒烟是个极聪慧的天才,谦逊美好,隐忍吃苦,却太重情爱,一旦放下,前途不可限量。   ···   三人刚刚离开,那头八位天仙也准备离去,正在和仙西界主互通姓名之时,正在这时,天边突然七彩天花坠落而下,天女散花,彩凤阵阵的奇像从东方飘来,慢慢近了,还能看见空中金龙翻滚,青鸾展翅飞翔,云中无数五彩莲花散发着毫光。   高空之中更是有无数幻象不停地交替,有伴随千年古松纷飞的丹顶白鹤,有无数灵芝仙草,瑞气四射。幻象正中间,舍利高悬,佛光普照万千,隐隐有无数沙弥合唱禅歌的声音响起,听得人心情神明,心中俗念烟消云散。   八位天仙的脚步顿住,脸色几度变幻。   此等异样,定是禅道圣人驾临!   八位天仙顿时膝盖一软,匍匐在地,额头紧紧贴着手背,抬都不敢抬。   祥云渐渐落到地面上,佛光之中,走来两个和尚模样的人,都是脚穿麻鞋,光头大耳。一个身着红色袍子,脸上带笑,手中拿着一根竹杖,那竹子青翠欲滴,叶尖上还凝着露水,另外一个斗笠遮住脸,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来人正是狂心和长灯。   狂心看了夙长生一眼,脸上笑容更深:“我就说那孩子像我,看,这人不是活着吗?”   “是,跟你一样阴狠毒辣。”长灯隐在斗笠后的脸冷笑着,“一个修士,被毁掉了识海,碾碎了体内灵脉,修为自此只能停滞不前,倒不如死了!”   狂心笑道:“那人因为你才落入如此田地,你将那人带回三十三重天外,好生养着呗。”   长灯哼了一声:“被天火大阵所伤,即便是我,也无以救,你倒是可以,只是你肯吗?”   “摇篮,你过来。”狂心突然朗声道。   谢摇篮扶额暗自苦恼片刻,无奈上前来,并不行大礼,只是弯腰唱了个喏。   长灯脸色更难看了。狂心倒是不介意,他道:“我同长灯结伴而来,要将这夙长生带回三十三重天外,长灯亏欠于他,他又受如此重伤,是必须要弥补的。”   长灯冷冷不语。   两圣人身后飞出一直青鸾,将夙长生驮在身上,一挥翅膀将天香圣女煽飞,转眼就消失在了空中。   谢摇篮道:“随您处置。”她垂下眼睛,“只是他大道之上的缘分已经尽了,还望祖师不要强求。”   长灯嘲讽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谢摇篮拱手行了个礼,并不说话。   圣人级别的人物,为难一个小辈,本来就是失面子的事情,转眼就被这小辈算计法宝,杀死徒弟,更是把脸丢了个彻底,如今更是被这小辈出言威胁,长灯心中冒出真火,但是却只能勉强忍下。免得再落人口舌。   狂心对谢摇篮却越瞧越满意,他挥袖道:“来来,你送我一段,我有话同你讲。”   一个时辰后,谢摇篮站在秦山顶峰,看着远去的祥云,静静想着心事,她身姿飘然出尘,长期浸染天道,让她安静的时候如同和万物相融一体,这时,她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喘息声。   谢摇篮察觉到熟悉的气息,放弃想到一半的问题,她脸上露出笑容,慢慢扭过头去,但是却在回头的那一瞬间,猛地怔住。   谢琅微微喘息着,问道:“我听闻你竟被长灯带走,慌张寻来,你没事吧?”   谢摇篮眼睛飞快地眨着,呼吸瞬间乱得长短不一,她视线贪婪地放在他身上,心跳得飞快。似乎刚刚那个飘渺出尘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一样。   “摇篮?”谢琅感觉奇怪,抬手碰了碰她。看见自己的手的模样,他这才恍然大悟,解释道,“这是我的本体,追赶你们之时有些着急,就显出这个模样来追,这样飞遁之时会快上很多,吓到你了?”他疑惑把头朝一边歪了下,“怎么这般不中用?”   谢摇篮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抖得不像样地说道:“我……”她赶紧闭嘴,低头不去看他。   一个俯身趴在山顶雪面上,竟然还比她要高上一些的大个子天狐,谢摇篮从来没见过这般英俊威武的狐狸,尤其是在他说话的时候,敏感的耳朵还会伴随着音调竖起或者后耷,让谢摇篮方寸大乱。   谢琅漂亮的凤眼里聚集了些许笑容,他问道:“想碰?”   谢摇篮连连点头,模样表情单纯得简直像是回到了两人初遇之时,她试探着看他一眼,慢吞吞伸出手来。   谢琅抬起一只爪子,毫不费力就将她压制住,他眯起凤眼,鼻子凑近她,她可以清晰地看见他每根比雪还白亮的狐毛,有的茸茸的看起来很暖和,有的像钢刺一样。   谢摇篮委屈地抱着他的爪子,甚至不管不顾仰头亲吻他的狐狸样子的嘴唇:“谢琅,我真忍不住,就一下,一下就好。”   她这个古怪的毛病,谢琅不是不清楚,这些年他也想明白了,与其埋怨让她改掉这毛病,倒不如好好利用,他满意地看着她讨好,这才道:“也不是不行,只是我要问你个问题。”   谢摇篮立刻道:“你!”   谢琅眯起眼睛,“还有——”   “也是你。”   他心中这才满意,但是看着她一副急色的样子,突然又兴致寥寥,想要反悔了。他喜欢她亲近,却不喜欢她太过主动,因为两人的第一次之后他落下的心病。“改天吧。今天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   谢摇篮几乎要哭出来了,她满眼只有那晃悠悠的毛绒狐耳,哪肯听的进去他的劝诫,“谢琅……”   她修仙这么多年,自问没有什么大缺点,却唯独这么一个小毛病,无法更改,无法控制,甚至无法抑制丝毫。   谢琅察觉到她憋在嗓子里的委屈,微微低下头,蹭了她一下,哄了一句:“听话。”   谢摇篮飞快一踮脚,就碰上了他耷拉下的一只狐耳,茸茸的触感从指缝里滑过去,又浅浅的耳勾用指甲轻轻一划,暖绒得心都烫起来了,谢摇篮欢喜了起来。   谢琅身体明显颤抖起来,他勉强压抑下来,呵斥了一句:“快松手。”他现在是狐身,力气太大,若是挣脱,她又不肯松手的话,怕是会伤了她。   谢摇篮突然加大了力气,她问道:“我真的喜欢这个,求你了谢琅,我就碰碰而已。而且平常给小初揉耳朵,她都很舒服呀,你为什么不喜欢?”   猛然加大的力量令他浑身又是一阵轻颤,像是一片闪电和响雷连连在他的理智上炸开。他舔了下有些干的嘴唇,突然问了个古怪的问题:“摇篮,你怕冷吗?”    ☆、115完结卷五   谢摇篮仰头分别将两手放在他的耳朵尖上,轻轻地揪住不肯放手,脸埋在他脖子里最软最暖的地方,舒舒服服地闭着,听道他的问话,疑惑地抬起眼睛,因为伏在他软乎乎的皮毛上,呼吸之间尽是他的味道,她显得非常放松,脑子反应也钝了不少。   “我是修仙之人,好歹也到了大乘期,怎么会怕冷呢?”   谢琅不答,身形却慢慢起了变化,谢摇篮感觉手中的狐耳在慢慢缩小,最终她能一手罩住,她伸出手指又拨拈一番,显得非常开心。   谢琅身形又是一僵,他已经收回了本相,恢复了平常模样,凤眼高鼻,呼吸比平常稍微有些急促。他身后的尾巴也收了起来,却唯独头发外的一双耳朵,还在谢摇篮的恶爪之下,被蹂躏得歪歪扭扭,一上一下,他微微蹙着眉头,模样很是隐忍。   “摇篮。”他咽了下口水,继续刚才的问题,“我是说如果没有灵气护体——嗯,别碰!”   谢摇篮恍惚抬头,手上力道果真松了些,片刻后,她垂下头,清醒了过来,呼出一口气,给他整理了下被自己揉乱的头发和衣襟,她慢慢恢复了平素的宁静安然,然后出声道:“对不起。我知道这毛病不好,你也不喜欢,我以后试着改改,我们回去吧。”   谢琅没动,满脸古怪的看着她,细看似乎还有些阴沉。   他衣服虽然被整理好,可是头发上两只耳朵被她揉捏地一只上翻,一只耷着,绒毛逆着轮廓竖起,像是覆着一横雪的杂乱枝杈。   “回去?”他低沉地重复一遍。眼角轻微颤了下,短促的呼吸还是没有平复的迹象,他眉眼两侧慢慢染上一层赤红,眼中隐忍伴随着眼睫的每次眨动,就越重上一份。   谢摇篮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她的眼神依旧时不时恍惚地往他头顶飘,片刻后自责地移开目光。   谢琅突然凶狠地瞪了她一眼。   谢摇篮立刻低头认错。   “谢摇篮!每次都是这样,自己折腾舒服了,把我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如果一开始就不想要,为何这般折磨我?”他上前,一把揪住她的右手,按在自己头顶。“喜欢碰这个?”   谢摇篮愣愣地点点头:“喜欢……”   “萌萌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许乱碰!”他口气重怒气不减,脸色冰冷得厉害。   “可是小初……”她疑惑地说道,可是话未说完,就被他恼怒地打断。   “小初是小初,小初一个女孩子,你这般碰她,她只感觉舒服得像是在挠痒,可是我……”他勉强忍耐了下脾气,近百万年的自制力也不是能轻易能被击垮的,他竭力使语气和缓些。   “如若平常,我还能忍受一些,但是你我已经二百多年不曾相见,我想要温存也在情理之中,秦山大比之时,我几度要留你,要么是被小初阻挡,要么就是你在装傻。”他语气里流露出一丝恼意,“如今又这般挑起我欲念……”他狠狠将她的手往头顶按着。   谢摇篮感受到他颤动的血脉,心中惊讶。谢琅的话说得怒气冲天又乱糟糟的,不过隐约也能听得个明白,联想到曾经她一碰萌萌耳朵根,萌萌就要前爪并用狠狠挠她的举动,她试探着问道:“你的耳朵……不能碰,很敏感?”   谢琅眼睛眯起来,觉得她又在装傻。   谢摇篮的眼神慢慢下移,从下巴,到起伏的胸口,再往下……   “谢摇篮!”谢琅老羞成怒。   “我真不知道。”她抬头看他,两人对视片刻。她突然扬手布置下禁制。朝他眨了眨眼睛,认真道,“我不怕冷。”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杖灵殷墨在陪孔雀,绿蛟不在身边,小初被萌萌带走了,还有,这里很安静。”   她察觉到谢琅耳下血脉又是明显的一个颤动,他认真地注视她片刻,像是试探一样低下了头,去轻轻碰触她的嘴唇,浅尝辄止地一下,就立刻分开了,他看着她的表情,她浅笑地看着他,他这才重新低下头去,亲了下她的嘴角,再舔一下,吮一下,之后又将她的下唇含入口中,用牙齿轻轻咬着。   他放开了她的手,摸索着去解她的衣带。   旋即,他像是想到什么似地,扬手直接封掉了她的灵气。   谢摇篮一呆,张嘴欲解释什么,但是他的舌头趁机钻入她口中,将自己那些年学习到的东西尽可能用在她的身上,谢摇篮微微吃惊,从前是她引导他,若他主动的话,从一开始到结束,都很是粗鲁野蛮。他突然这般温柔缱绻,让她觉得很是恍惚,甚至集中不起精神。   他的手探入她衣间的时候,她轻轻颤抖了下,呼吸开始加快。   谢琅像是得到什么鼓励一样,他从她的唇上离开,一口咬上她的脖子,觉察到她有些疼的时候,开始极致温柔地舔舐起来,他的手配合着他的动作,飞快又熟练地解开她腰间丝绦,衣带,还有他眼中一切碍事的东西。   他脱下衣袍,铺在她是身后,顺势将她往黑衣白雪之上一推。   谢摇篮被冻得恢复了些理智,她无奈道:“我有灵气的时候,自然不怕冷,可是……”   谢琅没有什么内疚,他边解衣服,边斜她一眼:“不封灵气,你就又将我当做炉鼎用。封了省心。”他跪在她双腿间,俯身亲吻了下她的眼睛,“一会儿就不冷了。”   谢摇篮又寒得哆嗦了下:“算了,你还是快些吧。”   谢琅拉着她的手,渡些暖意给她,低声抱怨了一句:“休想。”也不待她再有动作,手指下移,轻轻度挑起她的欲望。谢摇篮轻轻眯起了眼睛,慵懒地像只在太阳底下晒肚皮的毛。   他的手指突然碰到了一处,谢摇篮闷哼一声,下意识道:“别……”   谢琅动作未停,他将她散下的头发撩起,别再她耳后,闷笑地轻声说道:“摇篮,你也有今天。”   ···   萌萌抱着被累坏了的妹妹,坐在大块的崩塌山石下,和祁阿修聊天,萌萌满脸是抓痕,一道道都是出自亲妹妹的手下,一张遗传自父亲,俊逸又出尘的面孔,此刻显得分外狰狞。   小天狐的爪子非常尖利,萌萌也知道自己的伤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想起那疼痛的滋味,他暗自觉得应该是报应。   他小时候任性不听话,跟着父亲的时候,还好上一些,若是跟着娘亲,坏脾气就发挥得淋漓尽致,娘亲手臂和胸口常年都有未好的抓痕,常常是旧伤未好,就添新伤,父亲因此还揍过他一顿。   如今可好,都被小初给还回来了。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他这是现世报啊……萌萌默默伤心。   小初两只前爪都沾着一片红,她颇没骨气地在刚刚还怒目而视的“仇人”的双膝上睡了香甜,嘴巴时不时咂咂,口中软软唤着:“娘,娘娘,喝奶……”   萌萌好奇地把食指往她口中一伸,小初抱住他的手指,一下下地吸吮起来,萌萌勾着她的舌头,感觉血脉之中有一股神奇的力量牵绊,他挥了挥袖子,将小狐狸形状的小初变成了人形,看着黑袍黑发的假小子打扮的小家伙。   她正撅着一条尾巴,耷着一对耳朵,雪嘟嘟的小脸埋在手臂里,睡得香甜。指甲缝里血迹斑斑,看起来有些恐怖。   “妹妹……”他嘟囔着这个词,却因此带动了嘴边两边的抓痕,他疼得呲呲直叫,“怎么一点都没随着娘亲的温柔体贴,感觉竟比我小时候还任性嚣张。”   他心中想不明白,暗自决定让娘亲再生个狐宝宝来玩,想起娘亲和父亲,他抬头环视四周,正巧看见银发沾雪,看起来心情舒畅的父亲,和脸色红得诡异的娘亲。   瞧见儿子满脸是血,谢摇篮心中大惊。待走进细瞧,却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刚欲开口训斥儿女,却冷不防瞧见天边一道虹飞快地朝这边遁来,那驾虹而来的人刚一落地,就急急忙忙环视四周,朝谢摇篮飞扑而来。   长虹之上落下的是个绯衣的漂亮女修,身上带着明显的煞气,一眼就能看出是个魔修,而且还是个独臂的美人。修真者可以改天换地,即便是四肢都断了也有办法再长,这般独臂的高阶魔修,倒是难得。   那女魔修咬了下嘴唇,怯弱地唤了一声:“师姐……”   谢摇篮疑惑地皱起眉头:阿绯来这里做什么?   阿绯尚未走进,就被谢琅身上散发出的威压紧紧压制,阿绯本就浑身无力,当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面上,她仰头看见谢琅,她和谢琅有几面之缘,知道他可能根本不肯自己靠近师姐一步,阿绯慌张道:“姐夫,我有话想单独同师姐说。求你了。”   谢琅并不撤去威压,他对于谢摇篮之所以落难,还是知道一些的。多半是拜她这个师妹所赐。他曾经劝诫谢摇篮出手惩戒她,但是谢摇篮不肯,他虽厌恶她这般妇人之仁,但也遵守约定不插手她的事情。但是对于阿绯,他是确实讨厌的。   “何事直接说就是。我是她夫君,不需避讳我。”   谢摇篮目光沉静看着别处,似乎根本没有看见她一样。从那次之后,她对待阿绯的态度一直是这般可有可无。阿绯如钝刀割肉,猛地疼了一下。   她忍了忍抽泣,仰头道:“师姐是不是在斜云塔底遇见过一只大乌龟?”   谢摇篮目光这才落到她身上,轻轻点了下头。   阿绯哭丧着脸道:“师姐快些离开!那元龟道人已经出了斜云塔,得知师姐骗他,怕是要对师姐你不利啊!”   谢摇篮微微蹙起眉头:“可还有别的事情?”   阿绯一愣。   “说吧。”   阿绯是谢摇篮一手养大的,阿绯说谎没有,她一眼就能看得清楚明白。那绯色衣袖下绞着的手指,忽闪着的泪汪汪的眼睛,隐藏心虚和焦急的表情。谢摇篮比谁都更清楚她的心思。   阿绯呼吸一窒,她只道:“阿绯没有骗师姐,阿绯不会骗师姐。”    ☆、116完结卷六   谢摇篮慢慢走近她,朝阿绯的眉心之间探出食指,阿绯大惊失色,慌张后退躲避,她刚刚一直捂着的衣衽处松松往下坠了半寸,露出一片狰狞的伤口,道道深可见肉,甚至隐约还有漆黑的虫子在翻滚,血液凝结成了黑色的血痂,和身上衣服都粘在了一起。   谢摇篮皱起眉头。   阿绯慌张重新将衣衽拉好,她仓皇地抬头看着谢摇篮,愣愣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回事?”谢摇篮问道。   阿绯低下头,手默默地揪住了膝下压着的一绺青草,她咬咬牙,仰头道:“师姐!你生阿绯的气,阿绯知道。阿绯把命还给你都可以,你现在快些离开这里好不好,找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躲上几年,就几年!”   谢摇篮笑了一声:“我要你命有何用。”说着,转身欲走,像是根本不在意她的话。   阿绯跪在地上,看着那擦着青色草地渐行渐远的白色裙摆,不由得狠狠咬着嘴唇,双手抓着膝盖,一脸绝望之色。   岳阳看不下去,屈膝递给她一瓶丹药,低声劝说着她。阿绯推开岳阳的手,突然看到谢琅,她眼中瞬间又升起了光彩。   天狐这种很奇妙的妖类,他们都可以提前预知天命,而谢琅据说是仙极界资格最老的一位天狐元老,没有道理不知道即将发生些什么。   谢琅察觉到她的期待,只是平淡的侧过头去,语气冷漠道:“我不插手她的事情。”   阿绯声音瞬间尖利起来:“即便看着她去送死也不插手吗?!”   谢琅道:“看着她送死,总好过你亲手送她死。”   阿绯脸色瞬间难看极了,本来是个美丽地近乎妖孽的美人,这一瞬间显露出几分狰狞的味道,“你!”她咬咬牙,“师姐眼睛瞎了才会和你在一起!”   “怎么不装巧卖乖了?她走了就露出本性了?”谢琅冷淡哼了一声。阿绯每次一见到谢摇篮,就立刻变得乖巧可爱,受一点委屈就能憋得眼泪汪汪,还尽可能要把她所有注意力都吸引过去。谢琅对其非常讨厌,他心里非常清楚,谢摇篮这个师妹手段狠辣心机亦不浅,她这些年在魔修之中声名鹊起,连仙西界主都要感慨青出于蓝,哪里是她在谢摇篮面前表现的那般单纯柔弱。   阿绯气得双肩发抖,她凶狠地瞪了谢琅一会儿,呼地站起身来,夺过岳阳手中丹药,呼啦啦地往嘴里倒,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她艰难地嚼着下咽。   岳阳看着阿绯的动作,后退两步,小声朝祁阿修和王冲说道:“怎么觉得这女魔修有点像小初的脾气?”   “一个人养大的,不像才怪。”王冲哼了一声。他是清羽山出来的,对于当年的旧事,还是知道一些的。   谢琅看着阿绯的动作,冷笑一声,朝谢摇篮的方向追了过去。   谢摇篮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步子,沉沉地想着心事。   谢琅同她并肩而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你师妹结婴之后,拜了生魔为师,他们二人一同离开青冥界的时候,你我曾在玄清池边见过他们一次。你是否记得?”谢琅问。   谢摇篮勉强点了下,那次见面之时,阿绯自断一臂,哭着说以后将命还给她,她怒气当头,不许阿绯再认师门,不许再叫师姐。当时情景,历历在目。   谢琅继续道:“那时候阿绯说有话跟你说,而那生魔将我拦住,问了我一个问题。”   “嗯?”谢摇篮显得兴致缺缺。   “他问我元龟道人何时能得自由。”谢琅道,他又解释说,“元龟道人乃魔修之祖,曾经在梦里传授神通于生,老,病,死四魔,四魔奉元龟道人为师,四魔乃真正意义上的魔修,不同于元龟道人,甚至不同于痴傻于武道和美人的仙西界主,如今老师得了自由,他们为庆祝,为立威,可能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他含蓄着,将阿绯来的真正目的告诉了谢摇篮。   谢摇篮点头表示知道,她道:“阿绯身上早就被那生魔下了些阴符,她如今这般狼狈,我知道与她那师父生魔脱不了干系。只是我没想过那生魔竟然真下这么重的手,早知如此……”   谢琅闻言,眉眼之中却是压不住的烦躁。   阿绯身上那些伤口说严重确实严重,发作起来又疼又痒恨不得立刻死去,有如万蚁噬心。但是阿绯起码是一个大乘期修士,她身上从来没缺少过灵药,他刚刚随便一瞥,她储物袋里的那罕见的九叶紫芝起码都有七八个,随便吞一口就能抑制伤势。可是她却偏偏要跑到谢摇篮跟前,眼泪汪汪地博同情。明明虚伪又惺惺作态,可她偏偏利用一张楚楚可怜的脸,将一切都演绎地像真的一样。   “那不干你事。”谢琅不耐烦道。   谢摇篮嗯了一声,突然将头埋进他怀里,她垂着眼睛,第一次向他说起了阿绯。   阿绯被谢摇篮抱回去的时候,模样是寻常孩子三四岁了,生得也漂亮可爱,但是偏偏不会说一个字,只会模仿流水的潺潺声音,会嘟着嘴学鸟叫,还会学夏日那一片片的蝉鸣,都学的惟妙惟肖。但是偏偏不会说话。   还不会走路,天天学着猫狗一样在地上乱爬,觉得那才是常态。吃饭的时候不会用手,每次都是把脸按在碗盘里。   可是看阿绯的衣服,却是人间界富贵人家才穿的缎子,绣工也极为精巧。   她不知道在这个孩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不过既然捡回来,她还是认真养着阿绯。教她说话,教她走路,教她写字,教她穿衣吃饭,教她举止有礼,教她进退有度。   阿绯比一般孩子要聪明很多,学得飞快。谢摇篮想不通,什么样的人家才舍得丢下这么可爱的孩子,询问阿绯,阿绯也什么都说不清楚。   谢摇篮那时候才是练气后期,没有资格收徒,于是令阿绯拜栖云为师,但是栖云忙于掌门事务,没有时间和经历亲自教导阿绯,所以一切责任都落在谢摇篮身上。   阿绯是她一手养大的。   十岁的阿绯是最黏她的,无论她走到哪里,她都要跟着,一天见不着她,就会哭得眼睛肿得透亮。   阿绯十二岁的时候,对待她的态度开始泛着诡异了,谢摇篮以为她到了心思叛逆的年龄,除了包容,也没多想什么。阿绯想要什么,她尽力满足就是,可是小姑娘的胃口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天,她又肿着眼睛开口问谢摇篮要秦稽。   阿绯和秦稽其实没有见过几次面。谢摇篮捡来阿绯之时,阿绯尚且不会说话,满地乱爬,还在秦稽袍子边撒尿,几个月后,秦稽就出门试炼了,对于这个小师妹,只遥远送来过贺礼,秦稽重回清羽山的时候,阿绯已经十五岁的,当时的庆功宴上,是阿绯和秦稽实际上的第一次见面。   而事后不过五天,她就肿着跟谢摇篮说:“师姐,阿绯和大师兄一见钟情,大师兄也接受了阿绯的告白,你同意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谢摇篮简直觉得是儿戏,而且还带着一股被背叛的恼怒。   阿绯是知道谢摇篮那时候对秦稽存着别的心思的,不过两天前,谢摇篮才亲口对她承认过,如今不过三天,她竟然对自己说出这般话!   谢摇篮心存恼怒,只道:“我管不得这些。”之后就闭关,再也不搭理阿绯。   听闻小弟子们说,她离开之后,阿绯气得甩了整个房间能摔的一切东西,暴动的灵气险些将墙推翻。   谢摇篮生了阿绯几天气,无论她爬过长满青蔓的篱笆凑到她面前,还是抱着一捆刚摘下的莲蓬向她讨喜,谢摇篮都不多看她一眼,无论她撒娇还是恼怒,亦或者不顾形象打滚撒泼,她都半个字不说。沉闷地像是石壁上的枯像。   逼得急了,阿绯就红着眼睛问她:“你就那么在乎他?”   谢摇篮垂了下眼睛,重新拿起一本玉简。   无论她如何对待阿绯,阿绯第二天依旧准时出现在她面前。说实话,修仙之人对情爱本就淡薄,她对秦稽的心思很快淡了下去,将一个曾经喜欢的男人让给疼爱的师妹,不算什么大事。转而她开始担心另外一个问题,阿绯天天贪在她这里,好好修炼了吗?   “师姐,我今天去棋子湖边给你揪灵果去了,可好吃了!”阿绯道。   谢摇篮静默不语。   “师姐,我今天听见别人叫你篮篮,我以后也这般叫你好不好?”   谢摇篮皱眉。   “那……”阿绯试探地看着她,一副认为她默认的样子。   “不好。”她立刻反驳。   阿绯突然喜笑颜开:“你总算跟我说话了。”   谢摇篮继续沉默,片刻之后,她起身赶人:“自己回去修炼去,少在这里烦我。”   “师姐你不生气了是不是?”阿绯欢喜问。   谢摇篮嗤笑一声,问:“我生气你就肯和师兄分开?”   “你休想!”   一个时辰后,谢摇篮从房间里出来,阿绯已经离开,她从棋子湖边摘回来的灵果铺了满满一桌子,红黄相间,晶莹剔透,每个都洗的干干净净,用几片荷叶包裹着。   谢摇篮随手拾起一个果子,红色圆果滴溜溜地从石桌上滚落。像是一个裹着甜美外衣的噩梦,滚入她的记忆里,让谢摇篮疼得发抖。   她靠着谢琅,轻声说道:“阿绯同我闹翻之时,说我捡到她的时候,趁机将她家传秘籍和宝物据为己有,求我将那还给她,说她要报仇。”谢摇篮连连苦笑,“我怎么会拿她的东西?”   “我在映日岭一战侥幸逃生后,曾经去查过她家族的情况,虽然过程很艰难,但是确实查到了。”谢摇篮叹息一声,“三大家族之一的莫家,一个分支里,曾经早夭过一个女孩,据说他家仆人所说,这女孩并非早夭,而是家主听信算命先生的说法,觉得这女孩会祸及家族,令人将她囚禁在一所房间里,不许任何人和她说话,连饭都是从门口小洞送进去的。”   “她自从出生以来,没人教她说话,没人教她走路,所以我遇到她之时,她才像个痴儿一般。听说那孩子的母亲不忍心女儿这般一生一世,用一具死尸换下女儿,对外只说女儿病死。瞒着所有人,将她送到清羽山,期望有人能捡到她,不巧,我就是那路过的倒霉蛋。”谢摇篮笑了一声。   玄清池桃花树下一遇,给了她四十八年养育之恩。   谢琅拍了拍她的后背。   “其实她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她。”谢摇篮道,“如今对阿绯的执念不如曾经那般强烈,只是还是想不通,她为何这般对我?说她喜欢师兄,可她对师兄告白后,却又不曾好好对待他,我劝诫她,她就只会哭。”   谢琅冷笑:“表面上哭得凄凄惨惨,你谁知道她心里打什么鬼主意?你就不能多动动脑子?”   谢摇篮轻轻拢起眉头:“你好好说话,我听不懂。”   恰逢此时,她觉察到身后有人,回头一看,正瞧见阿绯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一张脸合着泪和尘土,脏兮兮得像只花猫,圆滚滚的杏眸一动不动盯着她,见谢摇篮回头,立刻往下一垂,额角一缕头发飘下挡在她眼角,恰好一滴眼泪顺着那缕头发滑落下来,沉甸甸地像颗珍珠一样扑进了地面。她浑身哀戚忧伤,又带着脆弱的美感。    ☆、117完结卷七   青天之上,生魔驾虹行在最前边,他身后跟着三个身上缭绕着戾气和血腥味道的魔修,四人模样都不怎么显眼,尤其以为首的生魔最甚,他长着一张极为普通的脸,让人无论如何都记不住他的面容,因为太过于过目即忘,反倒处处透着些诡异。   生魔身后跟着的三个魔修看模样都是三四十岁左右,其中一个女魔修满头红发,须发蓬得像一窝杂草,完全是一副邋遢的中年妇人形象。另外两个稍稍讲究些,不过一个脸颊内瘪,看起来尖嘴猴腮,倒有几分猴样,另外一个眼睛阴沉,浑身散发着银森森的味道。   他们一行人之中,生魔已经踏入了地仙境界,看起来也就是这些年才进阶,基础不是很稳固,那邋遢的红发魔修也刚刚修成仙身,另外两人都是大乘期大圆满,有望这些年进阶,真正的褪去一身肉骨凡胎。   猴样魔修问道:“大哥,捉一个叛徒,用得着我们兄弟四人都出动吗?”   生魔冷冷看他一眼,道:“阿绯极为聪明,一路上将我们四个耍得团团转。好不容易得到消息,她来了秦山,我可不想再被她逃脱。”   红发邋遢魔修看起来没多大的兴趣。   那模样阴沉的修士接过生魔的话,说道:“山下抓住那两人的话靠谱吗?”   猴样魔修道:“他们是青冥界修士,早些年我和四弟潜伏在阿绯身边的时候,遇见过那个女的。至于那个男修,他的元神气息似曾相识,应该也是青冥界修士,八成是后来夺舍的别人的躯壳吧。”   问话的魔修笑了一声:“反正如今那两人都入了三姐的万魂幡,老师看到三姐的进步,一定会高兴的。”   生魔点点头,道:“你我来秦山,捉回阿绯是其中之一,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在无芳城修士尚且未曾离开之时,让他们见识下真正魔修的厉害,让老师,让我们,都名扬五界!”   红发邋遢魔修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她闭关几万载,等的就是一朝出关,天下尽知!   这四人正是生,老,病,死四魔。四人说话间,秦山已经近在眼前,四人对视一眼,红发女魔修祭出自己的法宝。   谢摇篮听着谢琅那有些絮叨的劝诫,眼睛看着阿绯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走神回来,却听见谢琅道:“……说来,天界不比人间界,天庭等级森严,并不是个好去处,若是真到了天界,随便找处仙山占了,安家就是。”   谢摇篮听得哑然失笑:“我飞升起码还得再等个几万年,你难道要舍弃我和萌萌小初,先行飞升吗?”   谢琅哼了一声:“一直以来只有你舍弃我才是有情有义,合情合理,哪有我舍了你的道理?”   谢摇篮听他提起旧事,心中内疚,她道:“若是你机缘来到,欲离开仙极界,我却没有阻拦的道理。”   谢琅神色冷淡起来。   谢摇篮没注意他的表情,只自顾自继续道:“只是我怕我养不好萌萌和小初,我这人本来就糊涂,离了你,怕是他们要受委屈。”   “好好说话,听不懂。”他将谢摇篮刚刚斥责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谢摇篮嘴角一抽,她仰头看他:“我不想你走。再等我些年。”   谢琅扬起嘴角,一时也懒得跟她说破了。感觉她凑在自己身边,目露请求的模样,极大的满足了他那颗被她打击到认为自己一点都不重要的自尊心。   突然间,谢摇篮心上一动,似有惊兆,她抬头望去,只见一道火网突然向众人笼罩下来,那火网长宽皆有数十丈,几乎将整个秦山顶都笼罩入其中。火网之上火苗有浓有疏,尤以即将将等待谢摇篮回去的青冥宗众人缩在之处火焰尤为强烈,几乎成了灼白色。   火网霞光肆意,如浓血渲染。   谢琅轻声道:“来了。”   谢摇篮不待他再说话,突然身如闪电,飞快上前。   祁阿修正被火网逼得连连后退之时,突然肩膀一重又是一轻,他顿觉一股清凉气息从后背传来。   谢摇篮取出了祁阿修背在身后的化血刀,只见她白袖一翻,刀光如划破长虹落日的闪电,片刻之间就在那火网之上划开一个口子,那沉郁如血的红色瞬间被吸入了化血刀之中,谢摇篮只感觉手上的刀重了一些。   对面那红发中年女魔修露出肉疼的表情。   谢摇篮这一划拉,就吸收了她这千年的辛苦炼制的阴魂,令她郁闷地心肝直颤。   女魔修上下看着谢摇篮,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她盯着谢摇篮手中大刀看了两眼,道:“原来小友也是我魔修中人,不知小友姓甚名谁?”   重明鸟趴在王冲身边,闻言一个忍不住,竟噗嗤乐出声来。好歹是如今也能称得上禅修大能的家伙呢,一出场就被认成了魔修,看来谢摇篮她的表面功夫还做的不靠谱呀。   谢摇篮呆了片刻:“道友说笑了。”   此时,红发女魔修身后的三魔也赶了过来,生魔看见谢摇篮,微微皱了下眉头。他对谢摇篮印象颇深,当年他带阿绯离开青冥界的时候,恰好遇见那以傲慢淡漠着称仙极界地仙重琅真人,对她软言软语地认错道歉,当时生魔险些将下巴惊得掉下来,所以对谢摇篮印象也颇深。   “谢夫人。”生魔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心中暗骂,阿绯那小兔崽子果然狡猾,她躲来躲去,竟然躲到了她师姐这里,想依靠她师姐的庇护逃过叛师的罪责吗?!   谢摇篮拎着长刀,冷漠地点了下头,道:“道友这招呼打得未免太惊心动魄了些。”   生魔侧头看见正在抱着小初,牵着萌萌往远处走的谢琅,心中将阿绯骂了又骂,他着实咽不下这口气,思量下谢摇篮和阿绯的恩恩怨怨,于是接着道:“冒犯谢夫人之处,还望海涵。只是今日追逐孽徒至此,烦请让一步,让本座压我的孽徒返回。”   谢摇篮回头看了一眼阿绯,阿绯依旧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一副苍白虚弱的模样,看到谢摇篮的目光,她身上隐隐露出绝望,衣衽处伤口裂开,鲜红的血染红了衣物。阿绯下垂着眼睫,后背不住地抽动着。   谢摇篮扬手将化血刀仍还给了祁阿修,道:“此地没有道友的孽徒。”   “谢夫人,禅修可不打诳语。”   “这里只有我清羽山的孽徒。”谢摇篮道。她顿了顿,道,“说起这些,我还有一件事情要询问道友。”   生魔脸色很难看。   “她身上的伤,可是道友所为?”   “她是我门下弟子,该打打,该杀杀,谢夫人管的未免太宽了!”生魔脸色不是很好看。   谢摇篮冷笑:“阿绯是我捡来养大的,说句不客气的话,她的命就是我的!我不许她离开师门,她便死也不能离开。道友收她为徒,乃名不正言不顺,如何好意思说出口?”   生魔脸色铁青。   “孽徒犯下错事,我尚且未曾管教,道友就抢先动手,置我的面子于何地?”谢摇篮脸色流露出几分阴森,“即便她犯下大错,该打她杀她的也是我,敢问道友有何资格!”   “强词夺理!”生魔身后的那猴脸魔修走上前来,厉声叱责了一句。   谢摇篮手上握着的禅杖突然流转着白色神光,她蹙眉看了生魔片刻,突然嘴唇勾起个笑容,接着,她的视线又落在了不远处那脸色阴沉,目光郁郁如乌云的男魔修身上,她道:“老魔,死魔?”   她顿了顿,又道:“或许我应该换个名字称呼二位,果子,小七?”   果子和小七是曾经跟在阿绯身边的两个侍女,不知道阿绯是从哪里带回来的,谢摇篮曾经以为她们两个虽然性格恶劣,欺软怕硬,但是好歹还算忠心护主,可若非禅杖之上神光闪回,令她回忆起二人元神的气息,她绝对想不到当年那两个侍女,竟然是这两位高阶魔修所装扮。   阿绯本来还在一边认认真真地装可怜,谢摇篮突然的一句话,令她恍然惊醒。   原来如此!   那老魔和死魔的脸上,顿时也和生魔一样,瞬间铁青起来。   当年他二人为救大哥,来到青冥界。偶遇阿绯,惊讶于她的气运,有意截她气运,补充自己,所以控制了两个女人的躯壳,潜伏于阿绯身边,给予她魔修的修炼之法,诱她那颗不怎么坚定的道心,让她一步一步踏入魔道,到最后无法自拔。然后,二人遇到渡劫在青冥界的谢琅,担忧会被发现。于是在谢摇篮面前演了一场戏,扮作欺软怕硬的小侍女,打算狠狠欺负谢摇篮一顿,然后故意装作落荒而逃的样子。以消除她和谢琅的怀疑和警惕。   二人也自此之后,鲜少再在人前露面。直到将阿绯送去给生魔作徒弟,而后功成身退。   两人的演技和谋略也确实称得上炉火纯青,谢摇篮这么些年,连这两个侍女的名字都鲜少回忆起,若不是禅杖指引,怕是她得被蒙在鼓里一辈子。   猴脸老魔紧紧握了下手中蛟头拐杖,二话不说,直接劈了上来。   阴沉的死魔和红发的病魔则看了生魔一眼,得他允诺后,手中也现出法宝来,两人并不攻击谢摇篮,一个扬着满满是黑气缭绕的旗幡,朝王冲和重明的方向击了过去,一个长着一双大手,朝岳阳和祁阿修捉了过去。生魔则看着阿绯,冷笑一声,祭出长剑,朝她直冲过去。   远处,谢琅拉着萌萌和小初,慢吞吞朝家的方向走了过去。   “父亲,我心神不宁!”萌萌道。   “嗯。”谢琅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小初则待在谢琅怀里,抱着一个从兄长那里继承来的乌龟壳,生疏地摇来摇去。狐耳尖尖地竖着,她一边摇,一边转着耳朵,不知道在听哪里的动静。   “父亲!”萌萌站住,不肯朝前走了。“你明明知道娘亲她有危险,干嘛还在还要离开那里!”   小初摇晃着龟壳铜钱的声音陡然顿住。   “我在那里,会忍不住出手。”谢琅道,“我一出手,就会耽搁了她的机缘的,她现在若再不升仙,怕是以后的路会更为险恶。”   “那……”   “她会逢凶化吉的,元龟道人与她有莫大的机缘。”谢琅拍掉小初那陷入他皮肉之中的利爪,“这段时间回仙极界收拾下,我们得准备搬家了。”    ☆、118结尾卷八   话说回秦山山顶,那生,老,病,死四魔分别袭击在场的青冥宗众人,滔天血煞气息涌来,令无芳城的众修士都有所察觉。   此刻的秦山山顶,在狂心和长灯离开后,人已经走了个七七八八,包括那天界的八个天仙,仙西界主。天界天仙宣布此次秦山大比改日再行比试,所以参加比试的修士们也都走了个差不多,唯独余下那等待谢摇篮返回的青冥宗众人。   四魔这一出手,竟然有将众人一网打尽的意图!   生魔在一开始,就跟四人交代过,此行定要在秦山立魔修之威,为刚刚从斜云塔中解脱的老师争口气,好巧不巧,算是谢摇篮撞到了枪口上。   生魔虽然畏惧于谢琅的能力,但是如今谢琅竟然二话不说转身离开,他不由得对此女修在谢琅心中的地位重新估量一番。   原来二人并非佳偶,实乃怨侣?   既然如此,那也怨不得他生魔心狠手辣了。   生魔看向阿绯,脸上冷笑,他被阿绯折腾了这么久,她叛逃出师门后,他一路追杀,从仙西界到仙北界,又到这仙东界,都被她狡猾地逃掉了,如今他倒是要看这死丫头还要怎么逃走!她竟然下手偷袭元龟道人,此罪非将她千刀万剐,否则绝对不能解心头之恨!   生魔手中剑上红光大盛,阿绯被逼得连连后退,吓得花容失色之时,突然她面前伸出一只带着木屑的禅杖,坚定地挡住了那浓烈的红色剑气。   谢摇篮冷声嗤笑道:“道友记性似乎不太好,我说过,阿绯该打该杀,那是我的事情,轮不上旁人插手!”   生魔大惊失色!   他望向身后,果不其然看见自己的二弟正拿着已经碎了一半的拐杖,满脸呆滞。   那拦住谢摇篮的猴脸老魔虽然能力在四魔之间不是顶尖的,但是起码也有大乘期大圆满的修为,如今竟然一招之下被击碎了手中拐杖,由此推断此女的能耐,简直令人胆战心惊!   然而生魔毕竟是个活了几十万年的老魔修,他瞬间冷静下来。而那边朝着青冥宗众人攻击的两位魔修,手上也没有丝毫的停顿。   好在那岳阳,祁阿修,王冲等人都不是吃素的,看起来虽然吃力,但是勉强还是能够抵挡的。   此时此刻,谢摇篮也已经看出来了,生魔的目的根本不是她,或者说,并不仅仅是她。   这个时候,无芳城内被惊动的众位修士们纷纷架虹上了天阶,隔了老远对此处指指点点,猜测发生了什么。   修士之间,私斗也是常事。来到此地的众人将那场中打斗的两方认为是约好私斗的修士,没有人出声阻拦,倒是在一边撑起灵气罩,都看起热闹来了。   话说这时候,生魔将谢摇篮缠住,两人实力竟然不分上下,谢摇篮凭借手中禅杖频频闪现的神光,甚至可以压制生魔一二。   但是其他人的情况,却不如谢摇篮那般。王冲和重明鸟虽然无性命之忧,但是应付得颇为艰辛,重明几度被打中,频频吐血。王冲双目赤红地恨不得立刻和那红发女魔修拼命,偏偏那红发女魔修看中了重明鸟的元神,想收她入万魂幡之中,像是猫捉老鼠一般玩弄着她。   慕小小和韦禇修为尚低,根本不足以应付另外两个魔修,甚至在他们那强烈的灵气波动之下,喘息都显得分外艰难,幸好岳阳和祁阿修都能抵挡一时,虽然艰辛,频频受伤,岳阳更是胸口险些被穿透,但是却不至于立刻做了刀下亡魂。   四位魔修都是仙西界出名几十万年的人物,因为是上古时期元龟道人的亲传弟子,甚至连仙西界主都要让他们几分,如今被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挡住,都有些窝火,手上的力道更是越来越狠,不留丝毫余地。   那红发女魔修更是一咬牙,突然祭出了万魂幡!   万魂幡,顾名思义是由数万条魂魄祭炼而成,其中更是有二十条大乘期修士作为主魂,威力巨大。这刚一展开,就阴风怒号,天地为之变色,万余只被激发了心中至恶一面的厉鬼,发出尖利的咆哮声,倾巢而出!   这时候,从山下赶来的胖子倒是嗷嗷呼唤了几声,倒是谁都没有空隙回答他,胖子脑子一动,揪住在中间咬这个一口,甩那个一下,看起来风风火火的绿蛟的尾巴,抗在肩头,硬生生将他拖了出来。   绿蛟怒目而视,瞧见是熟人,这才不再挣扎:“你拖老子做什么?!”   “怎么回事就打起来了?”   绿蛟不耐烦正要解释,却猛然想起自己也是刚睡醒,他嘿嘿尴尬道:“关老子锤子事,有架打就好。”他甩开被胖子扛着的尾巴,“仙姑,人家来了!”   谢摇篮正心生焦急,突然听得绿蛟的动静从身后飞扑而来,她猛然松开了架着生魔的禅杖,只见她脑袋一低,身形飞快侧闪过去,唯留下尚且来不及避开的生魔。   生魔只觉得眼前一黑,一阵恶臭迎面扑来,颇有泰山压顶之势,他赶紧举起双手,硬生生一抗,这才发现压来的东西竟然是个活物,这东西力气极大,他一时半会儿竟然动弹不得。   而那从他的纠缠之中得了自由的谢摇篮,足下一点,手中禅杖黑光闪现,化作千万道弧刃,朝另外三个魔修劈了过去。   三个魔修在万魂幡之中,那弧刃竟然不能伤害他们只厘分毫!   万魂幡之上陡然升腾起一片尸臭弥漫的乌云,在红发女魔修的指挥下越来越大,越来越浓郁,更是伴随着点点阴森的鬼火,伴随着尸云四散开来。   生魔被绿蛟压着,见此情景,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他道:“谢夫人,不如就此认输,让我杀了孽徒和这些阻拦我的小人们,这样,我倒是可以在老师面前求情,饶你一命!”   谢摇篮只道:“你尚且没逃走之时,就莫来同我谈条件了,我会以为你在讲笑话。”她声音陡然冷厉起来,“娇娇,压紧他!”   “哎!”绿蛟一股气,瞬间令生魔的脚生生地下陷了三寸有余。   谢摇篮看向生魔,眉眼平静道:“我既然身负青冥二字,就绝不会抛弃友人与弟子,别说今日来的是你,就算元龟道人亲临,也休想在我倒下之前杀我一个弟子!”   她双目澄澈,扫过万魔幡下三人,朗声道:“阿修,刀来!”   祁阿修应了一声,将化血刀扔去给她。   谢摇篮接过大刀,只见那刀柄狼头之处绿光一闪,刀刃顷刻如一道电光一样,朝空中万魂尸云划了过去。阴狠,尖锐,毫不留情!   生魔在这一瞬间,竟然起了些怀疑:这谢摇篮当真是禅修不成,此时此刻她身上这股魔性,怕是比自己都不逞多让啊。即便其中有化血刀的作用,恐怕也只是诱因吧。   生魔想起自家老师的话,突然心头嘲讽更盛。   什么狗屁狂心,什么狗屁长灯,瞧上的是个什么徒弟?若是让他生魔着手矫正个一两年,肯定能成为数一数二的魔修,真是难为狂心了,找了几百万年,找来一个如此魔性的徒弟!   然而他心中的嗤笑尚且未说出口,就愣在原地。   那快如闪电的化血刀,已经狠狠划破了尸云,几乎是瞬间,就将尸云之中的阴魂吸收了一半有余。   红发女魔修硬生生吐出一口血来,慌张收去了万魂幡。这里边的每个魂魄,都要浪费她好些年去炼制,每个都是心血所化,转眼就被收去了一半,她真是恨不得扑上去和谢摇篮拼命。   谢摇篮反手重新将化血刀丢还给了祁阿修,祁阿修惊讶地发现,这刀比刚刚重了起码有一半,他险些被坠落跌倒,可见刚刚此刀着实饱饮了一番。   谢摇篮重新执起禅杖,顿时黑色神光大作,她握紧杖柄,直接朝红发女魔修挑了过去。   此时此刻,在她的身上,有栖云以一人之身护清羽千百弟子,虽死亦不相弃的悲壮!   有殷旧墨临同宿微交换位置,助他离开青冥死界,延续希望的信念!   甚至令生魔想起了当年的素海心,那本执着于天道长生的女人,突然不管不顾地宁愿和他同归于尽,也要将他毁灭的勇气。   更让他想起了瞻海长卷之中,素海心拼劲最后一缕元神之力,自爆而来的决绝!   生魔脸上的嘲讽和嗤笑不由的消失了,红发女魔修和她身后的连个魔修,也不约而同的后退一步,甚至连心底的战斗信念也散尽了。   他们四人,此时心底再无丝毫勇气,而只汇聚成了无边的畏惧和逃意。   胖子在一旁看着,他知道,谢摇篮是必定会出手的,就在他们妄图斩杀青冥宗众人之时,此时就休想和平解决。   但是他没有想到,在场围观的其他修士也没有想到,就在谢摇篮出手的那一瞬间,四个仙西界元老级别的魔修,竟然突然都想拔腿落荒而逃!   胖子心中疑惑,四魔都是身经百战之人,随便放出一个,都是有勇有谋的人物,为何却不曾交战,就要落荒而逃?   胖子不会知道,四魔即便再勇猛,也敌不过那不畏死亡,不惧魂飞魄散的狠绝。   要逃!   此刻,谢摇篮的禅杖已经同那红发女魔修相接,那骇人的黑色神光,令那女魔修脸色刷白,她觉得自己只要碰到那禅杖,说不定就得重走一趟六道轮回。她拿剑慌忙抵挡,甚至连衣角都不敢擦上那杖一下,但是即便如此,几招下来,她身上还是被划上了道道伤痕。   快逃!   生魔发出了一个古怪的信号,突然扔出了一道符箓,符箓降临之处,顷刻出现一道黑色的漩涡,三魔慌张跳入了漩涡之中,生魔在最后,同谢摇篮交手过了几招。惊异地得出了结论,谢摇篮修为确实是不如他,但是这禅杖之中,有一个比他修为还高上一些的杖灵!   怪不得一招之下,老二的拐杖就被击得粉碎,怪不得三妹几招下来,就浑身挂彩,怪不得那谢琅走得干干脆脆!怕是早就知道自己根本拿他夫人没办法吧!   生魔狠狠咬牙,他倾身跳入漩涡之中。   “受死!”谢摇篮催动禅杖,狠狠朝生魔砸了过去,眨眼间也融入了黑色漩涡内。    ☆、119完结卷九   黑色漩涡有如空间隧道,有缩地千里的威力,生魔等人入了黑色漩涡之中,觉得暂且安全,那谢摇篮应该不会追过来,可是却不由得从心头升起一股恼意。   四人皆是十几万年前就成名的大能,只是因为近些年来大哥遭大劫,才不得已暂时销声匿迹,辛辛苦苦,卧薪尝胆,为的是他日能够重振魔修之名,可是这次刚在秦山大比上一露面,就被谢摇篮给揍了个鼻青脸肿,将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   四魔修越想越窝火,都在情不自禁地默默咬牙。尤其以那红发女魔修更甚,她修炼几万年攒下来的万魂,顷刻就被吞噬了一半,她心疼地现在都在发抖。   此刻,身后一股杀戮的气息又重新将四人笼罩,四魔对视一眼,又惊又骇,居然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四魔此刻不敢再分心,继续朝前方继续飞遁过去。   那手脚慢了一步的红发女魔修突然觉得手臂一胀,她脸色惨白地回头一看,只见一白衣女修手握禅杖,正戳在她的手臂之处,那胀痛的感觉就是那处传来的。   红发女魔修还正庆幸并无大碍之时,突然觉得从那禅杖接触自己的地方,伸出了千万条蛛丝网络,将她的元神凝结住,不由分说地往外厮拽。   她好歹做了这么长时间的魔修,这感觉刚一出现,她就瞬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若是元神真的被这股业力拽出去,怕是这么些年的修为都得白费,还得重走六道轮回投胎转世,她忍住惧意,猛地将那股业力,连带着自己的左臂一起炸飞,闷闷的一声响后,血肉成絮状,飞快四散,甚至粘在了她的脖子和脸上。   剧痛袭来,她疼得豆大的汗珠子直冒,但是即便如此,也比转世投胎好上一些。她咬牙催动灵气,继续朝前边逃了过去。   好在谢摇篮似乎暂且放过了她,朝生魔追赶了过去。   就在四魔只能闷声逃窜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在四人听来如同天籁,几乎要立刻哭出来了。   “徒儿们,你们离开许久,终于想起回来看看我这老骨头了?”元龟道人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一如既往地不紧不慢。他慢吞吞抬头,看见四个徒弟的惨状,顿时一双黑色氤氲着水汽的眼睛瞪得溜圆,“这是……”   四魔哪里还有耐心等他说完,生魔赶紧上前道:“老师救命!”   “谁能将你们欺侮得如此狼狈?”   四个徒弟浑身带伤,尤其是三弟子,还断了一条手臂,浑身血污,剩余的三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浑身上下衣服破烂,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看起来一路上逃窜得颇为艰辛。   “谢……谢摇篮!”生魔上气不接下气道。   元龟道人皱起眉头:“那谢摇篮自冥河离开之后,必然回返秦山之上,你们去了秦山?”据他所知,四个弟子的对头可不少,堂而皇之出现在那种地方,怕是会引来追杀的吧。   不过既然是自家弟子,岂能不护短?元龟道人大袖一扬,将四人护在身后,依旧慢悠悠地问道:“来了几人?”   生魔赶紧道:“回老师,只谢摇篮一人。”   此时,那隧道不远处,阵阵杀气已经传来,元龟道人耳中听得只有谢摇篮一人,却将自己四个弟子逼迫得几乎走投无路,浑身是伤,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隧道那边,谢摇篮的身影已经逐渐显露出来,她手中禅杖一震,收回手中,冷静看了元龟道人一眼,礼貌稽首行了一礼,周道无可挑剔。   元龟道人却冷笑道:“冥河一别,谢小友的巧舌如簧让我增了几分见识,如今小友这般追逐欺辱我的徒弟,又让我对小友的无耻增了见识。”   谢摇篮没将他的嘲讽放在心里,她只道:“冥河之中,前辈刻意为难,犀牛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至于前辈的这几位徒儿,他们意图伤我弟子,杀我门人!”她禅杖狠狠一震,道,“若我不出手,他日如何让门下弟子们在五界立足,弟子们颜面何在,师门颜面何在!”   元龟道人回头看了徒弟们一眼,传音询问:“可有此事?”   禅修不打诳语,这是元龟道人认为他们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   生魔讷讷道:“我只是为了追回孽徒而已,她出手阻拦,我一时恼怒,才以她门下弟子性命相威胁,并非有意为之,老师明鉴。”   元龟道人垂眼想了想,又扭头对谢摇篮说道:“你弟子可有大碍?”   “暂且无碍。”谢摇篮道。   元龟道人继续说:“这就是了,如今你弟子毫发无损,而我四个徒弟,一个断了手臂,三个浑身伤痕惨不忍睹,这般比较起来,吃亏的是我,理亏的是你。”   谢摇篮蹙起眉头。   元龟道人垂在身侧手倏尔变拳为爪,他道:“我元龟道人生性不喜欢吃亏,所以连带着狂心的那份,我都得在你身上讨回来!”   谢摇篮肩膀一挪,侧身堪堪躲过他的掌风。   这元龟道人看起来笨拙又是个慢性子,可是出手却丝毫不慢,毕竟他是和道祖差不多岁数的人,即便这些年修为落下了不少,远远不如后来居上的那些圣人们,但是年龄毕竟摆在那里。   大道之上,活的时间如此长久的,一般都有各自的法门,可能是功法,可是是先天灵宝,可能是占据的洞天福地。比如那杂毛孔雀,他就属于运气极好,尾羽上不知怎么地长出了先天五色神光,无物不刷,如同天道漏洞般在仙东界得瑟嚣张了百万年,几乎没遇上过对手,直到遇上狂心,被他划破肚皮,这才算栽了第一次,被结拜兄长送到殷墨身边,靠卖身为人灵兽,这才侥幸活了下来。而后又被谢摇篮烧了浑身毛,光秃秃地连个遮体之物都没有,丢脸丢得恨不得把头埋进沙子里,这是栽了的第二次。   而这元龟道人,非常神秘,说他能耐不高,可是他却活到了现在,说他能力强大的话,他却经常会失手被擒。他的手段似仙非仙,比仙多了几分恶毒,似魔非魔,比魔多了几许豁达生机,并不讲究赶尽杀绝。由于他常年要冬眠,一睡就得睡过去成千上万年,所以同他交手过人少之又少。   狂心是众人所知的最后一个。   据说他将这元龟道人捉住,偏偏还奈何不了元龟,杀不得,放不得,这才想出了斜云塔镇魔的主意。   狂心如今是圣人的等阶,他当年同狂心交手的时候,也至少是金仙或者伪圣级别。他那时候都杀不了的元龟,谢摇篮自然知道自己也没那个本事。   只是如今那元龟已经打上门来,若是不还手,岂不是落人话柄?   谢摇篮沉吟片刻,突然扬手祭出刚刚收入囊中的双塔。那造型古朴,甚至细看还有些破旧的九重塔立在她手心之中,乍一看很不引人注目,但是那源源不断如同大河浪涛的力量却还是引起了元龟道人的注意力。   他大惊失色:“无暇双塔!”   四魔本来还舒了一口气的心情,立刻又吊了起来。   双塔之下,神鬼寂灭。这绝非传说,上古仙魔大战之时,长灯凭借着双塔,斩杀无数,愣是在血海之中立下了禅修的根基。只是万万没想到,这无暇双塔偏偏在此时,在这个时刻,出现在他们面前。   元龟道人攻向谢摇篮的大掌慌忙一手,险险地避过了那无暇双塔下的光斑,那是一片极为普通的光斑,像是透过树叶缝隙的一道阳光痕迹,就像这塔身一样,平凡而且不张扬。元龟道人的如避蛇蝎,相较于这光斑的普通程度来说,显得实在是过了些。   但是光斑消失之后,众人才反应过来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光芒之下,山石轰隆隆直响,地面如同热水沸腾,颤抖不已。而光芒照耀之处的空间,更产生了明显的扭曲,平滑的树干和草地变得如同曲起的纸张,在一声巨响之中,碎得连渣渣都不剩!   围观的四魔脸色如同死灰一般。   元龟道人却不见惧怕,他只是叹了口气,沉吟片刻,说道:“这无暇双塔毁坏里颇大,若是你我拼尽拼力打斗起来,恐怕这仙东界都得毁于一旦。”元龟道人提议道:“不如你我入虚空之中,这般也正好无人打扰,亦不损人间界一草一木。”   谢摇篮道:“我正有此意。”   四魔看着老师和那女修融入了被划开的虚空之中,面面相觑了一番,各自返回洞府之中养伤去了。   这一战让他们明白了真正的差距。他们现在回想起刚刚的场景,觉得犹如噩梦,亦惊惧不已。   话说谢摇篮和元龟道人进入虚空之中,一展眼就过去了三个月有余。   虚空之中并无日月交替,都是一片辽阔的虚无,被黑暗所笼罩,谢摇篮只在心中推算,觉得应该是过去了这么久,并不知道确切时日。   只是,她和元龟之间,还是毫无胜负。   谢摇篮修为远远比不上元龟的水平,但是凭借宿居着一位地仙的禅杖,和那头顶护住自己的无暇双塔,那元龟竟然奈何她不得。   她亦尝试过偷袭元龟,可元龟的皮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她偷袭了几次之后,越发觉得像是素手捏刺猬,无从下手。   虚空之中一片虚无,甚至连灵气都没有。后来两人就干脆耗起灵气来。   元龟道人存活于世之时,天地之间一片虚无,他身上这么多年攒下来的灵气和谢摇篮相比,如同九牛比一毛,谢摇篮这点根本胜不过他。   然而每当谢摇篮催动双塔,念起那百字大道天音之时,她就觉得有源源不断的真元念力从四面八方调动起来,连连绵绵不绝如缕,谢摇篮不禁大喜。   也就是因此,她才能和这元龟道人硬生生对抗上三月有余,这搁在旁人身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若没有她的胆识和机缘,以及难得的宝物,怕是早就成了元龟道人腹中亡魂。   一人一龟又对峙了半月有余,你打我挡之间,谢摇篮闲来无事,开始学习元龟道人的一招一式,渐渐地竟然通悟了一些肉身淬炼的道理。本着实践出真知的道理,她将领悟的招式和诀窍在同元龟道人的对决之中,再度改良升华,一时间进步颇大。   这天,两人突然经过一片飞火流石之处,此处宽约千丈,左右上下都无法避过,谢摇篮跳入此中,和元龟道人边跑边拼力比斗,二人又上行了几日有余,直到这天,她刚挡住元龟道人一剑,突然眼前亮光刺眼,她立刻放出神识,只见此处一片青天白日之下,仙山林立,霓虹道道挂在山腰。   她神识探出万余里,依旧一片美景如画。山如青玉,云海泛彩波,仙子手挽花篮,衣衫轻薄的架云来去,小童稚嗓童音,你呼我喊之时,令人打心眼里觉得愉悦。   此时此刻,那汹涌澎湃的真元念力涌入她身体之中,浓郁和美味程度令谢摇篮享受不已,险些忘了还在同元龟道人打斗之事。   元龟道人又是一剑砍来,谢摇篮立刻祭出无暇双塔,元龟道人慌忙改变剑尖的方向,拨开无暇双塔的底座光斑方向。   只听得一声轰隆隆传来,刚刚还挂着霓虹的仙山,顷刻间仿佛拦腰被斩断了一样,被元龟道人险些偷袭成功,谢摇篮自是不敢再□。   不远处的琼楼玉宇,紫烟瑞气之中,乃是天界天帝所居住的宫殿,天帝正懒洋洋听着丹墀下的那八个天仙汇报秦山情况,心中觉得有几分无趣,他道:“知道了。”   此举不过是还给那长灯一份情意,意思到了既可,不必尽心尽力。   他挥袖正要斥退八仙,陡然一阵地动山摇,他眼前的垂旒频频相撞,响声清脆。他不禁蹙起了眉头,略有不满,支使近侍前去询问出了何事。    ☆、120完结卷十   近侍上前禀报,说是天门三万里之外有两个修士在打斗,这才引起这么强烈的动静。   天帝更加不满道:“是哪两位金仙?三十三重天外那么广阔的地方,为何偏偏还要来孤这三十三天宫七十二宝殿比拼?”   特么的砸场子吗?   天帝虽然位居于各大祖师之下,论起修为来连伪圣都不如,但是他毕竟做了这么久的天界之主,管理天界事务,举手投足都流露出一股天威之气,隐隐欲怒之时更是令人双股颤颤。   近侍哆嗦了下,接着道:“不是……不是金仙,看模样似乎是一个大乘期修士,另外一个,倒是有点像宫画上的元龟道人。”   那王八被放出来了?天帝眯起眼睛,手指轻轻敲着琉璃玉案。王八他虽然修为不济,但是好歹活了这么多年,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修,怕是交手之际就能将其轻松捻灭,为何还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天帝看向丹墀下跪着的八个天仙,问道:“你们也听到了,可知道来者除了元龟道人,另外一人是谁?”   为首的天仙低低跪着,忐忑说道:“既然修为只是大乘期,却能在元龟道人攻击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说明手上宝物不可小觑,微臣心中确实知道一人有这般能耐。”   “谁?”   “下界一无名修士,微臣返回天界之时,正撞见她收了无暇双塔,还未来得及向天帝禀告。”   若是无暇双塔,别说毁了几座仙山,怕是假以时日毁天灭地也有可能啊。   天帝敲击着琉璃玉案的手轻轻顿住,垂旒下的脸突然露出一抹笑容来,他道:“拨一万天兵,务必将那扰乱天宫的两人一网打尽,但对元龟道人,要以礼相待。”   天仙一愣,试探着道:“帝请三思,那修士似乎同狂心祖师关系匪浅……”   天帝冷笑一声,道:“扰孤天宫之威,别说之时似乎关系匪浅,即便真是狂心祖师的徒弟,孤也照杀不误。”   天仙领命退却。心中对天帝这个命令的意思,也明白了几分,对元龟道人以礼相待,意思就是对另外一个修士就生死不论了。而天帝是在听说那修士手中有无暇双塔的时候,才下了这么个命令,证明他看上了那修士的塔,偏偏还要以扰乱天宫的罪名,令其伏诛。   天边乱虹纷飞,偶尔还能传来山崩的声响,那天仙叹息一声,心中颇为惋惜。他在秦山见过谢摇篮一面,觉得她是可造之材,他日必成大器,熟料竟成今日这般模样。   一万天兵即刻出动,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将最中间的两人围了个团团转,然而迫于中间比斗的两人那凌厉的真元,时不时四射的剑气残风,周围竟然无人敢靠近。   天兵之中,其中有个小头领,大乘期境界,土生土长的天界人,自忖修为尚可,也有法宝傍身,于是上前来劝阻。   元龟道人正憋了一肚子火,一瞧见有人上前触霉头,二话不说直接一剑斩去。   那小头领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见手上法宝碎裂成砂,法宝碎裂后,他立刻觉得身体像是被挤压入一个极小的空间之中一般,剧痛袭来,他大声惨叫,元神飞快脱离的肉身,朝远方遁走,生怕再来一剑,将他元神也给轰碎。   底下天兵等了半响,不见人回来,却只见两段尸身落了下来,不禁脸上惊骇,后退了一步。   此时,谢摇篮和元龟道人都发现了周围的异常。   元龟道人这才开始正经打量周围的景致,明霞天光,紫雾蒙遮。高高的虹桥之上彩凤纷飞,远处一碧沉沉的大门,守卫的金甲侍卫足足有四十余人,个个如同怒目金刚,彪悍勇猛。再远处的琉璃宫殿雕金门楼之下,还有天妃掌扇,仙子捧巾,半遮面容看着这边的情况。   而看两人脚下,一片云海翻腾,彩霞滔滔,不远处仙山之上,瑶草琪花中,玉兔点点,仙鹤低鸣。   元龟道人当即对谢摇篮怒目而视:“你特么的怎么跑到这里了!”   这里是天帝那小气鬼的地盘,他二人砸了他家门的仙山,伤了花花草草,那吝啬鬼岂会善罢甘休!怕是还会多心眼地以为来砸场子的,要赶尽杀绝才肯放心。   谢摇篮看着周围那密密麻麻的天兵天将,一边格挡着元龟道人的剑,心头也升起一股恼意:“我怎么知道这是哪里!”   此时此刻,周围的天兵天将越聚越多,元龟道人默默咬牙,突然朝她传音了一句:“快走!”   言语刚罢,才从呆滞中回过神来的天将首领,但见两道残虹飞快滑过头顶,刚刚还在斗得你死我活的两人像是商量好的一样,飞快朝北天方向遁去,不消片刻,就连残影都看不到了。   那将领张大嘴巴,暗暗骂道:他大爷的,天帝不是让他们来逮王八吗?这速度那是王八的速度吗?!   怎么办?   将领回去请示天帝,天帝正拿着一卷玉简,面露冷笑。听了他的禀报之后,天帝一把将玉简砸了下去,拂袖离开。   天帝身边的近侍将那将领扶起,小声道:“三十三重天外送来消息,那两人碰不得。”   ···   谢摇篮和元龟道人这一遁,又遁了一个月有余,元龟道人烦闷她为什么能追上自己,越飞越快,奈何怎么也甩不开那谢摇篮。   如此这般,那元龟道人的速度倒是慢了下来,他本就是懒洋洋的性子,日日飞遁耗尽了他的耐心,他也懒得再同谢摇篮打架,借口逃开天帝的追捕,日复一日朝北云海慢悠悠地溜达过去。恶言恶语称到时候再打。   谢摇篮没什么意见。   她第一次到天界,看什么都觉得新鲜,面上虽然依旧镇定冷淡,但是心里却连连感慨。   同天界的浓郁灵气比起来,人间界简直是鄙陋之地,怪不得那些修成仙道之人,除非在人间界牵绊颇深,亦或者不愿意受束缚,否则都宁愿来天界做一个小官。   话说这天,同平常的普通日子一样,谢摇篮只觉得两人脚下已经踏过了茫茫无数青山,可是天界依旧绵绵没有尽头,那元龟道人先行于谢摇篮一步,谢摇篮追上去寻他的时候,绕着遮天的仙山一转,视野陡然一片开阔。   眼前不再有连绵不绝的山脉,不再有那繁华精致的美景,唯独一片茫茫的沧海云波。云海之下,隐约可以看到下界的雨雪晴日,或者阴云密布,然而无论下界气象如何,云海尽头,金乌依旧沉沉浮着。   那元龟道人盘腿坐在云海边,看着金乌缓缓坠下,扬手朝谢摇篮招了招手,拍拍身边的草地,示意她坐下。   元龟道人非仙非魔,虽然挂着个魔修之祖的名号,也纯粹为了让狂心更加糟心,才坦然受之。若说得再简单些,元龟道人却是个性情中人。   他与道祖同寿,说不定还要比道祖年长一些,他瞧见道祖的时候,想同道祖玩耍,甘愿来回两亿年去衔一口淤泥来献宝,结果道祖一下将他嬉戏的水池变成陆地,他自此对道祖连理都不理了。而后他遇上狂心,觉得小和尚光秃秃得挺可爱,也想通他玩耍,哪料小和尚只喜欢和另外一个小和尚玩,根本不搭理他,他一怒,就和那小和尚杠上了。   如今他因为那小和尚,又和谢摇篮杠上,但是打斗了四个月,跑了一个月,折腾了将近半年之后,元龟道人有点累了。   徒弟被揍,他确实憋着一口怨气,但是他的徒弟有多嚣张,元龟道人自己也清楚,护短是要护的,但是徒弟确实是该教训。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突然觉得谢摇篮肯定比道祖和小和尚好玩。   他坐在北云海之上,随便和谢摇篮聊聊天,心情甚好的模样。   谢摇篮却盘腿看着云海,显得有些呆,对他的问话有一句没一句的,元龟道人一怒,手变成龟璞,啪叽一下打在她脑袋上。   谢摇篮怨念地看了他一眼,坐得离他远了点。   元龟道人却觉得颇感兴趣,他凑上去,问道:“你在想什么?”   谢摇篮脑子里一片乱,她茫然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突然想起当初和我夫君打的一个赌。”   “什么赌?”   谢摇篮说:“我夫君嫌弃说总是推算不出我的命格。他一时心烦,反将我责备了一通。我反驳说这才是我要的命运,不是写在造化玉碟上的定数,这般的命运走起来,才是酣畅淋漓,他便同我打了一赌。”   元龟大人不说话,反问道:“那如今你又觉得如何?”   她沉默半响,道:“我输了。”   就如同无论云海之下,是晴天还是阴雨,是雨雪还是冰雹,云海之下不见太阳,难道今日就真的没有金乌升起吗?大道之上路途艰辛,因果如何怕是早有定数。   谢摇篮打小,就觉得自己命不好,否则也不会别爹娘丢掉。修仙之后,还是觉得自己命不好,否则也不会总是被这个那个抢夺机缘。遇上谢琅之后,觉得总算被眷顾了一次,可是被他半逼迫着学了禅道之后,就又觉得自己还是命不好了。   后来她不满于现状,下定决心要打破命格运盘,她努力了许久,甚至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成功了。   如今猛然间福至心灵,幡然彻悟。   她顽固地所反抗着所谓的命运,此举却正是命运本身!   因因果果早有定数,山河大地,山川星辰,皆在因果之中,她的所作所为,也在因果天道之中。   元龟道人说道:“天道如此,不可改变,顺乎天道,得长生,有的魔修总是说什么逆天啊逆天,却焉知蝼蚁之力,逆天本就是一句妄言。”   谢摇篮反倒笑了起来:“天道确实不可改变,所以有的人注定会粉身碎骨,有的人注定会得道成仙。百姓必须愚昧,圣人高不可及。至善之人不得善终,为恶之人却不得业报。这就是天道?”   “天道如此,不可改变。”元龟道人重复了一遍。他想了想,加了一句,“天道可以扭转世间万物,沧海会变成桑田,因果也终究有报的。”   谢摇篮默不作声,却双眼含笑,她扭头看向元龟道人,问道:“天道既然不可改变,又可以扭转万物,那能扭转我一颗想要改变它的心吗?”   元龟道人一愣,突然哑然,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先是摇摇头,而后又连连说了三个妙字。   谢摇篮却闭上了眼睛,她觉得似乎推开了一扇大门,繁花似锦,奥妙无穷。她身心都进入了另一番境地,时而像是在万丈海底,时而像是在无边的高空,时而像是超脱于三千界外。只此片刻之间,她似乎看遍了人世间的因果轮回,一元复始,重重红尘。   这令她感到愉悦和疲惫。   睁眼醒来,元龟道人正神采奕奕地看着她。   谢摇篮理也不理他,径直放出了十二魔神,嘱咐他们在身边护法。再度闭上眼睛,沉入寂寂心海之中。   十二魔神本就是顽劣的性格,见主人闭眼修炼,便同那元龟道人嬉戏玩耍起来,元龟道人开始还挺开心,而后不消片刻,就觉得老骨头承受不住这般折腾,慌忙化出原型,躲入龟壳之中,十二魔神一个接一个地从他壳子里钻着往里望,搅得元龟道人煎熬不已,不由的期待谢摇篮快些升仙成功,将这十二个小兔崽子收回去。    ☆、121完结卷终   谢琅等了三个月,心中尚不算焦急,但是第二个三个月过去后,不仅是小初天天闹得他头疼,连萌萌都开始用一种看负心薄幸人的眼神在看他。   这天,谢琅安抚闹累的绒团小初睡下,孤身破了虚空。   他修成地仙之身多年,天帝也曾屡屡派人劝说他早日飞升上界,做个逍遥的天仙,一开始的时候,他是放心不下家族里的小家伙们。后来则是放心不下年幼的儿子,和能力薄弱的妻子。最重要的是,他不喜天界条条框框,尤其是天帝的天宫之中,各种勾心斗角比人间界还要多上一些。   天帝虽然有所不满,但是没有表达出来,他以为谢琅是觊觎仙极界主的位置,一怒之下,几十万年不给仙极界下达认命界主的天命。还好仙极界多闷头苦修的修士,有没有界主对于他们倒是没有什么差别。   谢琅穿过虚空夹缝之后,循着子母符的气息,朝那北云海方向赶去。   他赶到的时候,谢摇篮尚且还在继续冲击天仙境界,她身边有一个巨大的龟壳,上边坐着一排十二个脑袋,整整齐齐地扭头看向谢琅。   瞧见没有危险,为首的四翼六足的魔神嫌弃地抬起爪子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将脑袋扭了回来。   元龟道人伸出头看了一眼外边情况,又唉唉叹息着缩了回去。   谢琅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谢摇篮这人真是傻大胆,只用了这十二个怎么靠谱的魔神护法,就敢大咧咧地冲击天仙境界,可知一旦被居心叵测之人发觉,怕是会万劫不复。幸亏元龟道人趴在这里睡觉,无人敢近,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倒是不知道这元龟道人倒是如此良善。   他哪里知道元龟道人想走却走不得,一把老骨头被十二诸天魔神折腾得够呛。   就这般,又过去了三个月,这天清晨,北云海顶端,突然有五色祥云出现,一开始的时候还不算太多,零散地飘在上空中,渐渐地,那五色祥云开始从四面八方涌来,沉沉地挤在中间,沉郁地似乎要滴下玉露来。祥云伴随着而来的还有数只彩凤青鸾,在云朵之间翻飞。北云海尽头,遥遥看到金乌从角落爬起的时候,祥云满天,顷刻霞光万道,彩彻区明!   谢琅将十二魔神赶走,吩咐不许人近此处半步,十二魔神还算肯听他的吩咐,摇摇晃晃地走了。   元龟道人趁此时机露出脑袋,原地就身一缩,恢复了人形模样。   此时此刻,确实有不少修士前来查看异状,但是向前飞遁片刻,就遇到面容狰狞的魔神阻拦,他们根本上前不了半步,否则就会被那魔神毫不客气地攻击,魔神出手毫不留情,每次都是杀招。   片刻后,就有眼尖的仙人认出来,那是当年被狂心祖师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十二魔神,昵称十二小可爱,当即惊恐地对视了一眼,慌张退却。   大多数仙人并不知道这十二魔神已经被长灯讨走的事情,更加不知道这十二魔神已经被谢摇篮施计弄到了自己手中,只知道那是狂心之物,一想到狂心祖师就在前边,而且派出魔神不许人靠近,当即吓破了胆子,哪里敢造次?惊慌返回。   话说谢摇篮进阶完毕,闭眼感受了□内如渊如海的力量,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不是黑漆漆的十二魔神,不是元龟道人副懒散怠倦的样子,也不是茫茫云海。竟是谢琅安静垂目下视的侧脸,那映着苍茫云海霞光的侧脸,逆光处投下浅浅的阴影,长睫轻缓扇动了一下,扫碎了残光玉霞。   谢琅侧头,拿那双漂亮的凤眼毫不客气地斜了她一眼:“只你胆子够肥,什么乌七八糟的地方都敢拿来晋阶,一旦出了什么事情,真怕我来收尸都找不到地方。”   谢摇篮像以往一样好脾气应错。却心情甚好地想着另外一桩事:谢琅安然静立的时候,简直能让无知少女心动一百遍,唯独这一开口,就实在是破坏意境。   谢琅撒罢埋怨,敛了脾气性子,却看她心不在焉,抬手轻轻揪了下她肩上清爽的辫子,令她回神:“想什么呢?”   “没。”谢摇篮不敢说,只转移话题,抬手指着身后高耸入云的仙山,道,“我想在此处安家。”   刚刚恍惚之间,她眼前闪过了一些片段:就是在这靠着北云海的玉柱山上,青林翠竹之间,弟子繁盛,竹杖麻鞋,有的坐在地上,手拨古琴,踩着音节轻敲青竹,口中唱着道歌;有的架虹飞渡云海,追星拿月。河山之间,尽情逍遥,少年意气风发,道歌悠悠。   画面只有短短一瞬,但是却无比真实,如同未来即将发生的一样,人说圣人知晓天命,仙人也能知过去未来,仙人确实可以偶尔能看到未来景象,只是不甚清晰。她回头看着尚且荒芜的玉柱山,脑中的画面不住地回放。   元龟道人本在一边呆着走神,听到谢摇篮说要安家,一个哆嗦清醒过来:“我也要在此处安家,不行不行,凡事得有个先来后到,我先来的此地,你不应该同我抢。”   谢摇篮看了他一眼,笑道:“那我们做邻居如何?”   元龟道人怀疑地看了她一眼。   “玉柱山连绵十万里,期中环抱一大湖,湖下空间广阔,安置下来不成问题。”她顿了顿,又道,“湖下淤泥众多,自玉柱山荒芜之后,就无人清理,只是不知道,往下挖百丈,万丈,会有什么景象。”   她最后一句话声音很低,听起来像是喃喃自语。元龟道人却听得一清二楚,立刻觉得有些手痒。   他近些年来嗜好挖坑,这个爱好甚至超越了他对睡眠的追求。谢摇篮此话,恰好挠到了他的痒处。   元龟道人哼了一声,嘟囔一句:“便宜你了。”算是应下了谢摇篮的建议,他伸手直接划破虚空,打算去将徒弟们带上来,算是搬家了,一想起以后还要督促知道徒弟们修炼,他霎时觉得虚弱无比。   谢琅拉着谢摇篮,亦随在元龟道人身后,准备搬家。   谢摇篮继承而来的仙府居于仙极界三千丈海底,仙府设有各种禁制,千百个口诀,可以随意变换方向,可改变大小。只是施法者必须有移山转岳的能耐,否则别说移动仙府,连其分毫都撼动不得。   谢摇篮如今已经是天仙之身,实力激增。她同众人嘱咐了一声,而后念动口诀,施展移山转岳的大神通,和谢琅一起,将这仙府搬到了玉柱山顶,而后又询问了青冥宗众人是否愿意一道前去,众人皆无异议,只除了慕小小。   她脖子里没了那串橙色项链,却依旧留着一道浅浅的印记。   谢摇篮询问她不愿意一起走的原因,慕小小低头笑了下,道:“摇篮可知我师父为何离开我?”她怕谢摇篮不明白,补充了一句,“就是我那项链之中的元神,摇篮你早就知道吧?”   “韦禇告诉我,他欲夺舍于你,所以你才不得已丢掉了他。”谢摇篮道。   慕小小点点头,片刻后却又摇头,她反问了一句:“你初次见到阿绯入魔之时,心头作何感受?”   谢摇篮疑惑地蹙了下眉头,回答道:“恨铁不成钢。只想亲手杀了她,却又下不得手,便舍了她。”   “是了。”慕小小合掌一拍,“前些日子我同阿绯聊天之时,她说你见她入魔之后,脸上表情青白交错,手上灵气纵横几乎要一掌拍碎她的泥丸宫,但是后来还是勉强忍耐下,只叮嘱说,大道三千,条条可通彼岸,要她坚强。”   谢摇篮侧过头去,有些不愿听。   慕小小神色微微黯然,她说:“我和师父又何尝不是如此?从我遇到师父后,他教给我各种功法,我修炼飞快,进步神速。他一再叮嘱我要好生修炼道心,否则将来必定路途崎岖,我却不信,以为力量就是全部,道心无所谓。”   谢摇篮安静地听着。   “最重要的是,因为有他在,所以很多事情,我不必费尽思量,不必瞻前顾后,他都会告诉我该怎么办。”慕小小说,“失去师父之后,我眼前一片茫然,做事颠三倒四,数次想要滥杀无辜。若非韦禇在,我非疯了不可。”   “这几天,我就在想,师父既然想夺舍我,为何不早早夺舍,为何偏偏在我遇到韦禇之后夺舍,还偏偏要被韦禇撞见,还偏偏能让韦禇救下我?”慕小小鼻子一酸,突然哭了起来,“我前些日子才想明白,他那时候再三劝诫我修炼道心,我只装作没听见,他应该是觉得我已经无药可救,马上会入魔道,所以不想要我了。”   谢摇篮递给她一块帕子。   慕小小接过去,随便抹了抹,她道:“其实今日来,我却是来辞行的。道心只能自己修炼,修的好与差都是自己的,我不能再靠别人,我得自己走走自己想想。”她擦净眼泪,忍住哭泣,又道,“帕子用脏了,我便就不还你了,他日我飞升上天界,你来接我,我再还你。”   “好。”谢摇篮应声。   慕小小冲她一稽首,又朝周围友人们弓腰作揖,步履轻快地离开了此地。   谢摇篮想起什么事,突然朗声问道:“你的项链——”   慕小小头也不回,遥遥摆了摆手,道:“该取时,我自会来取,劳烦谢道友保存了。”   慕小小手上握着随手折下的一根松枝作为手杖,披着黑色斗篷,头戴兜帽,孤身走入一片雨水迷蒙之中。布衣芒鞋,渐行渐远了。   ???   修士必须修成仙身,才真正有资格进入天界。修仙是一条极为难走的道路,从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化神,再到合体,渡劫,大乘,每个等级里,一万个修士里,往往只有一人能进阶。最后修成仙身的,少之又少。   所以修士修成天仙之后,一般都能在天界三十三宫七十二殿之中,混个不错的官位,运气再好些,可以直接拜入金仙门下,以求再度进阶。   谢摇篮不愿在天宫为官,天帝迫于三十三重天外的压力,也不敢强迫,姑且随她。长灯将狂心笑话一通,觉得狂心一祖师级别的人物,如今这般讨好宠让自己的徒弟,深深地为他感到丢人。狂心满心焦急,对长灯的话根本不以为然。按照他对谢摇篮的了解,她若是真的因为清楚了过往的算计,而生了他的气,怕是这徒弟他就收不成了,于是越来小心翼翼地为其铺路。然而令他挫败的是,他好像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他借来了四海之水,洒在了玉柱山上,本来荒芜的玉柱山,一晚上就郁郁青青。   谢摇篮站在仙府栏杆旁,伸手接了下那飘洒而来的雨水,放在鼻尖轻轻嗅了下,垂眼默不作声。   小初拖着长尾巴,正要疯跑入雨中撒欢,被谢摇篮拎着耳朵揪了回去学习法术,她满眼泪汪汪,谢摇篮不为所动,小初不由的想念起从来不逼自己修炼的父亲来。   元龟道人正躺在湖里深挖,嗅到熟悉的气息,浮在水面上,仰头对着正在祥云之中正在洒水的狂心破口大骂起来,直到狂心离开,才停歇下来。   绿蛟和孔雀也凫在水上,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绿蛟道:“真是不可思议,咱们真的到天界了?”   孔雀对他立刻是一阵冷嘲热讽,说的绿蛟面无颜色,这才懒洋洋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句话你都没听说过?白痴蛟。”   绿蛟琥珀色竖瞳一眯,大怒地游过去咬他:“你特么才是鸡!你特么才是狗!你特么个秃毛给老子站住!你特么居然会游泳?!”   孔雀双爪拼命地拨水,哪里敢停。   除了绿蛟和孔雀清闲,其他初入玉柱山的众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他们各自施展神通,很快将一切安顿下来,本来荒芜偏远的山脉,顷刻间变得有模有样起来。   千万层玉阶像是一条丝帛带,从底层贯穿而上,直到仙府门口,山上绿树浓浓仙气郁郁,山下大湖如镜,清晰地映照着仙府倒影,祥云朵朵,常年不散。彩凤成双对地栖息于长桥之上,青鸾脆鸣,彩凤呜咽,缕缕不绝。山下湖面被元龟道人不知道打穿了哪条仙泉灵水的脉络,涌出了一道喷泉,时不时有金色的锦鲤被喷涌出来,又忽闪着尾巴跳跃下去,浮动的水波上顿时如同碎金一般。   众人布置得差不多了,站在玉阶上看着这仙府,却总感觉缺了点什么,于是派岳阳去将谢摇篮请了出来。   岳阳火急火燎地闯入仙府长着重重金色莲花的院子,正欲大声疾呼,却瞧见了极为不可思议的一幕。   谢家相公正低着头,头顶两侧柔顺的银发缝隙之中,顶出了两只软乎毛绒的耳朵,像是狐狸的耳朵,因为隐在那层白色的茸毛后边,他通红的耳朵尖看起来反倒像是粉红。而谢摇篮正踮着脚尖,一手撑着他的肩膀,一手努力地去抚摸那双耳朵,她的手指会时不时被那耳朵尖忽闪地啪的一声,不耐烦拍打一下,谢摇篮只觉得又软又暖,心酥成一片。   两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岳阳的存在,岳阳慌忙背过身后,喃喃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声响惊动了二人,谢琅慌忙收起了耳朵,将谢摇篮推开站好,好生后悔,他眯眼看了谢摇篮一眼,暗自决定今后就算她再柔言哄骗,也定不能再将双耳露给她瞧。   谢摇篮没意识到今后的悲惨,收敛了下情绪,询问岳阳:“怎么了?”   岳阳这才将刚刚的事情回报给她知道,谢摇篮默不作声地随他出去,站在众人前方沉默半响,回头看了下玉柱山下无边云海,出声道:“拿笔来。”   粗大的狼毫笔很快被取来,谢摇篮蘸着墨汁,恍了片刻神,再抬手,飞身上前,在仙府两侧琉璃玉柱上,笔走龙蛇地写下两行大字。   最后一字收尾后,她随手将毛笔往身后一扔,又施展神通,将自己写过字的地方印入玉柱之中,不会被磨灭。   她这才转身离开。   众人眯眼辨认,只见那龙飞凤舞的两行偈子:   云海听潮悟因果,   今日方知我是我。   ???   天界之中,飞升而来了一位年轻的天仙,亦有不少人前来问道,玉柱山大门敞开,来者不拒,若有感悟,通过审核,即可留下即可作为青冥宗的第三代弟子。   此处仙气浓郁,加上被狂心用四海之水浇灌,元龟道人挖通的灵泉,更是让此地成为修炼的好去处,让人来之就不想离开。   那位模样年轻,但是讲道之时,却能让人受益匪浅的天仙,更是让人崇敬不已。   谢摇篮第一次讲道,便在众人的一再劝说下,一连讲了三天,第三天过后,她有些累了,坐在蒲团上,姿容显得微微放松,随便坐众道人发问。   前排一个道人举手示意,他面孔有点熟悉,个头壮实又魁梧,身穿短打,脚踩一双泥泞麻鞋,他问道:“听谢宗主讲了三天,我受益匪浅,先行道谢。只是要知道你不过是个天仙,在这卧虎藏龙的天界之中,这般莽撞地讲道,您知道多少人在背后笑话你吗?”   其实在场的众人,不少也是抱着看笑话的想法来听得,一个毫无根基的天仙,颇一飞升,不拜山门,不抱天帝大腿,居然就开始讲道了,令他们觉得像是笑话一般,于是前来凑热闹,可是这一听,就足下生根,不忍离开。   即便是那绿蛟和孔雀平素嬉戏,气味异常诡异的杂丛之中,也铺上了蒲团,坐上了三五位道人。   众人抬头看谢摇篮,不知她会如何回答。   谢摇篮道:“知道。”   那大汉点头,又接着问道:“禅家,讲究的是清净,是五蕴非有,一切皆空。谢宗主非要凑这热闹,不知是否与禅家教导相违背?”   谢摇篮问:“既然一切皆空,那你为什么还坐着蒲团?又为什么还要穿衣呢?空不等于无。”   大汉并不尴尬,接着问:“那依谢宗主,什么是空?”   谢摇篮道:“上不怨天,下不尤人。”   大汉又问:“什么是戒?”   谢摇篮回答:“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大汉再问:“什么是清净?”   “诸恶莫作,诸善奉行!”   谢摇篮话音刚落,大汉从蒲团上站起,噗通跪倒在地,道:“弟子金翅大鹏,顶礼宗主!”   谢摇篮点点头,她慢慢起身,站在前来听她讲道的千个道人面前,她嗓音依旧清凉透亮,流露着些许凉润,出口之时,像是在每个人耳边说话一般清晰,但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她的声音慢慢地传至了北云海百万里的无数仙山洞府,孤居的修士,独住的仙人,纷纷停下了手中事情,侧耳倾听。   “谢摇篮创青冥宗,开坛讲道,一唯愿天下每个人都胸有浩然正气,心有大德,自强不息!”   “二愿世人皆怀勇者之心!元神可散,信念不散,肉身可灭,希望不灭!不惧舍生取义,不愧自身担当!”   “三愿世人,不无为,不愚己,不消极,不避世,不独善其身,不划分贵贱等级!唯愿世上人人都是真龙,人人皆为君子!”   玉柱山上这三愿,顷刻传遍北云海上空百万里。听到之人,有人嗤之以鼻,觉得太天真,有人却望着北方呆滞了许久,不顾有小辈在场,突然留下泪来。   天道的结局,仅仅是长生而已吗?   长生不老之后,生命的意义又在哪里?   成仙成圣,力量总有巅峰,可当一切达到顶峰只是,自己是否还是最初的模样?   如果最终的意愿,都被遗落在路上,那么这条路的意义,又究竟在哪里呢?   少年之时立志修仙,胸怀坦荡,光明磊落,愿救身边跌倒的鳏寡或稚童。终于修得仙道之时,却在种种磨砺之下,心怀这虚无飘渺的大慈悲,口中念着高高在上的大爱,心如磐石,冷漠,消极,避世。尚且不如少年之时畅快洒脱,彼时并无遮天之力,却磊落赤诚,勇敢无畏。曾经想过兼济天下,然而现在,却宁愿独善其身。   仙道之路本不该如此啊!   成仙之人追逐的,本不应该仅仅是力量啊!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当知谢摇篮之心。今执教化大道,只愿人人心怀厚德,自强不息!人人为君子!人人为勇者!人人乃真龙!摇篮若心有杂念,贪慕天道功德,天地共诛!神鬼同弃!”   作者有话要说:“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是《水浒传》鲁智深临死前留下的偈子。   ·   关于结局,修修改改一直从晚上六点到现在,最终还是用了这个结局。这也是身为作者希望表达的幼稚的理想。即便世道就想修真界里一样艰难,好人活不长,可也不想为恶。   ·   这篇文到现在也要完结了。九月份开学以后,因为忙着考研复习,所以一直都没有回复过评论,希望大家谅解。感谢姑娘们的火箭炮,手榴弹,和地雷,谢谢姑娘们的评论和建议。谢谢你们一直支持到现在。大姬姬心里真的非常非常感激=333=   考研之前不准备开新文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姑娘们,江湖再见了!   ·   昨天晚上到凌晨三点,晋江还是不吐出来结局,今天早上起来,打的客服电话,才把这张吐出来T^T对不起妹子们了。抱歉。 ━━━━━━━━━━━━━━━━━━━━━━━━━━━━━━━━━ 本文内容由【梅花蜜】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