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全本校对】《锻仙》 作者:新兵扛老枪 内容简介: 魂失异界,本应灰飞烟灭之人,却为一颗奇异之心所引,附灵身踏上修道业途。 斩峰峦,劈叠障,翩翩少年欲成仙。 他该如何求解证道,走出一条独一无二的补天之路! (仙侠仙侠,若无侠者思,何来仙之想!) ================ 第一卷 小城故事 楔子 十三爷!   茫茫星空,存有奇异之所在。无数星辰以之为核,构筑一片星海漩涡,仿佛巨大的星盘横跨天际。星盘之上,三根长短不一的指针日夜旋转,周而复始,精准而冷漠。   上古传闻,星盘两针相遇则起星难,指向处,亿万生灵屠戮。如现三针重叠,诸神将陨,真仙可亡,是为灭世无量劫。   ……   新纪九千七百九十六年,沧浪星迎来仙域令,内容仅为极少数人知晓。   其后,一宫一殿两盟传谕天下,寻找一切可将灵、魔之气融于一体之物……   或者人……   因为这道谕令,那些位于灵魔两域之间的遗弃之地,渐渐受到人们的关注。   时光荏苒,转眼间,大半年过去了……   ……   又是一轮朝阳起。   遥望着东方天际片片吐白,范大微微眯着眼,满足的叹息一声。   身为一窝蜂之中年龄最长者,范大对如今的生活很满意。厮杀多年,双手不知沾染多少血腥,还能安享晚年静静地度过余生。在他看来,这已经是上天对自己的恩赐,不做更多渴求了。   他的身体依然康健,实力更是稳居二星战灵之上,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当年的雄心却已不在。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被冠以大爷的名号,是因为一窝蜂是经他手所创。如今的一窝蜂,已经归拢于赵四之手,再不复当年情形。   范大对这些不在乎,如今的他有家有业,不愿再过刀头舔血的生活。岁月的消磨,让他早已熄了由武入圣的轻狂念头。无需时刻警惕周围的敌意,不会再从噩梦中惊醒,就此安居余年享受怡儿弄孙之乐,足以对得起一生之打拼。   只要天气允许,范大都会于凌晨登上贯日峰,静静地、贪婪地注视着那轮冉冉升起的红轮。在他看来,那才是世间最最伟大浩瀚的神迹,非一切仙家道法所能比。它还蕴含着无穷无尽的生命之辉,是世间万物得以存活繁衍之根本,也是唯一能够激活梦想的地方。   每一次遥望朝阳,沐浴着那种普照万物、驱赶一切阴冷的生命光辉的时候,范大总会觉得,自己仿佛从中吸收到了什么,身体里的阴寒消弭一空,精神变得格外健旺。他觉得只要自己坚持下去,说不定可以如那些仙人一样,拥有近乎无尽的寿元。   范大已经老了,可他不想死。他不能如仙人那样休习道法延续生命,唯有以这样的方式寻求长生之道;或者说,寻求一些渺渺慰藉。   即将踏上贯日峰之顶,范大的心情微有激荡。他已经等不及要坐上那块被他摩得光洁的青石,等不及要再沐浴一次昊天之辉。对如今的他来说,每一次都可能是最后一次,值得他静静感受,静静体味。   急切间,范大深深呼吸一口山顶特有的清新气息,转过那块熟悉之极的巨石,忽见一道闪电,直奔面门而来。   乾坤朗朗,自然不会有闪电。那是一道剑光,一道快如闪电的剑光,裹着刺骨寒意与杀气的剑光。   全身瞬间如坠冰窟,范大双眼为剑光所夺,几乎分辨不出那是剑光还是闪电。他的思维仿佛停顿了一下,只能凭着本能狂吼出拳,迎向那道夺命之剑。   他的战斗意识仍在,身体的修炼更是从未放下,只要眼前之人不是仙人,只要他的实力不超过自己,范大有把握挡住这一剑。瞬间的恍惚之后,范大的神智恢复清明,心里涌起久违的战意与豪气,狞笑起来。   “实力如果超过我,何须用这种偷袭手段!这个皮肤黝黑相貌普通的青年,可能是自己多年杀戮余下的某个余孽,梦想称我不妨一击致命。只可惜他不知道,大爷曾经得到仙家恩赐,手上带的拳套乃是灵器,哪里是寻常武器可以击破。”   类似的事情,范大不是头一回碰到。不得不说,眼前这名青年选择的时机最好,给他的威胁也最大。然而不出意料的话,他依旧逃不过功败垂成,最终被自己虐杀的下场。   带着羞怒与决然,范大爆吼挥拳。他觉得这名青年太过可恶,竟然在自己心性最为宁静平和的时候行此无益之事,生生打断了自己的“修行”。   “不管你是谁,老夫都会让你后悔!不仅后悔行刺,还要后悔为什么当年不死掉!”   拳头与剑光交错到一处,发出一声脆响。   “嗯?声音怎么不对!”   拳头击中人体,声音应该比较沉闷,有一种让人心醉的充实感。范大听到这声明显与记忆不符的脆响,不觉疑惑的抬头。   灵魂之中,一股剧痛随之传来。长剑轻易穿透了他的赖以凭持的拳套,连其右手一起钉入眉心。长剑末端,那名皮肤黝黑相貌普通的青年唇角泛出血迹,身形却稳凝如山,迎着范大疑惑的目光冷冷开口。   “十三爷说过,除恶务尽!你死之后,我会杀掉你的手下,你的家人,拿走你的一切,烧掉你的庄园。”   范大木然的望着青年,眼神渐渐暗淡,生机不可阻挡的从快速消散。脑海中传来青年冰冷无情的宣誓,他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努力想要说些什么,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他的身体渐渐软倒,灵魂仿佛飘飞起来,完全不受掌控。眼前的世界已经模糊,范大带着不甘与绝望,努力将目光转向东方的天空。   如血的红霞已经升起,以极快的速度推动黑暗远离。当第一缕朝霞即将触及范大身体的时候,青年错身一步,挡在他的面前。   “你不配!”   冷漠的声音冷漠的脸,青年静静地站在范大身前,遮住朝辉,也遮住了范大爷渴望的温暖。   浓重的阴霾始终笼罩着范大,周围却被万道霞光所包裹。范大以目光挣扎着,渴望着,哀求着,看去就像一只想要爬出阴沟的蚂虫,却始终不能如愿以偿。   青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范大,直到他死去。   无声无息间,范大胸前的灵符,碎裂了。   ……   李三亡命飞逃,用他平生最快的速度,最狡猾的手段,最狼狈的姿态奔逃。   一次极为普通的狩猎,竟演变成绝望的逃生之旅,李三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落到如此下场。   好几年了,李三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如此努力过。自从赵四加入到一窝蜂的队伍里,他就再没有过如此仓惶的时候。整个落灵城,从没有人敢和一窝蜂作对,哪怕是战盟分舵之主塔山,也只能对他们冷眼旁观,不愿轻易招惹。   安逸的日子久了,李三很享受这种拥有威势的感觉。然而静极思动,他偶尔也会想念从前,想念那种亡命搏杀,时刻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岁月。   纯粹是酒后冲动所致,李三召集起一帮手下,带着酒意入山狩猎。他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不过是想缅怀一下旧日时光,图个乐子罢了。   现在的他,已经用不着再把目光投向那些穷苦的山民,也不在乎他们那点可怜的收获与珍藏。进山只是想戏弄一下那些常年与低阶妖兽为伍的猎人,如果有可能,再亵玩一两个山里的村姑,即为不虚此行。   那些村姑并不美丽,却拥有城中女子所没有清纯与活力,虽然酸涩,仍不失为一种调剂。   这样的要求高吗?一点都不!对如今的李三爷来说,简直太正常不过。   没想到的是,合意的村姑没有找到,却碰到一位真正的仙女!   世间竟然有这样的女子!在看到那条身影的时候,李三几乎认为自己在做梦。   一身素白劲装,披着一条酱紫大氅,额头一条红丝带将秀发缠起,如墨瀑披在肩头。头发并不长,只能刚刚覆及肩头,却尤其显得英姿飒爽。行走之间,她仿佛漂浮在水面上一朵紫莲,在山间盛开的野花掩映下飘渺欲仙,令人的灵魂都为之迷醉。   至于她的脸,李三根本没看清。他只记得三点,那女子极美、极冷,也极其随意。   之所以会如此,一方面是因为那女子身上似有层膜光笼罩,视线所及仿佛产生某种飘移扭曲,无法看清其真容。此外还有一条,是因为女子所说的话。   她径直走向李三众人,说了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话。   “李三,我来杀你。”   从那时候开始,李三就一直在逃。   他不得不逃,女子用她不及李三一半宽大的手掌,随手一拳就将蛮子的拳头打爆,一起碎掉的还有他的头颅。仿佛那不是一个能生裂虎豹的壮汉,而是一层纸,一片柴,一颗腐烂老迈即将入土的朽木,不堪一击。   这是什么实力?三星战灵?为什么她的额头没有星纹?呃对了,她头上缠着一条丝带,应该是把星纹遮掩住了。   可她是谁?为什么会有三星战灵要杀我?要知道,就算战盟分舵舵主塔山也没有达到三星战灵,落灵城中怎么会有这样的高人,身为地头蛇的李三竟然毫无所知呢?   最最可怕的是,女子在击杀蛮子的时候,李三心神骤醒之下,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就是那一眼,让他连最后的勇气都为之丧失,全部念头只剩下一个:逃!   女子无疑是极美的,比李三想象的还美。不仅美,还带着一股英气,是在女子身上难以看到的英豪之气。   这种气质李三也有,或者说,他自认为拥有。   堂堂一窝蜂的三当家,怎么会没有英豪之气,那不是笑话吗!   然而与女子那种气质相比,李三骤然发现,原来自己连只草鸡都算不上。那种宁静中带着冷漠的气势,竟让他产生山岳挤压的感觉。仿佛神祗俯视蝼蚁,让李三瞬间肝胆俱裂,只能亡命奔逃。   这种气质他曾经见过,在那些仙人身上。   不是如塔山那样的半吊子修真者,而是真正的仙人,是那种举手投足皆可杀人,轻轻一瞥即可夺人心神的真正仙人。   面对如此人物,李三焉能不逃!   亡命奔逃,却无处可逃。   李三逃跑的方向,是一窝蜂主脑赵四的庄园。他知道,如果这女子下决心要杀他,城里并不能保障自己的安全。唯一有希望让他留下性命的,就是赵四的庄园。虽然赵四如今不在,虽然距离更远,李三却别无选择。他只能寄望于自己的双腿能够更快一些,手下们能够多拖延片刻,让自己得以逃出生天。   很快,李三就陷入绝望之中。   十几名星级战灵,被女子一个接一个击杀,没有人能够对抗哪怕一拳。女子不紧不慢的追击着,杀戮着,仿佛收割的不是一条条生命,而是一只只蟑螂臭虫,冷漠而精准。   身后,惨嚎的声音已经不再传来,手下们已经死光,李三也变得越发惊慌。相比于死亡的恐惧,他更害怕等待死亡的滋味。他了解那种滋味,还曾经无数次看到并欣赏别人是如何在那种恐惧下崩溃。   如今,轮到他来体验。   不用回头李三也知道,那名女子正用哪种仿佛飘动的方式渐渐追及,用哪种冷漠没有丝毫怜悯的目光看着自己,如芒刺在背,令他冰寒彻骨。   “除恶务尽,杀了你之后,我会杀光你的手下,屠灭你家人,拿走你的一切。”   女子的声音淡淡响起,带着让李三心颤的英气。此时的他,却无法体会那种英气带来的震撼与美感,只余下浓浓的惊恐。   前方的道路还很远,李三眼中泛起绝望,索性放弃逃走的奢望,霍然转身。   “你是谁!”   李三没有问她为什么要杀自己,他明白那没有意义。自己杀的人太多,仇家也太多,无非是哪一个与眼前之人有些关联,这才招致眼前之祸。与其知道自己曾经错杀过某个不该杀的人进而生出悔意,还不如知道对方的名讳。   “自己是死定了,杀自己的人也必须要死。不然的话,自己的家人都要死光!”李三心里这般想着,竟然有了些许对抗的勇气,气势都为之一振。   女子没有因为他的改变而改变,如一朵紫云徐徐飘来,目光淡漠,不起一丝涟漪。   “彼之道,施彼身。体验过给予别人的感受,你可以死了。”   一只拳头在李三的眼前放大,顾不得琢磨女子的话是何含义,李三狂吼一声,挥刀猛剁。   爆响之后,李三身形飞起,落地,就此身亡。   他那把来之不易的灵器,刀锋竟然被砸得卷了口,深深嵌入自己的额头。   随着李三的死亡,胸前那枚灵符随之碎裂,女子似乎感应到什么,微微皱眉。   ……   庄园内,密室中,牙床上。   包二爷雄壮的身躯布满汗水,鼻息粗重如耕田老牛。坚固而富有弹性的床榻发出不堪负荷的呻吟,那具修长软白的胴体扭动如同浪涛中的小舟,仿佛要被拆成碎片。   望着身下女子凄婉哀绝的面容,包二爷心里欲火更甚。锃亮的光头上,颗颗汗珠顺着扭曲的脸颊滑落,在血气翻涌的面色映衬下,散发着一股妖异的殷红。   恍惚之中,包儿爷觉得自己仿佛在进行一场血腥搏杀,耳边即将传来刀锋入骨的闷声,欣赏着对手恐惧绝望的表情,体味着他们给自己带来的愉悦及舒爽。   “不一样的对手,一样的快感!”   心里如此想着,包二爷精神越发亢奋起来,口中连连低吼,将那具躯体上最后的衣物撕扯下来,捂在鼻子上,深深的呼吸了一口。   “二爷喜欢这种味道!”   身下女子紧闭双眼,双手被缚在床头,嘴里不时发出依依呀呀的闷哼与哀呼。她的身躯不算绝美却格外柔嫩,凄惶的脸上散布着青紫,眼角耳际尚有微湿的血迹。随着头颅不断甩动,两根羊角辫在空中飞舞,为其平添几分稚嫩。仿佛两杆象征胜利的旗帜,呼唤着包二爷去征服。   “呵呵,哑巴?二爷记得曾经玩过一个,可没你这么好!”   伸舌舔了舔肥厚的嘴唇,包二爷将女子双脚抗上肩头,蹲身坐马,准备直捣黄龙。   “别说,还真有点像,莫不是当年那个小丫头长大了?”   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几张惊恐哀求的面孔在眼前摇晃,其中有个十四五岁的女孩,朦朦胧胧看不出其眉目如何。   可惜画面太过模糊,任凭包二爷如何努力,都不能让她清晰起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个女孩也有一对羊角辫,同样细嫩软滑的肌肤,表情却更加木讷呆板。仿佛一具有空躯壳的行尸走肉,尽管饱受摧残,却死死咬住嘴唇,不发出一丝声音。   “还是你好,嘿嘿!”   几经尝试都没有结果,包二爷放弃了翻查记忆的念头。他杀的人太多,奸杀的女子也太多,谁知道当年是哪个当年,又怎么记得起那个女孩有没有死。   管她是谁不是谁,现在都不过是自己的掌心玩物,何必去费那个脑筋。   感受着体内越来越强的冲动,包二爷收拢心思,将全部精神集中到身体的某处。他半蹲着身躯,奇长的双手撑住床沿,如野兽般嘶吼一声……   狂龙即将冲出,他已经无视周围的一切,完全忘我的投入到这场会给他带来无穷欢悦的战场上。   “伺候得二爷高兴……说不定……二爷把你收起来,不用再做……嗷!”   随着一声兴奋的狂吼,包二爷的身体如开弦之弓,准备释放怒潮,收取自己的又一枚战果。   骤变忽起!   搭在包二爷头颈两侧的双腿忽然动了,左脚前伸勾住他的后脑下压,右脚五趾并拢如刀,屈膝踢弹而出。空中划出一道清晰的腿影,如拉开的强弓回射,直击包二爷咽喉。   “咔吧!”   清脆的破裂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压抑沉闷而又痛苦到极致的低吼。包二爷粗壮的脖颈上出现一个凹坑,仿佛一张裂开的大嘴,肆意狂笑。   他的双眼骤然瞪圆,充满着不可思议的错愕与惊恐。多年的战斗本能促使他做出反应,两只蒲扇般的巨掌抬起,以破空之势朝那两根犹自在空中摇摆的羊角辫下方拍击。   然而他马上后了悔,此时包二爷忽然想起,自己并不是脚踏实地,而是上半身前倾,没有任何着力之处。况且女子的左腿死死勾住了他的头颅,身体自然而然会朝下伏倒。这样的情形下,他那势若奔雷的双掌,除了再床沿上打出类似肉体撞击的声音外,没有任何用场。   女子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来,带着令人心寒的阴狠与怨毒,死死盯住包二爷的双眼。她那纤细瘦弱的手掌奇异地一扭一翻再一拧,很轻松地从绳索中抽出,随即如同毒蛇吐信,直接插入包二爷眼眶,再狠狠一扣。   “啊!”   喉结已经破碎的包二爷,硬是从灵魂中迸发一声惨嚎,饱含着痛苦与哀怜,还有深深地绝望。   “我要死了!我竟然要死了?我怎么会死!我是二星战灵,怎么会死在一个尚未入星的女子手中?”   “她是谁?为什么要杀我?难道她和我有仇?难道她就是……”   不知道为什么,失去双眼的包二爷,此时的神智反倒格外清晰。脑海中,那副模糊的画面渐渐清晰,那个同样扎着羊角辫的女孩也渐渐与眼前女子重叠,最终成为一体。   “三年前我发誓,不杀掉你,我就绝不能死,也不再开口说话。”   被包二爷认为是哑巴的女子开了口,其声音略有晦涩嘶哑,阴冷中带着坚定。数年不说话,她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就像要适应怨仇消解的新生一样。   屈膝将包二爷沉重的身躯顶开,女子徐徐从床上站起,任凭自己的身躯裸露在空气中。置身体上的狼藉与伤痛于不顾,她用那种阴寒狠毒的目光凝视着渐渐失去生机的包二,仿佛要将眼前的每分每秒牢牢记下,刻印在脑海中。   包二爷嗬嗬急喘,努力想要吸入更多新鲜的空气,却徒劳无功。他的双手无力地在咽喉上抓挠,仿佛要将破损的喉结重新接上;两只空洞的眼眶里,鲜血混合脑浆汩汩溜走,带走了他的力量,他的决心,还有生机。   “是谁……是谁派你……”   虽说是在最难以防范的时候遇袭,包二爷心里却很清楚,女子本身的实力同样非同小可。以他的肉身强度,普通武者绝难伤害其分毫。这名女子能够从一名普通的山民之女修行到如此程度,肯定是受人特训,甚至指派而来。   包二爷的仇人很多,有胆量和能力杀他的却没有几个,相比于眼前这名女子,他更关心的是那个幕后之人。   女子寒声道:“想让你的主子替你报仇?别做指望了。十三爷告诉我,除恶务尽!你死之后,我会拿走你的一切,再去杀掉你的手下,你的家人,放火烧掉这所院子。就算你的主子是仙家之人,也休想找到一丝痕迹。”   “一窝蜂横行落灵城,实际不过是仙家养得一条狗,真以为那些仙人会在意你们的生死?愿意做狗的人多的是,死一条换一条,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指望仙人替你报仇,真是做梦!”   听到十三爷这个让人心寒的名字,包二爷的心沉到谷底。没有理会女子的嘲讽之意,嘶声道:“十三爷……到底是谁?”   女子望着犹自在血泊中挣扎的包二,脸上再次泛起怨毒,抬腿重重踏在他的胯间。沉闷的碎裂声中,包二爷身体骤然一弓,又突然伸直,随后抽搐了两下,就此不动。   “十三爷就是十三爷,连我都不知道十三爷是谁,你又何须知晓。”   积怨多年,一朝得雪之下,女子不禁有些失神。自语了几句后轻轻摇摇头,转身收拾起破损的衣物,准备离去。   在她身后,随着包二爷咽下最后一口气,其胸口悬挂的一片灵符,碎裂了。 第1章 会开光的少年   正是春花烂漫时。   轻柔的风带着缕缕的香,不时拂动遮掩阳光的珠帘,如顽童般探个头。待人们感受到那种温柔伸手去捉,又瞬忽消失,只余下渺渺余香由人回味,昭显自己的足迹。   这样的环境很适合谈生意,心头没有浮躁,也不会觉得压抑。与外面那个充满凶险的世界相比,三元阁仿佛宁静的港湾,只是待在里面都觉得身心清朗,交易自然更容易达成。   几名导购侍女抓紧时机,向身边的主顾兜售武器,声音或有蛊惑,却绝不催促,即使遇到麻烦甚至刁难,也能保持平和。不是那种虚伪的商家脸谱,而是一种透着满足的祥和与宁静之感。   她们都是普通人,不是战灵,甚至连战士都不算,对武器自然谈不上精通。然而言语之间,顾客们却发现,她们对很多武器乃至灵器分析得头头是道,针对不同层次的战士或者战灵,往往会提出一些让人心有所悟的建议。一些人还发现,按照这些女孩的建议,自己的实际战力甚至可以提高一筹。   有了这些因素,三元阁的生意想差也难。当然更重要的是,这里有一位好掌柜,好到让人无法拒绝的掌柜。   ……   三元阁的生意好,少年掌柜却很悠闲,手捧书卷细细阅读,会心处展颜微笑,愁闷时眉头轻蹙,宛然一副宁家小女摸样。周围常有目光落在他身上,多数是那些小侍女的秋波,少年浑然无觉,自顾沉浸在书海之中。   “十三少爷,田七爷要开光。”   一名十五六岁的侍女领着一名壮汉来到沉案前,打断了少年安宁。壮汉身高超过两米,眉心处有一颗醒目的星纹,强壮到令人发指的上半身仅着一件兽皮软件,露出肌肉虬结的臂膀。如一堵墙竖在案前,带来一股凝重的阴影。   壮汉将手里那把几乎与少女等高的巨大钩刃放到案上,精光四射的双眼中竟然带着一股近似谄媚的笑容,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年,而是可掌控其生死的大拿。   “又来了啊!”   少年随手放下书卷,朝壮汉微笑道:“上次和你说过,不要把飞剑看得太神奇。怎么样,那东西好用不?”   壮汉的脸色有些发红,微微躬身说道:“十三少爷说得太对了,是俺自己不长脑子,总以为仙家之物肯定比咱们的好,哪成想……”   少年伸手摸摸鼻子,带点无奈说道:“是不是断了?”   十三少爷的鼻子很有特点,高而且挺。或许是因为他的面容太过清秀的缘故,这样的鼻子竖在脸上,竟然生出一股陡峭孤傲的肃杀之感。   也就是因为这个鼻子,少年才不至于被人认为是女扮男装。大概是担心被人误会,少年时常都会摸一摸鼻子,以此提醒别人,他是堂堂男儿之身,莫要心生邪念。久而久之,这个动作就成了习惯和标志,十三少爷独有的标志。   壮汉神情尴尬,忸怩不安地搓着蒲扇般的大手,支支吾吾说道:“断倒是没断,不过也快了,谁知道它那么不抗力……”   “以你的力量和身体,配合好点的灵具,已经足以面对二级妖兽。反过来说,给你再好的灵器,你也对付不了三级妖兽。换而言之就是,你只能杀鸡,用菜刀和用牛刀是一码事。”   少年伸手从桌上拿起那把钩刃,仿佛拿一根豆芽菜般轻松随意,嘴里说道:“飞剑当然好,可是它必须以灵力驱动才算真的好。拿在战灵手里,它就是一把锋利一些武器罢了。以你的力量加上妖兽对冲的撞击力,时间一长,不断才叫奇怪。”   “是是是,这次俺听您的,用大号家伙!”   田七苦着脸讨饶,心里还在为那把飞剑痛惜。以他的能力,购买那把飞剑几乎耗尽了全部身家,弄成现在这样,真真是后悔不迭,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去。   “亏了不少吧?”   少年将右手的拳套摘下,手掌在钩刃上轻轻一抹。只见一道淡淡的波纹滑过,整个刃面光华大放,传出一声愉悦的轻鸣,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   田七激动得两眼放光,恨不得马上拿它去试手。他不是头回看到少年为武器开光,然而此次的感受却格外不同。想着自己贪慕虚荣不听十三少爷的建议,非得买一把飞剑显摆,心里的悔意更浓。   “不算多,不算多……这回有了好家伙,咱很快就能赚回来。”   小侍女在一旁吃吃直笑,明显是在嘲弄他口是心非。她对这种情形早已司空见惯,如水的眼眸仿佛粘在少年的脸上,怎么都挪不开分毫。   耀眼的光华一闪而逝,钩刃很快恢复原来的摸样,只有仔细察看,才发现它与之前相比,似乎变得更加明厉,有一股轻盈之感。   “你应该走劈砍路线,这把吴钩就很适合,如果有能力单手使用的话,不妨考虑配置一面盾牌。我估计,只要不是碰到那种速度奇快的妖兽,你应该能对付二级中品妖兽。”   少年做完这一切,戴上拳套,将他那只珍贵之极的手掌包得严严实实。叮嘱了田七两句,又开口说道:“那把飞剑还在吗?”   “在,可是都裂了,俺把它扔在家里……”田七珍而重之的捧起钩刃,随口回答道。   “带来吧,只要形状还完整,拿它抵过三次开光费用好了。”少年重新拿起桌上的卷书,淡淡说道。   “开个屁的光,招摇撞骗!”   没等狂喜的田七道谢,忽听一道阴戾愤怒的声音响起,几名大汉随声而至,闯进三元阁,径直奔向少年而来。   当先一人脸上带着一条数寸长的刀疤,血肉翻卷尚未采取任何治疗。饿狼般的眼睛死死盯住少年掌柜,仿佛要把他撕成碎片。   其它几人情形也不好,人人带伤且衣衫破烂不堪,沾满灰尘泥土。他们似乎刚刚经历一场恶战,一个个咬牙切齿,浑身煞气外溢,猛恶中透着狰狞。   “咣当”一阵乱响,几把或有裂纹,或灵光暗淡,又或干脆断成两截的武器被扔在地上。疤面汉子抬手指着少年掌柜,示意他看看自己的成果。   “欺负我们是外来人?还是说你本来就是骗子!”   疤面汉子面孔不停抽搐,脸上仿佛有一条蜈蚣扭动,恶狠狠说道:“不给爷一个交代,砸了你的店!” 第2章 砸场子的结局!   “砸店?”   发出威胁后,刀疤男没有看到想要的景象。店里的人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倒拿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目光中包含的,分明是怜悯。   少年掌柜抬抬眼皮,随后很潇洒的耸耸肩,叹息一声就将目光转向书卷。似乎在他看来,眼前的事情纯属无聊,根本不值得理会。   连那几名柔弱侍女都无动于衷,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凶名在外的悍匪,而是调皮的孩子朝大人示威,天真到可爱的程度。   “喂!小子你聋了,没听到老大的话……”   一名梳着辫子的大汉作势欲动,被刀疤男子一把拦下。他已经察觉到此处的诡异,心中暗生警惕。   “我等初来乍到,得知三元阁出售的武器品质上佳,这才特意赶来购买。如今这些东西一碰就烂,难道贵处连个说法都不给么?”   竭力压住心头怒火,刀疤男的语气放缓,同时仰首刻意展示出额头的星纹,说道:“我们是战盟属下,若是将此事上报,贵处恐怕不好相处吧?”   作为经过核准的战灵,只有有战盟存在的地方,都会受其照拂。而落灵城内战盟为尊,是他们来之前就打听清楚的事情。不得不说,这个威胁看起来温和,却更加实在。   “扑哧!”   那名小侍女一口笑喷,小脸羞得通红,赶紧扭过身去。周围的人为之莞尔,几名有意靠近的主顾大摇其头,一脸的同情。   “十三少爷,要不要我打发了他们?”田七爷侧身横在案前,头也不回的请示道。   同为主顾,遇到有人投诉伪劣商品,理当站在同一阵线。田七爷的表现,无疑让刀疤男心头一震。之前他在门外就看到,田七刚刚请少年为武器开过光,想来自己应该多了一名同仇敌忾之人,这才气势汹汹放声恐吓。如今的这一幕,与他预想的完全不同,让他觉得无所适从,楞在了那里。   “既然找上门,总要听人家说说。”   少年此时才转过身躯,示意田七让开视线,温和的说:“这些的确是经我手开的光,有何问题?”   “有何问题?”   几名大汉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诧异到委屈的眼神望着少年,心想哥几个差点因为它们丧了命,还有何问题?   刀疤男面色铁青,顾不得思索对方来头,冷笑着说:“事实摆在眼前,还用我说?这些东西一碰就烂,又哪里是如你所说的那样,什么凶猛霸道斩妖兽如拾草芥……”   “扑哧!”小侍女又乐了。   大概是觉得这么凶恶又这么狼狈的人物说这么文绉绉的话很滑稽,小侍女一边乐心里还一边想,少爷说话水准好高,连这等人物都能背下。   “是我说的。”   少年点点头,又问道:“有何问题?”   “我……它们和别人的武器一碰就烂掉,这难道不是问题吗!”刀疤男快疯了,极力忍住爆骂娘地冲动,怒吼起来。   “那不就对了吗?”   少年依旧带着那种近乎腼腆的微笑,很是无辜地说:“我说的是它们斩妖兽如拾草芥,没有让你们去和别人打架呀。”   “这……这也有区别?”   刀疤男呆了半天,想想少年似乎确实没说过什么削铁如泥之类的话,不甘心地反问道。   “当然有区别!”   少年收拢笑容,严肃地说:“这些都是魔具,魔具当然含有魔气,魔气在属性上确实比灵气狂暴霸道,所以攻击效果也更强。如果用在妖兽身上,三分伤带来五分痛,当然如拾草芥。”   周围的人聚精会神的听着,生怕错漏一个字。少年俨然一副传道授业的学者摸样,娓娓说道:“磨具攻击强,但是缺陷也不少。这里毕竟是灵域,天生对其有压制。使用魔具面对血肉之躯或有奇效,可如果与灵具甚至灵器相遇,在充满天地灵气的情况下作战,结局可想而知。”   指着地上那堆破烂,少年微讽道:“你们不好好猎杀妖兽,非得和人打架,而且是和修真者打架,它们焉有不毁之理。这上面切口明快毫无阻滞,且内有魔气消融之相,分明是修真者操纵飞剑所致。难不成是要告诉我,你们遇到的妖兽已经化形,能够使用武器!”   不算好笑的笑话,引来一阵哄堂大笑。田七笑得前仰后合,那把半人高的巨大吴钩在刀疤男面前不停摇荡,险些晃花了他的眼。   化形妖兽?最低也是八级!别说一星战灵,就是五星甚至已经去战称武的武灵都不够人家塞牙缝。少年这么说显然是在寒碜人,还是没办法还口的那种。   “这事……大有可能,大有可能啊!”   田七爷很有幽默天分,在一旁附和道:“化形妖兽虽然少,毕竟也是有的嘛!听说那些高人高兽喜欢掩饰形迹游历感悟,运气好的话,未必不能碰到一头两头。”   “扑哧!”   小侍女不好意思待下去,扭着腰一路小跑到姐妹身边抱头而笑,姿态很是婀娜。   几名找茬的大汉目瞪口呆,纷纷疑惑的暗想眼前这位少年难道有千里眼,怎么像亲眼见到一样。   刀疤男快哭了,心想这叫什么事儿啊!弟兄几个千辛万苦跑到落灵城,原本想在这号称混乱之城的地方好好干几票。结果可好,倾尽积蓄买来的家伙,头一档就载了跟头,被人家一个炼气小修士斩了个精光,连命都差点丢掉。   以他们几个的实力对付练气修士,哪怕没有武器也不止于此。奈何当时的情形,他们心神被夺根本没有战斗的勇气,又如何能与之抗衡。   五名一星战灵被一名炼气修士击败,这要是传出去,五鼠还能混吗?会不会被战盟除名!   不过这能怪自己吗?还不是听这个少年忽悠,说什么魔具魔器在攻击效果上强过同级灵器,还花费大价钱请他给开了光。现在他倒好,说什么只能杀妖不能打架,不能打架我买它干吗?爷干的就是砍人的活啊!   这话不能说出来,落灵城虽然乱,可还没有乱到能够公然宣扬自己是强盗的地步。只是五鼠恶名在外,谁都明白怎么回事,如今明知道被人阴了一把,也只能生生闷在肚子里。   周围的嘲笑声声刺心,让刀疤男恨不得将他们全体灭杀。然而此时的他,却丝毫没有刚来时的嚣张气焰,只能任凭别人评头论足肆意耻笑。   别的不说,田七一人就足够五鼠喝一壶。刀疤男已经看得出来,周围的那些主顾几乎都与少年相熟,人家的镇店人物根本不用出场,翻翻嘴皮就可以让五鼠横着出去。   这样的情形还想找麻烦,找死还差不多。   “算啦算啦,这些魔具毕竟是经我之手,总要负点责任。”   少年本着生意求财不求事的原则,自己给五鼠寻台阶,语气一转说道:“这样吧,这些魔具破损的原因与店里无关,我以私人的名义将它们回购,价格么……”   “原价的两折,如何?”   “回购个屁!”   没等刀疤男做出回应,厅内忽见狂风卷过,随着一声霹雳般的大吼,一座肉山挟风雷之势轰然落地。   五鼠只觉得眼前猛的一黑,仿佛黑夜骤然降临,随后他们就发现,少年的身形被一个圆不楞登的“物体”所阻,看不见了。   仔细瞄了几眼他们才看清楚,那好像是……人的肚皮!   来人身高与田七不像上下,然而其身材……恐怕三个田七绑在一起都不能与之相比。圆滚滚的肚皮顶到田七身上,直接将他扛出数尺,没有丝毫抗拒之力。   “是你要找茬?”   闷雷中带着尖利的声音响起,仿佛五百只鸭子齐声放歌,空气中充斥着让人心烦意乱的交杂之音。实在难以想象,竟有人能发出如此富有内涵的声音,仿如几十把刀剑摩擦交击,直欲乱人心神。   “不是我……”   田七爷的面色惊恐,战兢兢说道:“他们说少爷开光的手艺不好,要砸店……”   这货真不是好鸟,事实上刀疤男已经准备接受少年的建议,不想再闹下去了。可惜田七爷为求自保,哪里还顾得上他们的安危,一句话就将祸水东引。   “砸店!”   一颗巨大的肉球陡然出现在刀疤男的头顶,肉球上仿佛悬挂着两盏明灯,直直正对着他的眼睛,射到他的心里。   “你要砸老娘的店!”   堪与田七爷的大腿比粗细的手臂抡起,根本不容他说什么,如同狂战士使用的狼牙棒,狠狠夯在刀疤男的胸膛。   一声闷哼,几声惨叫,一片东倒西歪。刀疤男的身体顶飞一人,冲倒两人,连同最后那人一起飞出门外,晕倒在街头。   “啊哦,又有人飞出来啦!”   “肯定是找十三少爷麻烦的家伙,没眼色的外来人!”   “咦!这家伙的皮甲不错耶!”   “嘘……别瞎嚷嚷,动手!”   一阵喧哗,几声议论,随后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仿佛有人当街宽衣解带,上演一出人体艺术现场版。   厅内,东倒西歪的几名大汉面色迷茫,呆滞的目光凝固在那座肉山之上,心里痴痴的想:“老娘?这是一个……女人!”   “滚!”   又是一声霹雳炸响,几名大汉如梦初醒,如蒙大赦,如愿以偿地抱头鼠窜而去。   “砸老娘的店?生意不成仁义在,怎么能这么过分呢!”   肉山悻悻转身,朝田七爷诉苦:“田鸡你说我说的对不?是不是太欺负人!”   “就是就是!”   田七爷义愤填膺地挺起胸膛,回首朝少年掌柜抱拳:“十三少爷,俺这就去把飞剑拿回来,您一会儿还在不?”   说罢,他甚至都不等少年答应,急忙忙掉头而去。看样子,来与不来只怕两说。   “我要出去一下,办点事。”   少年不复之前的云淡风轻,目光在那道伟岸身形上飘过,赶紧接口道:“不要紧,你交给小蝶就可以了,我会记下。”   “知道了,少爷!”   那名小侍女听到他的话,脆生生答应一声,顺带送出一记秋波。   “小浪蹄子!”   肉山再次开口,语气之尖刻恶毒简直无法形容。奇怪的是,几名侍女对这位猛女并不惧怕,嘻笑着各行其事,全然不在意的摸样。   “又去聚贤楼?”   猛女骂了一句不再计较,回身朝少年道。声音里竟然带着一丝关切。   “是的嫂子,反正没什么事,我去和老师聊聊。”   少年恭敬答道,一边熟练将地上那堆破烂收起。看样子他不是头一回遇到这类情形,动作极其麻利。   “嫂子个屁!”   猛女不知为何突然发怒,恶声道:“嫁给塔山那个蠢货十几年,老娘至今还是黄花大闺女,叫什么嫂子!”   “咳咳!那个……大哥事情比较忙……”   少年收拾好一切,急急举步走向门外,嘴里不着边际的说着安慰话,仿佛逃荒的难民。   “什么事情比洞房还重要!哪天老娘火了,随便抓个男人私奔!”   猛女大怒,冲着少年的背影发泄怨气,发现他已经走得没了影,这才愤愤转身,自语道:“也罢,很久没做生意了,今儿睡不踏实,好好干他几票!”   “各位乡里乡亲……人呢!”   惊天的怒吼在三元阁里回荡,间或夹杂着几声清脆嬉笑,很温暖。 第3章 聚贤楼内隐沧桑!   “十三少爷好!”   “十三少爷早!”   “十三少爷,又去聚贤楼啊!”   “啧啧,看看人家,年轻有为少年有成不骄不躁严于律己……”   “十三少爷,俺家翠花惦记着您啦,啥时候劳您帮她瞅瞅,有没有生出灵根啥的。”   “……灵根也想生出来?重新生孩子吧你!要我说呀,老三你干脆把媳妇休了好!”   “灵根能不能生出来又不是你说了算,好像你是仙长一样。再说了,这和俺休不休媳妇有啥关系?”   “当然有关系!把媳妇休掉,你自己生个娃,保证有灵根。”   “放屁,俺是男人,怎么生娃!”   “灵根都能生,男人怎么不能生娃!”   “……”   走在青石铺就的街面,萧十三郎面带微笑,一路和熟人打着招呼。在这条街上,人人都知道他的习惯,每天要去那个荒芜之地,风雨无阻。   十三少爷人缘很好,至少有七成居民对他抱有善意。上到修士战灵下到凡人百姓,甚至包括极少出现的魔域之人,不会有人愿意与十三少爷交恶。   尤其是这些普通人,也就是落灵城的原住民,对这位面相英俊到柔美的少年印象极佳,很愿意与之亲近。如果家中尚有未出阁的女儿,长辈们更是千方百计拐外抹角变着法的安排各种偶遇,浑不管那些女孩站到十三少爷面前是何等的手足无措,因羞惭与渴望变得何等不自在。   这些都只有一个原因,十三少爷是修真者,一个修为不知深浅、有着一手开光绝活、被所有人着重却没有丝毫架子、偏偏相貌生得绝美的少年。   落灵城并不像街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一团和气,相反,这个只有十几万人口的小城有着令人绝望的凶名——遗弃之城!城里城外,每天都会有人死于非命,不是死于那些无处不在的妖兽之口,而是来自同类的屠刀。   在这样的地方讨生活,如果能与十三少爷拉上关系,起码安全上很有保障。落灵城内最和平的地方不是道盟也不是战盟,而是三元阁所在的这条太平街。说起来,以前的太平街可不算太平,自打十三少爷来到这里后,经过几次大大小小的流血事件,太平街这个名字才显得名副其实,成为真正的安居之所。   普通人很普通,因其普通,比那些实力强大的修真者与战灵更懂得珍惜。每每十三少爷从街头走过,总会沿途收到一连串问候。普通人以这种最普通的方式,向他们的恩主表示感激,然后带着一丝满足,继续其普通的生活。   一路行走一路谈,萧十三郎前行的速度并不慢。拐过几条街道,他就来到一处破败灰暗的三层楼宇之前。   这里就是道盟分部——聚贤楼!   ……   聚贤楼这个名字,但凡认识几个字的人都明白其义。然而眼前这座楼宇,充其量只配得上一个“楼”字,与“聚贤”完全不沾边。不仅门可罗雀罕有人至,连起码的整洁都无法保持。那面朱漆铜门倒是厚重,上面布满灰尘,门上还有几个清晰的掌印鞋印,不见沧桑,唯有颓败。   铜门虚掩,门里门外都无人持守,更没有什么道童迎客。就连那两只威武雄壮的石狮都缺了一头,不知被哪路神仙搬回家去作为镇宅之宝。   道盟毕竟声名在外,石狮虽是死物,多少总能沾些仙气,就算防不了强盗,驱鬼辟邪总有点作用。至不济也能寻个安慰,胜过在此处孤苦终老,无丝毫用武之地。   萧十三郎看了看铜门上的油污印记,轻轻摇摇头,也不开口询问,径直推门而入。不多时他又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拎着水桶扫把等一应物事,开始动手打扫。   身为修真者,都有能力使用法术。然而不知是因为修为太过低劣,以至于连低级神通飓风术与水灵术都不能施展;还是他天生命贱喜欢劳碌;总之这位受人尊重的少爷现在就是一名杂役,态度极其认真的忙着清理,干了个热火朝天。   扫地、擦门、洗涤,聚贤楼面积不小,门前的地盘也很大,忙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萧十三郎才做完一切。铜门重新变得法度森严,牌匾上聚贤楼三个大字灼灼生辉,颇有几分仙气。   就连那只石狮都被清洗一遍,两只狮目威风凛凛地扫视着周围。只可惜一双变成一只,壮阔中难免包含孤独,略显几分滑稽。   拍拍衣袖,萧十三郎四下打量一番,满足地叹了口气。随即拎着一干杂物进门,消失在街道之上。   行过院子,经过长廊,转过亭榭,萧十三郎没有遇到任何人,轻车熟路径直来到一座黑沉沉的小屋前。抬手在那扇看似破败实则沉重坚实的木门上敲了敲,朗声道:“老师,学生来了。”   屋内没有回应,只有沉闷的敲门声犹自回荡,仿佛在嘲笑十三郎的无聊。   “老师,学生来了。”萧十三郎再次开口,声音不疾不徐,没有一丝不耐。   “今天你迟了半刻。”一道苍老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股尖锐的感觉。可以听出,发声的是一名老妇,脾气不算好的那种。   “店里遇到点事情,出来晚了些。”萧十三郎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道。   屋内陷入沉默,稍后那个苍老尖锐的声音说道:“明明是大门上油污太多耽误了时间,为什么不说实话。”   萧十三郎认真说道:“事情总有意外,学生本应该先行考虑可能存在的意外,早一些出行,就不会因此被耽搁。”   尖锐的声音更加尖锐,嘲讽道:“难道你能把所有的意外都考虑周全?大言不惭!”   萧十三郎没有马上回答,思索片刻后说道:“事在人为,这一条应该没有错。”   “事在人为!”   不知道为什么,尖锐的声音突然暴怒起来,饱含着怨气的声音如千万颗针在穿梭,刺痛人的耳膜。   “你可知道世上还有宿命一说,有些事情无论你如何努力,如何苦思冥想计划周全,最终还是逃不出宿命的安排。亏你还是自小修行之人,竟然连这点都看不透,真真是冥顽不灵,不堪造就之极。”   萧十三郎静静地听着,静静地挺着,静静地等候那个声音说完。那个声音给他带来许多痛苦,是常人甚至战灵都无法忍受的痛苦,然而他的面色却丝毫未变,一直到那个声音发泄完怨气停歇下来,才认真回答道:“启禀老师,学生还是以为,问心无愧比较重要。”   屋内又一次安静下来,那个声音没有再响起,门外萧十三郎恭敬而立,同样没有开口说话。   空中散发着一股诡异的味道,仿佛有一张粘稠的网,将周围的世界完全隔离开,静谧到极致。   一只昆虫从附近飞来,速度奇快。在离萧十三郎数米之遥时,忽然如撞上一道无形的墙壁,被弹了个跟头。昆虫不明所以,调整身姿继续尝试向前飞行,又一次被弹开;之后又一次,再一次……   良久,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再含有那种尖锐的怨气,而是自嘲叹息道:“进来吧,想不到老身修行至今,心性竟然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那只昆虫终于如愿以偿,身形一闪,消失在空中。   萧十三郎摸摸鼻子,顺带在脸庞上抹了一把不知是否存在的汗水,推门而入。嘴里却争辩道:“老师,学生不止十几岁……”   “放……胡说八道!”   苍老的声音突然大怒,虽不尖锐却异常响亮,喝道:“老身心性有缺就罢了,难道你的骨龄也能看错!不要以为你真的天赋异禀,不过是心智比较沉稳罢了。论修行资质,连老身当年半分都不如,典型的废材!”   似乎想到什么伤心事,苍老的声音连萧十三郎对他的称谓都不满意,冷声道:“别叫我老师,老身从来没有收过你做徒弟。早熟很了不起吗?过去你不是老身的弟子,现在也不是,将来更不可能是!”   “早熟又不是我的错……”狂风暴雨中,十三郎讷讷的声音道。 第4章 黑暗中的授业与警示!   因为没有开窗,屋内略显昏暗,陈设更是粗陋之极。里外两间被一道珠帘相隔,发出声音之人身在内室,不见其相貌身形如何。外间仅有一桌一椅,正对着珠帘的方向,显得很是突兀。   萧十三郎进屋,随手将木门轻掩,室内登时一团漆黑,仿如深夜。萧十三郎却没有什么不适,熟悉之极地走到桌前坐下,安安静静地恭候。   “今天没有问题?”老妇的声音有些意外。   “有。”萧十三郎回答得很干脆。   “因何不问?”老妇越发感到诧异。   “学生不敢。”   “学问学问,自然需要问出疑惑。炼器同样如此,有何不敢之说。”老妇有些不悦,却没有再如之前那样纠正十三郎的称谓。许被缠不过,对他听之任之了。   “学生担心老师说我好高骛远。”十三郎答道。   “……说吧。”老妇沉默片刻,吩咐道。   黑暗之中,萧十三郎似乎笑了笑,轻声道:“九锻之法,学生认为已经掌握。可我不明白,这种方法与仙家炼器究竟有何关联。”   略顿了顿,萧十三郎没有听到老妇的训斥,这才开口继续道:“学生修为浅薄,本不该妄谈炼器之道。可我知道,修真者修为达到一定程度后,就可以用真火将材质熔化,进而能够随着心意炼制成任何想要的形状。九锻之法虽然高妙,说到底不过是锤炼二字,对于炼制法器甚至法宝……”   “是不是觉得老身误人子弟,担心毁了你的前程!”老妇嘲讽道。   “学生不敢。”萧十三郎恭敬回答道,却没有收回疑问的意思,静静等候着老妇的解释,或者是训责。   “凡事皆有根基,厚积薄发这种浅显的道理,不需要老身提醒吧。”老妇听出他的坚持,没有如其所想的那样责怪,罕见地耐心道。   “高楼平地而起,老师的意思学生明白。只是学生以为……”   “既然明白就无需多问,只管照做就是。”   老妇却又没了耐性,断然吩咐道:“当然,如果你不乐意,大可就此离去继续装神弄鬼替人开光。以你的资质,修行进度如此之慢,怕是没有研习真正炼器之法的机会。何不落个逍遥,也让老身省心。”   萧十三郎苦笑不语。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常受斥责的修习生涯,知道此时不应也不能与之争辩,只需耐心等待老师发完脾气,一切就会回归正途。   耐心这种东西,萧十三郎向来都不缺。九锻之法何等枯燥无聊,几乎等同于凡间的铁匠打铁,是真正需要千锤百炼方可大成的“功法”。这样的事情他都能做到,如今只是坐一坐听一听忍一忍,实在算不上什么苦差,很轻松便可承受下来。   “与其说你心志坚毅,倒不如说你是脸皮厚!不好好修行也就罢了,为了寻着门槛进入道院,生生为老身扫地三年,真不知你是如何想的。”   扫地三年就能得到仙家之法的话,恐怕世人会拎着扫把排队守候,老妇喜怒无常,这么说只能是给自己寻个借口罢了。萧十三郎对此心知肚明,老老实实的坐,安安静静的听,没有半分不耐。   老妇并没有因为十三郎的老实态度就放过他,言辞远比其声音更加刺耳,讥讽道:“以你的资质,就算学到真正的炼器本事,凭它进入道院又能如何?还不是落个打杂听令,受人指派的下场。老身劝你不如收拢心思好好修行,起码可以多活几年。”   提及道院,萧十三郎不能不分辨几句,轻声道:“学生研究炼器,并非只为进入道院。”   老妇说道:“那是为何?你明知道炼器需要以修为做基础,懂的再多,自己没有能力做,岂非白费功夫。”   “学生以为,一味苦修并非良策。如今我的境界停滞不前,只能由其它途径寻觅机缘。老师也曾说过,修真各大分类之间互有关联,学生自觉在炼器上小有天分,若是学得好,许能触类旁通也说不定。”   “老师知道,学生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提高战力。活得长未必就能活得了,既然境界提不上去,学生总要想想别的办法。”   微顿片刻,萧十三郎补充道:“当然,道院还是要进的。”   态度很老实,言辞很恳切,语气却坚定不移不容辩驳。老妇与之相识数年,深知其性情看似温和,实则坚韧狠倔之极。听他说到此处,细细体味着话语中的含义,不觉沉默下来。   修士如果有一件称手的法器,对战力的提高不问可知。这里所说的称手,未必就是等级品阶有多高,而是指最最适合自身使用。假如是自己亲手炼制,当然是不做第二想的最佳选择。老妇的修为见识远超萧十三郎,对他这番认知极为赞同,想了想放缓语气道。   “虽然有道理,但需牢记修真根本。没有修为,就算你炼制出威力再大的法器,依然还是白搭。”   萧十三郎诚恳说道:“学生谨记,学生尚算勤奋。”   老妇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事实上她清楚这个少年为提高修为下了多少苦功,如今这种情形,说是迫不得已也不为错。这般想着,老妇严肃地说:“之前你问九锻之法因何重要,老身就与你说说,能否明白,全看你自己的悟性如何。”   萧十三郎大喜,说道:“是!”   “老身先问你,如果材料、品阶、搭配、炼制手段、修为等等所有与炼器相关的一切条件都完全一致,只是经不同之人炼制,其炼制出来的法器是否完全相同?”   “不会!任何法器皆有内含法力,无论灵气还是魔气,每个人都不尽相同,炼制的法器也有区别。”萧十三郎没有任何犹豫,断然给出回应。   “如果法力也一样呢?或则干脆点说,一个人炼制两件法器,是否完全相同?”   “……心境不同,结果依然不同。”萧十三郎思索片刻,回答道。   “如果同时炼制呢?高阶修士或者高阶炼器师,是可以同时炼制两件甚至多件法器的。”   萧十三郎下意识的想说这不是刁难吗?既然所有条件都完全一样,其结果自应一样才对。可他心里隐隐觉得不是那么简单,却又寻不出因由,苦苦思索中,不觉沉默起来。   “不必想了,以你如今的层次,尚不足以理解其中的区别,一味苦思只会伤了心神,并无太多好处。这就好比修为突破一样,以水到渠成为最佳。”   老妇只等了片刻,就主动说出了因由,顺带旁敲侧击点醒他炼器与修行的相通之处。说道:“你只求找出问题之答案,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根本就不存在!”   “世间绝没有完全一模一样的两件法器,因为不可能存在完全一致的条件。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你可明白了!”   如一道灵光在脑海闪耀,萧十三郎明悟的同时也为之苦笑,带着羞惭说道:“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没有重复的指……掌纹,学生愚顽,学生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老身说的就一定正确?”   老妇声音转为严厉,说道:“大道千条,炼器之道同样是道,又岂是千条万条所能形容。没有一颗质疑权威的心,纵然你是绝世奇才,所得也必将有限的很。”   不知不觉间,老妇的声音再次变得尖锐,肆意嘲讽道:“何况你不但不是什么天才奇才,连良才都算不上。不说是个全然无用的废材,最多也只是偏才、歪才罢了。”   “……”   萧十三郎羞惭无状,只能摸着鼻子连连苦笑,心想原来知道并不等于懂得,古人诚不起我。   “这些与九锻之法并无关联,乃是修心之道。单以技艺领悟而言,你的资质倒还马马虎虎,不必妄自菲薄。”   大概是觉得自己太过火,老妇宽慰了萧十三郎一句,继续说道:“如你所说,九锻之法的核心不过锻造两字,说到底,它就是让你对炼器材料了解得足够深刻,并不能作为修士炼器的手法使用。”   “但这不表示它无用,相反,九锻之法是一切炼器手段的基础。其它类似的功法也有,但是若以深度论,皆不能与九锻相比。”   只有在谈到炼器的时候,老妇才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黑暗之中,她的声音渐驱缓和。不再如之前那样动辄就发怒。随着时间的流逝,其声越发显得平静,竟有了一股柔婉之意。   “炼器终究要用到材料,而世上没有完全一样的材料,如何将这种区别甄别出来并因材而用,对一名炼器师来说是极大的考验。”   “举个简单的例子,一些人在炼制法器的时候,往往会进行二次甚至多次祭炼,所为的自然是将材料配置更加优化,去除那些无用之物,或是添加一些材料,使之与自己的灵力更加契合,从而提高威能。”   “因为修士总会成长,灵力的纯度、大小乃至属性都会发生变化。在材质不变的情况下,如何使其效率最高,就是衡量法器好坏的标准,也是唯一的标准。”   “这种区别很细微,以你目前的境界自然难以体会。如果有一天你能达到结丹修为,需要炼制本命法宝的时候,自然能够感受其差别。”   一旦谈到萧十三郎的境界,老妇的声调马上变回原样,再次尖刻而锐利。一点都不在乎是否会打击到他,冷笑着说道:“不过我估计,你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讲出这些道理,不过是看在你……”   没有说明她看重的是什么,老妇沉声道:“你可明白了?”   对这种打熬,萧十三郎熟悉之极,倒没有什么颓丧失意的情绪。沉吟片刻后回答道:“如果学生没有理解错的话,其核心在于‘契合’二字。对材料的领悟程度高,才能根据其细微差别设计出更加契合自己的方案。”   “法宝如何,学生自然无从知晓。以灵器而言,修士得到一件新的灵器后,往往需要长时间祭炼方可得心应手,如果是别人祭炼过的灵器,所需要的时间就更长。而炼制则是将这个过程颠倒过来,从根源上着手予以解决。”   “以此类推的话,法宝的效能发挥,想必是对这种契合要求更高。此外老师的意思里,似乎对修士真火熔炼材料的效果有所质疑,也就是说,真火可以将材料炼制成任何形状,却不能让人明悟材料本性。因此,才体现出九锻之法的重要。”   一口气说到这里,萧十三郎歇了歇,仔细想想没有什么遗漏之处,这才恭敬说道:“学生只想到这些,请老师指正。”   听了萧十三郎的感悟,老妇没有作答。这一次她沉默的时间很长,萧十三郎也不追问,安静地等候着。   屋内陷入沉寂,呼吸之声清晰可闻。良久,一声叹息从内室传出,老妇有些慨然的说道:“你说的没错,在炼器之道,你的确颇有天分。”   “谢老师夸奖。”萧十三郎没有因这难得的夸赞而惶恐,不疾不徐地说道。   老妇嗯了一声,说道:“炼器需修心,这方面你已经做得很好,不需要老身多说什么。这里有几枚玉简,记载了不少材料名称与特性、以及老身在炼器上的一些心得,你且拿去研读。老身不会久留此处,日后若无疑问,就不要再来了。这里也不需要你日日打扫妆点门面,安心修行即可。”   说完,一只小袋子凭空而出,穿过帘子径直落在桌面之上。老妇又说道:“去吧,且记修为乃是根本,不要因小失大乱了次序。”   “老师您要离开?”骤闻这个消息,萧十三郎终于变色,连那个小袋子也忘了拿,急忙追问道。   “这种地方岂是久居之所,老身困居此处十几年,要离开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有何想法!”老妇丝毫不掩对落灵城的厌憎,阴郁地说道。   这倒不能说她天性凉薄,落灵城位于灵魔交界之处,灵气环境极差。因为时常从阴阳峡谷中吹来大量魔气,落灵城上空常有罡风,其势之猛,连那些高阶灵修都畏之如虎。   塔山曾经告诉十三郎,修为不达元婴境都不赶随意在天空飞行,一旦被罡风卷入,轻则重伤,倒霉者就此陨落都不无可能。当然这种情况是相对的,魔域那边的情形差不多,不为魔修所喜。   这样的环境,对灵修之身的老妇来说简直是灾难。虽不知她是因何而来,要走却是理所当然,萧十三郎又能有什么想法。   “学生不敢。”   老妇从来不愿意认他做弟子,萧十三郎明白两人迟早会有分别的一天。想到自己赶在老师离开之前将九锻之法研习完毕,不觉生出几分庆幸。心知无法挽留,诚恳请求道:“学生修为低劣,不敢言为老师有何图报。只是学生受老师教诲之恩,如有可能,尚请老师留下名讳,以供学生瞻念。”   “名讳……”   听出萧十三郎言语间的诚挚之意,老妇倒是没有再训斥。似乎被勾起什么记忆,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言语间充满落寞自嘲之意。说道:“老身名讳已经很久不用,你也不必多做计较。如有再见之日,老身自然识得,至于你是否识得记得老身,倒也没什么打紧。且自去吧,不要再来打搅。”   萧十三郎闻此,无法再说些什么。只能无奈起身,恭恭敬敬朝里间拜了三拜,这才拾起桌上的袋子,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忽闻老妇问道:“城里人都叫你十三少爷?”   萧十三郎一愣,腼腆地笑了笑,说道:“是有此事,老师因何问起?”   老妇问道:“是不是多了个‘少’字?”   萧十三郎身体微僵,摸摸鼻子回答道:“学生不明白,请老师明言。”   老妇不答,反倒顾左右而言它,说道:“你的手不错!”   黑暗之中,萧十三郎的身体轻晃了一下,很快又稳稳站定,轻声道:“经常打铁,手上是有些力气。”   老妇再次转移话题,问道:“一定要进道院?”   萧十三郎的声音更轻,回答道:“是的。”   老妇沉默,萧十三郎扶着门,同样沉默不语。空气变得凝滞如泥,一种窒息感充斥其中。时间都仿佛变得慢下来,仿佛时空被某种力量干扰,停止了运转。   “十三爷不错。”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妇的声音再次响起,叹息了一声,说道:“袋子里还有几样小东西,你可留着自用。那个牌子……三年后若你不能进入道院,不妨拿它去见一个人,或许有所帮助。”   萧十三郎静候了片刻,见老妇没有说出要找的是谁,想了想说道:“学生明白,学生会努力将它交还老师,尽量不去使用。”   “也不必勉强。至于要见谁,到时你自然能够知晓。它于我毫无用处,不必放在心上了。”   老妇对他的回答颇为满意,以罕见的温和语气道:“落灵城风雨欲来,没什么要紧事的话,尽快离开吧。”   萧十三郎听了,转身再次朝里间施礼,没有再说什么,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重新带起房门,耳中再次传来老妇的声音,说道:“赵四这个人,轻易杀不得。”   阳光下,萧十三郎汗流满面。 第5章 心有忧而备乱!   回去的路上,萧十三郎望着街道两旁的景致,体味着落灵城的困苦与艰辛,精神有些恍惚。   脑海中不断浮想起老师的话,越是细想,他越是觉得心有凛意,生出许多警觉。   老师无疑是强大的,强大到他无法准确估计的地步。因其强大,才更显怪异。   落灵城这种地方,筑基修士都很少见到,只要能闯过妖兽山脉,少有修真者愿意在此安居。老师的强大,无疑远超那个层次,又因何在此困守十几年?   如果说道盟对这个小城特别着重,理当加强监管才是。然而情形摆在眼前,聚贤楼已经成为一座空楼,除了老师再没有第二个人存在。所以说,此理不通。   “避祸?”   这个念头在萧十三郎脑海中浮现,马上被他驱逐出去,有些自嘲。   道盟的人还需要避祸?   好吧,假设她的仇家的是盟内之人,可她非但没有离开道盟,反以分部主事者的身份躲在这里,更加说不过去。   受道盟责罚或可解释,然而老师把一个分舵弄成了荒地,所有人跑得精光。如果不是别人畏惧道盟这个名字,只怕连大门都会被人拆走。这样的“成绩”反倒得到赦免……很难说得通。   不是避祸,剩下的解释已经不多。比较靠谱的是,此地有需要高人守候搜寻之因、或者是物。   那么老师如今要离去,又是代表着什么?是她已经大功告成,还是说有什么剧变即将开始,道盟将会有更大的动作?   联系到老师的警告之语,后者的可能性无疑更大,甚至是肯定。   萧十三郎没有去过外面的世界,但他受塔山照顾,得以看到很多书,很多很多的书!因此他深深明白,一旦外面的人要进来,落灵城这个弹丸之地必将有一场惊天之变。那些远离视线的事情都会浮出水面;那些深藏着的人,也都将迎来自己的机缘,或者是劫难。   不管是何种情形,萧十三郎知道,现在的他不适合在众多高人眼皮下生活。他还没有准备好,远远没有。   “找塔山问问,或许……是到了要离开的时候。”   心里这般想着,萧十三郎加快脚步,朝三元阁的方向而去。   ……   回到三元阁的时候,胖嫂子早已沉沉睡去,对周遭的一切不闻不问。如雷的鼾声在厅堂中回荡,竟有阵阵回音,实可谓惊天地泣鬼神,邪魔亦需退避三分。   这样的情形,三元阁的生意可想而知。几名小侍女无所事事,凑在一处叽叽喳喳聊天打发时光,所谈者无非是隔壁谁家姑娘的衣服款式好生令人羡慕;东边老三家的丫头总朝少爷扭小腰抛媚眼着实可恨;连西边那个寡妇最近也常来三元阁转悠,仿佛她要提刀入山搏杀妖兽,眼睛却总盯着少爷恨不得把他吞到肚子里,丝毫不知廉耻。   这些侍女是店里的老人,看着十三郎从少年长成青年,感情可谓深厚。随着十三少爷年岁渐长,已经初显男儿峥嵘,姑娘们心喜之余却发现,她们多了一项重要工作——防狼!   防母狼,那种发了情的,为欲火折磨得死去活来远比妖兽更加凶猛的母色狼。   “实在太过分了,红坊也来求少爷开光,还要求上门!”   一名侍女气冲冲说道:“勾栏之地开什么光,少爷要是去了那种地方,还不得被她们吃了去。”   另一名侍女大有同感,正色道:“这件事不能和少爷说。少爷心肠软,别人说两句好话驳不开面子,许就答应了。”   小蝶对此事最上心,愁苦道:“我们不说也没用啊,他们明天再来怎么办?”   几个小姑娘面面相觑,为少爷的贞洁忧心不已。第一名侍女灵机一动,低声道:“不如,我们和主母说说,请她出面应付,一定能管用。”   “对对对!主母最厌恶男人去那种地方,上次东家……嘻嘻……”   声音渐渐低去,几颗脑袋瓜凑到一处,共同商讨针对某人的阴谋,不时传出几声惊呼几声娇笑,灿烂而又明媚,一派春意绵绵的景象。   ……   “小蝶,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萧十三郎走入大厅,恰好看到这样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心头微荡间,开口道:“天也晚了,早点歇着吧。嫂子那里不用担心,我自会去说。”   “是,少爷!”   几个丫头被他的出现惊了一下,纷纷面红耳赤不敢言语。小蝶比较机灵,一面答应着,赶紧寻个由头说道:“田七爷的飞剑送来了,要不要替少爷收起来?”   “呃……不用收了,拿给我看看能不能修复。”   十三少爷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走向二楼的身形微顿,顺口问了声:“大哥来过没?”   “东家才不会来啦,就算经过这里都不会进门……喏……”   小蝶嘻嘻笑着,从案几后拿出一个包裹,眼神却瞥向那一堆起伏不定的肉山,其意不问可知。   “咳咳……既然这样,你们自去吧,早点歇息。”   萧十三郎摇头苦笑,心知小蝶说的是实情。塔山听到这鼾声,百米之外就望风而逃,哪里敢靠近此处半步。   挥手之间,萧十三郎将那只包裹收入袋子,身后漾起几声刻意的惊呼。姑娘们希望用这种方式让少爷多逗留些时光,浑不管已经见惯仙法的她们做此举动显得何等幼稚,又是何等天真可爱。   萧十三郎摇摇头,嘴角抿出一抹笑意,没有接茬径直上了楼。侍女们没了念想,只能闷闷地打点一切各自回房,继续完善她们的阴谋诡计,或是在青春的幻想中入梦,准备迎接新一天的忙碌。   ……   二楼实际上是三元阁的休息室,有很好的隔音效果。平日里,萧十三郎用到此处的机会极少,他更喜欢待在下面,静静地看书,静静地观察来此购买武器的战灵与修士,聆听他们在与姑娘们交流时的话,琢磨那些无意间泄露的只言片语,乐在其中。   打开侧墙的小门,眼前赫然是一处小院,院内极为醒目地矗立着一颗硕大的梨树,梨花朵朵挂满枝头,孕育出无限生机。树下石桌石凳齐全,还有一方竹榻,其上光滑整洁,显然常有人于此卧花而眠,好不闲雅。   比较突兀的是,石桌旁的地上有一样绝难在别处见到的物事。两个大铁球以铁杆连接在一起,颜色斑驳却光泽明亮,显得很干净。看其尺寸怕有数千斤之重,不知是何用途。   落灵城居于群山之中,三元阁倚斜坡而建,这种登楼而入院的情形并不稀罕。正对着梨树,靠山的方向有一处小屋,也是那种粗陋中透着整洁的风格。这里就是萧十三郎的居所,外人绝难进入。   走进小屋,里面的空间霍然开朗,浑不似外面所见的那样低矮狭小。几间石室错列分布,看不到一丝砖石堆砌的痕迹。此时方可看出,原来此处竟然是一处洞府,将尘嚣与繁华隔断,只余下枯简或是清净,彷如两个世界。   进入那间最大的静室,萧十三郎在一方石桌前坐下,拿出老师赠与的小袋子,挥手划出一道毫光,将其中的物品取出,细细察看。   几枚玉简,应该是老师所说的炼器心得与材料汇总。萧十三郎没有急于研习,目光凝聚在其余三件东西上。   一枚令牌,黑沉沉不知何物所制,显得浑厚凝实。其正面勾画着一只怪鸟,长喙鹫首,生有三足,双眼鹰视狼顾,一股凶煞之气喷勃欲出。仅仅凝视片刻,萧十三郎竟然生出心神为之所夺的眩晕之感,仿佛那只巨鸟随时都会从其间冲出,择人而噬一般。   凛意大起,萧十三郎心中微寒,暗暗警惧不已。他的心志能得老妇赞誉,可谓远超他人。一枚死物都有如此威势,那位持令之人该是何等恐怖的存在。修真界之浩瀚深远,实非落灵城这种地方的人所能想象,让人生出面对苍穹般的感受,望而生畏。   脸上泛起一抹无奈,萧十三郎凝聚心神,努力将种种杂思繁念逐出脑外,翻过令牌观看。   离火!   两个清晰的红字印刻其上,透出桀骜与张狂。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令他血脉都为之沸腾起来。   “离火令?”   萧十三郎已经有所准备,没有再如之前那样失神。望着那两个仿佛在跳跃的字迹,自语道:“以金乌为标志,想必是代表火系。如此看来,老师大概与道院的某位先辈相熟,得赠此令以满足某种托付之类。”   没有办法印证,萧十三郎略想了想就不再理会,放下令牌,看向其余两件物品。   一枚纸符,一只玉盒。   纸符之上灵力充沛却毫不外泄,有吸扯目光之感。萧十三郎尝试着输入一道灵力,发现毫无动静,心知这必是某种大威力的符篆,需要海量灵力方能激发。想来老师挂念自己的安危,特意相赠的保命手段。   心中荡起暖意,萧十三郎笑了笑,忍不住叹道:“做人还是要乐观些,妄自喜怒不过是折磨自己,于事无补。这方面……老师您不如我啊!”   自夸了一番将此前因那枚令牌带来的震撼隐惧驱除,萧十三郎拿起玉盒打开盖子,一颗药丸静静地躺在那里。   “这……这莫非是……坐地丹!”萧十三郎面色大变,再不是之前那种云淡风轻摸样,惊呼道。 第6章 十三郎的秘密   昏黄的色泽,上有七色纹理,表面并不如何光滑,而是有着无数微小的颗粒状凸起。萧十三郎细细察看,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这颗不起眼的丹丸,应该就是传闻中的修真圣药——坐地丹!   坐地丹,取落地生根之意。万物有灵,万物亦须有根。植物有根方能存活,若是修士,则需有根才可踏入真正的修真大道,寻求长生之法。   说它是修真圣药,并不是因其等级有多高,而是因为九成九的修真者都需要用到。它的作用其实很简单,可降低修士冲击筑基大关的难度,凭空增加四成几率。   每一位修士都需要面临筑基,世间修士数以亿万计,因此坐地丹虽只是二级,却丝毫不比三级甚至四级丹药便宜,甚至更加难求。萧十三郎知道,当年塔山就是因为没有坐地丹,苦熬数十年方才筑基成功,以至于错过了最佳时光,生生落得个不能寸进,再没有突破的可能。   塔山身为堂堂一派宗门弟子,资质还不算差,尚且因之断了道途,只能加入战盟寻求那更加渺茫的肉身成圣之路。坐地丹之珍贵,已非言辞可以形容,是任何人都不会轻易相与的宝物。   想到此处,萧十三郎心头涌起感慨,不觉叹息道:“都说面越冷的人心越热,虽然没见过老师是何模样,想来她定是生了一张铁板脸,冷若玄冰的那种。”   这样不知感恩的话说出来,那名老妇如果听到不知作何感想。奇怪的是,得到如此珍稀的灵药,萧十三郎不见如何兴奋,反倒苦笑着自语道:“问题是,它对我未必有用啊!”   皱眉思索了一番,萧十三郎扣起玉盒,起身来到一面镶嵌在侧壁的巨大镜面之前,盘膝而坐。随后,他徐徐解开上衣,露出远比其文弱外表强壮得多的精悍躯体,对镜而观。   修士能够自查肉身,通过内视观察到体内的细微之处。然而不知为什么,他还是习惯使用镜子,望着镜中那个一模一样的自己,萧十三郎的目光凝聚在其心口位置,沉默起来。   在那里,有一块与周围象牙色的肌肤完全不同的印记,形如五角之星,彷如胎记。其中四角色泽暗淡,一角相对明朗,却有内收之势,渐成圆弧。   萧十三郎的视线,集中在镜中人胸口那道尚未完成圆弧上。直愣愣地看了半天,突然一笑,自语道:“你真的很厉害,也帮了我不少忙。”   镜中人口唇微动,复制了他的动作与表情,仿佛在讥讽其无聊、无力,又或是无奈。   “可你也太难伺候了,而且太贪婪!”   萧十三郎有点神经质地指着镜面,感慨道:“打从来这儿算起,多少年了?你一直就是这样,吃十分只吐两分,还把小爷的修为弄得不真不假,自己都摸不清到底何种境界。你自己说说看,是不是很过分!”   如果熟悉的人在此看到萧十三郎的模样,定会大吃一惊。向来温和淡雅的十三少爷仿佛换了个人,颓然中透着无奈,还带有一丝狂躁。他自己却毫无所觉,对着不说话的镜子发泄愤懑,喋喋不休。   “既然我能够凝聚出灵力漩涡,理应算作筑基修为,典籍上都这么写的,我说的可对?”   “可是因为你,我只能将它维持一个时辰,还需要全力以赴不能动用丝毫法力。你倒是说说看,我这算是怎么回事?到底是筑基呀,还是现在的炼气八层?”   “最可气的是,每次调用灵力凝出漩涡,都要被你吸收不少!不但让我无法保持,还伤了底蕴,下一次凝聚变得更加困难。你自己说说,是不是很过分!”   连续质问出两个过分,萧十三郎气平了些,无奈说道:“好吧,我承认你对我也不错,不但能够灵魔双修,反哺回来还更加精纯,让我可以装装神棍骗点小财。”   “可是自打三年前……你就变本加厉,越来越贪,越来越离谱,越来越……”   抹去一把辛酸泪,萧十三郎苦笑说道:“如果我的估计没错,需要将你这个小尖尖变成小圆圆,这种情况才能终止。先不说难度如何,筑基嘛,最多我挺一挺,多吸点灵器魔器也就过去了。”   目光变得哀怨,萧十三郎悲愤道:“可你还有四个小尖尖,那是不是意味着,以后我还得这样捣腾四回?是不是表示四大境界突破的时候,都得把您老人家先伺候好,才能临到我自个儿头上?”   说到这里,萧十三郎随意挥手,将那一堆破烂魔具和田七爷的灵器飞剑摆到地上。随后将两手的拳套取下,露出那双堪称神奇的手掌。   仔细看去会发现,他的手掌上,食指中指明显与其它手指不同。其中右手两指如玉石般晶莹剔透,左手两指却明显泛黑,透着一股阴森暴虐的气息,原因不明。   准备妥当之后,萧十三郎深吸一口气,探出那四根奇异的手指,如画画般在一截截断片上扫过。他的动作不算快,却极其熟练,看起来已经轻车熟路,做过无数次类似的事情。   堪称诡异的一幕出现,其手指所过之处,无论飞剑还是魔具,通通变得灰暗沉闷,再没有一丝因内含灵气魔气而产生的特殊光泽,彷如一堆真正的废铁,摊落在地上。   随着这个过程的持续,他的手指也有变化。右手两指更加晶莹,竟带着一丝跳跃般的微光,且有蔓延到下一根手指的势头。左手两指则要差一些,颜色虽有加深,却不甚明显,也没有那种晶莹之感,看不出有何异常。   很快,萧十三郎将所有残片吸收完毕,调息片刻,静静地体会一番,面露苦笑。   “果然还是这样。越是品级高,含的精华越多,吸收也越困难。可这里是灵域,连魔具都难以寻找,更别说高品质的魔器了。”   “难道您是要我去魔域?不然为什么非得灵魔同修,缺一而不可呢?”   “就算有足够的魔器也不行啊,您老人家都不让我这个瓶子变大,能吸取的量自然也有限。如此这般循环下去,我比正常人修炼起来还慢,又怎么能满足您那个胃口喔。”   “……好吧,必须承认,其实我比一般人还是要快点,应该算作你的功劳。可你就不能再体恤一点,大度一点,让咱更快点不行吗?”   “咱还欠着债啊!用了人家最珍贵的东西,好歹总要替人家了解心愿不是。咱堂堂男儿之身,不能做白眼狼吧!”   萧十三郎嘀咕了半天,始终得不到回音。镜中人无声重复着他的动作与神态,无比精准却又格外冷漠,透出一股荒诞。   念念叨叨发泄一番,萧十三郎还不肯认命,哀怨祈求道:“能不能不要这样啊!吸魔吸灵这种事情,白痴也知道是忌讳,只能偷偷摸摸的做。我又不敢寻人问问道理,万一被抓起来,当成小白鼠解剖了可怎么办。”   镜中人言辞恳恳,表情更是凄婉绝伦,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会生出恻隐之心。萧十三郎对着他看了半天,忽而轻轻一笑,放松下来。   一笑两重天,片刻间他就仿佛换了回来,恢复到那种淡然宁静的状态,仪态悠闲。   “算啦算啦!注定一生相伴,咱们和谐一点比较好,不要因为小事闹别扭。”   有条不紊的穿好衣服,萧十三郎将地面那堆真正的“废渣”收拾干净,重新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满意点头。   “反正你也不说话,由着我冷嘲热讽的骂都不生气,起码态度很好嘛!”   抱拳作势,他朝镜子施了一礼,认真说道:“还是应该感激你的,没有你帮忙,我恐怕早已魂飞魄散,更别说什么修真大道,探寻长生之路了。”   抖擞精神,萧十三郎与镜中人告别,说道:“魔域就魔域,等我做完手上这几件事情,再去闯一闯阴阳峡谷。你不要着急,就算真闯不过去,大不了时间长一点,进程慢一点,总归还是有办法可想。”   “除恶务尽!轻易杀不得,并不是真的杀不得;该杀的人,还是得杀呀……”   ……   夜色中,镜湖畔,暗雾低垂。   溪可成池,瀑能生潭,山谷可成河流。若是三者齐备,则可形成湖泊,滋养一方水土。   镜湖三者同备,是落灵城最主要的水源。千万年来,镜湖默默陪伴着这里的人们,经历春秋交错,冷看世事变迁,见证了无数风云人物的出没与荣辱,可谓活着的历史。   湖边景致谈不上优美,却有一种自然地古朴。随意一颗乱石,有可能就是当年某位大能凭湖眺望的立脚处;抬眼可见的垂柳,兴许就目睹过仙家斗法;还有那如镜面般的万顷湖水,更是包含了无尽之沧桑意,透出睿智到极处的冷漠。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镜湖迎来一位又一位俗人豪客,送走一名又一名仙鬼妖魂,阅历之丰,心性之稳,实非任何人所能及。   今夜,镜湖迎来三名特殊的客人。紫衣仙女,羊角辫女子,还有一名黝黑的青年。   湖水轻轻拍打着岸边乱石,发出啪啪的脆响,仿佛镜湖感受到一股让它都觉得心动的气息,微微荡漾起来。   紫衣女子站在一块礁石上,身姿挺拔如绝崖青松,披发紫氅随风而动,生出不少羽化飘渺气。在她身后不远处,一男一女恭敬而立,望着紫衣女子的背影,目光灼热。   平静的声音忽然响起,紫衣女子开口道:“事情办好了?” 第7章 不为侠者解惑   “已按恩主所说,家人恶奴分类处置。”   两人朝紫衣女子施礼,黝黑青年说道:“其家人仅少数散去,大多仍选择选择逃往赵四的庄园……”   青年似有未尽之意,羊角辫薄唇微动,最终还是压下疑虑,没有出声。   “哑姑可有话说?”紫衣女子虽未回头,对两人的神态却了如指掌,大有深意的开口道。   “十三爷说过,我等所行所求并非侠义。既然是除恶务尽,因何不令我等斩草除根?留下他们的家人,只怕是祸根。”   羊角辫的声音略显沙哑,脸上始终有股阴戾狠辣的味道。数年不说话,矢志复仇只是一方方面,只因她性情过于刚烈,开口既不留余地,直指核心。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那些人未必会感念十三爷恩德,一定会筹谋复仇之道。况且他们身为一窝蜂后人,虽无大恶,亦当诛之以绝后患。”   问出心中所虑,哑姑见紫衣女子没有说话,试探道:“十三爷既然令我等在其死前宣称要杀绝其亲,想必也是这个意思。仙子修道之人,若是觉得屠戮生灵有碍道心,哑姑愿意代行不德之事,望仙子恩准。”   口出灭门之论,哑姑没有半点犹豫,足显其阴狠绝烈的性情。反倒是那名黝黑青年的脸上微现不忍,不过他心里同样有此顾虑。是以并未打断哑姑的话,静静地在一旁站立,等候紫衣女子的裁决。   “不枉杀无辜并非是什么侠义之道,除恶务尽与斩草除根也是两码事,不可浑为一谈。”   紫衣女子没有因为羊角辫的直言发怒,平静的语气道:“除恶不等于是所行非恶!杀人这种事情,始终都谈不上什么仁义,更不要因此以侠者自居。”   “十三爷不是伪善之人,本座也不是。不灭其家人非是优柔寡断,也不是因为什么怜悯仁慈,而是坚守本心之道。”   知道这样的话不能让二人心服,紫衣女子进一步解释道:“你觉得他是恶,因而杀掉他,这就是你的本心。本心有冲突而无对错,他当年害你,也是其本心所致,因此他自己并不以之为恶。”   “灭其族人则不同,因你本心并不以为他们该杀。如果妄执屠刀,只会让自己渐驱堕落,最终丢掉一切人伦底线,沦为随性滥杀之物。”   身后两人细细思索,渐有一丝明悟。哑姑脸上的阴郁稍解,犹自争辩道:“那后患又该怎么办?”   紫衣女子反问道:“解除后患?何需解除?又如何能彻底解除?”   哑姑一愣,随即说道:“杀气奴,灭其族,斩草除根,后患自解。”   紫衣女子素知哑姑心性,微微一笑说道:“斩草若能除根,的确能够解除后患。只可惜,根是没有办法彻底清除的,所谓斩草除根,不过是一句空话罢了。”   抬手在空中虚划,紫衣女子淡淡的语气道:“这个世界很大,同时也很小。假如它是一个圆,万物生灵就是存在其中的无数颗微点,去除任何一个,都会让其它微点产生波动。就仿佛一盆水,从中取出哪怕最小的一滴,也会让整个水面泛起涟漪,道理是相通的。”   “他害了你,你找他报仇,这是因果,与善恶是非均无关联。”   哑姑听了这些,眼中迷惑之色更浓。暗想这岂非是一个意思?正因为如此才应去除根源,彻底了结才对。   紫衣女子没有等她再提出疑问,清冽的声音说道:“如前所说,去掉一个点,会让所有点都产生波动。只不过离这个点越远,影响也越小,直至忽略不计。”   “然而若是顺着这个点延伸出去,则会将波动放大,直至影响到离它最远的那一颗。”   “杀其人,影响其家人;灭其家,影响其亲属,乃至仆从、朋友等等;如此传播下去,只要不断持续,终究影响到每一个人,甚至包括自己。”   “就拿哑姑你来说,包二害你,你一心只图亲手复仇。如今你成功了,自然就波及到包二的家人。假如你没有成功,反被包二所害,那么这个原本发生在你二人之间的因果,就会影响到阿牛,还有本座,还有十三爷,甚至是更多。”   “世间任意两人之间,其实都存在着联系。那么这个根,又如何能够去除?”   自觉已将道理阐明,紫衣女子声音转寒,说道:“本座向来以为,报仇雪恨乃是本分,不论是你还是一窝蜂的后人,都没有什么对错可言。它只是一种情愫,需要用鲜血洗涤方能解脱的心情。”   “斩草除根则不然,它是一种因害怕死亡而生的怯懦心态,是安慰与自我暗示,并不是真正的解脱之道。”   “至于为什么要向他们说要屠其全家,只是为了让其承受更多痛苦,寻求更大的爽利罢了。既然是报仇,当然要报得痛快,杀死对方还要谈什么仁义道德,那是虚伪。”   “杀人只需无愧于心,何需害怕复仇?除恶当诛尽,斩草敢留根,方为强者之正解。”   清朗的声音,淡然到冷漠的语调,紫衣女子衣袂飘飘彷如神仙中人,说的话却极尽刻薄狠毒孤傲之能事。冰冷无情处,竟似比哑姑更胜一筹,令人心胆皆有寒意,几不敢闻。   一男一女听着,回想起各自对手临死前的惨然与绝望,各自点头。想到自己搏杀数年尚不能明悟何谓强者,不觉面有愧色,低头不语。   “不要自惭,世间道理往往都是说起来容易,能矢志坚守者寥寥。本座早已查明,一窝蜂固然凶蛮且实力不俗;但其后人都不过是些纨绔之流,成不得气候。若真有出众者,本座未必能容他活下去。和你们说这些,是希望你们不要轻易沉沦,将来如何,终究要看你们自己。”   叹息一声,紫衣女子感慨道:“死亡对每个人都是未知,恐惧自然在所难免。其实,如果经历过一次就会发现,死……倒也并不是那么可怕……”   哑姑两人相顾骇然,均想着仙子不愧是修真者,断非凡夫俗子所能料。听她的意思竟然连死都经历过,实实深不可测……   “罢了,说这种事情,未免太过无聊。”   紫衣女子从失神中醒悟过来,自嘲后恢复了平静,说道:“你二人的经历坎坷多难,心性难免会受到影响。阿牛坚毅稳健,尚不失为真性情;哑姑则偏向执拗,十三爷以为你报仇之后能有转折,如今看来,却是一厢情愿了些。”   哑姑连忙施礼,惶恐道:“妾身深受十三爷与仙子大恩,已经是上天垂怜,再不敢让恩主为我忧心。还请仙子转告十三爷,哑姑此生当结草衔环以报大德,不敢有违。”   “天道不仁,上天又何来的垂怜。”   紫衣女子挥手阻止,说道:“心性这种东西,非旁人可以帮助。如今你二人心愿已了,身体也有伤患,接下来作何打算,可有了想法?”   两人一愣,同声道:“不是除恶务尽么?那赵四……”   “赵四那里,不是你二人可以去得,就不要再管了。”   紫衣女子沉吟片刻,说道:“十三爷不久将会离去,你们若是没什么打算,不妨暂时返回山寨。凡俗生活虽然清苦,却有宁心养神之效。将来若想出外闯荡,可以选择加入战盟,以你们的实力,突破二星时日不会太久,足可以自保。”   “至于能否走得更远,就要看你们自身努力与机缘,非他人所能预料。”   想了想,紫衣女子补充道:“当然这只是建议,无论十三爷还是本座,都不会命令你们做何决定。这几年你们做了很多事,足可抵得上授业之恩,无需再有牵挂。”   虽是关怀之语,紫衣女子的语气却很淡漠,平静透出一股不容拒绝的味道。哑姑阿牛听出其话中的坚决,心中大感震惊。然而他们也知道,紫衣女子一旦做了决定,就绝不容有任何更改。至于那位十三爷,两人根本没有见过,自然更谈上不猜度。   两人也都是果决之人,对视一眼后有了决断,双双跪倒,向这位给他们的命运带来剧变的仙子拜别。   紫衣女子没有推让,静待两人施礼后说道:“去吧,日后切记修心之要。须知无论修士还是战灵,都需打熬心志方可有成。如果实在寻不出什么途径,不妨多看些书,或能有所帮助。”   两人应是,哑姑诚恳说道:“我二人今日离去,不知此生能否再见仙子。还望仙子告知名讳,供我等瞻念。”   “名讳?瞻念?”   不知想到了什么,紫衣女子脸上,罕见地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她抬起头,遥望着天际渐吐的红霞,浪涛般翻转的云朵竟被烧出一抹紫意,沉吟了片刻,淡淡开口。   “叫我紫依。” 第8章 罩子翻了!   清晨,三元阁一派忙碌景象。   几名侍女早早起来,梳洗着妆用完早点,在厅堂里做些迎宾准备。时而小声嘀咕几句,聊些女孩子间的私话,间或发出几声轻笑,其乐融融。   十三少爷性情懒散,从不肯施展神通法术代替小侍女劳作。姑娘们倒也不介意,仗着少爷随和埋怨两句,撒娇的成分还要多过赌气,可以算做怡料。   萧十三郎今儿来得也很早,安安静静坐在沉案后看书,耳中不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意态安闲。在这些姑娘们的眼里,少爷不光是少爷,同时还是兄长弟弟甚至姐妹,相互间说话全无顾忌,根本不怕他听见。   胖嫂子不知道野到哪去了,或许是去红坊蹲点要生擒塔山,或许是抓了个野汉子就此私奔,大家都不会过问。反正店里有麻烦的时候她就会出现,从来不会落下。那般庞大的身材,竟能如此神出鬼没,真不知她是如何做到,颇有几分神秘。   “小蝶啊,昨晚又做春梦了吧?”一名小侍女调笑道。   “哪有的事……你不要胡说!”小蝶面色通红,气呼呼连忙反驳。   “还说没有,看看你的眼睛,都成猫眼了。”另一名小侍女跟着起哄,大有不老实交代决不罢休的气势。   “我……我失眠!你管得着吗!”小蝶寡不敌众,只能干脆耍赖不认,彰显其亢烈不屈之坚贞。   “咯咯!失眠啊……这个词儿是谁说的来着?咋这么新奇呢?”   “还能是谁,让小蝶失眠的人呗!”   “哎呀,这样下去可不得了,小蝶变成熊猫眼的话,可不怎么好看喔。”   “是啊是啊,不过你们放心吧,这个失眠好治的很,只要……”   “不许再说!”   小蝶架不住众人围攻,怒而呵斥道:“都说我,看看你们自己还不是一样。啊我想起来了,熊猫眼这个词儿哪来的?你们咋记得这么清楚呢?”   “……”   几道哀怨委屈带着期盼的目光同时汇集到某处,萧十三郎面色严肃,对几人的话语充耳不闻,俨然一副两眼不见身前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端庄严正。   “聋子!”一名小侍女偷偷嘀咕道。   “呆子!”另一名小侍女愤愤不平道。   “傻子!”第三名小侍女默默念叨着。   “蠢货!”小蝶最得宠,胆子也最大,怒气冲天道。   没人理会,几个姑娘没了比较黑眼圈的兴致,奄奄忙着手上的事情不再说话。萧十三郎轻吁一口气,微微调整坐姿,将手上书页反转过来。   “原来是拿反了,我说怎么字儿怎么这么生呢!”   ……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未等萧十三郎调整好心情,忽闻门外一声断喝。声如雷霆炸响,震耳发聩处,竟比虎嫂都猛上三分。   “十三郎,你干的好事!”   声落人至,一条彪形矮汉轰然闯入。沉重的脚步落在对面,竟有聚鼓惊雷之势,好不威风。   来人生得方方正正矮矮壮壮,背着一把几乎与之等高的阔剑,如长腿的石墩在地面横行。梯形脸,上窄下宽叠在粗壮的脖颈之上。黝黑的脸庞中央,一颗硕大的酒糟鼻稳稳安坐,红通通璀璨璨骄傲夺目,仿佛一颗红辣椒扎根于铁板,成为天然的制高点。   较鼻头更加醒目的,是那对墨蚕般的浓眉。眉梢粗重且根根炸立,挺拔倔强生出几分虎踞龙盘的气势,煞气飞扬。   这副面相无疑不怎么好看,正对着十三少爷,差异格外鲜明。恍如南瓜与石榴放到一起,视觉冲击可谓强烈。   奇怪的是,他的模样如此精彩,看上去却让人生不出多少恶感。两颗绝不温和的眼仁中,竟能透出几许纯净,与其说他是蛮夫莽汉,倒不如说像个赌着气的孩子,令人莞尔。   “好歹也是个老板,就算咱这个打工仔惹你生气,也不能这般没有分寸。客人不被你吓走,花花草草也受不起啊!”   十三郎稳坐如得道高僧,嘴里不咸不淡的调侃来人与受到惊吓的小侍女,微笑说道:“塔山大哥,今儿很闲啊!该不会是虎嫂揪回来的吧。”   花容失色的姑娘们娇颜绽放,目光从塔山身上移开。这类情形在她们眼里很寻常,东家每次在主母那里受了委屈,总会寻着借口拿少爷撒气。笑一笑闹一闹蹦一蹦跳一跳,最后不了了之。   今日有所不同。   塔山没有如平日那样与十三郎嬉闹,沉着脸走过去,一把抓住其肩膀,连拉带拽地将十三郎朝楼上拖。不知道的人看了,只怕会生出许多不好的联想,感叹几声世风日下,为那个俊秀少年的命运施以怜悯。   “胆大包天的东西,越来越过分了,看俺不好好收拾你!”   塔山一边拖还一边骂,俨然一副暴戾残虐的恶主摸样。可惜他身材五短,十三郎虽然年轻身量却不低,差个台阶仍比他高出一截,慢悠悠稳稳跟在其后,看去好像是马仔拖车,愤怒无奈而且艰辛,有些滑稽。   “别急别急,等我放好书。”   有条不紊的整理好书卷,萧十三郎刻意将书页折起做好标记,这才施施然随着塔山上楼,消失在大厅里。   身后,几名丫头面面相觑,目光隐虑。   “小蝶,不会有事吧?东家今天好像不对头。”一个说。   “就是就是,上次被主母抓个现行都没这样,到底怎么了?”另一个说。   “该不会是被主母逼得紧,东家的心思变得……”第三个小丫头目光惴惴,有些邪恶。   “啐!就你会想。瞧着吧,要不了一刻钟,东家就会老老实实的下来,还得给少爷赔礼。”   小蝶对少爷信心满满,想了想忽然觉得生气,张口骂道:“小浪蹄子!”   ……   上了二楼,打开小门,走进院子,来到梨树下。塔山将十三郎按到石凳上坐下,自己则四仰八叉躺在那张竹榻上,翻手拿出一个酒壶,咕噜噜猛灌了几口,仰面叹息。   “唉!这回真被你害惨了!”   竹塌发出几声哀鸣,似在祈求主人将这个恶徒驱逐。萧十三郎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看着塔山发癔症般自语,没有开口。   体味着胃府中火烧的感觉,塔山面色好了不少,坐起身直盯着十三郎的眼睛,严肃说道。   “十三爷好!”   萧十三郎面容平静,眉丝都没有一分跳动,疑惑的眼神望着塔山,不明所以。   塔山再次说道:“你是十三爷。”   萧十三郎听明白了他的话,摸摸鼻子说道:“大伙叫我十三少爷,其实只是客气话……”   “够了!”   塔山大怒,指着十三郎喝道:“别跟我装,知道你能装,装得连我都不能不信。可是我知道,你就是、十、三、爷!”   萧十三郎无辜地摊摊手,根本不作回应,摆明一副‘随你怎么想,我就是不承认’的架势。   “其实我早知道了。别忘了我是战盟舵主,落灵城就这么大,什么事情能瞒得住我。除了你,没有人会做那些事情,也没有人能做那些事情。”   混着酒汁的唾沫在空中乱飞,塔山愤怒咆哮:“以往不说出来,是因为你干的那些事儿我想干但是干不了。虽说总要擦屁股我也认了,谁让我是你大哥呢!”   “现在不同,这次你玩得太大,连我都罩不住。”   塔山没指望十三郎老实招供,也不等他辩驳,自顾说道:“你走吧,赶紧走!一刻都不要耽误。”   “去哪儿?”萧十三郎安静的问道,神态委屈无辜而且可怜,仿佛被家人抛弃的小狗。   “爱去哪儿去哪儿!”   塔山的目光有些暗淡,不耐烦地挥手道:“我的话你反正不听,战盟不乐意进,道院又没资格进。随便着个宗门加入,当个记名弟子看看大门扫扫地之类,反正不能待在落灵城。”   心里想到了什么,塔山冷笑讥讽道:“这事儿你干了三年,最拿手不过。”   “我要进道院。”萧十三郎温和的语气说,透出不容更改的执拗与决心。   “进个屁的道院!”   塔山越发愤怒,大吼道:“你看看你都在干什么?不好好修炼非得去琢磨什么炼器,几年下来就炼出这么个铁疙瘩。就凭它,你也想进道院……”   “那叫哑铃。”萧十三郎更正道。   “……对!哑铃……哑巴铃!和你一样,简直像个哑巴!”   塔山怒极气极无奈之极,竭力压住心中的火气,苦口婆心劝说道:“我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非得揪着道院不放?明明这么好的炼体天赋,加入战盟肯定受重用。别的不说,起码功法可以随便挑,不比自个儿瞎折腾好?”   “三年前你还说我是修真天才,况且,炼体我也没拉下啊!你自己说七星是顶级功法,何须另作挑选。”   萧十三郎开始翻旧账,娓娓说道:“我进道院自然有我的用意,只要勤奋些,未必不能赶上三年之期。”   “勤奋?你还好意思说勤奋!”   塔山气得直哆嗦,浑然忘记了自己的本意,冷笑道:“三年前你十一二岁炼气八层,当然是天才。三年后你还是炼气八层,马马虎虎还能算普通。照现在这么搞,三年后你还是炼气八层,那就是彻彻底底的废材!”   “别忘了我也修士,而且是古剑门内门弟子,能不懂这个?这三年,你打坐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到一个时辰,还有脸说勤奋?”   “没错!七星是顶级功法没错,可那要看对谁。这破玩意儿传自上古,典型的先易后难,三星以上可以说步步维艰。战盟为什么将它传遍天下?是因为连盟内都没人修至大成。就拿我来说,停在二星顶峰多少年,难道你看不见?”   “难道说你以为,战盟内亿万战灵都赶不了你这个半吊子,生生被俺撞上一位绝世奇才不成!”   声声惊雷在小院中回荡,满树梨花不堪其扰,无声地飘落几片羽瓣,似在表示抗议。   “绝世奇才?没准儿我真是。”萧十三郎耸耸肩,模仿塔山的口气说道。 第9章 战盟舵主的忧与计   “好好好,你是绝世奇才行了吧!只要听我的离开落灵城,你就是真仙转世,佛陀化身,万年,不,十万年难遇的绝世奇才。”   塔山看样子真急了,不愿继续这场他永远都无法获胜的争执,断然说道:“总之一句话,三天之内你必须走,没得商量。”   萧十三郎无奈苦笑,说道:“这么着急赶我走,不说你无情无义,起码让我知道原委吧?”   “因为你是十三爷啊!”塔山愕然道。   “你说我是我就是吗?好吧,假设我是,为什么就非得离开落灵城?”见他又要发怒,萧十三郎赶紧说道。   “你不知道?”塔山越发愕然。   “知道什么?”萧十三郎跟着他愕然。   “真不知道?又在装吧!”塔山愣了一下,凑上前去仔细辨别其表情真伪,眼珠几乎贴上十三郎的脸。   “别闹,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萧十三郎意识到不妙,催促道。   “现在我更肯定了,你就是十三爷。”   如往常一样,十三少爷一旦板起脸,气势汹汹的塔山就老实下来。对着萧十三郎初显凝重的眼神,说道:“昨夜,赵四从山外归来,听说范大包二李三的死讯后,出动三百青衣大闹落灵城。只要是生面孔的青年男女,个个都被详细盘查,一直闹到今天凌晨。”   说到这里,塔山再次疑惑地问:“你真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昨晚我一觉好眠,哪有心思管这些。”   萧十三郎心情看去有些糟糕,冷笑道:“你不是战盟舵主吗?这种事情该你操心才对,干吗跑来问我。”   塔山大怒,指着十三郎那个特别挺拔却远不如他火红的鼻子喝道:“战盟舵主又不是城主,这破地方永远都不会有城主,凭什么该我管。”   萧十三郎脸上泛起冷意,安静地望着他的眼睛,鼻梁与其手指仿佛两根对峙之剑,激起层层涟漪。仅仅过了片刻,塔山就宣告败下阵来,讪讪收回手指,垂头丧气地说道:“好吧我承认,城内大部分人都向战盟缴纳贡费,这事儿确实该我管。”   “是保护费!”萧十三郎寒声道。   “好吧就是保护费,战盟就是你说的黑社会,行了吧!”   塔山黑脸泛红,赌气式的说道:“你……十三爷惹下的麻烦,凭什么总让我擦屁股。话说回来,这一次我真管不了。战盟与道盟的关系我和你说过,沧云宗是道盟直属,一窝蜂是沧云宗的狗,这次一下死了仨,不闹一闹怎么可能。”   “除非我去把十三爷抓来交给他们,否则的话,这事儿还有得闹。”   萧十三郎没有体谅塔山的难处,嘲讽道:“道盟与战盟旗鼓相当,纵有优势也不明显。如今你一个道盟分舵之主,竟然畏惧人家养的一条狗,听起来,似乎算不得什么光彩。”   “不一样,这次真不一样!”   换成以往,只要十三少爷开始较真,毒舌利口之下塔山早已举手投降。今天他却没有如此怯弱,粗壮的手掌在石桌上来来回回的磨蹭,不安地说道:“我刚刚接到盟内传讯,说是道盟近日对落灵城会有大动作,命我不要与其发生冲突。此外连古剑门都给我发了信儿,内容大致差不多。你想想看,严格说我现在已经不算古剑门弟子,门内尚且担心因为我惹祸而受到牵连。这个当口上,你让我怎么管!”   诉完苦,塔山拿起酒壶灌了几口,说道:“赵四还算有分寸,太平街没动,红坊也没动。不过这事完不了,他以沧云宗的名义放了话,不找出十三爷,决不罢休。”   听了塔山的讲述,萧十三郎心中波澜渐起,久久不能定神。老师如此说,如今塔山也这样说,看起来,落灵城这个偏域之地真的会掀起一场风浪,势无可免了。塔山见他陷入思索,因知其性情没有出声打扰,只顾在一旁喝着闷酒,间或咒骂几声,所指不明。   “死了不少人吧?”萧十三郎突然问道。   “呃……还好!”   塔山呆了一下,说道:“流血在所难免。打斗发生十几起,抓起来不少人,真正死掉的不多。反倒是三百青衣死了十几个,应该是十三爷下的手。”   看了看十三郎的反应,塔山没有发现有何异状,气苦说道:“赵四和沧云宗派给他的保镖都没有到场。否则的话,十三爷恐怕已经被抓,俺也好落得清闲。”   听出其话中的怨艾,萧十三郎不计较其含沙射影的诅咒,试探着问道:“抓住的人里面……”   “多数是女人,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女人。”   塔山知道他问的什么,带着嘲讽说道:“十三爷的本事究竟多大我不知道,但总不是那些战灵都算不上的家伙所能对付。听说十三爷手下……或则他本人可能是个年轻女人,那些狗东西怎么可能不借机生事。现在么……指不定变成什么样,你嫂子还在和他们闹腾,暂时没个结果。”   “虎嫂?她怎么去了!”   萧十三郎霍然站起,然后他马上想到塔山如此老神在在,虎嫂安危肯定无虞。以虎嫂的实力身份,没准闹一闹还是好事,或能减轻一些祸害。   想到此处,萧十三郎干脆不再理会,问道:“之前说道盟有大动作,就算不了解详情,总该知道点大概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事关机密就算了,我不是战盟的人,别落了难处。”   “机密个屁!还不是那点破事。”   塔山提到这个就一头火气,怒冲冲说道:“跟你说了吧,年前的时候我就接到指令,说是要收集所有可将灵魔之气融为一体之物。具体情形我也不清楚,总归和那个传说有关。”   “混沌之宝?”萧十三郎问道。   “可不是么!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造谣,说什么有混沌之宝流落星空,如今很可能在咱们这儿。结果好了,满世界都闹翻了天,到处寻找这种据说可同时吸纳灵魔两气之物。”   塔山积郁难平,愤愤说道:“开始的时候,大家还老老实实从材料宝物方面着手,慢慢就走了样。如今不管是人是物,是妖是魔还是鬼,只要和灵魔二气沾上边,通通都会引起争夺。那些蠢货也不想想,容纳与炼化吸收根本是两码事,连我这个筑基期都懂的道理,那些老怪怎么楞是拐不过弯呢!”   “有贪心就有欲望,他们不是不懂,是不想懂或者不愿懂罢了。”萧十三郎面色微白,淡淡接口道。   “就是这个理儿!哪天我随便弄个袋子,里面装点灵气再塞点魔气,献上去充当混沌之宝,没准儿还能领个赏。”   塔山心有所感,不无幽默地说道:“话说落灵城就这点好,灵气魔气都不缺。”   事情已经说明白,塔山看了看萧十三郎的表情,见他似有些心绪不宁。自己在心中琢磨了一番,不再去深究他是不是十三爷,试探着问道:“是不是真没有合适地方?不然我给你出个主意,要不要考虑考虑?”   “你能有什么主意,不是又让我进战盟吧!”   萧十三郎清醒过来,失笑道:“战盟我是不去的,古剑门倒可以考虑。不过我去也没安好心,学点东西我就得离开,参加道院入试。”   “要不说咱家十三少聪明呢,就是让你进古剑门。”   塔山一拍大腿,兴奋中带着关切,说道:“你不知道,我那个不争气的师尊催了我好几回,让我好好利用落灵城的便利条件,寻点混沌之宝给他应付差事。眼下有个机会,即可以让你顺利加入古剑门,又可以让俺了掉这桩恩怨,还能让十三爷脱离险境,一举三得!”   不得不说,塔山这个人,一激动就有点犯浑。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横跨无数春秋寒暑,矛盾重重。陌生人听了这段话,只怕会痛骂三声直接拍屁股走人。   原因很简单,太多说不通的地方。   十三郎倒没有如此。他素知塔山为人,没有去深究原委意思,笑了笑说道:“这么好的事情,说来听听也无妨。”   “对的对的,我先说给你听着,成不成咱们再商量。”   塔山倒是兴致高昂,急不可耐地从腰间拿一个小袋子,伸手轻拍。灵光闪耀间,桌上出现一只形似青蛙的生物,瞪着鼓囊囊的眼睛,望望塔山再看看十三郎,发出两声鸣叫。   “呱呱,呱呱!”   说它形似青蛙,是因为这只“青蛙”生得太过奇葩,让人不敢相认。其体型几与成年兔子相当,脑袋更是占到一半,奇巨无比。叫起来的时候,竟然露出满嘴尖牙,嘴巴之宽阔简直塞进一颗人头,狰狞猛恶到极致。   青紫色的皮肤还算正常,然而它的四肢却不是那种便于在水中拨动的蹼状,而是如虎豹一样的利爪。大概是觉得十三郎的目光过于惊异,这只“青蛙”得意地亮了亮爪子,足有数寸……   “这……这是……蛤蟆?”   饶是萧十三郎心性稳毅,也被塔山弄了个惊诧莫名。心想该不会是要我把这玩意儿送去给你那个倒霉师尊吧,它会不会咬人。   “说对了!它就是蛤蟆,也是我让你带到古剑门行贿的混沌之宝。”   塔山忽然间福至心灵,竟然猜到了萧十三郎的猜测,兴冲冲又神秘兮兮地说道:“它是一只不寻常的蛤蟆,其血脉来自上古,列入十大奇兽的异种妖兽。”   “呃……不一般的蛤蟆……到底是什么蛤蟆……”萧十三郎目光痴呆,梦呓般说道。   “天心蛤蟆!”塔山严肃说道:“它叫天心蛤蟆!”   “呱呱,呱呱!”听到塔山叫它的名字,天心蛤蟆连声应和。 第10章 天心蛤蟆!   十大奇兽,萧十三郎曾经在典籍中见过,仔细想想,天心蛤蟆的确位列其中。   知道不代表了解,在他的脑海里,天心蛤蟆这个名字,除了四个简单的文字,再无一丝印象。   因觉得其与自己距离过于遥远,他对那些令世人震撼的生灵并不关注。可以这样说,上古奇兽对萧十三郎的吸引力,甚至还不如一点品质上佳的火晶。后者可以让他为炼制的灵器增加威能,是实实在在的收益,远比虚无缥缈的传说珍贵。   正因为如此,忽闻眼前这只凶狞中带着滑稽的小家伙居然是此类妖兽,萧十三郎非但没有震惊激动乃至兴奋生出贪婪,反而觉得荒诞可笑,甚至愤怒。   “偷的?”   “呃……嗯?”   塔山得意洋洋的表情骤然僵硬,随即大怒道:“放屁!它是我自小养大的东西,怎么是偷的!”   萧十三郎冷笑,罕见的刻薄语气道:“自小养大上古奇兽?干嘛不养真龙!更厉害!”   怪不得他会质疑,如果十大奇兽可以随便得到的话,那它就应该改个名字,叫万大甚至亿大才对。否则怕是会让其它奇兽不爽,挫骨扬灰也要将其除名。   “真是我养的!”   塔山自己也知道很难取信于人,悻悻说道:“这小东西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师尊给的,当时不是现在这副样子,谁知道它有上古血脉。老家伙自个儿嫌麻烦就扔给我,我瞅它生得挺可爱,当个玩意儿也没所谓,就这么一直伺候着。谁知道一养就是几十年,差点被它弄到破产。结果你也看到了,到现在不过是二级水平,你说我冤不冤。”   言语之中,塔山对其师毫无敬畏可言,一副苦大仇深的哀怨神情。如果不是那位倒霉师傅的德行有亏,那么足以说明,这只天心蛤蟆留给他的怨念已经深入灵魂,足以令其发疯。   “呱呱,呱呱!”大蛤蟆适时叫了两声,鼓鼓的眼珠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似乎在表示无辜。   “叫个屁!老子受够了,不做这个冤大头。”   塔山恶狠狠地咒骂,眼神却流露出不舍与温情,仿佛它不是一只丑陋恐怖的癞蛤蟆,而是红坊的某位头牌。   大蛤蟆没明白塔山的意思,本能的以为主人在对它发出召唤,四条粗壮的短腿一蹬,如残影般窜到塔山肩头。用它那颗大到离谱的脑袋在塔山头上蹭了蹭,神态亲昵。   “这副样子叫漂亮!”即便素知塔山的另类,萧十三郎依然被他的审美观所震惊。他看出塔山与这只蛤蟆的感情极深,压下心头诸多疑惑,放缓语气问道。   “这么快!实力不错吧?既然养到这份上,干吗又要送掉?”   “不是不想,真养不起啊!”   轻轻拍了拍大蛤蟆的脑袋,塔山傲然又哀怨地说道:“这玩意儿实力是一等一的强,养起来也是一等一的难。别说我,就是我那个倒霉师傅都不行。跟我那天就是一级,连头带尾足足三十二年才进阶,你说说看,谁能受得了它。”   三十多年才进二级,速度确非一般人所能忍受。不出意外的话,这东西只能当个宠物使唤,萧十三郎摇摇头,又问道:“妖兽不是可以自行修炼吗?时间长点……好像也不要紧吧?”   “说是这么说,可以前俺不知道啊!”   塔山一脸悔不当初的摸样,愁苦说道:“那时候年轻,整日想着闯荡天下大展英雄气,变着法想要提高实力。得了它之后发现挺厉害,专门挑它最喜欢吃的东西喂养。结果惨了,喂叼了嘴再也改不过来。只要觉得饿就跟我闹腾,俺的心肠软你是知道的,一来二去……”   “它到底吃什么?贵重到这种程度!”   妖兽修炼靠吃,这个萧十三郎是知道的;塔山虽然算不上阔绰,却也小有身家,喂养一只低级妖兽能愁成这样,萧十三郎禁不住纳罕。心想难不成这东西啃灵石为生?那确实有点要命。   “虫子!一切毒虫!越毒越好,品阶越高越好。”塔山回答道。   “我怎么没见你买过毒虫?”萧十三郎再问。   “那是因为你赶巧了,刚好碰到它陷入进阶休眠。这不,前几天刚刚醒过来,还没来得及给你介绍。”   塔山忽然冷笑起来,不无嘲讽地说道:“如果不是它陷入沉睡,哪抡得到你来救俺。那样的话,现在俺可清闲不少,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呱呱,呱呱!”天心蛤蟆又在叫,似乎在警告十三郎,让他不要太得瑟。   “二级进阶沉睡三年……”   萧十三郎没有因塔山的嘲讽生气,摇头摇得越发厉害,说道:“好吧我明白了,你养不起又舍不得亏待它,干脆就想送还给你那个倒霉师傅。当年它是一只普通妖兽,自不能入他的眼。如今它已经成了上古奇兽,而且是能吸纳灵魔两气的变种,虽然等级低了点,想必他老人家总能想出办法解决。是不是这个道理?”   “对的对的,就是这么回事。”   塔山连声应是,说道:“我那个师傅虽然为人差点,知恩图报还是会的。你把这东西送过去,他老人家一高兴,说不定就能传你几手绝学;至不济,让你在古剑门混个几年总没问题。如此一来皆大欢喜,俺交了差也报了恩,青皮和你都有了着落,不枉和俺相处一场。”   “青皮?”   “是啊!俺给它取的名儿,土是土了点,叫起来顺口。”   塔山望着青皮,眼中再次流露出不舍,随即咬咬牙强调道:“别担心俺舍不得。不怕你笑话,青皮在俺身边的话,要不了三年俺就得把店卖掉,根本不带商量的。”   “这么厉害!”   萧十三郎吓了一跳,惊呼起来。三元阁的收益他最清楚,塔山身为战盟舵主,多少还有些灰色收入,这样都不能支撑三年,青皮的肠胃未免太过恐怖。   “何止啊!这还是保守估计,是按它醒来后的食量估算。等它慢慢长大,胃口也必然越来越大。下这个决心不容易,俺是身不由己,青皮你可不能怪俺啊!”   恋恋不舍地抚着青皮的脑袋,塔山脸上堪称柔情似水。萧十三郎心里一阵恶寒,赶紧说道。   “好歹是上古血脉,到底怎么个厉害法?”   之前不觉得,一旦问出来,萧十三郎遏制不住心里的好奇,略带兴奋说道:“速度是挺快,别的会点啥?露一手!”   话音刚落,那只蛤蟆突然来了精神,大嘴一张,长舌如红色闪电破空而出,刺中丈余外的老树。   耳中传来“噗”的一声轻响,随即有股淡淡的清香蔓延。不出五息,需双手合抱的老树轰然垮塌,砸起一地烟尘。   无数粉白如羽毛般的花瓣飞溅到在空中,带着眷恋与迷茫,向这个世界投出最后一缕目光。整个院子中,到处都是残枝败叶,且持续变得枯黄衰败。仿佛时季快速流转,眼下不是春意正浓,而是深秋降临,严冬将至一般。   两张呆滞的面孔,一个凝着愤怒,一个显得委屈,相对无言。   “别怪我,是你自己……”塔山喃喃说道。   “呱呱,呱呱!”青皮得意大叫。   ……   落灵城外十五里,与十万妖山接壤的位置,有一片偌大的庄园。   这里的地势形如盆地,是山区里难得一见的平坦寥阔之处。走出这片区域,往北就是隐藏着无尽凶险的连绵妖山,向南是落灵城;仿佛咽喉卡在中央,是落灵城与外界联络的重要通道。   因为空中并非坦途,也可以说它是必经之地。落灵城虽然偏僻,总不能完全与世隔绝,无论往来者为谁都需从这里经过,可谓要害。   敢把庄园建在这里,一方面说明其主在落灵城权势熏天,同时也证明,他对自己极其自信,自信到有些狂妄的地步。   十万妖山并非平静,无数妖兽隐匿其中。由于人类长时间的侵食消磨,妖山与外界相连的这一带,高级妖兽难以见到,然而二级甚至三级妖兽依然时有出没。倒霉的时候甚至有兽群出现,若是与人发生冲突,首当其冲就是这片庄园。因此它既是咽喉,又是屏障,不踏平它,妖兽难以进袭落灵城。   庄园很大,人很多,设施也很完善。周围是一圈坚固的围墙,比之落灵城还要厚重几分,围墙上建有各式箭楼,无论何时都有战士值守,配备着强弩硬弓乃至凡人可以使用的灵具,防护可谓森严。   庄园内部,酒楼坊市样样齐备。来往之人不论何种身份,只要身资足够,在这里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服务。落灵城有的这里有,落灵城没有的这里还有;对那些刀头舔血、过着今日不知明日事的猎杀生涯的战士来说,这里甚至比落灵城还要好,是醉乡梦死,寻觅放纵的最佳场所。   想喝酒?庄园里的可以提供足够你洗澡的美酒,而且是城内无法酿制的外界之酒;想要女人?从修士到凡人,从贵妇到山民,应有尽有;想吃美食?更有落灵城无法比拟的绝味在等候。   甚至再极端一点,哪怕你想杀人取乐,庄园里都可以满足需求,只要付得起代价就行。   这个世界上,最通用的货币是灵石,然而灵石太过珍贵,还可以用妖兽材料抵账。无论晶核还是皮毛骨骼等等,庄园一律按价收购,而且颇为公道,深得众人赞誉。他们自然不会去想,无论他们卖出何种价格,都不能带出一分一毫,最终必然要净身出门,继续下一抡拼杀。   总而言之,在这个庄园里活着的人们很愉快;至于那些不愉快的人,他们或则她们,应该已经不算活人,自然无所谓感受了。   只是要记住一条,在这里生活,不可以得罪一个人——赵四爷!   绝对不可以! 第11章 残阳如血(一)   “像四爷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会有人想杀我呢?”   宽大的庭堂中,宽大赵四爷半躺在宽大的卧榻上,不胜唏嘘。   一个女孩站在身后,为其拿捏肩膀;两个女孩蹲在塌侧,为他锤敲腿骨;还有一个女孩从旁边递送些时鲜蔬果,喂入其唇中。   “唉!老了啊!”   赵四爷并不老,宽大的脸庞黝黑中透着润红,血气饱满而富有活力;近乎赤裸的身躯上肌肉贲张,两条毛茸茸大腿仿佛千年老树,蕴含着蓬勃的力量与生机。几个女孩揉捏敲打的力量很重,俏脸是挂满汗水,赵四爷却仍有不满,微微皱眉。   “喜儿也对四爷不满?”   右侧的女孩面孔瞬间变得煞白,凄惶跪倒在地,颤抖的声音道:“喜儿不敢,四爷饶过喜儿……”   “不满也是应该的,四爷杀了你全家五口,你又怎么会不恨四爷呢。”   温和的语气说着不怎么温和的话,赵四爷眉间泛起一抹无奈,叹息道:“四爷也没办法,这一大摊子事都得操心,没个法度总不成。”   说着话,赵四爷勾了勾手指,旁边一名壮汉狞笑着走上前,一把揪住喜儿的肩膀,试探着问:“四爷,红园还是绿园?”   喜儿的身体瘫软在地上,没有挣扎也没有再求饶,两眼空荡荡不知看向何处,神情麻木。赵四爷瞥了一眼,有些厌憎的扭过头,说道:“黑园。”   喜儿无神的双眼骤然瞪大,随即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呼号:“赵四!我就是做鬼也不……”   咔吧!壮汉的手掌在喜儿脖子上抹过,将她的下巴从骨窍中扯脱出来,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小心翼翼地问道:“四爷,能不能先从红圆过一趟?弟兄们……”   “随你吧。”   赵四爷不烦地挥挥手,示意他赶紧将那个碍人心情的厌物带走,再次叹息道:“老了,真老了。四爷整日操心劳力,竟然连这等兴致都不如以前,老了啊!”   另外一名女孩从内庭走出,补上喜儿的位置,与其它两名女孩一起,努力敲打起来。   ……   “少爷您真要走?”   小蝶眼泪汪汪的望着十三郎,两手用力绞着衣角,骨节有些发白。身边几名女孩与她的表情相似,哀婉悲戚到不能自语。   “是啊,少爷要离开了。亏欠田七他们几次开光,我已经做了安排,不用担心什么。”   萧十三郎面带微笑,伸手拧了拧小蝶的脸蛋,以罕见的亲昵姿态说道:“哪天小蝶出嫁,记得让大哥给我来个信儿,少爷一准儿到。”   “……好的。”   小蝶垂着脑袋答应着,想了想忽然道:“少爷您等等。”   说完就如兔子般蹦跳而去,其它几个女孩似乎明白了什么,彼此对视了一眼,纷纷打个招呼就如小蝶一样跑向内室,弄得塔山一头雾水,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些丫头干吗?”   “干你这头猪!”   虎嫂炸雷般的声音响起,随即又痛骂一句:“呸!瞧我这张嘴。”   萧十三郎摇头苦笑,塔山更加云天雾地,只能学着十三郎的样子苦笑,没想到招来虎嫂更多怒火,再次痛骂道:“美死你,做梦呢吧!”   ……   不多时,几个小丫头从内室出来,脚步不再如之前那样轻快,个个脑袋垂到胸口,耳根仿佛被开水烫过一样,粉嫩通红。   “少爷,这个给您,累的时候擦擦汗……”   一团软软的东西塞到十三郎手里,似乎是方巾之类,透出淡淡清香。   “少爷,这个您你,热的时候扇扇风……”   “少爷,这个您你,乏的时候垫垫那个……”   一块坐垫,一把扇子,小蝶最后一个走上前,将一支玉箫塞到木桩般的十三少爷手中,低声道:“少爷再给我们吹一个吧,您一直忙,快一年没听到了。”   “是啊少爷,您吹得真好听,我们都学过……吹的不好……”   “吹一个吧少爷,最后一次了……”   “吹一个吧……”   ……   “对对对!吹一个!不说我还没想起来,十三别的本事没有,这吹箫的功夫堪称一绝。真所谓曲柔婉转,余音缭绕,盘梁三日而不绝……”   塔山忽然醒悟过来,满脸兴奋地吆喝道。虎嫂听得腻味,抬手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喝道:“蠢货!不会说就不要说,明明是轰轰烈烈,金戈铁马,杀声震耳,奋勇向前……”   萧十三郎捧着几样不值一文的凡俗之物,脸上的苦笑更浓。   “吹箫……”   ……   夕阳渐渐落去,余辉泼洒在太平街两侧的房舍上,反射出一片安宁。此时,平日里尚在忙碌的三元阁大门紧闭,一股袅袅箫音自其中传出,连绵不绝。   箫音本属哀婉之乐,这股箫音却非如此,虽缠绵依旧,更多的却是慷慨奋进之意。起调时曲子尚算柔和,随即渐趋高昂;及至后来,竟发出阵阵金鼓之声,如军阵严列,战事将起,奋出满腔杀意。   日色暗淡,残阳如血,宁静的太平街上站着一些宁静的老人,历经沧桑的他们听着三元阁传出的箫声,若有所思。   “十三少爷……有大动作啊!”   ……   “像四爷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会有人想杀我呢?”   眼前变得清净,赵四爷的心情却没有变好,手里把玩着一片沉木似的物件,犹自疑惑地自语道。   “范大死了,包二死了,李三也死了。”   叹息一声,赵四爷感慨道:“现在连喜儿也死了,他们三个人,等于是绝了种啊。”   四爷身边,一名儒生摸样的老者接口道:“绝种倒还不至于,三家的家人并非全部投靠四爷,城内搜索也没能抓全,是不是派人再找找?”   “不必了,就由他们去吧。”   赵四爷想了想,说道:“投靠过来的人虽然窝囊,起码还有胆子寻帮手复仇。四爷我杀了他们,收了他们的家产,再替他们把十三爷找出来杀掉,这件事情很圆满。所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就是这个道理。”   “至于那些逃走的人,他们连替亲人报仇的勇气都没有,不值得四爷再为之操心。”   儒生老者心中微寒,点头道:“四爷仁义,这些人想必很感激。”   “不容易啊!喜儿就不如仙长所想,非但没有感谢四爷,还说什么……做鬼也不?”   赵四爷连连摇头,言语间颇显愤慨之色,说道:“四爷懂她的意思,她大概是想说:做鬼也不放过我!对不对?”   这种明知故问且无比荒诞的问话,儒生老者非但没有取笑,反倒异常严肃地说道:“不知感恩,其心当诛!”   看他的神情,仿佛眼前之人不是一名普通战灵,而是拥有无边法力的老怪,需付出最大的敬畏。   “仙长知我,难怪二哥让你来监督四爷。”   赵四爷伸手拍了拍老者的肩头,不理会他变得煞白的脸色,回头向另一名神情冰冷的青年问道:“荆先生以为四爷如何?”   青年目不斜视,冷漠的声音说道:“我只懂杀人。”   “是吗?”   赵四爷面有嘲讽,没有等他回答就自顾说道:“放心吧!四爷现在姓赵不姓宗,又不能修道,不需要担心大哥二哥算计。你们陪着我在这里受罪,有些怨气在所难免,说出来,四爷不会计较。”   老者神色一紧,说道:“四爷多虑了,老朽受二少爷之命辅助四爷,理当肝脑涂地以报,怎么会有怨言。况且四爷天资卓越,虽说无法修道,炼体天赋却远超常人。以四爷的年龄就达到如此程度,只需假以时日,未必不能修成圣体,大道有成的。”   “修成圣体?哈哈!”   赵四爷放声大笑,粗豪的面孔彷若癫狂,如受伤的野兽在哀嚎。在他的眉心处,两颗星纹隐隐放光,中间还有一颗渐趋成型,只是颜色略有暗淡。此时随着笑声,三颗星纹被挤到一处,扭曲成怪异的形状,显得痛苦不堪。   老者望着他疯狂的摸样,眼中流露出一丝隐藏极深的鄙夷,连忙低下头去。那名青年依旧面无表情,稳稳地站在原处,不动分毫。   良久,笑够了的四爷收了声,扬了扬手里的木片,带着喘息朝青年说道:“荆先生你说,如今四爷得了这件……哈哈……‘混沌之宝’,是该叫给大哥啊,还是应该交给二哥?”   这一次,青年没有任何犹豫,即刻回答道:“理当交给大……少主!”   另一边,老者阴阴冷笑着开口,说道:“荆先生错了,沧云宗只有一位少主,何来大少主之说?四爷机缘深厚得了宝物,应献于二少爷才对。”   青年看都懒得看他,冷哼一声就静静而立,再无一声言语。反倒是赵四爷哈哈大笑,说道:“要四爷说啊,干脆谁都不给,自己带回去交给长老,说不定这才是最佳的选择。”   听到这句话,老者与青年同时陷入沉默。只不过,青年的嘴角微微撇动,似乎泛出一丝讥笑,随即就恢复冷漠如初;老者却是深深低头,看不出是何表情。   “说笑而已,四爷怎么能这么干呢。”   赵四爷收住笑容,叹息道:“近水楼台这种事情,二哥向来最拿手不过。如果我没猜错,他现在应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仙长以为然否?”   不等老者回话,赵四爷自嘲一笑,说道:“说起来还真有意思,四爷一门心思替他们几个报仇,结果没能抓住十三爷,却得了这件宝物。看来连老天都帮着二哥,不服不行啊!”   “只是不知道,那位杀了我三个兄弟的十三爷到底是谁,连诅咒之气都无法感应,莫非他是高阶修士,将其炼化了不成?”   “可能是因为他已经逃走,不再感应范围之内。”老者试探着说道。   “是有这个可能,不过我总感觉到不对劲,说不上什么理由。”   赵四爷的神情微有凝重,说道:“以往这种感觉就很灵验,仿佛……仿佛大祸临头一样。难道那位十三爷没有逃走,而是正要来杀我?”   老者闻听哑然失笑,心想感应这种事情虚无飘渺,如何能当真。如果你真有这本事,也不至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正想找点什么话应景,忽闻一道平静中透着寒冽的声音,穿透重重屏障,无视空间距离,径直刺入众人耳中。   “赵四,我来杀你!” 第12章 残阳如血(二)   赵四爷向来认为,自己是一个胸怀坦荡且有资格保持这种坦荡的人;因此他的庄园始终保持大门通畅,从不闭合。“哪怕兽潮来临,四爷家的门也要开着。”   无论朋友还是敌人,都可以随意进入庄园,从不会有人盘查什么。然而通常来说,外人来时神采飞扬行囊满满;离去则两手空空精神萎靡,目光则如饿狼般贪婪,仿佛连树皮都想扒下一层。   这样的情形还给来人设置麻烦,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因此庄园中的人已经习惯了对进入者的无视,甚至是麻木。在他们看来,这些人只是些勤劳的搬运者,无需投以关注。   眼下情形比较另类,大门虽开放依旧,附近却多了不少保持警惕的眼睛。那条紫色身影刚一出现在庄园里,立刻有十多名壮汉拦住道路,远处还有不少人陆续赶至,加入到拦截的队伍里。   庄园很大,地势也很空阔,正对着大门数百米处就是赵四爷的府邸,中间没有任何建筑物相隔。视线所及,府中不断有人涌出,仿佛蚁巢面临侵袭时喷吐的兵蚁。   整齐划一的青皮软甲,彪悍雄壮的身躯;一些人的额头印有星纹,神情凶狞猛恶,虎视眈眈地挡在紫衣女子身前。   这就是赵四爷的三百青衣,都是见惯生死之人,实力介于战士与战灵之间。落灵城公认的看法,三百青衣齐至的话,足以抗衡三星战灵。眼下虽只有百余人到场,然而那种悍然的气势凝聚到一处,绝非寻常人所能面对,心神必为之夺。   紫衣女子不为所动,冷漠的脸孔上除了平静还是平静,束手傲立于原地,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想必她认为,如此这般打上门来,且是单身赴会,赵四爷断没有缩头不出的道理,迟早会见着正主。   人群越聚越多,除了青衣卫朝这边汇集,还有不少寻欢者、过路者、心怀叵测者纷纷赶来。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那条孤零零的身影上,彷如几百头恶狼看着一只羔羊,只待有人下令,即可将其撕成碎片。   随着赵四爷那尤其雄壮的身躯出现,众人的气势达到极致,如山岳般压向来人。紫衣女子微微抬头,目光与赵四爷交汇到一处,碰出几点火花。   “有点意思。”   赵四爷舔舔嘴唇,好奇问道:“你就是十三爷?”   紫衣女子没有作答,平静反问道:“你是赵四?”   “居然不认识四爷!”   赵四爷表情微僵,随即大笑起来,说道:“四爷的仇家太多,记不起你是哪路神仙。说说吧,你打算怎么杀四爷?就这么冲过来?”   带点调侃的嘲讽,惹来一阵哄堂大笑。众青衣想着这几天被那个不知名的十三爷搅得极不安生,如今正主儿驾临,总算可以了结心事。如此一来,大家理解了赵四爷的好心情,笑得越发欢畅。   “乌山、夸坨、歧蛮三部,是你所屠。”   紫衣女子神情依旧,平淡的声音穿透重重人墙,毫无阻碍地钻入赵四爷耳中。   “别念这些,没什么意思。”   赵四爷摆摆手,说道:“四爷干的事情多了,不在乎你说的什么屠三部。直说吧,你是不是十三爷?是的话,打算怎么着?”   手下们再次轰然叫好,为四爷的嚣张气概喝彩。对他们来说,这种摆明了我是恶人的态度很受用,以至于,众人看向紫衣女子的目光都起了变化,不再是刚才那样如临大敌,反倒有些淫邪。   白衣紫氅,红带束头,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让人自惭形秽。可正因为如此,那种亵渎圣洁所带来的快感也更加强烈。美中不足的是,虽然与女子近在咫尺,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努力,都不能真正看清其相貌,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薄膜覆盖在她脸上,看得久了甚至会出现恍惚,很是怪异。   越是如此,众人越是想看个明白,纷纷运足目力聚焦在女子身上。连带的结果,场中的战意都消解不少,多出一股邪气。   女子对这一切视如不见,目光平静冷漠依旧,静静地望着镇定自若的赵四,忽而微微一笑。   “你很怕。”   “……是吗?”   赵四爷表情怪异,有种啼笑皆非之感,很无辜地说:“四爷害怕?”   “常闻赵四杀伐果断,视人命如草芥。如今却要寻东问西不敢下令攻击,不是害怕又是什么。”   女子收敛笑容,淡淡说道:“说出那些事情,不是要替他们报仇,而是要提醒你,黄泉路上不孤单,有很多人在下面等着,他们才是你真正需要担心的人。”   随着女子的话语,场中竟有一股阴风飘过,其中似有无数男女冤魂,嘶吼咆哮着扑向众人。天色本已变得昏暗,此时更显得鬼气森森寒意逼人。场中之人纷纷变色,此时他们才忽然想起,四爷向来不愿与敌人啰嗦,今天却怎么会如此多话?   难道真如女子所说,四爷在害怕!   再想到女子既然孤身上门,又怎么会没有把握自寻死路?一时间,庄园里忽然变得安静起来,因这种安静,心底的寒意越发浓重。每个人的心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以往的杀戮经历,似乎那些枉死之魂正在前方等候着,要讨还血债一般。   “哈哈哈!”   一声狂笑骤然回荡,赵四爷状若癫狂,戳指道:“想不到啊,十三爷居然是个娘们!懂得还真不少。难道你认为,区区攻心之术也能对四爷奏效?不怕告诉你,四爷曾经是……”   “是修士么?那样更好,我来杀你了。”   紫衣女子淡淡回应,随即不再发一词,抬脚、举步,径直朝赵四的方向而去。   与眼前这些大汉相比,女子的身体堪称娇小。然而一旦起步,她给人的印象居然是无法阻挡;彷如出鞘之剑,森寒而冷厉。距离近的人感受最强,凭空生出眼睛被刺伤的感觉,大惊之下众人纷纷本能地散开,生生让出一条通道。   最古怪是那双眼睛,原本因为视觉扭曲而不够清晰,此时却变得异常明亮,还透出一股极端的冷漠。没有杀气,没有怜悯,只有冷漠。   “这样的人,也好意思说我不该杀人!”   赵四爷正对着女子的双眼,距离虽然远,感受却是最深的一个。心中涌起一股寒意,同时还觉得异常荒谬。在他看来,这名女子对生命的漠视远远超出自己,如今居然打着行侠仗义的旗号向自己问罪。何其荒谬!   不解之后就是愤怒,赵四爷心情本就不佳,如今被人训狗一般痛斥其非,虽然不在乎,总归谈不上愉快。再看到一众手下纷纷后撤,怒火升腾到极限,忍不住破口大骂:“都傻了吗?替四爷杀了她!”   平地一声惊雷,陷入恍惚的众人如梦初醒,纷纷压下心头的震惊,解刀嚎叫着如饿狼般扑上。   远远看去,紫影仿佛陷入汪洋中的小舟,随时都会被拍散沉没,不留半点余骸。   “独挑我的卧龙庄?不知所谓……嗯?”   赵四爷忿忿而言,意图掩饰自己的失态。然而下一刻,他的愤怒就凝固在脸上,目光变得呆滞而难以置信,仿佛看到一匹小马在狼群中啸傲,荒诞而怪异。   人群之中,紫衣女子没有如他所料的利用身法与众人游斗,而是如匹夫莽汉一样,见拳拆拳,来刀挡刀,没有一丝避让。令人无语的是,无论是谁,只要与那双拳头相遇,全部落得个骨断筋折的下场,没有一个例外。   她的出手极快,而且异常清晰,出则必中,竟无一次落空。更可怕的是,每个被其击中者都非死即残,绝无再战之力。   那个送走喜儿的大汉冲在最前面,挥出的直刀势大力沉,女子却只是轻轻一晃、一拎、再一扭就轻松避过几乎同时到来的两只拳头,随手一掌砍碎了大汉的喉结,同时右拳挥出,准确地击中另一名青衣的手肘,将他的胳膊生生打成两截;转身间顺势一记肘击,生生将第三名青衣的胸膛砸出成凹形。   一秒都不到,三名最凶猛的青衣两死一残。女子的面容平静,动作极其从容而且自然,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起来不像是她创造出来攻击机会,而是几名青衣自己朝她的拳上凑一样。   那一瞬间,赵四爷甚至可以听到大汉的碎骨因被其吞咽而卡破喉咙的声音,心头更是陡然一沉。   大汉都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手里犹自握着刀,脸上保持着怒目圆睁的神态,身体却因软倒在女子身后成了活生生的盾牌。几把来不及收势的砍刀同时落下,将他生生剁成几截。   女子连行进的步伐都没有受到影响,依旧保持着不疾不徐的速度。她走得很稳,却又很飘忽,稳到连步点都不会错乱,飘忽到让人无法捕捉其身形。她的上半身一直微微晃动,总能恰到好处地避过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随后就是那双看似娇弱的手掌,从容而精准,不断掠取一条又一条生命。   人群仍在蜂拥而上,一条条壮汉舍生忘死的扑击,又纷纷倒下。外面看去,那道洪流正在以坚决的速度变薄,且将最终消散。   她连看都不屑于看自己的对手,冷漠的眼神始终投在赵四爷身上,带着那种对生命的无视,令他极其不自在,心也越来越寒。一时之间,赵四爷觉得自己这些手下非但不能将女子斩杀,恐怕连让她迟缓片刻都做不到。   “这些都是准战灵啊!有些就是战灵,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赵四爷其实心里明白,女子既然敢于打上门,必然有其所持的地方。然而他无论如何都想无法想象,一个女人的肉搏能力居然能强到如此程度。看她的战力,恐怕与三星战灵不相上下。不对,三星战灵或许比她更加强悍,但是绝对做不到如此从容。   这是一种境界,是对搏杀之道领悟到某种程度才能触摸到的境界。   “斩尽杀绝!”   既然属下根本无法阻止其前进,那么她不急于上前的用意也就突显出来。心里浮现出这个念头,赵四爷罕见的感受到一丝冷意。下意识间,他忽然问了一句与眼前局势截然无关的话。   “她多大?”   “不到二十!”身边两人齐声回答,很沉重。 第13章 残阳如血(三)   直道上的战斗、或者说杀戮在继续,紫衣女子用一种有条不紊的方式稳步前行,在一声声惨嚎,一条条尸体的推送下向赵四爷靠近,显得冷漠而坚决。   随着时间的持续,这种平静的杀戮渐渐显示出另一种威力,那些青衣除了感受到女子的强大,还体会到一丝残忍。   残忍历来与恐惧相伴,恐惧意味着心怯,心怯必带来退让。青衣战士们每天都与杀戮打交道,很少甚至从来没有想到,原来世间还有残忍这个词汇存在。当他们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气势胆量也随风而去,余下的就是对生存的依恋,对女子的惧怕以及未来的恐慌。   疯狂的扑击渐渐松散,嗜血的欲望开始消退,百多青衣尚余数十人,包围圈却变得更大,眼神也变得犹豫,不再如刚才那般舍生忘死。一些人开始将目光瞥向别处,看看自己身后是否有其它同伴;如果有,不妨将脚步放缓,让其它人冲上去,然后倒下。   四爷没有发话,青衣不敢临阵退却;若不然,结局不会比被女子击杀美妙。眼下他们能做的是尽量拖延时间,苟延残喘一番;只待四爷与身边的仙长亲自出手,自己才能觅得活下去的机缘。   然而此时,紫衣女子的战法突变,让这些青衣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   她不再如先前那样稳扎稳打,而是将身形放开,在松散的人群中兔起鹘落,彷如一股紫色旋风。每一次跳跃,必然伴随着一声哀鸣,或悠长如凄厉怨妇,或短促似割喉婴孩,声声如刀,声声如锤,剜割夯击在人们的心头,带来更多惊恐。   拳打、指刺、肘击、肩撞、腿扫、膝顶、脚踢,女子全身上下都是武器,每一击都会倒下一人,竟无半分多余。与这样的对手作战,青衣找不出一条让自己保持勇气的理由,越来越觉得胆怯,直至绝望。   ……   “四爷,我去吧?”   荆先生按捺不住,主动开口向赵四爷请战。这些青衣的死活他不关心,不过眼下有青衣的牵扯,自己攻击起来相对容易一些;既然迟早要面对那个让他震惊的对手,不如寻个先机,或可轻松一些。   “不急,两位是四爷最后的依仗,不出则已,出则必中。”   赵四爷已然平静下来,抬手朝远处一名执旗的大汉示意发令,冷酷的声音说道:“既然他们注定要死,就让四爷看看,这位十三爷究竟有多强悍!”   得到指令,执旗大汉将手中的旗帜用力挥下,战场周围的房屋院墙一击各处制高点上,同时出现手执强弓硬弩的青衣战士,看其数量不下百余人。一根根箭矢散发着森寒厉芒,直指向战场中央。   “嘶!”   纵然已经有所准备,荆先生依旧大为震惊。他心里明白,赵四爷此举的用意在于测出紫衣女子的肉身强度;然而眼下这种情形,这些弓手唯一可行的战法就是覆盖式攻击,能否伤到她很难讲,那些残余的青衣却注定会死个精光。   培养一名青衣并不容易,赵四爷如此不吸血本,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他没有把握!   哪怕身边有两名修士,哪怕赵四爷自己是准三星战灵,他依然没有把握!   “杀!”   “呜!”   随着赵四爷一声令下,无数弓弦弹开,发出如泣如诉的一声鸣响。战场上方的天空骤然阴暗,漫天弩箭组成一蓬乌蒙蒙的黑云,将数十平米范围的战场尽皆囊括其中。   乌云之中,还夹杂着为数不多的各色流光,那是灵具发出的神通,比普通箭矢更具威胁。   听到那声整齐的弓弦响动,几十张惊恐的面孔同时扬起,目光透出不甘与绝望,还有深深的怨毒。他们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豁出命的搏杀,竟然会迎来如此下场。眼前的世界黑沉沉一片,耳边的哀嚎与箭啸为之消失,女子战前预言式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   “黄泉路上不寂寞,有很多人等着你,他们才是……”   思维就此停顿下来,战场上传来一阵沉闷的声音,那是利器如体撕开血肉破开筋骨的声音。利矢入体,代表着生机从身体中飘散,无论眼神是惊恐还是怨恨,都迅速变得暗淡无光,一切为之终结。   无数闷响交聚在一起,竟如一声沉闷的鼓响。仿佛是在宣告,战斗——才刚刚开始!   ……   如帘般盖下的箭雨之下,一道庞大的身影冲天而起。两具青衣的尸体带着火光与冰晶,车轮般旋转飞舞,将紫衣女子牢牢护在其中。看上去,她就像身形骤然放大了几圈,如一只燃烧的刺猬升在空中,随即砸入到发出弓矢的人群。   又是一轮单方面的杀戮,这些弓手一旦被女子近身,比下面那些更没有抵抗之力。声声惨嚎此起彼伏,传播着惊惧与恐慌。   有几道箭矢力量极大,且恰好没有遇到尸体筋骨的阻碍,穿过血肉集中女子的身躯。似乎传出一声闷哼,在众多惨嚎之声的掩盖下,几不可闻。   “是肉身之力,没有灵力波动,应该不是修士!”老者缓缓开口,神情带着谨慎。   “力量大,速度快,肉身强度有限。”荆先生的声音比刚才响亮,显然认为找出了对手的弱点,信心也为之提升。   “再看看,再看看!”   赵四爷脸上泛起狞笑,咬牙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多了解一分就多一分把握。她喜欢显摆,四爷就让她显个够!”   说着话,赵四爷举步上前,阴笑着说道:“死光了也好,养他们这么多年,该是到了为四爷尽忠的时候。”   身边两人连忙跟上,他们是修士,本应由战灵扛在前面,自己则以法器神通于后方发起攻击。然而既然赵四爷亲自上阵,别的战士都死得精光,他们可不敢任由赵四爷充当这种角色,唯有准备好最强手段,意图一举建功。   ……   赵四爷的筹谋,紫衣女子用行动给予了足够的配合。她的注意力仍放在那些青衣身上,似乎不将他们杀光决不罢休一样。在此之前,哪怕赵四爷带着两名修士亲临战阵,依然不能令其动容。   她的表情平静依旧,身姿还是那么矫健,力量还是那么充沛,攻击也还是那么精准;每次闪动必定带走一条生命,从不落空。看起来,她不像一个正常的人类,而是专为杀戮而生的机器,永远没有疲累,更不会有什么怜悯之心。   鲜血在空中飙射,哀嚎在耳边回荡,一张张面孔在绝望中倒下,一声声筋骨扭曲断折的声音接连奏响,持续、坚决、冷漠的冲击着人们的感官与心防,没有一丝停歇。   令人窒息的压力下,青衣战士终于坚持不住,开始崩溃。   首先是房舍上的那些人,眼前对面的同伴已经被屠戮一空,那条紫色身影已将飞临自己这一边,再也无法压制内心惊慌,四散奔逃。   眼前这名女子在短短片刻释放出来的恐惧,已经超出赵四爷的成年积威。这些青衣宁可就此逃离落灵城,尝试闯妖山远走高飞,哪怕是死在路上,也不愿再与她面对。在他们眼中,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女人根本不是人,连最凶猛狂暴的魔兽都无法与之比较。   不称着眼下赵四爷心有他顾逃出生天,事后无论战局如何都不会有好结果。因此,青衣们并没有朝赵四爷的方向汇集,而是狼奔豕突逃出庄园,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旦有人带了头,求生的欲望马上如瘟疫般传播开来,不仅附近的青衣四下逃窜,连围墙上的那些人也纷纷四散而去。他们已经留意到,紫衣女子的目光飘向院墙,看来她确实抱着斩尽杀绝的念头,而且是先卒后帅,不给这些人根据战局结果再做选择的机会。   事实上,这些人留下也没有用。他们已经丧失斗志,双手颤抖连弓都拿不稳,又谈何保持准度朝对手攻击呢。   很快,各种建筑上的人群变得稀稀拉拉,隔着十几米才见一人,且面色苍白如纸,根本没有再战之力了。   一名大汉稍有犹豫,那条紫色旋风就如催命阎罗一样呼啸而至,连续几声闷响脆响甚至爆响之后,大汉的身体在空中飞起,以极为怪异的姿态在空中飘行,重重地砸在地面。   他的胸膛奇异的鼓了起来,仿佛在胸口塞了一只硕大球;他的头颅竟然与后背贴齐,后脑仿佛变成平板,两只眼球被巨大的内压生生挤出,连着血丝肉筋挂在脸上,仿佛两个摆钟在轻轻摇晃。   这是紫衣女子首次在一人身上多次攻击,给余下的人一种感觉,她愤怒于有人逃离,特意施加更残酷的手段。   “哇!”   一名青衣承受不了这种极端的冲击,大口呕吐出来。污浊的秽物从身体里喷出,同时喷出的还有他的胆魄、他的灵魂。他的目光痴呆,嘴巴神经质的抖动着,腥臭的味道从裆下四溢,完全失去了反应。   紫色身影在他的身边飘过,没有动其一分一毫。青衣豪无所觉,身体依旧如抽搐一样抖动着,战栗着,自语着……   这是她第一次手下留情,也是唯一的一次。或许是因为她觉得对那名青衣战士来说,死掉反倒是一种解脱,只要他还能够呼吸,注定会一直活在噩梦之中,无法逃离。   最后一根稻草压下,没有人愿意再多留片刻,一条条身影如受惊的兔子仓皇而去,渺无影踪。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紫色身影找不到对手停歇下来的那一刻,赵四爷陡然发出厉喝。   “杀!” 第14章 残阳如血(四)   为将者,当擅提军气!所以在紫衣女子先声夺人时,赵四爷强行压下不安,以嘲讽对冷漠,稳住初显浮荡的军心。   为将者,当善查敌势!   所以赵四爷没有急于彰显王者气,宁可忍受对手的反讥,以兵卒为试探。   为将者,当能取舍!   因此赵四爷不惜舍掉多年培育的众多青衣,只为能笑到最后。   为将者,不可错失战机!   是以当紫衣女子看似大获全胜实则身有小恙、精气神乃至杀意都为之松懈的那一刻,赵四爷悍然下令,与两名修士同时发起绝杀。   ……   杀字尚未落音,身边老者抬手朝身在房顶的女子虚点,一小团软绵绵的红云随之出现,眨眼间化做丈余大小的粉色雾气,似吸附般粘在女子身体周围。   “桃瘴,木蚀,沙陷!”   随着老者的话音,那团粉雾所在处,仿佛在极短的时间里经历岁月变迁一样,青石砖瓦变成细沙灰土,巨木横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腐朽。随之而来的结果是,房顶竟然连一具轻盈的身体都承受不住,极其突兀的出现一个破洞。   红云散发着如桃花般的浓郁香气,效果却绝非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可爱。女子身边原本有一具青衣尸体,因被红雾覆盖,面孔手掌等露出肌肤的部位竟如蜡烛升温一样变得松软,进而溶解并四下流淌,情形恐怖之极。   可以想象,如果女子想凭借身法冲出红雾包围,不但无处借力难以加速,更要面对无处不在的腐蚀,堪称毒辣。   连发三道神通,桃瘴更是与他性命交修,老者的负担也很重。他的面容越发苍老,皮肤松弛如麻袋般挂在脸上,唯有那双眼睛明亮异常,射出狠毒的光芒。   老者出手的同时,荆先生在腰间一拍,一把光华四射的阔剑闪耀在头顶,蓬勃的灵力光芒几欲刺伤人眼。他抬手打出几道灵决,又张口在飞剑上吐出一缕青蒙蒙精气,随即伸手点向陷身与粉雾的紫衣女子。   “斩!”   阔剑迎风而动,晃动间飞临女子头顶,带着长达丈余的剑芒,当头劈下。   修士使用法器攻击,多数以飞剑为主。这把飞剑虽不能与专伺一剑的塔山相比,也足以列入上品法器,威力堪称惊人。   真正的绝杀来自赵四爷,虽不是修士之身,然而在这个战灵可与修士对抗的世界里,灵具早已普及到每一寸角落。赵四爷身份不凡,又怎么会是只靠身体吃饭的莽夫可比。   拧腰错马,赵四爷掌中出现一张等人高的巨弓,寒森森的气息释放开,空气都要为之凝结。随着他的一声暴喝,弓弦上迅速凝聚出一道粗大冰箭,带着破空的嘶鸣,朝紫衣女子呼啸而去。   冰箭之后,赵四爷连弓都懒得收,随手将它扔到一旁,脚下猛跺地面,如一只巨鹏当空跃起,径直朝紫衣女子扑去。   神通、法器、灵具、肉搏,在这个最难以防范的结点,赵四爷用出全部手段,只求将对手一举灭杀,不给她一丝机会。   暴风骤雨的攻击来临,紫衣女子的目光依然平静,没有如四爷所料的那样惊慌失措,似乎对此早有所料,也早有所备。   随后,她就做出了反击。   ……   “呱呱!”   战场中央,竟然响起蛙鸣。   一只硕大的青皮蛤蟆凭空跳跃出来,能吞下人头的大嘴张开用力一吸。随后的一幕,让场中诸人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乎以为是身在梦境之中。   那团连赵四爷都不敢接触、需要事先服食相关药物的红云,竟然被这只奇形怪状又兴奋不已的丑陋蛤蟆一吞而尽,就此再无影踪了。如此剧毒之物,非但没对其造成伤害,反像是什么大补之物进了肚子,一脸的享受与贪婪。   吞了红云,青皮蛤蟆意犹未尽,砸了砸嘴巴,根本不用主人吩咐,身体如弹球一样跃到空中,张牙舞爪扑向目瞪口呆的老者。   如果不是以蛙类特有而不可模仿的姿态行进,没有人会认为它是一只蛤蟆,那几根利爪伸出足有数寸,散发着青幽幽的光芒,比虎豹还要锐利三分。而如果是天心蛤蟆的原主人塔山在这里,只怕更得怒吼三声,原来这名难以捕捉形迹的紫衣女子,竟然是萧十三郎所扮;不知他以何种神通或者宝物的掩盖,竟然让修士都分辨不清。   天心蛤蟆的身体尚在空中,一道红色闪电迅疾弹出,受到重挫的老者大惊之下勉强将身子一歪,灵力护盾如同虚设,那条长舌从他的肩头穿过,再狠狠一拖一拉。   “啊!”   老者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身体不由自主地踉跄前行,看那只蛤蟆的架势,竟似要把他整个吞下去一样。   毒修,身体中多半也含有剧毒。天心蛤蟆以毒为食,看都不用看就找到自己的目标,已然是把老者当成一只体型稍大的毒虫对待了。   仓惶之中,老者顾不得身受重伤,挥手拿出一只环状利刃,拼命输入法力将其威能催到最大,朝那条毒舌用力斩下。此时的他,已经忘记自己的修士身份,只求能够从这只堪称天敌的蛤蟆嘴里逃生,再也顾不得其它了。   天心蛤蟆大占便宜之后却不与他硬拼,长舌闪电般收回,带起一串血雨,随即被那张大嘴吸如腹中,再次成为它的美食。随后这只恐怖的蛤蟆就在老者四周蹦来跳去,有机会就以长舌在他身上钻个窟窿吸食血肉,竟是一点都不贪功。   老者突遭重创,两次突袭令他法力损失过半,此时虽然醒悟过来,却已经失去反击的能力;只能怒吼连连用法器在身体周围疯狂挥舞,同时祭出一面护盾,意图能够多支撑一些时间。   他的神情惊恐中透着绝望。这样打下去,他只能眼看着自己被这只蛤蟆一点一点的吃下去,心中的煎熬可想而知。事实上,如果他不是毒修身份,被天心蛤蟆的毒舌入体,早已化成一团血水,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幸运。   此时,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另一边的战斗赶紧结束,赵四爷与青年及时腾出手,或许能救下自己的老命。   然而当他将期盼甚至哀求的目光瞥向战场时,一颗心登时落入谷底,坠入黑暗之中。   ……   “灵具。”   披风无风自动,如一面紫色壁垒挡在那道速度最快的冰箭,可以看到,冰箭如高速旋转的钻头,将披风刺出如半收拢的雨伞摸样,表面呈现出龟裂般的缝隙与裂纹,却始终没能将其钻透。   “修士!”   “法体双修!”   荆先生与赵四爷同时发出惊呼,他们早已看出这件披风品质不凡,然而再好的法器也需要灵力催动才能发挥效用。之前老者判断对手不是修士,也让他们形成错觉;骤变之下再想改换策略,如何能够做到。   两人已经发现老者陷入困境,如果拖延下去,那只蛤蟆对他们的威胁比老者更大。战局瞬间发生剧变,实非他们所能预料。   震惊中,荆先生咬牙一拍胸口,再吐一股青蒙蒙的精气,得到这股精气的催动,飞剑的威势更胜一筹,毅然决然朝紫衣女子疾斩。   这是他的极限,如果还要喷吐精气增加威能,势必会影响其修道根本,非是受伤治疗那么简单的。可以看到,他的气色极其衰败,两眼暗淡如久病不愈,几乎等同于废人。   修士一旦没有了法力,其战力甚至不如普通战士,这是荆先生的最强一击,他也只能放出这一击。   “飞剑。”   面对那道威势无双的飞剑,紫衣女子在身形尚不能自由移动的情形下,脸上竟带上了一抹轻笑。下一刻她所作出的举动,让赵四爷与荆先生为之狂喜,随又如同坠入冰窟一样,彻体冰凉。   身形中垮塌的房顶上陷落,萧十三郎抬手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夹。   亲眼看到十三郎的举动,赵四爷几乎忍不住要狂笑三声;在看看来,这场战斗已经可以宣告结束,就算他都不敢与这把飞剑正面抗衡,更别说这个年龄不超过二十的女人。他的脑海中,已经开始浮想对手被一劈两半的壮观场面,等不及要发出欢呼了。   以肉身硬扛上品飞剑,是三星以上战灵才具备的实力。如果对手是三星战灵,这场战斗也根本没必要打下去,早早认输就好。   “找死!”   赤裸裸的羞辱,令荆先生没有如赵四爷那样得意,而是发出一声怒吼。全身的法力狂涌而出,达到极限的飞剑竟能再强一分,凌空劈在那两根手指之上。   没有声音,没有鲜血,甚至没有光芒。   飞剑稳稳地停在那两根刻意用纤细形容的手指当中,无比安静。   然后,飞剑上的光芒开始闪耀,不是向四面八方横扫式的闪耀,而是延着剑身传向那只手掌,如一道流水一样蔓延过去。   再然后,没有了。   当光芒传递完毕后,一切为之终结,飞剑还是那把飞剑,却已经锋芒不再,像刚出炉的法器那样崭新,却又那么苍白。   “这不可能!”   张嘴吐出一大口鲜血,荆先生死死盯着房顶上的那个破洞,恍如痴呆。他已经看不到对手的身影,但是他可以感受到,感受到那种无法感受的感觉。   陪伴他数十年、比自己的双手还熟悉的飞剑,彻底失去了联系。 第15章 残阳如血(五)   开弓没有回头箭!   此前赵四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一定不会想到,自己马上就要面临一个艰难的抉择。   是战,还是逃!   老者已经完了,荆先生飞剑被毁,估计战力最多只余一半。对方展现的实力惊人,更有一种无法看透的神秘之感,让赵四爷心怀忐忑,难以衡量其中利弊。   之所以没有马上转身逃跑,是因为他清晰的观察到,紫衣女子在接下飞剑的时候,身上的气息变得紊乱,忽高忽低难以控制;其面色也随之闪了几闪,似乎在忍受某种痛苦。   曾是修士之身,赵四爷马上想到了答案,心思再次火热起来。   “飞剑有那么好接?四爷不信你有通天之能!眼下你修为紊乱内魔不清,正是下手的好机会。桃瘴虽然被那只蛤蟆破掉,还有木蚀沙陷等着。身法受到限制,难道我苦修数十年的肉身,还强不过你一个十几岁的娘们儿!”   炼体这种东西,说到底就是看灵力对肉身改造程度的高低,赵四爷自问身法技巧远不如对手;眼下这种情形,正是以己之长击敌之短,有何惧意。   心里这般想着,赵四爷如猛虎下山扑入那个破洞,意图与之决死一战。他心里其实很明白,就算自己现在掉头逃走,只怕也未必逃得掉。紫衣女子展现出来的速度令他望尘莫及,一旦被她调理好身体,追上自己只是时间问题。   到那时,自己要面对一个全盛状态下的她,焉能不败。   战斗从杀戮开始,演变为中间的暴杀,现在到了最后关头,即将现出分晓。   摇摇欲坠的房屋中不断传出嘭嘭巨响,从声音的密集程度判断,两人都不见得好过。纯以山石堆建的墙壁不停震颤、抖动、乃至摇晃,片刻之间,两人已经不知道击中了对手多少拳脚,又承受了对手多少次重击。   赵四爷的判断没有错,萧十三郎接下那把飞剑并非轻松,不说受伤,起码灵力暂时无法调用。屋内的场地并不宽大,在老者法术的影响下已经变成沙土一样的松软之地。除非他愿意冒着将后心卖给对手的危险破墙而出,否则就只能按照赵四爷的预想战斗,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而在披风已经被冰箭毁坏的情形下,将后心要害送给准三星战灵攻击,几乎等同于自杀。因此当赵四爷扑下来的那一刻,萧十三郎没有任何犹豫,悍然而上,与其展开对攻。   屋内的战斗紧张激烈,物外的两人都傻了眼。这种战斗他们插不上手,也没有余力插手。神念所及,只能看到一团团烟尘在空中激荡,其中两条身影不断碰撞,一阵互殴之后分开,之后再次撞到一处。   没有喊叫,没有停顿,两人仿佛化身为不知疲倦也没有思想的战斗机器,只听到拳脚落在身体上的闷响,间或伴随着一两次清脆地骨骼断裂声。   屋内过于昏暗,且有漫天泥尘石块的阻挠,荆先生无法判断战局进行得究竟如何。正在心急如焚的时候,耳边突闻两声异响。   “噗!”   “呃……”   一声果断锐利,一声沙哑局促,仿佛有人大口喘息中突然被灌了一口滚烫的开水,被生生截断的感觉。   心神猛的一惊,荆先生瞬间做出他这一生中最为明智的决定:逃!   因为他知道,老者已死,那只恐怖的蛤蟆也已经解放出来。此时不逃,再无逃生之机!   连本名法器也弃之不顾,荆先生强行压下伤势,亡命而逃。   身体冲过大门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一声轰然爆响。荆先生耐不住因恐慌引发的好奇,回头张望了一眼。这一眼所看到的景象,让他魂飞魄散,几乎把心都吐出来。   残桓断壁之中,赵四爷的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从房屋里摔出,口中不断喷着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清晰的红毯。他的一条手臂被扯下来一半,仅余下几根残筋连在肩头,露出白生生的骨茬。   那条看似娇弱的紫色身影随后走出,一瘸一扭看样子负伤不轻,脸上依旧是那副平平淡淡的表情,动作却堪比恶魔还疯狂。她凌空追上赵四爷的身体,双脚如踩水车一般连环下击,竟无半刻停歇。   看她的样子,不仅仅要把赵四爷杀死,而且要把他活生生砸成肉泥!   惊骇欲绝之中,荆先生亡命奔逃。他已经无法想象,那个十几岁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能强悍冷酷到这种地步!以他现今的实力和心态,留下来与之作战的话,完全是找死!   于是乎,荆先生丢掉骄傲的面具,一心只想逃。   只可惜,他终究还是没能逃得掉。   一口气逃出近万米,荆先生压制不住体内的伤势,正想寻个隐秘所在治疗一番,眼前突然出现一根手指。   一根洁白、晶莹而粉嫩的手指。   手指轻轻点了一下,给荆先生留下的感觉,竟然是情人触摸式的温柔。   然后,荆先生死。   意念消解前,他仿佛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眼里所看到的,是一条紫色的身影。   荆先生忍不住想:“她不可能这么快!难道说,这才是真正的十三爷?”   ……   “哈哈哈!是男人……你居然是个男人!”   赵四爷蜷着腿,左手用力撑住地面想要重新站起来,身体在地上拖行了几步,始终都无法成功。他的腰腹仿佛折成两半,整个胸膛都凹陷进去;一条腿还能感觉到疼痛,另外一条则完全没有感应,右臂如败旗晃荡在身边,情形凄惨到极致。   因为下颚被打出一道豁口,赵四爷嘴巴有些漏风,呼吸不太均衡,听起来像残破的风机在呻吟。一旦开口说话,嘴里有血块不断涌出,映衬着那张兴奋的脸,显得格外癫狂。   身体靠在一块迸溅出来的乱石上,赵四爷舒服地叹了口气,指着十三郎笑道:“原来你是……原来你是男人装扮……哈哈……哈!”   “有何问题?”萧十三郎瘸着腿,步子却很稳,平静的语气问道。   “有何问题?”   赵四爷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你不觉得自己变态?”   “有什么变态?”萧十三郎好奇地问道。   “你……”   赵四爷对他很无语,吃惊地说:“男人装扮成女人,难道还不是变态?”   “是吗?那要是女人装扮成男人呢?”萧十三郎马上追问。   赵四爷一呆,随即说道:“那是豪杰之气!女人也不是全然无用,总有几个出众人物。”   萧十三郎越发好奇,说道:“这又是为什么?”   赵四爷有些抓狂,茫然说道:“这还能为什么,本来就是如此!”   “真的?”   “真的。”   “假的吧?”   “……真的……”   “如果是死在女人手里,你是不是死不瞑目?”   萧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庄园里应该有很多女人,我可以把她们全找出来。你想不想知道,她们会用什么办法杀死你?”   赵四爷色变,强笑道:“四爷已经死了,还在乎怎么死?”   “嗯,你说的对。”   萧十三郎点点头,俯身抓住赵四爷那只残臂,将它从赵四爷身体上扯下来。赵四爷咧咧嘴,左手无力的抽搐了两下,笑道:“继续,让四爷看看你这个伪娘的手段!”   萧十三郎没理他,将残臂上的戒指取下,在自己手上试了试,满意说道:“果然是储物戒,能自动调节大小。”   “伪娘就是伪娘,手指头也像个娘们儿!”   眼看自己辛苦半生积攒的家当被人夺走,赵四爷明知道这不过是时间问题,心里还是忍不住憋闷烦躁,大骂道:“你这个摸样,扮女人真是浪费了;不如做兔子,四爷给你介绍主顾。怎么样,保管能大获丰收。”   萧十三郎还是没理他,招招手把那只恐怖的蛤蟆叫到身边,和蔼说道:“知道你厉害,没想到你这么厉害!青皮实在对不住你,我给你改个名字,叫……胖胖。”   “呱呱,呱呱!”   青皮应和两声表示雀跃,伸出前爪递过来一只小袋子,两只圆滚滚的眼珠始终盯着萧十三郎手里那条残臂,目光贪婪。   “你想要?”萧十三郎接过袋子,好奇问道。   “呱呱,呱呱!”   “那就赏给你,不够那里还有,等会儿都是你的。”   萧十三郎收起袋子,随手将残臂扔给它,又指着赵四爷说道:“我明白了,战灵苦修肉身,想必精血远比常人旺盛。胖胖毕竟是妖兽,怎么可能只吃毒物!”   这次天心蛤蟆没理他,凌空接住那条粗大的臂膀,张开大嘴一顿猛啃。不出片刻,它就将整条臂膀吃得干干净净,连血迹都没有洒下半点。它的肚皮不像是肚皮,而是一只容量无尽的储物之宝,吞了老者现在又吃掉一只胳膊,除了滚圆的身体显得更加滚圆,再无一丝多余变化。   “难怪……”   萧十三郎被它的吃相所震惊,感叹地说:“确实养不起啊!”   亲眼看着自己的一部分被那只蛤蟆吃掉,这种压力绝非寻常人所能承受。赵四爷向来不认为自己是寻常人,他也见过妖兽吃人,甚至还亲手操作过几回。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给他带来的是快感;此时临到自己却无法遏制恐惧,面色大变。   眼见一人一兽的目光转向自己,赵四爷再也无法维持平静,嘶声道:“你……你不能这样!”   “别着急,咱们先聊聊。”   萧十三郎好意安抚他,柔声道:“相信我,被胖胖吃掉,一定比落在被你抓起来的那些女人手里好。” 第16章 孔明是谁?鲁班又是哪个?   “你的四肢已废、经脉寸断、根基全毁,唯一还剩下的就是肉身。现在的你,连自杀的能力都没有,还想装什么英雄气概?”“不要说什么男人女人,就算是个孩子,都可以把你轻松杀死。这样的你,还有资格嘴硬?”   “我做过的事情你应该听过,你觉得我会在乎你的感受,会被你激怒然后随随便便要了你的命?”   “除了那些被你抓过来的人,庄园里已经没有一个你的手下。我是修士,你应该明白我说的话。”   “我不想再多说一个字。从现在起,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用多也不能少。”   经过那张刻薄的嘴巴说出来,残酷的事实显得更加残酷。十三郎平静地讲完,觉得道理已经摆明,问道:“听明白了?”   “你……你想知道什么……啊!”   没等他说完,那只失去知觉的脚掌已被剑气斩下,伤口却没有血液流出。赵四只是低阶战灵,远达不到可自行吸收灵力痊愈的程度。一旦失去天地元气的滋养,他的肉身也变得脆弱不堪,仅仅是一道最低阶神通,就给他造成了巨大伤害。   得了新名字的胖胖马上扑过去,抓起那只脚掌大快朵颐。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条腿一点感觉都没有,赵四还是觉得剧痛钻心,第一次发出惨嚎。   “听明白我的话了?”十三郎再问道。   “你……你不是人!你到底是谁?”赵四求死而不得死,嘶声狂吼道。   他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怎么能冷血残酷到这种程度!看他的神情,哪怕这种恶毒行径一直持续下去,也不能让他有半点动容。恐惧中赵四禁不住要怀疑,眼前这个少年到底还是不是活人,难不成是从冥界逃出的恶灵!   又是一道剑气斩下,另一只脚也从身体上剥离出去。不同的是,这一次十三郎没有拒绝他的提问。   “不是人?或许吧。”   轻轻叹口气,十三郎神情有些寥寥,自语般说道:“其实我到现在都不肯定自己是不是活着,也许下一秒我就会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谁又能说得准呢。”   “我所经历的,是你想都想不到的恐怖。所以我才会告诉你,不要试图隐瞒些什么。别说我现在是修士,就算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也能撬开你的嘴巴。”   阴冷黑暗的空间里,偌大的庄园安静异常,周围躺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尸体,有些尚未死透的青衣偶尔发出两声底吟,仿佛鬼魂在哀哭。远处传来夜狼的嚎叫,嗅觉极度灵敏的它们察觉到这里的血腥气,因为山庄的积威不敢上前,却又焦躁不安。   这样的环境里,一个翩翩美少年装扮的角色女子,在经历一场让人心寒的杀戮之后,以轻柔的语气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怎么看都是绝大的诡异。   一阵微寒的风从身边飘过。赵四打了个寒颤,脖子上汗毛根根竖起,眼神变得恍惚。他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为什么会对死亡如此畏惧。曾经他以为,自己早已经生不如死,再不会有任何仁软情愫才对。   “不……不要杀我……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我……啊!”   小腿上再次少去一截,十三郎从失神中清醒,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说道:“想到点事情,有点走神。”   “不过规矩就是规矩,如果我记得没错,这是赵四被人广为传诵的原话。现在我的形势比你强,就要按照我的规矩来。”   无视赵四哀怜的目光,十三郎又一次问道:“明白了?”   “明白了……”   “那好,从你的来历开始,你在沧云宗是何身份?”   “门中长老冉云之子。”   第一个问题就带来惊天巨浪,十三郎微怔,说道:“为什么不叫他父亲?”   “父亲?”   赵四惨笑,随即嘶声道:“我是他儿子,但我没有父亲。”   这一次,十三郎没有因为他多说话施加酷刑,摆摆手说道:“好吧,这种事情我不想打听,冉云是什么修为?”   “元婴后期大修士。”   赵四用希翼的目光看着十三郎,回答道。有生以来头一回,他由衷希望那个不被他认做父亲的人能给对方以震慑,以便寻得一线生机。虽然他明知道,换成自己站在对方的立场,得知这个消息只怕更要杀人灭口,然而此时他已经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再也顾不得其它。   十三郎确实震撼不轻,苦笑摇头说道:“够厉害的,那你到这里做什么?就算你爹对你不好,也不至于落到如此程度。”   “我来等死,或则说是碰运气。”赵四看不出他有没有改变念头,无奈回答道。   “等死我能理解,碰运气怎么解释?”   “我……我来寻找混沌之宝……”   身处如此境地,赵四依然为自己这个想法赶到羞愧,竟似有一丝扭捏。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太荒唐,生怕对方以为他说谎,刻意强调道:“我不是故意多说话,是真的来找混沌之宝。只有这个才能换取补天丹,让我重拾大道。”   “我知道这是妄想……反正都是没希望,不如到这个灵魔交汇之地碰运气……就是这样了。”   出乎他的意料,十三郎听了这个荒谬的说辞,非但没有发怒,神情反带上一丝凝重,认真地问道:“据我所知,混沌之宝的传言是从去年才开始。你在几年前就跑到这里寻找混沌之宝?”   想了想他又说道:“这个问题回答得让我满意,你会死得舒服些。”   “呱呱,呱呱!”   胖胖发出不满的大叫,看看十三郎不搭理它,委屈地垂下头。   此时此景,赵四忽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那只丑陋的大蛤蟆在旁边虎视眈眈,不怀好意的目光始终在他身体上逡巡,不时还呲牙咧嘴一番,仿佛是在笑。这样的压力下,他随时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偏偏又怎么都晕不过去,无法形容的煎熬。   如今听到这样的“好消息”,精神不禁为之一振,说道:“这个我也知道,不过我在十几年前就偶然从长老那里听到了这个消息,那时候没往心里去,后来……”   轻轻摆了摆手,十三郎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后来的事情已经没必要再讲,赵四想必是经历了某种变故,万念俱灰跑到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寻找机缘。按说他想的也不算错,混沌之宝谁又能知道在哪儿出现,既然能够融合灵魔二气,想必灵魔边境的机会大一些,聊胜于无的安慰罢了。   微微沉吟片刻,十三郎问道:“冉云是否也是那个时候得知此事?还是说他早已知道,只是无意中泄露出来?”   赵四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我不能肯定,应该更早也说不定。我只听到只言片语,实在无法判断。”   生怕这个回答触怒了他,赵四乞怜的目光看着十三郎,强调说:“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言……”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不用那么紧张,这种事情你知道得多才不正常。或许就因为你听道了不该听的事情,才会落到如今的下场。”   无意识的摸摸胸口,十三郎甩了甩头,仿佛要把什么情绪从脑海中清除。随即他意识到这样做很无聊,随口问了一句。   “那你忙活这么多年,找到混沌之宝没有?”   “……找到了。”   “喔……什么?”   十三郎大吃一惊,指着赵四追问道:“你是说……找到混沌之宝了?”   “如果我判断没错的话,应该是找到了。”   得到十三郎的承诺,赵四最大的担忧已去。想想反正是个死,心思倒是放开了不少,唏嘘感慨道:“是一个木片形状的东西,就放在戒指里。不过它只是一部分,就算我不死也未必有用。”   不等他再说下去,十三郎朝戒指中输入一道灵力,摧枯拉朽将赵四的印记摧毁。他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只因这件事情给他的震撼太过巨大,已经顾不得什么风度。   印记被毁,赵四在地上闷哼一声,精神越发萎靡。十三郎放开神念,很快发现赵四所说的东西。意念所致,他将那块中间扣出一个圆弧,圆弧周围还被削薄了一层的木片取出,拿在手上认真查看。   “这……这好像是孔明锁啊!”   “孔明锁?那是什么?”赵四被他吓了一跳,心想此人见识真不低,四爷这么多人都没见过这东西,他一眼就给认出来。   “孔明锁就是鲁班锁。”十三郎还没回过神,下意识地接了一句。   “呃……鲁班锁又是什么东西?”赵四越发迷怔。   “鲁班锁……咳咳!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十三郎总算清醒过来,看了看赵四哀怨的表情,叹息道:“好吧,看在你间接因它而死、而且帮了我一个大忙的份上,我给你解释一下。”   “这个东西名为锁,实际上是一把组合钥匙,需要多个类似于这种的物件组合到一处才能使用。看这一把的形状……应该是七到十个部件。”   赵四听得一头雾水,用近乎仰慕的目光望着十三郎,满面痴呆。软硬不吃的十三郎被他看得有些发虚,羞愧补充道:“这个名字是我从故乡带过来的,在这儿做不得数,别当真。”   不理会赵四迷茫还是清醒,十三郎遏制不住心头振奋,深吸一口气,说道:“好了,我现在赶时间,不能再和你啰嗦。告诉我这东西从何处得来,然后交代遗言送你上路。”   “遗言?”   赵四从混沌中惊醒,意识到自己终于等来了这一刻,惨然一笑说道:“它是我刚刚从一名女修手里得到,人我没敢动,打算交给宗门处理。至于遗言……我想知道,你究竟是谁,为了什么和我作对。”   十三郎相信赵四不敢随便编排,既然木片的主人还在,也就无需向他多问什么。   望着赵四脸上的不甘,他说道:“知道我想掩饰身份还问?”   赵四说道:“我马上就死了。”   十三郎微讽道:“出身大派,总有些我所不知的手段。身份你就别问了,可以告诉你的是,被你屠灭的山寨中,有我认识的人。”   赵四默然,良久才说道:“如果可以的话,帮我杀两个人吧?”   “不行!”   十三郎断然拒绝,说道:“我杀人不是帮别人杀,杀你虽有这方面的因素,但主要还是因为我自己想杀。再说我也没有理由帮你,既然没有别的话,那就死吧。”   一道剑气一颗火球,啸傲落灵城数年、令无数人心惊胆颤的赵四爷化作飞灰。他死前的表情有些怪异,嘴唇蠕动着,吐出几个意味难明的音节。   “你会……帮……”   “呱呱,呱呱!”胖胖望着那团升腾的火焰,委屈地叫了两声。 第17章 二少爷   将赵四爷“火化”后,萧十三郎才抽出空来粗略处理了一下伤势,整理思绪考虑下一步计划。   赵四爷的死无疑意味着很多,没有意外的话,今后相当长的时间里,落灵城很难再形成这样一股强横的盗匪。虽乱局之根本难除,却不会再如以前那样堕落无度。   如果没有赵四爷的加入,原一窝蜂的几名头目也如其它战灵一样,主要以搏杀妖兽所得为生,偶尔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算不得什么巨奸大恶。事实上,落灵城里绝大部分人、甚至包括那些普通居民在内,手上或多或少都沾有血腥,几乎没有绝对的无辜者。   赵四的到来,给一窝蜂带来了机缘,也带来了灭顶之灾,一饮一啄,只能说是时势所驱。否则的话,落灵城虽乱,还不至于让人无法活下去。   可以肯定的是,落灵城不会因为一窝蜂覆灭变成太平之地,争斗有之,杀戮亦有之。即便有外面的人入驻,当不至于像赵四这般滥杀,反倒是幸事。   这些不在萧十三郎的考虑范围,他也没有将整个庄园付之一炬消除痕迹,只是将那些裸在外面的尸体火化,以免引来大批嗜血妖兽。有点价值的灵具武器,他都一一收捡起来,装在戒指里。   赵四的戒指空间很大,里面的战利品琳琅满目,险些晃花了十三郎的眼。其中最让他感到惊喜的,无疑是那些灵器和魔器,数量达到十余万的灵石,还有数万魔晶!   灵修修炼用灵石,魔域之人才会用到魔晶。赵四有灵器和灵石很正常,有几件魔器也算不上奇怪,然而他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魔晶?   “难道也是木片的主人那里得来?倒是忘了问他。”   拿到木片的时候,萧十三郎心里已经有所怀疑,此时他几乎可以肯定,被赵四捉住的那名女子,十有八九是魔域中人。   “木片中储存的魔力惊人,配合坐地丹,应该足以让我筑基成功。其它的事情先不去管它,把这里料理好之后,尝试一下再说。”   带着疑虑与猜测,萧十三郎放开神念,找到几处用于关押的地牢,将里面的人逐个解救出来。赵四的爪牙已纷纷离去,过程进展得颇为顺利。至于这些人的出路,萧十三郎并不需要如何操心。山里的人自有其生存之道,只要向他们讲明厉害,各自都会寻得生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真要是沧云宗事后报复,萧十三郎自顾犹恐不暇,当然更谈不上替他们安排什么。   说到底,这种解救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未来如何,终究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被关押的人数量不少,男女老少皆有,且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折磨。或许是因为赵四暂时忙于处理十三爷的大事,新抓来的人情形还算不错,除个别因受酷刑已无法存活,多数倒还行动自如。获得自由的他们,有了十三郎馈赠的灵具和武器,再从庄园里取些必须之物,各自向这位自称紫依的仙子千恩万谢后离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阴森的地牢从安静变得喧嚣,再从喧嚣回复安静。萧十三郎一路前行,很快找到一个布有禁制的密室。仔细观察一番后,心里有了谱。   “幸亏只是低阶禁制,否则凭我这种半吊子水平,还真不好处理。”   破除禁制与打斗不同,蛮力破解不是不行,然而在不知其中之人情形的情况下,万一引起禁制爆发,极有可能会将她杀死。他还有些问题需要咨询,自然需要谨慎行事。   自嘲地笑了笑,萧十三郎取出几件低阶灵器,以右手吸灵,将法力补充到一定程度。随后他如之前接剑时所做的那样,将修为强行提升到筑基,挥手朝门上打出几道灵决。这种事情他已经做过很多次,每次都得不偿失,如非情不得已,着实不愿意为之。   身体上的伤患未除,且短时间内连续两次凝聚法力,萧十三郎面色有些发白。待到禁制打开,未等他推门,室内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不许进来!”   声音很尖锐,也很清脆,带着惊慌带着颤抖,还带着一丝童音。   “这个……怎么像是女人被偷拍时发出的声音啊!”   禁制虽然破除,大门却有隔绝神念之效。萧十三郎修为有限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只能讷讷止步。心里默默想着,开口道:“我已将禁制破除,姑娘请出来吧。”   屋内陷入沉默,良久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小心翼翼地问:“你是女人?你叫什么名字?外面还有谁?赵四呢?”   萧十三郎想了想,说道:“赵四已死,这里只有我一人,姑娘请出来吧。”   “你杀了赵四?”里面的人发出惊呼。   “是的。”十三郎平静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不告诉我?对了我叫叮当,你可以叫我小叮当。”   “……紫依。”   “紫依?这个名字不错。听起来你比我大,紫依姐姐你进来吧。”   “……还是算了,姑娘请出来吧。”   “你进来。”   “……”   “紫依姐姐你进来嘛!你不进来,我出不去啊!”小叮当很焦急,催促道。   “姑娘可是受了捆缚?下了禁制?还是有什么不便?”萧十三郎试探道。   “没有,都没有!你进来不就知道了吗,怎么这么啰嗦!”   小叮当的脾气不像名字那么可爱,怒气冲冲说道:“连赵四都敢杀,还怕我吃了你不成。如此婆婆妈妈,真不是女人!”   “……”   “你怎么还不进来?”   “……咳咳,那我进来了。”   “进来就进来,咳嗽什么?喔我明白了,紫依姐姐你受伤了吧?那你赶紧进来救我,我给你治伤。”   “这个倒不劳姑娘挂心。”   萧十三郎收拾好心情,洒然一笑,推门而入。   ……   “三弟死了。”   山道上,马车中,黄衣青年神色寥寥,声音略显低沉。   马车很大,大到足以隔成几个独立的静室;行走在狭窄的山道上,再不容第二辆车马并行,显得霸道而且威严。八条精壮的汉子分居于马车前后,成拱卫之势。他们的眉心处均有两颗星纹闪耀,不停扫视着周围的山林崖壁,眼神彪悍。   车前四头独角犀同样是庞然大物,两列两排将山道塞得满满当当。沉重的马车在它们的拖动下稳稳当当,速度也相当不俗。   “……二少爷节哀。”   青年对面,一名黄脸大汉骤闻这个消息,下意识地安慰了一句,随即说道:“涉及重宝,我等是否该快些?”   “不必了,路途尚远,又不能飞行,赶是赶不及了。”   青年淡淡应了一句,说道:“混沌之宝我是不信的,去那里也不是为了这个。只是想不到,三弟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黄连大汉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   马车行进一片峡谷,两侧是几乎笔直的峭壁,从天窗往上看,一线天空横亘在两堵直壁上,仿佛是一把利剑悬在头顶,生出不少凛意。   四周很安静,只闻马车碾碎妄图延缓它行程的乱石之声,节奏分明。   二少爷抬起头,望着天空上显得比平时更加高远的艳阳,心头不觉升起一股亢烈的情绪。他伸出一根手指,遥遥点向天空,随后用力一划。   “嗤!”   一道剑气破空而出,将空气切成整齐的两半,直至百余米的高空。   “好神通!”   黄脸大汉由衷赞叹道。他的脸上带着震惊,还有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说道:“二少爷若是进阶金丹,单凭这手神通,堪称同阶之翘首。”   “呵呵,厉舵主取笑了。”   二少爷笑了笑,有些自嘲的说道:“不说道院那些天资之辈,单是大哥他,就远非宗鸣所能比啊!”   提及大少爷,厉舵主明智的不接这个话茬,讪讪说道:“二少爷过谦了。三年后道院开试,以您的天资身份,必能得入内院。到那时,只要在内院崭露头角,仙路大道都是可期之事,又何须在意一时之得失?”   言语中,厉舵主对道院推崇备至,对二少爷的实力也信心满满。然而这话如果反过来理解,也就意味着二少爷虽然身份显赫,若不能进入道院,前途只怕是黄粱一梦,一时得失自然也就变成终身之失,再无挽回的余地。   二少爷听得出其中含义,微微一笑说道:“舵主放心,宗鸣虽不才,却不是妄自菲薄之人。道院必须进,不过在此之前,还要先把三弟的事情处理妥当。”   “三弟因对父亲颇多怨尤,改宗姓为赵。此事处理得好,父亲那里虽不会说出来,心里想必还是高兴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涉及二少爷的家务事,厉舵主听在耳中怕在心里,战战兢兢只能诺诺应是,根本不敢多说半句。   望着厉舵主小心翼翼的摸样,二少爷有些失笑,说道:“厉风不用紧张,当年师叔送你进战盟,为的就是能够有朝一日发挥奇效。如今大变在即,落灵城从不名之地变得受人瞩目,可不是以前那种情形可比。”   “你的资质毋庸置疑,原本不应这么早让你暴露出来。不过眼下情势特殊,只能如此处理。况且你毕竟还没有破阶,能够执掌三星分舵,应该满意了。”   厉舵主连忙答道:“在下明白,一切听从二少爷安排。”   “此行漫漫道可期啊!”   二少爷心有所思,意味深长地说道:“三弟死在落灵城,虽不幸却也是个机会。至少,那个塔山处理起来就要方便些。对这个人,你心里有数了?”   “二少爷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山野中,峭壁下,马车凝聚出一团肃杀,安静地行使着。 第18章 叮叮当当小叮当!   沉重的马车一路前行,以凶煞险恶闻名的路途没有半点波折;徐徐清风中眺目四望,只见山色空灵,林影斑驳,好一派踏闲养心的悠然。   这个时节,妖灵山脉充盈着浮躁的气息。妖兽和人一样,都需要获取足够储备,或用于繁衍子息,或留待秋末抵御苦寒,容不得丝毫懈怠。   山路虽不难行,但绝非什么大道坦途,甚至不如藏身于野外更加安全。在此出没的妖兽知道,这条山路上常有人类往来;在它们眼中,人类与人类眼中的它们并无本质区别,提供食物或是赚取收益,所用不同罢了。   置身山野,意味着在生死间徘徊,时刻都可能面临妖兽突袭。若能安然走完全程,通常可以收获一些残破兵器、衣甲,以及暴尸郊外的残骨,少有落空的时候。   然而无论是凶残狡诈的夜狼,还是皮粗力大的土甲,甚至包括数量惊人的刺峰毒蝗,没有哪种妖兽愿意冒犯这群旅人。马车于群山中静静蜿蜒,竟生出一种笔直之感。   再美的景致,看久了总会让人生厌,闲适心情也不能一直清闲。二少爷胸中有丘壑,不能一直无所事事。时间一长,禁不住略有些烦躁,微显怅意。   “妖灵山脉……名不副实啊!”   因无法静心打坐,二少爷索性离开马车,衣袂飘飘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打量着四周那一片空寂,他兴致落落地说道:“时常听闻此处险恶,我原本想,此行应不会寂寞无聊。没想到一路连野兽都不见几只,想动动手脚都没个去处。看来落灵城虽然号称遗乱,却不过是稚口谣言,徒有虚名罢了。”   “山野流民别的本事没有,以讹传讹总是很擅长,少爷何必与他们计较。”   厉风紧跟在二少爷身旁,小心地保持着半步身位,说道:“少爷若是不急,倒也有些耍处。”   二少爷疑惑道:“哦?”   厉风笑道:“山里并非荒无人烟,蛮民山寨常有得见。其民风纯正不失悍野,虽入不得少爷法眼,仅作调剂的话,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二少爷大笑,说道:“亏你想得出来。山民与妖兽比邻,活得很不容易。我又不是三弟那种般嗜杀,找他们麻烦做什么。”   想了想,二少爷又说道:“若真有遇到,倒不妨……咦?”   厉风望着他陡变的脸色,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问道:“少爷……”   梳眉渐锁,二少爷爽朗的笑容变得阴冷,寒声道:“想不到,在这里竟然感应到诅咒之气!难道说,那个击杀三弟之人竟然恰好被我遇到?”   厉风闻言大喜,随即又大惊,说道:“这里距落灵城尚远,若他能在如此短的时间赶到此地……”   二少爷冷笑,说道:“谁说三弟一定是在落灵城被杀!我对他的心思所知颇深,如果真有重宝,怕不会甘心被我所得,自行返回宗门也说不定。”   说着话,他随手拿出一个法盘,盘中有两颗光点闪耀,几不可查。   “当初三弟执意要来落灵城,父亲赠给他几张高阶咒符,没有什么保命效果,却能让灭杀佩符之人的凶手无所遁形。此前法盘有所感应,我才能知道三弟已经身亡。奇怪的是,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两道咒气?”   “难道是三爷将灵符赠与过他人。”厉风试探着说。   二少爷思索片刻,点头道:“不错,三弟在这里收了一个叫着一窝蜂的盗匪团,据说原来的几名头目都成了他的手下,大概是以咒符收取人心了。”   “是不是去看看?”厉风再次问道。   “当然要看。”   二少爷理清头绪,脸上重新浮出笑意,说道:“不管是杀死三弟的凶手,又或只是他的同伴;既然被我碰上,只能说是天理循环,合该有此一劫。”   “说不定,还真被三弟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那样的话……”   想到此处,二少爷心头涌出兴奋,展动身形,加速朝山凹处行进。身边诸人齐齐跟上,那辆沉重的马车竟然毫无阻碍,碾碎重重乱石乔木,如履平地。   拐过山脚,远方一座不大的寨子遥遥可见。不少衣着简朴的人影于内外穿行,其中有一男一女正向这边眺目观看。女子头上有两根羊角辫,仿佛红辣椒一样竖立在空中,显得尤为突出。   “就是她!”   二少爷嘴角泛起阴悸,挥手道:“拿下她们。”   “其余的人?”厉风请示道。   “斩草除根,全部杀了。”   ……   萧十三郎从来没有想到,自己面对的居然是这样一幅场景。   进入密室前,萧十三郎自认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准备,哪怕里面的女子赤身裸体也不会让他如此失色。然而在看到里面的情形之后,十三郎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低估了她,被那一幕奇景震撼到难以自持。   那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假如……把她脸上那块印记去掉的话。   水青色衣裙,身材窈窕眉眼清秀,带着一丝掩不住的稚气。她的肌肤吹弹可破,如婴儿般粉嫩柔滑;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灵动,如同圆月中镶缀着一颗宝石,显得格外突出。   只可惜,所有的美好都被那块硕大的黑斑遮掩。从鼻端到右侧耳根,赫然是一块黑乎乎带着油光的色块;粗看去,仿佛在她的脸上贴了一块苔藓,粗糙、油腻,还带有一股阴冷的感觉。   这种反差太过强烈,强烈到让人无法接受。就好比眼前明明是一朵含苞怒放的鲜花,上面却盘踞着一只天心蛤蟆!突兀、狰狞,令人反胃。   可以想象,之所以她能在赵四手里不受侵害,除了其身份让四爷怀疑,这副长相一定立了大功。再怎么饥渴的男人在看到那张黑斑后,恐怕都会从头软到脚底,生不起半分邪念。   比长相更加怪异的,是她的姿势。她的下颌贴地,以胸口为支撑,身体从空中反向折叠,两只秀气的小脚竟能触到地面!   不得不说,这个女孩的身体柔韧到极致,少有人能与之相较。   之前的疑惑得到解除,十三郎与几名侍女朝夕相处,很清楚女孩子对仪容在意到何种程度。这样一幅丢脸的摸样,小叮当害怕被人瞧见倒也理所当然。   问题在于,她这是在干嘛?   身处虎狼之地,还有心情练杂耍?联系到她此前的表现,十三郎的心情远非啼笑皆非所能形容,一脸茫然地站在门口,半响无言。   “哇!姐姐你好漂亮!”   叮当同样很震惊,震惊于十三郎的“美貌”,还有那种呆楞迷茫也遮掩不住的清冷气质。她瞪着那双比胖胖更圆的大眼睛,发出由衷的赞美。   “漂亮姐姐救救我吧,叮当坚持不住啦!”   叮当的声音异常清脆,语速很快,听起来真如叮叮当当的铃铛在奏响。她说的是实情,这样的姿势哪怕修士也不能坚持,一张小脸上布满了汗水,额头有青筋隐隐在跳动,两条长腿不停的颤抖,显得很是痛苦。   如此情形,她的头发却一丝不乱,梳理成几十条细鞭散在脑后,显出一股清纯。看其情形,她只有一只手臂的前半段能自由活动,可想而知为了保持这种清纯,她付出了何等艰苦卓绝的努力。   “这是一个极其爱美又极其……的女孩。”   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汇形容,十三郎的灵魂尚未从迷茫状态归位。听了小叮当的求救,下意识地说:“怎么救?”   “怎么救?”   叮当明显有些抓狂,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十三郎,心想这位姐姐其它都很好,就是脑筋不怎么好使。   既然人家不懂如何救人,叮当只能以身试法现场教学,说道:“先把我放下来啊!”   “呃……”   十三郎总算清醒过来,走上前把她的身体放平,再反转过来。然后望着仰面朝天长吁一口气的叮当,说道:“怎么弄成这样?”   他问得很随意,似乎与对方多年熟识没有丝毫介怀。叮当回答得同样很随意,大大的眼睛里布满哀怨,委屈的说:“练功岔气了呗!姐姐你看我这命,苦得像黄连。”   一边说着,叮当的眼睛咕噜噜乱转,把依旧装扮成紫依的十三郎上下打量个遍。神情好奇而又坦然,竟没有丝毫忌讳之处。奇怪的是,生得这样一幅脸孔,且情形狼狈不堪形象全无,叮当在堪称“绝色”的紫依面前却没有流露出一丝自卑与羞惭,有点没心没肺。   十三郎已经回复心情,没有责怪也没有多问,笑了笑说道:“我马上要走了。”   “那太好了,带上我一起走呀!”小叮当兴奋地叫起来。   “我不能带你一起走。”十三郎平缓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啊!那怎么行?姐姐你看我现在动都不能动,不能把我扔下啊!”   小叮当大惊之下“花容”失色,连连哀求道:“姐姐你一看就是好人,怎么会见死不救呢!带上我吧,小叮当很快就能恢复,保证不碍事。”   十三郎忍不住摸摸鼻子,笑道:“多久?”   “三天……不,两天……一天就好,一天就能好了!”小叮当‘偷眼’打量着‘姐姐’的脸色,不断降低任务难度。   “半天也不行。”十三郎铁石心肠,丝毫没有怜悯孤苦的慈悲心。   “不是吧!”   小叮当听出他的坚决,眼中泛起一层水雾,哀呼道:“姐姐你太狠心了,那你走吧,让叮当自生自灭好了。”   “那也不行,我还有事要问你。”   十三郎再次笑了笑,忽而好奇地问:“你们魔域女子,都是这么会演戏吗?”   小叮顿时哑口无言,面色苍白。 第19章 异域客,不妨商酌。   “你怎么看出来的?”   仅仅过了片刻,叮当就从震惊回复正常过来,不再是那种单纯与轻稚的少女摸样,甚至有一丝森然。   她的身体依旧不能行动,气息变得起伏不定。原本她筑基初期的修为,根本不放在萧十三郎眼里;此时随着气质的改变,其气息竟也随之提高,令他感到一丝寒意,心头泛起警觉。   “我不但知道你是魔域中人,还知道你是灵魔异体,身体隐患极其严重,远不是休息调养就能恢复。”   萧十三郎神情淡淡,以平缓地语调说道:“如果我没看错,你是要激发某种秘法,但是灵力与魔力发生冲突,非但秘法未能成功,连肢体都失去控制。想要回复正常,哪怕是表面的正常,怕也极其不易。”   无视小叮当愈发变得冰寒的表情,十三郎继续说道:“我还知道,如果你的秘法施展成功,修为应有大幅度提升。所以你才任由赵四抓住而没有反抗,因为你随时都可以将他灭杀,进而拿回被夺走的一切。”   “只不过,这种秘术一定代价极大,激发很不容易,甚至难以持久。所以你不能在落灵城或者赵四的庄园使用。这里毕竟是灵域,你担不起泄露身份的危险。”   讲出自己的猜测,萧十三郎静静地望着小叮当的眼睛,不再说话。   叮当看着他,良久说道:“灵魔相通,魔域中人来到灵域的不是我一个,我为什么要害怕泄露身份?”   “这个问题太过无聊。除了说明你的身份非同小可,还能有什么呢?”   萧十三郎冷然一笑,说道:“别担心,我不理会你是哪里人,也不关心你是何身份。眼下这种情形,就算你还有秘法可用,代价也比先前更沉重。而且我不妨告诉你,即便你能恢复,怕也未必就能如所想的那样,轻松解决掉我。”   脸上带着诚恳的表情,萧十三郎认真地说:“不如我们打个商量,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可以酌情帮你一次,至少可以让你的身体行动如常。怎么样?”   叮当闻之失笑,嘲讽道:“你能把我治愈?大言不惭!”   “不是治愈,是让你的身体能够行动。”   萧十三郎不计较她的态度,温和地声音道:“知道你不信,我用事实说话。”   说罢,萧十三郎伸出两根手指,缓缓点向叮当的额头。嘴里不忘叮嘱道:“不要担心,杀了你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望着那两根格外晶莹的手指,小叮当面色一变再变,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冷声道:“你不妨试试!”   试试,可以理解为试着救人,也可以理解为试着杀人。正如萧十三郎猜测的那样,此时如果她强行施法,结果不仅仅是受伤那么简单。加之十三郎的话合情合理,她心中对去除隐患更是渴望之极,此时骤然听闻对方有办法处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必须要试一试。   对这种语带双关的威胁,萧十三郎根本不放在心上,淡淡一笑,手指轻按在她的眉心。下一刻,叮当的眼睛骤然瞪大,仿佛发现了什么让她极度震惊的事情,满眼不可思议。   “你……你居然能吸取他人灵力!”   不是叮当大惊小怪,实在是这种能力过于霸道,简直是逆天!如果修士能够吸取他人灵力为己用,那还苦苦修炼做什么?这样的人一旦存在,对所有修士来说,都是一个无法回避的噩梦!   “不要动,事情还没做完。”   十三郎没有回答叮当的问题,吩咐了一句,就继续自己的吸灵大业。可以看到,叮当身上隐有光芒闪耀,延着十三郎的手指,进入到他的身体之中。   随着过程的持续,叮当的身体渐渐回复,能够做一些简单的动作。因此这些灵力虽然修来不易,她也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十三郎不停吞噬,甚至还盼着他多吞一点,可谓是痛并快乐着。   很快,叮当的手脚就恢复正常,虽然有些僵硬,却不妨碍她站起和行走。十三郎随即收回手指,淡淡的语气说道:“起来吧。”   “这……这就完了?我还没好啊!”叮当勉强从地面支起身体,傻乎乎地问道。   连她自己都觉得怪异,自己辛辛苦苦修炼而来的法力,竟然巴不得对方一次性全部拿走。这要是说出去,只怕会被人看做神经病。   “这样就可以了,你我相处会比较妥当。”   十三郎没有嘲笑她,放开修为说道:“你现在看看我。”   “看什么?”   叮当心中痛恨他的谨慎,楞楞的反问了一句,随即掩唇惊呼:“怎么你的修为一点都没涨?”   修士,无论灵修还是魔修,对法力的感受都极为敏锐。之前萧十三郎的气息如何叮当自然清楚,然而在吸收了自己不菲的法力之后,他的气息非但半点都没有增加,反倒还有所降低!   连续的震惊,让叮当彻底为之迷惑。她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眼前这一切颠倒了修真的常识,根本说不通。如果非要寻个解释,只有萧十三郎的修为远超于她,刻意假扮才能让她看不出因由。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理由。   那又怎么可能!   叮当自己都觉得这个念头荒唐。如果十三郎达到那种程度,何须弄出这么多麻烦,直接搜魂就好,不见得比现在更费力。   “明白了么,这不是什么特殊能力,只是一种神通。所以我不但得不到好处,还得消耗不少法力,负担可不轻。”   萧十三郎望着呆呆愣愣的叮当,耐心解释道:“不要把它想得太神奇。你也看到了,它只能吸取你身体里不受控制的那部分法力,而且要身体接触,还得在对方配合下才能完成。”   “那倒是,否则谁还能和你打。”   叮当听得似懂非懂,只能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走,点头道:“只要手指一伸就把别人的法力吸过来……这个未免太过分。”   她说的有些轻了,如果真是那样,这种能力已经不是过分,非逆天皆不能形容,绝对的大恐怖。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谈谈了?”   叮当低头沉默,十三郎没有催促,任由她权衡利弊慢慢思考。   密室中很安静,因各个暗牢都已被十三郎打开,门外时常传来一些断断续续的呻吟,听在耳中如怨鬼哭嚎,阴森到让人心悸。那是一些无法逃生、无法求死、不得不苟活残喘之人发出的哀鸣,其声凄厉却没有丝毫情绪,充满麻木的冰冷。   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两个“女人”却都处之泰然,对周围的一切无知无觉。仿佛她们不是身处险地,而是正在折柳踏青,泛舟摘莲一样。   此时从十三郎的角度,只能看到叮当的侧脸;视线所及,那半边姣好面容上神色变幻不定,显得踌躇难决。换位思考一下她的处境,十三郎不禁生出许多感慨,还有一些钦佩。   灵魔之间的敌视根深蒂固,虽不是遇到就杀,可也绝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她虽有灵魔异体作为掩饰,却没有十三郎那种类似于“模拟”的本事,只能通过功法加以遮掩。可以想象,一旦遇到高阶修士,这种遮掩不过是春阳白雪,没有太多作用。   此外从修行的角度讲,这种体质让修士的战斗手段更加多样,但从长远看,如果不能将灵魔之气最终合二为一,绝对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不需费神考虑也能知道,带着如此隐患孤身远走,甚至不惜闯过阴阳峡谷来到灵域,已经说明了太多问题。诚然,此女的修为可能远高于十三郎,但是放在灵域这个大环境之下,她不过是万里汪洋里的一滴水珠,翻不起半点浪花。   正在思忖间,忽见小叮当抬头,对着十三郎嫣然一笑,说道:“姐姐想问什么?” 第20章 何人交浅可言深!   一旦调整好心情,小叮当再次回复到那个不知愁滋味的少女摸样,表情逼真。其眼神之无辜,令萧十三郎大为感佩。   不过这还不能让他有所动容,既然达成协议,十三郎淡淡问道:“阴阳峡谷罡风猛烈,有一线隔阴阳之称。即便施展秘术提高修为,我还是无法相信你能安然穿过,这里面是否有什么玄机?”   “姐姐想去魔域?”叮当不答反问,眼珠开始转悠。   “有可能。”萧十三郎倒也实在,很老实地回答道。   “那太好了,带上我吧!”   叮当似已将戒备完全抛开,雀跃说道:“有我给姐姐带路,包您安然通过。”   生怕萧十三郎有所顾虑,她刻意补充道:“姐姐放心,叮当在那边也不敢表露身份,况且我还指望姐姐帮我治病,不会对您不利的。”   话都被她说完了,萧十三郎只能摸摸鼻子,模棱两可地说道:“你先说说情况,我去不去尚未决断,到时候再说。”   叮当眨眨眼,说道:“阴阳峡谷为灵魔之气交汇之地,罡风之猛烈,金丹修士也忌惮不已。若在极强的时候,灭杀元婴也不是不可能。”   萧十三郎说道:“这我知道。”   “不过姐姐您不知道,峡谷中罡风是有周期的。每隔些时日,罡风都会有一小段时间变得比较弱;路上还有一些死角,可以避开突发风暴。以姐姐的实力,只要掌握得当,足以安然通过。”   叮当眼中露出狡黠,笑嘻嘻说道:“姐姐莫要因此大意喔!慢慢摸索的话,罡风的衰减规律或可以查明;那些避风之处么……”   言外之意,不带上我就别想知道,不怕十三郎不就范。   萧十三郎曾经数次尝试穿越峡谷,自然知道那里何等险恶。峡谷内诸多风险,最可怕的就是那种突发风暴,几乎没有规律可循。叮当说的避风处,显然是前人逐渐探索得出,且都是实力强横之辈方可为之。十三郎认识的高人只有一个不知深浅的师傅,还只见身影不见长相,相处也谈不上融洽,如何能冒着随时陨落的危险慢慢摸索。   心知她说的是实情,十三郎沉吟片刻,说道:“你想和我保持联络,我把它理解为身体隐患所致。可你为什么来,又如何令我相信你不会在魔域害我?”   “我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姐姐您太多心了!”   叮当一脸无辜地说道:“我可以发誓!”   十三郎不置一词,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叮当又说道:“我以道心为誓!”   十三郎依旧静静地看着她。   “好吧,姐姐您真厉害,叮当看不过你。”   从目光的交锋中败下阵来,叮当有些丧气,无奈地说:“不瞒姐姐说,我在魔域那边正在被通缉,只能躲躲藏藏的过日子。不然的话,人家才不会冒险跑到灵域这边来。”   “被谁通缉?因为何事?”十三郎立即追问。   “还不是因为这个身体么!”   叮当撅着嘴,气鼓鼓说道:“害得人家被魔王宫通缉,不得已才远走他乡。”   魔王宫!   萧十三郎倒吸一口凉气,不禁在心中苦笑。他想到叮当身上有麻烦,却没想到她的麻烦竟然这么大,大到连他这个灵修都震撼不已。   魔王宫,那是对应于与仙灵殿的存在;而仙灵殿则是道盟的顶头上司,是整个灵域的圣地!   就凭她一个小小的丫头,被魔王宫通缉?听起来就像是巨龙满世界乱跑只为抓捕一只兔子那么无聊。偏偏奇怪的是,萧十三郎如此谨慎多疑的性格,却下意识地认为叮当说的是真的!   假如叮当真的是被魔王宫通缉,萧十三郎倒是不用担心她会出卖自己,问题是他更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她所连累,又如何能放心与之同行。   说出这件事情,对叮当半点好处都没有。或许也正因为如此,萧十三郎才觉得她撒谎的可能不大。毕竟来说,只要进入魔域范围,他马上就可以看出所谓通缉是否真有其事,实在不行大不了掉头返回。如今并不是灵魔交战的时候,想必魔域修士未必会为了一个不起眼的灵修大费干戈。   “姐姐不要太担心,被魔王宫通缉的人多了,不差我一个。”   叮当倒是不怎么在乎,反倒来安慰十三郎,说道:“其实这种通缉只是应付差事,只要不公然露面被人察觉,应该无碍的。”   萧十三郎苦笑,钦佩于她的坦然或者是迷糊,问道:“通缉你就是因为灵魔体质?”   “是啊!您说我倒霉不。”   叮当大声叫屈,说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有谣传说混沌之宝在此界出现,魔王宫当然要认真搜索啦。偏偏混沌之宝无迹可查,唯一的特征就是灵魔同体。结果好了,大家现在不但搜索含有灵魔之气的宝物,连带体质特殊的人也不放过。只要抓起来送交魔王宫,不管有用没有,都能领到一大笔赏赐。”   “混沌之宝怎么可能是个人?”   十三郎哭笑不得,说道:“如果混沌之宝是个人,人家早已经天下无敌,谁又能抓住他。魔王宫威名赫赫,不会连这都不明白吧。”   “可不是么!”   叮当显然极为赞同他的判断,连连附和道:“要我说,那些老东西修炼修迷糊了,根本是吃饱了撑的白日做梦……”   看叮当义愤填膺的样子,只怕是憋了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十三郎摆摆手阻止她,说道:“这个先不谈,魔王宫会如何对待灵魔异体之人?只要查明真相,应该不会为难他们吧?”   “哪有那么好啊!”   见别人不乐意听自己倾诉,叮当显得有些失落,唉声叹气地说:“不知道那些老鬼发什么疯,传闻他们因找不到混沌之宝,又害怕被灵域的人先得到,竟然起了心思要尝试自己炼制。姐姐您说说,他们是不是老糊涂了,居然这么痴心妄想。”   “呃……好像是有点。”   “就是说啊!”   叮当气冲冲说道:“可他们不但这么想,据说还真就干上了。炼制宝物总要先有个眉目,混沌之宝既然能融合灵魔之气,他们就打算从这方面着手,找一些含有灵魔之气的东西研究研究。一开始是材料宝物,慢慢就发展到妖兽,后来变成连人都不放过。”   无端打了个寒颤,叮当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说道:“姐姐您说,我要是被他们抓起来,成天被一些老怪物研究……”   她不敢再想下去,两只小手拽着十三郎的衣角,目光四下漂移,仿佛随时有人会出现把她抓起来,扒光衣服五花大绑送上手术台……   纵然十三郎心坚似铁,也被叮当可怜兮兮的摸样所打动,忍不住拍拍她的小手,说道:“别担心,这里是灵域,暂时没听说有这样的事情。”   “是呀是呀!姐姐说的太对了,还是灵域好啊!”   叮当很会顺竿爬,随口拍了一记马屁,说道:“姐姐您真是好人,不但不害我,还给我解释这么多。”   十三郎心想我跟你解释什么了,这溜须水平未免太过肤浅。不想打击她,笑着说道:“那你干脆留在灵域不就行了,干吗还要回去?”   经过这么一闹,不知不觉间两人的距离拉近不少,谈话的气氛也渐趋融洽。就连十三郎都没有发现,此时他讲话的语气,已经不像是对着需要时刻防范的魔修,反倒像是交友论道、平湖赏月一般。   有这种感受的不止他一个,小叮当要么就是那种真正翻脸如翻书的千年老怪,要么就是确有一些孩子心性,此时感受到十三郎敌意大减,讲话越发随意。   “不行啊姐姐,我的道基还是魔修。除非就此中断修炼,否则的话,终究还是要返回魔域的。”   想了想,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把身子靠近十三郎,神秘兮兮地说道:“姐姐您知道我来是做什么不?”   十三郎身体微微后撤,说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引来了叮当的误解。她的小脸刷的变得煞白,那块黑斑因而显得更加突出。扭曲而诡异,仿佛一条吐信的毒蛇。   “姐姐是嫌我难看么?”   黯然低下头,叮当原本叮叮当当的声音变得沙哑,语气幽幽道:“也难怪,姐姐天香国色,确不是叮当所能比……”   说着说着,两颗晶莹的水珠从空中滴落在地面,仿佛摔碎的珍珠,溅起几许烟尘。   扮女扮了好几年,萧十三郎第一次觉得,原来天香国色这种褒扬,并不是那么好听。 第21章 火海(上)   能将赵四爷这样的凶人折磨到崩溃,萧十三郎当然不是优柔之人。然而在这个面有残缺的女孩面前,他却无法做到心坚似铁。   或许是因为扮女人的次数多了,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相对于男人,十三郎对女人总有些怜悯。望着小叮当伤心欲绝的摸样,明知道她演戏的成分占的多数,他依然觉得无措,不觉有些踌躇。   良久,十三郎弱弱地问道:“你好了没?”   叮当低头不语,仿佛在欣赏自己的小脚,鼻端却有抽泣之声可闻,断断续续哼哼唧唧,无法辨识其心情如何。   又过了良久,十三郎再问:“好了没?”   叮当依旧沉默。   “好吧,我不想说我们原本不熟你没必要在意我的看法或者你本来就不在意我的看法只是故意装作在意我的看法又或是其它什么解释。”   一鼓作气说了如此多的话,以十三郎气息之悠长,竟然也微微有些喘。顿了顿,他才接下去说道:“现在我必须告诉你的是,我未必会前往魔域,所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就要离开了。”   说完,十三郎起身,摔手,准备离去。   他还有不少问题需要问,却没有时间再这样磨蹭下去。既然不能痛施辣手逼供,唯有就此离去徐徐以图,倒也干脆。   意外的是,小叮当察觉他到他的决断,马上随之站起来,小脸上嬉笑中透着满意,哪有半点伤心摸样。   “走吧。”小叮当说道。   “去哪儿?”十三郎觉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地回答道。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啊!”小叮当理所当然地说道。   “我什么时候答应带你一起了?”十三郎脸上异色更浓。   “你是没有答应,可是我可以跟着你啊。”小叮当已经开始举步,好似生怕他走得慢。   “你……你跟得上吗?再说了,你一个魔修跟着我到处跑,会不会太危险?”十三郎开始抓狂,脸上布满黑线。   “有你保护我啊!”   小叮当嘻嘻笑着,浑然不在意他的凶狠,戏谑说道:“小叮当已经认定了,您是个好人,不会丢下我不管的。紫依哥哥!”   拖得极长的尾音,昭显出叮当得意的心情;十三郎如同被闷雷轰顶,呆立而不能自语。   “小叮当要提醒哥哥一声,以后如果您要扮女人,千万别和女人多说话。”   小叮当骄傲地挥舞着拳头,好心警告道:“女孩子也不行喔!”   ……   山峦间,夜色里,木寨中,火光冲天。   在山里生活,最不缺的就是木料;无是蛮人还是隐居的修士,都喜欢以木料搭建房舍。妖灵山脉里有一种铁木,带有淡淡清香,不仅轻便结实而且防腐,还能有效祛除毒虫。更奇妙的是,连火焰都不能轻易将其点燃,是山民最爱的建筑材料。   能防凡火,却防不了修士的真火。二少爷随手施展了几个火球,占地百余米的木寨化作火海,汹涌的火焰直冲数百米高空,显得蔚为壮观。   远处有夜狼在嚎叫,声音透出失望和恐慌。它们的灵觉异常灵敏,不仅嗅出那一团火光中包含的血腥,更有让它畏惧的灵压。因此它们虽然极想赶过去饱餐一顿,却害怕面对造成那场盛宴的人,不得不压下进食的欲望,哀鸣几声。   在它们看来,这种放火烧山的行为极其可耻,不但烧掉了珍贵的食物,还毁了妖灵山脉的生存之本,是杀鸡取卵、无益于后嗣的短浅之举。   能干出这种事情的只有人类。妖兽知道火光的源头,很清楚那个寨子有着何等强悍的生命力。既然他们被人化为灰烬,放火的人无疑更加恐怖,不是它们这些低阶妖兽所能面对。   ……   “三弟改了姓,我的名字也非本名。”   一个个人变成一具具尸体,一道道灰白气体从他们身体上飘出,经过火焰经过族人的残骸,最终飞到二少爷的身前,被他吸入鼻端,咽下到肚子里。   二少爷微微眯着眼,神情专注而痴迷,自语般说道:“知道我为什么叫宗鸣吗?”   厉风在他身边沉默。   “鸣者,高亢之音也。”   周围的气息持续飘来,二少爷仰望着天空,满足的说:“总有一天,我会一鸣惊人。”   并不如何激昂的语调,透露出蓬勃的欲望和信心,或者说是疯狂。在他周围,几名护卫正在清理残余,将一些发出呻吟的人扔进火海;阵阵惨嚎此起彼伏,仿佛在为二少爷的风姿喝彩。   厉风不想打断他的雅兴,又不得不汇报情况,正在犹豫间,忽听二少爷问:“情况如何?”   厉风有些不安,低声道:“护卫一死一残两伤,我没有料到那两人居然这么强,尤其是那个哑女……请少爷责罚……”   “这不怪你,连我也没有想到。”   二少爷淡淡一笑,说道:“实力从来不等于战力,让他们吃些苦头也好。”   厉风说道:“伤者已经得到救治,腿残的那个……”   “烧掉,战士的终点就是沙场,战灵也不例外。”   不远处,一名膝盖完全碎掉的护卫听到了他的话,神情恐慌到极致,嘴里哀嚎着祈求二少爷饶过他这一回,或是将他丢弃山野自生自灭。以其二星战灵的实力,只要能处理好伤势,哪怕只剩下一条腿,未必就不能活下来。   二少爷目光扫过,眼里露出一丝厌憎,说道:“你拥有他人想都不能想的修炼条件,从不需为任何麻烦操心。如今被两个一星级的对手打成这样,还有何脸面活下去。”   挥挥手,他示意赶紧将那个碍眼之人处理掉,说道:“少爷不养无用之人,你们为我而活,自然应该为我而死,去吧。”   两名受轻伤的护卫面色凛然,默默低头不语。另外两人走上前,很快将那名挣扎的人抓住,用绳索将他的双手绑起,丢到最近的一处火堆中。   耳边传来护卫临死的哀嚎,二少爷面色微显不豫,说道:“把她们带过来。”   很快,几个山民女子被带到他身前,仇恨的目光如刀般刺在二少爷脸上,没有一个人开口祈饶。   厉风小心说道:“山民性子野,少爷您……”   二少爷打眼看了看那几名女子,感受着她们的仇愤与悲怆,忽而轻轻一笑。   “以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三弟在道途并未完全断绝的情况喜爱如此贪恋凡俗。”   伸手点着一名年仅十余岁的少女,二少爷饶有趣味伸出手,想要摸了摸她的头。少女冰冷的目光望着他,忽然跳起身,一口咬住他的手指。   “呵呵,到底和三弟是同一条血脉,现在我明白了。”   二少爷有些意外于少女的勇气,眼里感兴趣的神色更浓。他没有抽回手指,任由少女用尽力气狠咬,却哪里能奈何分毫。   她却犹自不肯松口,如小母狼一样继续努力的咬着,其它几名女孩看着这一幕,都没有说话,只是眼中增加了一丝无奈。   二少爷望着那个不肯松口的女孩,感受着手指上传来温润与咬力,心头不觉荡起火热。厉风在一旁看着,试探地问:“少爷,要不要……”   明白他所指,二少爷屈指一弹,少女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身体不受控制的连连后退,坐倒在地上。几颗稚嫩的牙齿和着鲜血飘飞在空中,画出许多杂乱的轨迹。   “不必了,赏给他们吧。”   几名护卫听了,纷纷淫笑着上前,各自扛起一名女孩行向暗处。不多时,黑暗中传来嘶吼与悲吟之声,断断续续,仿佛夜狼在哭泣。   在他们的藏身处,一缕缕粉红色的气息隐隐可见,慢慢漂浮到空中,同样被吸入二少爷的身体。   “还是会说话的嘛!”   二少爷感慨一声,取出一块丝巾,将手指擦拭干净,说道:“审问的如何?”   “嘴巴很硬,快要弄死了。”厉风不安地回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   二少爷非但没有不满,反而有些兴奋地说道:“落灵城能够诞生这种人物,还真是一个有意思的地方。”   厉风的面色更加不安,他亲身与那两名男女搏杀,深深感受到那种冰寒带来的压力。想要提醒二少爷不能大意,又怕扰了他的兴致。想了想,厉风试探道:“少爷,要不要亲自问问?”   “不必了。血腥之事,少爷我历来不怎么喜欢。”   “那么……杀了他们?”   “男的杀掉,找根竿子把尸体挂着,那个梳着红辫子的女人带过来。”   二少爷吩咐了一句,转向停在身后的马车,施礼道:“事关谋害三弟的凶徒,请师叔出手。” 第22章 火海(下)   听到二少爷对车中人的称呼,厉风面色微变,恭敬的姿态越发恭敬。   车内另有其人,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让其震撼的是那一声“师叔”。   修真界以修为论辈分,高出一个大境界就意味着高出一辈。通常来讲,只要是金丹有成的修士,宗鸣都需待以长辈之礼。   可是宗鸣的父亲是冉云,又有那个结丹修士敢以长辈自居!   事实上,因为冉云一心向道,没有多少功夫指点儿子修炼,宗鸣与他的大哥都另拜有授业恩师。即便是宗鸣的恩师,对他也持以平辈之礼,不敢有丝毫自傲。   整个沧云宗,能让宗鸣以师叔相称者,只有一人。   那唯一的一个,也就是当年将他送入战盟之人。表面上,他这个三星舵主与一切金丹修士平起平坐,甚至还要高出一筹;然而在此人面前,他唯一能持有的态度就是匍匐于地,以最最恭顺的姿态聆听其教诲和指令,容不得半点反驳。   在那人面前,厉风就是一条狗,一条无论长得多壮都需要对主人摇尾巴的狗。   ……   “二少爷太客气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自车中传出,语气平淡中透着温和,徐徐说道:“既然与三少爷的陨落有关,老朽责无旁贷,理当为长老分忧。”   言语间,老者似有所指。他虽与宗鸣同行,却是受冉云之托,纵有出手,也不是因为二少爷的指派。   宗鸣一笑,丝毫没有在意老者的锋芒,再次施礼道:“有劳师叔。”   随即,宗鸣朝厉风招手,示意他将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哑巴女子带来。   厉风连忙答应着,先朝马车施了一礼,这才伸手去抓女子的头发。   “不要弄坏了辫子。”宗鸣皱眉道。   “是!少爷。”   厉风改捉住女子的肩膀,拎起她走到马车前,谗笑道:“少爷太过慈悲。这娘们儿其实凶得很,没必要可怜她。”   “我可怜她做什么。”   宗鸣为之失笑,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两根辫子不错,想留个纪念。”   说着话,宗鸣手指轻弹,一道剑气撕破空气,那两根骄傲挺立着的辫子应声而落,自动飞入到他的手中。   哑吧女子本已头发散乱,此时失了辫子,越发显得狼狈不堪。她的一只眼珠被生生挖了出来,仅余的独眼射着阴狠的光,死死盯住宗鸣的脸,不做一词。   “是挺倔的。”   宗鸣望着哑女怨毒到极致的目光,心头竟涌出一股寒意,不禁有些羞恼,讥讽道:“不过没有用,仙家之法,岂是区区战灵可以抵抗。”   说道这里,宗鸣不愿再面对哑女的目光,大袖挥起,将她送入马车;随后再次朝车中说道:“人已送来,有劳师叔出手。”   “嗯……咦!”   车中人突然发出一声惊呼,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让他都感到惊奇。   宗鸣一愣,心中有些茫然。他最清楚老者心性,知道他养气的功夫已趋化境,如今只是面对一名比凡人强不了多少的战灵,怎么会如此失态。   “师叔,可是有什么不妥……”   车众人不答,似乎在查验着什么。良久,老者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一丝惊喜。   “二少爷好福缘。”   宗鸣哑然,稍后疑惑道:“呃……请师叔明示。”   “此女不同于普通战灵……呵呵,应该说不同于所有人。”   老者的语气听起来很复杂,惊奇有之,惋惜有之,还带有一丝感慨。   他说道:“如果老夫估计没错的话,此女死后,极有可能会诞生怨灵!与二少爷所习很是相合。若能加以培养,当是一大助力啊!”   “怨灵!”   宗鸣险些被突然降临的惊喜砸晕,追问道:“师叔您是说,那种包含着极怨之气的怨灵?”   “没错,就是极怨之气。”   老者唏嘘的声音说道:“任何与极沾边的东西,都是异常珍贵之物。此女肉体凡胎,竟有如此强大的执念,着实出乎老夫意料。所以老夫才说,二少爷福缘深厚,实为受上天眷顾之人啊。”   宗鸣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大喜道:“如此,尚请师叔小心些施法,莫要……”   要得到怨灵,自然需要将其肉身杀死。然而如果杀死的方法不对,对方的怨念不够,就此灰飞烟灭也大有可能。宗鸣此时既担心又后悔,暗想是不是把女子讨要回来,哪怕用尽世间酷刑,也要让她有足够怨念,进而把怨灵催生出来。   与此相比,谋害三弟的凶手算得了什么,根本不值一提。   “二少爷放心,搜魂本是世间最为残酷之事,老夫至少有一半把握,此女定会如你所愿。”   老者明白他的心思,娓娓说道:“清理一下四周,不要影响到老夫施法。”   “是!”   宗鸣立即应是,转过身,朝周围冷喝道:“都给我回来,把好四周。五百米之内若有半点响动,少爷将你们抽魂!”   一阵忙乱,众人七手八脚扑灭火焰,残余的光芒掩映下,二少爷的面孔扭曲,表情狰狞如咆哮的恶鬼。   ……   “哪里出了问题?”   被叮当拆穿伪装,十三郎并没有显得如何颓丧,态度陈恳地说道:“为什么不能和女人说话。”   “不是不能,是不可以说太多。男人和女人终归不同,表达情感的方式自有不同。对方是男人或能瞒得过去;女人天生敏感,只要细想,自然能够察觉。”   小叮当抓住机会卖弄,说道“就说你刚才问我好了没,语气和女人完全不一样,很难掩饰的。”   “呃。”   十三郎耸耸肩,点头道:“这样倒无所谓。只要不是神念看破,不怎么打紧。”   真相既然已经暴露,十三郎索性恢复本性,不再刻意扮作冷漠,很是洒脱。他从袋子里取出一套青衫,随后就开始脱衣解带,当众换装。   叮当吓了一跳,连忙惊呼:“你……你要干吗!”   “换衣服。”   “你……”   叮当被他理直气壮的回答所震惊,面红耳赤不知该如何是好。眼见十三郎旁若无人的脱袍解带,只能跺脚转过身去,嘴里咕哝道:“不害臊!”   十三郎不理她,理好衣衫之后径直走出密室,竟似把她当成空气一样。   “你……你又要干吗?”   “办事。”   望着他那副目中无人的摸样,叮当暗自咬牙,想想自己终究有求于人,只能再次跺脚,将一腔怨气发泄在无辜的地面;随后快步跟上十三郎的步伐,朝更深处走去。   走着走着,叮当就发觉不对。倒不是被十三郎的神采所迷,而是方向有问题。   “不是要赶紧离开吗?”   “嗯。”   “那你还朝里面走?”   “嗯。”   “……”   叮当不明白,为什么十三郎突然变得沉默似金。偷眼打量她才发现,十三郎此时面沉似水,原本平静的目光仿佛燃烧起来,散发着凌厉的光芒。   仅仅侧视一眼,叮当竟生出两眼被刺伤的感觉。由衷的寒意从心头升起,她顺着十三郎的目光看去,立时以手掩唇,几乎当场呕吐出来。   宽大的密室,没有任何禁制手段;站在门外,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情形。   那是一个粪池。   池中有有些形状怪异的人,男女皆有,全部被铁链穿过上肢锁在墙上,通体散发着恶臭。他们的身体,有一半被浸泡在粪池里,上半身正在慢慢腐烂,一些粗大的肥蛆在腐烂处钻进钻出,忙碌而欢畅。   他们都还没有死,脸上无一例外的写着麻木,其中有一名年轻女子,似乎新进入这里不久,精神比别人略好。发现外面有人,女子努力头颅转向大门,空荡荡的眼窝没有眼仁,表情透出的含义却让人一看即明。   她想求死,也唯求一死。   十三郎的目光隔着铁珊,久久凝视着那个女子。叮当离得近,模糊间听到他似乎在念着什么。   “这不是我的错!不是。”   空气中的气味中人欲呕,十三郎如木桩般站在门外,迟迟不发一语。叮当不敢再发出叮当之声,轻声道:“哥哥认识她?”   “嗯。”   十三郎的声音很闷,还很沉;仿佛每个字都有千钧之重,需要用出全部力气才能从嘴里吐出。   但他依然说道:“她爹是被我所杀。”   “……”   叮当不知该说什么好,良久才用更轻的声音道:“救不了了。”   “我知道。”   十三郎答应着,忽然朝室内大声道:“赵四死了。”   室内映出回声,随后慢慢沉寂。几只在人体上攀爬的水鼠受到惊吓,迅疾而下,钻进粪池之中。   十三郎停了片刻,再次叫道:“赵四死了,赵四爷已经死了!”   这一次,他动用了真元之力,巨大的回声在静室中激荡,震死无数活在污秽中的生灵。   那名女子的脑袋动了动,似乎听明白了这句话。她的头颅用力朝大门的方向伸,几乎看不出摸样的脸上,露出疑惑与探寻。   十三郎点头,不管女子的双眼已盲,用力的点着头,大喊道:“没错,赵四死了!”   声音如雷,在整个地牢中隆隆作响。无数个声音交汇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声浪,仿佛有千万人聚集在一起,齐声高呼。   “赵四死了!”   牢中,女子的嘴角渐渐牵动,最终咧开嘴,嘶声而笑。她没有舌头,只能发出一些嗬嗬之音,却显得如此响亮,如此欢愉。   更多的声音响起,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地牢之中,仿佛万众欢腾。   “我没有做错,但我做的太慢。”   十三郎自语着,挥手放出一团火球,打入黑牢。   一道又一道火球打出,一个又一个黑牢变成火海。火海之中,一阵阵声浪鼓荡而出,震撼在庄园的上空。 第23章 晨曦有感,三世轮回。   “哥哥,你这是要去哪儿?”   “哥哥,为什么你要扮成女人?”   “哥哥,你的真名叫什么?”   “哥哥,紫依姐姐是你什么人呀?”   “哥哥,紫依姐姐是不是你恋人呀?还是姐妹?朋友?亲戚?师傅?”   “闭嘴!”   “……”   “我叫萧十三郎。”   “喔……”   ……   “哥哥,你到底多大?”   “哥哥,你为什么想去魔域呀?”   “哥哥,你是不是也是灵魔异体呀?为什么我一点都看不出来?”   “哥哥,灵魔异体很麻烦的,最多只能修炼到结丹。”   “哥哥,灵魔异体的人只能炼体,修道真的很麻烦。”   “哥哥,灵魔异体的人凝结元婴很危险,一百个有九十九都会爆体。”   “哥哥,灵魔异……”   ……   “哥哥,你知道洗灵丹吗?”   “哥哥,你知道洗心莲吗?”   “哥哥,你知不知道哪里能找到这两样东西呀?”   “哥哥,叮当要用它们去掉灵质,那样就不会被通缉了。”   “哥哥,你帮我想想办法好不好?随便一样都可以喔。”   “哥哥,我说的是真……”   ……   “哥哥,你这到底是要去哪儿呀?”   “哥哥,你要带我去哪儿呀?”   “哥哥,你不会害我吧?”   “你可以不跟。”   “……嘻嘻,哥哥你不会害我的,叮当开玩笑的啦!”   “……”   “哥哥,你要去魔域的话,叮当先给你讲讲那边的情形吧?”   “哥哥,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喔!”   “哥哥,我讲了啊!”   “哥哥,是这样的。魔域那边啊基本上是按种族……”   一个时辰之后。   “哥哥,我说完了,大概就是这样。”   “哥哥,你干吗这么不开心啊!”   “我没有不开心!”   “……喔……那你怎么不说话?”   “……”   “哥哥,你不说话,就是不开心。”   “哥哥,你应该和叮当学一学。”   “哥哥,你看看叮当多开心,我听……说,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心。不然的话呀,做神仙也没意思。”   “哥哥,你说他说的对不对?”   “谁?”   “……一个老头子,没什么啦!”   “哥哥,叮当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啊!你想啊,如果整天都愁眉苦脸,活得再长又有什么意思呢?”   “哥哥,你觉得我说得对不?”   “哥哥你说话呀!”   “哥哥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哥哥……”   “闭嘴!”   “喔……”   ……   “哥哥……”   “闭嘴!”   “呃……哥哥……”   “什么事?”   “天亮了……”   ……   天亮了,苍天感慨于世间的阴冷,天地间骤然大放光明。   阴晦与寒冷仿佛被鞭打的羊群,惊慌而凌乱的朝远方飞撤;在其身后,一轮骄阳如巨人的眼睛,喷射着荡涤邪恶的火焰,将温暖洒向每一寸角落。   此时,十三郎与叮当置身与一处不知名山头;身后是在阴暗中挣扎的大地,身前沐浴着万丈光辉,仿佛是一条分割线上的一个点,同时体味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泾渭分明。   清晨的妖灵山脉,一切都在苏醒之中;走兽呢喃,鸟儿叽喳,林木随风轻摆,喧嚣而又宁静。   耳边没有了小叮当的叮当之声,周围的一切恍如不见,十三郎面向天空那一圈火轮,缓缓仰起头。   他微微眯着眼睛,似在观看又似在对抗,面色几经变幻,最终定格为平和。   他的身上,仿佛被刷上了一层金漆,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表情平静祥和,竟有了一丝神圣的味道。   随之而来的,伴随了他一整夜的阴郁消散于无形;此时的他,已全然恢复到平日里那种慵懒温雅的摸样,还更加凝稳。   身边,小叮当似有所感,疑惑的目光瞥向十三郎,若有所思。   她觉得十三郎有些变化,却有说不上来变在何处。一定要形容的话,好似与自己的距离近了一些,又好似远了一些,很是莫测。   “到底是什么呢?”   叮当的天性又在作怪,促使她拼命想要找出缘由,却始终不得解,面色迷茫,心中略起愁苦。   苦思中,晨辉终于大放,两人身后之地渐渐为光明笼罩,与身前融为一体。此时的他们,不再是一条分割的线条,而是万里汪洋中的一部分,再无隔阂。   “走吧。”   叮当犹自沉浸在思索中,忽闻十三郎轻声说道:“我去开辟一个洞府,你休息一下。”   “呃……嗯?”   叮当从愕然中惊醒,急问道:“开辟洞府?做什么?”   “闭关。”   “闭关?”   叮当越发觉得不可思议,又问道:“闭关做什么?”   “闭关当然是为了修炼。”   十三郎朝她温和一笑,说道:“你的身体尚未恢复,只管歇息就好。我会替你开出一个静室,稍后好好调理一番。”   “喔……”   叮当此时终于确认,这个便宜哥哥似乎认可了自己跟随在他身边,兴奋之下将其余忧思杂念抛之脑后,喜滋滋地说道:“好呀好呀,哥哥你安排就好,要我帮忙的话尽管说。”   想了想,她忽然神秘兮兮地问道:“哥哥,我听人家说修道最需要的是感悟,你刚才……是不是悟到了什么?”   “小有所得而已,算不上什么感悟。”十三郎随口答应着,目光扫视周围,寻找合适的建府所在。   “哇!哥哥你好厉害!”   叮当一阵大呼小叫,雀跃之情溢于言表,随即说道:“能教给我吗?让叮当也悟一悟。”   十三郎为之失笑,他听得出小叮当是真心欢喜,心头莫名涌起暖意,调侃道:“既然是感悟,又如何能够传得。你想悟的话,不妨在这里多晒晒太阳,或许会有用。”   “呃……”   叮当脸上泛起失望,羞惭说道:“叮当的悟性很差,就是因为这个,我的修为才一直上不去。他们说玩性重,成不了大气。”   “哪有这种事情,他们乱说的。”   十三郎伸手揉揉叮当的脑袋,也不问她口中的他们是谁,说道:“心思纯净其实是好事,我所知道的有成之士,往往都是性格执拗且心神专一之人。他们自己做不到才会如此说,不要放在心上。”   说罢,十三郎欣然举步,去向选好的地址开始构筑洞府。在其身后,小叮当看着十三郎的背影痴痴而立,忽然流下泪来。   ……   晨辉中,小叮当的脸上,那块狰狞丑恶的色斑似乎扭曲起来,不停的变换着形状,仿佛活过来一样。   “哥哥你说的对,哪怕三世轮回,我也要守住本心。”   小叮当死死握住拳头,心里默默的想:“如此,才能够修成道法,才能够……” 第24章 原来,这就是基!   开辟洞府没有花费十三郎太多功夫。不到一个时辰,叮当就在十三郎的召唤下雀跃而至,进入到这个暂时的“新居”之中。   一进“门”,小叮当就傻了眼。   “这是洞府?”   “是啊,有什么不对?”   “有什么不对?简直太不对了啊!”   小叮当一脸沮丧,说道“没有厅堂药圃也就罢了,连浴室都没有。这能住人吗?”   不是叮当要求高,只怪十三郎太粗陋。一个通道两个房间,门口一块大石头,这就是十三郎辛苦开辟出来的洞府。那两个房间与其说是静室,不如说就是两个稍大点的坑。   “还好吧……挺通风的。”   十三郎没好意思找借口替自己辩解。想了想,他说道:“反正也不常住,凑合着用吧。”   说罢,他不管小叮当作何表情,一溜烟钻进属于自己的“密室”,反手布置了一道最简单的禁制,就此失去声息。   “哥哥你……”   小叮当本待要给他好好上一课,此时突然没了对象,愤懑之下唯有深吸一口气,感慨道:“唉!男人啊!”   ……   不理会叮当有没有在外面捣腾,十三郎在静室里席地而坐,调整好呼吸与心神,细细思量自己这一天之所得。   与赵四一战,十三郎看似赢得轻松,其实蕴含着许多风险。别的不提,单单那名老者的神通,对他的威胁就极大。   他首先将老者的储物袋检查了一遍,灵石法器毒药之类都没有在意,重点查看了几枚玉简。很快,他在其中一枚找到了自己所需的内容,心中泛起波澜。   “毒修不在我考虑之内,不过他这两门神通其实很厉害,可以修习一番。”   桃瘴,木蚀,沙陷。桃瘴的攻击性最强,却最不为十三郎所喜,他看重的是后两种。   原本,十三郎还只是把它当成限制敌人行动的控制性手段,然而在仔细看过这种神通的说明后,他不禁大惊并随之狂喜,几乎跳起身来。   看似两种神通,实则有着同一个源头:岁月!   都说岁月无情,无论什么材料、宝物、遗迹乃至功法,都不能抵挡岁月的侵蚀。这门神通的效用就是增加施法对象的时间流速,让其在极短的时间里迅速老化、腐朽,甚至灰飞烟灭;最终死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岁月流逝,几乎不是神通所能对抗。严格来说,它是对自然规则进行人为干扰,堪称逆天级神通。   功效逆天,修炼起来却极难;难到不可想象,难到让人望而生畏。   首先要从死物做起,就如同老者所施展的那样,对已经失去生机的木料和石头施法,使只腐朽或是沙化。达到一定程度之后,才可以朝一些弱小生灵施展,比如蚂蚁蚯蚓蝗虫之类的低等生物。   条件很苛刻,对象不能是灵物。   但凡含有一丝灵力,都不是这个层次的岁月所能改变;换句话说,对这个世界的生灵施展,九成九无效。   再然后,随着修士境界的提高和对神通的领悟增强,才可以朝一些低阶灵物施展。比如那些有过炼体经历却不能诞生星纹的战士,还有一些最普通的妖兽等等。而按照功法里所记载的,修士要达到这种程度,最低修为是结丹。也就是初步领悟灵力规则之后,岁月神通才能修炼成功。   再之后,当修士凝结元婴,已经明悟了灵力生命的本质前提下,才有可能将岁月用在修士或战灵,过程更是艰难到极致。通俗点说的话,至少需要一个大境界的差距,才能让对方无法抗衡,迅速衰老下去。   如果是同阶或者面对高阶修士,效果不能说完全没有,却也极为有限。比如让对方觉得体虚神弱,精力有所不济甚至来点头晕目眩等等,可以算小恙。   试想一下,元婴老怪如果对付结丹或者筑基修士,随手一指对方就已束手就擒,何必使用这等离谱而且困难的法术?   面对高阶?还打什么打,赶紧逃啊!   总而言之,这门神通在元婴以下修士中,效果连鸡肋都不如。就拿十三郎来说,如果他能够随意飞行,又何须在意周围的房子地面会不会老化?老者之所以用与桃瘴结合,乃是因为他错将十三郎当成炼体士。几种法术相加,俨然已类似于禁空神通,可算是毒辣。   或许,这就是老者为何会拥有这门神通的原因。对于绝大多数修士来说,拼命提高修为都嫌来不及,选择神通肯定会挑那些直接杀伤为主,哪有功夫研究这种明显带有辅助性质的偏门。   然而这并不能改变岁月的逆天程度,按照功法里所描述的,一旦修士达到化神,且能感悟出岁月意境的话,这门神通将呈鱼跃龙门之势,成为同阶修士难以对抗的杀手锏。   正是因为如此,十三郎才对它情有独钟,一眼就确定下来,将之当成自己的必修功法。   他是法体双修,且炼体程度远高于修为。论到攻击效果,哪怕是上品灵器,也很难与十三郎的拳头相比。至于攻击距离,他也早有考虑,并不如何放在心上。   像他现在的情况,对普通法术乃至灵器宝物之类很难产生兴趣。这门神通对别人是鸡肋,对他确实不折不扣的宝物,几乎是不二的选择。   “我有风灵根,只要寻到合适的功法和宝物,速度上不是问题。如果是面对无法对抗的修士,什么神通其实都一样。反之如果碰到高阶战灵,这门神通却比一般的法术手段有用得多。单就目前来说,可以将它作为长远计划,慢慢修习。”   心中有了决断,十三郎将法诀牢牢背下,随后将一应物品重新收拾好,开始打坐调息,准备再次冲击关卡。   稍后,他将那块木片拿出;沉吟了一下,又拿出戒指里的全部魔器,连叮当所说的法器也包含在其中。此次冲关意义重大,如果再不成功,十三郎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将叮当的法器拿出只是防范,实在不行也只能用掉,纵然被她埋怨,却也顾不得了。   最后,他又将那枚装有坐地丹的玉盒拿出来,与其它物品一起摆在身前。仔细看了看,确认没有缺少什么,十三郎宽衣脱袍,挥手将随身携带的铜镜放到对面墙壁,稳稳支好。   “这一次,你可不能再难为我了,务必要成功!”   面对镜子,十三郎望着那个快要变成圆弧的星角,喃喃自语。   下一刻,他的脸上露出决然,左手食、中两指夹住木片,按照自己经常做的那样,开始运功。   按理说,能够储藏如此巨量的魔力,这件宝物的品阶早已超出他所能吸收的程度。然而此前十三郎就已经试过,自己的确可以将其引动,心里只能用木片并非完整来解释,倒也并不打算深究。反正对他来讲,只要能够完成筑基,哪怕毁掉一件法宝也在所不惜,更何况这个根本不知何物的残片。   缓缓合上双目,十三郎将全部精力放在左手双指,努力将里面的魔力引动,进而吸收入体。   可以看到,他的身体有淡淡的黑雾蔓延,逐渐将其包裹起来,化成一团。如果有灵修在此旁观,定会为之大吃一惊。此时的十三郎,分明就是一个地道的魔修!   随着黑雾渐趋浓密,那枚木片渐渐发生变化,愈发显得漆黑阴厉,仿佛一团凝固的墨汁。之后不久,木片在十三郎手中慢慢变形、弯曲,仿佛要合拢到一处。更诡异的是,空中竟有隆隆声响,仿佛有什么生灵在呐喊咆哮,直透灵魂。   对于这一切,十三郎完全没有察觉。他已经感觉到,木片中的魔力与自己变得极为接近,似乎只要捅破一层纸,就可以将其吸收进来。心中涌起期待,他将魔力运行到极致,竭力要将那一层隔膜穿透,收取自己的成果。   黑雾涌动,渐渐构成一个漩涡,其中心就是十三郎的身体,越转越快!   随着魔力漩涡的形成,整个静室发生剧变。周围的灵气如同油锅中进了一滴水,由宁静祥和变得暴烈狂躁,从四面八方扑过来,仿佛群狮发现猎物一样,要将它撕成碎片。   灵域环境里,有一团魔力漩涡运转,这种结果早在十三郎的预料之内。因此他没有多做理会,努力催动魔力,将那个漩涡维持住。   按照他的想法,自己已经将洞门封闭,且上了禁制,区区一个小房间的灵气,并不足以干扰到自己破关。然而他没有想到,天地灵气对魔力的排斥远远超出估计,而他那点禁制水平,显然也远远低于自己的预想,根本达不到封闭灵气之效。   天地间,骤变忽起!   灵气如疯了一般,带着呼啸之音从门外猛扑,那道粗陋的禁制根本不能抵御这种风暴,仅仅支持了片刻,就在一声哀鸣中碎裂。大量灵气从外面冲进来,从四周的墙壁中渗进来,从地底之下钻进来,一起加入到扑灭漩涡的战斗中。   风暴的核心处,魔力漩涡仿佛狂涛中的小舟,飘摇摆动,随时都有倾覆之危。而此时处身于风暴之眼的十三郎,面色神情都显得极其痛苦,大颗大颗的汗水从面颊上滑落,宛如正在承受酷刑的囚徒。   “破!破!破!给我破!”   十三郎知道自己无法支撑太久,此时的他,只能寄望于快点突破那层隔膜,将魔力吸收进而用于维持漩涡。否则的话,他这次冲关不仅要宣告失败,还因为法力消耗太过,连现在的境界都无法维持。   灵气风暴愈演愈烈,已经扩散至整个洞府,且四下蔓延开,逐渐扩散到四周乃至空中。方圆数百米之内的灵气都被引动,形成一股狂暴的飓风,朝洞府中汇集。   万米之内,一切有灵之物皆生出感应,不少低阶妖兽匍匐在地上,呜咽如婴儿啼哭,不敢稍有妄动。   霍然之间,一股庞大威压从洞府中散开,仿佛蛟龙出海,猛虎越山一样狂暴,却带有化茧成蝶的喜悦。随之而来的,是一声穿越云霄的长啸;其声高亢而清冽,宛如凤凰于火中涅槃,巨蛟化身为苍龙,激昂慷慨,久久不息。   灵气风暴并没有停下,反而变得愈发猛烈。千米之内的灵气如万流归海,朝那个引起剧变的洞府处汇集,仿佛那里有一张吞天之口,贪婪的吞噬着天地灵气,永远没有尽头。   静室之中,那一团漩涡正在慢慢变小,朝十三郎的身体里涌入。其颜色却变得甚为奇异,似浑浊又似清明,还有一丝耀眼的光泽。   周围汇集而来的灵气,却不是如之前那样与魔力两不相容,而是汇入漩涡之内,成为它的一部分,让人无法明了其中原委。   终于,那个漩涡完全收入到十三郎的身体,停留在丹田,并最终稳定下来。而此时,那个不知名的木片却与他的食指结合到一起,化做一个小小的指环。   指环上,隐隐似有一些莫名的图案,又似一些粗陋的线条,蕴意不明。   “原来,这就是筑基啊!”   十三郎停下啸音从地上站起,肆意舒展着身形,发出无限感慨。   “这……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洞府的一个角落,小叮当蜷缩成一团,神色恐惧而无助,喃喃自语着。   ……   “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有灵气风暴?”   山道上,马车中,二少爷神情疑虑,凝重地说道。 第25章 命里相遇不相逢!   “灵气风暴?妖灵山脉常有风暴,少爷何须在意?”   视线在山里无法及远,厉风不是修士没有神念可用,只能根据宗鸣的表情判断情况。在他看来,二少爷或许是因为此行获益非浅,心神激荡之下有些失守。   “不一样。”   宗鸣脸上阴云不散,说道:“这场风暴似从地面而起,应该是人为。”   人为引发灵气风暴?如果是修士,其境界恐怕不低。这里距离魔域太近,已经少有高阶修士出没,厉风想了想,说道:“会不会是魔兽?据说魔域那边有时候会有魔兽流窜到这里。”   “不太像……”   魔兽在某些情形下确实有可能误入灵域,然而想到此地到魔域的距离,宗鸣心头难消疑虑,说道:“魔兽施展神通,确实有可能引发灵气风暴。如果它能够存活至今的话,其实力……”   “要不要去看看?”厉风不愿再做无谓猜测,建议道。   “不必了。”   宗鸣犹豫间,那位苍老的声音响起,淡淡说道:“风暴发生处离此不算近,飞行不便,赶去需要不少时间。况且此时风暴已歇,无论是人是兽,都不会在那里久待。想要查明原委,恐耗时良久。”   话很有道理,从老者口中说出却很没道理。妖灵山脉上空不安全,宗鸣自不敢随意飞行;若以老者的实力,区区数十里路程,小心一些当无大碍。   赵四被人灭杀没多少时间,附近突然出现灵气风暴,怎么看都应该探个究竟。老者如此说,宗鸣已然不好强求,不觉有些踌躇。   “行前师叔就不情愿,若坚持前往,怕是要令其不快。只是不知道,师叔是不是有其它想法,万一此事与三弟有关,那件据说是混沌之宝的……”   思量中,忽听老者道:“即将抵达落灵,少爷不想尽快查明三少爷死因么?”   “师叔说的是。”   宗鸣被他再次截了先手,不禁自嘲一笑,说道:“或许是因为收了那个怨灵,弟子有些疑神疑鬼,总觉得此事和我有所关联。”   “极怨之气的确容易引发心乱,少爷虽修习了六欲之术,亦需谨慎些,且莫被她有机所趁。”   老者没有理会宗鸣言语中的未尽之意,说道:“我看此灵对你怨念极深,若是难以控制,不妨……”   “师叔多虑了。”   宗鸣不待老者说完,干脆开口道:“弟子只是一时麻痹,以后断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请师叔放心。”   老者沉默下来。他明白宗鸣的心思,更清楚怨灵成长起来的威力与后果,心知让他放弃绝无可能,只能叹息一声,就此不语。   被这么一搅,灵气风暴的事情不了了之。宗鸣不愿再就此时谈论下去,压下心头的那一抹不安,吩咐道:“离落灵城已经不远,让他们加快些速度。我倒要看看,是谁不把沧云宗放在眼里,胆敢谋害三弟的性命。”   厉风连忙应是,马车随之轧轧启动。拉车与赶车的都感觉到车厢中有些异样,不觉多用了些力气;看上去,平添几分肃杀。   一只青虫躲避不及,又似为马车的气势所夺,呆呆的停在路上,随即被碾得粉碎。几滴粘稠的汁液飞溅到空中,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几点腥红。   ……   “原来,这就是基!”   凌乱不堪的静室中,十三郎面色欢畅,静静感受着那种空虚而强大的感觉,思触颇多。   “因为它的存在,我与普通修士有着太多不同。这种不同没有办法向人请教咨询,只能自己慢慢摸索;否则,必将招来杀身之祸。”   对面的镜子中,十三郎的身影模糊不清,似乎光线经过某种折射,不能精确的将他复制过去。可以看到,他胸口上的星纹却变得清晰了不少,那个已在回收的尖角消失不见,成为一道柔滑的弧线。   弧线与星纹浑然一体,宛如这就是它本来的摸样。若是其它人看了,定然想象不出,这里曾经有着一个与其它四角一模一样的尖角。   “与我猜测的一样,完成筑基之后,这个尖角消失,第二个尖角随之发动,却不会对灵力漩涡造成影响。”   十三郎内视自身,仔细观察那个漩涡的运转,点头自语道:“这应该是某种层次感,灵力需要达到某种层次,才会得到尖角的认可。否则的话,灵力再如何充盈,它都不会看上一眼。”   想到自己不断输送灵力供“别人”吸收还要被挑剔,十三郎有些自嘲,苦笑着寻找安慰的理由。   “能吸收模拟灵魔两气,又能完美隐匿修为,还能遮蔽神念探查,应该知足了。”   想了一下,他试着催动经脉中的灵力,逐渐形成一道隔膜,缓缓推想胸口位置。下一刻,只见他胸口上的星纹渐渐趋淡,最终变成与周围一样的肤色,看不出丝毫异常。   “这就是筑基的好处。虽不能瞒过高阶修士的眼睛,倒也聊胜于无。”   这件事情压在心头太久,让他根本不敢走出落灵城去寻找机缘,眼下既然有了遮掩手段,而且高阶修士想必不会太在意一个才筑基的小修士,应无大碍。   再次感受了一番,十三郎确认自己的判断正确,终于放下心。认真回想了一番自己筑基的过程,眼中渐有明悟。   “以前不能筑基成功,魔力不够固然是主因;更重要的是,我错把自己与他人修炼破境的情况类比,以至于一叶障目,看不透其内在的含义。”   “一般人修炼,都要经历初、中、后乃至圆满四个小层次,之后才能破阶提升。”   “我的情况不同,如果猜测属实,我应该没有这种小层次之分。”   “假如把修炼比作用瓶子装水的话,我在筑基成功的这一刻瓶子就已经定型。只需将它装满,就可以尝试打碎这个瓶子,进而冲击结丹瓶颈。”   “因为这个瓶子比常人大上不少,所以让我形成了误解,认为自己已经圆满。而实际上还差得很远,因此才有了数次不成功的经历。”   “这种差距主要是因为魔力,灵力同样不可或缺。打碎一个小瓶子的时候,意味着要构筑一个新的大瓶子;我体内的灵力虽然多,却不足以将这个瓶子建起,所以无法成功。”   “更何况,我这个瓶子只怕要在灵魔相融、且达到某种均衡之后才可完成。如此,难度更要增加不少。”   这样一想,十三郎心中大起凛意,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左手。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刚才吸收了多少灵气,木片中的魔力能与之抗衡相容、并最终达到稳定,其数量只能用恐怖形容。这样的结果,已经远远超出十三郎的估计,焉能不起警惧。   十三郎甚至有种冲动,想要马上找到叮当,仔细问明那个木片的来历。然而在看到左手的情形之后,他脸上泛起苦笑,连连摇头。   “这下可好,只能把它黑掉了。”   木片变成了指环,先不说能否取下,这样子拿给叮当的话,该怎么开口?   实话实说?秘密泄露还在其次,谁信啊!   傻傻地看了一会儿,十三郎悻悻然收回视线,转而收拾起那些准备用于冲关的物品。他倒是想得开,既然木已成“环”,就只能当做是自己的战利品。他和叮当非亲非故,不客气点说是敌人也不算错,倒也无需太过内疚。   “大不了,帮她多治几次病好了。”   将散落于室内的杂物收拾妥当,十三郎理好衣衫,心里如此这般想着,大步走出。   门外,叮当正苦苦相候;她还没有从惊骇中恢复,面色发白,身体瑟瑟而抖,宛如狼吻下的羔羊。   “怎么了叮当?谁把你弄成这样?”心中涌起怜惜,十三郎第一次喊出她的名字。   “哥哥……”   小叮当的小嘴小小的瘪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带着尚未消散的惊恐与极度的惊喜叫了一声,随即眼圈发红。   “哥哥你好坏,哥哥我好怕……” 第26章 焦土!   十三郎修道的时间不算短,但他既无名师指导,更没有走出偏塞去面对外面广袤世界的经历,阅历见识着实有限。   他掌握的修道知识不少,但大多来源于书本,论起实际应用,远不如对炼体了解得多。   因此他无法想象,灵气风暴对一名魔修来讲,究竟意味着什么。   若不是置身于洞府,而是处在风暴核心的话;此时的小叮当,要么施展秘术元气大伤,要么就干脆已经魂飞魄散,肉身也化为灰烬,不会有半点存留。   哪怕她是灵魔异体。   无需叮当多做解释,十三郎很快相通其中原委。心里原本就存了愧疚的他,意识到因自己莽撞造成的这一切,再被小叮当班半嗲半萌半是恐惧的这么一闹,羞惭到无地自容。   失去一贯的从容,十三郎嘴里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位魔域来的丫头,只能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叹息一声。   然后,再叹息一声。   再然后,又叹息了一声。   “哥哥只会叹气么?”   小叮当终于忍不住,气鼓鼓说道:“说两句安慰话总可以吧?人家是女孩子耶!”   “呃,那个……小叮当别害怕,下一次我小心些。”   “下次!”   小叮当一声尖叫,赶紧讨饶:“哥哥您放过我吧,叮当可受不了什么下一次。”   或许是对十三郎认错的态度比较满意,或许是觉得说了也白说,小叮当自己从恐慌中解脱出来,好奇地问:“哥哥你到底做了什么?弄出这么大动静。”   “没什么,修炼一门神通而已。”十三郎巴不得她转移目标。   “什么神通?难道是那个吸灵法术?”小叮当锲而不舍。   “是啊是啊,就是那个东西。这不,吸了好多灵气。”十三郎赶紧就坡下驴,心里长出一口气。   “哇!哥哥太厉害了。”   她说的是实话,修为低如十三郎,施展神通竟然引发天变,已经不是厉害所能形容。   夸了十三郎一句,小叮当又一次泛起心思,追问道:“这门神通到底叫什么名字?吸灵决?能吸魔不?教给我行不行?”   “吸星大法!”见她转眼间就恢复到无忧无虑的摸样,十三郎不禁有些感慨,没好气儿的说道。   “哇!这个名字好帅。”小叮当变成了小星星,表情极其夸张。   “那当然,丁春秋的神通,能不厉害吗!”   十三郎索性卖傻到底,顺口忽悠下去。说完他拿出一个袋子递到叮当手里,说道:“这是你的东西吧?点点数,看少了什么没有。”   “哥哥要赶我走吗?”小叮当面色大变,不肯去接。   “不是的,你现在能够动用法力,自然需要些东西防身。”   被她追讨了一夜未果,十三郎满以为此举会让叮当雀跃欢呼一番,没想到带来的却是这种后果。心头涌起无奈,不禁想起小蝶她们几个。   “女孩子,哪怕是魔域女子……也是这么神神叨叨啊!”   脑海中忽然闪出一片紫影,十三郎微微有些失神,心想:“大概只有她,才与其它女子不同。”   “是吗?那可太好了!”   小叮当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喜滋滋一把抢过袋子,也不查看就收入怀中,对十三郎的人品倒是很有信心。   手上一空,十三郎清醒过来,说道:“……那个叮当啊,有件事情要和你说一下。”   小叮当微怔,说道:“什么事?哥哥你怎么客气起来了,咱俩谁跟谁呀!”   十三郎微愕,说道:“呃……我从里面拿了一点魔晶。”   小叮当大奇,说道:“魔晶?哥哥要它有什么用?算了小意思,够不够,不够的话都拿给你。”   十三郎试探说道:“那倒不用,要不我用灵石和你换?”   小叮当大怒,说道:“哥哥你看不起我!”   十三郎赶紧说道:“没有没有,我是说,你在灵域,身上备点灵石有好处。”   “不用了!”   小叮当甩手说道:“反正我和哥哥在一起,要用再管你要就是。”   眼看十三郎还要再说,小叮当转过身去,说道:“哥哥你闭关好了没有?不用赶路吗?”   十三郎没了再没了说辞,只能带着她离开洞府,继续上路。   ……   “哥哥,丁春秋是谁呀?”   “……是一个老怪物。”   “哦,那哥哥你说那个吸星大法,我真不能学吗?”   “……不能。”   “喔……”   ……   “哥哥,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古剑门。”   “哦,哥哥咱们去古剑门做什么呀?”   “送东西。”   “送东西?送什么东西……啊!好丑的蛤蟆!”   “呱呱,呱呱!”   “哎呀,它还生气了!别生气了蛤蟆,叮当和你一样丑。”   “呱……”   “哇,它居然吃毒虫!”   “呱呱,呱……”   “哥哥,咱们就是送这个……它叫什么名字?”   “胖胖。”   “好名字!真是好名字!哥哥的神通名字好,宠兽名字更好。”   “……”   “哥哥,咱们送胖胖过去,有什么赏赐吗?”   “没有。”   “不会吧!那干嘛要送给人家,干脆把胖胖留下好不好,叮当觉得和它挺投缘。”   “……养不起。”   “呱呱,呱呱!”   “哥哥你看,你惹胖胖生气了!”   “……”   “胖胖很难养吗?它就专吃毒物?”   “嗯。”   “那容易啊!魔域哪里毒物最多了,哥哥只要去了魔域,就不用担心养不起了呀!”   “哦……”   “……胖胖,你想不想去魔域呀?你放心,只要你不吸收魔气,那里对你没什么影响的。反正吃东西又没关系,不会耽误修炼的喔。”   “呱呱,呱呱!”   “哥哥你看它答应了!”   “……”   “它真的答应了啊!”   “……”   “它真的……唉!可怜的胖胖!”   ……   “哥哥,今天我来开辟洞府。”   “你的身体?”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看我教教你,洞府怎么弄才会住着舒服。”   “……只住一晚,没必要麻烦。”   “那不行!做人要开心,开心哪里来?就是从享受中来嘛!”   “……有道理。”   “当然有道理!叮当说的话,最有道理了。”   ……   “哥哥,妖灵山脉好大啊!”   “嗯。”   “哥哥,妖灵山脉好多妖兽啊,就是实力不怎么样。”   “嗯……嗯?”   “怎么了哥哥?”   “魔域那边……魔兽很强吗?”   “嗯,我觉得比妖兽强。”   “为什么呢?”   “我看哥哥打得很轻松啊!”   “……我不一样,不好这么对比。”   “喔……嘻嘻,哥哥有点自恋!”   “……”   ……   “哥哥,咱们走的方向对吗?”   “对。”   “不是吧!我觉得你在绕远路。”   “呃,顺道看两个人。”   “看人?什么人?”   “哥哥你怎么了?”   “哥哥你别吓我!哥哥……”顺着十三郎的目光看去,小叮当骤然失声。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焦土!   焦土之上,青烟尚在,灰烬犹存,生命的迹象也很足够。只不过,活着的生命,全部都是妖兽!   它们来此觅食!它们在争食!它们在争抢掩藏于草丛中的几具女尸。   焦土的中央,是一根高高直立的木杆,上面挂着一具残破的尸体。木杆之上,写着几个血红的大字。   “十三爷,紫依,我去落灵城找你!”   那具尸体,是唯一一个还看得出形状的男人。   十三郎认识他,他不认识十三郎,他有一个很俗气的名字——阿牛。   尸体在空中摇摆,似乎在向远方的来客致意,又似乎在等待,等待着某件事情发生。   “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哀嚎在山间回荡,一条疯狂的人影在山间狂奔,带着无尽的绝望与哀伤,奔向那片焦土。   奔向那个等待着的尸体!   ……   赵四的庄园,也就是被他命名为卧龙庄园的地方,已成为一片焦土。   焦土中,几只夜狼无奈逡巡,试图寻找一些遗漏的残余。   焦土中,还有一个活人。手里拿着火把,嘴里喃喃自语着莫名音节,茫然的行走。   焦土中,夜狼都看到了那个活人,却没有一只敢于上前攻击。它们清晰的感受到,那个人身上,有着令它们都觉得畏惧的疯狂。   活人慢慢的走着,没有目的的走着,嘴里重复着一些单调的词汇。   “紫衣人……四爷……十三爷……”   焦土外,驶来一辆马车。   夜狼轰然而散,却被几道剑气凌空削成两半,在哀鸣中死去。   车上下来一位黄衣青年,身边跟着一条黄脸壮汉,稳步走到那个活人身前。   活人察觉到面前站着两个人,直愣愣地看着他们,呢喃般说道:“十三爷……四爷……”   黄衣青年静静地看着他,轻吁了一口气。身边的大汉有些失望,说道:“此人,怕是已经疯了。”   “活着就好,活着就有用。”黄衣青年淡淡的说。 第27章 新主!   坚实沉重的马车在庄园停留的时间不长,却吸引了无数警惕畏惧的目光。其中有妖兽,还有人。   赵四死,一窝蜂灭,卧龙山庄化为灰烬。这几条消息传出后,如同海底有火山喷发,在落灵城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奇怪的是,哪怕最最胆大妄为的盗匪,都不敢到山庄趁火打劫。非但如此,人们在不得不入山或者回城的时候,宁可绕路承担更多风险,也不愿从那片灰烬中经过。   没有人愿意和这件事扯上关系,哪怕远远看一眼,都在心中后怕不已。   一时之间,山庄几乎成为死地,只有那些无知的妖兽才会光顾,搜寻一些残肢断体满足肠胃,进而悲嚎几声。   山庄因妖兽显得热闹,因无人显得孤寂冷清,带有一丝暴风雨前的平静。   随着马车的出现,平静被打破。   仅仅是护卫,就有六名二星战灵!这样的力量,足以将落灵城横扫!   人们远远地观看着、警惧着、猜测着,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显出无关,亦或是无辜。   粘附着无数道犹疑窥视的目光,马车缓慢坚决地进入落灵城,一路指向战盟分舵。   ……   战盟分舵又名战灵阁,是落灵城核心,也是名义上的管理机构。   人多的地方,总会形成一种体系,一种制度;虽然它未必有效,未必能约束所有人,却也聊胜于无。受了委屈的时候,人们可以来此寻求帮助,虽不能解决全部问题,多少总是个宣泄,算是给那些无力保护自己的人一个小小安慰。   战灵阁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   与聚贤楼不同的是,战灵阁永远干净整洁,铜漆大门气派且隆重;两只麒麟石兽虎踞两侧,身躯雄壮目光凛凛,显得法度森严。   大门长开,门前四名值守战灵负手而立,自有一股骄傲的气势。   马车行至门前,值守战灵的骄傲瞬间消失。   ……   看到马车临近,直直行向大门的方向,两名值守连忙跑下来,不安地发出探询。   “敢问……”   “滚!”   嘭嘭两声闷响,他们的声音被闷在肚子里,身体倒飞而出,摔倒在地上,就此失去声息。动手的两人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向大门。   “你们想干什么……啊!”   两外两名值守也飞了出去,不同的是他们有所防备,及时发出惨呼,抑或是警讯。   与之同时响起的,是远处窥视人群的一声惊呼。声音异常整齐,却又异常短促,仿佛被一记重锤砸在咽喉,不能吐出完整的音节。   “没必要这样,咱们不是为寻衅而来,让他们小心些。”车内有温和的声音响起,带着淡淡不悦,却难掩一丝自得。   “少爷说的是。”另外一个恭顺的声音随之响起。   那两名动手的战灵躬身施礼,脸上却没有什么内疚亏负的表情。随后,马车在其余几名战灵的带领下,竟然直直驶入战灵阁,速度都没有降下一分。   门前那道可算陡峭的台阶上,留下两条清晰的沟痕。仿佛它们不是坚硬的青石,而是用软泥朽木而建,没有半点阻碍。   马车就此消失在门内。战灵阁门前,值守换成了马车的护卫,原来的四名值守躺在周围,生死不知。   自始自终,车中人都没有露面。   远处,田七爷与另外两名壮汉目睹这一切,眼中露出惊惧。   “去三元阁。”   “通知虎嫂!”   “怕是……没有用啊!”   一边说着,几人急急转身而去,消失在人群之中。   ……   “厉风!你想做什么?”   战灵阁内,塔山望着从马车中走出的黄脸大汉,愤怒喝道:“你要叛盟!”   “这顶帽子太大!我可受不起。”   厉风阴阴一笑,抬手甩出一道乌光直奔塔山而去,说道:“舵令在此,塔山兄,交接吧?”   “你……”   塔山一愣,伸手接过令牌,扫视了一眼,心头猛然一沉。   “怎么样?塔山兄不会认为,这令牌是假的吧?”   脸上带着玩味与戏谑,厉风的目光从塔山身后人群扫过,嘲讽道:“伪造令牌是大罪,塔山兄可要看仔细了。厉某还没有那么大的胆量,更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人群的目光愤怒,更多的却是畏惧与无奈。厉风看在眼里,心头平添几分舒畅,身姿愈发挺拔高峭。   “令牌没错。”   强压下心头之火,塔山说道:“你为什么要打伤盟内兄弟!”   “打伤盟内兄弟?此话从何说起?”   厉风哈哈一笑,说道:“我知道塔山兄法体双修,有神念可以调用。不过众目睽睽,你可不能随意诬赖于我。”   望着即将爆发的塔山,厉风洒然说道:“不要生气,你看到我动手了吗?没有吧!”   “好!好!你说的好!”   塔山怒极反笑,说道:“既然是这样,我去那两个动手之人诛杀,回头再来和你理论!”   “慢!”   厉风伸手虚拦,说道:“理论与否先不谈,舵令你已经接下,就该先把交接的事情办好。至于落灵城分舵的事情,厉某自会处置妥当,不劳塔山兄操心。”   随着厉风的话,其它四名护卫身形展动,构成一个弧形,隐隐将塔山围在其中。塔山身后,诸多战灵面色愤然,亦纷纷走到他身边,与那四人形成对峙。   “放肆!”   眼前这一幕,令厉风感到羞臊且愤怒,脸上泛起潮红。   “尔等都是战盟属下,本舵主没有下令,哪个敢动!”   随即,他将目光转向塔山,冷冷说道:“塔山,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场中局势一触即发,四名护卫冷冷望着塔山等人,眼中露出嘲讽,还有一丝暴虐与渴望。反之塔山身边的人虽看去群情激昂,实则心存疑虑,目光不时瞥向那辆没有声息的马车,隐有惧意。   谁都不是傻子,大家都明白,这件事情的焦点并不在厉风身上,而是他身后的人。二星战灵仅仅是护卫,车中人的身份可想而知。这些人在战盟供职,并不是塔山的私人财产,眼下弄不好就是生死之局,怎么可能不害怕。   退一步说,塔山从接了那枚令牌开始,实际上就已经不再是舵主身份。众人为了以往的同袍情意,助助声势还可以,真要是动起手,结果恐难预料。   塔山对此心知肚明,望着厉风冰冷得意的面孔,心头涌起厌憎,更有深深地无奈。他弄不明白,为什么战盟更换舵主,自己竟然没有事先得到通知。但正如厉风所说,接令免职,本就是战盟的铁律;如果他一味抗争,反倒成了不遵上谕。   从这个角度讲,厉风甚至可以说是好意,提醒他莫要轻举妄动。   “厉风,你我素有旧怨,怎么算计我都不稀奇。不过你带着外人闯入战盟分舵,还打伤盟内弟兄,这件事情不给一个交代,你苦心谋求的这一切,怕是坐不稳。”   “是吗?”   厉风一笑,说道:“塔山兄误会了,厉谋受令任职,何来私怨之说?”   “至于外人……”   回头看了看马车,厉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说道:“此事我自有安排,当会妥善处理且向上峰回报。塔山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还是莫要插手的好。”   这话听起来很有讥讽的味道,却也合情合理。严格来说,不管厉风怎么处理,都轮不到塔山操心。他最多只能将此事向上面禀明,至于战盟会否处置厉风、如何处置,都不在其权限之内。   最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实力去管!   不说那辆不知深浅的马车,单单是厉风与那六名战灵,其战力绝非塔山这些人可以比。真要是打起来,除了集体战死,不定还要被安上抗令判盟的罪名,再也难以翻身。   “罢了,眼下只能隐忍一时,待我查明事情原委再说。”   挥手让身后诸人退下,塔山从腰间摘下自己那枚象征舵主的令牌,与厉风的令牌一起扔到地上,说道:“厉风你最好明白自己的身份!不管是什么人,现在你是战盟舵主!”   “我知道。”   厉风没有介意塔山的无礼,心头还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塔山兄,不是厉某不讲情义,在下初掌分舵,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塔山兄请自便,在下……本舵主就不远送了。”   好歹曾是战盟舵主,塔山同时还是古剑门弟子;最重要的是,塔山那个死鬼师傅很有些难缠;宗鸣或许不在乎,厉风却不能不替自己多考虑考虑。他深知自己只是个随时可以舍弃的马前卒,因此宗鸣虽然早有叮嘱,但如果能和平接手,对他是最理想不过的选择。   场中的气氛为之一松,塔山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后的人同时舒缓下来。心中涌起悲凉,他冷声说道:“那四个受伤的人,我要带走。”   厉风一笑,挥手道:“塔山兄对下属的情谊让人感动,请便。”   不愿再看他,塔山大袖一甩,径直朝大门走去。未行几步,忽闻身后一道冷漠的声音响起。   “塔山道友,吾之三弟被人谋害,不知道友可曾查明,凶徒是哪个?”   舵主变成道友,其中蕴含着不少意味。塔山听得出此人话语中的嘲讽,沉声道:“你是谁?你三弟又是谁?”   淡漠的声音道:“在下宗鸣,在下的三弟……就是赵四爷。”   塔山心中剧震,他听过宗鸣的名字,知道他是一窝蜂的后台,然而他却不知道,赵四竟然是宗鸣的亲弟弟!   眼中闪过难以察觉的苦笑,塔山平静地说:“一窝蜂的仇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在下没本事去查谁下的手,也没有那个义务。”   想了想,他又说道:“在下只是战盟舵主,可不是什么督查捕快,如今更是无官一身轻。如果你认为战盟舵主应该负责,不妨让厉舵主去查。”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迈开大步,扬长而去。   “我会的。”在其身后,宗鸣冷漠的声音说道。 第28章 抽丝剥茧   落灵城一日之间换了主人,城内居民惶惶不安者有之,兴奋窃喜者亦有之。无论惶惶或是窃喜,为了自己的安全与前程计,大家都急于想知道新任舵主会带来哪些变化。   从卸任的塔山那里得不出消息,也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去面对那位比舵主更威风三分的舵主夫人。自从虎嫂半路被塔山截回后,三元阁就如同发了地震,始终沉浸在怒吼与咆哮之中。其威势惊天动地,非凡夫俗子所能承受。   就连报信的田七都没能从虎嫂那里得到什么好脸色,说是怪他们太没眼色,跑得又太慢,以至于耽误了虎嫂为夫出头的大业。   一通狂批狠骂之后,田七连同他的两名同伴一起,在如箭般的唾液追逐下逃离三元阁,其神色之惊恐,几可与面对罡气风暴时相比。   他都如此,更不要说别人。十三郎不在,没有人在这个时候触霉头,大家虽然心痒难熬,也只能咬牙苦忍,不敢有什么多余想法。   于是乎,众人的目光齐齐凝聚在那辆驶入战盟的马车上。   当日,塔山离去后不久,马车从战盟内驶出,径直奔向聚贤楼,所为不明。   后来,有耳目聪灵的人传出消息,马车在聚贤楼前停了很长时间,车上有一名黄衣青年与一名简朴老者出现,扣门等候良久,却没有进入楼内,最终怏怏返回。   临走的时候,黄衣青年望着聚贤楼破败的摸样,摇了摇头,说了一句话。   “连狮子都少了一只啊!”   然后两人就上了马车,随之返回到战盟,就此不出。   奇妙的是,当天夜里,不知是哪路神仙所为,聚贤楼门前的那尊石狮被搬了回去,还清洗擦拭得干干净净。与旁边那个灰头灰脸的石狮相比,倒像是拿去翻新了一把,如今回归本位,真所谓精神抖擞耀武扬威,平添许多喜气。   除此之外,战盟再无其它动作。仿佛一切照旧,落灵城还是落灵城,战盟也还是战盟;除了新任舵主和大家暂时比较陌生,其它没有任何区别。   这样一来,大家渐渐安了心,暗想人家是高高在上的战盟,哪里需要自己这种升斗小民操心。今日之事,不过是战盟内部更换舵主,与自己又有何干系。想起塔山平日对人还不错,一些人想着是否该寻个机会去安慰一番,劝导劝导也就罢了。   诸多猜测诸多思虑中,时间缓缓流逝。   ……   入夜,战灵阁中却是一派紧张摸样,阁内库存之地,大量纸质卷宗及玉简被翻找出来,两名护卫与厉风正在查看卷宗,那些玉简则有宗鸣亲自过目,态度极其认真仔细。   几人身后,一白须老者安坐盘坐,白眉低垂双目半合,意态很是悠闲。   另外四名护卫不知所踪,战盟内的战灵也少了许多,陪同在这里的是几名文事,态度恭谨地站在一旁,时而解释着什么。   “看起来,一窝蜂还真是干了不少恶事啊!”   宗鸣放下一枚玉简,摇了摇头,说道:“三弟荒唐。”   一句荒唐,无数屠门灭寨之事随之掀过,再也无需提起。   厉风明白他真正在意的是何事,说道:“二少爷不要着急,我等慢慢查找,总能寻出根源。”   宗鸣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卷宗,苦笑着说道:“塔山也真是,这么多资料,他明明是修士却不肯用玉简记载,非要以纸笔抄录,却是苦了你们。”   正如塔山向十三郎所说的那样,战盟虽非官府,却是落灵城的实际管理者。城里城外发生的一些大事,多半都由战盟处置并且记载。眼下这些卷宗,是塔山任期内的所有文案,数量着实不少。   几名文事连忙施礼,说道:“小人不敢,都是些分内事,舵主……塔山如何吩咐,我等也就照做。”   宗鸣随和地笑了笑,说道:“可他起码应该归归类,比方说按照时间先后归档,查找起来就很简单。如此乱七八糟堆成一团,岂不是故意不让人查看么。”   态度很随意,话语却有些诛心。看着宗鸣没有生气的意思,一名文事大着胆子说道:“不知二少爷所寻究竟为何物,时间不太久远的话,或许我等还有些印象。”   “哦?”   宗鸣来了兴致,说道:“那你可记得,乌山、夸坨、歧蛮三部被屠一案?”   几名文事彼此对视,其中一名目光微闪,面色微露异相。   “你来说。”   宗鸣早已将神念放开,不放过任何微小的变化,伸手指着他,说道:“不要试图隐瞒。你应该知道,我有一万种法子让你说出来。”   厉风立即接口道:“仙家面前还在多想什么,赶紧说出实情。”   那人连战灵都算不上,哪经得起他们两人联手施压。腿一软跪倒在地上,颤声道:“小人该死,当年那件案子是我亲手所记;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舵主……塔山吩咐我把它找出来,随后就自己带走处理了。至于为什么如此,小人实不知晓。”   这样的回答,其实和没说也没什么两样。如果宗鸣愿意直接找塔山,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听到这里,宗鸣疏眉微蹙,面色隐有不愉。   室内的空气突然变得凝滞,带着一股能渗透灵魂的阴冷;几名文事承受不住,身体抖动起来。他们不敢开口祈求什么,只能咬牙苦忍。   片刻后,宗鸣思虑转动,隐隐明悟了什么,说道:“卷宗虽然没了,但既然是你所记,想必还有些印象。”   那名文事连忙叩头,说道:“小人凡体俗胎,时日太久,细节怕是想不起来。”   “不问你细节。”   宗鸣挥手打出一道灵力,将那名文事的冰寒解除,说道:“我只问你,那三部之中,可有幸存之人?”   文事的身体感觉到温暖,神经也随之舒缓;认真地想了想,说道:“确有幸存之人,还不止一个。”   “分别是谁?年龄几何?”宗鸣追问道。   “是几个孩子,一个男孩四个女孩,因外出玩耍躲过一劫;年龄……女孩子十二三岁至十四五岁之间不等,男孩稍大,不会超过十六。”   “哦?”   宗鸣目中有光芒闪烁,急问道:“她们现在身在何处?是何身份?”   “这个……”   文事的额头有汗水流下,绞尽脑汁的苦思冥想,最终长叹一声,说道:“这件事情是塔山亲自处理,小人实不知具体如何,还请仙长恕罪。”   此时,另外一名文事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突然变得惊恐,想要掩饰,哪里还来得及。宗鸣指着他,说道:“不用我在教你怎么做吧,说!”   一股无形的威压放出,那名文事仿佛被大锤砸在心口,张嘴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软倒在地上。   “说出来,我会救你。不说,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仙家手段。”   事情到了关键处,宗鸣顾不得扮什么风度,直接发出威胁。   文事连连叩首,大呼道:“仙长饶命,小人想起来,想起来……”   “想起来什么,说!”厉风在一旁大喝。   文事的身体再次抖动,又喷出一口鲜血,嘶声道:“小人想起来,三元阁之中的那几名侍女,似乎来历不明,年龄倒是对得上……”   “呵呵,呵呵,呵呵!”   宗鸣并没有如何意外,连续发出几声冷笑之后沉默下来。其面色阴沉似铁,仿佛有一只恶鬼隐藏其中,随时都会破体而出。   厉风心中凛然,试探道:“少爷,是否该前去三元阁,找那塔山问上一问?”   “不急。”   宗鸣摆摆手,面色渐渐平静下来,说道:“等他们回来再说。本少不去则以,去就必须掌有十足的把握。”   说道这里,宗鸣突然怒声道:“鬼道子那个老东西,教得好徒弟!”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却道出了一切来由原委。假如不是有所顾忌,宗鸣何须费此苦功,直接将塔山抓起来审问,一切自然明了。   正说着,门外几名护卫大步而入,朝宗鸣施礼道:“少爷,事情办完了。”   “嗯,查得如何?”   护卫说道:“十三郎前几日突然离去,随后就是山庄惨案。另外据周围的人说,十三郎年纪虽轻,力量却极其惊人,恐不下于二星战灵。至于其战力,没有人看到过。”   “战力!呵呵。”   宗鸣不屑一笑,说道:“如果他就是她,或者是他,战力倒也一般。”   “不可大意。”   身后,那名白须老者突然开口道:“听说此人三年前跑到聚贤楼,虽不像是拜师修行,但既然他能够进入,必定是得了那人的许可,实力怎么会低。”   宗鸣轻轻一笑,虽没有开口反驳,神态中却有一股傲然之意。老者说了一句就不再理会,似乎也不在乎他是否放在心上,自顾打坐养气去了。   此时,那名护卫说道:“属下着人绘制了一副十三郎的画像,少爷要不要看看?”   “呃?拿来我看!”   宗鸣从他手里结果画卷,随口夸奖道:“你办事不错,随后领取赏赐。对了,没有杀太多人吧?”   护卫大喜,赶紧说道:“多谢少爷,属下谨遵少爷吩咐,没有死人。”   没有死人,意味着很多东西。宗鸣不在意这些细节,展开画卷观看,嘴里说道:“既然是在城里,行事终需谨慎些。别的倒不怕,万一惹得那人不高兴,岂不是祸事。”   画卷上,一名俊秀懒散的少年凭桌览书,神态极是悠闲。宗鸣仔细望着画中十三郎的摸样,良久不发一言。   “少爷,怎么样?”厉风在一旁问道。   “很好,真的很好。”   宗鸣收回目光,将画卷递给白须老者,笑道:“劳烦师叔看一看,此人若是扮作女子,像不像怨灵记忆中的那个紫依!” 第29章 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一张出自凡人手笔的画像,居然能让宗鸣联想到如此深处,即便他那位心虑悠远的师叔也不禁微显诧异。   仔细看过画像看过画像后,老者捻须频频点头,由衷赞叹道:“二少爷心思细腻明察秋毫,非常人所能及,当为人杰。”   这一次他是真心赞美。老者亲眼目睹宗鸣此行的所做作为,心里不得不承认,虽然偶有孟浪失态,但他确有过人之处;单以心智论,宗鸣在青年一代修士当中,堪称翘首。   赞叹之后就是敲打,老者说道:“哑女的记忆中,那名叫紫依的修士大多只是背影,但与此人有三分相像;且考虑到他正处在生长期间,身形体态都有变化,把握可以扩大到五分。”   “不过这不重要,只要将他寻出拿下,一切自然有分晓。问题在于,老夫听闻此子常去聚贤楼,二少爷对此事怎么看?”   言语之间,老者的口吻颇有隐晦,似乎对那位隐居于楼内、仅仅是一名分部主事的人相当看重,甚至有些忌惮。   “师叔谬赞。有那名幸存青衣的记忆,宗鸣若不能有所推断,岂不成了痴蠢之人。”   “父亲曾说我:‘审慎著微是好事,然而与大哥相比,少了大略之气!’如今想起来,宗鸣深有所感。若论处变不惊目光长远,弟子不如大哥远矣。”   宗鸣谦逊了两句,接下去说道:“不过对于那人,弟子却有不同看法。”   老者好奇说道:“喔?不妨说来听听。”   宗鸣说道:“先说那人的身份,弟子以为,父亲着我不要得罪那人,主要是因为道盟所致。沧云宗虽然是直属宗门,但毕竟还不是道盟本身,我等来落灵城行事,总要让道盟不损颜面。弟子着手下不要滥杀,就是因为此点。”   老者点头,说道:“不错,老夫亦有同感。”   宗鸣说道:“面子这种东西,从来都是相互的。弟子与师叔登门拜访,已经给足了那人面子;虽不知他到底是谁,修为又是几何,甚至不知道他在与不在;但以师叔身份,那人只要知晓此事,想必会记在心里。”   老者捻须微笑,略有自得说道:“老夫薄面,当不得二少爷的身份重要。”   宗鸣笑了笑,说道:“十三郎虽然苦候三年得入聚贤楼,但在弟子想来,此举恰恰证明他与那人的关系并非亲近。否则的话,又何须在三元阁这种地方打熬?多半是那人见其心诚,随意指点几句或许有,但要说师徒之情……实在渺茫的很。”   “那人可能是被他磨怕了,长年累月让一名虔诚少年行那洗刷之事,未免有失身份。十三郎到底也是修士,且在落灵受人尊敬,如此苦苦哀求,谁能不动心呢?”   自觉把握到事情的真相,宗鸣言语间的信心更足,说道:“弟子听说达到一定程度后,修道之人最忌心障;那人或许是因为此,才会略施人情指点一番,算是了却因果。如他真心喜欢这个少年,大可将他引入道盟,何必弄出这么多周折。”   “反之,弟子如今要查的,是沧云宗长老之子被杀之事,孰轻孰重一看可知。那人总不能为了一个无关紧要之人,与我沧云宗翻脸吧?”   说到这里,宗鸣眼中隐现厉色,冷笑道:“况且,就算他翻脸,难道我等就怕了不成!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三星分舵,又能高到什么程度!”   一口气讲完,宗鸣犹不忘对老者表示尊崇,说道:“弟子妄论,请师叔教诲。”   室内陷入沉默,厉风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根本不敢有所言语。其它人浑浑噩噩不明所以,他却听得出宗鸣言中之意,可谓吹捧打拉无所不含。此时若是老者再行阻止的话,无疑是表明他怕了那位不知名的舵主,颜面荡然无存。   如果可以的话,厉风真不愿置身于这种场合,然而听也听了,他只能在心里暗暗叫苦,同时目光瞥向那些文事与战盟原有的几名战灵,若有所思。   寂静中,老者突然说道:“聚贤楼门前,你是有意为之吧?”   宗鸣目光微闪,回答道:“确有试探之意,弟子鲁莽,请师叔责罚。”   白须老者沉默了一会,展颜微笑,说道:“说得好!二少爷此行,不仅仅增加了阅历见识,更有雄略大气之象!受益着实非浅,可喜可贺之至。”   言罢,老者问道:“如今这种情形,二少爷打算如何?”   宗鸣平静说道:“弟子打算直捣黄龙,不妥之处,尚请师叔示下。”   老者点头,目光微闪说道:“当断不断,非大丈夫所为。那么,这里的……”   宗鸣轻笑,说道:“师叔多虑,这里交给厉舵主办理就好。”   转过身,宗鸣朝厉风说道:“我知道你还想与塔山保有一份香火情,因你身在战盟,此事倒也怪不得你谨慎。不过其它人,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厉风面色陡变,连忙施礼道:“二少爷放心,在下一定办得妥当。”   话音未落,宗鸣的那几名护卫同时出手,战盟原有的几名战灵毫无抵抗之力,连惨叫都不能发出,就纷纷毙命当场。   几名文事此时才意识到不妙,大惊之下就要惊呼出来,厉风的身影已经闪到他们中间。颈骨折断声随之响起,文事们哪有半点生机,只能用迷茫的目光看向宗鸣,神情中蕴含着不解,与怨念。   “我答应了饶过你们,厉舵主不答应啊!”   宗鸣轻轻叹息,说道:“战道两盟并立天下,我总不能喧宾夺主,违了舵主的心意。”   ……   “这是我的错!”   焦土,断旗,残尸,兽鸣;少年人跪伏于地,声如腐木沉槽,几无生人之气。   小叮当站在十三郎身边,不敢劝也不知如何劝,只能如木桩一样傻站着,目光惘然。周围的妖兽已经被她驱散或者杀死,几只不甘的夜狼依旧在远处徘徊;它们知道,这两人如之前的那些人一样,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只要耐心些,自己可以继续享用美餐。   那几具女尸同样残缺不全,被小叮当集中到一处,用自己随身携带的衣物盖着。山风轻拂,时而会掀开一片衣角,露出青紫或者白嫩,又或是猩红。   小叮当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能够亲手将那些残尸乃至碎肉散骨收拾起来。她还不敢调用灵力,施展神通的话只能使用魔力,在这样的环境里,恐怕会让那些尸体毁灭得更加彻底。   两只小手脏乱不堪,沾满了血肉碎末,还有妖兽留下的口涎,又或是别的什么。小叮当没有去清理,将事情做好之后,她静静地来到十三郎身边,静静地看,静静地陪,静静地等。   等他活过来!   她能感受到,此时的十三郎,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不该有的戾气,却被他死死压在心里。极度压抑带来的结果是令人生畏的诡异,甚至可以说,他已经是一个死人。   悬尸的木杆被十三郎一掌劈断,断茬如密密麻麻的针芒,斜刺向凄艳的天空。   “十三爷,紫依,我去落灵城找你!”   话语中透出强大与决心,更有不屑与嘲讽,仿佛那些针芒在心头穿梭,往复,永不停歇。   “这是我的错。”   十三郎望着那只剩下一半的面孔,喃喃自语着。   他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怨艾;   如果一定说有,只有极度的悲哀,还有极度的失望!交织在一起,让他的脸显得僵硬,苍白,宛如死木。   他的双手绞在一起,绞得如此用力,如此坚决;有骨节渐渐承受不住,最终在哀鸣般的脆响中断开,露出白生生的骨茬。   只有白,没有红。   他的血,流不到这里。他的胸口上有几朵桃花,地面有几片血渍,嘴角挂着血迹。   唯独手上没有。   ……   时间在流逝。   日已落,夜已深,天已明。   十三郎依旧在自语。   ……   “你们被认出来了,被杀你们的人认出来,因为那种我弄不明白的原因。”   脑海中,几副模糊的画面闪过,他的思绪有些混乱,以至于不得不用力去思考,才能将那副画面变得清晰。   “但他们怎么认出你们的呢?”   “杀死李三的时候,我曾有所感应,似乎有什么东西钻进身体。后来我仔细检查,却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就没放在心上。”   “去见老师的时候,老师说起我的手,说明她看过我的身体,同样没有说什么。”   “后来见你们,我曾查过你们的身体,也没能发现什么。”   “所以我觉得,大概是我多心了。”   “可能是某种诅咒。”   小叮当在旁边轻声道:“只用于跟踪杀人者的诅咒之气,需要宝物激发,与死者的怨气结合,极难察觉。”   她并不明了事情始末,却能从只言片语中判断出大致过程。寥寥数语,已经无限接近真相。同时也表明,小叮当在修道上的知识阅历,远非十三郎可比。   十三郎身体微颤,似乎听到了小叮当的话,又似乎没有听到。   稍后,他说道:“赵四没有直接来找我,说明它对我没有影响,应该是它的功劳。”   “这是我的错!”   他又说道:“我没有什么办法处理,又觉得不放心,就让你们离开落灵城。”   顿了一下,他摇摇头,说道:“这不是理由,这是我的错!”   然后,十三郎缓缓地从尸体旁站起身,再看了阿牛的尸体一眼,说道:“是我的错。”   挥手打出一道火球,所剩不多的尸体化为灰烬。十三郎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静静地看着山风将尸灰吹散,散落于朝阳,散落于空中、地面,与周围的焦土融为一体。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保持着那种僵硬的神态,以木偶般僵硬的动作,转身,走向被小叮当收拾好的那一堆残尸。   然后观看。   良久,他艰难开口,仿佛要说出的话不是文字,而是几把明厉的钢刀。   “这不是我的错。” 第30章 啥事儿?   焦土之地添了几把火,变得更加沉寂虚渺。周围窥视的几只妖兽因没了念想,纷纷在呜咽中离去;除了山风吹过残桓的呼啸,周围再无一丝响动。   或许,在经历无数春秋寒暑之后,此地会重新焕发生机,有人,有兽,有房屋,甚至有修士。然而眼下,它只是一块焦土,一块没有半点生机的死地。   一块安葬之地。   “走吧。”十三郎说道。   他的声音听起来,如同两块生铁摩擦发出交鸣,带有一股渗透人心的冰寒。小叮当醒过神来,一路小跑跟上去。   稍后,她疑惑问道:“哥哥,咱们这是去哪儿?”   “落灵城。”十三郎说道。   小叮当听到这个预料之中的答案,心头微沉。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的跟在他身边,一路前行。   “到那里之后,我可能需要你帮忙。之后我陪你去魔域。那个病症……虽然我不能根治,却可以让你不再有复发之虞。”   “知道了,哥哥。”   小叮当答应一声,顿了一下说道:“我还可以施展一次秘法而不伤根本,有结丹一击的实力。”   “不用。”   十三郎斩钉截铁地说:“要你帮的不是这个。如果不能……我会直接去魔域,不会让你出手。”   “呃……”小叮当答应着,声音有些失落。   ……   马车从战灵阁驶出,在人们或轻松或担忧的目光注视下,径直行向三元阁。   一路上,凝聚在马车上的目光越来越多,当人们意识到它的目的地是三元阁之后,议论声渐起。   “有大事发生!”   “看来,事情还是完不了啊!”   “我听说……昨天战盟死了不少人。”   “什么听说,一看就知道,很多熟面孔不见了。”   “难道他们敢动塔山舵主?”   “现在他可不是舵主。”   “去看看不就知道。”   人们猜测着,议论着,思考着,担忧着,或是兴奋着,远远的跟在马车后。人群中,田七等三人望着马车平缓而坚定地行使,目光忧虑。   田七身后背着那把巨大的吴钩,腰间却比平时多出一把短匕。他的手放在匕首上,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老七,怎么办?”身边的汉子问道。   “什么怎么办?”田七的声音冰寒,反问道。   “咱们该怎么做呀,看这样子……怕是有事。”另一名壮汉说道。   “废话,当然有事。”田七没好气儿地说道。   “那咱们该做点什么?”壮汉又问到。   “做什么?什么都不做!”   田七咬牙,最后一次深深地看了马车一眼,说道:“走!回去。”   “回去?”两名壮汉齐声问。   “嗯,回去。”   田七转身大步而行,左手按住右手,右手按住匕首,姿势显得怪异。手掌因为太过用力,骨节已经发白。   他说道:“咱们在家等着,等那位小爷回来。”   两名大汉跟在他身边,问道:“等多久?”   田七愕然,随即怒道:“我怎么知道!反正等着就是了。”   一名大汉听了,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说道:“虎嫂对咱们不错,十三少爷救过我的命……”   “也救过我的。”另一名大汉说道。   “说个屁啊!”   田七大怒,喝骂道:“从昨天开始,你们的命就不再只是自己的,懂吗!”   两名大汉低头不语,田七深吸一口气,说道:“包括我!”   几人沉默下来,三条雄壮的身影在人群中逆行,很快消失在远处。   ……   马车停在三元阁门前,四名护卫走上前,在门前站成两排,随即转身看向不远处聚集的人群,目光轻蔑。   宗鸣从车上下来,淡漠的目光扫视了一眼周围,随即在两名护卫与厉风的跟随下,昂首走入三元阁。   阁内有人,一个体型庞大到让人无语的女人,还有一个矮小精壮的男人:塔山。   女人高卧于沉案上,坚实的案几竟然发出呻吟,俨然已经不堪负荷。塔山站在一旁,正在帮女人捶腿,双拳在空中挥舞如风,看他的架势,竟然颇为熟练。   “我早就和你说,在那些孙子面前不要装孙子。”   女人享受着塔山的服侍,嘴里还不停教训他,说道:“因为孙子就是孙子,你再怎么装孙子,最终还是要被孙子当孙子。”   案几本就不矮,女人的身体更是庞大无匹,塔山一个战盟前舵主,站在那里充当小厮的角色,看去竟然颇为和谐,位置也刚刚好。   “老婆说得对,俺以后保证不装孙子。”嘴里说着,塔山的动作越发伶俐,越发干劲十足。   如此荒唐的一幕呈现在眼前,饶是宗鸣准备了一万种说辞,依然被震撼得目瞪口呆,半响无语。   其余三人比他好不了多少,鼓足的气势同时一松,满脸哭笑不得。看着塔山的目光更是鄙夷到极致,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咳咳,塔山兄……好兴致。”   憋了半天,最终还是厉风先开口,说出话却几乎让人吐血。宗鸣冷冷看了他一眼,心想此人当真不堪造就,此时此刻,竟然还来这种虚套。   塔山没搭理厉风,虎嫂却冷笑着开口,说道:“看见没?老娘说的没错吧,打上门了!”   目光从厉风身上扫过,仿佛两盏明灯在闪烁,堂堂新任战盟舵主,落灵城名义上的新主人,在她的目光注视下竟然生出一股寒怯之意,身形仿佛都矮了一截。   “没用的东西!”   虎嫂与宗鸣的声音同时响起。   厉风神色更加羞惭,几欲当场暴走,又或是干脆掉头而去。然而无论哪一种,都非他所能做出,最终他只能如木桩般站在那里,如“立”针毡。在他身边,两名护卫彼此对视了一眼,身形微动,离得稍远了一些。仿佛要与他保持距离,以免沾到“孙子”的气息。   宽大的厅堂中,四道目光在空中交汇,似有刀剑之音。   宗鸣面色平静而冷漠,直视着虎嫂气势汹汹的仿佛能生火的眼睛,没有开口。   虎嫂的眼神忽然变得柔和,咧开血盆大口,朝宗鸣“妩媚”一笑,说道。   “来了啊,啥事?” 第31章 血溅三元阁(一)   人嚣张,话无礼,听到的人却没有生气。   “愤怒,是弱者的权利。”   宗鸣以自己认为最有力的方式回击了虎嫂,平静冷漠的目光转向塔山,说道:“道友知道我所为何来。”   “我要那四个小侍女,还有萧十三郎的下落。只要道友将他们交给我,宗某就此离去,绝不多做打扰。”   严格来说,宗鸣的态度不错。既然找上门,他肯定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这个时候还要装糊涂扮委屈,那是无聊人做无聊事,没有任何意义。   塔山沉默。   不是装作沉默,而是根本没听见。   此前虎嫂朝他说话,塔山如逢伦音,反应之快捷及时,令人望尘莫及。此时临到宗鸣,塔山却如天残之人,完全没有半点反应。   感受到宗鸣目光里的火热与怒潮,塔山似有所觉,抬头瞪着一双牛眼看向宗鸣,目光茫然。   他从耳朵里摘出两团棉絮,有些尴尬地说道:“哎呀,原来宗少主来了!您说啥?”   如此表演,实非他这样的粗豪汉子所能为。如果是十三郎,想必能够把无辜表情扮到让人同情的地步;塔山显然不行,他的眼睛滴溜溜乱转,嘴角怎么遏制不住那一抹下撇的弧度,表情虚伪龌龊,足以让人厌憎到反胃。   未等宗鸣有所反应,虎嫂及时开口,说道:“他说要你家那几个闺女,还有那个便宜弟弟!”   “是吗?”   塔山恍然大悟,说道:“宗少主要求婚?这怎么当得起!咱家闺女年龄还小,少主有诚心的话,先等几年再说吧。”   说完,塔山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计,嘴里嘀咕道:“架势倒也足,可是一没礼物二无媒聘,还一下求四个,未免太不懂事。”   嘭嘭的闷响声中,塔山仿佛变成八十岁的多嘴老太婆,根本不看宗鸣是何表情,嘴里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求亲也就罢了,还求弟弟?没听说吗,咱家十三郎可不许倒插门,总不能死个弟弟就找俺赔一个吧。那样的话,哪天要是死大哥怎么办,难道连我也要走?”   “万一遇到不幸,死了亲爹……”   “住口!”   宗鸣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看不清塔山埋在那两条粗腿之后的身影。他无法相信,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种程度;更无法想象,原来修士在撕下脸皮之后,言辞的杀伤力能有这么大!   胸腹间郁胀之气堵塞到咽喉,令他赶到疼痛而难以呼吸;宗鸣指向塔山,疯狂咆哮。   “塔山,今天你不把人交出来……不,不管你交不交人,本少都让你生死两难……”   气极怒极,二少爷将心机谋略统统抛之脑后,只想用塔山的鲜血来洗刷耻辱。话说回来,就凭塔山的话,宗鸣别说杀了他,即便将他千刀万剐,古剑门与战盟也没什么话说。   放眼整个国度,敢直接辱骂沧云宗长老者又有几人?任谁来看,塔山都是咎由自取,自寻死路!   “你纵容萧十三郎假扮女人,以十三爷的身份行凶落灵城,肆意诛杀异己,妄图将此城变为私有之地。甚至还谋害了我的亲弟弟!原本,本少念你为鬼道弟子,且非首恶,更是战盟舵主身份,尚且打算给你一条活路。可你不知自量,竟敢辱及家父,休怪我……”   如没有意外,经过一番洋洋洒洒的罪状宣读,接下来宗鸣就该理直气壮念出判词,随后自然是诛邪恶匡正义,化身为拯救落灵的英雄摸样。   他一向喜欢这么做,也一直坚持这么做。从实力对比来讲,他也有足够的底气这么做。宗鸣很看重道心修炼,他从长辈那里了解到此点的重要,也因此给予了足够重视。   然而他不明白一点,当一个人抛开一切、连最起码的修士颜面都扔掉的时候,又怎么会在乎实力上的那点差距。   狮子博兔之所以用出全力,在于它们懂得,哪怕是软弱不堪一击的兔子,临死前所能爆发的能量,足以令猛狮为之忌惮。   塔山不是兔子,虎嫂更不是。   ……   “要打架?”   “要杀人!”   要打架是虎嫂的大吼。声音尚在空中震荡,虎嫂就已出现在宗鸣身前。真不知以她那样庞大的体格,怎么能做到如此快捷。   随后,虎嫂抬腿、朝宗鸣兜裆一脚!   石柱一样的粗腿在划出残影,宛如一只巨斧掠空而过,取位更是阴狠毒辣,简直是毫无廉耻!   要杀人是塔山喊的,声音听起来惊惶凄惨哀怨无助,动作却迅速麻利。话音未落,一柄硕大的阔剑直飞空中,朝宗鸣当头斩下。   古剑门弟子于剑道上的造诣远非他人所能比。塔山蓄势图谋良久的一击,威能已然超出他的修为限制,直逼后期修士。   两人的打算看起来一模一样,擒贼擒王!   ……   面对塔山夫妇骤然发动的攻势,第一个做出反应的竟然是厉风。   他熟知道塔山性情,明白这个看似忠厚的矬子战斗的嘶吼有多么多奸诈;他更知道那个威风凛凛的女人有多恐怖。眼见二少爷似来不及反应,厉风顾不得多想,揉身扑到宗鸣身前,双拳齐出,迎向虎嫂的那一腿。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他们俩真正想要一举灭杀的,正是厉风自己!   虎嫂庞大的身躯拧转,空气被卷出猛恶旋风;那条巨腿在空中挥出一道扇面,与厉风的双拳撞击在一起。   “嘭!”   一声闷哼,厉风的身体从地面弹起,如花女脚下的毽子,直飞到空中。   空中有飞剑,以开山之势当头而落。看起来好像是厉风要试验一下自己的肉身强度,主动朝飞剑凑过去一样。   他的身躯已经被虎嫂的巨力震得麻木,两条手臂完全不听使唤,面对这样当头一击,已经没有半点抵抗的能力。   这一刻,厉风惊恐之下亡魂皆冒,顾不得什么身份脸面,大声疾呼。   “少爷救我!”   也就是这片刻缓冲,宗鸣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眼中生出因极度屈辱点燃的蓬勃怒火。   处处下风!   以全盛之态前来兴师问罪,无论斗嘴还是动手,全部落在下风。他瞬间就想明白了塔山的打算,因他知道,自己可不是赵四那个弃门之子,必定有着他们无法攻破的宝物护体。然而厉风只是战灵,且最担心宗鸣出什么意外,因此才被加以利用,生生造出这个绝杀之局。   如果任由厉风死在这里,二少爷的颜面何存?又谈何掌控落灵?   羞恼于自己的失策,愤怒于厉风的愚蠢,宗鸣却不能不尽最大的努力去救,至少也要保得他不死。   他抬手,左手虚引右手推出,五指凌空一握。空中闪出一只彩色虚掌,与飞剑轰击到一处。   仓促之中,宗鸣来不及施展法器,只能试图让飞剑偏出一些角度,速度慢上一丝。   与此同时,厉风在空中竭力将头扭向一边。   “嚓!”   “啊!”   一声脆响一声惨嚎,一条臂膀连带着大片血肉从厉风身体上飞出;血水泼洒在空中,宛如血幕。   塔山势在必得的一击,虽有宗鸣匆忙之下施法干扰,却依旧将厉风重创到几乎失去战力的程度;可以说,他们两的战术极为成功。   那两名护卫此时反应过来,怒吼一声齐齐扑上,迎向那个令他们愤怒羞臊、且隐隐感到畏惧的女人。他们可以不屑与厉风的人品,却不能不承认其实力,与六大护卫相比,厉风高出不止一筹。如今却被那个女人踢球一样踢到空中,其力量之大,简直令人发指。   宗鸣此时不再理会厉风的死活,抬手打出一把灵光闪耀的玉簪,如流星在空中划过,直奔那把声势再起的飞剑。他的修为远超塔山,宝物之多更非一个远离宗门多年的普通弟子可比。此时的宗鸣,立意要将塔山生擒,首先就要毁去那把飞剑。   “爆!”   一声大喝在空中响起,随之是一声更加响亮的轰鸣。飞剑之上灵光大放,瞬间化做一团耀眼的光球,几欲刺瞎人眼。   宗鸣再次低估了塔山的战志。他清楚自己没办法与宗鸣拼宝,竟然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将飞剑自爆!   那是他唯一的上品法器,而且是性命交修的本命法器!更重要的是,此时连虎嫂也在飞剑自爆的波及范围内!   如此狠辣决绝,怎不让人心寒。   狂躁的灵力夹着无数飞剑的残片,如千万支利箭在空中飞射。一团混乱中,场间根本看不清究竟,只能听到两声闷哼,还有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嚎。   两名扑上去的护卫以更快的速度弹飞,一个人的身体生生折转了九十度,腰椎已经断作两截;另外一个比他好不到哪里,身体上插慢了飞剑残片,胸膛更仿佛被巨锤砸中,形成一个明显的凹坑。   反倒是先前遭到重创的厉风情形略好,虽然被残片波及,无非就是多出几处外伤,倒算不上致命。   唯一安然无恙的是宗鸣,他的身体上,不知何时闪耀出一层薄薄的六色之光,如一个护罩将他的身躯拢起。无数残片击中光罩,却仿佛被无数坚韧而不可见的细丝缠绕,没有一个能刺穿那层光芒。   身体没有受伤,不代表他就没有事。飞剑自爆给他的法器带来伤害,玉簪灵性大失几不堪再用,进而还伤及他本体。那个六色光罩威力虽大,维持也非易事,宗鸣脸上泛出不正常的酡红,一时间,他竟无法再行攻击了。   “孙子,你毁了老娘的店!”   一片乱象之中,虎嫂的怒吼惊天动地般炸响。那条庞大的身形以极不相称的速度朝宗鸣碾压过去。带起的声势,几如一座小山在平推。   她说的倒是没错,此时的三元阁一片狼藉,房顶竟被开出一个大洞。如果不是空间还算宽阔,墙壁更加持有简单的阵法防护,只怕已经就此垮塌,成为一片废墟了。   虎嫂的身体上同样插着不少残片,脸上也有,衣衫更是破不烂堪,情形惨到极致。那层厚到不可想象的肥膘帮了她的忙,其人看似狼狈,更多的却是猛恶狰狞,如同一只恶鬼在咆哮。   在她身边,一条小上好几号的身影紧紧跟随;体态虽无法与之相比,气势却磅礴无畏,丝毫不输于虎嫂。   “孙子,老娘砸扁了你!”   如一条暴龙在怒吼,虎嫂扑至宗鸣身前,直接张开双臂,给他一个异常亲密的环抱! 第32章 血溅三元阁(二)   迎着那两道一往无前的身影,望着虎嫂硕大狰狞的脸盘,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杀气,还有充裕到让人生畏的雌性气息,宗鸣心里由然生出一股寒意,他怕了。   他第一次怕了,很不想承认却无从抵抗的怕了,真正的怕了。   不说能否抵挡或者是不是该抵挡,如果被这样一个女人像抱小狗一样把自己抱住……   宗鸣简直不敢想象,那将是何等让人震撼的场面!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不,亿万分之一的可能,宗鸣也绝不愿意落到那样的下场。   绝不!   他是修士,为什么与战灵亲密肉搏!况且眼下战局虽然诡异到让人无法接受,却不能改变塔山夫妇的命运。换句话说,他们死定了!   宗鸣的神智很清醒,他知道自己的伤势无碍,只是心气受损;只要缓得了一时,哪怕以一敌二,也没有不胜之理。   于是他躲避,躲到一旁,躲到空中,躲到那两个疯子一样的人很难触及的地方。   宗鸣避开,然后懊丧而悔恨地发现,自己又错了。   ……   虎嫂与塔山冲过宗鸣所立处,非但没有犹豫停顿,速度反而再次爆增,直接冲向三元阁的大门。看起来好似他们本就要如此,宗鸣的身体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虚影残像,丝毫不放在心上。   逃当然是逃不掉的,他们也不是想逃跑。   如此巨大的动静,门外四名护卫虽然对少爷很有信心,还是忍不住伸头朝里面看一眼。   只是一眼,目光就再也收不回来。   他们看到的景象,恰好是虎嫂挟风雷之势猛扑,两名护卫一死一重伤,宗鸣仓惶闪避的那一刻。面对如此恶劣的形势,四人大惊之下蜂拥而入,意图给少爷提供支援。   随后就与虎嫂塔山撞到了一处。   四个惊慌失措的二星战灵,对上虽有伤患却战意蓬勃的塔山夫妇,结局可想而知。   仓促之间,四人连兵器都来不及拔出,只能凭拳脚肉身与之肉搏。人影交错的短暂瞬间,虎嫂庞大的体型成了最为明显的攻击目标,至少有三拳两腿落在她身上。   落在那厚到让人哀怨的脂肪之上。   嘭嘭的闷响中,虎嫂没有做出任何闪避动作,硬顶着众人的群殴,反击!   两拳,一腿,三条人影。   门口狭小的地势,几乎被她一个人占满,容不得谁闪展腾挪。密集如鼓点般的夯击声频频作响,随后是一声巨大的轰鸣。   没有人能硬扛虎嫂的拳头,更不要说那条堪比大象的粗腿。三名护卫腾空飞起,或重重地撞击在墙壁,或凌空飞出门外,同时口喷鲜血。   无一合之将!   更要命的是,每一条身影飞出,总会有一个矮小的身体随之跟进,补上致命的一击。   塔山没有了飞剑,还有拳头。虽不如虎嫂那么势大力沉,取位却异常叼毒。下阴、双眼、咽喉,招招要人性命。   被击中下阴的护卫,身体还在空中就缩成了一团,他听到自己身体里传来俩声或一声脆响,心里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根本来不及感觉到疼痛,精神就为之彻底崩溃。另一名护卫两眼一黑,剧痛随之传入脑海,登时如疯子一样嘶声惨嚎,两手如车轮一般在身边舞动,疯狂攻击着所能攻击到的一切。   反倒是那名被攻击咽喉的护卫最好,他及时收回下颌,虽然被一拳打成稀烂,总算没死也没有残废,除了吃饭说话不太方便,应该没什么大碍。   二星战灵的身体到底强悍,塔山本命飞剑自爆,身体的伤患远比看上去严重。否则的话,这一拳足以将他的头颅都打爆,不留半点生机。   最后一名护卫动作稍慢,然后他突然发现,自己需要独力面对那一大一小的两个怪物。心神剧震之下,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眼前这一切根本没有发生,又或是不可能发生。   脸上带着错愕与茫然,虎嫂已经用撞的方式冲到他面前。宛如泰山压顶,虎嫂甚至来不及把拳头收回来,直接一头夯在护卫的面门。   虎嫂的情形并不好,一身肥肉可以卸力保护内府,却不能让其不受伤害。她的身体在颤抖,只是因为那一身肥肉在上下抖动,无法看出有何不妥。   可看出的伤害在脸上,虎嫂的额头有一个清晰的脚印,鼻子被生生砸成扁茄子,汩汩流着鲜血。原本虎嫂的脸型虽然大却不失匀称,甚至显得憨厚和蔼;此时她的脸已彻底变成一团乱麻,五官扭曲到难以分辨的地步。   因为愤怒,因为疼痛,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这无法影响虎嫂的威严,眼看着那张大脸在视线中快速放大,护卫心胆俱寒之下,竟然连反击都已忘记,只顾张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嚎。   “啊……嘭……呃……”   随着几声局促难辨的音调,一朵绚丽的桃花在空中绽放,那名护卫的脑袋猛的后仰,鲜血不是以流动、而是以飞溅的方式朝四周飙射!宛如有一只装着红颜料的高压水枪朝墙壁上喷射,渲染出几分悲壮,几分寥阔,还有几分哀情。   一头致命!   护卫的整个脸都沉到脑袋里,鼻子周围形成一个清晰的坑印,仿佛正在努力朝外生长一样。如果这样他还能活下来,那他不应该叫着人,而是应该改名叫小强。   他的身体尚未软倒在地上,就被那个充满弹力的肚皮顶飞,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线,直射向自己的归宿——那辆马车!   与此同时,虎嫂与塔山双双赶到,塔山没了武器,干脆纵身跃起,抓起那名护卫当做狼牙棒或者大锤,凌空砸下。虎嫂则亮出杀手锏,不,是杀脚锏。那条能一脚将厉风踢飞的粗腿高高扬起,斜向朝马车中央轰击。   大披挂!肉搏的时候,任何吃身体饭的人,都是以它做为最强一击!   直到这个时候,所有人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俩从战斗一开始,目光就从来没有离开过那辆马车。   那辆充满神秘的马车!那辆沉闷压抑的马车,那辆被宗鸣当做底牌的马车!   不是狂妄,更不是无的放矢。   眼下的局面,两人生生利用那一瞬间的优势,将六大护卫统统打残,更让战灵中实力最强的厉风变成废人,战果可谓辉煌。然而这改变不了大局,严格来说,哪怕宗鸣一人,细嚼慢咽地打下去,塔山他们俩也不是他对手。   现在塔山夫妻要考虑的,已经不再是胜负,而是生死。   是战,还是逃!   ……   “塔山!”   一声怒到极致的狂吼在三元阁内爆响,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轰然巨响,整个三元阁仿佛被冲过头的气球一样炸开,就连那根最为粗大的主梁都被震飞。   一片烟尘之中,宗鸣如魔神一样升在空中,两只手掌散发着六色之光,面若疯癫。此时的他,连此地常有禁空之险都已抛之脑后,只想将塔山夫妻扒皮抽筋,再也顾不得其它。   “实力不等于战力!”   这是前两天二少爷刚刚教训手下的话,此时想来,何其辛辣,何其讥讽,又是何其无聊。   极度的羞臊令宗鸣彻底失去控制,心头宛如有一百只老鼠在撕咬抓挠,让他的心为之痛,神为之伤,灵魂都为之颠倒。   “声、色、形,仪、触、思;六欲升仙!”   六道颜色各异的烟气从他掌中涌现,转眼间汇集到一处,化作一只流光四溢的手掌,晶莹璀璨几可耀花人眼。   “杀!”   没有半句废话,二少爷伸手一指,那只手掌五指张开,带着缭绕的仙气与森寒的杀机破空而过,掏向虎嫂的后心。   彩色巨掌尚未临体,磅礴的灵压随之浮现,周围百米之内的灵气激荡起来,形成一股剧烈的旋风。远处紧张观看的人们面色大变,心头涌起惊骇。他们可以感觉到,哪怕只是站在漩涡之中,也不是一星战灵可以做到,更不要说与那只手掌正面对抗。   修士神通竟然强悍若斯,在落灵城生活的人们,第一次有了直观的认识,心头也不禁涌起浓浓的担忧,还有叹息。   旋风的核心处,宗鸣脸上的疯狂稍解,重新露出讥讽与不屑。他对自己的神通有绝对信心,相信它一定可以将那个赐予自己屈辱的女人彻底抹去。   下一刻,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变成错愕与惊诧。   “嗷!”   一声狂躁而带着哀伤的怒吼在场中响起,宛如受伤的野兽在哀嚎。模糊的视线所及处,虎嫂的身形竟然再度膨胀,宛如吹气一般放大,直至丈余高。   她的身体上,那层厚厚的脂肪似乎突然间消失,又似乎被什么力量吸引到一起,化作纠结而紧绷的肌肉,粗看上去,已经不能算做人类,宛如一只直立的巨熊。   变身之后,她的姿态却没有任何变化,背身隆起准备硬扛巨掌的一击,高高扬起的粗腿却没有回收,反以更加决然的姿态,轰击而落。   “兽魔变!山君是你什么人?”始终保持安静的马车中,突然响起一声惊呼。   “算命瞎子,老娘是你亲妈!”虎嫂答非所问,却似乎听出了车中人是谁。 第33章 血溅三元阁(三)   兽魔变!   听起来似乎很让人恐怖,却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让车中人震惊的“山君”,更没有人知道是何许人也。然而虎嫂的那一声“算命瞎子”,却引出一场轩然大波。   “四目老人,他是四目老人!”   总有人见识比较足,只要对沧云宗比较熟悉,再稍微联想一下,自然明白虎嫂所指。   他叫明轩,别号四目;因其号称一眼观天,一眼看地,双目看透大千凡尘。时间长了之后,世人已然忘记了他的本名,称其为四目老人,以示尊敬之意。   算命瞎子是明轩另一个绰号,仅在那些对他有敌意的人中流传。然而无论敌意还是善意,此人声名远扬总是没错,几乎人尽皆知。   “他怎么会在这里?传说他因为上窥天机,遭雷霆反噬而死,怎么会在这个偏僻之地出现?”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落灵城有重宝现世。至于天谴,完全是鬼扯!人家本身就擅长推衍,还能不懂趋吉避祸的道理。”   “完了,这下塔山夫妻算是完了。四目老人都在这里,他们再没有逃生的机会。”   “那也不一定,我只知道四目老人能看透过去未来,却从没有听说他擅长厮杀。说不定,其战斗实力并不出众。”   “蠢货,正因为人家擅长推衍,有十足把握才会在这里出现。否则的话,塔山如果这样都能逃掉,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倒也是。”   “唉!可惜了,塔山夫妇还是不错的……”   “嘘!你想找死吗?闭嘴!”   ……   虎嫂不管他是四目还是两目,暴喝声中,变身之后长腿如鞭,与塔山手中的尸体一起,狠狠砸在车顶。与此同时,那一只巨掌也以夺魂之势,直奔虎嫂后心。   却被一人所挡。   从发觉宗鸣施法、再到虎嫂变身,最后听到她吼出那一声算命瞎子;塔山知道,自己休矣!   关键时刻,他来不及回味心头的寒意,手中一松,任由尸体砸向车厢,自己则张嘴喷出一口鲜血,化做火一样的光焰缠绕在手上。随即,他身体上红芒闪动,直接跃到虎嫂肩头;双拳齐出,迎向那只六色之爪。   “走!”   这是塔山朝虎嫂发出的狂吼,也是他第一次无比凶暴,以呵斥的口吻朝虎嫂说话。   此时的塔山,神色萎靡如同死人,双拳却如同两条生机昂扬的火龙;仿佛他全身的精力、生机乃至灵魂,都已经献祭到那双拳头之中。   所为的,不是解除危机;而是阻上一阻,让它缓上一缓,从而给虎嫂争取到片刻时光。   “燃魂!”   宗鸣已经落下地面,嘴里却不禁发出惊呼,带有浓浓的震撼,与一丝恐惧。   落灵城这个地方,飞行几乎是被彻底禁止的。不是人为,而是天地之力。   任何运用灵力飞行的生物,都有可能激发罡风反袭;除了那些本身拥有翅膀,纯粹以空气浮力而飞的妖兽,没有人敢随意飞行。   宗鸣也不敢。   以虎嫂鬼魅般的速度,只要她愿意逃,未必没有脱身的机会。   问题是,她愿意逃吗?或者说,她还有机会逃吗?   随着几声巨响,场中爆起一团夺目之光,漫天的烟尘随之飞起,中间夹杂着木屑与残木,还有大片血雨。   “塔山!”   一声悲恸欲绝的哀嚎之声传出,视线也慢慢变得清晰。战场之上,呈现出一副惨烈哀绝、却又显得诡异荒诞,甚至让人发笑的场面。   车厢四分五裂,已经完全不成样子;那些拉车的妖兽仅仅被灵气波及,就统统被震得七窍流血,坚实的身体上更是千疮百孔,几乎被飞溅的木条铁片扎成筛子。   车厢散了,底盘却安然无恙,一名白须老者安坐其中,长眉微挑看着眼前的情形,轻轻一声叹息。   在他的身体周围,有一个由无数线条交织而成的网,线条不停晃动、交错,宛如在切割、烧融着什么。   马车旁边,虎嫂的身形已经恢复原状,面色衰败如纸,气息更是起伏不定,如抽风一样喘息不停。   她的一条腿,也就是那条无坚不摧的右腿,没有了。   不是断,也不是碎,而是完全没有了。周围找不到任何残骸,连血迹都没有。那种情形,看上去仿佛是将她的那条腿单独放进炼钢炉,直接被融化成气体,顺便还替她止了血。   虎嫂对此无知无觉,连眼皮都没朝腿上搭一眼,她的目光凝聚在怀中的那个人身上,眨都不眨。   如果,那还能称为一个人的话。   或许应该说,那是一团碎肉上面按了大半个脑袋,最最奇妙的是,他居然还没死,甚至还能说话!   虽然断断续续,虽然含混不清,但是的的确确,塔山还没有马上死去。   “对……对不起啊……虎妞!”   塔山的眼前,是虎嫂那张已经不能用丑陋形容的大脸。望着那张脸,他眼中却带着一丝柔情,一丝愧疚,还有一丝无奈。   “这……么多年……是我拖累你。”   他似乎想抬手,想摸一摸那张自己从不敢、也不怎么愿意去摸的面孔。只可惜,他已经没有了手,只能徒劳的抽搐着,身体涌出更多鲜血。   “放屁!”   虎嫂一声怒吼,唾沫混着血水喷溅在塔山脸上,却不能再为他增添一丝红润。   “老娘自己心甘情愿,说什么拖累不拖累。”   似乎觉得自己过于粗暴,虎嫂罕见地温柔一笑,仿佛猛虎在小白兔面前呲牙。   她那苍白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一丝晕红,一丝娇羞,有些怨艾地说道:“可惜了,咱们还没洞房!”   声音很轻,不过那是相对而言。对虎嫂来说,这已经是她所能做到的极限,对周围的人来讲,这声埋怨如一道炸雷,震得人们头昏脑胀,茫然而不知所措。   连宗鸣都傻了,他的思维处于停滞状态,根本想不起来该做些什么。按理说他应该趁机将两人控制起来,或者干脆请四目老人对塔山搜魂。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宗鸣没有动手,也没有开口说话,就这么直愣愣的望着那两人,仿如得了失心疯。   至于那位四目老人,更是一声不吭。平淡的面容从开始的震惊中回复,变得冷漠平静,没有一丝表情。   战场上呈现诡异的宁静,两个残废将死的人卿卿我我,好似身处在花前月下,相互倾诉着从未来及倾诉的衷肠。   “是啊”   塔山的话语忽然利索起来,带着羞愧的神情,说道:“是我没用,我不能破阶,自然……”   “放屁!”   虎嫂到底是虎嫂,温柔不到两秒就恢复原形,怒吼吼叫道:“老娘知道你怕破了我的功法,是我对不住你,不但害得你离开古剑门,还落到这幅下场。最要紧的是……”   忸怩之色一闪而过,虎嫂用她那笔塔山的脑袋小不了多少的巨掌,在他的头上轻轻揉着,嘴里闷哼哼说道:“最要紧的是,我害你守身如玉这么多年,真是苦了你……”   “呕……”   宗鸣差点吐出来,他绝得自己被虎嫂直接踹在胃上,而且是连续几脚。   “没事……没事……”   塔山享受着虎嫂的爱抚,一脸迷醉地说道:“现在好了,现在咱们什么都不怕,连我那个死鬼师傅也不用怕。”   “咱们歇一歇,喘口气,恢复点力气……然后就洞房,今天就洞房,好不好?”   “好,好!咱们今天就洞房,今天就洞房!”   感受到塔山的气息越来越弱,虎嫂忙不迭的连声答应,说道:“你不要怕,咱们谁都不用再怕。老娘先替你报仇,回头咱们就洞房,好不好?”   “报仇啊!”   塔山的眼神有些迷离,似乎在看着空中的某一处,似乎看到了某个身影,笑着说道:“交给十三郎吧,他比我强,也比我狠,更比我奸。报仇这种事情,他比我俩加起来都在行。”   “咱们不管这些了,什么都不管了,专心过咱们的日子,你说好不好?”   “好不……好……”   怀中,那个男人就此停住话语,没了声息。 第34章 血溅三元阁(四)   塔山死了,宗鸣也急了。   大动干戈前来兴师问罪,死伤之惨重程度远远超出宗鸣的最高预计,让他根本无法接受。   六大战灵死了三个,活下来的也成了残废。一个瞎子,一个太监,还有一个没了下巴。   那位费尽心力培养起来的厉大舵主变成独臂大侠,连象征身份的马车都被砸得稀烂;这样的结局,是他做梦都无法想象的事情。   可以想象,无论今天的事情如何了结,至少厉风的形象已经定型,根本不足以服众。甚至可以说,他这个新任舵主已经废了,成了名副其实的名誉和招牌。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得到了什么?   消息?没有。   人?没有。   混沌之宝?人心?更是扯淡。   总不能拿埋在废墟里的那些低阶灵器当做安慰吧!自己可是未来的沧云宗少主!   那怎么行?无论如何都不行!   眼下,希望只剩一个——那个该死的、猛恶的、让人恶心到想吐的、半死不活的女人!   不能让她再死掉!绝对不能。   宗鸣的心头在滴血,眼睛在喷火,手上在施法,准备一举将虎嫂生擒。   他又慢了。   ……   塔山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虎嫂的身形已经暴起。   左手抱着塔山,右手拍地,左脚蹬地,硕大的身形仿佛一座山飞到空中,朝车上的老者当头砸下。   她在空中就完成了变身,这一次众人总算看清,她所显露出来的摸样,赫然是一只狰狞巨狼!   比起刚才那一次,虎嫂变得更加决绝,也更加彻底。她的身体上长出不少毛发,如针一样穿透衣衫,仿佛千万根厉刺。   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没有狂吼大叫,沉默得仿佛一块石头,带着刺骨的寒气与狂暴,冲天而起,当头而落。   “师叔小心!”   宗鸣第一时间发出惊呼。他要他小心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虎嫂。宗鸣深知师叔身体上那一层丝网的厉害,生怕他没个轻重,伤了虎嫂的性命。   “唉!”   一声沉重的叹息,四目老人脸上闪过一丝复杂,抬手朝虎嫂轻轻一点。那层丝网随之飘起,迎风涨大,如同软绵的巨网将飞临而至的虎嫂裹起。   然后,巨网温柔地合拢。   一切灰飞烟灭。   “不要!”   宗鸣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手中酝酿好的神通无法控制,轰然击出。   废墟已经是废墟,神通的威力虽强,却不能有任何效果。   宗鸣不明白,为什么师叔会这么做,为什么他不愿将虎嫂生擒,为什么他让自己输了个血本无归。   “为什么?为什么!”心里有太多的为什么要问,让宗鸣几乎当场发疯。   “山君门下,可杀不可辱。否则,必有灭门之祸。”   老人抬手将丝网收回,长眉低垂,神色平静地说:“这是铁律。”   “我是沧云宗少主!”宗鸣彻底失态,竟然忘记了父亲的叮嘱,朝老人狂吼。   “你还不是。”   老人的神色依然平静,眼中却闪过一丝嘲讽,说道:“就算你的父亲,也不敢违背此律。”   宗鸣的表情瞬间呆滞,心头泛起一股化不开的寒意,通体冰凉。   他知道,老人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说谎!既然他说父亲都不敢违背,也就意味着,沧云宗都不敢违背。   不敢违背那个叫山君的人所定下的规矩,也就是一句话!   山君到底是谁?连自己都没有听过!   只是一条没有多少人知道的所谓规定,一个实力很一般、下嫁给塔山这种货色、只能在落灵城这种地方藏身的丑陋女人,就可以让父亲都不敢违背那条规定?   这可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自己该如何自处?   世上当然有那种人物,可那种人物不是应该生活在云端、高高在上俯瞰世人的吗?怎么会让自己碰到他的门下,还杀死了她!   呃,不对,自己没有杀她!   自己甚至都没有伤到她!是师叔,是这个整天装神弄鬼、疯疯癫癫不知轻重不知所以的师叔杀的她!   “和我没关系,和我没关系……没关系……”   心里不停念叨着,宗鸣慢慢恢复平静,重新变得稳毅淡然,甚至优雅。   他朝老人施礼,说道:“有劳师叔出手。”   “听到这句话的人,至少有数百。”宗鸣这般想着,心头越发安定,神态也越发安静起来。   老人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说道:“走吧。”   说罢,仅余下底座的马车自行启动,仿佛有一股无形之力推送,稳稳地行使在一片狼藉的街头。   “啊!”   那个被塔山击中下阴的护卫恰好躺在马车前,被生生碾碎了腿,发出一声惨嚎。   宗鸣被叫声吓了一跳,随即明白过来,抬手擦了把冷汗,长吁一口气。   “该死的东西,谁让你挡着师叔的路!”   ……   马车走了,宗鸣走了。   临走之前,他进入因三元阁全毁显露出来的后院,仔细的查看了一番。   他看到那颗倒在地上的梨树,看到石桌石凳还有那张竹榻,看到有两张石凳的表面特别光滑,还看到竹榻深陷入土。   看着这些,宗鸣认真地思索,眼中渐有微笑。   他看到地上有两个深坑,研究了一番,不明所以。   随后他进入那个“洞府”,同样仔细的查看了一番。   那些禁制难不住他,宗鸣破除禁制的时候,脸上笑意更浓。   洞府里的陈设太过简陋,宗鸣没有什么收获。他留意到那面镜子,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的那个自己,若有所思。   他拿出那副画像,正面看看,又将它对着镜子看了看,如此反复几次。   良久,他说道:“难怪!”   他随手打出一道剑气,镜子被斩成碎片,叮叮当当的脆响中掉到地上,散落在周围。   然后宗鸣就走了,再无一丝犹豫,没有一丝颓丧,稳稳地离去。   他没有理会那些受伤的战灵,甚至没有理会厉风。   厉风从废墟中翻出自己的手臂,带着那几名重伤的战灵将战场情理一遍,相互搀扶着走了。   战场上陷入宁静。   三元阁毁了,连带着周围的几栋房舍也都毁了,所幸的是,周围的人家早已避开,倒是没有伤亡。   此时,随着众人离去,一些胆子大的人慢慢靠近。   有战灵、有修士,还有普通人。   他们走到废墟中,开始翻找。翻找所能找到的一切,翻找那些平日里眼红,却不能得到的东西。   其中,有五名壮汉特别凶厉,收获也最多。为首的人,脸上有一道清晰的伤疤,不时冷笑几声,状甚欢愉。   更多的人选择在远处观望。没有参与,没有阻止,只有观望。   或者叹息几声。   更远的角落里,一个娇小的身影在颤抖,又似在挣扎,还有啜泣呜咽之声发出。   一条粗壮的臂膀扳着她,最后将其拦腰抱起,快速离去。   消失在远方。 第35章 天做的!   某个角落,一座普普通通的房舍。   落灵城人口只有十几万,几乎不能算作城市;但因为它坐落于群山,蜿蜒交错,地盘可着实不小。城中类似这样不起眼的地方随处可见,除非是那些神念可覆及百里的大能之士,没有人能在短时间内将落灵城翻透。   或者说,根本不可能翻透。这里的人们长期与妖兽为伍,经历了不知多少次大小兽潮,能够世代生息下来,本身就代表很多秘密。   一条精干的汉子,环抱着一个娇小的女孩,如绑票的匪徒般在山间穿行。他巧妙地利用着各处障碍,将身形遮掩在视线难及处,转眼间就消失在房舍中,再无一丝踪迹。   奇怪的是,女孩并没有被捆缚限制,也没有被堵住嘴巴,她却没有呼救挣扎的举动,只有压抑在喉间的吟泣,如一只虫儿在低鸣。   房中还有内房,内房有密室,密室中的洞府,洞府中有人。   四男四女,八个人。   ……   “老八,怎么样?”   田七将手里摩挲到发烫的匕首收起,伸手从汉子手中接过已经半昏厥的小蝶,开口道。   老八的脸上带着愤然与惊恐,抬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说道:“死了!”   “什么死了?”   其它三女两男心头一沉,同时问道。他们已经猜到了结果,却还是不甘心,想得到来自现场的证实。   “都死了,塔山和虎嫂……都死了。”   “扑通!”   “吗的!”   几个女孩的心已经悬了太久,最终等到这个噩耗,再也无法承受,当场翻了白眼。几个汉子手忙脚乱一通忙活,将她们送到隔壁歇息。安顿好一帮女孩子之后,两人再也遏制不住,嘴里痛骂着,抄起武器就要出门。   “老五老六,你们想干什么!”   田七爷一声怒喝,伸手一把一个将他们按了回去。   不理会两人喷火的目光,田七朝老八说道:“把过程说说,能记得多少说多少,仔细点!”   老八此时心神初定,眼中带着尚未消散的惧意,说道:“七哥说得对,不能去。”   随后,他将自己目睹的情形认认真真的描述了一遍,末了说道:“那个老家伙不知道用的什么宝贝,虎嫂他们连灰都没剩下。我本想等没人的时候去翻找翻找,看那种情形……”   两名大汉同时沉默下来,他们虽然接触过修士,然而所知有限,无法想象修士究竟强到什么程度。听了老八的话,两人都意识到,原来自己这帮人在人家面前,连伸手的资格都没有。   长期在搏杀中讨生活,几个人都能识得轻重。认清形势后,无需田七再说什么,自然没了脾性。   “做得好。”   田七拍了拍老八的肩头,说道:“现在没什么好多说的,一切照旧。除了轮流照顾这几个丫头,其它人该干吗干吗,不要露了底细。”   老八点点头,说道:“七哥说的没错,我估计要不了几天,城里就得有很多人去投奔那个少爷。现在他没有那么多手下好用,不会再挑三拣四。”   老五接口道:“城里人虽然实力不如那些人,但是对一切知根知底,怕是更麻烦。”   老八频频点头,说道:“就是这样,走的时候我看了下,不少人在打听门路。”   老六愤然开口,说道:“平时想做狗却找不着主人,这下好了,可算有大腿可抱。”   “别这么说。”   田七从思考中清醒,开口道:“七爷决定了,我去投奔那个少爷。”   “什么?”   几人同时呆住,愕然道:“这怎么行!不是说等那位爷回来吗?”   “怎么不行!投奔和等人有耽误吗?”   田七冷冷一笑,说道:“好歹我们也曾是一窝蜂的成员,对十三少爷知之甚多。难不成这么好的事情,那位少爷还能拒绝?”   几名大汉似有所悟,纷纷沉默下来。老八思索一番,有些担忧地说道:“据说仙家可以看透人心,万一……”   “看透人心?没见识!”   田七哈哈大笑,说道:“那叫搜魂!我知道仙家会搜魂,可我不信他们会朝我使用。据说被搜魂的人都会变成白痴,甚至死掉也有可能。我不觉得现在这种情形,他会莫名其妙就对七爷这么干。”   几名大汉想了想,均是认同了田七的话,老八不改谨慎的性子,叮嘱道:“七哥千万小心,那个少爷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找上三元阁,怕是个厉害角色。”   “厉害角色?”   田七冷笑,说道:“七爷混了半辈子,厉害角色见多了。当年赵四没弄死我,他哥也不行!”   有了决断,田七认真地说道:“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没人知道你们的身份,切记不要露马脚。”   几人连声答应,老五想了一下,忽然问道:“七哥,咱们都不知道十三少爷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要多久才能回来,甚至回不回来也不知道。再者说,就算十三少爷回来,七哥您觉得……”   他没有再说下去,老六忍不住,接下去说道:“照老八说的那样,十三少爷就算回来,恐怕也……”   “你们知道个屁!”   田七截住他的话头,摸了摸腰间的匕首,断然说道:“七爷知道,他一定会回来。”   “而且一定有用!”   ……   数日后。   时已入夏,暑气来袭,天气稍嫌闷热。   落灵城地处灵魔交界,且整个南方被巨峰所阻,气候自然谈不上好。因为时常有魔气从阴阳峡谷吹入,不仅会引发风暴,还会引来天象之变。   比方说现在,明明早上还是艳阳高照,转眼就雷声隆隆落雨阵阵;好似人们的心情,多变难以清净。   城中行人渐稀,虽有引发格局之变的大事发生,然而在一阵热潮后,气氛也慢慢降温。人们躲进茶楼酒肆或者家中,看看雨,饮饮酒,唏嘘感慨几声,倒也不失言趣。   人是最擅长记忆的生物,也是最擅长遗忘的生物;塔山夫妇已成昨日黄花,如今的战灵阁,或者说落灵城,已经属于厉风的天下。   虽然他只有一只手。   “一只手?一只手人家也是无敌,不服你试试。”有人如此说。   “那倒也是,不过我看啊,他那只手不是他的,是那位少爷的。”另有人说。   “听说,以前和三元阁有仇的人,不少都投奔战灵阁去了。”又有人说。   “可不是!新来的五鼠都去了,现在成了厉风的跟班,得瑟的不行!”   “不光是他们,连与三元阁交好的人也都去了;有些还沾上那位少爷,前途不可限量啊!”   “你是说田七爷?”   “什么田七爷,那就是个狗腿子!以前他就是一窝蜂的成员之一。后来赵四入主,不知怎么就跑了出来。”   “这样啊!他和那位少爷点名的十三少爷关系可不错啊!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就对了!现在消息已经传开了,说十三少爷就是十三爷,也就是干掉赵四爷的人。田七如果不这样,怕是没什么活路。”   “哦……”   “那你们说,十三少爷会不会回来?如果回来的话……”   “……难说。”   “难说。”   “确实难说。不过要我看的话,十三少爷多半不会回来,就算回来,也会偷偷溜走。”   “是啊是啊。”   “四目老人都来了,十三少爷回来有啥用,回来送死?”   “那可不一定,依我看,十三少爷一准得回来。”   “为什么这么说?”   “……我不知道,只是这么感觉。”   “感觉有个屁用!”   “就是!十三少爷虽然不凡,可那要看和谁比。人家可是沧云宗的高人,是真正的仙家大派,哪里是咱们这地方的人可比。”   “是啊是啊,这都好几天了,十三少爷要么就是不会再回来,要么就回来了,又走了,谁知道呢。”   “唉!可惜了,十三少爷真是不错的人。除掉一窝蜂,去了一害啊!”   “用你说!我还说塔山虎嫂不错啦,有屁用。这年头,好人不长命!去了一小害,来一个大害,结果不是一样!”   “话不能这么说,因为怕大害不敢除小害,小害迟早长成大害,又有什么区别。”   “说的是,而且我觉得,大害其实和咱们没关系。反倒是小害,最是要人命,应该除掉!”   “说的没错,你咋不去干一个给我看看。”   “我……我不是没那个本事吗!”   “呵呵,没本事?没本事端掉一窝蜂,干掉几个青衣的本事总有吧?咋没见你做过?”   “我……你咋知道我没做过!”   “你做过?”   “我……我不和你说。”   “咦!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那天赵四爷搜城,无端死了不少青衣,你知道是谁做的不?”   “……也许是十三爷做的。”   “屁,十三爷要做就直接杀到赵四老巢,哪会干这种小事。”   “……我还是不知道,也许是天做的。”   “天做的还是你做的?”   “我还说是你干的啦!就是天做的。”   “是啊是啊,不说那些,三元阁的四个小侍女,不是也被人藏起来了吗!不然的话,她们能跑到哪儿去?”   “对对对,这些都是天做的,不关咱们的事。喝酒喝酒!”   “呃……天做的,嗯,天做的。”   “是啊是啊,别扯这些了,天做的,天做的。”   ……   战灵阁,一幢宁静的小楼。   宗鸣凭窗而立,望着自天而降的雨帘,神情若有所思。在他身后,厉风与田七恭敬地站着,默默等候。   从脸上看,二少爷已经完全回复,再现那种镇定自若,一切尽在掌握的睿智与信心。只是在眉宇之间,时常出现一抹或淡或浓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   他忽然说道:“魔域之女?异种妖兽?这样两种东西突然出现,代表着什么?”   厉风犹豫了一下,说道:“这是少爷的机缘。”   “不!这是陷阱!十三少爷回来了。”田七反驳道。 第36章 要杀人!   “陷阱……”   宗鸣沉默了很长时间。他的目光穿过窗子,透过雨帘,射到空中,达到某个不可知之地。似乎在那里,有着一个沉默的少年,正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他,默默地安排着什么。   在他身后,厉风的残臂似乎又有疼痛,轻轻抽搐了一下,没有做声。田七则一脸恭敬,异常肯定地说:“属下与萧十三郎交往多次,深知他的秉性。落灵城附近虽然时有魔兽窜入,但通常都会因不适环境很快死亡,这一次连续出现魔兽伤人事件,却又均是伤而不死,很符合他的风格。”   “魔域女子从哪里来,属下不知道。但不出意外的话,那只妖兽应该是萧十三郎所养,冒充异种魔兽,妄图吸引少爷远离落灵城,进而……”   说到这里,田七停了下来,默默地等着那里。看起来,他已经尽足了属下的本份,如何判断取舍,需要宗鸣自己做出。   虽然没有回头,宗鸣对两人的神态举止却一清二楚。听了田七的话,他平静说道:“本少首先要告诉你的是,你现在还不是我的属下。”   “是,少爷。”田七神色不变,回答道。   依然是下属的口吻,宗鸣却没有再次纠正,说道:“你的身份我已经知晓,我想知道,当初你不愿跟随三弟,如今为何一心想跟着我?”   田七回答道:“四爷心性扭曲且过于滥杀,田七与范大他们不同,我自小在落灵城长大,所以不愿。”   “放肆”厉风一声怒喝。田七不为所动,只是恭敬地朝宗鸣施礼,沉默不语。   “不必如此。”   宗鸣摆手,说道:“然后?”   田七说道:“没有然后。”   宗鸣微怔,随后淡淡一笑,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并不是不想谋个好出路,只是不愿多造杀孽;或者说,只是不愿在故土多造杀孽罢了。”   田七再施一礼,说道:“我杀过很多人。”   “听说,萧十三郎救过你的命?”   “但他救不了属下一辈子。而且,他会死在少爷手里。”   宗鸣默许了他的自称,嘲讽道:“如此做作,让我如何信你?”   田七说道:“少爷会给属下机会证明。”   宗鸣没有再问什么,沉默片刻后,他说道:“好,我就给你机会。”   田七愈发恭敬,说道:“请少爷示下。”   宗鸣笑了笑,却没有直接吩咐他做什么,说道:“我的手下每多唯唯诺诺之辈,你这样的人物,的确是个人才。”   “你对落灵城周围的环境很熟,我命你带着五鼠,将最近出现的魔域女子和异种妖兽之事探明,可有问题?”   田七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属下不是萧十三郎对手,且和五鼠有间隙……”   宗鸣挥手道:“不是让你替我拿下萧十三郎,只是让你查明这两件事情的虚实。最重要的一点是,要查明它们出没之地与阴阳峡谷间的距离,能否办到?”   田七点头,说道:“只要五鼠听我指挥,当无问题。”   宗鸣点头,言语间带着一丝关切,说道:“可以告诉你的是,那名魔域女子极有可能是曾被三弟擒获之人,其实力到底如何……我也不好随便判断。不过你放心,我赐你一件灵器护甲和一面盾牌,这里毕竟是灵域,魔域之人有诸多不便。只要小心些,当无大碍。”   “至于五鼠,厉舵主去吩咐他们一声,听从田七的指挥。”   说着话,他随手取出两件灵器,手掌轻挥,自动飞到田七面前。厉风在一旁看了,脸上微有异色,应了声就将头颅垂下,默不言语。   田七接过护甲与盾牌,面带一丝惊喜,说道:“多谢少主!属下这就去办?”   “去吧,切记安全为要。本少不是凉薄之人,事情办得好,本少包你破阶二星;便是三星,也不是什么难事。”   田七脸上喜色更浓,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就此退去。   在他走后,厉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少爷,此人……”   “不必说了。”   宗鸣摇摇头,目光幽深中带有一丝难明的味道,自语般说道:“有点意思……”   ……   小院中,新种了一颗小梨树。   院中有人,树下一少年。   现在不是种树的季节,小梨树刚被浇过水,正在努力扎根,想追上那些逝去的时光。   “差不多了。”   十三郎将手里的铁镐水盆放下,朝犹自忙碌的小蝶说道:“该做的都做了,能不能活得看它自己,咱们帮不上忙。”   小蝶听了他的话,停下替小梨树踩实周围松土的脚,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轻声说道:“一定能活。”   “是啊!一定能活。”   十三郎的声音有些感慨,伸手轻轻摇了摇梨树的树干,觉得它已经足够牢固,就转身走到旁边的椅子旁坐下。   小叮当递给他一把丝巾,十三郎擦了把脸,问道:“老八还没回来?”   小叮当说道:“还没有。”   十三郎沉默,手里拿着丝巾,静静地望着那颗梨树,眼神迷离。   小叮当望着他,望着那张无论说什么都没有丝毫表情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小蝶收拾好周围的杂物,目光复杂地看了两人一眼,转身走入内室,准备去弄些吃食。   院子里沉寂下来,十三郎看着树,小叮当看着他,均没有说话。   良久,十三郎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扶膝的双手,轻轻开口。   “想说什么,就说吧。”   那双曾经多次展现神奇的手情形不太好,左右手的尾指都被绞断,如今刚刚被固定绑好,尚在恢复之中。   小叮当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说道:“没什么,我是想说,人死不能复生,哥哥要想开些。”   十三郎沉默,小叮当又说道:“哥哥嫂子既然已经……哥哥就该把心思放在别处,或者安排……安排退路才是。”   十三郎依旧没有作答,小叮当停顿片刻,说道:“由秦八说的情况看,那个四目老人修为深厚,哥哥不如暂时避一避,将来修为提高了,再徐图……”   “报仇这种事情,与其它事情不一样。”   十三郎突然开口,语气不算重,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他说道:“我不是急性子的人,但是我知道,报仇这种事情最好不要等。越是等下去,麻烦就会越多。说不定,等着等着,就再没有机会了。”   “可是他们的修为……”   小叮当很是焦急,罕见地争辩道:“宗鸣不说,那个老鬼肯定是金丹修为,而且境界不低……”   “报仇不是行侠仗义,更不是比武切磋论道。报仇是杀人,只要能杀死他,别的都不重要。”   小叮当听得迷糊,心想杀人不还是要靠实力?哥哥只怕是伤心过度,脑子有些坏了。   十三郎不管她如何想,自顾接下去说道:“或许我犯了错,或许我做了很多不对的事情。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杀人这种事情,我很擅长。”   “杀人,我比他们强!” 第37章 互算(上)   傍晚,天色放晴,秦八带着一身酒气返回小屋。   自从十三郎几日前归来,秦八就过上这种早出晚归的日子,整天混迹于各处酒楼赌坊,或是胡侃烂赌,或是忙些别的事。因为落雨,城里似他这样过活的人很多,不会引起什么人注意。   今天秦八回来的比较早,在外面走得歪歪扭扭,仿佛随时都会醉死在路边。进了屋,他马上变得神采奕奕,赶紧向十三郎回报消息。   “七哥进山了,带着五鼠那几个杂碎一起。”   接过小蝶递过来的醒神汤,秦八一饮而尽,随即抹了抹嘴巴,说道:“我没敢搭话,不过七哥与何铁头聊了两句,提过几次阴阳峡谷。我估摸着,他们应该是去那一带活动。”   说着话,秦八将空碗递给小蝶,道了声谢。小蝶想起前几日自己曾被这个汉子抱过,小脸不觉有些羞红,扭身走出静室,将空间留给这些能做事的人。   “阴阳峡谷?他们去那儿做什么?”老五疑惑问道。   秦八将目光从小蝶的背影上收回,说道:“七哥没说,不过我打听了一下,凡是被胖胖和叮当姐伤过的人,都被战灵阁问过话,估计是冲这个来的。”   小叮当在十三郎面前喜欢充小,然而在几个比十三郎大得多的汉子们面前,她却是一副大姐派头。加上她的实力修为本身也远在这些人之上,没人敢对其不敬。   听了秦八的话,小叮当说道:“哥哥,接下来怎么做?”   十三郎沉吟了一下,问道:“阴阳峡谷罡风距离变缓,还有几天?”   小叮当想了想,回答道:“七到十天左右,并不都是那么准点。”   “时间还是够的。”   十三郎点头说道:“七天时间,足够宗鸣下定决心。在此之前,自然是要断其手足,让他再也无人所用,不能不亲自前往。”   言语之间,十三郎的声音不自觉的带上杀意,散发着一股冰寒的味道。老六的性子急,连声道:“那就成,尤其是那个什么五鼠,自从跟了厉风,没少干缺德事,早该做了他们。”   老五跟着说:“少爷您说,咱们啥时候动手,老七和他们在一块儿,我真有点不放心。”   “你们不能动手。”   十三郎摆摆手,说道:“你们已经帮了我很多,如果不是你们几个,小蝶她们绝难幸免,就连我自己,也可能一头撞进落网而不自知。”   话音一转,十三郎认真说道:“不要多心,这件事情确实不是你们所能参与。我已经犯过一次错,不会再犯第二次。”   老五老六对视一眼,颓然地低下头。他们何尝不明白,对他们来说,修士实在有着太多不可思议之处,很难与之对抗。   十三郎又说道:“报仇的事情,有小叮当帮我就已足够,成与不成都不许再想。你们照顾好小蝶她们。这件事情结束之后,你们就离开落灵城,去哪里不要和我说,记住不再回来就好。我留了几样东西给你们,只要不露出马脚,安全当无问题。”   两人黯然点头,老八按不住疑惑,说道:“少爷,我的修为低劣,本不该多嘴。但我有句话……”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没什么不能说的,说吧。”   只有这种时候,十三郎的脸上才偶见笑容。现在的他,与以往的十三少爷截然不同,眼中无时无刻不蕴含着冰冷,哪怕是在笑,这种冰冷也无法消除。   秦八与十三郎的目光相触,心头微震,说道:“七哥去之前曾经留话,少爷如果没有妥善的安排,他宁可长期呆在那边等,也不愿您贸然行动。实话说我很替七哥担心,不过他既然这么决定了,咱们做兄弟的自然得跟着。只是有一条,宗鸣就不说了,那位四目老人,少爷打算怎么对付?”   话问得很直,也很实在。包括小叮当在内,几人的心里都有同样的疑虑。眼下秦八将话头提出来,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十三郎,静等他的解释。   十三郎看着眼前的几人,心头颇为感触。他自然明白,这几人和他谋求这样的大事,实际上等于将性命交到自己手里。恩情交情友情统统放在一边,但是这份信任,就足以令他道出实情。   他诚恳说道:“如何报仇,现在我只能说:分而治之。至于那个四眼老狗,明天我回来的时候会告诉你们,这样可好?”   能从十三郎嘴里叫出老狗这种粗俗的称呼,唯一的解释是他已经恨极;倒是那个四眼很是新鲜,不过众人已经习惯了他的奇人奇语,没怎么放在心上。   “少爷今天要出去?”老六问道。   目光看向小叮当,小叮当白了他一眼,示意自己也是刚知晓此事。自从十三郎回来,除了开始那天枯坐一夜苦思冥想外,倒没见什么出格的行为。如今几人突然听他说要出去,禁不住有些担心。   “是啊,今天要出去一下。放心,我不会傻到去送死。”   十三郎明白他们担心什么,说道:“我去阴阳峡谷看看,这条路我很熟,天明就可返回。”   落灵城距离峡谷不过百余里,一夜打个来回不是难事。老五心里估量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疑虑,问道:“那样的话,少爷在那边停留的时间不过个把时辰,能做些什么?”   未等十三郎开口,秦八已经开口喝道:“做什么要你管,少爷自有他的用意。”   他心里明白,此行多半与四目老人有关,不过这种事情却不是群策群力就能起作用,知道的人少,反倒好一些。   十三郎摆摆手,说道:“没什么特殊的,我记得那里有个地方,应该可以布置一下。如果有效,接下来的事情才能继续。沧云宗我自然惹不起,但是那个四眼,还是可以想想办法。”   “我陪你去!”   小叮当立即说道:“峡谷里的情形,我比你熟。”   “你不能去。”   十三郎断然否决,说道:“你带着胖胖去找田七,成与不成,今天是很重要的一天。”   不理会有些愤愤的叮当,十三郎对秦八说道:“你们留下来守家,无需为我担忧。另外有一点可以放心,我有七成把握,宗鸣不会给七爷下禁制,甚至连跟踪印记都不会下。”   “呃……为什么?”   十三郎的话题转得比较快,秦八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疑惑地问:“那位二少爷不简单,且生性多疑,为什么会那么信任七哥。”   老五老六显然有着同样的疑问,纷纷将目光看向十三郎。这个事情一直压在他们心里,又不好对十三郎说,很沉重。   “正是因为他多疑,而且不会轻信七爷,所以才不会下手。”   十三郎的语气轻轻,异常肯定地说:“道理其实很简单,在宗鸣眼中,无论七爷是不是我派去的人,他都不能随意施展禁制。”   望着几人茫然的表情,十三郎却没有继续解释,说道:“总之你们放心,没有七成以上把握,我是不会动手的,不会让七爷落入险境。不过今天晚上,恐怕他要受点伤才行……”   “那算得了什么!”   虽然不明白十三郎信心何来,三条汉子却不禁心头一松,齐声说:“就算没这档子事,咱们哪个不是隔三差五得放点血,话说真要是几个月不受伤,我还不习惯了都。”   他们的神态轻松,话说得也很轻松,听在十三郎耳中,却如三块千斤巨石般沉重。他朝几人抱拳,极为郑重的施礼道:“几位对我的相助之恩,只能……恐怕我是没什么机会报答了,请受我一拜,十三郎替哥哥嫂子他们一起,谢谢你们!”   几人大惊,一阵手忙脚乱的谦让。想到十三郎他们要做些准备,分说了几句,就各自回房安歇去了。   待他们走后,小叮当忽然说道:“哥哥你是不是打算在一线天……哎呀!”   难怪他要惊叫,十三郎再次当面解衣,开始装扮起来。仿佛在他眼里,永远都不会有小叮当这个实质上的女人存在。   “哥哥你干吗……干吗还要装成女人?”   手掌捂着眼睛,小叮当从指缝间偷窥十三郎的“娇躯”,疑惑地问道。   “有始有终吧,从这里开始,从这里结束。”   十三郎的动作极其麻利,很快就变成“紫依”摸样。嘴里说道:“而且,我将来还要从魔域回来,身份不能泄露。”   小叮当似有些失望,忍不住嘲讽道:“得了吧。现在谁还不知道,萧十三郎就是十三爷啊!”   “知道归知道,知道不是看到,就算看到,也未必能当成证据。”   十三郎收拾好一切,举步说道:“将来我还是要进道院,沧云宗……迟早会再打交道。”   小叮当听得云里雾里,心里反复念了几遍还是没弄明白他什么意思。无奈只能跟上去,忽又好奇地问:“哥哥你刚才说,宗鸣不会给田七下禁制,到底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就是不会。”十三郎淡淡地说。   ……   “我没有对你失去信任,更不会轻易相信那个田七。”   小楼中,宗鸣望着厉风疑惑的表情,洒然笑道:“是不是奇怪,为什么我不给他下上禁制,甚至连印记都不用?” 第38章 互算(下)   厉风早已习惯了二少爷的习惯,闻言马上接口道:“属下不明白。”   断了一臂,舵主随之变成属下。宗鸣看看他,眼中虽有轻蔑鄙夷,却欣赏他识趣,说道:“不管萧十三郎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有一样总假不了。”   “他的年龄!”   宗鸣的语气坚定,说道:“三年前他来到落灵,十二岁的孩子,现在十五。你来说说看,十五岁的少年,修为究竟能高到什么程度?”   厉风说道:“就算他是天才中的天才,最高也不过筑基。”   “那就对了。”   宗鸣洒然一笑,说道:“我现在明白他为什么要扮女人,十几岁的孩子,又不肯斩尽杀绝,不扮女人,岂不是自曝身份?这个人啊……真是有点意思。”   厉风心里想少爷您在东拉西扯,管他是女人还是男人,和田七有什么关系。   宗鸣却来了兴致,继续说道:“我去看了他的居住,知道这个人除了掩饰需要之外,心理也有问题。明明是修士,他却弄一块大镜子……真真是自恋得紧!”   “这真是一个……虚伪无耻且心理变态的人啊!”   厉风的额头有汗水渗出,心里暗想少爷琢磨这些事情,是不是有点……和他自己形容的那样……   他小心提示道:“这些……和那个田七……”   宗鸣笑道:“看似无关,实则密切相关。”   “幸存青衣的记忆中,三弟开始并没有认出他。问题就出在这里,修为不到筑基,他究竟是如何破除诅咒之气的呢?”   厉风茫然无语。   宗鸣说道:“肯定不是神通!那种诅咒别说他,就连师叔也无能为力。如此说来,他肯定具有某种破禁之宝。”   厉风点头,说道:“少爷说得是。”   宗鸣说道:“再看田七,无非两种可能,一为真心投靠,二是假意来降,抓住我现在缺乏人手的机会,作为萧十三郎的内应。”   厉风再次点头。   宗鸣说道:“如果是真,我对他下禁制或是印记,未免有失身份;此道非我所长,隐秘程度与符咒之气相比远远不如;若被田七察觉,更伤其心。”   “喜欢扮女人,萧十三郎的心思一定极为细腻。如果田七是他的人,我的禁制不仅是徒劳,还会被萧十三郎察觉,是为不美。”   厉风想了想,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说道:“那么田七所言,少爷如何看?”   “为表忠心,刻意危言耸听争取重视而已。”   宗鸣笑了笑,说道:“现在还不好判断,我以为陷阱的可能性不大。”   “饲养妖兽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机密,萧十三郎在落灵活得安安稳稳,却从无人知道他有一只妖兽,此为其一。即便是养,又哪里会那么巧被他赶上一只异种!还要将其降服。这种妖兽连我都没有,何况他一个边野小民,此为其二。眼下的情形,只要确定了妖兽的类型,一切自然见分晓。”   说到这里,宗鸣的神色有些感慨,说道:“落灵这个地方,确实有许多不便之处。单单是不能飞行,对我就是一大制肘。不过也应了那句话,险恶之地自有险恶之地的好处;假如真有异种妖兽出没,本少定要将其擒下,绝不容他人染指。”   厉风心里陡然一寒,他当然知道异种妖兽珍贵,然而他更知道的是,此时的落灵城,能与二少爷相争者,其实已经没有别人,只有……   不敢再想下去,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少爷别忘了那个魔域之人,或许三少爷的宝物就是从她那里所得。”   “混沌之宝?”   宗鸣失笑,眼中的厉色消失不见,变得有些戏谑。   摇摇头,他说道:“我越来越肯定,它只是误传。混沌之宝哪有那么容易被三弟碰到,多半是他手下人没见识,意图博取欢心罢了。”   “与妖兽相比,那个魔域众人反倒可能与萧十三郎勾结。一个身处异域他乡,一个正被我追查,倒是很合得来。”   看到厉风犹要再说什么,宗鸣摆摆手,大有深意地说道:“做人贪心不要紧,但要有度。此行我的损失虽大,收获也颇多;如果再得到一只异种妖兽,实可谓圆满。什么萧十三郎什么混沌之宝,已经不重要了。”   厉风听出话语中的警告味道,心头的寒意更浓,连忙说道:“少爷说的是,既然是这样,不如让属下进山,与那田七一起寻找妖兽,免得被……捷足先登?”   “不必了,暂时还没个准信儿,你的伤也没好,等等再说。”   宗鸣体谅地安慰他一句,说道:“我知道阴阳峡谷的情形,数日之内,妖兽无法经那里进入魔域。况且我虽然不便对田七施展什么,但如果想找他的话,却是易如反掌。”   想到那面盾牌和护甲,厉风眼中闪过明悟,心头再起凛意,连忙低下头。   宗鸣知道他想什么,宽慰道:“放心吧,说这些就是为了让你安心。好好养伤,自有你的用场。”   厉风不敢再说什么,施礼恭身退出。   待他消失后,宗鸣轻轻叹息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狰狞。   “捷足先登?妖兽便于隐瞒,倒是不得不防啊!”   ……   落灵的雨,来得快去得急;尤其是这个季节,早晨霞光万道,中午大雨瓢泼;而到了傍晚的时候,太阳不甘心被乌云遮掩,再次探出了头。   一日一雨,几乎可算落灵城一景。对那些入山者来说,这种天气很让人头疼。好不容易追踪到猎物的踪迹,却被一场大雨冲得干干净净,待到雨歇风息时,天色也已接近黄昏。若想有所收获,必须抓紧每分每秒,还需要一些运气才行。   几乎没有人敢在夜里捕猎,连修士也不行。神念不是万能,起码在落灵这个地方不是万能。   那些隐秘而便于妖兽栖息的地方,神念往往难以渗透,甚至会有游离的魔气存在。对低阶修士来说,他们不具备妖兽的敏锐直觉,又没有强悍的身体做保障,根本不敢妄动。   能适应这种情况的,反倒是战灵。他们肉身强悍,长期近身搏杀给了他们丰富的经验,即便受到突袭受伤,恢复能力也远非常人所能比,无惧于夜色中行走。   夜已深,田七带着五鼠在丛林中奔波了一天,没有什么收获,正在歇息之中。   篝火噼啪作响,烘烤的肉食散发着香气,勾引着人们的肠胃,乏意也为之消减不少。   疤脸大口啃着肉,灌着酒,感受着肠胃被温暖的感觉,舒服地吁了口气,说道:“七爷,咱们到底在找什么?好歹给兄弟们透个底吧!”   田七没有喝酒,吃相也显得很斯文,与他的外貌截然不符。他用匕首削下一块肉片,送入嘴里细嚼慢咽着,说道:“不是告诉你了吗,找那只异种魔兽。”   一名大汉皱着眉头,说道:“上哪儿找去,照我看,根本是白费功夫。”   田七冷笑,说道:“你可以回去。”   大汉失语,脸上虽有不满,却不敢再说些什么。疤脸打着圆场,说道:“七爷莫怪,那只妖兽本身难以寻找不说,其实力恐怕也非我等所能面对。据被它伤了的人说,此兽行动如风,根本连影子都摸不着。况且眼下这天气……兄弟们有些埋怨,实属正常。”   其余的大汉纷纷点头,他们在落灵混了一段时间,也结识了不少人,知道那些受伤的人其实实力不差。如今被厉风安排这样一个美差,还得听从田七的吩咐,心里当然不乐意。   田七不为所动,匕首削取一片肉放入唇中,慢慢嚼着,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不乐意可以回去。反正你们大捞了一笔,没必要跟七爷一起受罪。”   这话等于白说,借他们一个胆子,也不敢冒着得罪宗鸣的危险临阵退却。疤脸干笑了几声,说道:“七爷这把匕首不错!”   “十三少爷送的,你有意见?”   田七冷冷望着他,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憎与轻蔑,扬扬手里的匕首。   “有意见可以去向舵主说明,没准儿会变成你的。”   “七爷说笑了。”   疤脸连连摇头,说道:“七爷是受少爷器重的人,我等怎么能比。”   “那不就结了!”   田七不再看他,起身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说道:“我去歇着,你们安排好守夜,明天继续找。”   说罢,他不理会几人愤怒嫉妒带着阴寒的目光,径直走进几人同心协力才占据的一处洞穴中。不多时,如雷的鼾声从里面传出,俨然是旁若无人。   五鼠面面相觑,一名大汉咬牙说道:“大哥,咱们就这样任他……”   “那你说怎么办?”   疤脸没等他说完就截住话头,没好气儿的说道:“难不成回去!”   那人没了言语,另外一名大汉说道:“可他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而且他明知道野外凶险,还故意弄出这么大声响,这不是故意为难人么?”   这话说得实在,山里讨生活的人,露宿郊外从不敢睡沉,更别说像猪一样鼾声震天。引来几只妖兽倒是不怕,问题是没办法好好休息。田七不可能不懂这些,摆明是要恶心人。   疤脸何尝不明白,牙齿咬得吱吱响,仿佛他真是一只愤怒的老鼠。奈何有厉风的命令,他实在不敢打什么歪主意。无奈中只好模仿田七的口气,自嘲说道:“还是那句话,你说咋办?”   “干脆……”一名大汉做了个抹喉的动作,目光露出凶光。   “去死吧你!”   连他身边的人都忍不住,劈头痛骂道:“想死可别拖上我,我还要……啊!”   他的表情骤然凝固在脸上,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在他对面,疤脸的脑袋被穿了个洞,空中一道红影一闪而逝,收回到行凶者的口中。此时大汉才看清,那是一只奇形怪状的蛤蟆,一只绝对不像蛤蟆的蛤蟆。   似乎察觉到被人留意,那只凶猛的蛤蟆饶有趣味地打量了大汉一眼,嫣然一笑。   “啊……”大汉再次狂叫。 第39章 野战!   发出惨叫的大汉叫冉肃,与二少爷的爹同姓。   冉肃可没有冉云那么威风,他的叫声仓惶惨厉,带着股震惊与惶恐,还有浓浓的绝望。不仅是因为蛤蟆的凶恶,还有它极度恐怖的杀伤力。   不说它体型有多么夸张速度又是何等快捷,舌头能将战灵的颅骨打穿!足以令人崩溃。   别说护甲,兵器能不能挡住都很难说。被这样的凶兽瞄上,还能有活路?   更令人绝望的是,冉肃分明看到,那只蛤蟆的身体上竟然有一层薄薄的黑雾,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看起来异常鲜明。   那是魔气!!   换句话说,它是一只魔兽,或者真如别人所说,是某种双体质的异兽!   它居然还会笑!蛤蟆看向冉肃的那一眼,分明就是在笑!   一只二阶以上、灵魔双体质、尚未施展任何神通、舌头的攻击力超强、变种的、灵智大开到会笑的异兽!   冉肃想哭。   他愤恨自己的清醒,一下子想到这么多信息,以至于他瞬时就彻底陷入绝望,生不起半点与之对抗的勇气。   包括逃走的勇气。   它太快了!快得让人不能相信,快得让冉肃两腿发软,根本站不起来。   长舌收回,蛤蟆一个虎扑!   没错,就是虎扑!它的动作看起来像是蛤蟆跳,气势却比猛虎还足,直接蹦到另一名大汉的头上,低头给他一个亲吻。   然后,那名大汉的身体就瘪了;如放了气的球一样,干瘪下去。   那根恐怖的舌头从他的头顶穿入,一直钻到身体的最深处,仿佛长着无数吸管,迅速将他的血液精华吸尽。等到蛤蟆将舌头收回时,原本雄壮的大汉整体缩小了几号,变成一具包着包的骷髅。   “咕噜。”   耳中传来一声或是两声轻响,好像是蛤蟆在吞咽,又好像是大汉的眼珠掉进颅腔的声音。他的脑袋已经成为空壳,有足够空间容纳它们。   “啊……”   冉肃又在叫,这次他的声音更大,恍惚中他意识到,身边的同伴正加入到自己的队伍中来,一起疯狂而绝望的尖叫。   寂静的山里,尖叫声显得尤其刺耳,引来无数妖兽的回应。仿佛连它们也在奇怪,到底是因为什么样的恐惧,能够让身处食物链顶端的人类如此惨绝。   蛤蟆有些惊诧的看了冉肃一眼,再次露出那种可恶的笑容,随后它就继续自己的美餐,朝下一名大汉扑去。似乎在他眼中,这两个会叫的人类比较有趣,要留到最后享用。   那名大汉终于明白过来,爆发出决死的勇气,也不管有用没用,挥起直刀朝蛤蟆当头斩落。与此同时,一声雷霆的怒喝突然响起,与之相伴的是一道狂飙的身影,扑向那个战团之中。   “谢天谢地!”   冉肃由衷地发出祈祷,他第一次觉得,原来田七爷竟然如此可亲,如此勇猛,如此让人安慰。他也第一次希望,希望田七爷的实力强一些,再强一些,更强一些……   有了主心骨,冉肃的勇气回复了一些,身体不再如先前那般软绵无力。与身边的同伴从地上跳起来,准备齐心协力共抗强敌。   不管彼此的关系如何,冉肃这点觉悟还是有的。他知道这时候不能逃,那只蛤蟆的速度太快,盲目逃走只会被它分头击破。眼下的局势,他只能与田七同心协力,共同构筑一个防御阵型,希望能撑过这一关。   可惜的是,还没等他拉开架势,眼前的情形又一次将他的勇气打入盲肠,再也无法恢复。   那只凶猛的蛤蟆竟然那般灵活,在空中还能拧转变向。非但躲过了直刀,还如闪电般扑到大汉眼前,一爪子就将他的咽喉撕成烂肉,随后嘴巴一张,红色闪电再次放出。   目标是,扑过了头的田七爷的后心!   不同的是,这一次它没能将田七穿透,然而攻击的结果却更令人绝望。   它的力量竟然如此巨大!田七身体上灵光乱闪,张口喷出一口鲜血,直接飞到了空中。   好巧不巧,正朝冉肃两人砸过来,也遮挡了两人的视线。   两人本来就腿软,被田七爷庞大的身躯一砸,三个人滚成一团。就在这个时候,耳中突然传来一声清鸣。   “孽畜!”   声音异常清脆,带着掩不住的怒意与焦躁。随后就听到剑风呼啸,魔气纵横,耳中频频传来“呱呱!呱呱!”的叫声。   等到冉肃将田七的身体推开,重新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眼前空无一人,那只蛤蟆不见了影子,远处似有一个娇小的身影在晃动,纵掠如飞,眨眼间就消失在夜色中,渺无踪迹了。   冉肃脑子里浑浑噩噩,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活着,恍惚间他想找身边的同伴问问状况,伸手一扒拉,张嘴又是一声尖叫。   “啊……”   他那名唯一的同伴,被一枚黑黝黝的尖刺射穿眼睛,已经死得不能再死。唯一的眼睛瞪得老大,茫然的与冉肃对视,仿佛是在问:“谁把我杀了!”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冉肃蹭的一声从地上蹦起来,拔腿就想跑。他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城里安全的地方大睡一觉,或者干脆大哭一场,期望醒来的时候一切恢复原状。   “这是一个梦,一个还没醒的梦!赶紧醒过来,赶紧醒过来!”他在心里不停的想道。   “咳咳,等等我!”   一个软弱的声音阻止了他的脚步,冉肃茫然的回过头,却见田七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一面吐血一面说道:“等等……把人带回去。”   “把谁带回去?”冉肃傻傻地问。   “都带回去!”   田七一声厉喝,凶狠的目光望着冉肃,却不小心牵动伤势,再次喷出鲜血。   “呃……”   冉肃这才反应过来,压下恐惧去搬动尸体。他明白田七爷的意思,这个寻兽小队伤亡虽然惨重,二少爷交代的任务却已圆满完成。只要将这些尸体带回去,应该能领到不菲的赏赐。更何况尸体本身也是财富,二少爷的身份尊贵,想必不会和自己争这些遗产。   心里这般想着,冉肃不觉又兴奋起来,如果将五鼠的财富集中到一处,再有二少爷的赏赐,自己还用这么辛苦?是不是可以换种活法。   越是想,他的思维就越是活跃。停下手里的活计,冉肃朝田七笑了笑,关切地说:“七爷……您的伤……”   “你可以试试!”   田七冰冷的目光看着他,眼中露出嘲讽。   “七爷说笑了。”   冉肃被他看得心里发慌,讪笑着说道:“在下只是关心七爷,不要多心,不要多心。”   “人带走,东西也不能拉下。”   田七厌恶地摇摇头,说道:“尸体扒光,东西有老子一半,别想独吞。”   冉肃心头一寒,如果田七说东西都归冉肃一个人,他反要想一想其中的味道。此时听他说要瓜分战利品,冉肃的胆气竟丧失大半,虽然悻悻,却没了太多歹念。   “不过,七爷以后要跟着二少爷行走,也不在乎这点浮财。”   田七寻思了一下,又说道:“回去交差再说,如果少爷的赏赐好,这些都归你了。”   “多谢七爷。”   听了这句话,冉肃彻底没了想法。转过头,手脚麻利的收拾一切,干劲十足。他倒不担心田七害他,毕竟田七受了重伤,还要一个人带五具尸体返回落灵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身后,田七轻轻吁了一口,将目光看着远处,心头泛起苦笑。   “吗的,这畜生真狠!”   ……   战灵阁。   “情形就是这样了。”   田七气色萎败的半躺在床上,面色羞惭说道:“属下办事不力,请少爷责罚。”   “责罚?责罚什么?”   宗鸣哈哈大笑,伸手拿出一只玉盒,放到田七身边,说道:“本少和你说过,有功必赏!此次你立了大功,何来责罚之说。”   不待田七再说什么,宗鸣温和宽慰道:“不必多想,以后安心跟在本少身边,有你的好处。”   田七连声道谢,说道:“属下能回来,冉肃出力非小……”   “放心,本少自然不会忘记他。”   宗鸣眼中露出笑意,朝一旁面带惊喜的冉肃说道:“以后你就和田七一起,跟着我吧。”   “多谢少爷,多谢少爷!”冉肃扑通跪倒在地,连连叩头。   宗鸣抬手虚扶,一股无形之力将他托起,说道:“好了,你们安心养伤,妖兽的事情暂时不用管了。待身体恢复些,在城里留意是否有萧十三郎的踪迹即可。我还有事,就不在这里陪你们了。”   两人连称不敢,宗鸣随即带着厉风离去,返回到自己的小楼中。   一路之上,爽朗的笑声不时响起;听到的人不禁在心里猜测,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竟能让二少爷如此开怀。 第40章 气运还是劫煞!   宗鸣居住的小楼精巧别致,于环柳脆竹中冒出尖尖一角,显得飘渺且富有书卷气。与之相反,四目老人的居所极为简陋,与他的着装一样,宛如农家宅院。   离院子还有百余米,宗鸣停下笑。   五十米距离,他的速度放缓,步伐却走得极为精准,仿佛用尺子量过,分毫不差。   进入院子的时候,宗鸣已经完全去除孟浪,恢复到标准的温雅公子摸样;举止神情,堪称教科书一样经典。   “弟子给师叔问安。”   时正黄昏,骤雨已歇,院子里的气息清新中透着淡淡余香,很是养心。   老人正于石台上做谱,黑白棋子龙蛇交错,隐有肃杀溢泄;于暮春的晚霞笼罩下,显得格外醒目。   这是他的娱乐,也是每日的必修课;老人似乎觉得时不假年,已经很少打坐炼气。或是因为夕阳特别容易触发一些老人特有的思绪,他总喜欢在黄昏时摆上一局,怡然自乐。   “一日三安,二少爷有心了。”   老人的话听不出喜乐,语气还算温和,然而与路途上相比,却有一股淡淡的冷漠。厉风随在宗鸣身后,躬身施礼,随即默默地在一旁恭候。   因为只有一只手,他的举止看起来有些滑稽;厉风似乎全无所觉,没有丝毫表情。   “舵主生分了。”老人淡淡扫了厉风一眼,说道。   “晚辈不敢。”厉风恭敬地说道。   “这是舵主的心意,师叔何必放在心上。”   宗鸣面带微笑,说道:“师叔星算之术又有进益,可喜可贺。”   “小道而已。一不能延续大道,二不能助我杀敌,何喜之有。”   说完这句话,老者不再开口,目光静静地投向棋盘,一副超然于物外的摸样。按照往常的习惯,宗鸣此时就会告辞,任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今日有所不同。   宗鸣先是将桌上的茶具收拾一番,陈茶倒去,重新沏好一壶新叶。待其自然放凉了一些,他亲手为老人倒上一杯;随后就站到一旁,安静地望着老者于盘上落子。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老人既没有阻止也没有夸奖,连眼皮都不曾抬起,恍如未觉。   热茶变凉、变冷,被宗鸣更换;再次变凉、变冷,被宗鸣更换。   直到他准备去泡第三壶时,老人忽然开口道:“二少爷不必了,老夫三次出手,换来三壶心茶,足矣!”   宗鸣身体微顿,轻声道:“弟子只泡了两壶。”   厉风在一旁神情微异,明明是三壶,二少爷为何说两壶?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有一股不容反驳的味道。   老人似也在思索这个问题,片刻后他自嘲一笑,说道:“二少爷说的是,第三次并非少爷所请,做不得数。”   宗鸣一笑,神情略有羞愧,更有一丝自得,说道:“有劳师叔。”   老人不再说话,宗鸣继续着手里的事情,重新将茶水泡好、沏好,放到棋盘边。老人这一次没有推却,接过茶盅一饮而尽,说道:“何事?”   宗鸣说道:“弟子想请师叔开卦。”   “为何?”   “为机缘。”   老人摇头,说道:“太粗略,难以算明。”   宗鸣笑了笑,说道:“为了一只异兽。”   说罢,他将从田七身上取下的那件护甲取出,说道:“此物上有它的气息。”   护甲是好护甲,可惜此时灵光暗淡,已是破损之物。它的背心处有一道孔洞,周围有着明显的焦痕,还散发着一股特殊的气味。   老人的目光从护甲上扫过,微微皱眉,说道:“这是一只魔兽。”   宗鸣说道:“是异兽。”   厉风神色微变。他第一次听到少爷反驳老人,而且语气如此坚决,实为不同寻常。   老人白眉微挑,随即闭上双目静静的感受了一番,展颜道:“是老夫疏忽了。少爷肯用最后一次机会换取的东西,果然不是凡品。”   宗鸣欠身说道:“师叔谬赞,弟子若遇生死危机,还需师叔照顾。”   “答应长老的事情,老夫不会忘记。”   老人说了声,左手朝护甲一点,焦痕处冉冉飞起一缕黑气,盘旋在他的指尖,宛如一个小小的螺旋。他又朝宗鸣一点,同样收集起一缕气息,与黑气缓缓融合到一处。   随后,老者大袖轻挥,棋盘上的顿显一片空旷。他用右手随意抓起一把棋子朝棋盘上倾洒,同时左手轻动,将那缕气息打入到乱子之中。   “星轮,转!”   随着一阵叮咚做响,棋子渐渐安定下来。宗鸣连忙注目而视,只见棋盘上一片黑子散落周围,隐隐围成一个缺了口的圆形;缺口的地方有颗孤零零的白子,宛如一夫当关之将军,虽万军不可突破。   中央却有一黑一白,完全重叠在一起。   “师叔……”   宗鸣面色茫然,只能将目光投向老人,却发出一声惊呼。   老人的面色,片刻间竟已变得煞白,没有丝毫血色。眼神更是暗淡无神,满是震惊。   “师叔,此卦象……”宗鸣再次开口。   老人沉默,怔怔地望着棋盘,良久才说道:“少爷与之有缘,确凿无疑。”   宗鸣心神微荡,压下惊喜说道:“师叔为何耗力如此之巨?”   老人的面色已经平静下来,闻言苦笑道:“少爷何必调侃老夫,此为少爷的气运初显,老夫命数有缺,已不足以为少爷开卦了。”   宗鸣眼中泛起不可遏制的惊喜,连忙低头掩饰,沉声道:“如此劳动师叔,弟子甚感不安。不知……可有弟子能效劳之处?”   “罢了,罢了。”   老者挥手道:“命数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然无论如何,此事已成定局,不要再提了。”   说到这里,老人的神色有些寥寥,说道:“少爷且去吧,老夫需要调息一番,恢复些精神。”   宗鸣连声答应,再朝老人施了一礼,随后就带着厉风、也带着满怀的喜悦与宽慰离去,返回自己的小楼中。   院子里重新归于沉寂,老人却没有如他说的那样调息修养,而是死死盯住棋盘,脸色渐起狰狞。   如果宗鸣见到此时的老人,一定会大吃一惊。这种表情,几乎不可能在老人的脸上出现。此时的他,哪里还是那个仙风道骨的仙长,简直就是一只恶鬼。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老夫的命相竟与他完全一致?”   “区区一只二级妖兽,为什么能有这么强的反噬!它到底是什么?”   “行前老夫预知,此行机缘与劫煞并存,如能逢凶化吉,却可演变为天降奇缘。然而……少爷他竟然也是如此,这怎么可能!”   “奇缘不可能有两份,那么就只能是……劫煞!”   老人的脸上,遏制不住的泛起恐惧之色,身形都为之颤抖起来。   “劫煞如此之重,围三缺一,那唯一的活路竟然是……归途?”   “不对,那不是生路,那里有杀星临位,又怎么会是生路!”   “如此说来,这岂非是一个死局!”   汗水从脸上、身上、乃至手上渗出,老者眉头紧皱,苦苦思索着。   “劫煞……机缘……本是相辅相生,如何才能化劫煞为机缘?”   想到这里,老人的面色渐趋阴沉,喃喃道:“或许……或许不能化解,而是需要……应劫!”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重重障碍看向某处,说道:“如有应劫之人,则一切自解。”   ……   小楼中,宗鸣面带微笑,朝厉风说道:“你可明白?”   厉风沉默,半响才说道:“属下觉得,少爷是在让前辈表态。”   宗鸣神色微异,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说道:“看来,厉舵主以前藏拙了啊!怎么?难道是被田七所激,不愿再掩饰心智么?”   厉风心中凛然,连忙说道:“少爷多想了,属下万万不敢。”   “不用担心!我喜欢聪明人,也需要聪明人。”   宗鸣心情颇佳,说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为了让师叔表态。有了这一卦,他总不能再打主意。”   眼中渐起冷意,宗鸣寒声道:“以为我看不懂?哪里是我显露什么气运,分明是那只异兽太过不凡,所以才会令其反噬。”   脸色忽又变得兴奋,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说道:“如此奇兽,现在又只是二级实力,正好适合抓来认主。说是本少的气运,倒也不算错。”   “它是我的,必须是我的,谁都不能和我抢!”宗鸣已经忘记了身边还有人,嘴里不停地念着,状若癫狂。   厉风在一旁看着,心头的寒意更浓,只好学着宗鸣在老者面前所做的那样,深深地低下头。 第41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一路随二少爷赴落灵,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厉风深知其凉薄寡义兼有压抑极深的残暴本性;然而似这般癫狂失控的摸样,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看到越多,看得也就越透;厉风失去一臂之后,心志已有所转变。此时他不禁怀疑,自己主动绑在这位少爷的战车上,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然而做都已经做了,既然于四目老人面前表明了立场,容不得厉风再有三心二意。   他说道:“少爷还需小心,就田七所报来看,那名魔域女子似在追逐异兽。若是被她先得了去,怕是……”   “无妨。”   宗鸣挥手道:“无论异兽还是魔女,都必须经过阴阳峡谷才能脱身。本少只要守住那里,他们插翅难飞。”   想了想,他又说:“此举不妥,一来阴阳峡谷罡风猛烈,纵是谷口也需要时刻运功相抗,对我的法力有损。再则若是被他们察觉,怕是就此隐匿也有可能。魔女倒也罢了,那只异兽却是灵魔两栖,一旦走失,恐怕再也难以寻觅。落灵这个地方神念限制实在太大,需仔细权衡才是。”   厉风试探道:“战灵可不受灵魔之限,不如派人巡视?只是战灵受能力所限,恐怕难以破解魔女的隐匿神通。”   宗鸣沉吟片刻,说道:“这个提议可行,不到罡风减弱时他们无法脱身,只当聊胜于无。”   心头琢磨了一下人选,宗鸣不禁叹息道:“塔山这个狗东西,可恶至极!如今关键时刻,本少竟几无可用之兵!”   厉风神情微变,说道:“属下愿意前往。”   宗鸣看着他,眼中渐渐露出笑意,慰然道:“舵主能有此心,宗鸣铭记在心。将来我若是有所成就,一定不忘今日之义。客套的话就不多说了,容宗鸣后报即可。”   二少爷拿出如此谦逊的态度,厉风连称不敢。宗鸣又说道:“把瞎子他们带上,他双目虽盲,听力却因而有所进益,不失为一大助力。”   三名身有残疾的二星战灵,陪着一位独臂二星巅峰,组合倒是另类的很。若是从实力上看,只怕三名护卫还要略胜一筹。厉风心里暗暗叹息,警惧的意味更浓了些。   他说道:“少爷还需小心田七和那冉肃。”   “小心他们?”   宗鸣怔了一下,随即大笑道:“你是让我小心他们与萧十三郎勾结吧!放心,我已经有了安排。不过话又说回来,此时我倒觉得,田七所说的话有可能是真的。只不过,他大概说对了一半;又或者,是故意说错了一半。”   厉风疑惑道:“少爷是说,那只异兽真有可能是萧十三郎所养?”   “不是异兽,而是那个魔女。”   “此事已经无碍,无需再想。就算这是萧十三郎设局,但他看错了一条最基本之处,届时我自然有办法破解。”   唇角露出一丝嘲讽,宗鸣望着窗外,微笑自语道:“苦肉计?确实很像啊……”   ……   秘室中,几人私语。   “苦肉计的用处在于,不管对方信不信,通常都不好马上翻脸。”   十三郎伸出手指,以剑气朝地面虚画了几下,转眼间勾勒出一副大致的地图。他在上面做了几个标记,说道:“这里是峡谷,这里是落灵,你们届时所处的位置是,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说话的时候,十三郎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显得极为平静。那双原本柔和而淡然的眸子透出冰冷,哪怕面对的是小叮当等人,这种冰冷也不能彻底消除。   老八感受到他言语中的杀意,不禁担心地问:“少爷您说宗鸣有可能看穿老七,那他的安全……”   提到田七,十三郎的面色泛起温和。他收起法力,说道:“之前我说苦肉计的意思就在于此。七爷送其所需,宗鸣就算再怎么怀疑,终不至立即加害于他。而若是被他得到胖胖,并且了结掉与我的恩怨之后,七爷反倒危矣。”   “呱呱,呱呱!”胖胖在一旁大叫了两声,神情颇为不满。   “杀人灭口?”小叮当问道。   “正是如此。”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以他的角度,多半不会亲自出手,而是事先留好手段。等他出发去追捕胖胖,或则他认为已经有把握的时候,田七爷就比较危险了。”   说到这里,他朝老八说道:“想办法传讯给七爷,不要使用宗鸣给他的任何东西,包括疗伤的药物。”   “是!”老八凛然道。   十三郎从怀里拿出一枚玉盒,递给老八说道:“如果有可能,把这个送到七爷手里。里面是那个毒修炼制的救命丹丸,有备无患。”   老八再次答应,将玉盒谨慎地收入怀中。十三郎伸手指着地上的草图,说道:“这几个点是我亲自探查后所选,需要你们各站一处,作为诱敌之用。”   他又拿出几颗黑黝黝毫不起眼的小球,一人一颗分发出去,说道:“只要将它捏爆,就可以留下一次魔力神通的痕迹。四目老人察觉后,会延着这条路线搜寻下去。”   指着图上的第一个点,十三郎说道:“这里是第一个位置,也是最危险的一处。因我不知道他的修为究竟如何,所以在路线选择上,与出发点之间相隔有两道山峡、一处绝壁,还有一条河流。”   “这些都是他必须飞行才能越过的所在,有了这几次飞行,空中引发的风暴已经相当强烈。接下去的路途,只要操作得当,他就没那么容易追上你们。”   几人对落灵周围的地形都极为熟悉,听他解释一番再看看两点之间的距离和位置,均是纷纷点头。   十三郎说道:“不用担心他会死追一人不放。魔力波动顺序而发,而且距离很远,又有风暴波动的干扰,他只能当你们是入山的普通战灵。此外那几只训练好的妖兽如今也可用上,有这样几重伪装,纵然他是结丹高人,心急之下也难以一一分辨清楚。”   老五此时大声道:“少爷您放心,我已经看明白了,如果这样还被他逮住,只能说是咱们该有此劫。不用再说了,干吧!”   十三郎朝他笑了笑,转而朝小叮当说道:“最后一颗珠子由你把握,再把他反向引回来,直接带往阴阳峡谷。切记一定要注意安全,结丹修士究竟强到什么程度我不知道,千万不能大意。”   “我知道!结丹修士而已嘛,叮当见得多了!”   小叮当重任在肩,非但没有多少紧张,反倒为之雀跃不已。一旁老八忽然道:“少爷,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断定一定是四目老人操这边追?如果是宗鸣,或则他们都朝一个方向追,又待如何?”   “是啊是啊,如果那个老家伙去追你,哥哥怎么办?”小叮当的声音更见担忧。   其它几人也都有此疑问,纷纷拿目光看向十三郎。   “筹谋之道,不能说一切都按照自己所想。有人曾经告诉过我,那种以为能把握一切的人,不过是狂妄自大,最终逃不过天命所算。”   “可是我始终以为,事在人为!做事应该容许变数的存在,而且应该尽可能地考虑好因变数引起的变数。”   “虎嫂大哥是有大智大勇的人,已经帮我铺好了路,也注定了他们会分开。如果我还不能把这件事情做完,未免太让哥哥嫂子失望。”   念了两句莫名其妙的话,十三郎低头看着地上的草图,轻轻地声音道:“只要他们分开,谁先谁后,又有什么区别呢?”   几个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听得云里雾里,茫然不知所谓。那只蛤蟆突然高兴起来,仿佛预见了什么极为精彩的事情,欢声大叫。   “呱呱,呱呱!”   ……   接下去的几天,落灵城显得格外安静。   战灵阁很平静,那位投靠宗鸣的七爷在养伤,五鼠只剩下一鼠,闹腾起来没有以往那么欢。那只不时出现的妖兽不见了踪影,魔女更是无迹可寻,仿佛已经流浪到远方,又或者从阴阳峡谷中返回魔域,远离了人们的视线。   院落里,四目老人依旧每日做谱,宗鸣依旧每日问安,恭敬而且有礼。厉风则带了几名伤势尚未痊愈的残疾护卫离开落灵城,去向不定。   城里因几场风波掀起的热潮渐渐褪去,人们虽然时有议论,却不如之前那么热闹。别人事终究是别人事,对他们来说,认真又或是茫然的过好每一天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没办法考虑太多。   某个隐秘所在,十三郎安安静静的待着,忙碌着,思索着,又或者准备着。   一些敏感的人们,从空气里嗅出一股诡异的味道,却又摸不清半点头绪,只能将杂念埋在心里,静静地观望。   宛如暴风雨千的宁静。   时间流逝,转眼间,七天过去了…… 第42章 凶杀(一)   落灵有峡,如天堑,似兽口,有吞天之势。   人们通常用一线天来形容峡谷,意指其两侧绝壁如刀,人如蝼蚁,天空则只余下一条白线;横亘在头顶不可及之高远处,由不得人不生出敬畏。   阴阳峡谷与别处不同。   这里的天一片混沌,这里的地灰暗无光,这里的空气混浊不堪;一年四季,视线最佳时,可看清周围两三百米内的景物;若是赶上罡风吹拂,视野只余下数十米,再也不能及远。   神念的局限也很大,修为不同,受干扰的程度有所差异。通常来讲,十不剩一是基本数,简直让人绝望。   所谓一线隔阴阳,只不过是灵魔两域相互敌视下形成的共同称谓。灵修认为自己这一方是阳间凡世,魔域那边是阴间鬼域;魔修只把目标调换一下,认为灵域无法生存,魔域才是天堂。   无论灵修还是魔修,有一条是相通的。一入阴阳峡谷,如同经历一遍生死,极有可能就此沉沦;侥幸脱出生天者,终生都不愿再回到这个地方。   阴阳峡谷的入口处,形状恰似一张巨口,一张没有脸孔没有眼睛只有贪婪与恐惧蔓延的巨口。浓浓的魔气不时从谷中喷出,在周围形成翻滚的风暴,最终在周围无穷无尽的灵气围剿之下湮灭。灵气占了上风,又随之涌入到峡谷中,穿越重重险境障碍,最终吹进魔域,同样因受被魔气侵染而亡。   如此周而复始,看上就,就好似一只怪兽在不断进食,吞吐呼吸着灵魔两气,永远没有尽头。   这样的地方,其地形之险恶、环境之恶劣可想而知。单单是那从不停歇的狂风,就足以令人却步,更不要说其中还藏有一些稀有之兽。能在这种地方活下来的生命,其强悍狠辣的程度非外人所能想象;一旦招惹了它们,结果可想而知。   最为通用的看法,阴阳峡谷外千米之地,已经不适合凡人驻足,五百米,战士无法坚持,两百米,一星战灵难以持久;若是谷口或则更深入的地方,即便是二星乃至三星战灵,也不能长时间待在那里,否则必有横祸发生。   横祸也有很多种,比如罡风,比如妖兽,甚至还有一些松动的巨石当头砸下来,根本无法预知。罡风最猛烈的时候,足以将数千斤乃至万斤巨石卷到空中,以极高的速度横冲直撞,杀伤力甚至不输于修士神通。   在这里别说飞,连走路和站立都极为困难。如果想长时间停留,唯有效仿那些体型细小却异常敏捷的小型妖兽,寻找一些避风处将身体藏起。   厉风等人就是如此。   侧向距离谷口百余米,一块不知从哪里来、重达数万斤的巨石后,厉风带着三名残疾护卫苦挨时日,已经快要难以坚持。   他们来这里已经五天了,短短数日光景,厉风像是换了个人,用骨瘦如材形容也不为过。其它三人更惨,脸颊深陷,两眼暗淡无光,浑身上下脏乱到堪比最最落魄的乞丐,已经不是凄惨所能描述。   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按照二少爷的吩咐,轮流监视着周围的动静;随着时间的持续,无论护卫还是厉风本人都没有了表忠心的欲望,虚弱不堪萎靡不堪也疲惫到极致,根本提不起精神。   这个时候别说监视什么谷口,只要不是二少爷指定的目标,就算有人大摇大摆在面前走过,他们也不愿搭上一眼。   太累了,确实太累了!   厉风觉得自己的眼皮仿佛有几千斤重量,怎么都不能让它们分开。他现在无比后悔当初的“冲动”,只希望这种日子快点结束,然后一觉睡死在床上,哪怕就此长眠不醒,厉风也认了。   罡风渐渐变得和缓,厉风勉力抬头看了看,说道:“打起精神来,从今天起,他们随时都可能会出现,不要误了少爷的大事。”   瞎子眨了眨眼皮,露出两个空荡荡的眼窝,木讷呆板的声音说道:“有什么用?就算他们来,咱们难道还挡得住?”   他比其他人更累,因为这里视线不好,需要借助他的听力进行检测。周围时刻狂风呼啸,此种环境下长时间聆听周围的动静,简直就是对耳朵的摧残。   其它两人的表情差不多,焉头搭脑不愿意挪窝。事实上瞎子说得没错,如果那只传闻中的异兽此时到来,几人能否自保都是两讲,还谈什么抓捕。   厉风挣扎着起身,走出巨石的掩护感受了一下风力,说道:“别说我不提醒你们,今日少爷肯定会赶到,如果被他看到……”   不需要他再说下去,几名疲倦欲死的护卫站起身,强打精神纷纷从巨石后走出,开始活动有些麻木的腿脚。   “见鬼,早知道这样,刚来的时候就应该开个洞府出来,好歹胜过这样苦熬。”那名被塔山毁掉下阴的护卫嘟囔着,分着八字腿的样子格外可笑。   短短十几日,他的声音就已经变得尖利,慢慢向某种传说中的生物靠拢。厉风看着他的怪异姿态,眼中露出鄙夷,心想做不成男人还不自杀,此人真是个孬种。然而当他目光掠过自己的独臂,眼神又随之变得黯然,再也无法生出骄傲来。   换成个把月以前,如果有人问厉风假如他缺失一臂会怎么做,他多办会告诉对方自己会报仇然后自杀。如今真落到这步天地,却反倒更加珍惜生命,感受着自己的感受,又凭什么去鄙视别人。   活动一番,几个人的精神好了些,厉风拿出随身携带的食物,大伙儿回到巨石后分着吃了些,话头也渐渐被挑起。   “舵主你透个信儿,少爷到底啥时候到。”   没下巴的护卫原本沉默寡言,自从受创后突然性情大变,格外喜欢说话。然而他的下巴漏风,一旦开口说话,尚未吞咽入腹的食物碎末就从嘴里掉出来,滑稽而又悲凉。   他们都知道,自己已经废了,迟早会被二少爷抛弃。只不过眼下宗鸣手里没人可用,不得已才让他们继续跟随。现在只希望能做点事情,让少爷能够多体恤一些,能落个安度余年,就是大幸了。   厉风望着他,心中生出几许难明的意味,大抵是与有同悲的感觉,说道:“少爷不会直接到这里来,他与前辈一起在歧口等候,只要异兽朝这边来,就逃不过前辈的神念。”   “我们在这里,其实不过是以防万一,如果少爷追逐到此,我们只要稍微拦上一拦,自然可以建功。也许少爷很快就将它抓获,一切也可了结。”   太监说道:“那要是它不来呢?这风歇之日不知有多长,万一它拖到最后才现身……”   “那我们就一直等。”   厉风断然道:“风歇不过三无日,熬了这么久,不在乎多等几天。”   “再等五天?”没下巴的护卫惨笑一声,更多的食物从嘴里漏出来。   他说道:“不用五天,最多再过两三天,我就要死了。”   其它人为之沉默,心想这几天根本就是白熬,那么猛的罡风,谁能从这里通过。话说如果真有人有那么大本事,也断不是自己这些人所能阻。   他们不知道这个建议是厉风所提,否则的话,几人能否像现在这样和睦,实在难说的很。   厉风的眼神有些复杂,低头默默地说:“死也要等!”   几个人都安静下来,耳边狂风虽不如前几日猛烈,然而他们的精气神也都已经耗尽,听着鬼哭一般的呼啸,眼前一片混沌灰暗,感觉不到一丝光亮。   正在沉默间,忽闻瞎子一声低呼:“有人来了!”   “谁?莫非是少爷!”   太监一声尖叫,从地上蹦了起来。厉风的精神也为之一振,赶紧站起身形,抬头向远处观看。   只一眼,厉风瞬间如坠冰窟,一颗心直接沉进了深渊。   “十三爷!”   太监手里的食物掉到地上,张嘴发出了一生中最为尖利的嚎叫。   ……   混沌风沙中,一条紫色身影飘然而来。披发劲装,面带万古不化的寒霜;他的眼神明明看起来很温和,却让人从心底觉得发寒。   只因他看着几人的眼光,分明是看向几个死人。几个无关紧要,却可用来祭旗铭志的死人。   狂风盘旋萦绕在他的周围,不仅丝毫不能阻止他的脚步,甚至仿佛为其送行助威。他的身体如被风推动般飘过,却又异常坚定。   一步一步,紫色身影踩着精确的鼓点,仿佛走在几人的心上。他的嘴角,带着一丝悲哀,一丝沉痛,一丝怜悯。   唯独没有愤怒。   那种情绪被他藏起来,压下去,只留给应该承受的人。   “你们好,我叫萧十三郎,也就是你们嘴里的十三爷。”   一直走到厉风身前,萧十三郎说道:“我来杀你们。” 第43章 凶杀(二)   平淡的语气简单的话,透出简单而强大的信心,在那种简单面前,厉风心里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无法对抗!不过他毕竟是厉风,而且是现任战盟舵主。最开始的惊诧后,厉风等人“迅速”做出了反应。   他们都有太多不解,然而眼下却不是寻找答案的时候,他们首先要为生存而战,为了击败强敌,又或是拖延时间。   从二少爷口中,他们对十三郎的战力有大致判断,知道他只略低于三星战灵。厉风几人若在全胜时期,未必不能与之一搏。   眼下虽然状态糟糕,可是二少爷随时都会赶到,未必就是必输的局面。想到这里,厉风心头泛起勇气,或者说是侥幸。   “杀了他!”   一声暴喝,厉风抢先朝侧面扑出,却不与十三郎正面朝向。看上去,他是要攻其侧翼,同时也为身后的几人腾出空间,一同发起攻击。   几名残疾人士随之清醒,齐齐怒吼着扑上去,发出自己最强的一击。十三郎与塔山不同,他给了几人太多时间,让他们可以尽展所能。   面临生死的时候,人们总能爆发出意想不到的力量。厉风的身形在空中一折一扭,竟如一只大鸟盘旋到十三郎的身后,独臂探出,五指如钩抓向对方的脖颈。   他听二少爷说起过,十三郎的肉身强度比赵四更胜一筹,已经接近三星水平。想要有效攻击,就应取他致命且又脆弱之处。   有三大护卫的协助,厉风认为自己极有可能一击得手。只要被他抓中,哪怕所抓的是钢条,厉风也要将其折成两断。   现实总比想象残酷。   厉风的指尖甚至已经触及对方的皮肤,马上就要体会到入肉碎骨的感觉;他的脸上甚至带上了狞笑,开始想象将十三郎送呈少爷眼前时所能获得褒奖。   然后,对手不见了。   如一阵清风从手掌中吹过、溜走,并且消失。唯有指尖留下的那一丝温热,证明他的的确确曾经接近过对方。   接近到无限的程度。   “嘭!”   “咔擦!”   “啊……”   几声轻响,几声惨嚎,几次人影晃动,狂风还没有来得及将声音送远,从空中落下的厉风愕然发现,战斗结束了。   太监被拆了下巴,断了双腿;瞎子被拆了下巴,断了双腿;本来就没有下巴的那位更惨一些,不仅断了双腿,连耳朵也被生生扯下一只。连着仅余的一丝皮肉在头侧晃悠着,仿佛在向他招手。   只有厉风安然无恙。他依旧保持着挥臂探爪的姿态,两眼痴痴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呆滞而且茫然。   十三郎站在他面前不及五尺之地,面色平淡地看着他,束手而立。   “你现在要自杀的话,还来得及。”十三郎说道。   “我不想死。”厉风如乖宝宝一样回答道。   “我知道。”   十三郎没有讥笑他的意思,眼中首次闪过一丝暴虐,说道:“所以你要死得惨一些。”   说完,他不等厉风开口,身形再动。   太快了!他实在太快了!   或许是因为精神疲惫而绝望的缘故,厉风唯一的感受只剩下快。他坚信,即便自己破阶入三星,并且将身体调整到好得不能再好,也绝难做到这般快速。   一条紫色魅影在身边飘忽,不见多少诡异,反倒显得灵动。   厉风没办法逃,更没办法挡,当然也谈不上反击。他感觉自己被一团紫色的风暴所包围,四面八方上下左右都是对方的影子,身体上不时传来一种被触摸的感觉,好似轻风凝成实质,不停地与他轻碰。   厉风知道这样不对,极力想要从中摆脱出来。他的口中发出阵阵嘶吼,拳脚泼风一样朝四周轰击。不得不说,厉风的实力还是相当强悍,拳风激荡,竟连呼啸的罡风都被压过,如同一只不停旋转的陀螺。   片刻后,陀螺停了下来,软到在地上,瘫成一坨烂泥。   他的身体完全散掉了,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块,根本不能形成支撑。他的嘴巴不停的吐着血,吐得如此用力又如此决绝,仿佛要把自己的心都吐出来。   瞬时之间,眼看着这一幕的几名护卫同时想到一个人——塔山!   何其相像!   不同的是,塔山浑身浴血,脸上很干净;厉风的身体却连淤青都没有。他的伤口只有一处,就是那张不停开合的嘴。   “别吐了,你还没死。”   十三郎停下身形,淡淡地说:“在你家少爷赶来之前,你都不会死。”   说来也怪,十三郎说了这句话之后,厉风马上停了下来,只能发出阵阵干呕,呆呆地望着对方。   十三郎问他:“是不是觉得我的废话比较多?”   厉风茫然点头,他想说两句话撑撑面子,又或是放下面子乞怜求饶;然而看着十三郎的眼睛,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十三郎同样点头,说道:“我想我必须告诉你——我的来意。”   厉风惨笑,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心想你的来意,你的来意不是已经用拳头说了吗!   十三郎不指望他回答,自顾说道:“我是来报仇的,替塔山和虎嫂报仇。”   “不是我杀的他们!”厉风嘶声大吼。   “在我的老家,有句话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所以,我在杀死一个人之前,都要和他说点什么,也会允许他说点什么。”   十三郎仿佛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说道:“我还听说,人死之前,往往会看到一些平时看不到的东西,想明白一些从来不会明白的道理。”   他说道:“我想知道这些。”   厉风眼神微异,竭力压制住身体的疼痛和心里的冲动,说道:“你想知道什么?”   十三郎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开口。   厉风想了想,嘲讽道:“你想知道我有没有后悔?有没有害怕?还是说我这个恶人有没有幡然醒悟?”   十三郎依旧静静地看着他。   厉风仔细审视着十三郎的眼睛,意图从中得出一些可供参考的信息,说道:“你想知道二少爷的计划?想知道那个哑女的结局?还是想知道前辈……四目老人说过什么?”   说完,他停下来望着十三郎,认真地说道:“你想知道吗?这些我都知道。可惜的是……我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   十三郎沉默,两人就这样相互对视着,无视周围的狂风呼啸,无视几名护卫的嘶哑哀嚎,仿佛是两块石头。   良久,十三郎忽然微微一笑,说道:“是不是觉得特有希望?”   “什么?什么……什么希望?”   “活下来的希望。”   十三郎极为认真地说道:“你和赵四的策略不同,挺有意思的。不过我需要提醒一下,刚才我说的话,其实只有第一句有用。”   “第一句?”   “嗯,第一句。”   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就是我的来意,我是来报仇的那一句。其它都是废话,故意说给你听的废话,你还就当真了。”   厉风的心沉了下去。   十三郎说道:“不过你放心,我都是先将对手打到彻底残废、连求死都没有能力的时候才这么做;我不会犯电影小说里那种错误,不会让你有一丝翻盘的机会。”   厉风的眼中渐起绝望,涩声道:“电影是什么?”   “电影……”   十三郎失笑,说道:“还不放弃啊!挺好的,这样真的挺好。”   “报仇这种事情,我对自己的要求是这样:不仅仅要杀死对方,还得让对方绝望恐惧,恐惧到不能承受的地步。”   十三郎盯着厉风的眼睛,严肃的声音说:“不然的话,我会觉得不够爽利。”   厉风的目光慢慢转冷,隐有一层死意。   十三郎看着他,眼中渐起嘲讽,说道:“总算有点勇气了吗?你比赵四差远了,他都撑不了,何况是你。”   “我给你希望,再亲手将这种希望抹去,让你反复经历生死之间的恐惧与绝望;这才是我想要的结果,也是你必须给我的结果。”   “你会比我更惨!”厉风嘶声狂吼。   “不用你提醒,我本来就比你惨。”   说完,十三郎不再看厉风,转身走向几名面无人色的护卫。护卫们眼看这个长着俊俏的面孔、行为却堪比恶魔的少年走过来,眼中齐齐露出畏惧。   咣当!除了对厉风特别照顾,十三郎没有和护卫们多说,随手扔出一堆武器。   “干活。”   “干……干什么活?”本来就缺少下巴的护卫傻傻地问,因为只有他一个能说话。   “挖坑。”   十三郎走了几步,脚尖在地上点了点,说道:“在这里挖坑。”   “挖坑?”护卫连疼痛都已经忘记,不解的问。   “嗯,挖坑。”   十三郎淡淡地说:“挖大一点,我要活埋了你们。” 第44章 凶杀(三)   告诉别人要把他们活埋,还要求人家自己挖坑!   这样的事情,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太过冷酷。尤其是,那几位仁兄身有多处残疾,本就在死亡的边缘挣扎。如此这般考虑起来,只能说十三郎坏了脑子,发布了一条不可能被执行的命令。   十三郎的脑子当然没坏,他随后补充了一句话,让几名愤怒的护卫从愕然中惊醒,主动投入到挖坟大业之中。   “只要你们照我说的话做,在我抓住你们的少爷之前,绝不再伤害你们一分一毫。当然了,不包括他。”   他伸手指着厉风,目光看着几名护卫,认真地说:“我以道心为誓。”   “他是恶鬼,不要相信他!”厉风在一旁大吼。   护卫们用鄙视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纷纷用行动表明了立场。没有任何犹豫,他们各自选了一把武器,拖着残废的双腿挪到十三郎指定的位置,开始就地施工。   开玩笑,挖个坑而已!虽然这里的土地确实硬了点,几个人的身体还很虚弱,甚至需要坐在地上挖;可不管怎么讲,总比丢掉性命好?   实在不愿意干,人家自己不能挖?以他显露的实力看,效率比自己几个加起来还高!   人家一没打二没骂,更没有玩什么心理摧毁;客客气气和你商量着来你都不乐意,难道非得像厉风那样?至于先前的打斗,战斗中还指望人家手下留情,那是傻子才能想出来的事情。   几个人的觉悟都很高。他们都看出来了,也想明白了,十三郎主要针对的就是厉风,自己这哥儿几个根本就是别他连累所致。   心里这般想着,三名重伤的残疾人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热情与力量,奋力挥舞手中武器朝大地进攻,宛如地下埋有混沌之宝,只等着他们采掘出来。   厉风看着这一幕,精神几乎为之崩溃。眼看十三郎又一次朝他走过来,厉风的眼中露出恐慌,发出凄厉的尖叫。   “你……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我觉得你这个人太不要脸,所以……”   十三郎走到他身边,从怀里拿出一把精巧的小刀,静静地看着厉风,说道:“请借脸皮一用。”   不似人声的惨嚎在耳边回荡,几名护卫的身体剧烈颤抖,武器挥舞得越发卖力起来。   ……   夜幕低垂,战灵阁比往日更加安静,四名新任值守站在大门前,竭力做出冷漠的姿态。然而在微湿且尚显清冷的夜里,这种冷漠非但不能展示骄傲,还分外显得孤独。   一处房舍内,田七斜靠在床上,面色沉静,似在等待着什么。冉肃坐在斜对的桌子边,手里拿着酒壶,时而喝上几口。   许是因为五鼠只余下一鼠,冉肃虽然得了不少浮财,心里总觉得失落,还带有一点点伤感。自从返回落灵后,除去最开始两天冉肃出去狂嫖滥赌发泄紧张,其余的时间他都和田七混在一起。或许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与田七好歹共过生死,而且日后需要长期相处,态度显得很真诚。   让他意外的是,田七没有计较以前和五鼠之间的不愉快,与之相处得甚为融洽。心里有所触动,冉肃不禁有些后悔,后悔当初交错了兄弟,整天窝心斗角忙个不停;疲累不说,时刻都要保持警惕,着实令人厌倦。   “以后得换个活法。”冉肃心里对自己说。   正在胡思乱想,忽听田七说道:“少爷走了?”   “呃……是啊!少爷走了,和仙长一起出的门,应该是进山抓那只妖兽去了。”   冉肃从失神中清醒,说道:“七爷您的伤还没好,甭操心这个了。反正仙长都亲自出马,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说是这么说,劳碌命啊!”   田七长叹一声,说道:“想不到,七爷混了半辈子,最后竟然和你滚到一起。还算好,你小子人挺实诚,不搞什么歪心眼。”   “哪能呢!七爷这么说就见外了。”   冉肃脸上露出谄媚的笑,说道:“七爷深得少爷器重,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俺跟着您混饭吃,还不是为了沾光嘛。”   田七大笑,嘴里骂道:“扯什么蛋!少爷和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还当真了你。我看你是记挂那两粒通心丸,盼着七爷分你一颗吧?”   冉肃嗨嗨只是笑,露出恰到好处的忸怩与羞愧,并不言语。   “拿来我喝一口。”田七伸手讨酒。   “不行!”   冉肃断然拒绝,认真地说:“七爷七日不能饮酒,对伤势恢复不好。”   “你个小兔崽子!”   田七大怒,喝道:“这不是第七天了吗?”   冉肃不理他,说道:“未过子时,不能说七天。”   田七噎了一下,想骂又骂不出来,只能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他,仿佛一头发怒的雄狮。   冉肃蜷在椅子上,目光隐有畏惧,却依然坚持不理。   良久,田七长叹一声,把身体放倒在床上,骂道:“兔崽子,等我好了再收拾你。”   冉肃望着田七,眼中微不可查的闪过一丝得意,随即小心翼翼地说道:“别介,我这身子骨可经不起七爷折腾。要不咱打个商量,过了子时,小弟陪您喝个饱,不醉不休!”   “呵呵,呵呵!好一个不醉不休!”   田七哈哈大笑,从怀里拿出二少爷赏赐的玉盒,啧啧连声。“这东西好啊……真舍不得给你。”   冉肃舔舔嘴唇,费力的将眼神从玉盒上挪开,猛灌了一口酒水,低头不语。   “只对炼体者有效,而且一人只能服用一枚,再服非但无用,甚至还有反效果。这样的丹药,少爷为什么要赏我两枚呢?”   田七仿佛是在问,又像是在自语,目光瞥着冉肃,轻笑道:“小子你说,少爷是想让我拿来卖?还是本来就想让我赏给你?”   “咳……咳咳……这个吗……”   冉肃被酒呛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当然是少爷对七爷看重,这才多赏了一颗。”   “装,真他吗能装。”   田七忍不住笑出来,说道:“如果少爷想让我卖掉它,何不直接赏点灵石钱财?难不成他还会缺少那点东西?”   “呃……那当然不是……不是……”冉肃的眼睛开始发亮,两手不安的搓动着,仿佛要把血挤出来。   “你啊!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为人属下最重要的是什么?揣摩上意啊!”   田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道:“少爷这么做,一方面是因为你,更多的还是因为七爷我。他要看看七爷的心性,看我会不会和你分享,懂了没?”   “啊……是这样吗?是……是这样啊……”   巨大的幸福突然袭来,冉肃几乎当场晕厥过去,他知道,田七既然把话说出来,肯定不会再难为自己。一想到传说中通心丸的神奇药效,冉肃的眼泪夺眶而出,恨不能立即把它抢过来,吞到肚子里。   那可是通心丸!是有极大几率让自己直接破阶进入二星的神药啊!冉肃的面孔在抽搐,心里在流汗,两只手一个劲地颤抖,如同得了鸡爪疯。   “当然是这样!”   田七突然冷笑起来,说道:“知道为什么今天才和你说这个不?”   冉肃霍然惊醒,意识到通心丸还在田七手里,想要得到,还得好好伺候着对方。   他的神经绷紧到极限,几乎要哭出来,颤抖的声音说道:“啊……七爷您的心思,小弟怎么能猜得到。”   “瞧你那点出息!”   田七鄙夷地望着他,说道:“前几天七爷的伤没好,自己都不能服用,当然不能先便宜你。再说了,少爷要看七爷的心性,难道七爷不得看看你的心性?万一你是个白眼狼,七爷宁可把他扔掉喂狗。”   说着话,他作势就要将玉盒扔出窗外。   “不要啊!”   冉肃猛然探出双手,随后意识到这是田七的试探,手掌呈擒龙之势僵在空中,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尴尬到不能再尴尬。   “逗你呢,蠢货!”   田七哈哈一笑,伸手打开玉盒,拿出一枚香气扑鼻的丹丸,随手朝冉肃扔过去。   “赏你了,以后好好跟着七爷混,有你的好处。”   “是是是!小弟以后一定勤勤勉勉,任劳任怨,做牛做马……”   冉肃手忙脚乱地接过通心丸,捧在手心左看右看,仿佛还不敢相信,如此珍贵的丹药就在自己掌中。   “还不吃!”   耳边忽闻一声大喝,田七嘴里似在咀嚼着什么,声音含混不清。   “通心丸见风就化,多放一刻,药效就要减弱一分,你不会连这都不懂吧!”   “呃……我懂,我懂!”   冉肃大惊,再顾不得溜须拍马,一把将那粒丹药送到嘴里,说道:“小弟多谢七爷照顾,以后七爷您只有一声吩咐,水里火里,小弟绝无怨言。”   药丸吞下去,冉肃觉得一股清凉直透心肺,浑身说不出的舒服。连说话都变得利索不少,心里不禁猜想,不愧是仙人灵药,效果着实不凡。   “听我的吩咐?那倒不必了。”   田七看着他,语气淡淡地说道:“以后你听少爷的就行了,不要来找七爷。”   冉肃微怔,茫然说道:“七爷不是担心小弟吧?您放心,就算进阶二星,小弟也绝不忘七爷大恩。今后……”   田七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说道:“二星你是没希望了,第二个世界倒是赶得上。记住了,药是少爷给的,七爷可没那个福气享用。”   “什么……什……么……”   冉肃突然意识到什么,面色变得焦黑一团。   是的,焦黑!他的脸色,包括身体,都如同被墨汁染过一样,焦黑中散出一股腥臭气息。   只说了四个字,他的身体就仿佛春阳下的白雪……哦,不!是黑雪……   缓缓融化!   田七从床上下来,默默望着那摊黑水,眼神有些复杂。   良久,他叹息一声,说道:“去追随少爷吧,这是你一直希望的。如今,你也算得偿所愿。” 第45章 凶杀(四)   歧口是一个特殊的地方,某种角度讲,它甚至比阴阳峡谷更加险恶。   从这里一直到峡谷之口,两侧是峭立悬崖,光滑险峻且寸草不生,几无可立足之处。   风暴发生时,灵魔两气无论哪方占优,都会拥挤在这条狭小的通道。经反复扫荡,这里成了通往峡谷的第一重考验,没有多少生灵承受得住。   这样的地形,已经可以看作阴阳峡谷的延伸,只因峡谷之口有片极为空旷的所在,它才拥有单独的名字——歧口。   三条岔道,一条路通往峡谷,一条与落灵连接,最后一条通往莽莽群山,不知延至何方。   宗鸣与四目老人于此地分手。   需要分手的理由很简单,他们的目标出现了,随后分散了;一个逃往峡谷,一个飞奔入山,完全不同的两个方向。   看起来,魔女似已抓获那只异兽,之后察觉到两人的追逐,不得已弃车保帅,又或是分头逃亡,总之已经散开。   原因无从深究,宗鸣与四目老人面临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怎么追?   追哪一路?或者说,谁去追谁?   “异兽取向峡谷,气息很清楚;另一路比较异常,有魔力气息,还夹有灵力气息,似有两人紧挨在一起,难以辨得清楚。”   四目老人放开神念,查看后说道:“二少爷以为如何?”   落灵这里别的没有,最不缺就是干扰;施展神念不仅耗费更多法力,范围与精度也大大缩水。四目都是如此,宗鸣更无需多说,连试都不用再试。   如按常理判断,两人理当一同追向峡谷,捉拿妖兽之后还能继续守候魔女,当是不二的选择。   然而宗鸣不这么看,四目同样不这么看。   宗鸣说道:“魔女极有可能与萧十三郎在一起,此人不仅害死三弟,且事关混沌之宝的下落,请师叔代为捉拿。今日若被他逃掉,此人恐怕会就此隐匿,或是逃奔他乡,再也难以寻觅踪迹。”   这话说得很对,同时又很不对。因为宗鸣才是赵四的兄长,四目老人充其量只是客卿,何来亲手复仇之动力?   宗鸣的理由却很充分,他说道:“山中地形复杂,沟堑溪流比比皆是;他们二人联手,实力殊为不凡。弟子修为低劣,恐有碍大事,请师叔出手。”   “至于那只异兽……”   宗鸣笑了笑,说道:“师叔说过弟子与其有缘,眼下正好得到印证。若能得到此兽,弟子当铭记师叔的恩德。”   说完,宗鸣静静地望着四目,并没有着急于追逐。眼下风暴渐歇,灵气渐渐占据优势,只要宗鸣愿意,他已能够短暂飞行;而且他在谷口早有安排,并不太担心那只异兽逃脱。   四目老人听了宗鸣的话,望着那张似请求实则坚决的面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少爷小心。”   “弟子谨记。”宗鸣躬身回答道。   四目再没有说什么,伸手在腿上拍了两道符篆,转身朝群山而去。   身后,宗鸣目送老人的身影远去,神情微异。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又说不出究竟哪里有问题,不禁有些皱眉。   一切都是按照自己的预料在进行,顺利得不能再顺利,还能有什么不对?   “难道是因为太顺利,反而让我疑神疑鬼?”   宗鸣自嘲地笑了笑,挥手将杂念抛之脑后,举步前行。   他觉得自己过于谨慎,谨慎到了畏首畏尾的地步。就算最坏的情况发生,顶多不过是按照田七所言,萧十三郎使用异兽引诱自己,造成“单挑”的势态罢了。   “就凭他?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呵呵!”   心里这般想着,二少爷身形如箭,朝阴阳峡谷电射而去。   ……   双腿拍了高阶神行符,宗鸣虽不是炼体士,速度却比二星战灵还快。此时通道里灵气已经占优,正朝阴阳峡谷的方向反扑;给他的感觉是一路顺风,没有丝毫迟滞阻碍。   身形在空中急掠,每一次点地,宗鸣就能跃出十余米,连狂风都不能跟上他的脚步。那道让他发狂的气息越来越近,前方魔气翻滚而退,清风拂面送来阵阵清爽,宗鸣遏制不住胸中豪气,仰首发出一声长啸。   “啊哈……”   高亢的啸声在绝壁间反射,最终汇聚成冲天之龙啸!听上去,竟似大地在为之应和,绝峰都因其颤抖。   意气飞扬!是此时二少爷的真实写照。   不能苛求更多了,此行花费时间不多,得到的和即将得到的,已经令他喜出望外。有了极怨之灵,有了灵魔异兽,只要好好栽培一番,同阶之中,还有谁是自己的敌手?   “扬帆破浪正此时!”   身形在飞纵,宗鸣的仪态潇洒有度,不见丝毫慌乱与紧张。他还随口念出一句小诗,肆意抒发心中慨然。   然而很快,宗鸣就皱起了眉。   原因很简单,他竟然追不上!   看起来,那只异兽先前居然未尽全力!此时察觉到追兵将至,速度也随之提升。它与宗鸣之间的距离倒不算远,五六百米的样子,不多不少,恰好位于他的神念边缘。   “好个聪明的畜生!”   宗鸣失笑,收起玩谑的态度,深吸一口气,速度暴增三成!   还是追不上!   宗鸣笑容渐敛,一丝羞恼从眼中浮现。前方距离峡谷已经不远,如果那只畜生还有余力的话,事情就不好说了。   念及此,宗鸣暗自咬牙,伸手在腰间轻拍,一根淡青色的羽毛浮现在他脚下。羽毛长达丈余,色泽晶莹剔透,散发着炫目的光芒。凝目看去,好似有无数气旋在其上盘旋,竟是难以看清真容。   宗鸣踩着羽毛,谨慎地放出灵力护罩,还拿了一面盾牌挡在身前。做完这一切,他猛催灵力,羽毛化出一道流光,在谷道中迅疾穿梭,速度骤然加快一倍。   这不是他的最高速,他也不敢那样做。谷道并非笔直,他又不敢飞到高空;这样的情形下盲目加速,结局很可能是一头撞上山崖,后果可想而知。   这一次,他与异兽之间的距离被迅速拉近。很快,宗鸣就看到了它的身影,心中越发惊喜!   出身于名门大派,宗鸣的见识远非田七之流所能比;他一眼就看出,那只异兽极有可能……不,是肯定!它肯定是传闻中含有上古血脉的天心蛤蟆!   极度的幸福感骤然袭来,宗鸣浑身的血液为之上涌,几乎一头从空中栽落下来。倒不是他心志差,主要是因为他这样肆无忌惮的飞行,已经引发魔气反袭。如果不是羽毛本身即为不凡、且此时灵气已经大为占优,根本用不着别人动手,他自己就得掉下来摔死。   心中猛然一惊,宗鸣强压下心头喜悦,与呼啸的狂风中稳住身形,继续朝那只蛤蟆猛追。   居然还是追不上!   那只蛤蟆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压力,口中长舌如红色闪电,一伸一拉,四只脚爪同时发力,飘飞一样在空中穿行。它的形态也有变化,身体不再是胖乎乎的憨傻摸样,变得扁平而尖锐,看上去不像一只妖兽,反倒像是一只被甩出的飞镖。   虽然这样它还是不足以与宗鸣的速度相比,却也差不了太远。照此下去,极有可能它会赶在宗鸣追及之前窜进峡谷。   一旦进了那里,宗鸣再想抓住它,难如登天!   心头泛起焦虑,宗鸣不禁生出一股悔意。然而离谷口越近,他就越不敢盲目加速,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那只蛤蟆连蹦带跳从掌心溜走。   最让人恶心的是,眼下的距离,还不足以让他施展神通加以阻拦。宗鸣毕竟没有结丹,施法距离上天生短板,修为再怎么深厚也无法改变。   “如果师叔在此?”眼中泛起疯狂,宗鸣下意识地想道。   “不能如此!”   他马上将这个念头驱逐出去,转而安慰自己道:“厉风他们在谷口,至少可以拦截片刻。只要稍有停歇,我就可以将它擒下。”   “况且,这畜生虽有变形神通,想必也要付出代价,不能一直持续下去。”   半是安慰半是开脱,宗鸣强压心头杂念,将速度施展到自己所能掌控的极致。   近了,更近了!   果然如他所料,奔跑一段时间后,天心蛤就恢复到原来的体型,速度也随之减缓。宗鸣目睹这一切,精神为之一振,追击与心情都越发紧迫。   此时的他甚至没有感觉到,因为分心几用,还要持续对抗扑面而来的魔气风暴,他的法力消耗极为巨大。这样的追击如果持续下去,怕是要不了多久,他自己就难以维持了。   三百米……两百米……一百五十米……   现在这个距离,纵然有着魔气干扰,宗鸣也能施展法器或是神通。眼见那只蛤蟆离谷口越来越近,正当他忍不住提气凝神,开始筹备攻击时,异变突起。   那只蛤蟆在谷口百米处,落地……突然陷了进去……   在那里,竟然有一处挖好的陷阱!   “呱呱……”   叫声只发出半截,一条身影冲天而起,卷动漫天碎石烟尘。昏暗的天空模糊的视野,厉风的身形彪悍蛮狂,竟似一尊魔神。   他双手抓住那只蛤蟆,直窜到是玉米的空中,没有半分停歇,径直朝宗鸣“撞”了过来。   没等宗鸣从欣喜震惊中缓过神,厉风忽然大吼道:“小心身后!”   身后?身后怎么了?   宗鸣呆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回头去看。然后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同时感受到一股让他灵魂颤抖的杀意,浑身顿时汗如雨下,泛起浓浓的恐惧。   厉风……怎么会有两只手? 第46章 凶杀(五)   百余米距离,宗鸣加上“厉风”的速度相互对冲,不过两息就会相遇。这么短的时间,容不得任何发愣或者思考,一切全凭本能。   经历了欣然、意外、焦躁、失望、狂喜等一系列心态之变,最后再来次震惊,等宗鸣意识到情况不妙时,一切都晚了。   战斗中,哪容得有丝毫迟疑!   之前与塔山一战,宗鸣就已展现出与其修为完全不相称的战斗意识;之后他经过反思,最终认为是自己心性不够坚狠所致。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原来战斗这种事情,真的不是聪明就可以领悟。   那是必须经过成千上万次血腥搏杀、无数次生死间徘徊才能积累起来的本能!   狂暴的杀意从背后传来,宗鸣的眼中露出惊恐,骤然发出一声狂嚎。   “啊……”   来不及后悔,来不及回头,他甚至来不及分辨对方究竟会用什么手段,只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讲防护开到最大,先扛过这一击再说。   宗鸣的身体上,灵力护盾光华大放,同时有六色之光迅速闪耀。此时的宗鸣,快速向一只彩蛋的形态转化。只要让他施展出这道神通,纵然被人偷袭,他也夷然不惧。   “噗!”   “嘭!”   “嗖!”   三声轻响接连而至,六色之光刚刚形成一道薄薄的光膜,四根手指,一条长舌,另外还有一记飞腿几乎同时击中。   连塔山的飞剑都没把握击破的六色之光,被那两根手指轻点后,如同深潭中落下一块巨石,发出一阵急剧的抖动,眼看就要破裂碎散。大惊之下宗鸣咬牙猛催,法力如同开了闸洪水汹涌而出,朝光膜中注入。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六欲道法威力绝伦且攻守合一,耗费的法力也相当大。然而不管怎么样,也不能大到如此程度!照这样流法,不出三五息宗鸣就要被吸成人干,纵有千般手段万种神通,又拿什么去施展。   偏偏这个时候,“厉风”说话了。   “我是萧十三郎,我来杀你。”   他竟然还能说话?他一面施展出如此恐怖的神通,竟然还能开口说话?   宗鸣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对方的身份,更因为对方的修为,还因为他那平静冷漠的声音中包含的杀意!   他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厉风大概已经死了,而且……而且被萧十三郎扒了皮!   所为的,就是要让自己产生一霎拉的震惊,与迟疑!   惊恐的情绪无法遏制,生死危机下,宗鸣顾不得怜惜法力,疯狂的催动羽毛,朝空中急闪。   光膜与手指接触的地方,呈现出一幕诡异的情形。看上去,好似有一根吸管悬浮在水面,凌空将水从池中吸起;以至于附近的光膜现出喇叭的形状。光膜仿佛有灵性一样,竭力抵抗着手指的吸附,灵光璀璨,且待有阵阵爆响。   萧十三郎脸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手指同样在剧烈颤抖。以吸灵指破除宗鸣的神通,原本是不可想象的事情。然而此时宗鸣心志大丧,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只能被动的猛输法力。即便如此,萧十三郎因修为不足,被山洪一样的灵力冲入体内,同样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如果不是他兼修炼体,肉身极其强悍,根本无法承受。   就在这个时候,萧十三郎左手探出,再次点在光膜之上。   六色之光再次大放,一股与它格格不入的气息透穿而入,那层坚不可摧的光膜竟然都无法完全阻挡。   最终,一丝黑气穿透光膜,如灵蛇般钻进宗鸣的身体。   “啊!”   狂吼变成惨嚎,宗鸣又一次体现出宗门少主的“优点”,情不自禁地大叫起来。   “你是魔……”   他忽然意识到,萧十三郎之前用的是灵力,现在是魔力,分明是罕见灵魔双体质修士。   “废物。”   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重锤敲击在宗鸣心头。这个词是他经常对别人用的称呼,如今轮到自己享用,显得格外刺耳。   没等他多想,萧十三郎抬腿横扫,如一条钢鞭抽在宗鸣的腰际。   这一次攻击,没有灵力也没有魔力,只有力!   简单,彪悍,而且决绝。   一声脆响,光膜连同那面盾牌一起在哀鸣声中碎散,宗鸣张嘴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弹丸飞到空中。此时的宗鸣,法力损失大半,体内还有一股魔气肆虐,气息紊乱堪比阴阳峡谷的风暴,几无再战之力。   攻击没有完,那只狡猾的天心蛤蟆非常善于捕捉战机;护盾刚一溃散、宗鸣身体飞出的那一瞬,胖胖的长舌如闪电般飞出,直取他的咽喉。   宗鸣的瞳孔骤然收缩,顾不得多想,张嘴喷出一颗灰蒙蒙的圆珠。   “金丹?”   就连萧十三郎也不禁为之一楞,在他印象中,修士不修炼到结丹之境,是无法将宝物收入体内的。宗鸣修为不过假丹,怎么会吐出一颗珠子?   灰珠并不起眼,却恰好挡在天心哈的前面,二者相遇,轰鸣暴起。   轰鸣声中,一团蘑菇云在空中升起,肉眼可见的波纹荡漾而出,生生阻止了十三郎前行的步伐,将他弹出十余米,唇边溢出一缕鲜血。   他都如此,宗鸣更是如遭雷殛;身体如抽筋一样缩成一团,气色萎靡到极致。那颗珠子上呈现出几道清晰的裂纹,虽然被他重新收入体内,但不经过长时间调养,绝难有所恢复。   胖胖没有落到好处,长舌足足短了半截,余下的部分也如被火烤过一样,焦黑发臭甚至冒起青烟。   “呱呱,呱……”   天心蛤偷鸡不成还蚀了老本,性子却变得更加凶狠,眼里带着疯狂与仇恨,纵跃如飞的朝宗鸣追过去。蛤蟆虽然善于跳跃,总不能一蹦几十米,只能等宗鸣自己落下来。   身体在空中尚未停稳,宗鸣的神智终于清醒过来,二话没说伸手抓出一把药丸,就要送入嘴里。他现在的情形很不妙,如果不赶紧补充法力压制伤势,怕是连飞行都不能维持。   原本信心满满的二少爷,此时心志大丧且法力所剩无几,这时候别说攻击对方,连护盾都无法维持。他看出彼此的差距,知道自己过于低估了对手,一旦落到地面,只有被人蹂躏的份儿。   好在,他脚下的那根羽毛甚为神奇,风暴之中虽然屡次摇晃,最终还是稳了下来,算是一种安慰。   丹药尚未入口,宗鸣愕然间发现,萧十三郎的攻击居然还没有结束。或者应该说,他真正的攻击,此时才刚刚开始。   一只奇形怪状五颜六色说不上名字的东西被他拿在手里,如同扔石头一样,直接朝宗鸣砸过去。   “这是什么?”   许是被接连的重创震坏了脑子,宗鸣嘴里竟然发出疑问,声音带着恐惧,还有一丝荒谬。   “哑铃。”   十三郎好心回答道,随即猛催法力。   宗鸣眼睛骤然间瞪圆,竟生出一种因遭受羞辱而生出的愤慨,好似被人当头抽了一巴掌,还在脸上喷了口吐沫。然而下一刻,他的目光凝滞在眼中,几乎当场发疯。   那个东西居然是灵器?居然有如此丑陋、如此庞大、如此不伦不类却又如此恐怖的灵器!   它至少也有几千斤重量!谁会使用这样的灵器?它需要多少法力才能催动?萧十三郎,他到底是什么修为?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宗鸣发出无奈绝望的悲嚎,再次祭出那颗灰珠。   此时的他,没有余力施展什么大威力神通;至于法器,什么样的法器能与那个……哑铃抗衡?那只玉簪品质倒是上佳,但是前几日刚刚受损,怎么能抵挡这石破天惊的一击。   那只哑铃丑是丑到极致,品阶也不高;问题是,它太大,也太重啊!   如果放在平时,宗鸣连看都不会看它一眼。凭他的速度与灵动,萧十三郎的法力耗光也休想摸到他一片衣角。然而此时此刻,这个丑陋的大家伙,却成了不折不扣的致命凶器,逼着宗鸣不得不用近乎自残的方式,来对抗这一击。   一声爆响,那个粗制滥造的双头大锤看似气焰汹汹,实则一点都不经打。被灰珠一碰,竟然四分五裂,碎成七八块废铁。   东西是碎了,所附带的力量却无法消除。灰珠经此一击,其上的裂纹更多,几乎当场碎散。宗鸣的面色愈发苍白,赶紧将一把药物拍入口中,同时张嘴一吸,将灰珠吞到肚子里。   看起来,他对这颗珠子相当看重,如此情形下依然舍不得放弃。   药力迅速在身体里蔓延,法力伤势都以极快的速度恢复着。宗鸣心头稍安,目光转向疾扑上来的十三郎,身体陡然一僵。   他看到对方的眼神,愤怒、不屑,还有浓浓的嘲讽。   与此同时,森寒的杀机再次于身后出现,比之先前的那几次,竟还要浓郁数倍!   来不及了,实在来不及了!   宗鸣眼里刚刚露出惊骇,后心就遭受了致命一击。   仿佛被一根狼牙棒横扫,宗鸣张口喷出血箭,身体再也难以控制,手舞足蹈的从空中跌落,正迎上十三郎而去。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脸上,仿佛拍蚊子一样,扇飞十几颗牙齿,和着鲜血飞溅到空中。眼前几万颗星星晃动盘旋,宗鸣哼都没哼一声,一头撞到地面,砸起数尺高的泥尘。   十三郎随即落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只小了几百号的哑铃;哑铃光芒闪耀,比起先前那一只,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忘了告诉你,哑铃都是成对的。”一脚踩在宗鸣的后颈,十三郎抬手抹与唇边血丝,淡淡说道。   “呱呱,呱……”   胖胖嘶哑着嗓子,表情雀跃地扑过来,一屁股坐在宗鸣的头顶。 第47章 凶杀(六)   落在十三郎手里,宗鸣很快意识到:塔山临死前说的那句话,竟然是真的!   “他比我强,也比我狠,更比我奸……”   当时的那副画面,惨绝中带着凄艳的美,让厉风俯视的同时也有种被震撼的感觉,因而久久无法忘去。不过他并没有将塔山的话放在心上,断定那不过是弱者所能享有的最后一项权利——叫嚣!   事后想起来,他还曾在心里自嘲说:“自己道心不稳,竟然怀有雪月风花凡世俗情,当忌,当戒。”   如今……怎堪回首!   宗鸣的四肢已断,断得非常彻底,血肉筋骨全部从内部被碾平;他的椎骨被敲成二十三截,他的牙齿被一颗颗击落,不过之前那记耳光已经建功,余下的牙齿已经不多,倒是省了不少折磨。   那颗灰珠被十三郎从他肚子里掏出来,直接扔进空间戒。十三郎给他下了重重禁制,还好心的替他止了血。   那些禁制的水平粗糙,但是胜在数量多,如一道道枷锁,将他牢牢圈在其中。   现在的厉风,头部以下没有任何感觉,任凭十三郎抓着他的脖子拖到那个大坑前面,如扔垃圾一样摔在地上,扑地而倒。   然后,宗鸣看到了自己的几名手下,几名手下也看到了他。   “这个坑,是他们挖的。”   指着几名护卫,十三郎对宗鸣说道:“等你来,他们就可以死了。”   说着话,几道剑气从他手里射出,却没有直接将护卫击杀,而是射穿了他们的肩膀。   “我说过,要活埋了你们。”   说完这句话,十三郎开始填土。   厉风只余下半口气儿,谈不上有何感触;三名护卫见到宗鸣,表情如丧考妣,恐惧中透出浓浓的绝望。   早知如此,何必挖坑!   他们曾经无比期盼十三郎遵守诺言,在“擒获”宗鸣之前不伤他们一分一毫,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几人却生出无穷悔意,恨不得时光倒流,让自己可以展现英勇。   至少,那样还可以带着希望而死。   几名护卫与宗鸣对视,除了瞎子,彼此的眼神都透出失望。不同的是,护卫们的失望纯净,宗鸣则多了一丝怨毒。   十三郎没有理会他们,自顾收拾周围的碎石泥土朝坑中填埋。他的动作很慢,很稳,给人一种慢条斯理的感觉。   胖胖眨了几下眼睛,纵起身形扑到厉风身上,大快朵颐。几名护卫呆呆地望着那副血腥残暴的画面,都没有吭声。   耳边声音嘈杂,有风吹过的声音,有泥土落地的声音,还有石块撞击的声音,和咀嚼的声音。   ……   “为什么?”   宗鸣的声音突然响起,仿佛十几只老鼠彼此撕咬在一起,尖利刺耳。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没死?”   之前他追踪天心哈到此,虽有重重魔气干扰,却能勉强察觉到几人的气息。因其微弱,让他误认为几人有意隐匿,手里的神通也犹豫着没有发出。如今他才明白过来,这些属下早已被十三郎折磨得半死不活,气息又怎能强悍得起来。   然而宗鸣依然想不通,他想不通这些人为什么不去死!他们绝对有自杀的能力,为什么不去死!   只要他们死掉,哪怕只有一个死掉,也能让他生出几分警觉。这些人跟随自己多年,耗费无算,竟然没有一个能做出舍生护主的举动,何其让人愤恨!   心头如此这般想着,宗鸣不愿意去想为什么自己无法察觉到十三郎的气息,他将仅余的力量集中在目光里,死死盯住几名护卫,嘶哑怨毒的声音说。   “为什么你们不去死!”   护卫们望着他,包括那名瞎子在内,空洞的眼神望着宗鸣,无人开口。   羞耻与怨毒一起涌上心头,宗鸣再次嘶声大吼:“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去死!”   片刻后,瞎子护卫嘴角抽了抽,开始以头撞墙。   “嘭!嘭!”   另外两人痴痴地望着他,又彼此对视了一眼,学着瞎子的动作,用头撞墙。   “嘭!嘭!嘭!”   战灵的身体强悍,他们的力量太弱,虽经屡次撞击,依然不得解脱。   胖胖察觉到几人的动作,仿佛受了惊吓,纵身跳出深坑。萧十三郎停下手里的动作,默默地看着几名护卫,没有做声。   宗鸣楞了一下,疯狂嚎叫道:“现在你们知道死了!现在死有什么用!现在……”   “闭嘴!”   十三郎抬脚勾起一块碎石,封住了他的嘴巴。宗鸣却仿佛疯了一样,犹自唔唔连声的叫喊着,似在诅咒什么。   一声长长的叹息,十三郎抖手放出几道剑气,依次刺穿护卫们的咽喉。   不多的鲜血涌出,三名护卫抽搐几下,没了声息。   宗鸣不再叫喊,也不再扭动,茫然地望着几名护卫的尸体,眼中渐起恐慌。视野中,十三郎单掌轻挥,卷大片碎石泥尘,很快将深坑填平。   随后,他来到宗鸣面前,蹲下身子将他嘴里的石头取出,说道:“我想不通。”   ……   宗鸣茫然抬头,眼神恐惧而迷惑,不明所以。   十三郎的平静的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我想不通,你这样的废物,怎么能比赵四混得好?”   宗鸣的脸色变了,红涨发紫,几乎要渗出血来。   “兄弟倾轧的事情多了,没什么好丢脸的。不过通常说,总归是强者为尊才对,你们家怎么这么奇怪?”   十三郎轻蔑地看着他,说道:“连架都不会打,你说你是不是废物?我实在看不出你比赵四强在何处,难道是因为你有点小聪明?”   宗鸣的脸色再变,变得铁青,眼中流露出愤怒,还有羞耻。   “我没有冤枉你,回来后的第一天,我就仔细研究了你的战力。不得不说,你的实力比我强,而且不止一筹。单单是那道害死大哥的神通,我就接不下来。”   宗鸣的嘴角抽动着,最终没有开口。他当然知道自己神通的威力,只可惜与十三郎一战,从头至尾他连施展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威力越大,反倒显得自己越没用。   十三郎没管他怎么想,伸手将宗鸣的戒指取下来,放在掌心里把玩,忽然说道:“赵四被迫离开家门,应该有你一份功劳,我说的没错吧。”   宗鸣一愣,随后死死闭住嘴唇,不置一词。如果他还有能力,一定会选择封闭五感,不再听那个仿佛恶魔般的声音。   十三郎无声地笑了笑,说道:“赵四死前托我替他杀两个人,当时我没答应。现在我明白了,他知道你会来找我,也知道你会死在我手里,所以才会那么说。”   宗鸣陡然睁开眼,嘶声大吼道:“有种你现在杀了……”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脸上,十三郎淡淡地声音说:“这么大声干吗?我又不是听不见。” 第48章 凶杀(七)   萧十三郎能听见,宗鸣却有些失聪。   他的一只耳朵在流血,半边脑袋轰轰作响,仿佛有千万到雷霆在脑海中炸响。视线中,萧十三郎的身体有三个,脑袋有七个,宛如穷尽想象都无法描绘的恶魔。   “抽耳光这种手段很有意思,不算多让人痛苦,但是很有劲。”   十三郎似已完全放开,全身心投入到这场游戏性质的摧残之中。唯一可以表露内心思绪的是他的眼睛,平静中有暴戾的火焰在跳跃,足以烧毁一切。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没错,我不但要把你打落尘埃,还要毁掉你的心志,让你从肉体到灵魂都变成一条死狗。”   平静的表情平静的声调,十三郎平静地讲述着自己的打算,仿佛和不是一场灭绝人性的酷刑折磨,而是某种解惑。   宗鸣咬着牙床,说道:“你可以试试。”   “我会的。”   十三朗说道:“尽情展示坚韧吧,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说着话,他将宗鸣留在戒指上的印记摧毁,神念探入横扫。   宝物很多,灵石丹药法器样样俱全,十三郎本是随意浏览,然而随着神念的扫过,他的目光陡然收缩。   一双火红的发结、如同一对火辣椒的辫子,旁边放着一面小旗。旗帜中传出的气息,十三郎极其熟悉,又异常陌生。   他将小旗从戒指里取出,稳如磐石的双手竟然有些颤抖,眼中喷射着带有毁灭气息的怒焰,还有浓若实质的哀伤。   他看到了!也认了出来!   那是传闻中的魂幡,专门用于拘禁魂魄的魂幡!   怨魂!全部都是怨魂!无数凄厉的怨魂被一道无形禁制圈绕在其中。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的身躯近乎透明,在弥漫的雾气中漫无目标的盘旋,偶尔有怨魂相遇到一起,便如野兽一样撕咬在一处。随着这种撕咬,他们的身躯变得更加单薄,有缕缕灰气从身体中溢出,汇聚到周围的迷雾中。   若有怨魂触及到边缘的禁制,身体顿时如遭雷殛,冒出大片白烟。一些来不及逃离的怨魂,会就此化作虚无,成为雾气的一部分。   正中央的位置,有一名批发、头顶扎着羊角辫的女子。   她的身躯近乎赤裸,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似觉得很饿,还很冷。她的眉头紧皱,似在苦苦思索着什么,或者回忆着什么;她的脸上带着迷茫与惊恐,眼里有一丝怎么化不开的怨毒。   正是这种怨毒,让她与那些只余下本能的同伴区别开。周围的怨魂一旦靠近到她身体附近,立即发出惊恐的尖叫,仓皇逃离。   魂幡的空间并不算大,怨魂的数量却足有数千,不断有茫然的怨魂靠近女子,又不断尖叫着逃离。尖叫声周而复始,女子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渐渐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她皱着眉,望着周围恍惚的身影,尝试着站起身走向其中一人。同时她抬起手,本能地朝那人一抓。   那名怨魂竟然不敢闪避,又或则来不及闪避,就这样茫然的被女子抓在手中。他甚至连挣扎都不敢,只能带着迷茫与惊恐,无助的哀叫着。   女子看着他,眼中有思索,更有一丝冲动,促使她做出进一步的举动。最终,女子半是迷茫半是主动的张开口,用力一吸。   怨魂发出凄厉的惨嚎,无法阻挡身躯化作一团灰气,被女子吸入腹中。   女子吞了那个怨魂,身体多了些力气,还感受到一丝温暖。同时她眼中的怨毒与凶厉更甚了一份,也多了一丝迷茫。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好像忘记了什么,摇摇头,转而将目光投向下一个目标。   就在这时候,十三郎的神念探入,与女子的目光发生碰撞。   “哑姑!”   颤抖的声音在女子耳边回响。   女子的身体猛然顿住,眼中凶光大放,带着一丝令人心寒的凌厉!   “啊!”   她陡然发出一声尖叫,其声如金铁交鸣,又似乎千万只恶鬼啃啮残骨,直刺人的心魂。   十三郎一声闷哼,身体连退三步,几乎一头摔倒。只是神念的一次交汇,竟然让他就此负伤,鼻孔中溢出鲜血,面色也随之变得惨白。   “原来她叫哑姑?她是你的人?”   宗鸣看到了这一幕,猖狂大笑起来,说道:“怎么样?极怨之灵的味道如何?你想不想救她?想不想让她恢复神智?告诉你,只有本少……”   “啪!”   一记越发响亮的耳光打断了他的话,宗鸣愕然的望着十三郎,不明白自己错在何处。   “何需你教,我一定能让她清醒。”   十三郎抬手抹去鼻端的血迹,将魂幡仔细地收起来,用平静地目光看着宗鸣,说道:“原本我还没决定该把你如何处置,现在不用想了。”   说罢,十三郎不再说什么,从地上把宗鸣提起来,走到之前厉风等人藏身的巨石之后。   他把宗鸣的身体扶靠在一侧,摆出一个刚好可以看到自己全身的姿势。随后他挥手布置了一个简易的灵力罩,将嘈杂的声音隔绝在外面。   做完这一切,十三郎拍拍手掌,四下看了看,满意点头。   “差不多了,咱们接着聊。”   他从怀里拿出那把厉风品尝过滋味的小刀,蹲下身子开始在宗鸣的腿上“施工”,嘴里说道:“这是我在一部电影里学到的……呃,别问我电影是什么,说了你也不懂。”   “你……你要做什么?”   望着十三郎有条不紊的动作,宗鸣从心底感受到一股寒意,忍不住开口道:“我连知觉都没有,你能拿我怎么样?”   “没有知觉才好,以我对你的估计,如果有知觉的话,恐怕会支撑不住要晕过去。虽说我有办法让你再醒过来,毕竟有些麻烦。”   十三郎头也没抬,一边说着话,一面划开宗鸣的小腿,把皮肤朝两侧拉,开始为他剔骨。   ……   他说道:“这个活我只是看过,头一次在人身上做,估计手艺有点糙,你不要介意。”   刀光闪动,一条肉丝从宗鸣的腿上飞出,胖胖刚想有所动作,却被十三郎阻止。   “不要急,一会儿都是你的。”   随着话音,一条条肉丝接连飞出,十三郎手上的动作不停,嘴里说道:“看来你和妖兽也差不多,我十二岁以前经常干这个,功夫还没拉下。”   ……   随着时间的延续,宗鸣很快发现,十三郎说的很对,自己远远不如想象中那么坚强。   亲眼看到自己的身体慢慢变成一堆叠放整齐的肉丝,这种煎熬绝不是谁都能承受。他比赵四承受的更多,赵四不行,他更不行。   身体失去知觉不能让他觉得安慰,反倒显得更加阴森。对手根本就没有问过他任何问题,仿佛他的目的就是这么简单,纯粹是为了让他体验恐惧。   他没办法不看,也没办法晕过去,对方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让他保持清醒。当然,最最要紧的是,宗鸣不想死。   “酷刑不是万能的,这个道理我懂。”   十三郎手上动作不停,说道:“比如信仰坚定的人,再严厉的酷刑对他们都没用。”   他回过头,朝宗鸣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说道:“你的信仰很坚定。只不过,你唯一的信仰就是你自己;所以我断定,对你来说最有效的办法就是酷刑。”   宗鸣望着已经变成白骨的小腿,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没有开口。   “赵四托我杀两个人。以他的出身地位,竟然要托一个杀死他的仇敌帮他杀人,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要杀的人——就是他的家人!”   “一个看来就是你,还有一个是谁呢?是你大哥,还是你那个爹?”   十三郎思索中自语,声音很温和;听在宗鸣耳中却无比尖利,宛如刺刀屡屡挖在他的心头。   他将宗鸣另一条腿摆放好,重复着之前的动作,说道:“赵四说他曾经是修士,修为就算比你差点,估计也弱不到哪里去。如果你大哥也是这种水平的话,冉云的难题可不小。”   “一个狠辣执拗不懂隐忍,一个眼高手低自以为是,你大哥……继承人难选啊!没有特别突出的一个,剩下的办法就不多了。”   没有一字提到复仇,也没有问宗鸣任何问题,十三郎兴致勃勃地沉浸在推断之中,仿佛他做出眼前的一切,就是为了对宗鸣说出这些话,得到某种验证。   “磨刀石,你和赵四都是磨刀石,甚至连你大哥都是磨刀石,只看最后谁能胜出。这才是你爹做出的选择,也是他所认为的唯一选择。”   “这样的家庭,故事一定很多啊!”   “不要说了!”   眼里看着自己的小腿慢慢向骷髅转化,耳边传来十三郎平静却更显恶毒的话语,宗鸣再也无法忍耐,嘶声大吼道:“不要再说了!”   “啪!”   “被我说中了?”   十三郎反手抽了他一击耳光,如同抽在他的心上。感慨了一声,说道:“你看,小聪明不是你一个人有。我对你知道的不多,但是可以猜得出来,你活得很不容易。”   “你可以杀了我,休想坏我道心!”宗鸣想忍,但是终究忍不住,怒吼起来。   记忆的防线被面临肢解的恐惧所摧毁,一些本该遗忘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宗鸣很清楚地知道这样的后果,依然禁不住要去想。   看似宽厚实则冷漠的大哥,狠倔中带着鲁莽的弟弟,严厉却总流露出失望的父亲,还有那个……那个被烹杀的女子……   “啪!”   又一记响亮的耳光。十三郎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嘲讽道:“想激怒我?” 第49章 凶杀(八)   “又耍小聪明?”   盯住宗鸣的眼睛,十三郎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人心,说道:“想激怒我的目的不是为了求死,而是想让我继续折磨你,去尝试毁掉你那个所谓的道心,但又不愿轻易杀死你罢了。”   “这不是勇气,而是怯懦,是真正的怯懦。”   “我敢肯定,只要能让你活下去,哪怕出卖亲爹你都会答应。”   “如此人才,也好意思谈什么道心?”   字字如刀,刀刀刺心,宗鸣的脸色变幻不定,眼中渐起绝望。   苦忍到现在,宗鸣突然发现,自己最能依仗也是最为得意的一面竟然被人彻底压制,非但不能带来机会,还凭空增添许多失落。   这种打击,甚至比之前的击败还要惨痛。再想到三弟、大哥,还有那个被三弟拒认自己却不得不认的父亲,宗鸣从肉体到精神,乃至灵魂都为之瘫软下来,眼神也第一次泛出死意。   “只可惜,我对那些事情一点了解的兴趣都没有。包括陷害塔山大哥的阴谋和主谋在内,我都没有兴趣知道。”   十三郎继续说:“这些是你认为可以当做筹码的东西,想以之作为求生的资本。”   挥刀将宗鸣的膝盖从腿上旋开,他说道:“你想错了。”   “有能力的时候,那些事情我会亲自查个水落石出,何需问你什么。不管是你大哥还是你爹,又或者别的什么人,一个都跑不掉。”   冰冷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十三郎认真说道:“在我面前,你一文不值!”   宗鸣茫然点头。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却无法不承认十三郎的话。在对方眼里,自己就是一文不值!   人家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问,该如何应对?   难道说,就这样生生看着自己被活剐!   十三郎看着他,说道:“放心吧,不用装得那么辛苦,我现在不会杀你。”   绝望中泛起希望,宗鸣颤抖的声音道:“你不杀我?”   “当然要杀!”   十三郎断然否认,说道:“不过要等一等,等四目老人过来,一块儿杀。”   “你敢等师叔来?”   宗鸣楞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精芒,猛然大笑起来。   他嘴里不停喷着血沫,说道:“在你面前,师叔就像神一样强大,你敢等他来?哈哈!哈……”   “啪!”   这记耳光很重,生生抽爆了宗鸣的牙床,整个下巴都歪到一边。   “跟你说了不要耍小聪明,你爹或许吃这一套,在我面前没用。”   正视着宗鸣的眼睛,十三郎严肃地说:“再敢尝试一次,我会挖了你的心。”   宗鸣闭上嘴,闭得如此用力,仿佛要凭自己的力量给下巴正形。   “这就对了,何必自讨苦吃。”   十三郎似乎发泄完了愤怒,目光变得暗淡,默默地低下头。   “大哥和嫂子在看着,我让他们失望了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   说罢,他似有所感,抬头向远处看去。   远处,一条娇小的身影正朝这边急赶;更远的地方,一道长虹挟风雷之势,呼啸而来。   感受着那道长虹包含的威势,十三郎目光露出凝重,探手将宗鸣从地上提起,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来了。”   ……   四目名为四目,不仅是因他精通算道,还因为他有一样足以自傲的本领——看透人心。   他看透了冉云的心,所以坚持不参与阅墙之变;他看透了宗鸣的心,所以不去争那只怨灵;他还看透了十三郎的心,所以他任由宗鸣奔赴险境。   他相信,所有的一切,最终都会回到自己手中。   至于事后大长老冉云的怒火,他自有应对的方法,也具备那个资格。   ……   时间倒流至与宗鸣分手的那一刻。   “一生方正,晚年遇峰峦,可化飞天翼!”   四目于山峦重岭中快速穿行,心里不停思量着:“原来师尊当年早有预见,特意留语点醒我。”   “宗鸣?无知小儿,竟然为一只异兽所蒙蔽,忽略了太多细节!”   “单单那个开光术,就有太多值得商榷之处。萧十三郎的灵力比常人精纯数倍,只是在兵器中输入一丝灵力,就可以让其威力大增。这样的情形,除了他的身体有异之外,还能作何解释?”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法体双修,且进展如此神速,哪里是什么天分。老夫断定,真正的奇宝,就在他身上,甚至于……很有可能就是他这个人!”   “最为关键的,在他杀上赵四的庄园时,曾有不少人临阵脱逃。包括大少爷的那名姓荆的手下也在其中。这些人没有被当场击杀,时候却全部不知所踪,仅在庄园里留下一名发疯的青衣。”   “这般重要的事情宗鸣都不留意,亏他敢自负机智,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   “当时的落灵城,能将四散而逃的青衣全部杀光者——只有一人!”   “如此说来,只要利用得当,此次落灵之行,就是一场天大的机缘,也是老夫的造化。”   “此举恰好与老夫的卦象应验,只要宗鸣……应劫而死,一切障碍为之消除。”   “至于事后……一切自有那人担当,反正她身上的罪孽很多,从来都不会解释什么。二少爷刚愎自用自取其祸,老夫替他报仇雪恨,长老应该感激我才是。”   “最多……最多老夫就此离去,返回观内也就罢了。冉云虽然霸道,却还没有胆量动到老夫头上。”   山峦中,悬崖上,河道间,四目老人身形如电,穿过重重障碍,一路疾驰。   他很快就追踪到之前发出魔力气息之所在,放开神念扫视一周,神情微有愕然。   那道复杂难辨的气息竟然如此快速,几乎与他不相上下,虽说他不能展开全速,也已经足够惊人了。此时对方折往另外一个方向,偏离了足足十余里之遥。以四目的神念之强,在残余魔气的干扰下,只能将将有所察觉。   再看看周围,不远处有个傻乎乎的战灵,正追着一只獐兽在丛林里狂奔。看样子,应该是某个单身行走的狩猎之人。   “哼!倒是跑得很快。”   四目冷哼一声,身形再展,疾速朝另外一个方向追去。空中的风暴还是很剧烈,以他的修为,在这种情形下疾速飞行也要承担风险,以至于他不得不将神念收回,只待追到那处所在,才能继续搜寻。   很快,他又赶到下一处。平息体内躁动的法力后,再次放开神念。   这一次,他的脸色变得铁青。   那道波动再次折向,此地周围依然空空如也,呃……不是完全空空,依然有一名战灵在追逐妖兽。   “圈套?掩护?”四目老人不禁自问。   他马上摇头,推翻了自己的猜测,也放弃了去将那名战灵抓起来审问一番的念头。   原因很简单,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无论是真是假,那都不过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战灵,而且正在急速奔跑。四目如果花费时间法力去抓他回来,只怕再也难以察觉那道波动,无论将那名战灵如何,都无法挽回损失。   无奈之下,四目跟着波动的方向,再次追踪。   这一次,他改变了策略,宁可大耗法力承担风险,也将神念散开到极致,誓不能让他再次脱逃。   遭遇了几次罡风漩涡,面临了几次坠落甚至被吞噬的危险,四目老人已经不复之前仙风道骨的潇洒摸样,变得有些狼狈,还有些焦躁。   没等追个所以然出来,他忽然在空中顿住身形,咬牙痛骂。   “小儿欺我!”   就在歧口的位置,离四目与宗鸣分手不远的地方,一道清晰之极的身形出现在四目老人的神念之内。   在这个距离,他已经能够看清另外一人的身形,那不过是炼气九层的普通修士,身材颇为雄壮。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不可能是萧十三郎。而那名魔女却清晰无比,正朝着峡谷方向飞奔。   怎么办?   眼下一切都已明了,这是一个骗局,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此时的萧十三郎,应该早已赶到峡谷处伏击宗鸣,也正好应验了卦象所示,劫煞!   只花费了一秒钟的时间,四目老人就做出决断,以不变应万变,继续追向那名魔女。   其它的事情可以放在以后,四目虽然受到羞辱,却没有改变成为黄雀的命运。   好在眼下灵气渐涨,风暴渐歇,四目还能够飞行。反之那名魔女身为魔修,此种情形下可不太好过。   于是乎,四目化作一道长虹,掉头疾驰。   下一刻,他又呆住了。   魔女居然也能飞?她居然能调用灵力!她是灵魔异体?   一个又一个意外接踵而至,让四目勉强平复下来的心境再起波澜。然而他已经顾不得多想,唯有加快速度,必须赶在魔女他们逃离之前追上去。   然后抓住他们!   好一番追逐,魔女速度有所不及,但拥有先手之利;四目老人连番奔波,需要克服重重干扰,精神法力都已经有所不济。此时再一番疾行,几乎追了个首尾衔接,一直来到峡谷之口。   然后,四目老人看到了一切。   他看到,魔女与那名紫衣女子——也就是萧十三郎汇合到一处;他看到,魔女回过头,冲他扮了一个鬼脸——一个因那个黑斑而显得格外逼真的鬼脸;他还看到,萧十三郎左手拎着已经不成人形的宗鸣,右手冲他做了一个手势。   抹喉!   随后,萧十三郎朝旁边指点了一下,带着魔女拎着宗鸣,转身冲入峡谷,消失在茫茫迷雾之中。   在他手指的方向,有一根充忙竖起的木杆,上面有几个充忙书写的大字——血迹未干的大字。   “四眼老狗埋骨之所!” 第50章 凶杀(九)   杆是旧杆,字是新字;血迹未干的八个大字,粗俗中透出轻蔑,仿佛八张狂笑的脸。   四目老人望着那跟木杆,沉吟不语。   胸襟如他,被戏耍后再受如此挑衅,心里终不禁羞怒难平。   此时的四目,原本一丝不乱的发髻微显蓬松,表情不再淡定无波,就连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深刻了几分。他的气息已现紊乱,法力耗损了近半,精神也从亢奋转为疲累,有些忧虑。   唯有脸色依旧平静。   缓步走到木杆之前,四目老人静静地望着那几个大字,自语道:“没死?”   宗鸣未死!   宗鸣必须死,如今宗鸣未死,自然产生无穷变数。阴阳峡谷不是游山玩水的地方,宗鸣不死,四目就无法放手施为。   “咒符虽有破解之法,麻烦却不少。”   良久,老人眼中有厉色闪过,长眉勾出一抹自嘲,喟叹道:“罢了,想要得到,哪有不付出代价的道理。”   说罢,四目抬手,将额边银丝理了理,毅然走进峡谷。   ……   三十里峡谷三千里山。   曾有人在穿过峡谷之后,给它留下这么一个富有别致意味的评价。对那些反手可成云的大能之士来说,能自由穿行于阴阳之间,领略一番灵魔相会时碾动生死轮的壮阔与哀伤,本身就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然而对大多数人来讲,踏山三千里所能带来的绝不是什么愉悦欣然,而是重重险障,阵阵杀机,还有晃动心神的震撼。   四目老人对阴阳峡谷所知不多,唯一可以肯定的,以他的修为,纵然全盛时期也不能于此地任意遨游。如果说之前他对这种说法还有些怀疑,待到真正行入其中后,四目老人立即命令自己熄掉任何侥幸念头,老老实实地踏步而行。   这里已不能用峡谷形容,它更像一条内部掏空、且身躯破损的巨蟒。头顶常见横亘数十米的嶙峋怪石,如刀似剑,如一尊尊古兽悬在天空;更有横天之梁,成犬牙相错之势,随时可能当头压顶。   一条胖瘦不均的通道在怪石间蜿蜒,延伸至幽远不可视之地。   光线明亮的话,这里绝对会成为一处奇景。所谓通幽曲径觅阑珊,寻常的词汇不足以形容其万一。非要比喻的话,或许把一只狼牙棒伸进山脉腹地搅上几搅,再与山顶开出一连串的天窗,方有几分形似。   在这里飞行,不到百米就需变向,甚至要屡次变向。先不说高速飞遁中难度几何,那些莫名而发突兀而至的旋风就足以令人生畏。   比如眼下,灵器逆袭而魔气退却;看似大军推进势如破竹,可实际上,每一个角落都在发生激战,都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争夺。   比人类厮杀更惨烈的争夺。   走了不到百米,四目已遇到三股突发式的狂暴旋风。灵魔之气的长期荡涤下,两侧的岩壁都已经变成蜂窝状,不知道什么时候,某处就会形成围杀之势,必将一方彻底湮灭方能罢休。   无论灵器还是魔气,都不知四目是何方神圣;它们相互绞杀,同时也绞杀包含于其中的一切,没有半点怜悯。四目老人亲眼看到,一块承受了万年风暴不散的巨石被卷入看似不如何起眼的小型旋风,眨眼之间就碎成千万块,最终化为粉粒尘埃。   他的面色微变,不觉加大了几分法力,同时暗暗皱眉。   如之前一样,他面临一个老问题:对方太快!   丝毫做不得假的快。   ……   这样的环境里,他们怎么能如此快捷?要知道,越是朝里走,风暴也越发剧烈而且难以预测,他们还带着一个垂死的宗鸣,行进速度竟然丝毫都没有受到影响。   如果没有看到对方的摸样,四目或许会认为对方惧怕自己,为了逃命而不要命。然而此前两人的表情告诉他,对方有意将他带进峡谷,甚至有与之一战的准备,又何来的畏惧。   “陷阱?”四目又一次自问,随即摇头否决。   不是因为陷阱太难,恰恰相反,这里设置陷阱太容易,容易到随时会变成自己的坟墓的程度。除非对方打算和自己同归于尽,否则的话,几乎没有可能。   “他们是想杀死老夫,怎么肯和我同归于尽。”四目老人苦笑着自嘲。   他觉得难以理解,无法猜测这些年轻人的想法。宗鸣狂妄自大也就罢了,毕竟身份显赫资质上佳,且其心智确非寻常。区区两个筑基小辈,竟然想杀死一名临近结婴的高阶修士,该如何形容这种“雄心壮志”才合适!   心里虽觉得荒谬,四目还是给予了足够的重视,不仅将护盾开到最大,还从怀中拿出一面小鼓,看起来应该是某种宝物。   他左手持鼓,右手轻叩鼓面,随时处于准备激发的状态。随后就迈开大步,身体飘飘于呼啸的罡风间穿行,好不轻闲。   峡谷之中魔气干扰相当严重,但是也有好的地方。因为不需要覆盖四面八方,对方的距离又比较近,四目老人施展神念监视对方,比在外面还轻松一些。虽不能看清其音容相貌,却能准确捕捉到他们的气息,这样还被对方暗算,四目也只能认了。   越是向前,对方的速度就越慢;就算不考虑此点,仅以目前的速度看,没有一个时辰都不能走完全程,四目有足够的把握在此之前追上他们。   然后?   然后当然手到擒来。   ……   “就是这里?”小叮当问道。   “嗯,就是这里。”   十三郎将第四把飞剑插入宗鸣的身体,将他钉在石壁上成一个“大”字形,随后在旁边刻下几个字。   然后,他带着小叮当退出百米,靠在斜伸而出的石柱上,说道:“去吧。”   “哥哥,这样……有用吗?”小叮当不安地说。   十三郎抬头看了看,头顶是一排台阶状的石壁,宛如波纹翻滚的海面倒悬。唯有他所立的位置上方,有一片不大的天空。如此神迹,非鬼斧神工不能形容。   “当然有用。”   仿佛找到了某种信心,十三郎伸手在叮当脑袋上揉了揉,说道:“去吧,小心点。”   小叮当默然,半响才说道:“哥哥小心。”   十三郎说道:“我会的。”   叮当没有再说什么,身形展开,在根根利刃般的怪石间穿行。奇妙的是,明明周围不断有风暴发生,却没有任何一股能触及到她的身体。往往看似危机重重,实则有惊无险,足足又走了两百余米,这才定住身形。   随后,她就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十三郎的方向。   目光所及,一名麻衣老者冉冉行来,如一片羽毛在水面上飘移。临近十三郎三百米处,老者眉头轻皱,停了下来。   他看到了宗鸣凄惨,看到了十三郎的镇定,同时也看到了远处魔女的担忧。   还有那几个刚刚书写的字迹:“这里是陷阱!”   这里是陷阱?   老人哑然失笑,说道:“小友真是好雅兴。老夫早闻十三少爷是位妙人,今日一见,果然少年俊杰。”   十三郎抬手抱拳,仪态没有一丝可挑剔之处,然而他说的话,却差点令老人气歪了鼻子。   他说道:“四眼你夸错我了,小爷不是什么俊杰,小爷设置这个陷阱,就是要抓住你,折磨你,摧残你,最后还要杀掉你。”   “扑哧!”心头纵有千般忧虑万种担心,小叮当依然忍不住笑喷。   老人面色微沉,说道:“年少不尊老,该打!”   说罢,老人抬手轻挥一掌,仿佛驱赶讨厌的蚊虫。   空中似有轻啸,夹在周围无数声呼啸中,几不可闻。   “年老却无德,该死!”   十三郎陡然出拳,击向身前空旷处。   轰鸣之声大起,数十上百到无形之力如风刃般在十三郎周围划过,石柱上刮出道道火星。十三郎的身体微微后仰,衣衫出现几道口子,还有几缕发丝飘落,随即被吹散无踪。   “这样不够,太远了。”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老狗你想这么打的话,我倒是很乐意。就怕你法力用完都不能奈何小爷一根毛,未免太让人失望。”   轻佻朝四目老人勾勾手指,十三郎认真地说:“你得走近点。”   远处,小叮当的脸上露出震惊,心头又紧了几分。十三郎无知者无畏,她却明白老者的实力有多强。这样的环境里,隔着如此远距离,中间还有道道气旋干扰,老人随手一挥就有如此威力,绝对属于金丹修士中的强者。   四目同样为十三郎的表现感到意外,眼神微凝。他知道这一击不能将对方如何,但也没想到十三郎能如此轻松的接下来。而且诚如十三郎所说,如果指望这么打就将他制服,老者的法力恐怕再提高一倍才行。   他没有被十三郎的话语所激怒,说道:“既然如此,老夫过去又如何?”   “你敢过来,我就杀死你。”十三郎恶狠狠地说。神情之认真,态度之顽劣,几如调皮的孩童。 第51章 凶杀(十)   “过来吧!”   如同一个少年泼皮,十三郎指着被钉在墙上的宗鸣,嬉笑说道:“我得提醒你,你家少主就快死了,你得先救他?”   随着这一指,宗鸣宛如大梦初醒,陡然惨嚎起来。   “师叔救我!弟子已临生死关头,请师叔出手!”   四目老人赞叹道:“好修为!好法力,好手段!”   连着三个好字,足见他对十三郎的重视。十三郎傲然一笑,说道:“小爷不用你夸,你想救他的命,就得乖乖地给我走过来。”   说着话,他从怀里拿出一颗黑黝黝的珠子,随手朝旁边一扔。轰然的爆响声中,坚硬如铁的地面竟然被炸出一个浅坑,乱石飞溅到空中,随即被狂风绞碎,化成尘雾飘散。   “这个东西,我管它叫炸弹。”   十三郎笑着说:“你也看到了,我在他身体里埋了几个。你要不要试试,在两百米之外把它封印起来?”   老人皱眉,说道:“这是威胁?”   十三郎说道:“没错,就是要威胁你。”   话音未落,他凌空朝宗鸣点去,老人目光微闪,同时挥掌。   又是一声巨响,宗鸣的左腿炸成一团血雾。周围的风暴随之引动,如千万支刀剑切割,眨眼之间,宗鸣就变成血人。   “师叔救命!你不能见死不救……你与父亲有约……”   “约定?”   十三郎听出味道,好奇地问:“难道你出手还有条件?不是吧,他可是你家少主!”   老人没有理会宗鸣,也没有回答十三郎的话。他静静地沉思了一会儿,挑眉道:“这颗与前一颗不同。”   “当然不同!”   十三郎大笑,说道:“一个是促发式,和你之前追的那几人用的一样,需要外力才会爆炸。他身体里的是延时炸弹,根本不需要激发。啊对了,差点又忘了告诉你,下面几个会连续爆炸,不抓紧点可就来不及了喔。”   宗鸣大骇,他知道,眼下再没有条件好讲,自己的生死已经完全掌握在四目老人手中。生死攸关之下,宗鸣再顾不得什么少爷风范,疯狂嘶喊。   “四目老人,你不救我,父亲一定不会放过你!”   老人丝毫不为所动,平静的目光望着十三郎,说道:“你可以继续。”   宗鸣呆住了,他的双眼瞬间变得灰暗,充斥着绝望的死灰。十三郎迎着老人的目光,说道:“你真不过来?”   老人摇头,说道:“老夫摸不清十三爷的虚实,不可妄动。”   “你不来,我会死!”宗鸣无奈哀嚎。   “是啊,你不来,他会死。”十三郎附和道。   “那就死吧。”老人漠然回答。   ……   宗鸣不再开口,灰暗死寂的目光盯着老人的脸,仿佛要从里面挖出什么秘密。老人稳如磐石的站在原地,目光根本不看他,静静地与十三郎对视。   良久,又过了良久,老人微微皱眉,目光终于瞥向宗鸣。   “是不是很奇怪?”   十三郎忽然轻笑,说道:“他在我手里这么长时间,难道你认为我还没发现?”   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十三郎说道:“连赵四身上都有咒符,他身上当然也有。谁杀了他,就会沾上诅咒之气,我说的没错吧。”   老人想了想,诚实回答道:“没错,二少爷死于你手,已成定局。”   十三郎说道:“他现在还没死。刚才我是骗你的,那几个炸弹不会自己爆炸。”   老人抬头看了看,说道:“迟早会死。”   他说的没错,此时的宗鸣奄奄一息,不及时救治,已经支撑不了太久。   “炸弹不会自己爆炸,你如果救他,他就不会死。”   “老夫无能为力。”   “你真不救?”   “老夫救不了。”   “你真不要脸。”   十三郎忽然微微一笑,说道:“你不但不会救他,反倒会致他于死地,我说的可对。”   老人沉默不语,宗鸣似乎意识到什么,终于收回目光,用力闭上了眼睛。他的心智绝不像十三郎所说的那么不堪,只需稍微转转念头,自然能明白一切。   只可惜,此时的他已经没有半点力量,即便他的目光再如何怨毒,也不能令老人动容。   “四眼,有件事情我想问你一声。”   十三郎的目光变得忧虑,带着失望的表情说道:“我想不通。”   老人沉默不语,十三郎继续说:“如果你怕沾染诅咒之气,大可以先抓住我们两个,然后想个法子让他死在我手里不就行了?别跟我说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想不到,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人失笑,说道:“到底不过是黄口乳儿,你把咒怨灵符想成什么了?如果那么简单就能化解,岂不成了儿戏?”   十三郎想了想,诚实地说:“如果知道它的存在,我觉得破解确实不难,比方说控制别人的身体杀死……”   “罢了罢了。”   老人听不下去,打断他说道:“老夫就和你解释一番,咒符以怨气为引,只要被杀之人的怨气附身,就再也无法消除。此时二少爷心中对老夫已有怨念,只要他死,老夫都会有些沾染的。”   “这样啊!”   十三郎恍然大悟,说道:“那也无所谓啊!反正已经躲不掉,你又何必浪费功夫等待。”   老人笑了笑,说道:“原因有二,你想知道的话,不妨求我。”   十三郎拱手,诚恳地说:“请前辈指点。”   ……   面对这么无耻的人,不仅老人为之一愣,连小叮当都有些鄙视。心想哥哥不愧为炼体奇才,脸皮都能修炼到如此地步,绝非常人所能及。   老人叹了口气,说道:“其一,老夫法力消耗不少,需要歇息一番。”   十三郎点头说:“这个我想到了,然后?”   老人说道:“然后还是因为怨气。”   脸上带着思索,老人的目光深邃,透出睿智与感慨。说道:“怨气无形无质,但是的确存在,且难以防范和清除,实为大神通。二少爷所炼的那只极怨之灵,就是因为怨气达到极致,所以才会从一名凡人身上诞生怨灵。老夫不得不说,十三少爷真乃奇人,连手下都如此不凡。”   说着话,老人认真地问:“小友以为如何?”   十三郎的脸孔抽搐了一下,目光中的凌厉一闪而逝,轻轻笑了笑,说道:“您老继续说。”   “小友好心志,有情却能控情,远胜少爷的无情之道!”   老人夸奖一句,也不管宗鸣听到是何想法,说道:“怨气非密不可分的整体,咒符还有识别攻击的能力。此时的二少爷,虽然对老夫有些怨念,可毕竟不是被我所伤。只要任他死掉,怨气的主体依然集中在你身上。”   “当然,老夫也逃不掉沾染一些。不过数量很少,无论是化解还是解释,老夫都有办法。”   脸上带着自得,老人洒然说道:“比如老夫可以说,因我赶到时少爷就已不治,因而对我略有怨念。冉云长老素知少爷心性,当无所疑。”   “这么厉害!”   十三郎吓了一跳,随即嬉笑道:“那我怎么没事?老东西你别吓唬小爷。我杀了赵四,肯定会沾上咒气,为什么你们一直没来找我?”   老人微微一笑,目光却渐渐变得阴狠贪婪;死死盯住十三郎,他说道:“这是老夫不愿轻易动手的第三个原因,你也想知道?”   十三郎再次变脸,施礼道:“请前辈指点。”   “扑哧!”叮当到底是叮当,终于笑出了声。   老人哭笑不得,不无嘲讽地说:“十三少爷好演技,做一名修士……真是可惜了。”   “我本来就是演员,演过上百种角色。”   十三郎丝毫不以为耻,说道:“不过那是上辈子是事情,老人家您别打岔,赶紧说我为什么不怕咒气。”   “我不知道。”   颠三倒四的一通说辞,纵然心有打算,老人也听得邪火上撞。竭力保持着平静,他冷笑着说:“不过不要紧,在老夫眼里,真正的宝物既不是什么混沌之宝,也不是那只异兽,更不是什么极怨之灵。老夫要的是你!”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恶毒,如同吐信的毒蛇一样嘶嘶作响。   “无论你的身体有何秘密,只要老夫夺了他,自然可以慢慢研究。如此解释,你可满意?”   小叮当听得瞠目结舌,就连宗鸣也震惊的睁开双眼,死灰色的眼仁看着十三郎,又看看四目,发出一声叹息。   “所以你要等。你甚至担心夺舍后会有某种变化,而且你夺舍小爷之后,修为难免有所降低,可能会失去化解咒气的能力。”   十三郎目光变冷,说道:“所以你等他死,咒气被我化解。然后你再抓住我,如此一举多得,是不是?”   老人微微一笑,说道:“小友非但资质上佳,还如此聪明,老夫甚慰。”   十三郎不再说话,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似乎在思考什么,等待着什么。老人没有催促,也没有不耐,束手站于原处,神态悠然。   良久,十三郎忽然抬起头,说道:“四眼狗?告诉一个不幸的消息。”   “不幸的消息?”   老人没有生气,嘲笑的说道:“你不是说要自杀吧?老夫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十三郎轻挑拇指,赞叹道:“你真了解我,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寻死的。”   “不过你必须要救他,而且,还得快一点才行。”   老人好奇地问:“为何?”   “因为她!”   十三郎翻手拿出一张巨弓,朝身后的小叮当一指,得意洋洋地说:“现在我已经完全准备妥当。你再不救他,她就要走了!” 第52章 凶杀(十一)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被影简记下,如果你不想让人知道,就得赶紧抓住我们俩,还要想办法解决二少爷的难题。”   想了想,他好意补充道:“我建议你不要杀掉他,只要把他弄成植物人就好。”   听着他的话,老人再次失笑,说道:“植物人……虽然老夫没听过这么新奇的名字,却也大致能够了解它的含义。老夫好奇的是,十三少爷凭什么认为你们能够逃脱?还有,你拿这张弓出来,又能有什么用?”   十三郎说道:“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们逃不掉?这条路她熟得很,比你跑得顺溜。”   老人拂须微笑,说道:“此话不假,不过你有没有留意到,时间每过一刻,对老夫就有利一分。”   十三郎摇头,诚恳地说:“没看出来。”   老人叹息道:“灵气逆袭,这条路越来越适合老夫行走。再持续一会儿,整条通道老夫皆可来去自如。如此情形你们还想逃,是不是太幼稚?”   说到这里,老人连连摇头。事情走到这一步,老人的信心越来越足,已经将担忧通通抹去。他甚至觉得荒谬,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一名“超晚辈”起了警惧之心,还和他聊了这么久。   能推衍天道的算师,历来都是尊贵的代名词。不要说在落灵这个偏塞之地,就算在沧云宗,乃至整个仓云国,四目都极其受人尊崇。眼下这位少年,已不能用胆大包天形容,根本就是无知。   然而形势如此,四目虽然尊贵,总比不了冉云这样的大修士。不想沾染诅咒之气,又不想让十三郎跑掉,加上地理特殊,他的状态又不怎么好,只能陪着对方东拉西扯,连番受到戏耍不说,还被套出不少口风。回过头想想,何其无辜。   眼下不同了,他的法力基本恢复,通道中灵气占优了优势,宗鸣只余下半口气;天时地利人和通通站在自己这一边,四目老人不想再和对方闲扯,准备拾取唾手可得的战果。   就在这个时候,忽听十三郎说道:“四眼,你听过厌灵蚁吗?”   彷如一道惊雷炸响,老者霍然抬头。   头顶,一道道层叠交错的岩石如同波纹,然而此时老人仔细看过后发现,那些波纹竟然不是岩石,而是数之不尽的蚁丘!   “没错,仔细看看。这东西不吃神念,先前没发现吧!”   十三郎戏谑的声音响起,不等四目说话,挽弓连发三箭!   两只精铁实箭,一道粗大的冰矢,全部冲着宗鸣而发。   “想让我杀死二少爷,我成全你!不过你看看宗鸣的位置,如果爆炸的话,会发生什么?”   “大胆!”   四目陡然一声怒吼,再顾不得之前所说的话,闪电般朝宗鸣飙射。同时他用手指在鼓面轻叩,接连发出几道灵光。   他看到,宗鸣身体上方不远处的那根形似巨石的突起,竟然也是硕大无比的蚁丘!假如宗鸣体内那几枚“炸弹”被十三郎引爆,再加上宗鸣本身的法力,形成的冲击足以将蚁丘激活。   那样的话……老人根本不敢再想下去。   此时的四目老人,表情全然没有刚才那种高洁与雅致。他想不通,这里怎么会有厌灵蚁这种让所有灵修闻之色变的妖虫,数量还如此之多。更让他不解的是,此处虽然大多数时候被魔气占据,灵气也绝对不会少。厌灵蚁攻击一切含有灵气的生物,却不能在灵气中长期存活。这里的环境,怎么会演变得如此怪异。   “又是变异?”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现,四目老人几乎要大骂几声。   平日里,无数修士想尽办法也寻不着一只变异妖兽;如今倒好,自己不但遇到了,而且极有可能是变异魔虫,数量更是成千上万计。   而一旦被这两人逃走……后果不堪设想。   惊骇之中,老人将身法展开到极致,魅影般在地面闪烁。手中连连发出神通,阻截十三郎的箭矢。原本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此时却变得格外艰难。因为他生怕神通威力过大,或者与冰箭起了殉爆之类,进而将蚁丘激活。   事实上,蚁丘被引发的结果虽然恐怖,却不是那么就容易就会发生的事情。它们能在风暴洗涤下存留,本身就极为坚固。然而四目老人此时的心态焦灼,且精神身体都已恢复到最佳状态,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尽力阻止其发生。   两百米距离,四目哪怕是在地面行走,所用的时间没有超过五息,堪称疾如闪电。而自从他起步的那一瞬间,十三郎就没有停止过发箭。瞬息之间连发十几道箭矢,却徒劳无功。   晃动之中,四目老人最后一次点地,如一朵飞云飘至宗鸣的身前,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只要他在这里,无论十三郎藏着多少暗手,他都有办法阻止。   “就这些么?”   一颗心落到实处,随之而来的就是极端的愤怒。羞恼之中,老人的眼神不再如之前那样平和,而是带上一丝狰狞。   正当他扭过头,准备出手或者出口教训对方一番的时候,四目老人突然觉得,似乎有什么极为不妙的事情正在发生。   ……   的确有事情在发生,而且是好几件同时发生。   迎着老人的目光,十三郎微微一笑,抬手轻点,口中轻吐了几个含义不明的词汇。   “沙陷爆宗鸣。”   随着话音,头顶陡然一声巨响。   与此同时,宗鸣也发出疯狂的嘶吼。   “四眼老狗!我要你一起死!”   ……   “你有如下选择:自己死,被炸死,或者不死不活。”   因为十三郎的这句话,宗鸣选择了自爆,连同他身体里的那几个圆球一起,轰然自爆。   头顶的轰鸣最为恐怖,因为那是整个天空的坍塌!为了造成这场认为塌陷,胖胖几乎将所有毒液全部用光,生生挖出一道临近通透的沟堑。而在沟堑之中,藏着十三郎最大的杀招——他的老师赠送的那张灵符!   如果用这张灵符对付四目,哪怕是偷袭,也不会有太大功效。然而它对付的不是能够应变的人,而是永远沉默的石头,威力也因而发挥到最大。   ……   “我的天!”   四目老人察觉有异后愕然抬头,发出与之身份完全不相符合的惊呼。   天塌了!整个天都塌了!   大地在摇晃,天空在坍塌,无数需以万吨计算的巨石翻滚砸落,没有任何闪避的空间。最最要紧的是,那无数巨石中,有不少其实不是石头,而是——巨大的蚁丘!   天空霍然打开一个口子,光线却变得更加昏暗。成千上万,不,上十万漆黑的飞蚁蜂拥而出,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般随巨石而落,一起砸向地面。   也砸向四目老人的身体。   与此同时,随着宗鸣的狂叫,他的身体轰然炸开,形成一股狂暴的冲击,骤临到老人的身上。   这是宗鸣这一身所能发出的最强神通!   偏偏这个时候,四目老人的脚下一软。   沙陷的威力不大,只能将坚硬的地面变成一个小小的沙坑而已。然而就是这一点点的影响,带来的结局,却是天差地别。   “别忘了,这里是陷阱!”十三郎说道。   ……   “啊!”   一声惊天长啸,万道灵光从老人身体里射出。瞬间变成无数根丝线,纵横交错,且在不停旋转。粗看上去,他好似变成了一只刺猬,又好似一只巨茧——无数光丝组成的巨茧。   宗鸣自爆形成的冲击被那层单薄的丝网所阻,虽然无法伤及四目的本体,却也成功的阻止了他的移动。随后落下的数吨重的巨石,在丝网的不断切割下化做烟尘。以四目的身体为中心,周围不断有乱石飞射而出,更有成片成片的虫尸。   更多的巨石落下来,更多的飞蚁扑上去。这些飞蚁相貌奇特,脑袋几乎与身体等大,却有着如蚊虫一样的口器,目光凶猛狂暴,充满着家园被毁的愤怒与疯狂。感受到四目老人身上浓郁到极致的灵力气息,飞蚁如同炸了群的蜂窝,怒涛一样朝他猛扑。远远看去,竟然连四射的灵光都被阻挡,变成一团粘稠滚动着的虫云。   那层光幕一样丝网不断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熄灭。飞蚁虽然被丝网绞碎,然而每一只飞蚁临死前,都会以口器刺中光幕,吞噬一口灵力,然后死去。   四目没有闪避,也没有办法闪避,只能猛催法力,硬生生承受一波接一波的攻击狂潮。   他所处的位置,周围百米都在塌陷,更远处也起了连锁反应。除非他能够瞬移到坍塌范围之外,否则的话,移动反倒会承受更多。   换句话说,他没有办法冲出去,只能硬扛!   这不是神通,威力已经堪比天灾!如果不是落石分散在各处,而是集中到一起的话,足以将四目秒杀!   身陷如此绝境,四目老人硬抗着巨石与虫潮,那层光幕如同风雨飘摇中的火烛,随时都会熄灭时。   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做出了反击。   他擂鼓!   以手握拳,以拳擂鼓!   鼓声如雷,形成一道波纹。所过之处,无论巨石还是飞蚁,通通化作虚无。随后以无法想象的速度,推延至十三郎身前。   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十三郎目光猛然收缩,暴喝声中,双拳齐出。   在他身后,叮当不知何时折返了回来。她的面色与以往截然不同,冷漠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那块黑斑也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妖异的色泽。   唯一不变的是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清脆,如同铃铛一样,叮当作响。   “哥哥,让我来帮你。” 第53章 凶杀(十二)   阴阳峡谷是狂暴之地,然而无论什么时候,这里都从未变得如此狂暴。纵是与史上灵魔大战时的规模相比,也毫不逊色。   从天空看去,仿佛有顶天巨人在此处行走;一块接一块小山般的巨石整体坠落,激起响彻天空的轰鸣。远方,落灵城在摇晃,人们纷纷跑出家门,脸上带着惊恐与迷惑,眺目远处那团腾升数百米高空的烟尘。   每一块巨石落下,都仿佛九天之雷炸响,更有虎啸龙吟之声夹杂在其中,灵光与魔气交汇出来的耀眼光芒直冲霄汉,百里之外清晰可见、可闻,也可感受其中包含的,宛如天威的声势,还有愤怒。   不少人以为是天灾,还有人以为是仙人降罪,要对这个混乱之城施以神罚。胆怯的他们匍匐在地上,以最虔诚的姿态恳请上天,原谅自己所犯的错,还有他人的罪孽。   此事之后数年里,落灵城呈现出一片祥和宁静的太平景象,并最终让这里的人们养成了淳朴和善而又不失野性的民风,实一桩异事。   ……   异变发生的核心处,一团浓密到让人胆寒的黑云不断翻滚;黑云的最深处,一朵璀璨的灵花左冲右突,时而射出一道光柱,看似要冲出重围,却被更多的黑云填补,重新淹没于蚁海之中。黑云翻滚所引发的浪潮,竟然引发了已经退却的魔气反扑。灵与魔之间的交锋更加剧烈,也更加残酷。   每时每刻都有大量的飞蚁死去,却有更多的飞蚁不上来,连绵无尽,永无休止。   此时的这一块区域,山顶已经完全坍塌,从地面往上看,仿佛天空出现一个数百米的破洞,两边各有一个喷口,一边是灵气,一边是魔气,暂成势均力敌之势。可以看到的是,黑云位于魔气的这一半,千万只飞蚁明显健旺不少,纵然被光幕所及也能支撑片刻。而在灵气占优的那一半,飞蚁则显然受到某种压制,生命力要弱上许多。   正因为如此,那一侧的飞蚁显得更加狂暴。原本就悍不畏死的它们,此时已陷入疯狂状态,狂涛一般朝光幕上猛扑。倒下一波,又起一波,再倒下,再扑上,似乎没有尽头。   周围不断有飞蚁加入到攻击中,它们为同伴的气息所引,为那团灵光所引,更为那团灵光中裹着的人所引。无视他的愤怒与咆哮,没有丝毫怜悯与畏惧,如飞蛾扑火,哪怕是燃尽生命,要将他扑杀在其中。   至于此地另外三条生命,它们却完全无视。与十三郎等人相比,四目老人就像是黑暗中的明灯那么耀眼,足以让任何飞蚁失去理智。   灵智低下它们不知道,真正毁去它们家园的祸首,恰恰是那几个身怀魔气的生灵。   ……   虽然没有被飞蚁攻击,十三郎与叮当绝非安然无恙,恰恰相反,他们此刻正面临着极度的危机,随时都有陨落的危机。   在迎接巨石与飞蚁组成的第一波攻击时,愤怒到极致的四目老人宁可大耗精元,不惜法力的连擂三声鼓!   他已经恨极、怒极,也绝望之极,几乎不管自己的死活,誓要将这两个“害虫”一样的生物抹杀!   宗鸣自爆了,自爆的目的不单单是自杀,还要把四目老人拖入深渊。造成多少伤害先不说,因其目标转移,绝大多数怨气也转嫁到老人的身上。可以想象,无论这件事情最终如何结束,四目都要大费一番脑筋。他虽不惧冉云,可那是建立在“失误”或者“来不及”等等错漏基础上的顾忌;如果冉云认为宗鸣是被四目所杀,后果绝不是他所计划的那么简单。   更让人愤恨的是,四目为巨石和飞蚁所阻,已经来不及阻止十三郎与叮当离去。一旦被他们逃出生天,无论四目能否将怨气化解,此事都终将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当然,此时他更不要想着什么宝物、什么异兽,还有那具让他垂涎的身体了。   种种思绪交杂在一起,四目老人瞬间从天堂跌入地狱,彻底陷入疯狂。   所以他击鼓,连击三声鼓!   ……   第一道波纹临近,十三郎根本来不及多想,只能将法力提升到极致,将肉身之力提升到极致,将全身的力量通通集中在双拳,集中在那四根最强悍的手指上,轰然击出。   咔嚓!   仿佛万古冰川被重锤敲打,发出瓷器碎裂的声音;空气中出现一条明显的凹线,仿佛一道灵幕被顶穿,又好像视线产生了扭曲,一切景物都变得模糊。   下一刻,惊天的爆鸣声随之响起,那道波纹为之消散,十三郎的身体连退七步,脚下踩出七个半尺深坑。   第一步,十三郎的目光陡然明亮,随后快速暗淡;第二步,他的脸上泛出青紫,筋脉如蚯蚓般暴出皮肤;第三步,他左手尾指被炸飞,化成一朵凄艳的梅花。第四步,他的右手尾指再次炸飞,身体不住晃动,摇摇欲坠。   最后三步,十三郎一步一口血,连喷三口猩红。   七步之后,他的面色萎靡如瞬间衰老了十岁,眼神虽倔狠依旧,却没有了刚才的明亮,变得灰暗无光。   又是两道波纹袭来,而且是连续而发,几乎没有间隔。   十三郎的嘴角泛起一抹苦笑,目光却没有多少颓丧绝望之意,反倒越发决然。他深吸了一口气,左手拿出那只小小的“哑铃”,同时右手朝心口位置一点,两只手上的拳套同时震飞。   可以看到,他的右手两指晶莹剔透,还带着一丝刺目的光芒。指尖的位置,仿佛有一丝火焰……不,是一丝电流在缭绕。而他的左手两指则变得漆黑如墨,仿佛两根石墨,散发着妖异的色泽。   正当他准备有所动作,迎接那石破天惊的一击时,身后突然传来叮当的声音。   “哥哥,让我来帮你。”   ……   声到人到。   鼓声响起,波纹已到,神通也到。   叮当变了,变得不像人,也不像鬼,还不像魔。   她的身体变得透明,却有一种模糊之感;仿佛她所处的位置,与眼前的世界不是同一个空间。目光所及,好似能看到骨骼内脏,又好似什么都没看到,此时如果用神念查看,会发现叮当所处的位置,竟然是一片虚无。   她的面孔也发生了变化,仿佛是某种怪兽,又好似某种厉鬼冤魂,充满着邪异的气息。   与身体的变异相比,她脸上的那块黑斑反倒显得正常。只不过,那块黑斑此时不像是生长在脸上,而是凭空浮在空中。正面相望的话,心里会产生一种感觉,不是叮当脸上长着黑斑,而是那块斑纹长出一副人的身体。   这种情形很是诡异,突兀中透出不真实的感觉。就仿佛黑斑是某种灵物,正在凝聚人形却没有完全成功,因而才造成这种扭曲的印象。   骤然看到这样的景象,绕是十三郎胆大包天坚狠远超常人,也不禁被震惊到哑口无言。没等他做出反应,叮当带着那块斑……或者说那块斑纹带着叮当的身体,就这么直直的朝波纹迎了上去。   没有声音,没有光亮,什么都没有。   两道波纹仿佛冰块被扔进沸水,平静地消失在十三郎眼前,无迹无踪。   每一道波纹临体,叮当都会显得凝实一分,那块黑斑则会淡上一分;两次碰撞后,黑斑变得透明甚至消失,叮当的身体完全恢复了原状。只是在她的脸上,那块黑斑几乎到了看不见的地步,露出一张宜嗔宜喜,娇俏可人的笑脸。   波纹化解的同时,虫云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嚎,仿佛四目老人受到什么致命的创伤,遭受某种攻击一样。   叮当的笑脸在十三郎眼前绽放,明媚而俏丽,宛如一朵盛开的白莲。   “哥哥,他再不能击鼓了。”   说完这句话,叮当的身体飞出,飘荡在空中;仿佛降世之仙云,播洒灵辉后,要重新回归她的故里。   点点猩红在空中飘射,洒下片片粉瓣,与水青色的残影交汇在一起,构成一条跨空之彩绸。   望着那条美艳中透出清丽的红绸,十三郎的心却沉了下去。   他没有回头,而是向前!   向前猛扑,向空中急掠,向下凌压,向那朵渐渐暗淡下来的黑云砸下。   向着那个披头散发、狼狈不堪、面目狰狞、癫狂而又绝望的老人——出拳! 第54章 凶杀(十三)   “风……”   身体刚刚由蚁群冲出,四目老人就看到一幕让他为之震撼的奇景。   他发现,十三郎竟然“飘”了起来!   不是凭肉身的力量腾空,也不是以灵力飞行,而是真正飘在空中。随风而飘,借势而行,仿佛一片有了灵智的树叶,又似乎他本身就是一缕清风,冉冉飘至老人的头顶。   随后,树叶变成为万斤巨锤,以双拳为锋锐,直奔顶门。   他的拳头超越了风的速度,那双温然的眸子透出的怒火与凌烈,仿佛连空气都为之点燃。此时的十三郎,周身魔气汹涌,宛如一尊杀戮魔神。   与之相对应的,老人的情形着实不妙。   那层丝网一样的光幕,并非某种神通道法,而是以宝物激发。在绞碎无数巨石、灭杀了不知多少飞蚁后,不仅宝物本身威能耗尽,老人已没有足够的法力支撑。随后祭出的几件法器与之相比,无论品质还是威力,相差不可以道理计。仅仅支撑了片刻时光,他就不得不硬顶着万千飞蚁的攻击,冲天而起。   老人胸前血迹斑斑,面色苍白如纸,满头银丝散乱衰败,如枯死的衰草。那面小鼓已不知去向,他的周身上下还趴附了一层猛恶的蚁虫,不断给他以伤害。   这些蚁虫数量已经不多,它们自知生命将要走到尽头,竟是以殉爆的姿态攻击。它们吸灵、吸血,甚至吸取老人生机与魂魄!更让人绝望的是,明明灵力对它们如剧毒一样致命,它们却一副甘之如饴的态度,如同贪婪无尽的饕餮,拼命吞噬着所能吞食的一切。   每时每刻都有蚁虫死去,每时每刻老人也都变得更加虚弱,变得苍老而越发憔悴。   假如没有外力干扰,老人或许还有逃生的机会,虽不免落下沉疴难治,却不至于马上死去。若能寻得仙丹灵药,未必没有痊愈的你一天。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十三郎的人已至,拳已临,杀机也为之锁定。   看到十三郎施展身法的那一瞬间,老人就认识到,十三郎的身体居然是极其罕见的隐性风灵根——绝对的万中无一!然而此时,他已经顾不上感叹这具肉身是如何优良,只能奋起余力,挥掌相迎。   堂堂金丹高人,以一国之修推崇的身份,竟然落到要与人肉搏的下场,哪里是凄惨可以形容。   此时的四目老人,只余下两个字——悲凉!   悲凉之后就是绝望,接下来的一幕,让四目老人几乎魂飞魄散,口中再次发出尖嚎。   “还有雷……”   ……   带着满身飞蚁,四目的双掌堪堪与拳头相接,十三郎忽然变拳为指,两指晶莹两指漆黑,交替在他的右臂上连点三次。   第一次一缕极为精纯的灵力透体而入,四目的手臂突然变得红胀,且散发出一股烧焦的异味;随后,一丝黑气再次侵入,那只容纳了十三郎两缕气息的手臂形象全无,经脉狰狞,且粗如人腿。   最后,那一丝缭绕的电光随之跟进,灵蛇一样钻进四目的身体。   与此同时,四目的左掌也击中十三郎的肩头,如同蒲扇拍打蚊子一样,将他扇飞出去。   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十三郎的面色更加萎靡,眼神却异常明亮,还带着一丝嘲讽。   他说道:“这是我能制作的最大的炸弹,你真幸福。”   四目老人眼中露出惊恐,没等他有所动作,十三郎眼中闪过厉色,口中轻喝:“爆!”   一声巨响!   空中出现出一副诡异的画面,中间是一团璀璨的红芒,由无数血肉飞溅而组成的红芒。红芒之中夹着一条条黑线,那是飞蚁因爆炸产生的残尸。更加奇妙的是,整个爆炸仿佛是以极慢的速度发生,清晰地呈现视野中。   下一刻,画面的流速陡然加快,更多的殉爆声也随之响起。红芒化做一个光团,无数放射状的线条飞射到四周,犹如一个耀眼的太阳。   “啊……”   硝烟散尽,视线中景物渐渐明朗。一团不似人形的生物在地面翻滚,不断发出凄厉的哀嚎。   那已经不能算做人,他的半边身体都已经消失,整个上半身只余一小半,下面的双腿却保持完整。看上去,竟似一只长歪了身子的骷髅。他的五官尽毁,飞蚁从四面八方扑上去,从他的眼、耳、鼻、口钻进,从他破开的身体窜入,大口吞噬。   最让四目绝望的是,他此时才霍然发现,自己的元神竟然都无法遁出!   这种飞蚁如传闻中一样,不但极其厌恶灵力,无视普通修士的神念扫描,还能吞噬生机与元神!   事实上,此时所剩的飞蚁已经不多,刚才的爆炸又灭去大半,老人尚能挣扎一番。否则以他现在的能力,瞬间就会被吸成空壳。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他需要承受更多痛苦。   如果修为还在,四目可以安然走出;如果丝网可用,四目可以自保无虞;如果他没有因鼓声被破而伤了魂,四目至少也能逃出元神。   此时的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用不了,没有任何办法可想。   逃不出,走不掉,只能绝望的哀嚎。   “杀了我!”   心中带着不解与困惑,交织着悔恨与绝望,四目老人挣扎着,翻滚着,哀嚎着,祈求着……   然后死去。   他不想死,更不想这么死,却不得不忍受万虫噬身的痛苦,慢慢死去。   狂风又在呼啸,灵气重新占据优势,飞蚁也渐渐沉寂。一些飞蚁在僵硬中被吹起,飘散在空中,飘远至各个角落,不见了踪迹。   地上余下一具骸骨,因他的一只左臂深挖进地面,没有被风吹走。一些飞蚁执着地攀附在骸骨之上,似乎还没有洗清仇怨,要生生世世与之相伴,直至生灭轮回。   空中似有一声叹息,在呼啸的风中缭绕。   “飞天翼……”   ……   “飞天蚁?”   十三郎从地上站起身,左手扶着右肩,疑惑地想了想,随后摇摇头,转身朝小叮当的方向走去。   身后,一只胖乎乎的蛤蟆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探头探脑的看了看,随即猛扑上去,四处寻找飞蚁的尸体,大口吞食。 第55章 两年与百万   狂风乱石风沙地,少女微合双目,如半醒的睡莲仰卧。   她的身躯仍有虚幻之感,脸上的笑容却异常真实,十三郎的目光投射到那张小脸上,竟生出一种触碰的感觉。   她脸颊上的黑斑几乎完全消失,看去好似女子用多了腮红,而且集中在一侧,与另一侧的苍白相比,略显得怪异。这种差异若放在其它女子身上,定会让人觉得俗陋肮脏,小叮当顶着这样一副面孔,竟没有一丝羞惭自愧的表情,一如之前黑斑未除时那样,巧笑嫣然。   除了虚弱,小叮当几乎看不出异常。她甚至还能挪动身体,半靠在一块大石,脸上带着笑容望着远处。   她望着十三郎与老人一战,望着他吐血而退,望着他绝地反击,最后望着老人身死,十三郎则拖着身躯,迈步走到她身边。   过程中,她的笑容始终未变,似乎眼前的一切都在预料之内,根本不值得担忧。   “哥哥好厉害!”小叮当笑着说。   她想抬起手,却怎么都抬不起来,只能带着一丝焦急努力着。十三郎朝她做了个不要动的手势,蹲下身子坐在她身边,抓起那只手掌放进怀里。   “没有叮当厉害。”   小叮当的体型很瘦小,手掌也很小,冷冰冰没有一丝热气。十三郎握着它,“几乎”可以感觉到脉搏的跳动。心里抽了一下,他将那只小手捂紧,说道:“该怎么做?”   “先帮我拿点药吃吧。”   小叮当叹口气,自嘲而不自怜地说道:“哥哥好笨,生病了就得吃药,不都是这样吗。”   十三郎羞愧地笑了笑,将刚还给叮当没多久的小袋子拿回来,按照她的指示拿出一只玉瓶,问道:“要不要找个安静的地方?”   “不用的,又不是练功。”   小叮当费力地摇摇头,想要坐起身子。十三郎察觉到她的动作,伸手扳过她的肩头,将她抱入怀里。   小叮当没有抗拒,半边脸颊上的酡红浓了些,没有做声。   怀里抱软绵如猫寒冷如铁的身体,肩头依着叮当的脑袋瓜,竟比那只超大号哑铃还要沉重。十三郎嘴角微微抽搐,双手的动作凝稳如山;他打开玉瓶,立即大皱眉头。   得到这些的时候,十三郎没来得及仔细查看就遇到叮当,抱着“不与女子争”的坦荡或则虚伪想法,他没有打开过玉瓶。听叮当说要用它疗伤,十三郎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灵丹妙药,眼下一见,面色顿时诡异起来。   一股恶臭!让人无法忍受闻之欲呕的恶臭!   “难闻吧?”   小叮当似没有发觉他的不适,脑袋却尽力扬起,不去枕压十三郎的肩膀。脸上带着无奈,还有一丝捉狭,她说道:“我服用好久了。”   “有一点。”   十三郎苦笑着点头,随即说:“良药苦口,要吃几颗?”   “一颗就好,太多我可吃不下去。”   十三郎嗯了声,从瓶中倒出一粒丹丸递到小叮当唇边。看着她将药丸服下,十三郎重新将玉瓶收好,问道:“要经常服用吗?”   小叮当没有马上回答,停了片刻,她将脑袋侧了侧,说道:“要看它的情况决定。”   “它?”   “嗯,就是它。”   小叮当再次侧了侧小脸,露出脸颊上的那一朵酡红,轻轻的声音说:“之前那样,一年一颗就够,现在要多一点。”   瓶中尚有二十几粒,十三郎心神大定,又问道:“多一点是……”   小叮当再次犹豫了,稍后轻声说:“一月一粒。”   说罢,小叮当在十三郎的肩头靠了靠,动作既用力又小心,还带着一丝谨慎。十三郎沉默下来,目光有些散乱的朝四周看了看,没有做声。   视线中,胖胖正在贼吃海喝,矫健的身影在乱石间穿行,忙得不亦乐乎。   良久,十三郎问道:“这药,叫什么名字?”   小叮当神情微异,长长的睫毛动了动,没有回答他的话。   想得到一种药物,一炼二买三偷四抢,单知道名字自然没用。小叮当的沉默,非但将此四途全部堵死,还带着某些警惕的味道。   十三郎等了一会,想了一想,忽然笑道:“以后再说吧,你看胖胖,受伤了还那么活跳。”   小心地扶着叮当的身子,十三郎在地上挪开一点角度,方便她展开视线。小叮当抬眼看了看,恰好胖胖正在变换阵地,同时抬头朝这边瞄了一眼,仿佛在留意主人有没有发现他偷食。   突然的视线交汇,胖胖好似被吓着了,鼓鼓的眼珠转了转,嗖的一声钻入乱石,再也看不到踪迹。   “咯咯!”   小叮当轻笑,懒懒的声音说:“叮当知道了,我会跟胖胖学的。”   听着她柔弱语气中包含的坚定,十三郎心头稍安。想了想,他拿出一枚戒指,将叮当的一应物事从袋子里拿出,除了那个玉瓶,其它都装到戒指里,随后将它戴上叮当的手指。   他说道:“哥哥现在有钱了,给你换个家当,比储物袋大,还更方便。”   小叮当眼里还带着笑意,说道:“我以前有戒指的。”   “皇帝也有落魄时嘛!”   十三郎晃晃手里的玉瓶,说道:“这瓶药放在我这里,每月给你吃一颗。”   堪比性命的丹药交到别人手里,小叮当的脸上不见担忧,反倒闪过一抹晕红。她认真的想了想,突然说道:“哥哥你说,叮当是不是很丑?”   十三郎愕然,随即说道:“怎么会?小叮当很好看。”   “真的?”   “真的。”   十三郎肯定地回答,随即抬手抚过她的小脸,认真地说:“哥哥从不骗人。”   “扑哧!”   小叮当失笑,嘲讽道:“刚才哥哥还在骗那个四……四眼。”   “有吗?”   十三郎仔细想了想,抬手摸了摸鼻子,无辜的声音说:“我哪里有骗他,连陷阱都好心和他说。”   小叮当再次失笑,正想嘲笑他几句,忽然面色大变,说道:“哥哥你快点去看看胖胖,别让他吃错了东西!”   “什么?”   十三郎初闻吓了一跳,随即展颜道:“它还能吃坏肚子?放心吧,就算是石头生铁它都能消化。”   小叮当大急,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坐起来,连声催促道:“不是不是,不是吃坏是吃错!哥哥快去找找,看有没有活的蚁后留下,有大用!”   “蚁后?”   十三郎意识到了什么,眼神为之一亮。如果是在之前,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朝这上面想,然而此时……   一念及此,十三郎拿出一张毯子,挥手卷起一股旋风将附近的乱石清走,又将叮当的身体扶到上面靠好;这才站起身,急冲冲朝一片狼藉的战场走去。   身后,小叮当望着他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一切,没有再催促。直到十三郎离去,她才忽然说道:“哥哥,一定要找一只活的蚁后出来啊!很值钱的。”   “值钱?”   十三郎的身形踉跄了一下,这才明白叮当为的是什么。脸上带着苦笑,他朝身后挥手道:“咳咳……我尽力吧……真的很值钱吗?”   “是啊是啊!”   小叮当看出他的不经心,有些焦急地喊道:“要赚够百万上品魔晶……”   她突然闭了口,目光从十三郎陡然定住的身形上收回,有些羞惭。   十三郎保持着举步的姿态,身形却一动不动,半响之后他说道:“百万而已,两年能赚到的。”   “赚不到,就去抢!”   恶狠狠地发出誓言,十三郎举步前行,气势比之前强盛了数倍,嘴里大吼道:“胖胖,你还在吃!”   “呱呱,呱呱!”胖胖委屈的大叫,如同被婆婆训斥的小媳妇。   “嘻嘻!”小叮当展颜轻笑,如一只铃铛在奏响。 第56章 蚊子变蚂蚁——了不得!   打扫战场先易后难,进行得并不顺利。   说容易,有那只贪吃的蛤蟆指引,十三郎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蚁后,不止一只,而且是活的。   奇怪的是,堪比饕餮的天心蛤蟆对毒虫来者不拒,对毒虫的妈却没什么兴趣。   几只淡青色肥嘟嘟宛如巨大蚕宝宝摸样的肉虫很快被它发掘出来,胖胖对这几只比它更加痴肥憨傻的生物不屑一顾,完成十三郎指定的工作后立马“闪人”,继续自己的进食大业。   它出了大力,而且受了伤,得多吃才能补回来。十三郎没有干涉,任由它在乱石间穿行寻觅,自己则对着几只肉虫,感慨不已。   蚂蚁不愧为最具有向心力的种族之一,蚁后是唯一的拥有无上权威的王者。不仅生活上“锦衣玉食”,居住的寝宫也最为牢固。经过如此剧烈的冲撞,居然还有四只幸存。   依照叮当的指点,十三郎连那些死去的蚁后尸体也从废墟中翻检出来。蚂蚁的社会制度等级森严且竞争激烈,任由这些蚁群发展的话,最终它们会合并为一个超大的群体。而那些争斗失败的蚁后与飞蚁则成为胜利者的食物,可谓是残忍之至。   吞食同类不光是因为争夺空间,还因为这本就是厌灵蚁的进化方式。那些尸体对幸存下来的蚁后是大补之物,再想找可没那么容易。   “厌灵蚁其实是魔蚊的变种,新纪之战的时候从魔界进入此地,万年演变,有一部分魔蚊与本土灵虫结合,逐渐诞生出这种奇特的妖虫。”   论到阅历见识,小叮当比十三郎高明十倍,她说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种妖虫长着蚂蚁的身体蚊子的嘴巴,唯一不变的是其残忍好斗的本性。与原生魔蚊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它的进化并不完整,蚁后产卵时需要灵力催化,厌灵蚁本身却不能在灵气环境里长期生存,只算半成品。”   听了叮当的介绍,十三郎顿时有些失望。那几只肉虫都已经奄奄一息,有一只干脆就是一坨烂肉,连头尾都分不清楚。如果不是它们时不时蠕动一番,谁都不会认为那是活物。   “那只能卖掉它了,这东西真有人要?我不能一直待在魔域的。”   对十三郎来说,使用灵力替蚁后催产不是问题,但如果离开魔气就无法使用,未免就有些鸡肋。   “当然有人要!同阶对比,变种比原生的实力还强。”   小叮当眼中闪过一丝暗淡,马上又消失不见。白了十三郎一眼,她说道:“这几只都是青色的也,品质相当高了!”   十三郎精神为之一振,连忙问:“是按颜色区分吗?青色……值多少魔晶?”   妖兽和修士一样有品阶之分,听小叮当的语气,青色蚁后似乎很了不起的样子。如今十三郎开始挂念赚钱业务,商业头脑随之启动。   “金银紫,蓝青白,青色很不错了,具体值多少我说不上来,反正值钱。哥哥赶紧收起来,它们不能在灵气环境久待。”小叮当露出贪婪本色,雀跃指点道。没想到牵动了体内伤势,秀眉轻轻蹙起。   “别动别动,我来处理就好。”   阻止了小叮当,十三郎挥手将几只大肉虫收入灵兽袋,胖胖发现自己的老家被占领,呱呱几声表示抗议。   “不要吵,你以后有新家了。”十三郎扬起手,朝它展示了腕上的兽环。胖胖鼓着眼睛感受了一下,发觉这个东西比自己的老窝好,空间还大上很多,随即不再言语,埋下头继续傻吃。   这只兽环来自宗鸣。二少爷没有灵兽,家当倒是准备得齐全。大概存心寻找好的兽宠却没什么着落,如今便宜了十三郎,还有胖胖。   “其实,应该让蚁后进兽环,修养比较快。”小叮当说道。   “呱呱呱呱呱……”胖胖立马表示不悦,声音异常急促。   “别叫了,不会给你换地方。”   十三郎无奈安慰它,随后朝叮当说道:“自家人总要优待一些,再怎么说,也得有个先来后到。”   想了想,他脸上露出微笑,说道:“不值钱也不要紧,胖胖喜欢吃飞蚁,起码省了一大笔开支。”   望着至今尚在不遗余力地搜索蚁尸的胖胖,十三郎感慨道:“这家伙……不好养啊!”   省钱就是赚钱,小叮当没有嘲笑他的意思。静静地望着十三郎忙活,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说道:“那个尸体上还有一些飞蚁的尸体,哥哥把它们收起来吧。”   “呃?”   十三郎的脑袋有点短路,问道:“这又是为什么?”   他觉得既然已经有了蚁后,意味着大量飞蚁将会源源不绝的被制造出来,几只死去的尸体,实在没有专门收集的必要。   “笨哥哥,妖兽变异都是有原因的,通常来讲,都是因为吃东西吃出来的结果。”   小叮当摆出导师的架势,谆谆教诲道:“那些飞蚁虽然死了,但在死之前就已经表现得比其它飞蚁强悍。如果将它们喂给蚁后,不定会发生什么变化。反正不过是试验,有什么打紧。”   “倒也是,咦!我怎么没想到这点?”   十三郎高兴起来,乐颠颠地走过去,将仔仔细细骸骨上的蚁尸收进袋子里。为了稳妥起见,他决定从蚁后中挑选一只,逐步进行试验。这东西胖胖居然没有优先食用,看样子还有一定的危险。   好在他现在资源丰富,倒也不缺试验品。心里这么想着,十三郎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略有愁苦地说:“不是长久之计啊,总不能一直让它自产自销吧?这东西还吃什么?”   “咯咯,当然不能自产……一直这样,只要产下飞蚁,哥哥控制住蚁后,它自己会指挥飞蚁吞食矿脉,还能分泌一种类似于花蜜的东西,蚁后就靠吃那个成长。”   叮当知道十三郎故意装迷糊,以他的缜密谨慎,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层。如此装模作样,不过是满足叮当好为人师的心理,开解她罢了。   她说道:“就是需要到峡谷这里多跑几趟,它们选择这个地方,自然有其理由。”   两个人都有演戏的成分,对台戏自然唱得很和谐,十三郎笑道:“那能有什么,只要走过一回,轻车熟路的事情。话说它的档次还真高,那个类似花蜜的东西叫什么?总得有个名吧。”   叮当摇摇头,说道:“没有名字,我只知道那东西提炼出来的话,对炼体很有效果。哥哥以后掌握的飞蚁多了,不但可以养胖胖,还能养活自己,哈哈!”   “吃成蚁后那样!”   十三郎吓了一跳,连连摇头道:“算了算了,我还是不要了吧。这个只适合胖胖,它们本来就一家人,再胖点也没什么。”   “呱呱!”胖胖兴高采烈的呼应。   “什么啊!怎么会吃成那样!”   叮当生气了,努力瞪着眼睛说:“哥哥知道蚁后多难得吗,况且是青色的蚁后。炼体之人控制蚁后几乎没可能,修士又没人愿意费力去帮助人炼体。除了那些法体双修之人,几乎没有人做这个打算。就算想抓,你看看有多难。哥哥走了大运,居然还不知道珍惜,真是气死我了。”   这话是实话,如果不是凭空制造这么一场天灾,又有一个甘愿献身的四目老人做挡箭牌,哪怕是元婴修士也难以活捉蚁后。再说如果是元婴修士,谁有空搭理这种事情,典型的吃力不讨好。   十三郎当然明白这些道理,连忙赔笑道:“好啦好啦,哥哥说着玩的。以后哥哥把它弄成那个……蚂蚁酒,咱们一家每天都喝几口,保证强身健体。”   “蚂蚁酒?”   小叮当歪着头想了想,觉得这个名字还不错,心里为“一家”两字赶到羞臊,不禁低下了头。   十三郎这次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收拾好飞蚁的事情,开始收集四目老人的遗产。首要的搜寻对象自然是那面小鼓,还有那个能否激发丝网的宝物。   那面小鼓倒也罢了,丝网的威能着实恐怖。十三郎虽未接触过高阶修士,但是哪怕只根据典籍上的只言片语也可以判断,那绝不是结丹修士能使用的神通。换而言之,即便是元婴期老怪,只使用神通的话,如果不是特别出众的那些,很难面对天威与虫害构成的双重攻击,势必被当场灭杀。   四目老人之所以身亡,归根结底还是因其法力所限。以饱和的速度激发宝物,不过片刻就将法力消耗殆尽;空有高阶法宝却没有用武之地了。   心里涌起期盼,十三郎认真搜寻每一寸土地。他明白自己即便得到它,恐怕暂时也没办法用。不过眼下不是考虑增加战斗力的时候,首要问题还是其价值。要在两年之内凑齐购买那种恶臭丹药的百万魔晶,最好的办法就是打劫。现成的极品法宝就在眼前,焉能不用心寻找。   结果让他很失望,忙活半天,小鼓很快就有了踪迹,虽有损坏,倒也算完整。只要他将来境界提高,炼器的水平提升起来,自然有机会修复。然而那个未知的宝物,因不知其形状大小,竟然毫无所得。   地上没有,四眼的戒指里也没有,旮旯边角都让胖胖翻了个遍,还是找不到影子。   这种情形很古怪,按理说如此强悍的法宝,自然有其灵力波动才对。可任凭十三郎将神念催到极限,居然毫无所觉。   “到底在哪儿呢?”   小叮当知道他在找什么,同样也在苦苦思索,最里不停念着:“到底是什么呢?从身体里激发……”   “难道是……”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发出惊呼。随即目光齐齐转过去,看向刚刚被十三郎触碰过的骸骨。 第57章 紫衣   骸骨很正常,又很不正常。   他有二十五根肋骨!   在与脊椎相连的五根肋骨下方,赫然衍生出两截突起,若不仔细查看,绝难有所发现。因被飞蚁吞噬了绝大部分生机,四目老人虽是新丧,骨骼却显得灰暗衰败,宛如长埋地底已将石化的摸样;唯独这两截突起比较异常,虽无宝物那样特有的灵光散发,依然显得生机十足。   此外,这根骨头旁的飞蚁尸体也特别多,个个呈现出漆黑发亮的色泽,个别飞蚁的身体上,竟似出现了某种斑纹。   原本十三郎以为这里临近丹田,飞蚁因“虚不受补”才会成批的“撑死”,此时仔细查看后才发觉,多半是因为这跟特异的骨骼所致。   思索一番后,他用最强悍的两指夹住那跟骨头,轻轻一拽。   骨头应声而落,同时发出一声类似于朽木折断的声音。那截看上去好似弯曲的飞梭形状的骨骼从尸体上脱落。下一刻,余下的骸骨以极快的速度腐朽,仿佛被施展了岁月神通一样,坍塌、老化,进而化作灰烬。   最后随风飘散。   直至此时,四目老人真可谓是灰飞烟灭,再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吞噬生机,再反哺自身?”   虽然与四目老人真实的交手只有一合,十三郎清晰的认识到他的肉身有多强。那颗“炸弹”没能将他直接灭杀,本身就含有极不寻常的意味。   从常理上说,四目已经远远超出修士的程度,几乎可以算半个炼体士。只不过十三郎并没有接触过什么结丹高人,无从对比也无法判断,想当然地以为这是正常的事情。然而此时看来,四目老人身躯强悍的真正原因,多半也在这根梭形宝物之上。   “让我看看。”   叮当对此颇为好奇,她也没料到事情的原委居然是这样。结丹修士能将法宝炼入体内是没错,可这种将宝物练到与身体合一……   待十三郎将飞梭拿过来,叮当认真查看思索后,脸上恍然与疑惑并存,说道:“这好像是高阶魔修的炼宝决呀!难道他是魔修?”   “炼宝决?那是什么?”   十三郎不管四目是魔修还是灵修,他唯一在意的就是这件宝物的价值和使用方法。如果能如四目老人那样将它炼成身体的一部分,实现真正的攻防一体的话,他只要再将速度提高一筹,已经完全可以与普通结丹修士正面一战。   当然,他的修为有限,肯定不如四目那么持久。不过这不要紧,如此犀利的宝物,其价值就足以让他喜出望外。乐观点估计,没准叮当的医药费就这么来了也说不定。   “炼宝决,顾名思义就是将法宝炼入己身,逐渐吸收法宝精华,强化骨骼筋肉,乃至整个肉身。它的限制很多,不是什么法宝都能用,而且进程缓慢,同时需以生机滋养。如此潜移默化,最终才能让身体接受。”   “明白了,就是慢慢同化,防止发生排斥反应。”   以叮当似懂非懂的方式反向解释一遍,十三郎带着希翼问道:“这应该是很难得的法宝了,值多少魔晶?”   “魔晶?恐怕很难啊!”   叮当摇摇头,说道:“四目怎么可能是魔修呢?这是灵修的法宝,不说祭炼本身的难度,它是需要灵力才能激发的,对魔修来说根本没什么用。”   十三郎大失所望,伴着意思焦急连忙说:“我可以把它卖成灵石啊!灵石与魔晶,你不是说有专门的倒换之地吗?”   “不行!”   小叮当断然否决了这个提议,严肃地说道:“哥哥千万别这么想。这件宝物的威力你也看到了,一旦拿出来,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别说灵石,能否保命都不知道。再说了,谁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认识它是四目老人的宝物,泄露了哥哥的身份可不好。”   “哥哥的身份早就泄露了,不过我不会承认。”   十三郎一笑,说道:“你说的没错,在没有足以自保的前提下,我不会贸然把它拿出去的。”   想起十三郎之前说的“知道不等于看到,看到也不等于真是”这等泼皮无赖式的话,叮当忍不住露出笑意,她将飞梭交回给十三郎手里,雀跃道:“哥哥把它收起来吧,我估计这是四目老人根据魔域炼宝决功夫做的转变。哥哥不妨考虑,将来修为提高之后,尝试自己使用。”   说道这里,叮当微微初蹙眉,说道:“这门功法厉害是厉害,炼到极致,身体几乎与法宝无异。不过它的后患也不小,不仅要损失大量生机,还要防范法宝诞生灵智,掌握不好的话,被反客为主也有可能。总之需要谨慎行事,哥哥切勿大意才好。”   “有没有还不一定啦,操那个心做什么。”   十三郎倒是坦然,因为从理论上讲,就算四目老人有这门改良功法遗下,十三郎又下了决心去修习,至少也需要结丹之后才能进行。眼下事情一堆,哪里来得及考虑这个。   四处看了看,他觉得没有了什么遗漏的地方,说道:“你的身体可好了些?要不要修养几日?”   小叮当摇摇头,说道:“不用了,宗鸣和四目老人都被哥哥灭杀,不定后面还有什么人要来。咱们收拾一下,赶紧去魔域吧。”   脸上露出羞意,小叮当挣扎着想要站起。十三郎赶紧阻止她,探身将叮当抱在怀里,说道:“也不用那么急,沧云宗毕竟很远,来人没那么快到达。咱们先回落灵一趟,我还有点事情要安排。”   “喔。”   小叮当把脑袋埋在十三郎怀里,闷闷的声音说道:“要是冉云亲自来呢?”   “他来的话,咱们逃进魔域怕也没用,干脆不要去想。”   洒脱的语气说着值得担忧的未来,十三郎没有催促胖胖,任由它在这里修养吃喝等待,自己则抱着叮当,大步而去。   ……   风沙中,紫衣少年的身影渐渐消失,周围陷入狂风呼啸的死寂。胖胖的身影在乱石中忽隐忽现,忙得不亦乐乎。   正在高兴,天心蛤蟆的身体突然凝滞,大大的脑袋以极慢的速度转过,脸上带着警惕的表情,直直看着某个方向。   它的身体抽紧,腰身似虎豹遇敌般拱起,如临大敌。   又一条紫色身影缓缓行来,其身体周围三尺内呈现一幕奇景。狂风乱石如同遇到一层无形的墙,不能让其衣角拂动半分。   一路看着战场上惨烈的情形,似有一声叹息发出。   “想不到,这孩子竟然……”   “呱呱,呱呱!”胖胖发出警告,眼神却透出畏惧。   对天心蛤蟆来讲,这是极为罕见的情形。即便是面对四目老人,胖胖虽然不敢与之正面相对,最多也只是警惕。如今看到紫衣人,它的身体竟然在微微颤抖,甚至连逃避的勇气都没有,心里害怕到极致。   在它的感受里,对方只要动动小指,不,只要动动眼皮,认真看上一眼就可以掌握自己生死,连灵魂都无法遁出。   漫步走来,紫衣人听到胖胖恐吓的叫声,目光随意在其身上瞥过,有些失笑。   “倒是一头好畜生。”   “呱呱,呱呱!”胖胖的表情越发凶狠,明显带着心虚。   “别叫了,我不会伤害你。”   紫衣人来到胖胖身边,伸出素白干净的手掌,轻轻在它头上摸了摸。她的手指很长,还很瘦,腻白中微微显得柔弱,好似大病初愈之人。然而在胖胖眼中,这只看似柔弱的手掌却不亚于天威般恐怖,没有一丝反抗能力。   奇特的是,如此凶悍猛厉的妖兽,在那只手掌的安抚下非但没有抗拒躲避,还慢慢变得安定下来,眼神也随之变得柔和。随着敌意消除,天心蛤蟆露出享受的表情,口中发出猫咪一样的咕噜声,大而丑陋的脑袋在手掌上用力蹭着,似在要求更多。   紫衣人笑了笑,柔声道:“好好跟着你的主人,好好照顾他。将来若有机缘,我送你一场造化。”   说罢,紫衣人不再理会胖胖,站起身子,只是轻轻一晃,凭空消失在原地。   “呱呱,呱呱!”   胖胖愣愣地望着远方,发出两声似哀怨、又好像誓言的鸣声。   ……   晨曦微吐,薄雾渐消,三元阁的废墟中来了几位特殊的客人。   几个男人,几个女孩,还有一位少年。   此时的落灵城还很安静,一些早期的鸟儿忙于寻找那些早起的虫儿,不时发出几声或喜悦或失望的鸣唱,为宁静的落灵增添几丝盎然。   少年跪在地上,表情平静而宁和,看不出什么喜乐哀忧。在他身边,叮当扶着其肩头斜靠,依然显得柔弱。   晨露在发丝上凝结成水珠,悄悄滑落到衣襟,兴奋地钻入到里面,温柔地献上一缕清凉。随着天边亮光渐渐闪耀,少年的头上闪耀着一层莹白,于初夏中显现一缕霜色。   田七悄悄靠上来,轻声道:“少爷,是不是该走了。”   小蝶神色复杂地望了叮当一眼,柔柔地声音说:“是啊少爷,主母她们泉下有知,想必也不会希望少爷太过负累。不如……”   “我没事,放心吧。”   十三郎宁静的表情依然宁静,只是显得有些平淡。   “这件事情肯定有其根源,将来我会查清楚。”   他想了想,似在回忆这些天的事情,肯定地说:“我没有做错,不会有什么负累。” 第58章 小城故事之始   三元阁一战,随着天空地面的血色消散,祥和不乏喧闹的太平街变得安静;人们经过这里时,都会下意识地绕路而行;即便必须经过,也都快步而去,竟不敢让目光稍驻片刻。   周围的居民纷纷搬离,实在没有能力搬迁,通常会深居简出,尽量减少暴露在别人视线中的时间。   一时间,三元阁方圆数十米范围内,俨然成了不画界的禁区。除了偶尔光顾的飞鸟在瓦砾间逡巡,苍鼠在乱石间欢歌,就只剩下那些生无所盼、目光呆滞茫然的乞者光顾。他们不惧任何强权,也没有任何强权会在意他们,反倒成为了此处的居民。   废墟经过无数次翻检,早已没有了浮财可以期盼,就连梨树下的几张石桌石墩也都消失不见,只余下一颗仅剩枯枝的残木歪倒在地上,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乞者愿意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那个破败的洞府,虽没有往日的干净清爽,却能遮风挡雨保持温暖,不失为上佳的栖身之所。   此时,十三郎等人的来临惊动了他们,几名衣衫褴褛的老少乞者从洞府中走出,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他们不认识十三郎,不知道他才是这里理所当然的主人。但他们能感觉到这些人的强大,也能感觉到领头的那名少年平静面容下掩藏的愤怒,还有可让他们灵魂颤抖的威严。   于是他们惊恐。   望着眼前的这些人,望着他们的茫然变为惊恐,十三郎从地上站其身,没有开口。   “前些日子不方便……要不要把他们撵走?”   田七朝洞府的方向看了看,小心的问着。老五的性子急,抬腿就要上前,却被十三郎阻止。   “不用了,有点用处也是好的,随他们吧。”   十三郎的语气依旧平静,说道:“当初我和大哥来的时候,曾经玩笑说这里的风水不错,将来他和虎嫂不忙了,就在这里归老。养几个儿子女儿,再养几只猫几只狗,不比修仙的日子差。”   眼中闪过一丝回忆,十三郎的嘴角浮出笑意,轻声道:“虎嫂说好,大哥不吭气,结果被嫂子骂了一通。”   周围依然安静,一名风华正茂的少年,于清新晨雾中讲些带有腐朽味道的话,竟让人生出一种惊悚的感觉。几名汉子低着头,几个女孩咬着嘴唇,尽力不发生声音。   “后来……小蝶她们来了,这里越来越热闹,太平街越来越太平;看上去,我那时说的话还真有成为现实的可能。”   “这颗梨树也越长越大。”   十三郎弯下身子,手掌在已渐枯死的树干上拍了拍,轻声自语着。   “那时候……我见到小蝶,见到阿牛他们,忽然起了念头,三元阁……应该再大一些。”   嘴角泛起苦笑,他用嘲讽的声音说:“那时候我十二岁,大哥经常夸我是天才,我自己也觉得我是天才。天才嘛……总有点与众不同。”   他重新站起身,语气变得落寞,说道:“所以就有了后面的事。”   “少爷,阿牛哥他们……还好吗?”   回来诸多时日,十三郎没有提及阿牛和哑姑,小蝶她们也没问。此时听他讲起往事,终于忍不住问出声。   “不好。”   十三郎诚实回答道:“他们都死了。”   几个女孩黯然的面孔更加黯然,都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哭泣埋怨,只是静静的低下头。十三郎沉吟中转过身,拿出一只袋子交给老八,说道:“一颗坐地丹,几颗通心丸,一点灵石,都放在里面。”   “什么!”   老八等人霍然而惊,纷纷用感激惊诧的目光看向十三郎,说不出任何言语。   “不要推辞,是你们该得的。”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通心丸是真的,我检查过。”   “少爷……您……”   老八愣愣地接过袋子,想要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如木桩般呆在原地。   十三郎拍拍他的肩,说道:“走得远一点,把几个丫头照顾好。至于将来能不能走得更远,你们自己把握吧。”   老八没有再推让,与田七等人一起用力点点头。田七朝天际看了看,忍不住再次劝说:“少爷,已经有人看到您出现,是不是该早点动身。”   远处,几条影影绰绰的身影出现,用惊异的目光打量着这伙人,没有任何声响。   落灵城事变后,大家都在暗中猜测,十三少爷会不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如今他突然出现在这里,意味着太多太多信息。人们纷纷在心中猜测着可能已经发生的事情,不觉涌起恐惧。   十三郎抬头朝远处看了看,目光渐有波动。   老六突然开口,闷闷地声音说:“要我说,少爷您就不该来。那帮人都是些孬种,只要沧云宗的人问起,死活都会说出去。”   老五点头,说道:“是啊少爷,您真不该来。”   十三郎默然,片刻后说道:“不要怪他们,这本来就是我的意思。况且他们就算不来找我,我将来也会去找他们。早点让他们知道,也好有个准备。”   平淡的话语平静的声音,经一名十几岁的少年口中说出来,竟让人生不出狂妄的感觉。远处的人显然听到了这句话,有些轻微的骚动。   老六忽然道:“要不,干脆一把火把战灵阁烧了!那帮兔崽子现在人心惶惶,保准儿连个屁都不敢放。”   老五第一个表示赞同,老八比较谨慎,田七则可有可无,只是拿目光看向十三郎,等他的吩咐。   “烧房子干吗。”   十三郎失笑,说道:“房子是死的,人才是活的,犯得着和死物怄气。”   抬头最后扫视了一眼周围,他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地呼了一口气,说了声:“走吧!”   言罢,萧十三郎挽起小叮当的胳膊,稳稳举步,径直朝落灵城外而去。   身后,田七目送少年坚定的身影在晨辉中消失,抬手用来一挥。   “走!”   几名壮汉带着几个女孩,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消失在远方。   朝阳升起,湿凉的空气变得温暖,变得火热。落灵城渐渐于沉睡中苏醒,随后变得热喧嚣,充满勃勃生机。 第二卷 异域闻乡 第59章 再闯阴阳峡(上)   又一次来到阴阳峡谷,十三郎看去已从那种似悲似怒似悔的状态中走了出来,不时找些话与叮当说;言语虽不多,却每每挠在痒处,令小丫头很是开心。   这种开心或许只是表面,或者自心底而发,总之看上去两人都没有丝毫忧虑,俨然一副斗志昂扬,共同迎接美好明天的摸样。   叮当服了药,身体却不见好转;眉宇虽然展开,却不能改变鸳鸯脸本色。每每目光触及到她那苍白的半边小脸,十三郎眼中都会闪过一抹怜惜。   他心里很清楚,叮当的伤势绝非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修士身有伤患的时候,通常是以丹药与打坐修炼结合的方式调理;叮当绝口不提修炼之事,虽有情势紧迫的借口遮掩,某种意味上也表明,这种伤患极其严重,已不是她自己所能掌握。然而叮当不说其“病症”究竟如何,他也没办法深究,只能走走看看,先把心思放在眼前这一关。   阴阳峡谷不是什么平坦大道,之前与四目老人一战,正是因为察觉到前方风暴很难通行,四目老人才能安心调养以图恢复实力,目的也是为了防范未知变数。以他的修为尚且顾忌重重,更不要说如今十三郎两人都是负伤之身,如何穿越,还需认真谋划一番。   “一会儿你和胖胖待在戒指里,我比较好把握。”   关于路上会遇到的危机,以及各处避风的关键点,叮当都已向他做了口述;为了防止意外,十三郎还特意绘了张草图。如此安排自然是为了减少顾忌,否则身边带着一个人形包袱,原本七成把握至少降低一半,很难不出问题。   然而将一个人如兽宠那样装到空间里,在修行界是一件很忌讳的事情。可以肯定的说,被装的人等于将生死完全托付到对方手上,几乎没有挣扎的可能。尤其是在阴阳峡谷这样的险恶之地,更加让人心疑。   小叮当还有没有自保之术十三郎不知道,他也没想过两人是否真的到了那种互托生死的程度,话语说得坦荡之极,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甚至不容辩驳。   “嗯,哥哥小心。”叮当随之答应着,没有丝毫质疑。   她说道:“有几处避风地相对宽敞,哥哥有什么疑问的时候,可以再把我叫出来。”   “看不起我!”   十三郎佯怒,拎眉愤愤地说:“你能过来,哥哥自然行得。”   这话听起来豪情万丈,实则明显透出心虚。为了接下四目老人的一拳擂鼓,十三郎以全盛状态全力出击尚且被炸飞两根手指;反之叮当变身后非但连接两道,还将四目反噬重伤,其中的差距不言而喻。况且十三郎如今也有伤患在身,实不能与当初的叮当相比。因而他看似激昂慷慨,实则内心忐忑不宁,做戏的成分反倒更多。   然而事情已然到了这一步,两人都明白眼下不是稳扎稳打的时候。不说沧云宗后患无穷,单说叮当的身体也容不得耽搁。十三郎虽不知该如何救治,想来办法总要到魔域去找,无论如何,闯阴阳势在必行。   叮当罕见地没有因这种做戏发笑,倚在十三郎的肩头,由着他半拖半抱着行走,幽幽的声音问道:“哥哥,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   “哪些事?”十三郎楞了下,一时没明白叮当所指。   “就是你说的那些事。”   “哦……”   十三郎领悟了她的意思,认真地想了想,却寻不出什么准确的答案,最终只能涩声道:“或许是因为年龄小。”   叮当又问:“那你以后在那样做吗?假如再碰到、或者重来的话。”   “事情怎么可能重来?”   “我是说假如。”   “没有这种假如。”   “我说有就有!”   十三郎默然,比刚才更认真的思索一番后说道:“我不知道。”   “为什么呢?”   十三郎大感无奈,敷衍着说道:“这还能为什么,想做的时候,自然就去做了。想不好要不要做,就只能说不知道呗。”   叮当沉默下来,十三郎似因这样敷衍生出愧疚,补充道:“在我的老家有这样一句话:事情总要有人去做。你不做我不做,大家都不做,那么谁来做?”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犹疑中自嘲说:“其实这是借口,当初做那些事情,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想做。不做觉得不舒服,那么就只能做了。”   听着他自说自话一通解释,小叮当感觉好深奥;然而除了深奥却没有真正明白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觉得有些道理又有些说不通。   她轻轻说道:“可是会带来很多麻烦,还有一些不好的事情……”   “麻烦不会因为不做事情就没有,人活一世,本来就是不断地遇到麻烦。至于说不好的事情,那是因为事情做的不够好,并不是说做的事情是错的。”   这次十三郎回答得非常干脆,声音也很坚定。   他说道:“这样说很自私。但我还是认为,怎么活比纯粹的活着重要。”   如此这般绕口令一样的说辞,看似包含着许多高深奥妙的哲理,实则非但没能让两人的郁结的心情带来改善,反倒令空气有些沉闷。叮当忽然轻笑,说道:“哥哥说的对,不过听起来和叮当的想法一样啊,就是要活得开心些,是这样吗?”   十三郎愕然苦笑,说道:“就是这样的,哥哥在老家养成了坏毛病,总是把简单的事情弄得复杂。”   他转过脸,对叮当认真地说:“其实,叮当很了不起,哥哥不如你。”   小叮当被他的认真所惊吓,愣愣地说:“哥哥……你没生病吧?”   “没……事……”   十三郎艰难地吐出两个音节,扭过头说道:“咦!胖胖呢?”   ……   “胖胖,胖胖?胖胖!”   叫声从平静到疑虑,再从疑虑到焦急,待他看到胖胖的摸样,最终化为愤怒。   胖胖当然还在,听到十三郎的召唤,吃到肚皮滚圆几乎不能挪动的天心蛤蟆从乱石中探出头,懒懒地叫了两声,竟然倒头大睡。   十三郎顿时有些羞恼,暗想莫非你也要嘲笑我啰嗦废话冒充皓首先哲,小爷可是死过一回的人,哪里是尔等这种憨傻之物所能比。   他严肃威胁道:“再不过来,以后不许吃饭。”   胖胖努力抬头,鼓囊囊的眼珠转了转,依然不动地方。十三郎越发挂不住颜面,正待大发神威给它一些教训,叮当忽然开口。   “哥哥,胖胖好像要沉眠。”   “沉眠了不起吗?沉……眠!”十三郎霍然惊呼,眼中闪耀着不可遏制的兴奋,随后就是浓浓的疑惑与忧虑。   对妖兽来说,沉眠往往代表着破阶之兆;即便不是,通常也会实力大涨。即将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能够多一名实力强悍的帮手,意义可谓重大。   “没道理啊,大哥说它进阶超难,上次破境等了好几十年。这才几天功夫,又要破境?”说着话,十三郎将叮当安置好,自己走过去将胖胖抱起来,左右上下来回反复打量。   “难不成,分开一夜时间,这家伙有了什么奇遇?”   没有任何异常,除了特别懒。   “破境也分大小的好不好。修士如此,妖兽同样如此。”   小叮当意外于十三郎的愚笨,口气都有些不善。想到这些日子他从身体到内心所受的折磨与煎熬,暗想哥哥大概心神松弛之后智力有所下降,还是不要刺激他的好。   放软了声音,她耐心地说:“妖兽自然成长当然艰难,想加快速度,一靠战斗二靠食物。这段时间胖胖两者兼有,涨点实力有什么稀奇。”   想了想,她继续补充道:“而且我估计,它上次进阶没有理由那么慢,有些余货也说不定。”   “再或者就是这些飞蚁变异了,变异妖兽吃变异蚂蚁,大概比较对路。”   听到如此彪悍的解释,十三郎再没有寻根问底的心思。他随手将胖胖收起来,不无感慨地说:“也好,沉睡就沉睡吧,起码省点粮食。”   小叮当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说道:“有哥哥这样做主人的么?胖胖实力强了,好歹也能帮衬点啊!如果不是它,四目老人还没办法对付啦!”   “别指望了,这家伙一睡就是三年,等它帮我,黄花菜都凉了。”   小叮当瞪圆了眼睛,惊诧道:“三年!那也太久了,不会次次都这样吧!”   “谁知道呢,我又没经验。”   十三郎不想再做纠结,伸出手说道:“来吧,和胖胖做伴好好睡一觉,等你醒过来,咱们就到了穆家寨。”   “嗯,哥哥加油!”   小叮当挥舞着拳头替他助威,随后合上双目,呢喃般说道:“穆家寨的人很好的,哥哥一定会喜欢。”   “但愿吧。”   十三郎轻轻挥手,一片毫光闪过,小叮当的身影在空中消失。他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远处那个翻腾不休的洞口,目光泛起坚定。   “魔域,我来了!” 第60章 再闯阴阳峡(中)   阴阳峡谷全程三十里,是整个灵魔交接线中最为薄弱接近之所在,然而对拥有灵性的生命来说,这里是不折不扣的禁区。   这是风的世界。   风的世界里,空气不再是空气,也不分什么灵气魔气,而是如千万种兵器交杂,容不得任何异物存留。   捻出一丝如针,摘出一缕则如锁链,裹起一束似长枪,凝起一片若巨斧;若是将它看成整体,则仿佛一把力可开天的重锤。   周围的空气是有颜色的,因不断有各种拥有颜色的事物被风绞碎,化做细密的粉尘舞动,变成风的一部分,也渲染出一整团立体画幕。若能睁开眼,四周是一个硕大的染缸,周围不断有道道彩色电流袭来,恍如成群的嗜血猛兽,要吞噬掉一切。   峡谷本身宽窄不一,部分区域露出小片天空,狂风无从宣泄时,经这些出口挤出云霄,如同一座座喷发的火山。   置身于这种地方,不要说飞行,连站立都很难保持。   如果身体不够强悍,法力不够深厚,十三郎早已无法坚持。以他如今接近三星战灵的实力,也不得不讲灵力护盾开启,共同对抗狂风的切割与穿刺。   行进十余里,他不得再次停下,按照地图中所记载的方位寻到一处钩形的侧壁,躲到其中略做调息。   石壁极为光滑,上面却布满了如刀剑砍削的沟堑,不时有火星迸发。十三郎望着外面的乱色与混沌,很快将视线收回,脸上泛起苦笑。   “不好过啊!”   景物流转的速度太快,且颜色交杂无法辨明,最好不要长时间观看;否则必将头昏脑胀神智迷失,最终会连方向感都失去。十三郎第一次深入到如此程度,此刻才真正领略到阴阳峡谷一线隔阴阳的真正由来,心中大起凛意。   藏身于这个类似洞府的空间里,他觉得洞外无时无刻不传来一股吸力,仿佛有千万只手抓住他,要将他拉出洞府,拽进那个绞肉机般的空间里一样。   隔着灵力护盾,他都能感受到阵阵针刺刀割的感觉,如果仅仅凭借肉身,恐怕已经被撕成碎片。   他很想把叮当唤出问一问,当初她究竟是如何穿越这片区域。按照十三郎的理解,以他的法力深厚程度,加上肉身的双重之力,几乎相当于结丹修士水平。叮当虽然能短暂提高修为,可是毕竟还是要步行其中慢慢走过,还不时需要躲避一番,时间不可能足够。   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他甚至尝试着朝内壁击出一拳。以他的力量,竟只能在墙上留下浅浅的窝坑,如此坚硬的石壁竟然被狂风吹成一个个洞穴,简直无法想象。   “早知道这样,真不如再等上几日。”   按照叮当的解释,风暴减弱也有周期性,眼下不过刚刚开始;假如时间充裕,等上三无日才是通行的最佳时机。然而两人为形势所逼,哪有时间在落灵城逗留;不说沧云宗随时可能有大批后援,叮当的伤势也等不得。她毕竟是魔修之身,只要能进入魔域,哪怕没有合适的丹药治疗,以功法疗伤也方便不少。   揣着这种念头,十三郎很快收拢心思,盘膝打坐尝试恢复。好在他如今收获了两大“巨富”的家资,补充法力的丹药着实不少,倒是省了多少时间。   在这里,法力消耗是持续性的;只有身在避风处,十三郎才敢撤去护盾,仅以身体对抗狂风的吸扯。服用丹药之后,他努力凝聚心神,很快进入忘我之中。   条件固然艰苦,好处也不是没有,首要一点是不用担心外敌。十三郎曾经试过,以他的神念强度,最多不过延伸数十米,而且极为模糊。周围不要说人,连鬼影都不可能见到一只,安心得很。   一片空明或者恍惚之中,十三郎沉心丹田,意凝识海,渐渐沉寂下来。   狂风继续呼啸,他的气息渐趋稳定,身体里的漩涡加速运转,滋养着全身的经脉、血肉,舒缓着他的神经。   这是他第三次调息,按照估计,要走完全程,至少还需要五至六次才能成功。他的肉身法力虽能支撑,精神却已疲惫不堪,必须善加调理,以便留些余力,应付可能发生的异状。   感受中,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呼啸之声屏蔽于识海之外,他的心神渐渐安寂,脸上渐渐带有安宁祥和之意,宛如雕像。   于杂乱的环境修炼,这是十三郎着力培养的习惯。以前在三元阁,他往往会利用余暇进行尝试,直到慢慢有所掌握。小蝶等人常会发现少爷在看书时失神,需要连续呼唤方能清醒,那实际上就是因他沉浸在修炼中的结果。也正因为如此,十三郎才能对塔山理直气壮地说自己足够努力。因其虽然极少打坐,养气修炼却几乎从未放下;比之一般的闭关修士,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件事情他没和塔山说,否则必遭责骂,甚至会强令他闭关不可。修士养气是何等紧要之事,十三郎竟然在人员嘈杂处自行其是,蕴含的风险无法估量。然而在他的感受中,虽然初始常有异状发生,但每临气息不调时,胸口的那个“星星”都会发生作用,将紊乱的气息吸走。如此虽然损失了不少法力,但却没有性命之危,自然就放下心来。   日子一长,这门本事成了他独有了“神通”,只要条件允许,十三郎仅许静坐即可养气修炼,连打坐姿态都无需调整。当然在此时此地,他的态度慎重很多,不仅盘起身体,还不惜法力布置了一层防护光膜,足可应变了。   时间缓缓流逝,十三郎的气息越发稳定强盛,思绪渐渐为之空明。渐渐地,空间仿佛凝固起来,他于空明中思索,隐隐有所明悟。   本身具有风之灵根,十三郎对风的感受极为清晰,甚至到了敏感的程度。   在他的意识中,外面的狂风吸扯有些转变,仿佛不再仅仅针对肉身,而是投入灵魂,与他的元神交汇到一起。这种交汇并非都是带有恶意,而是含有某种亲近之感,仿佛它们要与之融合,化为一个整体。   “风……”   口中情不自禁地发出自语,十三郎微闭双目,几乎是不自觉的想要抓住那一丝感觉。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摸到某种门路,触及到某种让他渴望而又陌生的感悟。   “风本天地生成,自当有其灵性;风灵根就是这种灵性的体现,只是他存在与自然,而是凝聚在肉身而已。”   “也就是说,它们本属同源!”   “既然是同源,何来相互排斥之说?又怎么会彼此厮杀,甚至造成伤害!”   这宗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宛如一道惊雷凌空炸响,让他顿生狂喜之感。没有多做犹豫,他开始主动出击,散开肉身的排斥,任由那股吸力与元神相融。   融合并不顺利。   灵根究竟如何诞生,十三郎懵懂不知。他只觉得这种相融存在隔膜,仿佛水与油交汇在一起,虽然竭力彼此透入,更多的确实为了吞噬,而不是结合。与此同时,肉身感受到那种元神离体的趋势,本能的要去阻止。双重阻碍下,他的身体传来阵阵剧痛,元神竟有些飘忽不定,如同要散去一般。   他从入定中霍然惊醒!   身体霎拉间恢复掌控,那种艰难的相融戛然而止。十三郎震惊之下查看,全身已冷汗津津,还散发着一股酸臭气息。随后他更发现,自己所坐的位置,竟然朝洞口处挪动了少许。   “这样的情况……”   调整好精神后,十三郎重新思索先前的过程,认真体会着那种仿佛元神分离的感觉。他修炼的时间不短,却从来没有如典籍中记载的那样将元神放出体外。因为这种行为风险极大,稍不留神会失去神智,甚至会就此烟消云灭;以他如今的修为,元神尚未稳固的情形下,实不应轻易施展。   然而那一丝明悟如此清晰,十三郎隐隐有种感觉,一旦能将其掌握,自己对风的理解将会有一个质的突破。反复权衡之后,他最终做出决断,继续尝试。   他站起身,先感受了一番身体状态,法力已经恢复大半,精神也甚为清明。尤其重要的是,十三郎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轻了不少,外面传来的吸力也不再如之前那样刺骨寒冽,好像有种飘动的感觉。   定了定神,他没有急于急于开始,而是将周围的环境认真的查看了一番。随后走到洞穴的最深处,途中连续施法,布置了足足五层禁制;每一道禁制上,他都附加了一丝神念,一旦身体与之触碰,自然能有些感应。   这种方法是为了应急,十三郎禁制的水平太低,他可以感觉到,在狂风的吸扯中,这些禁制维持不了太多时间,而且一旦被狂风所毁,他附加的神念也随之消散,而且是永久性的消散。不过如今他的心思放在领悟上,这些损失已经不能考虑在内了。   做完这一切,十三郎再次盘膝坐下,收拢精神,继续之前所做的事情。   时间流转,凭着风灵根与风之前天生的亲近感,他很快找回了那种感觉,遁入到元神与风力的相融之中。 第61章 再闯阴阳峡(下)   “风本只是气流,因冷热不均而起;然而在这个世界,连风都拥有灵性,我的感觉也证明了这一点。”   “难道说,因为身体拥有风灵根,造成元素之间的某种共鸣?”   沉浸在思索中的十三郎,用心地体会着身体里的一切。那种融合极其艰难,但步伐却坚定不移;每当这种程度加深一层,他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在发生某种变化。   多了一些东西,同时少了一些东西。   此时若是有人在他身边,可以看到十三郎的皮肤上呈现出一幕奇景,一个个微小的气旋高速旋转,似要渗进身体,又似从身体中旋出。与之相伴的,他的身体上渐渐凝结出一层如油脂样的物质,散发着酸臭气息。   而在十三郎自身的感觉中,融合不仅仅意味着这些,还有阵阵难言的剧痛。灵根本就不是目光可视之物,风力更加无形无味,然而身体却发自本能的要阻碍这种相融,好似一层厚重的隔膜。   他的丹田处,灵力漩涡运转到极致,不断催动风力进入身体每一寸角落。似相融,又似在荡涤污秽,每次清扫都需忍受难言的痛苦,更带来让他为之狂喜的变化。   他甚至感觉到,随着这种过程的持续,胸口那层遮掩印记的灵膜已经自动消除,那个星星的第二只尖角,竟然以极慢却又无比坚决的方式收拢,渐渐变得圆滑。   如果说,借用外力锻体他是头一次尝试,然而对那只星星的变化,十三郎实在太熟悉不过。数次尝试筑基失败,他很清楚这种变化有多珍贵。它实际上意味着,这种相融非但让他的身体发生变化,还带来了法力的提升!   确认到这种变化,十三郎可以断定,他遇到或则发现了一次难得的机缘,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放过。   “这不仅仅是风力融合,还能吸收灵力甚至魔力!此处灵魔两气都极为充裕,而且因为风暴过于猛烈,本身就带有某种程度的融合。对别人来说它是天堑甚至是剧毒,然而对我来讲,却是绝佳的修炼之所。”   心头难以遏制地涌出兴奋,十三郎几乎要当场跳起来。不是他的心性不够凝稳,而是这种发现太过惊人。   之前十几年苦修,他一直在黑暗中独自摸索,不敢向外人透露一丝口风。哪怕是塔山,最多也只会猜测他可能是灵魔异体,绝想不到真实情形。其中的辛苦,哪里是言语可以形容。   筑基成功后,十三郎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修炼极可能会遇到一个天大的难题,其关键处,就是灵力与魔力的数量。   不要说按照正常修士那样打坐炼气,即便加上吸灵吸魔的特殊能力,速度也远远不及旁人。因为他的法力较之其它人相比,精纯度根本不能同日而语。曾经他凭借这种精纯冒充开光大师,还赚到不少浮财。然而如今的情形是,这种精纯成了不折不扣的天堑,几乎不可逾越。   如今一朝破解难题,别的不说,单单节省下来的灵魔各类法器,数量都要用海量计算。如此天缘,怎不让他为之狂喜!   只要阴阳峡谷在,何愁大道无期!   从另外一个角度,十三郎如果想查明塔山被罢免舵主之位背后的真相,没有强悍的实力做后盾,纯粹是自取其辱。之所以他没有审问宗鸣,原因也正在于此。   狂喜中,时间随之流逝。   ……   一天之后,十三郎从入定中醒来。   他不是主动放弃修炼,而是身体传来反应,洞穴中的风力,不够了!   正如小叮当所说的那样,峡谷中的风暴会持续下降,之后又会持续加强。眼下的情形,无疑是前一种情形。   清醒之后十三郎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知不觉中竟已挪动了洞口处,再往外走的话,他就要被卷入风暴之中。   这个发现令他为之一惊。以他如今的程度,在洞穴中修炼尚且无碍,假如在忘我中被卷入风暴,后果不堪设想。好在那几层禁制虽然没有直接将他唤醒,却也起到某种警示作用,在触及到最后一层时,终于清醒过来。   “修真无岁月,还真是这样啊!”   意识到自己需要筹划一个更为稳妥的计划,十三郎熄了继续修炼的念头。他知道,只要摸到门道,以后大可以再来此地,以逐步推进的方式修炼。   “如果有一天,我能够在罡风最为猛烈的时候在峡谷中修炼,修为能达到什么程度?会不会结丹?”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十三郎精神大为振奋。随后他又发现,此次修炼带来的好处远非如此,连肉身都别锤炼了一番。据说就是身体中充满力量感,变得更加强悍起来。更为重要的是,此时的风暴吹在身上,竟有一种透体而出的感觉。仿佛他自身成为了风的一部分,任凭狂风如何肆掠,都很难再带来伤害。   带着近乎于新生的雀跃感,他走到刚才留下拳印的地方,再出一拳。   一声轻响,墙壁上再次留下一个浅浅的拳印,深度并没有太大差别。然而十三郎清晰的感觉到,这一拳与刚才有所不同。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似乎更灵动,更容易把握,也更加举重若轻。就仿佛这个动作自己重复了千万遍之后的熟悉,还有那种对力量的掌控,都比之前要略强。   “力量不是问题,这种感悟比增强力量更加难得,以后要着意领悟才对。”   想清楚这些,他最后检查了一下胸口的星纹。如自己感觉到的一样,那个尖角的确有回笼的趋势,不过很不明显。外表上看,只是略微变得钝化。很显然,也需要时间的积累方能成功。   一切都有了头绪,十三郎不再考虑这些。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而思考眼下的情形。   注意力一旦从修炼上转移出来,他马上就皱起眉。   原因很简单,太臭了!   人前人后,十三郎给人的印象都很干净,衣着虽不是太在意,却从来都是整洁清爽。此时发现自己仿佛从发酵个把月的粪坑里捞出来一样,不禁苦笑连连。   “难怪佛家说肉身只是一句肮脏的躯壳,诚不欺我。”   对修士来说,自身的清洁从来不是问题,十三郎自嘲之后很快将身体清理干净,浑身上下收拾妥帖,又重新将那个印记封其,迈步出了洞穴,继续上路。   此番置身与狂风之中,他的状态明显不同。不仅精神上佳,步履更是轻松不少,眼下这种风力,他甚至不需要开启护盾,仅凭肉身即可维持。   信步于风中,十三郎好似塔山玩水,竟走出一种飘逸出尘之感。若是有外人在此,只怕定会大吃一惊,误以为此人是四星、甚至更高阶的战灵。   ……   这一次他走得极为顺当,直到峡谷中央才不得不停下来,寻找避风处调息。因为随着灵气的峡谷中的推进,罡风最猛烈的所在也随之前移,从外表看上去,十三郎好似在追着风暴前行,带着某种壮阔的意味。   因不愿错过时机,他抓紧时机再次修炼了一天,为了保证安全,十三郎在没有合适的禁制手段下,干脆用起物理手段。他将几把飞剑插在洞口附近,如此身体移动在此处时,无论如何都应该能够清醒过来。   做完这一切之后,十三郎望着仿佛栅栏一样的洞穴,自嘲说道:“这算什么?自设牢笼还是寻短见?”   别说,这种方法确实有效,第二天他从修炼中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将两把飞剑挤压得有些弯曲,而且几把飞剑在狂放不断的轰击下灵性大失,几乎不堪使用。   破财心疼的同时,十三郎心中大起凛意。暗想在感悟之力确实恐怖,竟然能让人迷失到如此程度。这还只是初期,越是往后,迷失之力恐怕越严重。在没有想到妥善的办法之前,轻易是不能再继续。   “修士修炼的时候,简直和动物冬眠差不多……禁制之道,必须加强!”   感叹几声,十三郎收拾心情,又一次启程。   ……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阴阳峡谷号称一线隔阴阳,竟然被少年在修炼之中慢慢走完全程。整整七天之后,十三郎带着一丝振奋一丝疲惫,终于走出了峡谷。   眼前,是一片苍茫的大地! 第62章 不共戴天,苍天无眼!   天依旧是那片天,云也还是那些云,大地虽有界山阻隔,然终为一体,如何能分得出彼此?   这是十三郎一直疑虑,也是他一直想弄明白的事情。   如今,当他真正踏上魔域的土地,几乎是在落下第一步的瞬间,他就明白了一切。   原因只有一个:敌意!   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鸟兽虫鱼乃至花木树草,通通对他抱有敌意!   脚下的土地格外坚硬,似乎要将他的脚底刺穿;周围凋零的草木明明被狂风吹得倒向远处,却好像在努力回头,只为了给他一道愤怒的目光。景致和灵域的区别并不算明显,然而空气中每一分元素,都似乎包含着排斥的情绪,竭力朝他身边拥挤,不是欢迎远方来客,而是要——杀死他!   身处这样的环境,十三郎无端生出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二次恐惧,周身泛起寒栗。   整个世界,无不为敌!   此时,灵气风暴从峡谷中呼啸而出,仿如十三郎的援军一样,扫出一片避难之所。如此狂暴充裕的灵气,冲出不过千米之地,就被周围无穷无尽的魔气所淹没,最终湮灭成虚无。   谷口与灵域那边别无二致,一样的狂躁暴乱,一样的渺无生机,一样的灰暗苍茫。   神念扫过,数千米范围几无生灵出没。十三郎无力看得更远,想来也和灵域的情形类似,不达万米之外,都见不到人类的踪迹。   意识到问题所在,十三郎马上做出调整。随着法力性质的转换,他看起来就是一个纯正的魔修,修为依然维持在筑基以下,不高不低,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转换完成的那一瞬间,天变了。   大地充满亲和,草木疑虑中变换出笑脸,连那些艰苦谋生的爬虫蝼蚁也变得和善;与之相反的,身后的灵气立即暴怒,如刀似剑向他扑来,仿佛发现一名叛族异类,要将他格杀当场。   “灵魔之战,竟然残酷若斯!”   心头涌起感慨,十三郎快速冲出灵气风暴的范围,远离了那团原本亲和无比的气流,这才停下身来。   身后,狂暴的灵气在无边魔气中左冲右突,反复上演着突破与被灭杀的过程;看上去,竟仿佛一位苍老的将军在万军丛中厮杀,虽不免力竭身死之结局,依然不肯后退半步。其惨烈壮阔,几可令天地为之色变,万物为之颤抖。   远离谷口处,十三郎静静地望着那片万年不变的战场,久久难以平静。   此时的他,从双方的角度真切体会到了那种化不开的仇怨;这种仇怨深入灵魂,深入到每一寸土地与分子,非人力所能终结。   这是不共戴天之仇!   十三郎还明白了,当魔修踏上灵域土地时,所面临的压力与感受。若是发生战斗,只怕实力锐减三成。转而再一想,小叮当上次穿越峡谷,想必是借助于魔气反袭的那段时机。元气大伤之下为赵四所擒,也就不显得奇怪了。   眼下,轮到他来体会这种感觉。不同的是,叮当虽是灵魔异体,终究还是魔道根本,十三郎则是正反模拟,自己都分不清该划分到何种类别。之所以认为灵气相对平和,不过是因为待的时间长,难免有些亲近罢了。   看了此处谷口的情形,他自然能想到魔域众人对灵修的态度,震撼的同时警惧之意大起,在心里提醒自己小心行事,千万不可露出马脚。   唏嘘几声,感慨片刻,十三郎收拾心情,抬头辨明方向,举步前行。   他早已和叮当计议妥当,此行目的地是峡谷西南三百里——穆家寨!   此时的十三郎不知道,在他身后的灵域内,几件与他有关的事件正同时发生。因他一手导致的落灵城之变,如同一颗石头掉进湖中,泛起阵阵涟漪。   ……   这里是一条瀑布。   北方的夏季来得晚,对应的春天也去得迟;时已入暑,瀑布两侧的山峦依然是一派春意盎然,加之此处地势高远,水声隆隆而不失清冽,竟有一股如寒冬未过般的春寒。   那条白链自山顶挂落,轰鸣如万马齐鸣,腾升的水汽如云;粗看好似仙女从空中垂下的白绸,飘渺虚灵又不失豪迈,堪称仙境。   瀑下必有深潭,那条白龙自山顶云层俯冲而下,一头扎进不知几许深的清幽,一路欢歌随之落下尾音,却又被身后的追叠的欢歌所覆盖,最终化做响彻山谷的回音。其声势如雷,气势如雷,凌压在人们的脑海心胸,骄傲地荡涤着一切浮华,只余下浓浓震撼与崇仰。   这是一副绝美的画!   画中却有败笔——让人几无法忍受的败笔!   潭边开阔处,摆放着一张丈余宽的桌案;桌案沉稳厚重,比之三元阁的那一张不知要雄浑多少。看其摸样,假如当日三元阁之战中它也在现场,只怕战况再激烈几分,也未必能将其毁坏。   桌案如此厚重,是因为它要承栽重物,就像现在这样。   桌上有牛——一头烤熟的、成年的、雄壮的、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完整公牛!   桌边有人,人在吃牛,吃那头完整的牛。   吃牛的人旁边还有一些人,不过与他相比,那些人仿佛是侏儒与巨人相伴,身形气势乃至神采,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纵然虎嫂复生,只怕也远不及此人雄壮……呃,或许应该说,不及此人肥胖才对。   一个胖子在吃牛,这就是败笔。   ……   “来来来,再加点料,多放点辣!”   胖子一口咬在牛嘴上,啃下整块肥厚的上唇,嘴里嘎吱嘎吱地嚼着,一面呼喊身边人给他帮忙。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走上前,其身形尚不及胖子的腰际,如果论重量,只怕十不足一。   “大少爷,太过辛辣容易上火,不利脾胃;虽说于少爷功法有益,也需酌量才是。”   少年将手里的鲜血般的蘸酱涂抹在牛身,嘴里不忘劝诫,说道:“火灵果当辣椒用,有点浪费了。”   看得出来,这位大少爷的饭量虽然恐怖,对待少年却相当随和;否则以他本身仆从的身份,绝不敢如此放肆。   “我也不想啊!”   大少爷海碗一样的巨口咧了咧,喉头一阵蠕动,将那块怎么都嚼不烂的肉筋胡乱咽下。许是吃得高兴,又或者是因为吃力,他的面色发红,油光锃亮的脸上荡漾着莫名的神采,似喜又似悲,无法看得分明。   “三弟死了,老二也死了。仨弟兄就剩我一个,孤独啊!”   伸出比面盆小不了多少的手掌,大少爷随手撕下一只完整的牛腿。坚韧的筋骨在他手中连一张纸片都不如,没有一丝反抗挣扎的余地。   胡乱地啃了几口牛肉,大少爷挥手叫过另一名清秀少年,接过其怀抱的酒囊,扬起脖子如倒水一样猛灌。硕大的酒囊以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仿佛连通到另外一个空间。   “唉!每次觉得孤独的时候,少爷我就特别想吃,也特别能吃。”   大少爷将酒囊交还给少年,抬头仰望着眼前那条咆哮的白龙,脸上露出伤怀的表情。   他说道:“每次看到这一方好水,这一方充满诗情画意的好景,少爷我就特别想喝酒,也特别能喝。”   抬手抹了抹油光光的大嘴,他又说道:“如今我是既孤独又面对好景,焉能不吃,焉能不喝?”   听着大少爷一番感慨,两名少年掩唇而笑,眉头微蹙竟如羞涩少女。左侧少年说道:“大少爷,您何时前往落灵?”   大少爷微怔,说道:“落灵?去那儿做什么?”   右侧少年大奇,说道:“二少爷三少爷接连身亡,长老都大为震怒,您不去调查一番?”   “调查什么?调查谁是凶手?”   大少爷反问了一句,随即桀桀大笑,说道:“这有什么好调查的,死了就死了呗!少爷我身为他们的大哥,在此风景绝雅之地,凭怀悼念一番、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也就罢了,何苦去寻那些不自在。”   两名少年交换了一下眼神,同声问:“可是长老那里……”   “父亲大人老年丧子,自难免会有些悲痛,可如果我能进入道院,他老人家心怀大慰,慢慢也就淡了。”   大少爷面色沉痛,悲戚戚说道:“可怜三弟悍勇顽强,二弟机智聪明,都有远胜为兄之才。如今他二人双双撒手而去,倒是落得逍遥;为兄却要节哀从变,更要承担为长者尽孝、为宗门争光的重任。”   “唉,两位兄弟,你们让为兄如何承受得起!”   许是悲痛过度,大少爷再次感受到孤独,抓起牛腿猛嚼一通,片刻间就只余下一只光溜溜的腿骨,竟比狗啃得还要干净。   两名少年嘻嘻笑着,为他抹浆递酒,左侧少年温言宽慰道:“少爷说得极是。道院山门开启在即,少爷为大事着想,绝不应该分神他顾。况且道战两盟还有观内都已经对此事表示关注,还有什么事情查不出来。少爷安心修炼,对长老对宗门,都是最大的安慰。”   右侧少年也说道:“大少爷菩萨心肠,老天若是有眼,比令少爷得从所愿,进入道院内门。”   “呵呵,说得好,说得好啊!”   大少爷的脸上露出笑容,随手拧了拧少年的脸颊,温和的语气说:“不过有件事情,你们说的都不对。”   两少年齐声问:“何事?”   大少爷没有回答他们,转过头看向那一片脆青与水雾交织的迷蒙,眼中有精芒一闪而过。那一刻,他仿佛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不见半分贪淫浮夸,唯有狠戾与阴毒。   这种气质仅仅维持了一瞬,他就恢复了原状,重新变成那副和善贪吃,甚至有些憨厚的摸样。   两名少年似乎毫无察觉,拽着大少爷的衣襟,如撒娇般催促他解释疑问。被逼无奈之下,大少爷挤挤眼睛,神秘的语气说道:“在这个世界,老天是没有眼的,你们都不知道吧!”   两少年愕然,撇起嘴说道:“老天有眼没眼,少爷又是如何得知?该不会您自己看过吧!”   这话嘲讽的意味很足,以他们的身份,着实太过放肆。大少爷却一点都不生气,桀桀怪笑了几声,说道:“我当然知道,老天就是不长眼的。”   “老天无眼,我肯定!” 第63章 四方有戏,帘幔始展。   古剑门有塔,分七层,每层藏有数量不等的各式飞剑。凡被认定为内门弟子者,皆有一次入塔寻剑的机会。   与其它宗门不同,古剑门弟子多数选择终身只伺一剑。即便因为修为提高,飞剑的品阶无法跟上的时候,他们也会以原有的剑身为坯,添加珍稀材料重新炼制一番。对他们来讲,飞剑如同自己的手足兄弟,可以帮助其成长,决不能轻易抛弃。   每当有修士终老,无法抗拒天道召唤即将死去的时候,无论他们身在何方,都会想尽办法回归山门,将自己的飞剑留在剑塔内。随后他们会进入古剑门禁地,与无数祖师为伴,孤独又或安然地死去;仅余下飞剑呜咽,苦苦守候下一任主人。   这期间,虽有弟子在外身亡造成飞剑遗失,然而有门内宗师时常炼制,又有弟子因不愿舍弃原有飞剑,放弃了入塔选剑的机会;消长起伏中,剑塔的飞剑数量非但不会减少,反倒逐年递增。   剑塔越到高处,藏剑的数量就越少,据说达到五层时,飞剑的数量已不足十柄。至于剑塔之顶,也就是号称第七重楼的地方,历来只有两把飞剑供奉与此,万年不变。   自从万年前新纪之战结束后,七重楼就再也没有打开过,那两把飞剑也从未现世。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一句话,代表着古剑门的威严,又或则是守护。   “七重楼开,古剑门兴!双剑绝世,古剑门亡!”   这句话的意思倒也简单,若有弟子能得到双剑的认可,古剑门会迎来兴盛之期;而若是此双剑被人夺走或是毁掉,则表示古剑门已经烟消云灭,彻底成为历史。   换个说法,外敌若不能毁掉或夺走双剑,古剑门万世永存。   ……   此时,剑塔第五层,一名披头散发,面容污秽模糊,行至有些疯癫的黑衣老人正沉浸在悲痛之中。   “死了?到底还是死了!”   老人手里拿着一块木牌,牌子上一道清晰的裂纹,似乎象征着什么。他紧紧抓住破旧损坏的木牌,仿佛抓住什么心爱之物,始终舍不得丢弃。   “当年爷爷就告诉过你,不要和山君门下搅到一起,你偏不听。”   老人对着木牌,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外人听了也只能是一头雾水,不明他所指何人。   “山君非人非妖亦非魔非鬼,本不该存于世间。强行逆天,终会受天诅而亡,从来不得善终,连同他的门人子弟在内,无一人能够逃脱。”   对着木牌,老人的目光浑浊哀伤,声音中透着苦涩。   “现世即为杀劫,你以为说着玩的么?”   “你不听我的话,非得自行其是。剑道执心,爷爷没有办法勉强,只能苦苦寻觅一只天心蛤蟆交给你;原指望以上古煞气冲劫,强行破除这一灾。”   “爷爷不放心你的性子,又不能让你将她留在宗门,这才寻着借口,把你撵到落灵那个鬼地方。原以为,以你二人之能,在那种边塞之地,当不会遇到致命的危险。”   “结果……”   手掌在木牌上摩挲,老人眼中有泪水滑落,滴在木牌上,渗入那个裂缝之中。   “三年前,你传信说大难不死,被一名年仅十一二岁的少年所救。爷爷以为,如此奇迹能在你身上发生,象征着大难已消,从此再无所忧。正寻思找个合适的时机,将你从战盟讨回来继续修道,继承我古氏一脉,也继承我的衣钵。”   “如今,都没有了……”   “爷爷准备了许多冲关良药,足可让你在短时间内直达结丹;如今,也都没有了用场……”   “为躲避血脉之敌,爷爷整天装疯卖傻,连你的身世都不敢告知。如今,你可知道自己是谁?”   心里的哀伤达到极致,老人闭上双眼,颤抖的声音自语道:“古氏自我而灭;天绝血脉再无所传,天邪双剑……也再没有人能够使用了……”   他的嘴角牵动了一下,露出一抹惨笑,随即低下了头。   “爷爷死去后,列祖列宗必不能原谅我;历代祖师,必不能原谅我。就算他们原谅我,我也不能原谅我……”   沉默许久,老人缓缓抬头,死死盯住那块木牌,目光渐渐变冷。   “你死了,爷爷没了念想,也就不要活了吧。”   “这种日子我受够了,也忍够了,不能再这样忍下去。”   老人缓缓从地上站起,眼里似有火焰在燃烧,一股恐怖到让人心惊的气息散发出来,仿佛能令空气凝结。   “让我去看一看,究竟你是怎么死的,究竟是谁杀的你!还有你最后传信所说的,那个托付给老夫的少年,到底是何许人也!”   啪!的一声,木牌被老人捏成碎片。稍后,老人的身影冲剑塔内飞出,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古剑门的天空。   ……   某个不可知之地,一处大殿之中。   殿中有供有雕像,蟒身蝎尾,又有八臂双头,一为美女之面,一如蛇首吐信,显得格外阴森。雕像背后,朦胧中还有一道虚影,同样是双首蛇身,却只有六只手臂,且都显得单薄,仿佛透明。   雕像下,跪伏着几名衣着各异的人,还有几只形状各异的兽,甚至还有两个同样模糊的身影,宛如鬼魂。   大殿内静谧无声,良久,忽见雕像上的人头睁开双目,发出娇懒的声音。   “三十七子亡后,怨轮为之转动,象征着又一轮天咒行将展开,尔等可已准备好?”   诸多身影听闻,心神为之巨震,皆不能答。   那只蛇首此时也睁开眼,竟然口吐人言,沙哑阴冷的声音道:“一群废物!”   下方的人群匍匐于地,不敢做出回应。   “姐姐不要如此说。”   美女之面叹息一声,说道:“这些孩子没经历过,有些恐慌终所难免。”   蛇首冷哼一声,闭起双目不再言语。女子的声音道:“去吧,按照你们各自心中所选,可随意行事。”   不待他们答应,女子又说道:“道院开启山门在即,你们选一俩合适之人参加院试,若能进入内院,本座当有重用。”   “此外,三十七子虽死,也需要查证一番事情原委。如有受辱之事发生,尔等知道该怎么做!”   下方的几人齐声道:“山君门下,可杀不可辱!如有辱及山门之事,当灭其族。”   “嗯,去吧。”   女子满意点头,最后吩咐道:“怨轮既然开始转动,本座当静心沉睡以应,两百年之内,若无天大事情发生,不许再来惊扰。”   几人再次答应,朝雕像认真叩首后离去,大殿之中渐归于沉寂。良久,忽闻女子开口道:“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天咒提前发作,定有异星干扰。”   蛇首阴冷的声音响起,说道:“事情的源头必在落灵,为何不让他们顺带查明。”   女子苦笑,说道;“妖妃你是吃的苦头不够多么?还想行那干涉之事?”   蛇首沉默下来,良久方才说道:“就算不干涉,总应查明真相,有个准备才是。”   “不是我不想,只是真相?谁又能真正查得明呢!有那座破观干扰,就算我想,也是有心无力。”   女子似想起什么难忘之事,幽幽开口道:“我等受困于此多少年了,如今总算摸索到一丝踪迹,且不可再节外生枝。还是静心以待吧,希望这一次,他不要再让我失望。”   提到第三者,蛇首彻底沉默下来。寂静的大殿中,就此再无一丝声音。   ……   阴阳峡连通魔灵两域,魔域与落灵对应的所在,名为五离城。   云离山脉、水离沼泽、风离峡谷、火离山,还有一处梦离之地,这就是五离名称的由来。其中风离峡谷即指的是阴阳峡,火离山又名火云山,区别在于灵魔两域对其叫法不同。   五离城名中有五离,“离”字的含义不是缺少;恰恰相反,离意味着充裕,无法想象的充裕。   比如阴阳峡谷,魔域中人把它成为风离峡谷,然而世人皆知此峡谷特点,最不缺的就是风。无论狂风旋风飓风罡风,几乎应有尽有。   与之类似的,云离山脉并非无云,而是终年被云雾弥漫;云雾浓厚时,几看达贴面不可视的地步,堪称奇景。   云多的地方必然险恶,云离山脉背靠两界山,空气的流动性差,且湿霭闷热,又多瘴气毒虫,环境可谓恶劣。在这里生存很不容易,却不能令人类却步。方圆近千里范围内,大大小小分布着百余个山寨,成为相对集中的聚居之处。   总体来说,云离山脉的人口不少;然而因为常受灵气风暴波及,此地魔气品质甚为低劣,很难诞生修士。每有魔修产生,都会成为各个山寨的支柱,与那些因无法修道专伺炼体的人一起,成为保护山寨不受魔兽袭击的主力。   这种情形与灵域很想象,山民生活简单且艰苦;对他们来说,修士往往会成为保护神一样的存在,享受众人尊崇。然而对那些魔修来讲,如果不愿在山里终老,就必须远行至数百里之外的五离城,方可寻得进一步修炼的机缘。   穆家寨,就位于云离山脉之中。此时,离寨子十余里处的山路上,一辆破旧的马车缓缓而行,驾车之人是一名文弱少年,看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然而那双明亮的眸子中,却隐隐含有沧桑之感,显得颇为另类。   时近正午,浓稠的雾气终于显得稀薄,视线也为之一清。马车转过一处山凹,远处已可见到山寨的身影。少年抬起头,朝那片影影绰绰的山寨打量一番,脸上露出笑容。   “小叮当,穆家寨到了!” 第64章 寨外   听到呼唤,马车上的窗帘掀开一角,露出叮当摇晃着的苍白面容。与在灵域相比,叮当鸳鸯般的小脸对比更加分明,左边愈白,右侧却愈发红艳。   摇晃是因为马车,它是山民所用的破旧木车改制而成,粗陋不说,连拉车的牲口都不正宗,是十三郎高价才购买到的一头叫驴。   车上加了罩子,里面铺上厚厚的绒毯,又以法阵镶刻。十三郎禁制水平差,阵法更是烂到不行,除了让车厢保持干爽清凉,再没有一丝多余的用途,防护自然更谈不上。   进入魔域后,十三郎发现小叮当的“病情”竟然有加重的趋势,不仅身体冰冷依旧,精神也越发不济。他既没本事为其解除病患,又没有明确的求治方向,无奈下索性放缓行程,还弄了这么一辆马车供小叮当歇息。心里抱着魔域环境有助她恢复的念头,顺带看看山景,也算一种开解。   经峡谷进入灵域前,小叮当曾在穆家寨住过一段时间,对这里颇有好感;因此她建议十三郎先在这里安顿,待熟悉魔域环境后再做打算。而如果按照十三郎的想法,这里云深露重且有毒瘴之气,哪里是适合修身养病的去处。不过既然叮当喜欢,他对魔域两眼一抹黑,自然提不出更好的建议,这才依了她。   “景致不错,要不要到前面看看?”   所谓景致,不过是些山林古木鸟语虫鸣,周围暗雾依然升腾,纵有炎炎烈日也不能尽消。空气中带着湿腥的味道,顶多算得上朦胧,哪来的不错之说。小叮当望着他一本正经的摸样,不由得失笑。   “哥哥真不会骗人。”   十三郎有些羞愧,只能支吾着回答道:“也不是啊,我觉得挺新鲜,难道是因为刚来?”   叮当伤势未愈,精神较以往差了很多,连性情似乎都有所转变,安静了不少。不变的是那双眼睛,因为脸颊清减了些,越发显得大。   她问道:“哥哥觉得魔域如何?”   “呃……”   十三郎本想说这里风景绝美人气祥和一派世外桃源景象,然而对着叮当大大的眼睛,这话怎么都说不出口,最终还是老实地回答道:“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叮当眼波流转,追问道:“哪里不一样?”   “这个……反正不太一样。”   叮当失笑,嘲讽的语气说道:“哥哥想必是以为,魔域中定然黑暗阴沉,魔兽都极为暴虐好杀,人也都是些残虐之辈吧。”   若是灵修,对魔域有此看法实不为怪。事实上叮当说得轻了,依照灵修口口谣传的情形,魔域就如同十八层地狱一样,充斥着杀戮与血腥,没有半点温情。   慢悠悠赶了几天路,对魔域多少有了些认知,十三郎明白叮当的意思。点点头,他说道:“谣言止于智者,哥哥虽不是什么智者,但还不至于轻信人言的地步。亿万生灵所居,自然会形成秩序法度,何至于那等不堪。”   话音刚落,道旁灌木传来响动,一条数尺长的斑纹巨蛇飞速扑出,闪电般将一只奔逃无路的苍鼠叼在口中。随即用冰冷的眼神望着这两略显得突兀的马车,身子却缓缓后退,重新退入丛林。   原本极为寻常的一幕,此时展现在两人眼前,却有股别样意味。十三郎轻叹一声,抖手甩出一道剑气,刺穿了几根乔木。巨蛇受到惊吓,退去的速度越发快捷,嘴里犹自含着猎物,怎么都不肯松口。   小叮当的目光微有暗淡,低声说道:“这就是魔域。”   十三郎说道:“自然法则,灵域也一样。”   小叮当摇头,说道:“不一样,哥哥以后会知道。”   不管是生病还是受伤,这般沉重的话题实在不怎么合适,十三郎想了想,说道:“总归都是想办法活着,咱们是高级动物,目光不妨放得远些,想想怎么活得更好。”   他说道:“一会儿到了寨子,你打算和老公公他们怎么解释?”   老公公指的是穆家寨唯一的长老,是比族长地位还高的那个唯一。从这个带有亲切的称呼可以看出,此老与叮当相处得不错,起码不会以貌取人。   这些都是从小叮当口中得来,其它人还有,比如穆铁穆生穆元朗之类。穆家寨久居山里,取名与其生活方式一样,简单中透着些刚烈意味。十三郎还曾经调侃说如果有女子尚未命名,不妨叫做穆桂英,引来叮当的一阵揣测。   与十三郎相处得久了,叮当对他时常冒出一些新鲜词汇已经见怪不怪,没有追问高级动物是何由来,轻笑着说道:“何须解释什么,老公公睿智得很,才不会向哥哥那样喜欢刨根问底。”   话语有所指,十三郎确曾经以各种“技巧”的方式探寻过小叮当的底细,目的不是为了防范,而是想知道那瓶丹药的源头。奈何小叮当机灵精变,竟然丝毫不露口风。   明白小叮当的嘲笑与担忧,而且与一个近百岁的老公公相比,十三郎不觉得自己不够睿智是什么丢脸的事情,笑着说道:“我新入魔域,谨慎些不算错。话说你突然消失,然后带着伤患跑回来,身边还多了个人,总得寻个说辞。”   小叮当摇摇头,丝毫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十三郎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将那一缕疑惑压下,说道:“奇怪,走了这么远,我也没看见有什么厉害的魔兽。照这么看,应该不算难过呀?”   山里生活,资源其实相当丰富,比如在灵域那边,如果没有妖兽和人祸,山民虽谈不上富足奢侈,却能丰衣足食。十三郎初临魔域,心里难免保持警惕;然而从峡谷走到现在,所发现的魔兽大猫小猫加起来都没几只,更不要能给山民带来巨大威胁的二阶以上者。如果说山民稠密实力强悍,这种现象倒也说得通。可他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幅情形,这里的人口比灵域稀少,实力横向对比相差无几,实属怪异。   小叮当再次摇头,脸上带着一丝忧虑,说道:“哥哥有所不知,魔兽的领地观念远比妖兽强,行为也更加残酷直接。此前我离开的时候,魔兽数量远比现在多,出现这种情形,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十三郎微凛,说道:“你的意思是,此地被某只厉害的魔兽占据,低阶魔兽都逃到别的地方去了?”   小叮当说道:“只怕就是如此。”   十三郎疑惑道:“怎么没听那些山民说起?”   小叮当失笑,说道:“哥哥好像真的变笨了也,魔域之民直性刚烈,可不会见谁就把心掏出来。哥哥毕竟是陌生人,虽然生得好看,却不能让人一见倾心吐露衷肠的地步。”   “山民见到修士,敬畏羡慕固然有之,更多的还是防范。魔修里面不乏滥杀冷酷之徒,取生魂炼制法器者比比皆是。以哥哥的形貌,山民就算没见识,总不会傻到拿你当普通人看待吧。有些防范,还不是再正常不过。”   这话很有道理,一个少年带着一个少女在山中穿行,能够安然活下来,本身就透露出不少含义。这里不是小说,没有那么多NC狗血不长眼的恶徒,稍微动动心眼,自然能想明白其中关节,哪敢轻易招惹。   十三郎摸摸鼻子,顺着叮当的意思说道:“我以为自己人缘比较好。”   叮当忍不住,咯咯娇笑着说道:“是啊是啊,哥哥自己说话吐三留七,却要别人交代老底,果然好人缘。”   脑袋歪了歪,小叮当上下看着十三郎,忽然嬉笑道:“哥哥想知道实情倒也简直,只要寻个姑娘家问上一问,她们肯定什么都说出来,不会隐瞒半点。”   谈话一旦进行到这里,十三郎马上如以往那样举手投降。自从他发现叮当的性情因为受伤有所变化,心中便有些担忧,时常主动寻些笑话开解。此时见她心情有所恢复,不愿再以自身调侃,赶紧说道:“不谈这个了,前面好像有异状发生,叮当小心些。”   “许是寨子中的人。”叮当同样有所发现,举目向远方看去。   是有异状,动静还不小。   远方的丛林里,灌木荆棘纷纷而动,还有兽吼与呼喝之声传来。仔细辨别,似乎有人与魔兽搏斗,魔兽最终不敌,遂即亡命奔逃;与之厮杀之人不肯放过,一路吆喝着追逐下去。   好巧不巧,正朝着马车的方向而来。   “好像是狞兽?二级狞兽!”小叮当侧耳细听,思忖中说道。   “人是什么人?”   区区二级魔兽,十三郎自不会放在心上,他更关心的是追杀魔兽的人。本着谨慎的原则,他没有随意放开神念,而是朝叮当问询。   “距离还远,听不太清楚。”   小叮当想了想,说道:“狞兽速度很快,他们看起来很难追上。哥哥不要轻易出手,以免被人误会。”   这话有些矛盾,十三郎却听出叮当的意思。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怕是不行。”   的确不行,因为那只体型硕大的狞兽已如狂风一般从远处卷来,似因被人类所追产生愤怒,目光直直盯上了这辆马车。   拉车的叫驴恐怖大叫,越发刺激了狞兽的凶性。在它眼中,眼前的人类显然比后面追上来的人要弱小得多,撕碎了他们再逃,完全来得及。   一声咆哮,狞兽四爪如飞,卷起无数碎石残木,朝马车猛扑过来。   十三郎耸耸肩,目光看向狞兽的身后,无奈地声音说:“我可不是故意抢怪。” 第65章 魔域仙姑!   狞兽是魔域的一种常见魔兽,与灵域的夜狼相仿,个体实力相差极大,群居为主。   通常来说,只有那些在头领争夺中失败的狞兽,又或者实力远超同类、已不屑于依靠群体力量者才会独行;因其独行,觅食变得艰难,性情更加狡猾残忍。   这只狞兽实力在二级左右,多半属于前者。其身躯如虎豹相仿,却长着一只狼首,看上去凶猛矫健,还有着狼族特有的冷酷。   不过此时它的情形不太好,油光铮亮的皮毛块块焦黑,有几处还带着外伤,血肉翻卷中透出胡臭,如同被烤焦的肉。从伤势推断,与这只狞兽相斗者至少有两人,一为魔修一为炼体。而从远处追来的声音判断,追杀者怕还要超出这个数字。   受伤让狞兽痛苦虚弱,也激发了它的凶性。此时的狞兽进入狂暴状态,强壮的四肢在地面一按,身体在十余米之外跃起,竟要跃过那只被吓瘫的叫驴,凌空扑向后方驭者。   狞兽疯狂之中并未失去理智,它本能的认为这个看似瘦弱的少年更有威胁,力图将他先行铲除。   十三郎微微皱眉。   他无从猜测对方是为了生擒还是灭杀,不想因这件小事生出事端。刚刚来到魔域,不论对方是什么人,他都不想与之结怨,哪怕是出于好意。   这样想着,十三郎冷哼一声,身体一晃从车驾上消失,再出现时,赫然在半空中与狞兽相遇。随即轻挥一掌,按在狞兽的额头。   区区二级魔兽,十三郎有太多手段可以使用。最终,他决定不动用法力,而是以常见的炼体手段,与狞兽正面对抗。   “小心!”   “哼!”   “啊!”   几道声音同时响起,追逐狞兽而来的几名大汉从疾奔骤然停顿,目光为之凝滞。   他们震惊于十三郎的速度,却又不禁为他担心;随后的结果让他们目瞪口呆,几乎无法置信。   狞兽的嘶吼只发出一半,身体仿佛迎面撞上墙壁一样定格,然后重重地落在地面,再不能移动分毫。   造成这一切的,竟然是一位不及弱冠的翩翩少年。此时的他已经落地,在那头叫驴身体里输入一道安慰的气息,随后抬起了头。   “车上有女眷,为防有所惊扰,出手重了些。”   十三郎的话语很温和,态度彬彬有礼,解释得也很清楚。几名大汉看看十三郎,再看看躺在地上的狞兽,面面相觑。   正中那名衣着相对考究的年轻修士首先清醒过来,扬手说道:“这位道友,可是前往穆家寨?”   另外两名大汉听了,目光同时汇集在十三郎身上,竟然流露出一丝敌意。   十三郎微楞,想不出有何不对,只能老实回答道:“正是如此,几位可是寨子中的人?”   年轻人面色微寒,继续问道:“道友可是燃灵特使?”   没等十三郎回答,他好似又看出些什么,冷声道:“你不是特使,到底从何而来,说!”   如此严厉的语气,不要说十三郎,连他身边的两名同伴也觉得异样。不过青年显然地位在他们之上,既然已经亮明态度,两人同时紧张起来。   十三郎微微皱眉,心知是起了某种误会,耐心解释道:“道友弄错了,在下对穆家寨没有敌意,是陪舍妹探亲而来……”   此地离穆家寨不过十余里,实在没理由遇到寨子的敌人。如此说法,自然是上上之选。   “探亲!”   不拉关系还好,听到探亲两字,年轻人连连冷笑,讥讽道:“穆家寨从来就没有什么外亲,道友这样说未免太可笑。奉劝你一句,最好实话实说;否则的话,只怕没什么好处。”   说着话,年轻人抬手一挥,两名大汉身形闪动到两侧,隐隐将马车包围起来。   虽不想惹是生非,十三郎也不禁被青年的态度感到恙怒,心里暗想这家伙未免太没脑子,你见过有敌人这副打扮找上门吗?如果真有人这么干,又哪里是你们几个所能对付。   正想说点什么,一道清脆如泉水叮咚的声音突然响起,毫不客气的教训道。   “穆元朗,你好大的威风啊!”   随着话音,粗陋的车窗掀开一角,叮当那张鸳鸯脸出现在几人面前。双眼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叮当嘲笑着说道:“我看你还没接替族长之位吧,现在就这么跋扈,将来成了族长,尾巴不得翘上天!”   从叮当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青年与两名大汉就陷入呆滞之中。此刻见到她的面容,几人更是瞠目结舌,直愣愣的目光投在那张小脸上,挪不开一丝一毫。   “你……您……您是仙姑!”   “咳……咳咳……”   原本愕然却不失得意的十三郎陡然呆住,剧烈咳嗽起来。   ……   直到几人相认并解除误会,十三郎还没能完全清醒,频频摇头感慨,大叹世事无常。   无论如他也想不到,小叮当在穆家寨竟拥有如此莫大的名头。那名叫做穆元朗的青年已经快要筑基,比叮当差不了多少,起码表面上是如此。然而从态度上,他简直如对待授业恩师一样尊敬,甚至犹有过之。   更让他觉得荒唐的是,此人竟然以“仙姑”这种名号称呼一位魔修。   “魔修也称仙?这个实在是……”   找不出合适的词汇形容,十三郎只能安慰自己说仙姑总比蘑菇好,别的不说,起码自己也跟着沾光。打从认出叮当的那一刻起,尤其是看到叮当对十三郎的态度之后,几名大汉包括那名年轻人在内,反复为之前的无礼向他致歉。初始他还受之坦然,心想这等鲁莽之人,是应该好好受些教训。可是到后来,眼看几人对自己一脸恭敬生怕被记恨的表情,十三郎反倒不自在起来。   看得出来,这位名叫穆元朗的未来族长,是那种直心肠且不擅长掩饰之人。有敌意的时候恨不得马上拔刀相向;一旦解了误会,又如多年至交一样,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人看看,以证明自己的一片坦诚。只是不知道他是因为对叮当的恭敬才如此,还是对别人也这样。   假如是后者……   “族长的眼光可不怎么好啊!”   十三郎从叮当那里知道,穆家寨的族长并非世袭,而是颇为民主的方式,由族人集体选拔而生。当然了,通常都会选择实力强大的人。对一个数千人的寨子来说,穆元朗的实力或许不错,可是这样的心性,后果着实堪忧。   一阵胡思乱想,马车在穆元朗等人的带领下直奔穆家寨,那头奄奄一息的狞兽也被其中叫穆铁的大汉扛了回来。由此十三郎看出,魔域这里的空间宝物很是稀缺,要不就是穆家寨本身太过贫苦,穆元朗堂堂少族长身份,竟连个储物袋都没有。   几人与十三郎分说几句,注意力都回到小叮当身上。对他这位一看就不是亲生的大哥,穆少族长虽然恭敬,倒也没有真正放在心里。再说小叮当形象大变,而且一看就受了伤,他们心里都有些疑问。   “仙姑一去数月,阿公他们都想念得紧。此番前来,可得多住些日子……”   与穆铁两名大汉相比,穆元朗明显读过书,很有点文化人摸样。可惜他阅历世情太过匮乏,说话只会直来直去;偶尔想要侧面探寻,脸上的表情分明是拐弯又拐不过来的摸样,外人都替他觉得难受。   “不许叫我仙姑!叫我叮当姐就好。早就和你们说过,小狼你咋就记不住呢!”   小叮当对他毫不客气,劈头教训了一句,说道:“老公公身体还好吧?”   “好好……”   穆元朗一缩脖子,全然一副被大姐教训的小弟弟摸样,哪有半点族长的威势。十三郎在一旁大摇其头,心想要这孩子成长起来,那位族长还有老公公公之类得花不少功夫。   听出他言语中的未尽之意,小叮当面色微寒,顾不得教训他的畏怯,说道:“还想瞒着我!说,老公公到底怎么了?”   “呃……”   穆元朗呆了一下,嗫嚅着想说又说不出口。一旁穆铁的性子急,呛声说道:“叮当姐有所不知,还是因为秋猎的事情。而且……”   他也说不完整。   秋猎是什么十三郎不知道,不过他听得出,让小叮当颇为记挂的那位老公公烦心的事情不止一件。正寻思是不是因为这位少族长,小叮当已经开口道:“秋猎先不说,还有什么事情。”   穆铁看看穆元朗,没有做声。穆元朗本不想说,发现叮当有发火的迹象,态度顿时老实下来,涩声道:“仙……叮当姐离开之后,这里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跑来一头裂风兽。阿公与之交过手,还受了点伤……”   “裂风兽!”   小叮当惊呼一声,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随后又转为忧虑,急忙追问道:“老公公伤势如何?还有那只裂风兽,有没有被斩杀。”   “哪有那么容易啊!”   几个人同时哀叹,穆元朗说道:“那只裂风兽已经临近四阶,阿公与族长双双受伤,如果不是仙姑所赐,恐怕……”   没等小叮当再追问,他又继续说道:“不过您放心,阿公的性命无碍。不瞒叮当姐,我这次出来,就是为了找那只裂风兽,好替阿公报仇!”   望着小狼那副愤怒且斗志昂扬的表情,叮当与十三郎为之一愣,同声喝骂。   “不自量力!” 第66章 穆家寨   听到两人的斥责,穆元朗大惊、大羞,最后大怒。   他是修士而不是傻子,怎会真的分不出好坏。叮当姐不说,就连那位尚不知深浅的少年也是出于好意,只是心理上受不得委屈,狠狠瞪了十三郎一眼,意在警告。   大概在他眼里,十三郎看起来毕竟才炼气七八级的样子,年龄也比他小,虽有些高深莫测,可怎么也轮不到他来教训自己。碍于仙姑颜面,穆少族长虽不便发作,仍需要郑重地提醒他,莫要过于放肆。   十三郎摇摇头,笑了笑,没有做声。   这倒不是故意装逼,以他两世为人的阅历,实在没办法和这个带着孩子气的青年较真。只能在心里感慨世上真是无奇不有,号称险恶残酷的魔域竟能诞生如此人物,可算奇葩。   “不服气?哥哥,替我教训教训他!”   他不在乎,叮当却很在乎,完全没有给人家少族长留面子的想法,娇嗔道:“让他吃点苦头,也好知道天高地厚。”   这话本就伤人自尊,偏偏叮当仍觉得不够,末了还补充一句。   “免得以后吃大亏,自己丢人不说,还得连累族人。”   穆元朗这下挂不住了,以后如何他无法预料,眼前丢人已经丢到姥姥家。尤其令他失望的是,两名同伴听了叮当的话,眼里非但没有愤怒羞愧,还带上了同情的意味。不用问也知道,看过之前的那一幕,他们也认为自己的少族长不是人家的对手。   连一个炼气期的少年都打不过,更不要说什么挑战裂风兽。两人既有如此表现,此行多半也是抱着舍生取义的念头,又或者干脆是哄着他玩,没怎么当回事。从他们距离穆家寨的距离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最大。   想到这个,少族长面色通红,愤愤然的目光看向十三郎,拱手道:“这位道友,鄙人穆元朗,未请教……”   话语挺正式,动作也挺标准,不细看的话,真会认为他是某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子弟。只可惜那张愤愤不平的脸孔将他彻底出卖,落在众人眼里,只余下做样般的苦笑。   十三郎倒是无所谓,既然已经弄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不会和他较真。温和地笑了笑,说道:“我叫萧八指。”   “扑哧!”叮当当场笑喷,一半因为小狼,一半因为十三郎。   “八指?”穆元朗的眼睛眨了眨,犹疑地看向十三郎的手,竟似忘记了适才的意图。   “是啊,萧八指。”   十三郎摊开手,诚恳地说:“我只有八个指头,不能和少族长相比。”   穆元朗楞了一下,总觉得这句话听起来不对味,一时又想不出究竟哪里有问题,只能闷闷地挥手说:“算了算了,既然你是八指……还是算了吧!”   “咯咯……哈哈哈!”叮当再也忍耐不住,笑了个前仰后合。   ……   穆家寨与落灵城周围的山寨相比大同小异,比较明显的区别是围墙更加坚固牢靠,且周围爬满了一种开着白花的藤蔓,枝条呈酱紫色,生着不少肥大宽厚的紫叶。从寨外看去,整个山寨仿佛巨大的紫色圆筒,于雾气中隐现,竟有股童话般飘渺的味道。   对比只在十三郎心里,魔域众人包括小叮当在内早已熟悉这一切,均没有什么想法。经过这场带着搞笑趣味的冲突,十三郎虽然警惕稍减,却仍止不住在心里做些比较。看着看着,他不禁做出习惯性动作,抬手摸摸鼻子,有些疑惑。   “这叫苦丁藤,味道虽不怎么好,作用可了不得。”   少族长是个大度的人,又或许是因为太过小气,所以才刻意观察十三郎的反应。不管怎么样,表面上他已经放下介怀,充当着热心向导的角色。   “云离山脉多瘴,苦丁滕的气味不但能驱赶毒虫,还能防病,是山民的必备之物。”   眼中闪过一丝怀疑,穆元朗说道:“八指兄不知道?”   十三郎摇了摇头,心想这人其实挺聪明,学东西也蛮快,这么点功夫就知道借物探询别人的来历;虽然有点生硬,倒也不失机智,当为可造之材。   这般无所谓的态度显然令少族长不爽,穆元朗心里挺羡慕十三郎那种温和稳重的气质,他没办法形容自己的感觉,只是本能的觉得,眼前这名少年很像是阿公希望自己成长的那样。奈何他自己做不到,心里无端生出几分委屈。   他忍不住微讽道:“八指兄定是大族子弟,有法力护身,自不在意这些区区小道。可是对山民来说,它是繁衍生存的根本,容不得丝毫马虎。”   话是好话,说话的人也是情真意切,然而从他口中说出来,怎么听都有股子酸气。两名大汉听了暗暗摇头,心想少族长心高气傲,不要被这名少年刺激太深才好。   十三郎当然不与他计较,依旧摇了摇头,没有开口。   接连遭受冷遇,少族长越发愤愤,正想再说点什么,小叮当已经看不下去,开口道:“好了好了,哥哥不是五离城的人,小狼你就甭问了。”   “呃……”   穆元朗大感尴尬,此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看似老道,实则有探人隐私的味道。如果是敌人自然无妨,哪怕仅是个陌生也无所谓;然而对方与叮当姐同行,且被其尊为兄长,这种行径着实不够礼貌。说得严重些,以叮当在穆家寨的影响力,他这个未来的少族长,暂时还真没有与十三郎公平对话的资格。   他不知道的是,十三郎是因为来自灵域,本着少说话少出错的原则才会如此。十三郎不在乎这位少族长,更不担心他能看出什么毛病,不过山野自有高人在,他一个山寨版的魔修出现在这里,还是谨言慎行的好。就算不为自己着想,起码要考虑一下叮当的处境。最好就是眼前这样,神秘莫测让人摸不清来路,反倒不会生出事端。   “八指兄莫怪……在下……”   穆元朗知错能改,虽显得充忙,却令十三郎对他的印象改观不少。   “少族长言重了,叫我八指就好。”   示意他不要放在心上,十三郎诚恳地说:“在下初临跪地,还望多多指点。”   不得不说,十三郎确有与人为善的天赋,寥寥数语,之前的不快被轻轻揭过,身段更是无可挑剔,让人由衷感到亲近。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少族长心头大慰,连连说道:“八指兄……八指你放心,咱们这儿虽然贫苦,胜在清净,景致其实也不错。改日我带你到处转转,包你不虚此行。”   一面说,他忍不住掰着手指说道:“比如跳涧,比如虎阴山,比如……”   听着一叠声的介绍,十三郎望着少族长眼中的兴奋,怎么看都觉得他比自己更想去看那些所谓的景致。心头涌起疑惑,不禁疑惑地暗想:“这货……不会是没出过门吧!”   仿佛是为了印证十三郎的猜测,马车距离寨子尚有百余米,一阵噪杂之声从远处传来。紧跟着响起的,是一声暴怒大喝。   “好你个小兔崽子,不好好修炼,又跑出去野!”   随着话音,穆家寨大门打开,一条身着兽皮的壮汉率众多山民从里面走出。其身形如同放大了三倍的塔山,雄壮彪悍,神情更是凌烈无匹,充满咄咄威势。   壮汉有伤,一条臂膀斜跨在身旁,绑着层层棉布,上面还隐露血迹。然而此时的他愤怒异常,伤势不仅不减其威,反倒增加几分刚烈,越发显得霸道。   抬手指着已受惊的兔子一样的少族长,壮汉根本不管周围有多少人,劈头大骂道:“小兔崽子,给我滚过来!”   穆元朗身子一哆嗦,十三郎瞬间就明白了他这样的性情由来,正觉得好笑。目光扫过壮汉的面孔,顿时大惊失色。   ……   星纹!壮汉的额头上,分明是两个成型的星纹!   “这里是魔域啊!怎么会有战灵?”   塔山是他大哥,十三郎对战盟再熟悉不过,对战灵的认定标准、程序乃至考核规范都一清二楚。正是因为考虑到自己迟早都需要到魔域走一遭,他才屡次拒绝塔山让他鉴定实力印制星纹的建议。   这种纹理,他怎么可能看错。   如果战盟的势力能延伸到魔域的话,十三郎如何自处?如今的他,可没有胆量暴露在人前。   心头涌起震惊忧虑,十三郎呆呆地站在原地,脑海中一片混乱。自从进入魔域地界,一路走来,所见所闻所感无不在提醒着他,灵魔不相融,灵魔是不可化解的世仇。如今眼前竟然出现一名战灵,看样子还是一族之长,让他如何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哥哥?哥哥!”   叮当的声音在身畔响起,周围数十双眼睛齐齐盯在十三郎身上,充满疑虑。看起来他发呆的时间已经不短,连叮当现身,壮汉与之相互见礼攀谈都毫无所知。   眼里的恍惚逐渐散去,叮当关切的声音问:“哥哥你怎么了?”   “呃……那个,他怎么有两个星纹?”   话刚出口,十三郎就已生出懊悔。他知道自己露出了马脚,这种情形显然在魔域之中极为常见,自己竟茫然不知,简直是不打自招。   那一瞬间,十三郎几乎生出念头,一旦情势不对,自己干脆强行将叮当收起来,杀出一条血路就此远遁。   意味接踵而来,众人的反应完全不似他心里所想的那样。壮汉看着他,目光竟有一股炫耀之意,伸手一拍十三郎的肩头,豪迈大笑。   “小哥你也不错,单掌杀死成年狞兽。依我看,还不止二星啊!” 第67章 意有思   壮汉自然就是穆家寨的族长,也是生生将穆元朗从一个聪慧机智的少年操练成不识人情世故的仙人的人。   他有一个让十三郎几乎崩溃的名字:穆图!   他还有一个让十三郎彻底崩溃的绰号:穆大叔!   ……   不提十三郎的感触如何,因为穆元朗带回的这辆马车,整个穆家寨一片欢腾。为的不仅仅是仙姑返回,还斩杀了那只为祸非小的狞兽;尤其重要的是,未来的少主平安归来,这才是山民最感到安慰的消息。   从周围的交谈中得知,阿公与族长为了捕杀那只裂风兽,联络了周围几处山寨的强手一起出发。结果非但未能成功,还折损不少人手,阿公本人遭受重创,至今还在闭关之中。穆图的那只手臂就是此战中负伤,若不是阿公舍命相救,只怕他已一命呜呼了。   至于那只裂风兽,其实力虽然强悍,终抵不过众多强者围攻,虽没有被当场身亡,负伤也不轻。如今它不知躲在哪个角落舔伤口,好些日子不见踪影。在山民们心里,自然希望它就此毙命,或是受到惊吓远走他乡,只要不留在这里就好。   消息传到正在苦苦修行尝试冲击筑基瓶颈的少族长那里,身为穆家寨第三大高手,穆元朗认为自己理当为民除害,找到那只裂风兽,将他彻底击杀以绝后患。   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少族长不敢向穆图请示,约了两名死党偷偷离开山寨,漫无目的地寻找裂风兽。这才有了后面的插曲,并与十三郎两人相遇。   他不知道的是,自从发现穆元朗外出,穆家寨就炸了锅。穆图暴跳如雷,恨不得立即把他抓回来重重责罚,他不顾自己身体未愈,派出五路搜索队伍,朝各个方向寻找穆元朗。可巧不巧,搜救队只想朝那些隐秘之处寻找,最最显眼的山道反倒被疏忽过去。结果忙活大半天都没个着落,上演了一出灯下黑的戏码。   这倒怪不得他们无能。云离山脉云深露重,要找人本来就极难。况且穆元朗有心掩饰,他自己又是修士,哪有那么容易寻得到。照此下去,只怕再过个三天三夜,穆图也绝难见到他们返回。   对穆家寨这样的部族来说,一名即将破镜进入筑基的修士意味着太多。阿公已经老迈,穆图虽然强悍,可毕竟不是修士;族中能修道者还有几人,资质与穆元朗根本无法比较,况且穆家寨的财富,供养他一人就已经很吃力,更别说其他了。   一旦族中失去高阶力量,面临的可不仅仅是魔兽侵袭,还有来自其他部落的觊觎。穆家寨数千族人,对那些宗门势力来说一文不值,然而对普通的山民来讲,这些人口本身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谁都会啃上一口。   比如此次对抗裂风兽,有两个小型部落的强者全员阵亡,这才几天功夫,其寨中族众已被其它部落瓜分一空,就此走向消亡。穆家寨的规模较大,虽然能够延缓些时日,但若是族内没有新的强者诞生,迟早也会走上同样的轨迹,免不了被其它部落蚕食。   “哥哥是不是觉得很残酷?”   天色已晚,在穆图的亲自过问下,叮当与十三郎的住处已经安定下来,位于山寨最深处的一座很是清净的洞府之中,实际上就是叮当的“老家”。而以她对居室的讲究和十三郎对居室的不讲究,添个人实在再简单不过,连静室都无需另外开辟。   此时,外面正在筹备篝火大会,以欢迎曾给他们巨大帮助的仙姑重新返回,十三郎利用这点时间,赶紧向叮当询问一些急需了解的问题。   “是有点,不过……”   十三郎多少有些感慨,暗想此处的确如叮当所形容的,更加直接冷酷,嘴里却说道:“可如果放大了看,这未尝不是一种生存之道。非要说的话,只要那种吞并不是以虐杀为目的,倒也算不得什么恶事。”   说道这里,他打趣道:“现在好了,仙姑既然返回,穆家寨自然无忧,再不用担心什么。”   仙姑的来历其实简单,当初小叮当来到此地,需要等待峡谷中的风暴平息,因其活泼好热闹的天性,这才在穆家寨暂时落脚。随后认识了阿公等人,在修行上给过他们一些帮助。以她的见识,无论炼体还是修道,远非这些偏处一隅的山民可比,不仅穆元朗大有收获,就连阿公都获益匪浅。此外,她还根据附近所产的材料,为阿公提供了几张修改过的丹方,虽不能说让他修为大进,却能极大增强普通山民的战力。对穆家寨来说,叮当这种行为无异于恩主,称其为仙姑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小叮当的身体依然虚弱,如今躺在床上休息。听了十三郎的话,小姑娘被逗得一乐,跟着说道:“可惜现在仙姑变成了病姑,不但帮不了什么忙,还得靠哥哥保护。”   十三郎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放心之类宽慰的话,转而问道:“魔域为什么会有战灵?”   小叮当比他更惊奇,反问道:“为什么没有?难道魔域众人不能炼体?”   十三郎滞了一下,说道:“他们也叫战灵?”   “是啊!怎么了?”   小叮当意识到他之前的失态所从何来,嘲笑着说:“难道魔域里的人就不能用灵这个字?那该叫什么?战魔?”   十三郎大愧,连忙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个……这里也有战盟吗?”   “当然有。”   叮当的话吓了他一跳,正在担忧,却听她娇笑着说道:“放心吧哥哥,战盟是个很松散的组织,灵魔之间的敌意更是由来已久。魔域的战盟不过是个名号,根本不像你们灵域里那么强横,更不要说彼此联系沟通、甚至合作了。”   十三郎稍稍放心,忍不住笑道:“原来是思密达心理?你有的我也要有,中不中用不管,起码有个牌子。”   “思密达?那是什么东西?”   叮当没有听出他话语中的嘲讽,好奇地转转眼珠,说道:“这个名字蛮好听呀!好像是个女孩子。”   十三郎有些尴尬,胡乱应付道:“咳咳……确实是女的,在我的老家,大伙儿更喜欢把它叫做娘们儿心理。”   “哥哥好粗鲁!”   小叮当大吃一惊,瞪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十三郎,频频点头道:“哥哥今天不太一样。”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哪里不一样?”   小叮当蹙起弯眉,认真地想了想,嘴里嘀咕着说:“一时说不上来,嗯……哥哥是不是想家了?”   好似发现了什么,她兴致勃勃地说道:“一定是一定是,哥哥看到小狼回来后的情形,心里受到触动,一定是想到了故乡。”   来了兴致,她伸手扯着他的衣角,说道:“对了哥哥,总听你说老家老家,哥哥到底来自哪里,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   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转瞬间消失不见,十三郎拍拍她的手,说道:“呵呵,说了你也不知道。”   “说说嘛,你不说怎么知道人家不知道。叮当去过很多地方,没准儿我听过呢?”   “地球,听过没?”   “呃……当然听过!”   “不会吧!”   十三郎大吃一惊,随后意识到她在装模作样,佯怒道:“小孩子,不许说谎。”   “我真知道!地球嘛,就是大地构成的圆球,其实就是星球。”   小叮当很是不服,展开想象的翅膀,眼中闪过莫名的神采,自语般说道:“叮当听人说过,我们居住的地方其实就是一个星球,叫沧浪星。包括天上的那些星光在内,其实都是一个个星球。只要修炼到飞升的境界,就可以遨游太虚,在一个个星球之间穿行。哥哥的老家既然叫地球,那就应该是另外一个星球。”   说到这里,小叮当忽然意识到什么,直愣愣的目光看着十三郎,吃吃地说:“哥哥,你不是认真的吧?”   十三郎轻笑,有些宠溺地拧了拧她的鼻子,说道:“你说呢?”   “摸你自己的还不够,干吗拧我鼻子。”   小叮当恼火地拍开他的手,随后眨巴着眼睛,神秘兮兮地问道:“哥哥是外星人?”   十三郎不答,依旧问:“你说呢?”   “我说一定是!”   小叮当肯定地回答,随即大呼小叫起来,说道:“哇!哥哥是外星人,外星人也!”   “嘘!”   十三郎见她高兴,索性陪着疯一把,伸手阻止道:“就你一个人知道,可别告诉人家。”   小叮当缩了缩脖子,连连点头道:“好的好的,叮当知道了,绝不告诉给任何人。就算……他们问我都不说。”   十三郎随口道:“他们?”   “嗯……”   小叮当的目光变得游移,还有一丝恐惧隐藏其中;小手抓住十三郎的手,很是用力。   “哥哥别问了,或许……以后你会知道。”   “好好好,哥哥不问,不问就是。”   心头涌起怜惜,十三郎为她掖好被角,安慰道:“好好休息。精神不好的话,那什么欢迎会就不要参加了;我和他们说一下。”   叮当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只是将脑袋垂在胸口,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十三郎站其身,扳着肩头将她的身体放平,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转身而去。将要走出室外,身后传来叮当的声音,飘忽悠扬,浑不似之前的活波开朗。   “哥哥,你说……我们能修炼到那一步吗?飞升太虚,遨游天地之间?”   十三郎的脚步顿了顿,轻声道:“能的,只要好好修炼,一定能。”   叮当很满意这个答案,又问道:“要是那样的话,叮当和哥哥一起去地球,去哥哥的老家看看,好不好?”   这个问题让十三郎沉默下来,身后叮当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良久,十三郎艰难开口,认真的回答道。   “好!” 第68章 夜已深(一)   云离山脉的夜晚,满目迷蒙。   随着播洒神辉的太阳渐渐落去,云雾反击并重新占据上风;周围的山脉被团团浓雾所掩盖,并在天空汇聚到一起,最终化做一层天幕。仰望星空,最耀眼的星芒也无法透出半点,只余下一片混沌般的空濛。   穆家寨披上一层厚厚的纱,四周的竹楼木舍影影绰绰,不时传出几声喧闹或轻语,随后陷入寂静;好似虫儿偷吃了麦谷,羞愧地躲进草丛,悄悄且得意地鸣叫几声。   中心的广场上,团团篝火在跳跃,一些少男少女的身影在跳跃,就连那无处不在的迷雾都似在跳跃,为夜色中的云离注入几分生机。空气中,苦丁藤的辛辣酸苦混入一股股浓郁的香气,每吸入一口气,都仿佛品味着人生的喜乐苦忧,令人有感无感之间泛其几丝惊喜,又或是哀愁。   缓步前行,十三郎忽而抬头仰望,叹了口气。   星空为云雾遮掩,并不意味着星空消失;站在地面,云雾显得无比厚重浑实,宛如不可破除的迷阵。可若是飞翔在天空之上,又或是遨游九天之外,所看到的不过是一层轻薄的棉纱,哪有半点神秘可言。   浩瀚星空,何其飘渺无状,何其神秘莫测,又是何其令人向往且无奈。人类对星空的向往,不会因为高低贵贱有所差异,也不会因为能否修道产生区别,甚至不会因时间变迁而消亡。所不同的是,修道之人可以将它当成可望又可及的目标来看待;而对那些普通人来讲,星空则纯粹是一抹幻想,寄托希望或绝望的幽远罢了。   心里想着星空,想着之前小叮当的话,十三郎眉头轻锁,有些焦躁。   小叮当闭口不谈自己的伤势,也不说该朝何种目标努力,更没有见她尝试修炼治疗的举动。她连个方向都不提,却要浮想联翩那些虚幻缥缈事,令十三郎感觉到沉重,甚至起了一丝不祥。   严格来讲,十三郎对小叮当几乎一无所知;既不知她的伤患如何治愈,也不知她的身份来历,甚至连她进入魔域的真实目的都不清晰。他唯一知道的是,叮当因自己所伤,且伤势严重,还不愿自己插手。   心里反复思考过无数次,他所能寻出的原因无非两种。一是小叮当自己有把握,所以不愿多费脑筋;二是她觉得十三郎实力太弱,不能提供半点帮助,自然就无须提及。   还有最后一种可能,十三郎一直回避着不愿去想。然而此前的一番对话,让他不能不有所思量,进而泛起愁思。   小叮当,可能已经不治!   如果是那样……   ……   苦丁藤能驱除毒虫恶瘴,却不能消去无所不在的湿意,走在沙土乱石构成的地面,大地与脚底间微有黏涩,衣衫也有些垂重,似乎在以润物无声的方式将生灵拖入地下,成为它们的一部分。十三郎没有刻意保持干爽,发丝上渐渐凝结出一层水意,在时而跳跃的火光映照下透着晶莹,仿佛染上一层白霜。   皮肤传来阵阵清凉,或者是清寒,那是湿气竭力朝身体渗透的感受。这种程度的湿寒自无法伤到十三郎的身体,却令他觉得格外阴冷;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想靠近那些火堆,靠近那个散发着热气与生机的地方。   “仙长安好!”   几名十来岁的孩子嬉闹中远离了火堆,蓦然发现缓步走进的十三郎,连忙停下身朝他恭谨施礼。目光却闪烁不定,在他身上上下打量着,隐隐带着兴奋。   半天不到,寨子里的人都已经知道,这位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少年实力强悍,轻轻一掌就让成年狞兽毙命;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一位修士,境界几乎赶得上穆元朗。对山民们来说,这样的人物已归属与神仙范畴,更何况仙姑还尊其为兄,因此对十三郎显得极为恭敬,不敢有丝毫冒犯。   这几个孩子没有大人那么谨慎,他们也看不出十三郎的心绪,只是从形貌判断他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因而姿态虽然做得足,神态中透出的更多是好奇,而少了敬畏。有两个胆子比较大,眼中竟有跃跃欲试之意,彰显出山民淳朴但不失悍勇的天性。   十三郎被几人的叫声所惊醒,抬头看了看几个孩子,温和笑了笑,示意他们继续玩耍,无需在意自己。   孩子往往具有成年人所不具备的敏感,几个孩子感受到十三郎的善意,胆子越发大了些;非但没有就此散去,反而靠得更近。   “仙长,您……您收徒弟吗?”一名年龄稍大,看上去像是头领摸样的男孩问道。   他的皮肤黝黑,身体很结实,身上如十三郎一样只着单衣,由于不停奔跑出了不少汗,整个人显得热气腾腾。山里人不惧冷,却怕寒气侵了根骨,到了夜里通常会加衫。这个孩子如此打扮,其父母显得极有信心,不怕他落下病根。   听了男孩的话,十三郎微微一愣,随即微笑着说道:“我的修为低劣,还不能收徒弟。”   孩子们眼里闪过失望,男孩执拗地说道:“可是小狼哥哥说您很厉害,比他还厉害!”   十三郎再次微楞,暗想这些孩子敢于直呼穆元朗的小名,且他能在孩子面前说出这种话,倒不枉穆大叔的一番教诲。   想了想,他说道:“你相信他的话?”   孩子们一起点头,男孩肯定地说道:“当然啊,小狼哥哥可好了,从来不骗人。”   十三郎失笑,对穆元朗的印象再度改观不少,说道:“为什么不让他教你……你们?”   这个问题引来一阵抱怨式的议论,孩子们忘记了在仙长面前需要保持的礼仪,纷纷叫嚷起来。   “小狼哥哥是修士,我们没有道基,学不了。”   “是啊是啊,我只能炼体,像穆大叔那样。”   “做梦,你能赶上穆铁哥哥再说吧。”   “胡说,我一定要像穆大叔!”   “你才胡说,穆大叔只有一个,你不自量力!”   “你……”   十三郎一阵头大,连忙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说道:“炼体可以跟穆大叔学啊,呃他可能有点忙,穆铁他们不是也可以吗?我看寨子里懂得炼体的人不少,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其它孩子都不做声,为首的那名男孩支支吾吾,想说又不敢的样子。   十三郎朝他鼓励地笑了笑,却没有开口。   “因为你是八指!少一根手指都这么厉害,比铁哥他们强多了!”男孩的话冲口而出,随即用带着惊慌的眼神看着十三郎,生怕他就此着恼。   十三郎没有羞恼,却被惊出一身冷汗,心想原来肢体残缺也成了实力的象征,着实是一种收获。   一惊一乍间,十三郎不禁有些自嘲,暗想自己身在魔域,身边还有一个急需解决的难题需要面对,何苦浪费时间和这些孩子戏耍。正寻思着如何打发这些孩子离去,忽闻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仙长,我有道基,可以做您的徒弟吗?”   ……   抬头看去,众人身后站着一名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酱紫色的薄袄,正用期盼的目光看向十三郎。此时见到众人的眼神齐齐凝聚在自己身上,小女孩有些胆怯,低头揉弄着自己的衣角,不再吱声。   “小依你又要拜师啊!”   “是啊是啊,小狼哥哥已经说了,你是修不了道的。”   “就是,不光小狼哥哥这么说,连阿公都这么说。”   周围的孩子纷纷叫嚷,女孩脸上的羞怯更浓,却执拗地站在原处,甚至还抬起了头。她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水汽,仍不肯就此放弃,只是看着十三郎,等待他的回答,或者是又一次打击。   十三郎心中微动,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身影,恍惚中,竟然与眼前的女孩有了几分重叠。   夜色虽凉,但总不至于需要穿棉袄的程度。况且孩子本身好动,嬉笑打闹更加不会觉得冷,这个女孩如此打扮,显然体质有虚,甚至有病根。十三郎看着这个弱弱小小的女孩,没有急于回答她的话,而是放开神念,将她的身体仔细查探了一遍。   随后,他轻轻摇了摇头。   女孩不是第一次被人检查道基了,显然意识到了十三郎的举动,此时见他摇头,充满希翼的眼睛迅速黯淡下来,小手在衣角上捏得更紧。   十三郎的目力远非常人,他看到女孩的小手捏得发白,柔嫩的皮肤竟被指甲割开了一道口子,心里莫名一抽。   他问道:“为什么要修道?”   女孩毫不犹豫地回答道:“给阿妈看病。”   略顿了顿,她接着说道:“给阿公治伤。”   带头的男孩忽然说道:“你阿妈治不好了。”   谈不上什么恶意,只是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嘲笑。这些孩子最大也不过十余岁,对于治不好的病究竟意味着什么,还不能理解得清晰透彻,语气难免有些虚浮。   女孩大怒,却想不出该如何反击,只能用愤怒的眼神看着对方,小手握得更紧。那一瞬间,她的羞怯柔弱无影无踪,竟透出一股犀利的感觉。   男孩对着女孩的眼睛,目光微有退缩,支吾着说道:“又不是我说的,阿公都这么说。”   说罢,男孩急于从女孩的视线中摆脱,竟忘记了向仙长拜师的事情,带着其它孩子呼啸而去。阵阵欢声笑语随之响起,回荡在夜色之中。   女孩没有跟他们走,怔怔的望着远处同伴的身影,又似乎什么也没看,有些茫然。   “你叫什么名字?”   “哦……呃?”   女孩回过头,意识到十三郎是在问自己,有些羞怯地低下头,轻声道。   “我叫紫依。” 第69章 夜已深(二)   听了小姑娘的回答,十三郎多少有些失神。很难形容心里的感觉,有些酸涩,有些荒诞,最终化为一抹苦笑。   世人千千万万,重名重姓者无可计数,十三郎苦笑不是因为小姑娘的名字,而是因为她接下来说的话。   “这个名字不好,他们说……他们说叫这个名字的人不能亲近,不然就会不吉。”   十三郎心里再次抽了一下,此时他回想起来,先前那些孩子嬉闹时,紫依虽然也跟着身后,却没有融入到众人之中;多数时候,她只是跟在大伙身后看着他们,眼里带着羡慕,又或是别的什么。   “他们说的不对。”   十三郎伸出手,将紫依的小手从衣角上拿开,在她手指上的那一点殷红上轻轻送入一道气息,问道:“还疼不疼?”   紫依的眼睛渐渐发亮,声音颤抖着说道:“仙长……您果然会用仙法治病!”   “不用叫仙长,叫我八指……八指哥也行。”   十三郎抬起一只手,再紫依的小脸上擦了擦,将她因为不再用力而溢出的泪珠拭去,柔声说道:“紫依这个名字很好,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也叫紫依。”   紫依没有留意他的话,明亮的眼睛盯着自己手指上渐渐结疤的伤口,忽然抬起头。   随后,她跪倒在地上,说道:“求求您了仙长,救救阿妈吧。”   没等十三郎答话,她又不忘补充道:“也救救阿公吧。”   ……   饶是十三郎“见多识广”,也被小姑娘的举动闹得手忙脚乱,赶紧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闻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   “依依丫头,不得胡闹。”   话语带有训责意,话音却充满怜爱甚至慈悲心,骤闻这个声音,六根不尽嗔念远超常人的十三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此人应该是个和尚。”   一位老人从远处走来。   看到这位老人,十三郎马上意识到,他就是阿公,也就是老公公。   能被叮当称为老公公,阿公无疑很老,老迈的身体苍老的面容,还杵着一根仿佛如他一样老迈的拐杖。十三郎看出来,那是他的法器。大概是因为年龄太老的缘故,老公公更喜欢时刻将自己的战友与伙伴拿在手里充当行路的帮手,虽然他未必需要。   阿公的外貌很普通,如大多数老人一样,眼神浑浊而不失深邃,透出一股阅尽沧桑的智慧感。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不时还咳嗽几声,看起来伤势并未痊愈。   看到阿公到来,从地上站起来的小紫依跑了过去,牵过老人空着的那只手,身体靠在阿公的腿上,却没有说什么。   面对叮当以老公公相称的人,十三郎自不能失礼,抢先拱手,说道:“萧八指见过阿公。”   阿公朝十三郎点点头,怜爱的目光看着身边的小紫依,说道:“她是我的侄孙女,也是我唯一余下的血脉。”   老公公没有拿十三郎当做仙姑哥哥看待,也没有以老朽或是老夫自称,所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为他解释紫依的身份,这样的行为让十三郎大生好感,心中防备之心稍解,他微笑着说道。   “紫依很好。”   “是啊,可惜不能修道。”   阿公揉揉紫依的脑袋,感喟地说道:“也好,我的直系血脉如今仅剩她一人,安稳些做个普通人,也好。”   两个也好包含了太多内容,前者多了些无奈,后一句则有些解脱。十三郎听了,试探着问道:“阿公家中,个个皆能修道?”   阿公点头,脸上露出自嘲而又得意的神情,说道:“让小友见笑了,我修了一辈子道,修为还如此低劣,偏偏这份血脉有些奇异。自七代先祖下来,竟然个个都有道基,老天对我实在不薄。”   伤怀之意从眼中一闪而逝,他说道:“可惜,个个横死。”   十三郎微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阿公说道:“小友可愿随我走走?”   十三郎略有疑惑,抬头看看篝火方向,说道:“叮当身体不适,我已让她睡下,该向族长知会一声才是。”   阿公笑着说:“无妨,来时我已经和他说过,不妨事。”   十三郎心中微凛,明白他是专为自己而来,拱手道:“敢不从命。”   阿公再次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一手牵着小紫依朝昏暗中走去。十三郎只是略想了想就举步跟上,极为自然的牵过紫依的另一只小手,与老少二人并肩而行。   ……   阿公的修为不算高,加上受了伤,气息有些不稳。十三郎虽不便直接查探,然而从他身上时而压抑不住的魔力波动判断,顶多不过筑基中。即便是考虑到他可能因为受伤导致修为下降,其原来的修为撑死也不过假丹境。   与这样一位受伤的魔修同行,十三郎生不出什么警惧的念头,只是他不明白,此老为何不顾伤势中断了闭关,特意找上自己。   借用小紫依接近的想法很快被他排除,思前想后,源头依然着落在叮当身上。恰好他也有些想法需要证实,便答应了老人的邀请,与他一路前行。   阿公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信步在穆家寨中游荡般的走着,遇到那些承载着历史痕迹的古物时便解释几句;看上去仿佛一位极为称职的导游,又好像一位对族人故乡充满依恋并怀有某种骄傲的普通老人,丝毫看不出其用意何在。过程中,小紫依一直乖巧地走在两人中间,不时用明亮而让人心碎的目光瞥向十三郎,犹自没有忘记先前的请求。   她无法体会、也不愿体会老人话语中是否包含深意,对小紫依来说,阿妈和阿公的病情伤势才是最让她牵挂的事情,堪比天条。   十三郎一直没怎么说话,偶尔点点头或是附和几声,多半也是出于礼貌。老人除了介绍穆家寨的历史,还涉及到周围的一些风土人情,对他日后的生活多少也有帮助。因此他一直静静地听着,并默默地记在心里。   在他想来,老人多半以此为开场白,让谈话进行得顺畅时才涉及正题。即便不是如此,静夜忧思中听老人讲述他所不知道的事情,本身也可算作调剂,倒没有什么不耐的想法。   奇怪的是,老人并没有如十三郎所想的那样做,也没有任何试探的话语说出,就这样带着小紫依和他于寨子中“流浪”般行走;直到将整个寨子几乎转了个遍,竟还没有变换话题的意思。十三郎虽然熬得住,小紫依却渐渐有些困乏,步伐变得沉重起来。   几人走到一座散发着沧桑气息的塔楼前,老人察觉到紫依的疲累,便要将她抱起。   “我来吧。”   十三郎轻轻说了声,很自然地弯腰将紫依抱在怀里。小姑娘倒没有什么排斥,细小的胳膊环绕在他的脖颈,脑袋靠在十三郎肩头,渐渐进入梦乡。十三郎看了看紫依,挥手为她施展一层魔力护罩,将寒气隔绝在外面。   阿公道了声谢,伸手抚着那根粗大的撑柱,唏嘘不已。   “这座塔楼存在已有千年,几乎与穆家寨的历史一样长了。”   撑柱有着一眼可见的古老与厚重,上面密布着陆离斑驳的褐色伤痕,还有一些几乎贯穿的刺孔。显而易见,它曾经见证过无数次厮杀,沾染过无数敌人、魔兽、又或是山民的血。   阿公说道:“当年先祖帅族人来此地,伐木建居,开山为府,击败无数来犯之敌,最终才有了如今的穆家寨。每每回想起来,老朽都不禁心生感慨,更有无穷愧疚。”   这是阿公第一次以长者自居,似乎只有在以整个穆家寨的历史做后盾的时候,他才有这个底气与坦然。   十三郎点点头,说了声:“山里生活,大不易。”   阿公略有诧异,说道:“小友似对山民很熟悉?”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幼年时,我在山里住过几年。”   阿公点头,略带夸赞地说道:“老朽似你这般年纪时,尚在父母师长的呵护下成长;小友心有大勇,令人敬佩。”   听了这句话,十三郎沉默了片刻,说道:“父母去得早,我六岁时就一个人过。”   涉及到父母,他只是不愿编造不必要的谎言搪塞对方,并没有什么炫耀的意思。阿公大为惊异,看向他的目光更加柔和,说道:“老朽唐突了,小友可有兄弟姐妹?”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有过一个弟弟。”   “有过?”   阿公下意识地反问,随即想起这两个字必定包含的无尽辛酸苦悲,心中涌起羞愧,连声告罪。   十三郎空着的左手轻摆,说道:“不妨事,我明白事理的时候,弟弟就已经离去,没有太多印象。”   阿公神情大凛,不由得沉默下来。此时的他突然发现,与眼前这位看似平和的少年相比,自己刻意营造的悲重气氛有些可笑。穆家寨的生活再如何艰辛,先祖再如何悲壮,又如何能与眼前这位八指少年相比。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一名六龄幼童,独自一人在莽莽群山中挣扎求存。期间该经历过何种程度的残忍,又有多少无法诉说的血腥与无奈。   如此经历还能保持如此平和淡然的心性,此人要么天性凉薄,要么就是真正的大智大勇;无论那一种,皆非寻常人可比。   在这样的人面前玩弄心计,实在没什么意思。想到此,阿公苦笑着叹息一声,神色有些自嘲。   他说道:“小友可曾想到,老朽找你来,所为何事?” 第70章 夜已深(三)   “老朽希望,小友能好好护卫仙姑的安全,若有驱使,老朽愿以全族之力相助,绝无怨言。”   不等十三郎回复,阿公自己说出了答案,随即又解释道:“其实老朽真正的用意是为了族人,仙姑若能将我族人收归附族,穆家寨必能长存。”   听了阿公的话,十三郎若有所思。   所谓附族,十三郎并不陌生。一些小族为了生存,依附到强者手下,全族成为类似于仆从的存在。所依附的强者通常会为他们提供庇护,不受外敌或是其它种族的吞并。以叮当的心性,老者的举措无可非议;然而叮当虽然神秘,终究不能算什么强者,那么就只余下一种可能,阿公对叮当的身份有所猜测,却不敢挑明,只能变相的表达忠心。   知晓过多的隐秘,对穆家寨这样的山民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情;极端情况下,全族因为某些机密被灭绝也有可能。老者此举,多半出于双重考虑,未必没有防范的意思。   心念转动间,十三郎说道:“叮当的心思纯净善良,阿公多虑了。”   对眼前这位老人,十三郎一直保持着谨慎的尊重。他看得出此老对族人的感情,对他的用意自然有所猜测。只是以他的身份,其中一些关节无法想得透彻,又不合适询问,只能故作淡然高深莫测状,静等老人的解释。   阿公无疑是睿智的,然而他再如何富有智慧,也绝想不到十三郎是灵域中人,更想不到他其实对叮当一无所知。在他眼里,仙姑身负重伤却与这名少年同行,且以兄长之礼待之,无疑代表着很多。他甚至有些猜测,认为这位八指少年多半如仙姑一样,都来自那个地方。   从另一个角度讲,假如十三郎如叮当那样,都是身份尊贵到无法想象,如今却面临着某种不为外人所知的忧患,老人无论愿与不愿,都需要做一个抉择。   “穆家寨传自老朽手中,如今已历时千年。期间虽屡历风险,却从未如眼前这样,远忧近患,几临生死关头。老朽此举虽有私心,却是为全族之人着想,还望小友体谅。”   没能从十三郎的话里分辨出什么,老人只好放弃试探,老实地说道:“此前仙姑于我族有大恩,并为老朽点破迷津,竟让我看到了结成金丹的希望。原本老朽以为,这是上天垂怜,穆家寨就此有了兴盛的机缘。”   十三郎点点头,很是赞同他的话。穆家寨如果有结丹修士坐镇,且可就地取材炼制出让普通族人实力大涨的丹药,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成长,未必不能成为一方大族。说是全族兴盛之机,并不为过。   眼中的兴奋只维持了一瞬,老人的目光就重新暗淡下来,说道:“没想到变故接踵而来,自仙姑离去后,穆家寨接连遭遇危机,若不能及时筹谋,只怕会落到被人吞并驱使的下场,再无所存。”   关于穆家寨的危机,此前穆元朗已经透露了一些,然而无论秋猎还是裂风兽,十三郎都毫无所知。他初临魔域根本不想多生事端,也没怎么把它放在心里,只想等叮当精神好些顺带问问裂风兽的特点,以防万一遭遇时不至于全无准备也就罢了。此时见老人提及此事,不好表现得过于无知,只好含糊说道。   “愿闻其详。”   老人叹息一声,说道:“首先是远患。以往的秋猎,似我穆家寨这样的规模,只需要提供两三名实力不弱于二星实力者即可,虽说秋猎死亡率极高,会对族人造成影响,但毕竟不是百分百的战死,且之后必有百年时间可以休养,倒也不是不能支撑。”   “然而此次有所不同,燃灵特使已经传达指令,穆家寨六千部众,需要提供至少一名结丹修士、或是累加不弱于结丹期的战力参加。而据老朽打探得知,此次魔蚊暴动凶猛异常,凶险程度是之前的数倍。按照特使所说的标准,我部至少需要灭杀或生擒一只蓝色蚊王方可撤出。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不要说在那梦离之地,就算是在云离山脉我部的主场,也需要倾尽全族之力方有希望达成。”   老人一鼓作气说了一大通,十三郎听得满头雾水,只能模糊判断出,穆家寨需要集中包括阿公与穆大叔在内的所有高阶战力,才能勉强达到那位特使的要求。最重要的是,此行很可能是有去无回;对穆家寨来说,的确是一次不亚于天灾的横祸。   此时他才明白,为什么之前相遇,穆元朗误认为自己是那什么燃灵特使的时候会有如此敌意。有心问问细节,可他连秋猎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更不明白魔蚊暴乱意味着什么,担心露出马脚,依旧只能含糊地说道。   “近忧可是那只裂风兽?”   老人点头,苦涩的声音说道:“不瞒小友说,之前听闻仙姑来临,老朽曾打算向其求助,化解此次灭族之祸。后来听闻仙姑也受了伤,这才转了念头,寻到小友身上。”   十三郎闻听微顿,随即心头有怒意产生,嘲讽的声音道:“你想让叮当去对付一只临近四级的裂风兽?”   ……   裂风兽的实力究竟如何,十三郎没有见过也无从判断,然而从老者自己经历的战况来看,此兽绝不弱于结丹修士,甚至犹有过之。如果此老打的是这种主意,十三郎绝对不会说二话,直接带上叮当掉头走人,再不愿于此处停留片刻。   在十三郎心里,虽已部分认可了叮当的话,也的确看到了穆家寨诸人和善淳朴的一面;然而他毕竟是从灵域而来,警戒之心从来没有完全消除,哪里会有什么行侠仗义替他人解除危难的想法。况且以叮当的实力去对付裂风兽,即便是动用秘法都难保稳胜,更不说如今这种情形。此时他对老人恶感大生,言语中不自觉地透出一股寒意,目光陡然锐利起来。   自小在血泊中挣扎求生,于各类兽口周围徘徊,十三郎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血煞之气。只是因为落灵城数年的平静生活,这种煞气已经渐渐被他压制在心里,很久未曾显露。如今连遇大变,他的心性无形之中已发生某种变化,以往那种倔狠毒辣的一面渐渐展露,一经释放,其势越发惊人。   “八指哥哥,你怎么了?”   小紫依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敏锐地感受到了十三郎的异变,有些惊慌的问道。   “没事没事,紫依别害怕。”   十三郎身体微震,明白自己因连日来的重压所累,又因牵挂叮当的伤势,心境已有些不稳,渐有焦躁失控的迹象。   左手轻拍其背,十三郎安抚着小紫依,看向老人的眼神却没有变化,透出一股让他心寒的凌厉。   紫依被他以柔和的气息安抚,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却不肯再睡,纯净的目光带着疑惑,在十三郎与最亲近的阿公之间逡巡。   面对十三郎咄咄逼人的目光,阿公心头剧震,面色却没有多少变化。怜爱的目光看了一眼小紫依,阿公转过头,温和地说道:“小友误会了,老朽怎敢劳动仙姑大驾。我的本意是希望以燃灵族秘法,换取仙姑收取我族,不要被火云山燃灵族当做炮灰而已。”   十三郎微怔,尚未来得及说什么,阿公又道:“至于那只裂风兽,老朽自问,集中我部之力终究还是有办法可想。况且……”   说到这里,老人的眼中透出一抹狡诈的光芒,说道:“此次周围部落集中围剿裂风兽,虽说未尽全功,终究还是将其重创,能否活下来还是两可之事。另外周围的部落此番出动,损伤远大于我部,秋猎之事他们也少不了,短时间内,这些部落是没办法对穆家寨形成威胁的。”   听了老者的话,再看到他眼中的那一缕得意,十三郎明了的同时为之哑然。他可以想象,此前的围捕行动中,包含了多少心机和算谋,各路部落又是如何阴招叠出,最终落到如今这个局面。   以周围十余个部落的实力,按说那只裂风兽即便实力再强一些,只要能将战场限定下来,众人同心协力的话,没理由不能将它灭杀。如今这样,该怎么说他们才好。   然而话又说回来,站在阿公的角度,为了保证穆家寨的完整性,此举也是无奈而为。假如裂风兽被除掉,他与穆图却战死当场的话,穆家寨的结局必然惨淡。在那个所谓秋猎的危机下,保不准别的部落会生出歹意,强行抓捕穆家寨的强手充数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十三郎放缓了语气说道:“即便如你所说,与叮当也没有多少关联。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叮当自身的身份都不愿暴露,又如何能庇护穆家寨,让你们免去秋猎之役。”   这话半真半假,阿公自然无从得知十三郎的身份,带着决然的表情笑了笑。   他说道:“小友又误会了,老朽不敢奢望免去秋猎。事实上,即便仙姑身份尊贵,我也不认为她能让我部免去此难。”   说这句话的时候,老人的目光带着一丝犹豫,十三郎朝他笑了笑,说道:“不用试探我,叮当的真实身份,我也不清楚。”   这种真不真假不假的话从十三郎嘴里说出来,老人愕然半响,唯有苦笑一声说道。   “小友果非常人,老朽叹服。” 第71章 夜已深(四)   面对十三郎惫懒式的推搪,阿公只能无奈而笑。   从他的角度,十三郎的话如何信得,谁知道他知道些什么,又不知道些什么。说到底,阿公没有实力做后盾,纵有再多机谋,也没有丝毫用武之地。   他朝十三郎抱拳施礼,诚恳地说道:“此次秋猎,老朽已经想好,我这把老骨头跟定是要丢进去;其它如穆图穆铁等人也要参加,希望能满足特使大人的要求。我所希望的是,仙姑能看在我族修炼秘法的份上,能在穆家寨多留些日子,给小狼等人多一些指点。另外八指小友法体双修,老朽听闻小友于炼体上的造诣极深,若能留些恩泽,穆家寨绝不敢忘怀大恩,日后但有所趋,无不遵从。”   听到这些话,十三郎终于动容。   从内心来讲,他对修道之人的看法极差,甚至可以说,从来就没有好过。不论是道听途说还是亲眼所见,十三郎知道太多太多修道之人为求长生舍弃亲情的故事。以阿公苦修百多年,眼看即将终老的时候,突然看到了结成金丹的希望,其诱惑较之其它修士,更加难以抗拒。   如此情形却能做出如此决断,不论从哪个角度,都足以让十三郎感到钦佩,也让他第一次对老人起了尊敬之心。   老人说出心中的打算,心绪似乎平和了不少;叹息一声,抬手摸了摸小紫依的软发,说道:“只可惜,那只裂风兽终究还是逃掉了;否则紫依的寒脉可解,定能重拾道业。老朽对祖上有所交代,她也能略有自保之力,不枉其母之心意了。”   “阿公,依依没事。”   小紫依不太明白阿公的话,却能听出其中蕴含的无奈与悲苦,伸出小手握住阿公的手,似要给他安慰一样。   十三郎为她查看过身体,自然明白老人所指。阴寒之脉加上先天不足,让紫依的经脉异常淤堵;虽有道基,然而若没有大量珍稀药物助她弥补先天之气,且要打通全身经脉,魔力根本无法运行,又怎么能修道。以穆家寨的状况来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直接宣告了她的结局。   孩子是不会作假的,同时十三郎相信阿公不是作假,他也做不了假。望着紫依悲戚却透出倔强的小脸,十三郎忽然问。   “我知道阿公精通药石之术,紫依又为何是如今这副状况?”   老人微怔,随后说道:“精通如何能谈得上,老朽之术多数为祖上所留,因缺乏材料,许多丹品都无法炼制。时间一长,技艺也几乎失传了。之前老朽还曾得到仙姑指点,若能炼丹,仙姑远胜于我。”   看出十三郎的疑惑,他又说道:“依依的状况有所不同,她的母亲只是普通人,本无足够的能力让她健康出生。当初依依尚在母体之内的时候,老朽看出她有道基,本想劝说……”   老人的目光从小紫依身上扫过,继续说道:“后来她的母亲求我施展秘术,将其绝大部分生机供养给依依……”   话语两次间断,无需再问,十三郎已经推断出其中的因果。小紫依瞪着大大的眼睛,听得似懂非懂,眼里却莫名有了水汽,只是咬紧下唇,强撑着不让它流出。   十三郎沉默下来,良久之后他问道:“裂风兽……可以治好紫依的病?”   阿公正在试图宽慰小紫依,闻言随口回答道:“的确如此,可惜让它逃了。”   十三郎又问:“秋猎……是在秋天举行吗?”   “是明年的秋天。”   老人再次随口答应一句,突然意识到什么,目光投向十三郎身上,充满疑惑。   十三郎知道他起了疑心,却没有如何理会,淡淡说道。   “那么,时间还早。”   ……   谈话或者说谈判只进行了一半,十三郎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抱着小紫依哄她入眠。阿公见他不说话,心有所疑但又不能催促,只能静静地等待。   夜色渐深,小紫依在十三郎输入一道气息后,再次进入到梦想之中。阿公无法再忍耐下去,说道:“先前老朽闭关未出,未能亲见仙姑,不知她伤势从何得来,程度如何,小友可否告知?”   十三郎明白这是试探,很老实地回答道:“不瞒阿公,叮当的伤因我而起,很麻烦。我正为此事着急,想和阿公了解一些事情。”   阿公断然道:“小友尽管讲来,但有所需,老朽无不尽力。”   十三郎点头,从怀里拿出那个小瓶,说道:“阿公懂得药理,可识得此丹?”   整个穆家寨所需的丹药,几乎都由阿公一手炼制,虽因材质所限没有什么珍品,然而与几乎一无所知的十三郎相比,阿公的造诣无疑高出太多。况且这里是魔域,丹药也与灵域有所不同,十三郎此问,无疑是找对了人。   阿公接过玉瓶,打开闻到那股刺鼻的恶臭,面色瞬间大变,惊呼道:“这是寂灭丹!”   “寂灭……”   十三郎楞了一下,心头越发觉得不安。他怎么都猜想不到,小叮当所用的疗伤之物竟然有着如此猛恶的名字。   阿公没有在意十三郎的表现,倒出一粒药丸仔细观察了一番,说道:“没错,老朽敢肯定,它一定是寂灭丹。”   说着话,他将药瓶重新整理好递回到十三郎手里,疑惑地问道:“此丹……”   十三郎面有苦笑,说道:“叮当就是用它疗伤,算算时间,数量最多能维持两年。”   阿公面色微变,没有追问丹药用尽会如何,声音幽幽地说道:“或许我不该问,只是涉及到仙姑安危,还望小友告知老朽,你可知仙姑的身份?”   十三郎老实地回答道:“叮当不愿细说,我也没有问,不过猜想起来,应与魔王宫有关。”   阿公望着他,有些疑惑地说:“小友似对魔王宫所知不多?”   十三郎点头,诚恳地说道:“久居深山,在下对外面的世界很是陌生,还望阿公教我。”   阿公摇摇头,说道:“老朽又何尝了解,不过是以为小友既然与仙姑同行,定然知道得多一些。因适才见小友谈及魔王宫,竟然没有丝毫畏惧,这才有此一问。”   十三郎闻之暗惊,同时又有些好笑,心想管它魔王宫还是魔神宫,对我来说不过是个名字而已,又有何可畏惧。   正在庆幸间,只听阿公说道:“不过这个寂灭丹,老朽倒略知一二。”   十三郎连忙说道:“我听叮当的意思,此丹极为贵重难求,阿公可知道在何处能够寻得此物?”   大概是看到叮当能将救命的丹药存放在十三郎这里,阿公此时对他颇为信任,没有刻意追究十三郎的来历,说道:“寂灭丹的品阶算不得多高,却又极难炼制成功,因为它本是为了镇压邪物之用,需要烈阳之火来炼制。老朽见识浅薄,别处如何我不知道,若是此地周围,只有燃灵族居住的火云山,方可满足这种条件。”   十三郎微微一愣,说道:“我听说,此地方圆万里内,都是燃灵族聚居之地,阿公的意思……”   阿公苦涩一笑,说道:“小友说的没错,不过那是数千年前的事情。如今的燃灵族,已经渐渐分为核心与周边极大区域。只有在火云山的核心族人才能修炼出烈阳魔火,至于如穆家寨这样的周边区域,因为资源不足又或资质等原因,已经渐渐被排斥在燃灵族之外,空有一个名号而已。”   抬头看了看天空,阿公苍老的面容越发显得暗淡,说道:“燃灵族天生与火亲近,可惜火云山地域有限,容不下太多族人居住。先祖当年搬迁到此地,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是在这云离山脉居住了数千年,我等的天资逐步消磨,渐渐有了退化的趋势。到如今,魔域百族之中,燃灵族已经渐趋末流,分散在魔域的各个角落的火源之地,再不复当年大大族风光。大势若此,徒呼奈何。”   涉及魔域种族的兴衰,十三郎根本不知该如何插口,只能默默地听着。   阿公说道:“此丹珍稀难求不说,而据老朽所知,它的效果仅能镇压,并不能将邪魔祛除。仙姑究竟受何物所侵,竟然如此麻烦。”   十三郎苦笑摇头,心想这么说起来的话,叮当受的“伤”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连你都不知道,我又能从何说起。   他说道:“有方向就好,现在不是考虑根除的时候。我想知道的是,阿公所说的秘法,是否指的就是燃灵族的烈阳之火。”   问出这句话,十三郎的心里忐忑,他很清楚一门上好功法意味着什么。如果说叮当的“病”与烈阳之火有关,而烈阳之火又是燃灵族核心层才拥有的话,要获取它的难度,难如登天。   仅仅是等待老人回答的片刻时光,十三郎的感觉竟似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焦灼之中,忽听老人肯定的声音说。   “正是烈阳之火!” 第72章 何人助我明志!   一夜好谈。   直至天色晨雾渐稀,天色微明,十三郎才与阿公辞别,准备返回自己的居所。   辞别不是因为天亮了带来什么感悟,而是他确认自己了解到了足够多的信息,再无需浪费时间思量对策。   十三郎的性格谨慎多虑,一旦认定自己有了把握,做起事来坚韧决断,不乏雷厉之风。曾在老师面前发出“事在人为心必安”的豪言,正说明他对自己的计谋颇为自负,甚至有些狂妄。   这种性格让他吃了苦头,却没能改变他的基本准则;只是在过程上,他变得更加小心,也更加狠辣。他此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与幼年时所处的环境不同。那时的他活得更艰难,目标也相对简单,只是活下去而已;如今的他活下来不难,但需考虑更多。   与阿公的谈话越是深入,十三郎所占的主动权就越多,老人的心智或许不弱,然而有求于人,不能不受到诸多制肘。及至最后,虽然他屡屡对十三郎的来历产生怀疑,却已经是老驴拉车,不上也得上,再没有了后悔的权利。   所谓秘法——也就是列阳之火的修炼功法已经交到十三郎手里,这门功法作为燃灵族特有的神通,其威力自不待言。然而传到阿公这一代,因为历代先祖的修为越来越低,前人的体悟之类都变得晦涩不明,修炼也极为艰难;而且从本质上讲,光有功法其实没什么大用;如不能寻得一种天地火源,即便修行成功,所得也有限的很。充其量比修士常用的之火稍强,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送出功法,阿公等于将底牌送到别人手里,再没有什么可凭持的筹码;因此他唯有放开一切,对十三郎有问必答,解除了他不少疑惑。比如裂风兽,比如秋猎规则,再比如云离城的特点等等,对十三郎日后行事带来许多帮助。   至于阿公所请之事,十三郎没有替叮当答应,只是给了他一句话。   “不出大的意外,我们会在这里停留三年。”   听了这句话,阿公愁眉尽展,终于安下心。   ……   因放心不下叮当,十三郎自己也诸多事情需要处理,彼此形成默契后,十三郎向阿公告辞。分离前他忽然想起一事,提议道:“带我去看看紫依的妈妈。”   说这句话的时候,十三郎用的是吩咐的口气,显得很不礼貌。然而听在阿公耳中,却不亚于天奉纶音,乐颠颠地连忙答应。他已年老成精,自然看得出十三郎望着小紫依的目光,似有一股特殊的意味。其中因果阿公不怎么关心,只要能让十三郎有所牵盼,自然增添一份希望。   喜悦中阿公心里也禁不住思量:“妈妈?这样的称呼倒也新颖。看来这位八指小友出身不凡,每每无意间吐出的词汇,老朽竟从未听过。”   ……   小紫依的阿妈,只能用一个词汇形容——干瘪!   干瘪的手,干瘪的身体,干瘪的胸膛,连她的头都与普通人不通过,仿佛连头骨都萎缩进去,只能用干瘪形容。   如今的她已经不能说话,连抬起手都很艰难;她只能常年躺在床上,空洞的目光望着屋顶,有思或是无思,谁都无法明了。   十三郎可以想到,为了让此女活到今天,阿公付出了何种代价与心力,更耗费了不知多少对穆家寨来说无比珍贵的药材。如果他不是穆家寨的阿公,绝难达成。   看到她的那一瞬,十三郎完全呆住了,就连依依闻到家的味道,从沉睡中惊醒都没有察觉。他实在无法想象,这个女子究竟怀着怎样强悍的执念与意志,又承受了多少寂寞孤苦,才能存活到今天。   依依从十三郎怀里挣脱出来,轻手轻脚的爬上床,依偎在阿妈身边。幼小的她意识到十三郎目光里包含的味道,已经不再恳求他为阿妈治病。她抓起阿妈的一只手——如枯柴暴晒十余日后的手,放在自己柔嫩的小脸上,默默不语。   阿妈闻到了女儿的气息,也闻到了阿公与一个陌生人的气息,缓缓地扭过头。她已经没有多少知觉,目光也无法看到匍匐在怀中的女儿,只能通过气息分辨出,房间里有个外人。   她的目光,或者说她的眼眶直直地对着十三郎的方向,被依依抱着的右手颤动了一下,似乎紧了一紧。   那是警惕的目光!不,应该说是警惕的眼眶。如今的她,已经没有目光可言,只有空荡荡的眼眶,里面充斥着死气,没有半点生机。   但,警惕仍在!   那是一种母亲永远都不会失去的警觉,是面对陌生人时必然会做出的举动;哪怕她已经病入膏肓,病到早已放弃求活的希望,病到手都无法抬起、无法触摸、连一个警告的眼神都无法释放时也没有忘记的本能!   十三郎静静地望着她,没有做声。   ……   “祭献生机异常残酷,而且限制极多,因她是依依的母亲才能勉强施展;老朽受修为所限,又没有好的丹药为她补充生机……”   阿公的话语里透出羞愧,十三郎抬手示意他无需再说什么。原本十三郎到这里来,一则自然想要看看紫依阿妈的情形是否真的无药可救,二来他是想看一看,小依依离开阿妈与自己巧遇,是否有着刻意安排的迹象。如果有,他会用某种方式向阿公点明,顺便发出警告。   此时看过之后,他再没有一丝想法。   良久,十三郎走到床前,蹲下身子,对那个活死人说了一句话。   “依依能治好,我会治好她。”   阿公身形微震,女人的眼睛陡然睁大,似想要看清眼前的景物,又或者想看清发出声音的人。她吃力的伸起手,在空中胡乱抓捞,好似在捕捉某种希望。   十三郎抬手,握住她的手,重复着说道:“依依能治好,我会治好她。”   声音直接传入女人的脑海,她听到、也听明白了十三郎的话;女人枯干的嘴唇抖动起来,喉间发出几声干涩嘶哑的哀鸣。两滴褐色的液体从她的眼角溢出,尚未来得及蹚出步伐,就消失在本不该存在的皱纹之中;仿佛干裂到极致的大地,非经长时间的细雨滋补,绝难重获生机。   依依惊慌起来,从阿妈的怀中坐起身子,紧紧抓住阿妈的右手,直愣愣地看着她的脸庞,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女人用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扬了扬头,嘴唇抖动得越发剧烈。在十三郎连续送入气息的刺激下,最终挣扎着吐出两个完整的音节。   “谢……谢!”   “不用谢我,你让我明白了一些事情,该我谢谢你才对。”   十三郎望着女人的脸,眼中闪过明悟的光泽,默默地说:“谢谢!”   说罢,他松开了手。   同时,女人也松开了手。   十三郎站起身,转过身,走向屋子外面。   他的步子很慢,但与来时相比,多出某种难明的坚毅与凝稳。   身后,一声苍老的叹息,一声稚嫩的恸哭。   ……   返回洞府后,十三郎径直步入自己的静室,一番整理几度思索,认真考虑起接下来的筹谋与安排。   四目老人的遗产无疑是最丰富的,除了那只据说可用炼宝诀炼化入体的飞梭,老人还有几件法宝,虽不能与飞梭相比,却也属于极难得的宝物。十三郎如今修为不足,只能先将其放在一边。反倒是飞梭,在查看几枚玉简之后,十三郎最终找出所需,不禁大喜过望。   飞梭实际上不是法宝,而是从某种灵物身上取下的一截指骨。炼宝决也的确是从魔域中来。不过它不是四目老人所改,从一个叫破天观的地方传出。不知哪位大能有感于炼宝诀的强悍,对其做了一些调整,以精血侵染祭炼,逐步实现与身体的同化,最终合而为一,使身体的变得强悍。   这枚飞梭的来源究竟如何,没有人知晓,然而区区一截指骨竟如人的肋骨般大小,至少可以判断出,此灵物的体型极为庞大。而以玉简中记载的来看,四目老人实际上远没有达到将之炼化的程度;否则的话,恐怕他的肉身比十三郎还要强悍,远非他所能敌。   这门功法和飞梭结合,实际上为十三郎提供了另外一种炼体思路。假如将来他能得到其它奇兽的骸骨,完全可以运用这种法决,尝试将身体炼造成一种混合的存在。   这个过程极为艰难,而且需要耗费大量精血,为多数修士所不取。十三郎却不如此想,他很清楚肉身对自己意味着什么;能得到这样的机会,自然是不容错过。   四目老人的功法中,星转算法之道颇为奥妙,十三郎大致浏览一番后,将它列入次一级的修炼目标。当前他应以提高战力为主,对于算道,十三郎有着自己的理解。   “四目老人精于算道却死于算道,这种东西最多不过辅助,当前无暇研究。”   与四目的遗产相比,真正实用的还是宗鸣所留。他的境界未及结丹,所用的东西十三郎多半也能用。此外那个六欲功法也让十三郎颇感兴趣,能够借助于对手的欲望进行攻击,对他这个不太依靠法器战斗的特殊修士来说,显得格外有吸引力。就如同之前所得的那个岁月神通一样,可以作为增强战力的手段。   无论灵器还是灵符,在魔域的环境下都不能轻易使用,丹药也只对他一人有效,因此十三郎将重点放在神通功法之上。一番清理后,心中渐渐有了打算。   “有这些法器,灵力基本不成问题;如今我身在魔域,应该抓紧时机提高修为。炼宝诀要开始修炼,神通道法是我的弱项,也需要时间领悟;此外还要去阴阳峡谷,尝试与风力的进一步融合。”   “当前的情形,能够让我快速提高实力的手段,就是这几种。”   要做的事情很多,然而无论那件事,都不是现在的他可以完成。想想叮当的伤,又想想紫依的病,最后再想想燃灵族,他的目光渐趋平和。   “我心已明,意已净,志也清,唯余忧烦难解,何惧之有!”   左手拿出那把精巧的匕首,十三郎在右手尾指的断茬上轻斩一刀,鲜血欢快流出,滴落在那只飞梭之上。   “我需要力量!也只需要力量,而已!” 第73章 蚁变!   时光于指缝间溜走,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   以往在灵域的时候,此时正值酷暑,十三郎通常都安静地坐在三元阁,看看书做做事,偶尔与小蝶等几个丫头笑闹几句,以两世为人却拥有少年身体的特殊心态,偷窥或欣赏一下少女的娇羞与无状,松闲喜乐,何其潇洒适意。   那时候,三元阁大门常开,每有微风拂动珠帘,都会将滚滚热意卷到人身上;若是没有防备,会觉得呼吸陡然一滞,毛孔在瞬间炸开。随后清凉反袭,于每一寸皮肤毛发间和热浪展开争斗,并最终获胜,重新用舒爽将身体包围。   每次面对这样的情形,少女们都会发出欢快的笑,甚至会做出告别的手势;她们总是在笑,仿佛这是老天的一个善意捉弄,又或是因她们的青春气息生出妒意,想要带走几分。   那时候的风,很可爱。   现在的风,很犀利!   阴阳峡谷恢复到原来的摸样,罡风之猛烈,几如千军万马在挥舞刀枪,五孔不入,无物不散,无人不杀!   十三郎再次来到这里。   ……   一个月的时间,他的状态已经回复,开始按照规划加强修炼,以面对更大更强的风波。   叮当的伤势依旧,没有好转也没有恶化,除了性子变得不似以前那么活波开朗,倒也没有太多可担心的地方。看到这种情况,十三郎心结渐宽又渐紧,给她服用了寂灭丹之后又吩咐了几句,这才离开穆家寨,返回阴阳峡谷。   此次前来,他有两个目的;其一是因为风之感悟要继续,其二是因为一桩变故,关于厌灵蚁后的变故。   事实证明,小叮当的猜测非常准确,厌灵蚁后吃掉那些沾染了飞梭——应该说某种生命的骨骼的气息的蚁尸后,的确发生了变异。变异的结果让十三郎很无语,死三留一。   换句话说,他再没有了奢侈的资本。这只蚁后再死掉的话,意味着他刚刚到手的无尽粮仓报废,将来一旦胖胖醒来,十三郎就要多供养一名烧钱大户,注定会过得很悲惨。   因此,十三郎决定,首先要将蚁后的繁衍问题解决掉,就算不能满足胖胖,起码多出一种炼体材料。   说做就做,在将其余三只蚁后的尸体通通吃尽后,活下来的这只蚁后终于有了产卵的迹象。偏偏在这个时候,一件意外改变了它的命运,就此摆脱了饲养员的命运。   “哥哥其实可以让它认主,如果能成功的话,岂不是可以指挥一支飞蚁大军?”   建议由小叮当提出,十三郎闻听大惊又大喜,随后陷入迷茫。   妖兽认主并不新鲜,认主之后的好处显而易见,沟通更加方便,操控应敌也绝非难事。可问题是,蚂蚁这种妖虫,严格来说不算什么开启灵智的生物;它们凭本能行事,认主虽然可行,然而要通过这种拐弯的控制指挥飞蚁作战……   “效果如何?有先例吗?”十三郎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我没听过。”   叮当断然回答道:“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十三郎大汗,心想你倒是干脆得很,这般重大的事情,哪能如喝水一样尝尝味道。这倒不是他优柔寡断,妖兽认主的仪式固然简单,可如果没有用处再想解除的话,十三郎所要付出的代价可不轻;最起码,损失的精血肯定没办法弥补。而且一旦精神联系被割断,对蚁后将是巨大的打击,没准儿就此香消玉殒也说不定。那样的话,非但飞蚁大军没了着落,蚂蚁酒也成了泡影,更可怕的是胖胖的肚皮,损失可谓极惨。   有心放弃,十三郎又舍不得;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副画面,自己身体周围盘旋着亿万飞蚁,如亿万轰炸机一样朝敌人猛扑……   “试一下就试一下!大不了多个累赘,赌了!”   任何事情都是这样,一旦有了更好的期望,原本觉得不错的选择就会变得鸡肋;就好比花两块钱摸奖摸到一百块,高兴过了之后,那一百块最终还是会回到发奖人的口袋,连自己的腰包也会变得更加干瘪。十三郎本身不好赌,然而当他想到最差的结果也只是多了一只无法用于战斗的兽宠之后,决心顿时变得坚定起来。   “叮当没听过不代表没有,就算真没有……什么事情没有第一次呢!”   揣着这种念头,十三郎给蚁后喂食自己的精血,并且送出神念,同时也将灵魂禁制送入到它那凶残而又单纯的魂魄之中。   于是乎,这只“非典型变异妖兽”在经过一番挣扎之后,正式成为了十三郎的第一只兽宠。说起来,胖胖到现在都没有认主,但它与十三郎的关系却比兽宠还要亲近;不知是不是因为它长得太丑,因为向往美好事物才如此。   既然已经认主,十三郎的计划也有所改变,首先还是要看看它能生出什么,战斗力如何,以及能不能指挥等等。如果只是先前那种货色,倒也不必太过认真,能战则战,不能战就拿它们挡饲料。反正厌灵蚁同类都自相残杀甚至吞食,十三郎不觉得拿兽宠的孩子喂养胖胖有什么不对,更不会有何道德负担。   “你自己得争气,不然可不能怪我。”十三郎朝蚁后传出一道它无法理解的话语,收拢精神,迈步进入峡谷。   ……   此时,峡谷中的风暴正处在最猛烈的时候,虽然十三郎现在状态全盛,且有之前的感悟坐底,依旧只能行进数百米就停顿下来。如来时所做的那样,他寻到一处避风的洞穴后,首先在洞口附近布下禁制,又将特意准备的几杆长枪深深插入地面,这才走到最深处,开始为蚁后布置巢穴。   在这种地方,以飞剑做阻碍极不划算;飞剑中包含有充裕的灵力,会引来魔气的更大的暴动,且因为魔域缺乏灵气,这些法器需留待他吸灵以中和魔力。为此他特意炼制了几杆长枪,做工虽然简陋,胜在粗大结实;目的只是防止他在无意之中被卷进风暴,效果反倒更佳。   蚁后不能于风暴中产卵,此前十三郎特意收拾了一些残破的蚁丘,此时也都派上用场。只要在石壁上开出一个曲向的洞府,再布置一些简易的防护手段,足以抵抗已经大为减弱的风力。至于说催产所需要的灵力,十三郎自身就可以提供,如今他已成为蚁后的主人,也不会有什么排斥之说。   过程进行得很顺利,除了开辟洞府遇到一些困难,一切都按照规划的那样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这里的石壁异常坚硬,要开辟出静室和通道,所需要的空间可不算小。十三郎仔细想了想,干脆将此地当成自己的一个修炼之所,下足了功夫。   花了整整一天功夫,在报废三把法器之后,整个洞府才构筑完成。不仅修建了专供蚁后产卵的静室,还有十三郎自用的打坐之所;他也不能一直待在狂风里寻求感悟,时不时需要调息一番,另外他还要观察蚁后的情况,不得不大费周折。   将肚皮滚圆随时可能排卵的蚁后安置好,十三郎巡视周围,将里里外外重新检查了一遍,这才真正定下心来。   “都说狡兔三窟,这里是我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洞府,就算第一窟吧!”   自嘲一声,十三朗回到外层洞口处,盘膝而坐,逐渐沉浸到修炼之中。   ……   三日后,十三郎又一次被长枪所阻后醒来,返回洞府调息时发现,蚁后已经产下第一批厌灵蚁。奇妙的是,这些飞蚁与此前那些有着明显的不同,且都是向好的方向转变。比如它们的性情明显更加凶猛,体型也较寻常飞蚁要大,最关键的是,它们攻击力强悍不去说,身躯竟也变得坚硬起来。十三郎通过自己的感受发现,这些飞蚁居然能承受一道低级神通而不死,着实是意外之喜。   据叮当之前所说,飞蚁与它的祖上魔蚊相比,口器攻击能力不相上下,速度却有优胜;另外它们如蚂蚁那样含有毒性极强的酸液,胖胖之所以喜欢以它为食,原因正在与此。然而它们却有着一个极为致命的弱点,就是其身体。   这种情形其实很正常,试想一下,蚊子可以用口器轻松刺破猛兽的皮肤,却又能被最柔弱的孩童一巴掌拍死,其生命力极为脆弱。假如蚊子如同小强那样强悍,地球上人类是否还能当家作主都要两讲,这是自然赋予的它们的缺陷,几乎无从更改。   地球上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在这个世界却得到转机。这些飞蚁能有如此变异,十三郎思来想去,除了蚂蚁本身比蚊子强之外,最大的原因还是归结到那个飞梭之上。在他看来,多半是那些因吞食四目而死去的飞蚁进过层层消化后,变成了能被蚁后吸收的物质,进而造成这些飞蚁也发生转变,最终演变成如今的局面。   不管怎么说,飞蚁变得强悍是好事;最要紧的一点,十三郎通过尝试,的确可以让蚁后对其发出指令,按照自己的心意向指定之物攻击。比较麻烦的是,这些飞蚁一旦攻击起来,几乎就是不死不休的搏命姿态。按照十三郎的猜想,多半是因为自己与蚁后的联系尚不紧密,日后只要勤加演练,总有能够改善的一天。   有了这个发现,十三郎心中振奋的同时又涌起哀愁,仰天长叹道。   “胖胖,你还是多睡会儿吧!” 第74章 异变!   通过随后的观察,十三郎对厌灵蚁的了解越来越多,越发感慨自然的神奇,当然还有残酷。   他对蚂蚁了解不多,却也能知道蚁群生存的基本规则,作为一只没有任何帮手的“单身皇后”,蚁后产下的第一批卵所孵出的蚁种,通常应以工蚁为主。   这只蚁后实际上就是一只大肉虫,根本没有捕食挖掘的能力,因而更需要工蚁为其辛勤劳作提供食物。然而事实却非如此,它的第一选择竟是生育出最凶悍好斗的兵蚁,数量足有数百只。以这些兵蚁的战斗力衡量,累加后几乎不弱于二级;由此可见,厌灵蚁的生存极为艰难,迫使它在不断的死亡与被灭杀中选择最可能活下来的方式。   感喟中,十三郎不禁想起那位用蚊子造出恐龙的狂人,还想到他的一句名言。   “生命总有出路!”   感慨归感慨,对十三郎来讲,短时间内不需要蚁后为之战斗,当前应以扩大厌灵蚁的种群数量为要务。他尝试着向蚁后传出意念,让它不要担心安全,尽量多生育工蚁,先把自己的肚皮喂饱。   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十三郎一边尝试一面苦笑,暗想自己是不是有点神经病,如此无微不至地关怀一只蚂蚁,连它的生育都要操心。   蚁后接到十三郎的意念,似乎有些犹豫。它的灵智有限,不太理解自己的“主人”为什么会下达这样一条明显不符合生存法则的指令。然而在十三郎的坚持下,蚁后最终选择了服从,接下来所产的卵,多半都是些战斗力偏弱甚至不能飞行的工蚁。   与擅长战斗的飞蚁相比,工蚁明显更符合蚂蚁的特性,没有看上去凶猛狞恶的口器,嘴巴上的鳌钳却格外强悍。刚一出生,这些“园丁”马上展现出其辛勤且任劳任怨的本能,朝四周的墙壁开始挖掘。   蚂蚁不挑食,多数还是以生灵为主要猎物。然而阴阳峡谷中没有多少可供厌灵蚁捕杀的生灵;偏偏蚁后既是魔兽又需要灵力催化产卵,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演变,这些顽强的小东西竟能以矿物为食,着实令人惊叹。   更让十三郎惊叹的是,它们第一批下嘴的对象,正是蚁后所居住的那所“寝宫”,也就是十三郎利用碎散的蚁丘搭建的房子。看它们的架势,就如同面对生死仇敌一样,很快就将那些形状各异的碎块吃尽;然后利用周围的矿物与自己分泌的酸液以及蚁晶,在极端的时间里,为“老佛爷”构筑起一个全新的巢穴。   与原来的寝宫相比,蚁后的新家不仅造型美观,舒适程度更是好上数倍;直到这个时候,蚁后才真正安定下来,惫懒而优雅地躺在自己的窝里,开始了母仪天下的生活。   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十三郎不禁大为羞愧,心想以后要注意点“安居”形象,不然不仅要被小叮当看不起,连蚂蚁都要鄙视自己。   从意念传来的反馈看,蚁后对这种日子很满足;大概是因为天生习惯了被供养,它竟然主动传出意念,向十三郎讨要更多的灵力,还有些别的东西。   当然,这种感觉纯粹是猜想,不过十三郎通过这么久的观察,大概也能看出些门道。蚁后察觉到十三郎对它的成长有利,还能让它的子民变得强大,因此更加贪心。   在能够操控蚁后生死的前提下,十三郎自然不会吝啬,不仅灵力管饱,还将自己逐步沾染了飞梭气息的精血喂食给蚁后。他已经察觉到,这种喂养有着足够的回报,不仅与蚁后的沟通更加方便,还能让那些凶悍的飞蚁变得亲近。仿佛连它们都感受到了十三郎的善意,变得听话起来。   如此这般捣腾一番后,十三郎忽然生出想法,如果自己能够实现直接操控飞蚁的个体,岂不是一项前无古人的壮举!   这个念头刚一诞生,他在瞬间就想到至少三种用途:隐匿侦查,扩大种群,还有筛选与进化。无论哪一种,都是让他想一想都为之兴奋的天大好处。   越是想下去,十三郎越是觉得这种方法可行。他觉得,只要能将神念附着在飞蚁身上,哪怕只能指挥十几二十只,也是让人无法拒绝的诱惑。   “这哪里还是飞蚁,简直就是单兵雷达啊!”   脸上心里都带着兴奋,十三郎顾不得疲累,埋头苦干起来。   ……   接下来的几天,十三郎除了调息与对风力的感悟,将其它事情一概停下,全身心投入到培育和操练蚂蚁的大业之中。他向蚁后传出指令,让那些工蚁只朝一个方向开掘,那个方向是——灵域!   “只要时间足够,或许我可以在灵魔之间,开辟出一条独一无二的——大道坦途!”   ……   正逢势均力敌之时,狂暴的阴阳峡一天比一天狂暴,灵魔两气交锋正酣。三十里通道仿佛蕴含着一锅沸腾的油,又好似随时破土而出的火山,发出隆隆巨响。   通道上方的破口出,不时会有冲天而起的烟云,扩散并遮盖住整个天空。烟云中吼声阵阵,且带着令人心颤的毁灭气息;不知情的人听在耳中,两股颤颤不能直立,灵魂都似乎要从身体里飘飞。   至于战场的核心处,也就是通道内部,此时已俨然如传闻中的寂灭之地。   空气中五色杂呈,且又以极快的速度盘旋往复,一团团气流在漩涡中挣扎,频频发出如兽吼般的哀鸣。每每临近消亡时,这些气流都会发出殉爆式的轰鸣,层层叠叠的波纹叠加起来、荡漾开去,不亚于无数神通在施展。   看过这种地方,人们心头只能生出一种念头:禁绝生灵!   事实却非如此。   魔域入口向里数百米处,风暴虽然不是通道中最激烈的所在,也已经相当惊人。然而在那一片混沌的苍茫之中,在那团团气旋的交汇处,却有一个钢圈。   钢圈由一些粗大的铁枪构成,宛如一个栅栏,里面盘坐一名少年。   铁枪刺入地面足有数尺,却仍被狂风吹得有些歪斜,一道道风刀掠飞斩过,在枪身上激出阵阵火花。通体精铁的枪身上,密布着无数刀痕,看上去,竟如随时会倒下的老树一样凄凉。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里面盘坐的少年安然无恙,连面色都没有改变半点。他的表情平静宁和,带着一抹明悟的微笑,披发随风而动,看起来竟如正在御风而行的仙人,随意而又洒脱。   狂风吹动了他的衣衫,却不能吹动他的身体;更令人震撼的是,他的身体于静止中呈现出一种极致的动,目力所及,令人形成一种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印象;好似他正以极高的频率震荡,其速度已经快到连那呼啸的狂风都无法追及的地步。   如果实在无法置信眼前的这一幕,那么就只余下一种解释,他本身就是风的一部分;或者干脆说,他的身体只是一层幻想,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空间。   唯如此,才能说得通!   ……   “佛语说:风动,旗动,心未动;心不动,则一切不动。以前我认为和是废话,最多也不过是安慰的话,如今看来,在这样的环境里,竟然是真正可以做到的事情。”   心海一片空明,十三郎感叹道:“说出来其实也简单,共鸣而已。”   “风无形而有质,风力依旧是因质而起,只不过是速度太快,因而才产生无法想象的巨力罢了。假如世界上阵的是一片虚无,又如何能产生风?”   他随即又摇摇头,说道:“还是可以产生,如果有人能在虚无中立足而不死,自然可以从身体中调用。不过那已经是神仙范畴,哪里是我所能理解。”   “我有风灵根在身,只要顺风而为,就可以消除这种力的伤害,甚至是利用!需要克服的,不过是肉身阻碍罢了。从这个角度讲,其实修道也就是这样一个过程,让灵根壮大,让魂魄强壮,最终修炼出可以不依赖肉身而存在的元神,形成某种契合!”   他又凝思了片刻,微微点点头,说道:“就是这样。”   说罢,他就站起了身。   一旦从静坐中站起来,十三郎不由自主地从那种忘我的境界中脱离,周围的风宛如刚刚发现混杂在自己中的异类一样,呼啸着朝他猛扑过来。然而如今他虽然不能实现如自己所形容的那种完全共鸣,却也能将风暴的影响降到极低。这种程度的风暴,已经不能影响他的行动。   看了看周围愈发显得歪斜凄惨的铁枪,十三郎面色微凛,暗想自然之力实不可测度,需要保持敬畏才是。这些铁枪是他亲手打造,其强度又怎么能不清楚;不客气点说,即便是普通的飞剑都无法与之相比。如今他不过在狂风中感悟了数日,这些铁枪竟已经斑驳陆离,有几根已经弯曲得不成样子,如何能不让人震惊。   “洞穴中的风力已经无法满足我的修炼要求,以后要面对更大的风暴,下次来的时候,需要多准备一些才行。”   “先回穆家寨看看,叮当需要服药,另外……是该做那件事情的时候了。”   ……   半日后,一道长虹自谷口飞出,无视空中狂风呼啸,直奔穆家寨而去。如今的十三郎,只要不遇到大规模的灵气风暴,飞行已经无碍。   数百里路程一晃而过,快要临近穆家寨的时候,十三郎正想降落到地面行走,无意中神念望寨中一扫,顿时面色大变。   穆家寨中哭声阵阵,好似……刚刚遇到一场大难! 第75章 已变!   震惊惶恐之下,十三郎直接飞临穆家寨,落在广场中央。   随后,他长吁了一口气。   叮当无恙,小紫依无恙,除了这两人,其余人的不幸虽然会令他怜悯,却不会有刀斧临头之感。   放松之后就是疑惑,十三郎月前刚刚在阿公的带领下将穆家寨完整浏览一遍,很清楚整个看似粗陋的山寨有着怎样惊人的防护能力。然而看到场地中摆放的那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还有那些各自围绕在自己亲人旁痛哭的人,他不禁有些失神。   “哥哥!”   “八指哥哥!”   两个同样清脆的声音同时传来,叮当牵着紫依的手从人群中走出,小跑着来到他身边。自从十三郎离去后,小紫依就跟在叮当身边,由她负责指导一些炼气养气的基本法门。虽说小紫依的病根未除无法真正修炼,懂些道理总是好事。论起修炼,无论十三郎还是阿公,都远不及叮当的基础扎实,正是小姑娘的良师。   “怎么回事?”   十三郎伸手抱起紫依,抬头看看周围。四周的寨墙上有着毁坏的痕迹,还有几具低级魔兽的尸体,血迹斑斑印证出战况的惨烈。   叮当的身子还是弱,十三郎仔细打量一番,发现她并没有留下施法的痕迹,这才真正放下心,问道:“难道有兽潮?”   兽潮不是灵域的专利,只要在山里居住,难免都会面临此类灾害。令他不解的是,眼下的情形虽然凄惨,却达不到兽潮的程度,可如果说几只或者几十只魔兽就敢来袭击穆家寨,未免又说不过去。   魔兽也有灵智的,不至于那么愚蠢。   “是裂风兽前来复仇!那只裂风兽非但未死,还变得更加强悍。”   叮当的脸色有些沉郁,轻声说道:“它现在学聪明了,竟懂得驱使低阶魔兽到处袭击人类部落。自己却隐在一旁,连续杀死了几人。等老公公等人集中赶来的时候,它已经无影无踪了。”   “魔兽懂得用战术?”   十三郎心中大生感慨,不禁连连摇头。不得不说,裂风兽如果用这种方式与人类周旋,不要说那些小型部落,连穆家寨都无法长期与之对抗。它的名字叫裂风,可见其速度有多快,一击远遁就此消失在茫茫群山,谁又能追得上它。   以它的实力,穆家寨需要集中最上层的全部力量方可与之抗衡,然而时日漫漫,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之前阿公集中十余个部落的强者,苦寻多日才觅得裂风兽的踪迹,最终将他堵在一处近乎绝地的所在才将其重创。如今裂风兽吃了一次大亏,怎么能再上这种当。况且有了上次的事情,各部落目睹那两个小部族被吞并的惨剧,也很难再次联手。   “是啊,据穆大叔所说,此兽经过上次大战,似乎激发了某种本能;每到危机时刻,身体竟然能凭空消失。再出现的时候,往往远在十于丈开外。”   叮当目中泛起忧虑,说道:“这简直就是修士的瞬移,如果它真的这么厉害……”   不用她说十三郎也明白,一只能瞬移的魔兽,根本不是眼前这些人所能对抗。此前阿公和他介绍过,裂风兽力大无穷迅如闪电,唯一的弱点就是其身体强度并不是太过;只要能够集火一次,未必不能将它灭杀。   可如果它能瞬移……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不可能,肯定不是瞬移,多半是某种类似天赋,而且代价不会低。”   叮当有些疑惑,说道:“哥哥肯定?”   论神通见识,十三郎远不如叮当,然而她望着十三郎言之确凿的摸样,下意识地选择了相信。同时心里有些自嘲,暗想自己见到哥哥就其了依赖之心,连起码的判断都失去。   “我肯定,不然的话,它何须就此远遁,直接大开杀戒就是了。”   十三郎拍拍她的肩膀,说道:“这件事情你不要管了,我来处理。”   一道暖流从他的掌心传出,叮当的眼睛突然变得明亮。此时她才发现,十三郎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不仅法力凝实许多,连气度都有所提升。站在他身边,以往就有的那种安宁之感变得越发明显,很是舒服。   从小紫依的反应也可以看出,原本害怕恐惧的她被十三郎抱住之后,眼神身体都渐渐宁静下来;只是叮当以前就比较习惯,如今只是变得强了些,况且她的心神为裂风兽所惊,这才难以察觉。   “哥哥你……”   叮当不明白十三郎身上发生了什么,心里却由衷感到高兴,惊喜地叫了一声,忽又想起眼下的情形实在不适合,赶紧收了声。   十三郎朝他笑了笑,没有在意周围异样的目光。把恋恋不舍的紫依交给叮当,他说道:“带紫依回去吧,这里血气重,不要冲了身子。”   “嗯,哥哥小心。”   叮当答应一声,依旧牵着紫依的手,转身朝自己的居所而去。   目送一大一小两个柔弱的身影离去,十三郎这才吁出一口气,将适才积郁的压抑后怕尽数释放,回头走向那团簇拥子啊一起的人群。   没等他开口询问,人群中穆元朗忽然伸手,指着十三郎愤怒大叫起来。   “你!你你你……你怎么能这样!”   ……   骤闻穆元朗的声音,尤其是看到他愤慨激动到发红的面孔,十三郎有些发愣。   不光他发愣,连阿公和穆大叔也有些发愣,以至于都没有来得及开口喝止。   于是穆元朗继续说。   他说道:“仙姑尊你为兄,穆家寨待你如至宾,紫依把你看成亲人,阿公、族长待你如仙姑一样尊重;可是你呢!”   十三郎笑了笑,此时他已经察觉到,周围不少山民的目光与穆元朗类似。心中已大致猜出因由,他说道:“我怎么了?”   “你竟然在笑!”   穆元朗越发愤怒,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道:“你还在笑,你还在笑!从一开始你就在笑,现在还在笑!你笑……笑个……”   “放肆!”   穆图首先一声断喝,总算抢在面阻止了即将出口的秽言;不过从神情上看,穆大叔心同样憋着郁闷。皆因十三郎除了刚现身的时候略有激动担忧外,很快就变得平和淡然,偏偏他的表情温和,尤其是心绪宁静的时候,看起来始终有一抹笑容。落在沉浸于悲痛中的山民眼里,无疑是一件极其不爽的事情。   训斥完穆元朗,阿公也及时开口道:“小友且勿见怪,元朗心性单纯,且年幼无知……”   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说下去,穆元朗虽然年轻,可比十三郎却大要大出几岁,用这个作为打圆场的话,实在不怎么靠谱。   十三郎摆摆手,示意阿公不要担心,随后目光转向穆元朗,平静地说道:“我笑自然有我的理由,不如你先告诉我,不能笑的话,我应该做些什么?”   “你……”   穆元朗气得说不出话。就算说得出,他能让十三郎去做什么?涨红着脸憋了半响,他最终怒吼道:“好好好,那你倒是说说,笑得这么开心,到底是为了什么?”   “啪!”   穆大叔脾气火爆,又因为裂风兽闹得心烦意乱,此时见他纠缠不休,干脆一巴掌甩在穆元朗头上,喝骂道:“还不闭嘴!”   这一巴掌有点重,穆元朗被抽得跌坐在地上,眼前无数个小星星乱飞,表情有些麻木。他却犹自不肯罢休,用愤愤的眼神盯着十三郎,混合那张呆滞的面孔,显得有些滑稽。   周围的山民有些躁动,虽不敢说什么,看向十三郎的目光却有了愤怒,还有些不善。   面对这种躁动,十三郎叹了口气,心想难怪修道之人大多喜欢装样扮酷,原来还有这种好处。没表情比有表情好,最起码,不会轻易被人误解。   只用了一句话,山民们就从愤慨中解脱出来。   他说道:“我想到了对付裂风兽的办法,既然它已经现身,就由我来抓捕,正好给紫依治病。”   “此话当真!”   阿公神情异常激动,连身体都在颤抖。穆图与他的表情差不多,期盼的目光看向十三郎,有些难以置信。周围的山门同时呆住,百余道目光同时投射到十三郎身上,就连那些哭泣中的人们也住了声,回头张望。   十三郎温和而肯定地说:“千真万确,放心吧。”   欢呼声四起,作为刚刚目睹了裂风兽施虐的人,他们最清楚那只裂风兽的危害如何。不夸张的说,只要被它抓住机会将阿公等几名强者击杀,整个穆家寨将再无反击之力。时间一长,注定会分崩离析,就此走向消亡。   区区一只并不算太高阶的魔兽就能让数千人的山寨灭亡,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实际上却是千真万确的实情。此时的他们,听到有人说能够且愿意将这个祸根除去,哪怕心中有所疑虑,也不禁大为振奋,欢呼起来。   欢呼声中,忽然响起一道不和谐的声音。穆元朗刚刚从失神中清醒,恰好听到十三郎说的后半句,又见周围的人们如此欢呼雀跃,不禁大为气愤。   “就凭你!你以为裂风兽是那只狞兽吗?你以为……”   “闭嘴!”一百道声音同时响起。 第76章 莫畏难!   绝望中的人是最缺乏理智的,周围一片黑暗时,任何一点点光亮都能让人趋之若狂。众人想不出这个少年如何能说出这般豪言壮语,然而望着他坦然的表情,却都下意识地选择了相信。   然而话说出来容易,想要落到实处,依然需要拿出让人信服的手段。山民们惊喜之后重归迷茫,目光也重新回到十三郎身上。   阿公说道:“不知小友如何打算,可有用到我等之处?”   话问得很含蓄,阿公的犹疑却暴露无遗。裂风兽擅长隐匿且速度奇快,在云离山脉这种地方,可以说拥有得天独厚的主场优势;十三郎能否击败它先不说,首先要面临的问题是,该如何寻找并追上。   十三郎所做的正是如此,他说道:“首先自然是要找到它。”   他抬手弹出几颗黑点,飞临那几被裂风兽所害的尸体上,一面朝阿公解释道:“这些尸体上沾染有裂风兽的气息,我需要借用一下,不敬之处,还望诸位体谅。”   阿公连忙说道:“无妨,无妨,只要能解决那只畜生,这几个族人死也瞑目。小友若有所需,不妨将他们收起来,随时可以取用。”   想了想,他又说道:“如果需要以人为饵,老朽也可安排。”   十三郎心头微震,视野中却发现,周围的人都纷纷点头。对他们来说,只要能除掉未及全族的祸根,舍弃一些族人的生命都在所不惜,何况几具尸体。就连那几人的亲属也齐声附和,脸上仇恨多过痛惜,足见其心中的怨毒。   这是一种很简单的思维,你杀了我的人,我就要复仇,不计代价的复仇。   “倒也没那么麻烦。”   有感于山民的质朴简单,十三郎朝周围抱拳,随后以神念发出指令。只见那些飞蚁扑到尸体的伤口处,尖厉的口器用力一吸;原本血肉翻卷的伤口处竟然变得乌黑,并有一种萎缩之感。随后它们就振起身形,化做几道黑光,朝周围的各个方向呼啸而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这……这难道是魔蚊?”   阿公的眼中露出惊骇,禁不住惊呼出来。周围的山民听到魔蚊这个名字,面色瞬间变得极为诡异,看向十三郎的目光也起了变化,有恐惧,还有愤怒。   与裂风兽相比,秋猎才是他们真正毫无抵抗能力的大灾,而秋猎的最主要目的就是灭杀魔蚊;此时听到阿公说十三郎所用的居然是魔蚊,山民怎不大惊失色。   “不是魔蚊,是厌灵蚁。”   十三郎明白众人的顾虑,解释道:“放心吧,它的繁殖限制极大,成不了大害。”   “的确不是魔蚊,虽然很想象。老朽参加过一次秋猎,可以肯定它们不是魔蚊。”   阿公察觉到这些飞蚁几乎无法用神念察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一面开口释去众人的担忧,似随意地问道:“厌灵蚁这种妖虫,老朽也曾听闻。据说它需要灵力催化才能产卵,厌灵蚁本身却需要在魔气中存活,因此唯有灵魔交汇处方可得见。小友从何处得来这些……”   十三郎笑了笑,没有回答阿公的话,反对他说道:“搜索裂风兽需要时间,我需要收集一些东西;阿公如果不介意,让小狼陪我去五离城走一趟,可好?”   阿公微愣,随即大喜,极为郑重地一揖到地,说道:“多谢小友成全。”   月前十三郎尚未赶赴峡谷的那段时间,阿公与他多次交流,其中叮当也曾参与过数次。越是了解得多,他越是感到这名少年深不可测;有意无意之中,阿公言语间露出对穆家寨的担忧,以及对穆元朗的期盼与无奈,其用意自不待言。然而十三郎一直没有接下话头的意思,他也没办法强求。此时见他主动提出,怎不喜出望外。   谢完十三郎,阿公回身朝穆元朗严肃地说道:“今后你就跟在八指道友身边,只负责介绍,不得有任何不遵或是自作主张的行为。否则的话,穆家寨从此没你这个人,你可听明白了?”   这等场合,阿公竟这般疾言厉色,周围的人们越发惊疑。至于穆元朗,他已经傻掉了,呆愣的目光望着阿公,根本说不出话。   “阿公……八指小兄弟,小狼对五离城不熟,要不要我陪着一起去?”穆图对穆元朗到底牵挂多过责备,此时听阿公说得如此郑重,忍不住提出建议。   没等阿公开口,十三郎已经提前阻止,说道:“不可,在我回来之前,山寨的安全离不开大叔。不过请放心,少则三五日,多不过十日,我会尽量赶回就是。”   穆图何尝不明白他说得在理,只是对十三郎本身就不熟悉,如今再带一个时常犯点倔脾气的穆元朗单独出行,一旦有什么闪失,穆家寨根本承受不起。   没等他说出担忧,十三郎看了看还在发呆的穆元朗,微笑说道:“大叔放心,我会让他听话。”   听了这句话,阿公长吁一口气,穆图半信半疑,周围的人群更是有些摇头,心想这事不靠谱,简直比生擒裂风兽还不靠谱。   穆元朗气得想哭。   ……   与阿公又分说了几句,十三郎带上不情不愿但又没办法违抗阿公之命的穆元朗,径直返回洞府。一路上,未来的族长竭力做出冷漠不屑的摸样,只有在十三郎向他问及一些五离城的地理风俗时才会答上一句,其余时间尽皆一言不发,颇有几分倔性。   十三郎也不理他,大致问了些情况,将他扔到静室置之不理,自己则找到叮当,和她说些打算。   “哥哥要对付那头裂风兽,可有十足把握?”   与阿公承诺,小叮当没有在场。她心里知道,十三郎的综合战力实际上不输于结丹修士,然而裂风兽在魔域赫赫有名,难免有些担忧。   “十足把握自然没有,六七成吧,如果能将它引到峡谷,把握还能再增加两成。”   厌灵蚁本身就是叮当的建议下收取,十三郎自然不怕她知晓。将蚁后的情形讲了一遍,他说道:“如果我能控制整群飞蚁,就算在别处也无妨。可惜时间不够,现在还是要借助蚁后的力量才行。”   蚁后需要不断的进食修养才能大量产卵,十三郎自不能成天带着它到处跑。心中有些感慨,他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蚁后已有向蓝色进阶的迹象,假如它能成功,区区裂风兽又算得了什么。”   叮当听了他的话,不禁扑哧一笑,嘲讽道:“哥哥想得太美了,厌灵蚁进阶比其它魔兽更难,否则一只蓝色蚁后足可指挥成千上万堪比二级的飞蚁,那不是无敌了。”   “这倒也是。”   十三郎有些悻悻,不无遗憾地摇摇头,说道:“不说这些,如今我想去五离城一趟,采办些东西,顺带把四目老人的几件法宝处理掉;另外听说城里有时候会有寂灭丹出售,我想去碰碰运气,你看怎么样。”   从阿公那里知道寂灭丹的名字后,十三郎并没有瞒着叮当。叮当得知过程,也不好太过责怪阿公,此时听十三郎说要处理法宝,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心头涌起暖意,她低下头说道:“哥哥有所不知,这附近只有燃灵宗可以炼制寂灭丹,因其代价高昂用途却很有限,很少能碰到这样的机会。况且,叮当的病,寂灭丹是治不好的。”   “先缓着,总有办法可想。”   十三郎宽慰说道:“不去看看,总不能甘心。”   叮当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不无忧虑地说道:“哥哥将厌灵蚁泄露出来,本身就已有些风险,如果再拿出法宝置换,难免会引起别人的觊觎之心。况且在魔域之中处理灵修法宝,肯定会被打压价值,很是不值。那些法宝来之不易,哥哥迟早有用到的一天,何不等上一年半载再说?”   十三郎轻笑,习惯性的抬手揉揉叮当的脑袋,说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难道你认为哥哥一年半载就可以进阶结丹?除此之外,怎么都会有风险,大不了我去的时候把蚁后带上,等闲之辈,应该不值为虑。”   “至于说留下来自用……”   他的脸上带着骄傲,说道:“别看我的修为低,这些东西,我还真不太看得上。”   “哥哥真能吹!”   叮当心知十三郎既然做出决定,无论自己答应与否都已不容更改,遂不再劝阻,说道:“哥哥既然执意要去,叮当这里有一套遮掩气息的法门,哥哥拿去修习一番,或许有些帮助。”   十三郎好奇说道:“隐匿气息?这个我也很厉害呀!叮当有什么神奇功法,能比哥哥更强?”   他知道叮当在隐匿上有一套,不然也无法瞒过四目老人。只是他有那个印记的帮助,本身就很擅长此道;此时见叮当一本正经的摸样,不觉有些失笑。一面调笑着叮当,十三郎催动法力,身上的气息忽高忽低,时而筑基时而炼气,甚至一丝法力波动皆无,堪称神奇。   按照十三郎的估计,自己这套无师自通的法门如果全力施展,结丹修士也很难看出底细。本以为会让叮当大吃一惊,没想到,却遭来一阵嘲笑。   “哥哥这样不过是隐匿了修为罢了,与气息何干?”   说罢,叮当强提法力,身形好似有一阵波动,随即朝十三郎说道:“哥哥试试来找我?”   已经不必了,十三郎面色大变,眼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第77章 天地之力!   神念所见,叮当变成一团模糊的虚影,如果她不是活生生地坐在眼前,十三郎几乎要认为这是一只幽魂。这还是他刻意查看的结果,若其不然,根本无法察觉。   如佛光仙迹偶现世间,在给人们带来震撼与敬畏之后,一切又回复到原来的轨迹。   叮当的身体虚弱,略一施展就收了神通,声音幽幽地说道:“这门功法我修炼已久,因为它的缘故,能用到的时候不多。如今它受了伤,虽无时无刻不在吸收我的生机弥补,却也失去压制之力,我本身的神通反倒强了些。”   听了叮当的话,十三郎震撼而不能语。   从阿公那里知道寂灭丹的用途,他对叮当的“病情”早有猜测,知道那应是某种寄生于叮当体内的邪物。而且从叮当的反应看,其中怕还有更深层次的因果。   他沉声说道:“如果才能彻底驱除?”   “不可驱除,我也不想驱除。它知道与我的依存关系,不会要我的命。”   叮当意味难明地笑了笑,反过来安慰道:“哥哥放心,只要能保持对它的压制,终有一天我会将它化为己用,再没有反噬之忧。”   十三郎大怒,斥道:“实力固然重要,怎么能用这等法子。”   叮当不回答他的话,学着十三郎的样子摊开手,示意能不能用都已经用了,又能怎么办。   十三郎大感无奈,心知以自己现在的能力,根本没有办法可想,只得将这个念头丢到一旁,说道:“这件事以后再谈,既然这个隐气法门如此神奇,我学上一学倒也无妨;和我说说寂灭丹吧,上次你说需要百万魔晶,难道指的就是它?”   他的话中隐有怀疑,据阿公所说,寂灭丹虽然极为少见,毕竟也只是四级丹药,而且不能除根;区区一瓶丹药竟然比商品法宝的价值还高,由不得十三郎不生疑。   叮当说道:“寻常寂灭丹自然不值这么多,可如果是含有烈阳之火的那种,百万魔晶实在算不了什么。”   十三郎一愣,说道:“烈阳之火?我正打算学这门功法;等我学好了,给你在丹药里加些火力不就行了。”   炼丹十三郎不懂,不过火力并非丹药成分,属于元素之力的范畴。按照他的理解,只要将神通修成,应该不难掌握火力才对。   “哪有那么容易啊!”   叮当苦笑说道:“当初我和哥哥一样的想法,之所以选择这条道路前往灵域,就是因为途径五离城,希望能有所收获。来了之后才发现,上品寂灭丹需要借用烈阳之火极阳之力烘焙方可炼成,要求烈阳之火修炼到紫炎的程度,哪里是一朝一夕之功。”   看出十三郎仍有疑惑,她说道:“这么说吧,如果没有天地之火源,或者某种真灵之火为引子,纵以燃灵族特有的体质,也绝难修炼出紫炎的。照我估计,整个燃灵族,达到这种程度者怕只有寥寥数人,哥哥可明白了。”   至此,十三郎总算将来龙去脉全部理顺。由此想来,叮当以前在穆家寨停留并大力相助,只怕也有所图谋;只是后面得知烈阳之火的修炼难度,这才不得不放弃了打算。   他的目光闪动,点头说道:“我明白了,如果只是普通的寂灭丹,不但镇压的效果差上许多,且会影响炼化的进度,可是这样?”   “哥哥想做什么?”   叮当察觉到异常,连忙道:“哥哥千万别乱来,燃灵族虽然今非昔比,但毕竟曾是魔域大族之一。火云山地理得天独厚,高阶修士比比皆是;据说燃灵族唯一的老祖都坐镇于此,哪里是随便可以冒犯。”   望着她焦急的摸样,十三郎眼中闪过一丝怜惜,颇有些无奈地说道:“难道在你眼里,我是那等莽撞不知自量的人吗?”   叮当瞪着眼睛,仔细地看着他的表情,仿佛要发掘什么秘密。十三郎大感无奈,说道:“好吧,告诉你也无妨,厌灵蚁找到了裂风兽的踪迹,我这就要去拿它问罪了。”   “拿它问罪!”   小叮当扑哧一乐,心头的沉重减轻许多,娇笑着说道:“哥哥既然已经找到了它,就让阿公他们筹备人手,一起去将它……捉拿归案吧!”   十三郎摇摇头,站起身说道:“裂风兽速度太快,人多非但没有用,反会碍手碍脚;还是我自己前往,是战是退,都更加容易把握。”   叮当想了想,觉得十三郎说得不无道理,只好叮嘱道:“哥哥独自一人,千万莫要逞强。最多等些日子,待哥哥将蚁后带回来,再去找它也不迟。”   “我心里有数,放心吧。”   十三郎答应着,转身离开洞府,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裂风兽因何出现在峡谷之中,还能令飞蚁产生惧意!难道说它……就要破阶不成!”   ……   厌灵蚁灵智极低,除了蚁后,普通飞蚁对一切都无所畏惧。然而从飞蚁传来的感应看,它们正处在极大的恐慌之中;联系到裂风兽的由来,几乎可以断定,这只魔兽一定是利用阴阳峡谷中的天然风力催化潜力破镜,造成了某种天地异变,这才会让飞蚁感到恐慌。   对魔兽来说,四阶是带有分水岭性质的一个关口。如果裂风兽破阶成功,实力会骤然提高数倍,十三郎原本有七八成把握可以将裂风兽击败,到那个时候,只怕连一成都没有,还谈什么拿它问罪,躲都躲不及。   想到此处,十三郎将速度催到极限,流星赶月一样,径直朝峡谷的方向而去。因为心中有所焦虑,他第一次将在峡谷中的感悟施展出来,身体上仿佛带着道道气旋,整体看去,好似一道旋风在空中卷过,竟有轰鸣之声。   没有峡谷中里的狂风与之中和,这种轰鸣登时带来奇异的效果,十三郎分明察觉到,千万道气旋在体表的旋转中,分明给他带来了一股莫名的力量。不是灵力也不是魔力,而是一种他从来察觉却又似曾相识的力量。   他不知道这种力量是什么,却有一种下意识的感觉,它对自己极为重要,决不能轻易放弃。甚至这种因风旋转动力量的方式,也需用心加以领悟,以备日后长期应用。十三郎对风的领悟还不是太深入,能引动的力量也极少,然而正是那极少的力量,却给他一种感受天地的印象;仿佛那才是力量的根本,是魔力乃至灵力的本源。   “这是天地之力!”   心中忽然晃过这个念头,十三郎兴奋到几乎要发抖。他在典籍中早有看到,修道者修炼到一定程度后,对天地的感悟越发深入,变能感受到一种至关重要的因素:天地法则!   每一个能够领悟天地法则的人,都是修士中绝对的佼佼者,是让人艳慕尊敬的翘首!   据说掌握一种或几种天地法则的修士,修为最低要求也需达到化神期;这样的境界,已经是能够横行于沧浪星,几乎无法想象的大拿了。   十三郎当然没有领悟天地法则,他所触摸到的,乃是天地法则的运行的基础,或则说运行一切天地法则的根本力量——天地之力。天地之力与灵魔之气不同,它无所不在又无从把握,只能靠机缘和悟性来感受。它也不能增加修士的法力和修为,却能让他们在修道的过程中更加敏锐,也更能包纳万物;同时对修炼神通道法有着不可现象的作用。   意识到这一点,十三郎怎不喜出望外;他甚至有冲动,要放弃对裂风兽的追踪,就这样一直飞下去,以保持对这种天降之缘的把握。   然而随着阴阳峡谷的临近,他马上又改变了主意;因为他察觉到,越是靠近峡谷,天地之力变得越发浓郁;待他飞临峡谷之外万米之内时,这种感受已经变得极为清晰,甚至不需要刻意运行就能吸收的地步。   心头闪过明悟,十三郎越发肯定,一定是那只裂风兽引发的变化。此兽多半进阶时发生了某种变化,竟然引发天地之力的剧变,因此才让自己赶上,进而能够明悟天地之力并且吸收到身体之中。   “既然是这样,我倒是多了一种手段!”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再没有半分犹豫,身体如流光一般冲向峡谷,朝着引发剧变的源头而去。   距离越来越近,俯身看去,峡谷上方的天空已现剧变,层层黑云密布,竟如同传说中的劫云一般。虽然没有记载中的闪电雷鸣,却有极为浓郁的力量蕴含其中,同时还含有一种莫名的威势,仿佛万物生灵都需要为之膜拜,要匍匐于其威严之下,不得有丝毫不敬。   “没错了,这是天地之威!天变时才会有的天地之威!”   十三郎压住心头的兴奋与无端生出的敬畏,将修为法力都催到极致,身体如同一只饕餮怪兽,贪婪地吞噬着越来越强的天地之力。随着这种吞噬的持续,他的身体上渐渐形成一幅奇景,仿佛有一团扭曲且不断晃动的光芒在闪耀,并形成一道宽达十余丈的风之漩涡。周围的魔气如发疯一样朝漩涡中汇聚,仿佛一股越来越庞大的飓风,席卷而至。 第78章 裂风兽(上)   十三郎如流星扑向峡谷,随后骤然停止。   他的气息以极快的速度攀升,宛如一名原本修为极高的修士,正逐步将压制的修为逐步释放。这种速度超越了十三郎的想象,让他自己狂喜又有些畏惧,甚至有冲动要将之停下,以防止最终爆体而亡的结局。   他没有停,而是以更加贪婪的姿态猛吸。   他的修行本就与其它人不同,没有什么初、中、后期之分,就如同一只容量足够且又足够饥渴的瓶子,如今得到了直接注满水的机会,哪能轻易放过。否则的话,即便他的身体强悍,只怕也难以承受没有准备直接破除境界的压力,非死即伤。   更为重要的是,十三郎知道,他如果不将这些狂涌而出但随时会消散再无所寻的天地之力尽量多吸收一些,那只处在破境边缘的裂风兽势必大快朵颐,并最终越阶成功。   “再快一些!”   他的脸色不再温和,而是泛出倔狠,眼神罕见地显露出桀骜与狂放。此时的十三郎仿佛回到了幼年,以稚子之身在妖山里求生;多少次血腥,多少次绝望,都没有令其放弃。为了生存,他曾将一块腐骨分成十天内吞食;还曾为在不能对抗的妖兽来临前将不能带走的兽肉生食;与那时相比,眼下只是多吞一些天地之力,算得了什么!   宛如集风之口,他所在的漩涡以发疯的速度吞噬着。此时的十三郎,不再去考虑天地之力的意义,也不再去想这种看似大补之物的气息究竟有没有“过量”这一说。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不能在峡谷中与一只不断变强的裂风兽作战,唯有想办法缩小彼此的差距,而且要快!   不能阻止对方变强,那就让它减慢;同时可以想办法让自己随之变强,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那些天地之力。   随着他气息的攀升,连天空的云层似乎都注意到了这个突发才异状,周围的风暴越发剧烈,天地之力也更为浓郁,纷纷改变方向,朝十三郎所在的漩涡中聚集。此时,他的胸口之上,那个莫名的印记突破了十三郎设下的禁制,发出淡淡的光芒。同时那个隐隐趋向平滑的尖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润起来,渐渐走向圆弧。   这种变化并非孤立,而是带动了更多天地之力注入。此时的十三郎感受到,天地之力已经不是被自己主动吸收,而是以一种万流归海的方式狂涌过来,带着雀跃与欢喜,蜂拥而入。   身体仿佛变成了一只充满了气的气球,偏偏还有更多的空气在不断的冲入,膨胀到无法忍受,却又带来深深的迷恋与愉悦。十三郎发出一声直入远端的长啸,声如龙吟。   “啊……”   声音痛苦中包含着喜悦,更有一种他从未展现过的霸道,那是天地才能拥有的威严,经过十三郎的身体沉淀后,最终转化为他独有的气质。   与此同时,峡谷中传出一声愤怒到极致的咆哮,一团巨大的黑影闪电般从阴阳峡谷冲出,直扑十三郎的身体!   那就是裂风兽,是一只马上要破阶、却被人掠去大量天地之力、生生中近乎成眠的状态中惊醒、愤怒到几乎发狂的猛兽!   ……   裂风兽,粗看形似一只放大千倍的老鼠,却没有老鼠的痴肥与怯懦。它的身体呈现出一种流线型的美感,体长达到丈余,眼睛却小如绿豆,散发着狡诈与阴毒。此时此刻,它的眼神中还多了另外一种东西;那是因为愤怒积聚的疯狂,让它显得格外狰狞。   在它的背后,一对短小尚显稚嫩的肉翅正从两肋生出;一旦肉翅成型,将宣告裂风兽进阶完成,也真正拥有了能够飞行的能力。到那个时候,它本就恐怖的速度会更加快捷,直至让人绝望。   从看到十三郎的那一刻起,裂风兽就下决心要将他杀死,并且吞到肚子里。它看出来对方并不强大,在这风暴之地只能低空飞行,且很难再做多余的动作。但是不知道为何,这个可恶的人类竟然能够吸收天地之力,速度还如此迅猛;如果任由他这样吞下去,自己怕都不能与之相比。   这种感觉让裂风兽发疯,它无法判断天地之力的量是否足够,只是本能的觉得,这些东西是自己两百年修炼中最难觅得的机缘,决不能容许他人分去一丝一毫。   空中晃出一道道残影,裂风兽张开大口,露出两排比飞剑更加明亮尖利的獠牙,直接喷出十数道风刃;它的身体紧跟着扑出,以不比风刀慢多少的速度朝十三郎狂扑。   风刃在空中划过,竟带有撕裂空气的啸音,如果是寻常筑基修士,只怕连一片都无法抵挡,更不要说宛如刀阵一样的全方位覆盖。   十三郎也不能抵抗,单凭法术的话。   他选择飞退,也不得不退。   ……   因为天象之变,此时的风暴达到他所能承受的极限,全身法力大多都用在稳定飞剑上;况且他还要分心吸收天地之力,确实无力顾及太多。此时的他,只能施展出最最简单的基本神通,与裂风兽那种实质般的风刃相比,不堪一击。   事实上,就算任由十三郎施展,他又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神通?而假如在地面作战,他的速度再快,也绝难与号称裂风的此兽相比。   所以他飞退,不是延直线后退,而是迂回曲折,仿佛逗弄一只宠物般飞退。   十三郎有种感觉,裂风兽之所以选择在阴阳峡谷破阶,必定与这里的罡风有关;如果脱离这块区域,只怕它的进阶会就此中断,而那些被引动的天地之力也会消散,再无这样的机缘。   他非但要与之作战,还要它保持在这种似进非进的状态中,为自己带来更多时间。此时他已经认定,只要这种吸收再持续片刻,自己就可以一次性将需要的魔力补满,直至筑基圆满的境地。而那些多吸收的天地之力,更是会为自己以后的修炼带来无穷无尽的好处,绝不容放过。   飞行总比不过神通快,几道风刃来临时,十三郎连续拍出两面盾牌,无法祭出就直接拿在手中,挡在身前。   如鼓点般密集的爆响中,他的身体后退的速度更快,两面盾牌四分五裂,通通不堪再用。风刃的威力被削减大半,仅有余波击中十三郎的身体。   只能说,无论妖兽还是魔兽,与人类作战都是很不公平的事情。因为它们没有工具,永远只能凭借本身战斗;而如十三郎这样,明明没有什么对抗手段,却可以用法器将裂风兽的神通消解大半,可谓无赖之极。   风刃击中十三郎的时候,裂风兽的眼中露出狂喜,随后就是一愣,连身形都停顿下来。   它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十三郎,竟有些失神。   随后,它就变得勃然大怒,发出羞恼的咆哮。   那几道余力未绝的风刃切在对方的身体上,竟然凭空……消失了!   没有血肉翻飞,没有痛苦哀嚎,甚至连个痕迹都没有,就这样凭空消失!   在裂风兽的记忆中,能够飞行的修士虽然攻击力让它忌惮,身体却脆弱到不堪一击;就连那些身体相对强悍的炼体之人,也绝对无法做到如此轻松。眼前的情形是,那些风刃仿佛溶解一样湮灭在对方的身体,除了将他后退的速度推得更快,没有任何作用。   错愕之中,裂风兽尚未来得及想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十三郎的反击已至!   连续五道粗大的冰矢从他手里发出,不,是从他手里的那张巨弓发出。十三郎虽然不能不能施展神通,却可以用灵具代替;只要有足够的灵石,他就能源源不断的施展神通,无需耗费一丝法力。   唯一可惜的是,这些冰矢的威力对裂风兽来说,实在太弱了。以它的判断,这些冰矢全部加起来,连自己一计风刀都无法比较。人类用这种手段攻击自己,简直是戏弄。   魔兽也有感情的,裂风兽即羞且怒,干脆连风刃都不屑发出,直接扑了上去。它此时还抱着进阶的希望,身体里的法力能省则省;再说那个人类过于无耻,风刃或许根本没什么作用。   眼中闪出嗜血的光芒,裂风兽正准备迎接那几道冰矢的冲击,甚至做好准备付出一点小伤的代价时,异变再起。   “爆!”   一声轻喝,五道冰矢同时爆裂,化做一团浓郁的冰冻之力,将裂风兽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   点刺变成面伤,除了冲击力增加外,真实伤害几乎等于零;然而带来的结果,却让裂风兽几乎失去理智,彻底陷入癫狂。   此时的它如同人类扑出去一样,正在猛吸一口气。胸腹间突然一片冰凉,它的身体陡然僵硬,刚刚跃起就如同一块石头一样直接从空中掉了下去,砸出一片烟尘。   那些冰矢给他带去的伤害,甚至连摔跤受到的冲击都不如;然而借着这片刻的缓冲,十三郎的身体已经飞到百米开外,正有条不紊的张弓搭箭,准备与之打一场数十万灵石对一身法力的消耗战!   他本身的速度就极快,又是在空中,如果再加上冰箭的阻隔,这样的战略构想真不是无法实现。如果那样打下去的话,裂风兽不得被活活气死!   不用等到那时候,裂风兽此时已经快要气死了。因为它发现,对方的肩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其丑无比的蛤蟆;更让它气炸胸肺的是,那只蛤蟆竟然也在吞吐天地之力,速度比起他的主人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心蛤蟆感受到裂风兽的目光,极为友善感激地回瞪了它一眼,兴奋大叫两声。   “呱呱,呱呱!” 第79章 裂风兽(中)   只有天地异变,才能够将震慑穿透空间壁垒,让身在兽环中沉睡的胖胖惊醒。   收到胖胖传递过来的请求,十三郎毫不犹豫地将它唤出,加入到这场掠夺中来,也替临近不支的他分担几许压力。   他毕竟才刚刚筑基,纵然再如何大异常人,又怎么能与破四级的魔兽相比。这就好比山洪冲入小河,河堤随时处在溃散的边缘;如果不是那个印记分去绝大部分魔气,十三郎早已被生生撑死。   这样一幕景象落在裂风兽眼中,无疑是火上浇油,釜顶加薪之举。眼前这一人一兽所分去的天地之力,已经超过了自己所能吸收的程度。这样的情形还想破境成功,只有将天变的时间延长一倍,否则的话,绝没有半点可能。   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从云层跌落到深渊,裂风兽仰天一声咆哮,竟然人立而起。它顶着扑面而来的五道冰矢,扬起利爪,朝远处的十三郎凌空一抓。   空中出现一只骨爪虚影,形状与裂风兽的爪子一模一样,却要大上百倍。骨爪刚显露出摸样,就已出现在十三郎的头顶,扑面而来的威压几令让他为之窒息。这是绝对的阶位差距,无法用实力去衡量。   十三郎眼神微缩,心头大起凛意。他意识到,这是裂风兽在进阶中刚刚领悟的神通,自己有幸,成为第一个感受其威力的人。   这也是他第一次正面与堪比结丹修士的神通相遇;此前四目老人的三声鼓响,威力肯定超过裂风兽这一掌;然而那个过程与眼前不同,两人中间有无数巨石飞蚁的阻隔,且十三郎实际上只接下一道鼓声就负伤不轻。此时的他虽比那时强悍,却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更没有帮手可以指望。   重压临头,十三郎深埋在体内的暴戾被激发出来;眼神带着桀骜不屈的光芒,他仰天怒喝,冲向那一道有天威之势的骨爪。   他不再尝试飞行躲避,而是将所有的力量都收回来,选择硬撼!   他要来灭杀裂风兽,又怎么能指望对方不尽全力,智谋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决死一战的勇气。如果连一击都不敢接,还谈什么降服对方。   狭路相逢勇者胜。十三郎能够活到今天,靠的并不是机灵狡诈或者阴险,而是遇强愈强,不到死亡绝不放弃的悍勇与坚韧。   骨爪当空而落,下方是一道不断祭出各类法器的小小身影。与骨爪相比,那个人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看上去倒似乎有巨人挥起巴掌在拍打一只蚊子。   如果能够激发法宝,十三郎一定不会犹豫。眼下的他只能豁出去,将各式各样的飞剑盾牌刀斧等等全部砸出,以缓解骨爪带来的压力。一件接一件法器在骨爪下碎裂,瞬时之间,他自己包括缴获的众多灵器几乎消耗一空。   付出这么多代价,骨爪并非没有受到影响,它的五根利爪断了三根,仅余下手掌与两指,与十三郎撞在一起。   惊天的轰鸣声响起,那道尚未停止的漩涡被拍散,骨爪也同时消散在空中;同一时间,一大一小两条身影倒飞而出,十三郎的唇角溢出鲜血,面色有些苍白。   与之对应的,他的眼神格外明亮,甚至带着一种狂喜。   与骨爪的抗衡,让他清晰的把握到一丝脉搏,也深刻体会到了天地之力蕴含在神通之中后,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变化。事实上,如果换个时间,让裂风兽重新施展一次,绝难达到如此威力。   换一个角度,裂风兽是无意施展,十三郎却是主动领悟;这种领悟对他的作用,甚至比裂风兽自己还要巨大,怎能不让她欣喜若狂。   狂喜并不能让战斗终结,恰恰相反,此时的十三郎,正处于最大的生死危机之中。   随着骨爪消亡引发的巨响,天地异变宣告走向尾音;天空之上,浓浓的黑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天地间那无处不在的力量感也随之消失。   裂风兽进阶的过程,要结束了。   ……   “嗷……”   一声饱含着愤怒不甘且又一股悲哀之意的嚎叫声响起,裂风兽终于放弃了最后的指望,全部身心都投入到复仇中去。   它的双眼原本闪烁着绿油油的光芒,此时却变得血红一片,心里更是只余下狂暴到不可压制的嗜血,再没有任何顾忌。   身体一阵急剧的晃动,起频率快到让人无法想象;裂风兽的脸上带着痛苦的表情,随后变得模糊。   它好像被空气溶解掉一样,消失了!   再出现时,他赫然到了十三郎的身前;其双掌开合,尺余长的利爪泛着幽光,也带着刻骨的仇恨与怨毒,朝十三郎的头颅插去。   不到万不得已,裂风兽实在不愿意施展这种不亚于瞬移的神通。每一次施展,它都需要修养很久才能恢复;如今它破镜失败心神正在反噬中煎熬,更加不宜施展。此时却不顾一切地对用出,足见在其心里,已经将十三郎恨到极致。   这一击,十三郎挡不了;他刚刚句骨爪硬抗一击,身体酸麻双手都在颤抖,哪有余力再和裂风兽本体相抗。   这一击,十三郎也躲不了;裂风兽极擅捕捉战机,宁可元气大伤也不肯给他片刻喘息,为的就是一击必杀。   眼看利爪将要接触到对手的身体,裂风兽的眼中露出兴奋,也与十三郎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它为之一愣!   它看出来,对手的眼神根本不似垂死之人应有的摸样,没有一丝绝望哀求和恐惧,而是桀骜张狂不乏冷漠,还有深深的嘲讽。   然后,他的身体也消失了。就在裂风兽的眼前,莫名地消失。   胖胖身在十几米之外,长好如初甚至更长的长舌卷着十三郎的身体,将他生生托出了势在必得的一击。裂风兽甚至有一种感觉,对手好像知道它会在这个时候用处这种神通,早就做好了安排。   心头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觉,裂风兽尚未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掌心突然感觉到几个坚硬的东西。   它还是抓到了东西的,抓了足足十几颗铁球,一个都没拉下。   “爆!”   十三郎身体在飞退,口中发出轻喝。   轰鸣之声大起,裂风兽发出一声撕裂天地的狂啸,身形倒卷,洒出一路的鲜血。   十几颗粗糙普通的铁球,就是十三郎为裂风兽准备的撒手锏。其威力累加起来,又哪里是他的神通所能比。这种手段如果用来对付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功,偏偏对付这只狡猾透顶一击远遁的魔兽,却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正如叮当和阿公所说的那样,裂风兽攻强守弱,配合其诡异到极致的身法和速度,几乎让人想不出好的办法应付。它对魔力波动异常敏锐,也很难设置什么陷阱让它去钻。然而这些铁球空有其形,加之裂风兽恨极怒极,竟然主动撞上门来,生生吃了一记大亏。   此时的它,胸腹间被嵌入无数铁片,有些已经进入到内府,动一动都会传来钻心的剧痛。它的双掌最为坚硬,却被巨大的冲击震得有些麻木,有些不听使唤。身体上更是焦黑一片,散发着一股肉香。   它已经,遍体凌伤!   骤遭重创,裂风兽除了感受了巨大的痛苦外,心头的不祥之感开始占据上风;由此也激发了它凶残本性的另一面:胆怯!   说到底,它就是一只变异的老鼠而已,凶残强横不过是表面,终其内心,又能具有多少勇气。先是莫名其妙被搅了好事,随后又莫名其妙发现对方不吃法术,再然后莫名其妙的消失,最后还莫名其妙的受了重伤。一连串的打击来的莫名其妙,让裂风兽迷茫的同时泛起疑虑,更有浓浓的惊恐。   它想逃!   只要给它时间,它很快就可以恢复元气;裂风兽自愈的能力极强,只要一口气在,几乎就是不死之身。它的速度还在,虽然因为身体内部嵌入不知多少碎片,让它的身形有些凝涩,但只要忍耐一下,没有人能够追得上它。眼前这个人类被骨爪所击也遭到重创,绝难再如之前那样灵便。   于是裂风兽奔逃,但是却逃不掉。   ……   喝出那一声“爆”的同时,十三郎的身体已经由飞退转为疾进;胖胖的长舌加上他自己的力量,让他的速度丝毫不比受伤的裂风兽慢;更为重要的是,此时的十三郎,才真正开始施法。   很简单、很基础的法术,根本不能入裂风兽的法眼。   “沙陷!”   随着话音,裂风兽脚下一软。它的身体再如何灵便,终归还不能飞行,终归需要在地面借力才行。   或许是因为逃命之心太过,它的力量用得太足,结果如四目老人一样,不防之下竟然踉跄着摔倒在地,脑海一片混沌。   如果它是一个人的话,恐怕会委屈得哭出来。这一仗打得太过憋屈,直到现在,对手都没有发出一记像样点的神通,仅仅凭借一些无赖似的小手段,就将一只纵横百年的裂风兽逼到绝境。   身后,十三郎的身影如电般扑至,抬腿一脚直接撩在裂风兽的胯下;伴随着一声洞穿云霄的惨嚎,裂风兽的身体蜷缩成一团飞到空中,几乎当场因疼痛而死。   空中有敌!成百上千的敌人在等着它!   在这个距离,十三郎已经足以感受到蚁后的气息。眼下风暴渐歇,且有一道大餐在等待,它们又怎能不来。 第80章 裂风兽(下)   飞蚁如同一团乌云,根本不待十三郎发出指令就蜂拥而上,将裂风兽牢牢圈在中央。   下一刻,它们以不要命的姿态朝裂风兽猛扑,浑然不顾它的等阶差距给自己带来多少威压。在十三郎的感受中,这些飞蚁似被蚁后下达了死令,哪怕全体阵亡,也必须将这只裂风兽杀死。   飞蚁没有思想,蚁后却已初通灵智;它一半是本能一半猜测的认识到,今天对它的意义重大,不是彻底死亡,就是升天得道,从此走上同类无法比拟的道路。   十三郎如果战败身亡,蚁后自然随之丧命;反之,如果能吞食一头四级且已经吸收了大量天地之力的魔兽,对它来说无异于天降甘霖,是它死都不能放过的仙缘!   飞蚁死光算什么,只要蚁后愿意,它的子孙无穷无尽。假如能吞食掉这只裂风兽,哪怕只有一部分,蚁后有极大可能完成进阶。那样的话,它不光实力会提升,寿命也会大幅度提高,进而寻求更多。   蝼蚁尚且贪生!这不是玩笑,而是蚁后的真实感受。   因为天地之变已经消散,飞蚁这种低灵生物再没有了恐惧之心;它们是最最无畏的战士,也是最最具有奉献精神的生灵。一只只飞蚁亡命扑到裂风兽身上,哪怕只能将口器刺入,还没来得及吸食就被震成粉碎,也在所不惜。   裂风兽害怕了!   不再是之前那种隐隐约约的不祥,而是真真实实感受到了死亡的危机。放在平时,这些飞蚁它连正眼都不屑于看一眼;它随手挥出一道风刃就可以灭杀上百,身体卷起的狂风足以令飞蚁无法近身,更谈不上攻击它的本体。   然而此时此刻,裂风兽悲哀的发现,这些由魔蚊演变的飞蚁竟然如自己一样,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发生了二次变异。   它们更凶猛,更无畏,更强悍,还更加狡猾。   它们无所不攻,无所不在,没有任何忌讳。就如那个卑鄙的人类一样,次次都是朝自己最最无法忍受的部位攻击。   眼睛、鼻孔,甚至让人望而生畏的獠牙巨口,到处都是飞蚁扑击的身影。有几只飞蚁尤其阴毒,竟然钻到它的耳朵里,还有三急之地!   只要能给它带来痛苦,这些飞蚁甚至愿意从它的嘴里进入,只为了能叮上一次,再吸上一口。   至于先前被人类攻击的要害,更是成了众多飞蚁青睐的对象;如果不是因为飞蚁的数量太多,只怕它们会死盯住那里不放,不给它任何喘息的机会。   它逃不掉,也没办法逃;因为十三郎那堪称绝户的一脚,裂风兽的下半身一直在抽搐,根本没办法发力。它甚至怀疑,即便自己今日能够逃出生天,恐怕也会失去某些非常必要的功能,带来某些异常严重的后果。   随着第一只飞蚁攻击得手,陆续有飞蚁将口器刺入裂风兽的身体,一旦蚁酸在它体内产生效果,接下来它所面临的就是源源不断、连绵不绝,永无化解可能的攻势。   一句话,除非将飞蚁全部杀光,裂风兽没有第二条选择。   它在反击,不顾一切的反击;它顾不得身体的伤势,顾不得怜惜法力,顾不得整个下半身几乎因剧痛失去知觉,也顾不得每一次动作都会牵动内府,流出更多的血。它用风刃,用利爪;它在地上打滚碾压,在山壁上猛烈撞击;为的就是多杀死几只蚂蚁,几只它连正眼都不愿意看的蚂蚁。   它甚至想再次使用“瞬移”!   在不惜将残余的法力耗尽,连刚刚吸收尚未来得及真正消化的天地之力都调动起来之后,裂风兽的身体突然一阵抽筋般的颤抖。与之前那次相比,其姿态之丑陋动作之难看,不可同日而语。   可惜,即便付出如此代价,它还是没能成功;或者说,只成功了一半。   身体仅仅挪出十余米,裂风兽就被迫从虚空中显露身形;没等它从剧痛和眩晕中清醒,迎面飞来一只拳头,还有一条长舌。   太不公平了,敌人实在太多,太狠,也太坏了!   胖胖是何等狡猾奸诈之辈,它的血脉比这只老鼠不知道高贵多少万倍;此时见这种肮脏的东西竟然吸收了大量连它都暂时无法引动的天地之力,心中涌起的愤怒与嫉妒,让天心蛤蟆几乎要发狂。   先前,胖胖被那些疯狂的飞蚁所惊,始终不敢靠得太近;待它明白这些飞蚁是受十三郎所控制的时候,心头的愉悦简直无法言表。在它看来,这肯定是主人体恤宠兽,为自己提前准备好的大餐;不过眼前这些食物与自己面临共同的敌人,姑且也只能放它们一码。   没有了飞蚁的威胁,胖胖时刻都在关注着裂风兽;十几米距离,别人或许还需要时间追击,它却只需要动动念头。   长舌轻易地贯穿了裂风兽的一只眼睛,直接入脑,甚至在里面晃动一番,搅动几次,这才恋恋不舍的抽出。裂风兽的脑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几乎成为一个空壳。   随后就是十三郎的拳头,如同一记重锤,夯击在裂风兽的头颅。   这一次,他取的部位是鼻子,那只长吻突出显得格外出众的鼻子!   正所谓什么人带什么兵,兵都如此狡猾奸诈,更不要说这位不良的主人。   之前,近千只飞蚁围住裂风兽,十三郎反倒没有了下手的机会;他只能紧紧跟随上窜下跳痛苦翻滚的裂风兽到处瞎跑,此时瞅准机会,终于给它补上致命一击。   “噗!”的一声闷响,裂风兽的上唇完全消失了,整个脑袋变成一团糊糊状,唯一剩下的独眼暗淡无光,看似马上就要死去。   余下的飞蚁再次猛扑上来,片刻功夫,近千只飞蚁仅余下一两百;裂风兽的攻击强悍,飞蚁几乎是沾上就死,数量削减得极快。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即便胖胖和十三郎再不出手,它也绝难再逃出飞蚁的猎杀。   “嗷……”   裂风兽发出一声沙哑尖利蕴含无尽悲哀的嘶鸣,身体如回光返照一般猛然跃起,足足腾空了十余米。下一刻,他的胸膛位置开始发亮,一团鸡蛋大小的丹丸显露出来,且正以燃烧的方式,发出最耀眼的光芒。   “它要自爆!”   这是十三郎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不行!”   这是他的决心!   心念电闪间,十三郎来不及考虑后果,身体从地面高高跃起,左右手同时插入裂风兽的胸口,按在那颗尚未完全成形,正在发光燃烧的妖丹之上。   “啊……”   纵以十三郎的强悍坚韧,也不禁发出痛苦的吼叫。在他的感受中,随着妖丹中与蕴含的魔力被自己吸收,同时传来的是数以亿万计的碎片,杂乱而无状,残缺不全。没有任何头绪,一股脑的涌进识海之中。   老鼠的生涯何其丰富多彩,甚至比人还要丰富,且都是一些污秽不堪无法想象的东西。虽然只是残余的一小部分,也足以令人崩溃。   他的灵魂发出颤抖,仿佛随时都会溃散成虚无;他的面孔扭曲到不成人形,且在急剧抖动。   “呱呱!”   胖胖被吓到了,如十三郎一样,它来不及思索因果和后果,长舌再次飞出,卷起十三郎的身体,将他扯了出来。   同时扯出来的,还有那枚妖丹,临近爆炸的妖丹。   这个时候,那些残余的飞蚁也已经飞临,在蚁后不要命的催促下,这些飞蚁如飞蛾扑火一般扑到妖丹上,熔化,再扑上,吸上一口……   轰然一声巨响,飞蚁群死亡殆尽,十三郎的身体如断线风筝一样飞出,同时飞出去的还有胖胖,还有无数残破不堪几乎无法辨识的尸体。   巨大的冲击如同火山爆发,又如同暴风吹走两只蝴蝶,将他们抛出足有数十米,重重地砸在地上。   一片沉寂。   ……   良久,十三郎捂住脑袋从地面坐起,竭力将不断摇晃的视野稳定下来。在他身边,胖胖受到冲击较小,此时已经来到十三郎的身边,正傻乎乎地望着他,目光充满担忧。   “呱呱,呱呱!”   看到十三郎起身,胖胖兴奋地大叫了两声,目光变得轻松,眼神有些暧昧。   在它看来,此时的十三郎顺眼许多,衣衫破烂如同被十条壮汉凌辱过的姑娘,脸上也红黑相间还带着不少伤口,甚至有些焦烂。   “这副摸样,和我长得差不多啊!”胖胖一边想,心里越发高兴起来。   ……   随着视线渐渐清晰,十三郎再次晃了晃脑袋,终于彻底清醒。刚刚回想起发生的一切,他的面色大变,急忙朝胖胖吩咐道:“快去,去看看裂风兽的尸体,不要被风暴吹走了。”   “呱呱,呱呱!”   胖胖得意大叫两声,还带着某种鄙视。十三郎定神一看,身旁有碎骨烂肉之类堆成了一堆,每当有风暴卷动时,胖胖都会伸出长舌将它们卷回,一块都跑不掉。   “好样的胖胖!给你计一功!”   顾不得身体的伤痛和不适,十三郎在那堆残骸中一通翻找,终于寻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长吁一口气。   他的手上,拿着几截残缺的脊椎,零零落落,随时都会散开。   “幸亏它还比较结实,不然的话,紫依的病还真麻烦了。”   “呱呱,呱呱!”胖胖不知道他高兴什么,却跟着大叫起来。 第81章 小人物的复仇观(上)   十三郎将那几截残破的椎骨收起来,又拿出一个袋子,挥手将那堆碎尸烂肉通通装进去。   随后他再把战场仔细的搜索了一遍,把包括飞蚁残尸、法器碎片在内的一切痕迹通通抹去,这才转过身。   胖胖一直在旁边看着他,有些不解。   “胖胖,走了!”   胖胖不理他,目光似有些委屈。   十三郎想了想,笑着说道:“裂风兽就那么点脑子,都被你一个人吃掉了,这些留给蚁后。”   胖胖的眼睛转了转,还是不理不睬。   十三郎说道:“它现在也是我的宠兽呀,大家应该和平共处。”   “呱呱,呱呱!”   和食物和平共处?胖胖无法理解这种思维,愤怒地叫了两声。   十三郎正色说道:“从某种程度讲,它可以算你的妹妹,你应该照顾它。”   “呱呱呱……”   胖胖连连摇头,目光不屑。   十三郎蛊惑地说:“胖胖是贵胄,应该有点风度。”   “……呱呱!”   胖胖听得很高兴,但是依然摇头。   十三郎无奈叹息一声,说道:“好吧,就当你帮我的忙,这总行了吧!”   “呱呱,呱呱!”   胖胖随意叫了两声,不知道它是啥意思。   十三郎大为头疼,说道:“此地不可久留,别闹了,快点走吧。”   “……”胖胖干脆打起盹。   “你走不走?”   “你真不走?”   “你再不走我走了!”   “你……个小王八羔子欠抽是吧,小爷不发威你还真当我好脾气不是!”   十三郎最终露出隐藏了十五年的本来面目,大喝一声道:“给我过来!”   刚刚从你死我活的搏杀中解脱,十三郎一旦发威,眼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凌厉之光。胖胖明明有些害怕,却依然趴在地上不肯动窝,很是反常。   心头涌起不耐,十三郎担心此地的异变会惊动他人前来查看,正准备强行将它带走,忽听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杀了我的宠物,就这样走了么?”   瞬时之间,十三郎通体冰凉。   仿佛画面定格后慢慢流转,他像一只动力不足的木偶般缓缓转过身,脑海之中,千百个年头同时闪过。   “此人是个老怪。”   “裂风兽绝不会真是他的宠物,此人来意不明,敌我难辨。”   “此人不是我所能敌。”   “此人……胖胖可能认识?”   转身的这点时间里,十三郎已经调整好情绪;待他看清来人的摸样,顿时舒了一口气。   他朝来人躬身施礼,说道:“萧十三郎见过前辈。”   ……   那是一个老人,一个身背长剑、披头散发样子邋遢几乎看不清长相与年龄的老人。   他的体形矮小,十三郎年龄不大身量却不低;然而站在十三郎面前,给他的感觉却仿佛一座莽莽大山,巍峨陡峭,高不可攀。   老人说道:“你认识我?”   他的声音平淡,但字字皆有金石之音;落在十三郎耳中,无端生出一股凌冽不可抗拒之意,仿佛只能实话实说,容不得半句谎言。尤其是老人的眼睛,明明看起来浑浊无神,却隐含一股无匹的锐利,十三郎仅仅与之对视一眼,竟有股魂魄为之刺伤的感觉。心中大起凛意,态度越发恭敬起来。   他回答道:“晚辈有些猜测,不敢妄言。”   老人说道:“不要遮遮掩掩,说来听听。”   十三郎再次施礼,说道:“塔山大哥曾经描述过前辈的形貌,晚辈斗胆猜测,前辈就是大哥的师尊,古剑门长老——鬼道。”   老人嘴角泛起讥讽,说道:“他还记得老夫。”   十三郎沉默下来,心里暗想大哥对他的这位师尊实在谈不上尊重,还是少说为妙。   停顿了片刻,老人问道:“塔山……为何会与你说起老夫?”   听了他的话,十三郎不禁有些感慨,心想大哥和他的这位师尊明明感情深厚,隔阂却如此难以消除,实在难以理解。难道说,徒弟和别人谈谈师傅也算什么奇怪的事情?不过转念一想,他又为之释然。记忆中塔山除了对自己,的确没有在别人面前谈到过师尊。如此看来,老人对塔山倒是了解的很。   他回答道:“之前大哥着我将胖胖送到古剑门,并言务必要亲手交到前辈手中,后来的事情,前辈既然亲临落灵城,想必已经查证清楚,无需晚辈赘言了。”   回答很简单,十三郎既没有着意渲染自己与塔山的感情,也没有对老人做何逢迎,就这样简单的将事实说出,透出一股质朴的真诚。   老人没有再问什么,目光移到躲在一边装老实的胖胖身上;胖胖被老人所视,很隐蔽地缩了缩脖子,似乎有些畏惧。   老人望着它,脸上第一次露出表情,略有些伤感地感慨道:“想不到,你这个头畜生倒还记得我。是不是因为当年对你太狠,还在心里记恨老夫?”   “呱……”   胖胖竭力想要做出英勇的姿态,然而记忆中某些隐藏极深的画面被激活,它意识到现在的主人并不能给自己足够的保护,顿时弱了声势,有些虎头蛇尾。   十三郎是何等机灵的人物,马上开口道:“其实,塔山大哥时常念及前辈。虽有抱怨委屈,当在晚辈看来,他对前辈身怀敬意,还是很感激的。”   如果说之前提及塔山,十三郎是完全按照事实描述的话,此时就已是半真半假了。塔山对他这位师父不能说不尊重,不然也不会让十三郎去投奔;然而他因为某件十三郎未知的往事,对鬼道的抱怨装了一肚皮,委屈更是一箩筐,哪有半点感激。按照修士的传统,如此狂悖的弟子,鬼道不来个大义灭亲就已经算仁慈,怎么会在乎他的死活。   老人几百近千岁的人物,如何听不出十三郎的意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好像又有猜测。”   十三郎诚恳地说:“不敢欺瞒前辈,晚辈猜想,前辈与大哥的关系,并非只是师徒那么简单。”   老人的脸色变得冷漠,淡淡说道:“倒是个剔透心思,说这些,不怕老夫杀了你!”   杀字出口,十三郎顿觉周身一紧,空气仿佛变成了铜墙铁壁,将他牢牢禁锢其中。老人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法力个波动,仅仅是放出意念,就让他难以撼动分毫。   这是十三郎第一次面对真正的高阶修士,心头的震撼可想而知。眼下是阴阳峡谷风暴最强的时候,老人却如履平地,其强大毋庸置疑。然而知道并不等于明白,十三郎曾经无数次想过,那种传说中的强者究竟强到什么程度,比如说,是不是抬抬手即可杀人,看一眼让人丧胆,就此再无还手之力。   如果修炼到他所想的程度,他觉得已经到了极限,再也无法深究。   然而当他亲身感受到老人的强大,十三郎才明白,自己并没有把他们看得过高,反倒是想得太弱了。   心头泛起苦笑,十三郎下意识地想到了冉云。他不知道冉云究竟强到什么程度,然而从宗明的态度来看,至少不会弱于鬼道。自己连着杀了他两个儿子,真可谓痛快——快乐且又痛苦。   脸上并没有多少惧怕的意思,十三郎静静地望着鬼道,忽然认真地说:“大哥已经死了。”   这话很有意思,包含着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听在老人耳中,竟好似那个矮矮壮壮的顽劣之徒站在自己面前,朝他发出怨言:“我已经死了!”   老人的面孔抽搐了一下,冷漠地说:“他是因你而死。”   十三郎周围的禁锢更加严厉,隐隐带着一丝真正的杀意,几乎令他连呼吸都停止。   他艰难地摇摇头,肯定地说道:“前辈何必自欺,大哥身死,晚辈确有处事不周之责;但若说他是因我而死,怕是说服不了自己。”   老人面色微寒,眼里的痛色再也掩盖不住,说道:“落灵城之变皆因你多事而起,还要与老夫狡辩!难道你以为老夫会因为塔山的关系,真的不会杀你!”   因其愤怒,十三郎周围无形的压力已经到了极限,他的面色红涨,身体变得有些扭曲之感。看起来,老人只需意动,就能将他生生挤成肉饼。   “呱呱,呱呱!”   胖胖突然大叫起来,声音种充满焦虑与恐慌,更多的却是愤怒。它将长舌朝十三郎弹出,想要将他从禁锢中解脱出来。   徒劳无功!   任凭胖胖如何努力,如何用出最大的力量,那条无坚不摧的长舌,最多只能触及到十三郎身体一尺之地,再也前进不得分毫。   眼看十三郎越发难以支撑,胖胖变得焦躁起来,转过身躯,鼓囊囊的眼睛瞪着老人,竟似有向他发动攻击的迹象。   “胖胖……别动。”   十三郎吩咐胖胖一声,又朝老人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意思。”   “想激我?你当老夫是什么人。”   老人冷笑,漠然地说道:“在我面前不用耍小聪明。即便如你所说,老夫杀了你,也可替塔山报一半仇。”   十三郎再次摇头,嘲讽的语气说道:“那么,另一半呢?”   老人沉默下来,望着十三郎久久不能开口。 第82章 小人物的复仇观(下)   十三郎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说道:“我明白了,大哥只是个小人物,害死他的人……如果不是针对你,其本意就并非是要至大哥于死地;也就是说,他多半就是‘无心’之失。”   “而他的身份必定尊贵之至,连你都不敢轻易得罪,所以才会像怨妇一样愤愤难平。”   “如果你执意深究下去,又恐怕会暴露与塔山的真正关系,或者是你自己的某种身份;大哥已是离开宗门之人,一名长老如此大动干戈,岂能不让人怀疑?”   “更何况,杀死大哥的直接凶手已经被我所杀,让你更加没了借口。”   声声如刀,字字如剑,语气更是刻毒寡义,阴毒到极致。   十三郎毫不留情地说道:“至于那些小鱼小虾,你或是有所顾忌,或是自惜身份不愿出手,最后只能将牢骚怨气还有委屈发泄到我身上。更巧的是,你我相遇在这魔域之中,人鬼不知之下,更是让你心安理得。”   眼中带着不屑、不屈,还有不齿,十三郎望着老人的眼睛,轻声道:“我说的可对?”   “呱呱,呱呱!”   未等老人开口,胖胖已经附和地大叫起来。   ……   “牙尖嘴利!”   老人惊异于十三郎的推断能力,脸上却不为所动,寒声道:“果如塔山所说的那样,你的年纪虽小,却有常人所不及的心智。然而那又如何,塔山毕竟死了,而且是因为你所做的那些事情所致。”   “老夫已将事情查清,你刚到落灵时,赵四虽与塔山不和,却没有什么根本冲突。如果不是你自持什么侠义心肠,怎么会做出那些事情,又怎么会引发后面的一系列变故?如果不是你杀了赵四,塔山虽说还是要小人所陷,但终究不会死。”   “只要他不死,区区战盟舵主之位算得了什么?老夫苦心栽培,为的就是打熬其心志,将来可以继承老夫的衣钵。如今一切成空,你还敢说不是因为你?”   眼里流露出悲哀的神色,老人说道:“塔山头脑简单,心思单纯执拗,不但不教你保身之道,反倒千方百计替你遮掩。而你则自以为是,看似做了许多善事,实则给亲近的人带来更多灾祸。直至如今尚不能醒悟,犹自狡言巧辩,看似慷慨激昂实则无耻之极。莫非你以为,能凭言语之功,就让老夫放过你不成。”   听了他的话,十三郎面色丝毫不变,点点头又摇摇头,沉默不语。   老人的神情回复平静,淡淡说道:“不必故弄玄虚,老夫不会因为以大欺小就放过你,也不会不给你说话的机会。只要你能说服老夫,未必求得活命。”   似乎怕十三郎有所误会,他又解释道:“这与老夫之前所说的并不矛盾,前提是你要让老夫相信。”   十三郎笑了笑,语气忽而变得恭敬,又含有一丝戏谑,说道:“前辈差矣,您本来就不会杀我,晚辈何须自辩?”   “你!”   “前辈对无论是抓还是杀,早就可以动手,怎会此大费周章。反之我与前辈毫无作用,除了寄托复仇执念,还能有什么价值?”   十三郎不理会老人的愤怒,平静地声音道:“前辈既然将报仇的希望放在我身上,还是不要玩弄这些手段了吧!晚辈自认实力低微,但心性无缺,无论您说什么,都不会让我改变什么。”   他又道:“前辈不必羞恼,如果是当初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晚辈的确会因前辈所言产生愧疚。不过那依然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我原本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替大哥报仇,无论对方的身份如何尊贵,实力又是如何高不可及。前辈想坚定我的心意,其实没有必要。”   这一番吐心之语说出来,老人的神色终于有所变化,露出一抹难明的意味,好像在自嘲。   自从看到十三郎的那一刻起,老人对他的估计一变在变,每时每刻都在提高。到了现在,他觉得此子已经不能用聪慧形容,简直心智如妖。他不知究竟经历了什么,性情狠辣决然也就罢了,还能有如此坚定的道心,实非天赋所能解释。   十三郎杀宗鸣、诛四目,这样的事情说出来,无论谁都无法相信。其中包含的智谋与决断,哪里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所能拥有。尤其离谱的是,老人清楚的知道十三郎的修为,如今才隔了多长时间,他竟能成长到这种程度!   眼前的他,离假丹也不过半步之遥!就算是那些天赋出众,且以大量珍稀丹药着力培养宗门骄子,也绝难像这样快速。   思虑感慨之中,老人不禁有些犯难,心中闪过一个疑问:“现在该怎么办?”   杀了他?   非但没有意义,反倒印证十三郎所说,自己没本事也没胆量替塔山复仇,只敢拿一个晚辈出气。   就这样放过他?   好像也不合适。最起码,如此大张旗鼓显露身份,甚至不惜泄露了一些机密,总不能被他冷嘲热讽一番后,就此狼狈而走吧。   踌躇之中,老人好生为难。   ……   不知不觉,十三郎觉得身体渐松,周围的无形之力不再如之前那样紧绷肃杀,渐渐有所舒缓。   “晚辈只是实话实说,对您并无冒犯之心。前辈大人大量,想必不会与晚辈计较什么。”   他吁出一口气,说道:“这两个多月里,我经历了一些事情,想通了一些道理,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神通道法,却有更为深远的意义。前辈无需问我明白了什么,我只能对您说:将来我一定会返回灵域,也一定会查明今天的事情。”   “至于如何报仇……”   他的眼神不再平静,射出一股让鬼道都觉得阴冷的光芒,说道:“我知道前辈身份不同,有着这样那样诸多顾忌,我也不想知道。”   “我不一样,这个世界不会有任何事情让我顾忌,也没有人能用任何事情威胁我,包括我的命!”   他的声音平淡而冷漠,不像是怀着深仇大恨的摸样,只是在讲述一件将要发生的事实。   “能杀的先杀了,不能杀的放在那里等一等。一个一个的杀,终有杀尽的一天。”   “从大哥身亡的那一刻起,那些我能杀和将要杀死的人,就在等着我去杀,没有第二种可能。”   ……   话说到这份上,老人生出拿他无能为力的感觉。心中涌起苦涩,暗想如果塔山有此子一半心机,何止落到如此结局。   他忽然说道:“将来?”   十三郎楞了一下,随后就明白了老人所指,认真地说:“是的,三年后我会返回灵域,参加道院入试大比。”   老人心头微惊,嘲讽道:“你杀了冉云两个儿子,还敢公然参加院试?”   “有何不敢?”   十三郎好奇地问:“谁看到我杀的他们?”   老人愕然,对十三郎的无耻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不禁怒气而笑,说道:“这等不要脸的事情你都想得出来,老夫都不禁要佩服几分。”   虽是怒斥,空气中的凝滞之感却为之一松,老人抬手指说十三郎,说道:“你把冉云想成什么人了?杀子之仇,难道还指望他找出人证物证与你对质不成!”   “我本来就是个小人物,何须在意什么脸面。”   十三郎很赞同老人的话,点头道:“前辈说得是,冉云如果要杀我,就必须拿出可靠的人证与物证才行。”   老人完全傻掉了,脸上变幻不定,表情精彩之极。他觉得自己之前一定是看错了,这小子的确没有心智缺陷,他根本就是个神经病。   没等老人呵斥,十三郎说道:“我要进内院。”   “内院……”   老人先是一呆,随即冷笑道:“没错,如果是内院学子,就算是冉云也不敢轻易动你。可是内院岂是想进就能进,那不是仓云国所能做主,是对整个大陆绝顶之才的选拔。你的确有些天赋,可是出身低微,连个像样的神通都不懂,也想进内院!”   听出老人的嘲讽,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十三郎想了想,诚恳地请教道:“我法体双修,进展都不错;另外我还懂一点炼器,以我的年龄,应该算出众了,这样还不够内院标准吗?”   这话听起来很狂,实际上一点都不虚妄。十三郎从不刻意轻视自己,他知道以自己如今的成就,整个大陆都很难找出第二个。最起码,单以战力而论,很难找出第二个。   “当然不够,远远不够!”   老人一句话将十三郎打入深渊,随后说道:“我当然知道你炼体不错,之前你和裂风兽一战……可是那没有用。”   愤怒于自己的疏忽,竟然泄露了自己早已来到此地的事实,老人呛声道:“道院要的就是修道,管你身体如何强悍?天赋再怎么高,与神通感悟境界提升有半点关系吗?”   说着说着,老人觉得也没必要再掩饰什么,怒气冲冲地道:“之前那一战,你用过什么了不起的神通吗?难道凭那个把石头变成沙子的法术,就想进内院?”   “至于说炼器,你不会是想对老夫说,那十几个会爆炸的铁球可以拿出来炫耀吧?不要脸总要有个限度,好意思不?”   越说越觉得没谱,老人想了想,说道:“不行不行,你不能再这样在魔域躲避。一个灵修在这种地方厮混,又怎么能修成道法;干脆随我回去,老夫花了几年时间,不定能增加几分希望。”   饶是十三郎早有准备,仍不禁被他骂了个张口结舌;同时心里大为感动,还有些庆幸;真可谓无谓杂陈,说不清道不明。   “运气啊!” 第83章 为客乡而欺!   之前与裂风兽一战,十三郎虽主要依靠肉身获胜,可毕竟还是动用了法力。巧合的是,为了追求对魔兽的最大杀伤,十三郎有意将法力性质调整为灵力。如此一来,鬼道虽然会有所疑虑,终究不改其灵修本质。不然的话,恐怕会带来额外麻烦。   想到这里,他说道:“前辈抬爱,晚辈受之有愧。然而如今的情形有些不同,暂时晚辈恐怕不能和您回去。”   鬼道不解又不满,说道:“为何?”   十三郎说道:“晚辈在此有机缘未了。”   “机缘?”   鬼道冷笑,说道:“这种地方能有什么机缘,你不要走上邪路。沾染魔道的话,别说沧云宗、道院不能容你,老夫也势必要将你亲手诛杀!”   “晚辈修的不是魔道。”   十三郎苦笑着摇头。他心里清楚,鬼道之所以说这么多,一多半是因为塔山;加之他本来就没有太过为难自己的意思,这才能容许自己解释。否则以他那样肆无忌惮的讥讽嘲笑,根本是自寻死路。   至于说眼下,假如鬼道知道自己因为一名魔域女子滞留不去,他不定会怎么想。难说不会直接找上门去,将叮当就地斩杀。   心里这般想着,他说道:“前辈既然接到过大哥的传信,当知晚辈彼时的修为。”   鬼道点头,说道:“然后?”   十三郎调整气息,将修为放到极致,说道:“前辈以为,晚辈现在的修为如何?”   ……   “弱不禁风。”   “咳咳……”   十三郎无奈摇头,说道:“晚辈这点修为,自然难入您老法眼。不过这么短的时间进阶到如此程度,应该算不易吧。”   感受着体内蓬勃的法力,十三郎自己都不禁为之心惊。这一战他受创不轻,飞蚁更被灭杀殆尽,然而收获也是巨大到无法想象。单单这身法力,比来的时候充足数倍,哪里是仓促修炼所能求。   脸上略微带有自得,十三郎说道:“这些都是近期所得,眼下机缘未尽,晚辈实不能轻易放弃,还望前辈体谅。”   鬼道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十三郎说的是事实;数月功夫连连破阶,何止是不易,简直就是神迹。   他说道:“那又怎么样?修为毕竟可以考丹药提升。老夫准备了不少良药,如果塔山没……”   略顿了顿,老人继续说道:“先不说你一个灵修在魔域如何生存,要面临多少艰险。就拿道院来说,他们主要考究的还是神通道法,对修为并不太重视。尤其是内院,对悟性的要求越发严格。你空有修为,施法烂得一塌糊涂,如何能得到赏识。”   不知不觉间,老人开始为十三郎入院做起打算,此种变化,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眼下距离院试已不足三年,你再不抓紧时间的话,就算能突破结丹也是徒劳。道院之中,修行天才比比皆是,不差你一个修为高深之人。”   特意强调了“高深”两字,老人不耐烦再和十三郎啰嗦,皱眉说道:“别再婆婆妈妈,老夫这就将你带回古剑门,好好闭关三年,以争取那万中无一的机会。如果实在进不了内院,你干脆就在古剑门修行,未必没有得道的一天。”   说着话,老人心意有变,十三郎身体周围禁锢再起,又一次陷入几乎不能移动的状态。看起来,如果十三郎拿不出能让他满意的理由,此老就要强行动手,生生将其掳走。   就在这时,十三郎忽然手指连弹,仿佛带有某种节奏,寻找某种韵律。   下一刻,他的身形一阵扭曲,双脚极为诡异地在地面连踏七步,竟生生从老人的束缚下挣脱出来。   只不过,他的身体刚一脱出牢笼就几乎委顿在地上,面色更是苍白如纸,气息极为不稳。   “咦!这是……遁术!”   鬼道发出不能置信的惊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   鬼道的见识何等丰富,一眼就看出十三郎这记神通的不凡。   眼下十三郎显然刚刚触摸到边缘,施展起来极为吃力,且只能于地面运用;然而假以时日,谁知道他能不能明悟遁术的真谛!   一名尚未结丹的修士,甚至是刚刚筑基没多久的修士,竟能领悟遁术!   老人忽然一阵头晕。   “咳咳……”   十三郎原本就有伤在身,此时又强行施展刚刚明悟了一丝的裂风兽神通,胸中如翻江倒海一般。体内的法力更是一团乱麻,几欲当场晕倒。他此时才明白,为什么那只裂风兽轻易不敢使用这种被鬼道称为遁术的神通;他所施展的,不过是半成品的半成品,法力竟被耗去近半,可想而知要将遁术完整施展出来,会是何种恐怖的消耗。   强行压下心中不适,十三郎涩声道:“前辈以为,这门神通如何?”   ……   “哼!不过掌握了皮毛而已。你有风灵根在身,天生就与风力亲和;多些感悟又能算得了什么。”   鬼道内心大为赞叹,嘴上却极力表示不屑。此时的他,甚至开始憧憬将来,将来那种比进入内院更加不可能的可能。   他随手挥出一道灵力,将十三郎紊乱的气息平复下来。周围的魔气察觉到灵力的波动,翻涌咆哮着猛扑上来,却无一丝能进入到他十丈之内,宛如一道铜墙铁壁,将空间隔绝成两个世界。   十三郎心头再生感慨,暗想此老不知到底是什么境界,举手投足都能拥有如此莫大的威力,着实有些可怕。   他拱手道:“多谢前辈施救。”   “不用谢我,老夫也不是为了你。”   鬼道用冰冷掩饰惊讶,同时也掩盖住自己的尴尬。刚刚说他施法很烂,十三郎就展示了一道足以让他为之惊叹的神通,这算不算打脸?   不管是不是打脸,老人的脸色都有些挂不住,他问道:“这也是机缘的一部分?”   “正是。”   十三郎回答了一句,平静地目光看着老人,再不言语。   鬼道也沉默下来,似在思索十三郎的话,又似在做某种选择,踌躇难决。   两道目光就这样相对而视,一道纯净平和,一道深邃幽远,久久不发一声。   ……   良久,十三郎说道:“前辈若还是不放心,不妨在魔域停留些日子,以您老的修为,想来不至有太多妨碍。”   抬头看了看远方,他不无忧虑地说:“不过眼下,可否请您换个地方。晚辈在魔域是以炼体士的面目出现,目前尚未泄露身份。此地天象之变,难说会引来魔修查看,您老可以一走了之,晚辈却不能不防,还望前辈恩准。”   这是将军,十三郎看出鬼道不愿长留魔域,干脆主动提出,多少有些赌博的意思。   “有人来,杀了便是。”   鬼道冷哼一声,显露出一代宗师的睥睨之意,说道:“除非燃灵族老祖亲临,那些魔崽子敢在老夫面前出现,定叫他尸骨无存。”   十三郎哑然,原本还有点向他探听消息的想法,此时也都尽数收回。   他说道:“好吧,您老愿意在这里谈,晚辈自当舍命奉陪。不过,能否容晚辈先将蚁后收起。万一有事情需要跑路,动作也好麻利点。”   这种请求明显带有不信任的味道,被他以近乎搞笑的方式说出来,令鬼道大为光火又无从发火。他总不能说不服我带你去杀几个人,看看老夫是何等勇武,那不是成了儿戏。   “罢了罢了,由着他去闯吧,没准还真是什么了不得的机缘。”   心中有了决断,他说道:“你要厌灵蚁做什么?那东西只能在魔域使用,到了灵域就是个死光光的下场。难不成你打算长留魔域,就此不归了不成。”   “晚辈是为了它。”   十三郎面色丝毫不变,伸手指着胖胖说:“原本,晚辈应按大哥所托将此兽归还前辈,然而此时大哥已逝,晚辈斗胆请前辈将它赐予我,也好做个帮手。”   生怕这条理由不够,十三郎又说道:“正如前辈所见的那样,厌灵蚁在魔域威力不凡。晚辈身在异乡,身边多谢保障,总归是好事。”   他已经看出来,这个老头对所有与魔有关的东西都很厌恶,万一惹毛了他,随手一掌将蚁后拍死,那才叫欲哭无泪。   “嗯?哦!”   鬼道连连点头,说道:“有些道理,青皮……胖胖食量有些大,身边带一只蚁后,可称未雨绸缪之举。”   言语间,老人颇多感慨之意。看起来,这只天心蛤蟆不仅让塔山为之发愁,连身居高位拥有无数资源的古剑门长老都大感头疼;十三郎自己提出将它留下,反倒更合他胃口。   以鬼道的修为实力,天心蛤蟆这点境界,别说什么上古血脉,就算它是神兽血脉,也不过是个干吃不干活的累赘,没有半点用途。   “呱呱,呱呱!”   胖胖如释重负,半是兴奋半是委屈的大叫了几声。它很想提醒鬼道,明明刚才十三郎还从自己的口粮中扣出一部分留给蚁后,又怎么会舍得将它当成自己的粮仓。   想了想,天心蛤蟆明智地放弃了这个念头。它害怕十三郎一怒之下,索性将它扔回鬼道手里。   “一个不知廉耻的小家伙,一个禽兽不如的老家伙。”   经过反复对比,天心蛤蟆最终得出结论:“还是小的好。” 第84章 狗血传道狗血情!   经历了一场短暂的喧嚣,峡谷回复往日的“宁静”,天空继续昏暗,风暴依旧肆虐,灵魔两气间的争斗还是那么惨烈反复,永无尽头。   不知是因为连遇、连挫、又连化危机,还是对风的明悟有所增加,十三郎眼里的峡谷,似发生了某种变化。   他无法描述,只觉得风有些轻、天有些明,连脚下的大地都变得坚实亲近许多,好似原本陌生的路人,经过一番交心畅谈后变得融洽,甚至成为朋友的感觉。   “我说不出来,好像是信任……”   现成的老师就在身边,十三郎焉能放过时机;魔域的事情和叮当的病情他不敢问,修道上的疑惑却尽数道出。况且鬼道与他刚刚解开间隙,多说说话不但能够拉近距离,还能让老头子感受到少年勤奋好学且又谦虚的精神,实为一举数得。   许多疑难得到解答,十三郎的心情大为愉悦;老人经过一番发泄式的训斥嘲讽与教诲后,原本有些郁结的心情也有所舒缓,可谓两厢得益。   心里一高兴,十三郎就将最的感受说了出来。   原本他只是随便问问,也就是防止谈话冷场随意起个话头,能顺顺当当将这位惹不起的前辈哄走就算了账;没想到的是,鬼道在听说他的感受后,竟似看到老鼠吞下一头大象那样惊奇不已;非逼着十三郎说个透彻。   老头的神情很凶猛,看其架势,十三郎的回答如果不能让他满意,一步都别想离开。   弄成这样,十三郎唯有后悔自怨哀叹不已,调动全身精力精神与悟性,再加上一点想象,最终苦笑着说道:“晚辈实在没办法描述,好像就是这种感觉:信任!”   “天与地,魔气与风,对自己信任?”   说完这句话,十三郎苦笑连连,禁不住心里咒骂自己:“真扯蛋!”   揣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念头,十三郎静静地望着鬼道,眼神很无辜。   听了十三郎的话,老头的眼神很奇特,有惊讶、惊喜、惊异,甚至还有惊慌。   他望着十三郎,眼神上下左右来回的转,好似要看穿他的灵魂;嘴里啧啧连声,就是不说话。   十三郎心里有些发毛,说道:“那个,前辈无需顾忌什么,晚辈恭听前辈的教诲。”   “唉!该说你什么好呢?”   鬼道一声长长的叹息,令他心头一沉,做好了迎接批判的准备。   老人说道:“适才你与裂风兽一战,策略运用很是得当。不仅抢夺了大量天地之力,还因此乱了它的心神,这才能后手不断,一鼓作气将它灭杀。”   十三郎听得有些迷糊,不过他知道知道老人必有后话,没有出声打扰。   老人看着十三郎,意味难明的摇摇头,说道:“可你似乎还不知道,天地之力究竟是什么;又或者说,天地之力对修士究竟意味着什么。”   十三郎认真想了想,说道:“据说它可以增加修炼速度,还能增强神通威力,还有……对明悟法则有所帮助。”   鬼道的眼神意味难明,说道:“那你说说看,法则是什么?”   “这不是难为人吗?”   十三郎有些恼火,委屈地说:“晚辈虽然见识浅薄,却也知道法则非化神以上不能明悟,前辈未免太看得起我。”   鬼道为之失笑,摇头说道:“确实是难为你了,不过老夫的话你没有理解,再好好想想。”   十三郎无奈,只能按照他的话,认真思索……了一秒钟。   他说道:“前辈是不是想说,每个人领悟的法则都不同,所以您让我说的不是天地法则的本质,而是我自己所能明悟的那一种……或者说那一部分,对不对?”   鬼道大惊,怔怔的目光看着十三郎,仿佛见了鬼。   “你……你怎么想到的?”   十三郎摊开手,说道:“很简单啊,辩证法嘛!”   “辩证法?那是什么神通?难道是功法?衍变之术?阵法……禁制……”   眼见十三郎连连摇头,老人情急之下一把捉住他的衣领,大吼道:“到底是什么?”   鬼道与塔山一样都只有四尺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一探手就将十三郎抓在手里,任凭他如何思索,都想不出有何破解之道。   这一幕很可笑,十三郎被拉弯了腰,脑袋与鬼道碰到一起,好似大人安慰小孩。   感受到老人的焦迫,十三郎不敢借此挑事,说道:“前辈您先放手,我慢慢说就是。”   “呃……”   鬼道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开抓住十三郎的手,神色好生讪讪;即便如此,他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住十三郎;好似看着某种天材地宝,稍不留神就会从眼前消失一样。   十三郎揉揉胸口,摆出一副受到虐待的摸样,说道:“辩证法不是神通,也不是功法,他不是任何一种修道法门……”   “不可能!”   鬼道马上叫起来:“你敢欺瞒老夫!”   十三郎大感无奈,说道:“您先等我说完行吗?辩证法的确不是修道法门,它只是一种思维方式而已。”   “思维方式?”鬼道若有所思。   “对,就是思维方式。”   十三郎肯定地说道:“因为事物总是相对的,想不通一件事情的时候,就换一种思路和角度。就好比前辈问我什么是法则,我当然不知道;然而前辈再问,显然就是另外一个角度;设计的因素还是法则和我的领悟,连起来就成了:我的法则!”   鬼道的眼睛急眨,看似明白了许多道理,实则一团迷雾。   “好吧,咱们再往下推。”   十三郎知道他不肯罢休,只好尽量挖掘出脑海中的记忆,说道:“如果前辈再问一次,我的回答又会不同。法则的本源或许唯一,形式有千万种,如果我一条都不能领悟,那就凭空想象一种。这种想象或许会错,或许不存在,然而无人能够证明的前提下,它就是存在而且正确的。”   自觉无法更深入下去,十三郎及时停口,总结道:“总之,这是一种万变不离其中的思维方式,一条不行换一条,总有摸到的那一天。”   鬼道艰难地说道:“你……你竟然想要创造法则!”   “为什么不?”十三郎狂妄地说。   ……   鬼道望着十三郎,目光异常复杂。   他说道:“你知不知道,老夫就是因为卡在对法则的明悟上才迟迟不能踏出那一步;不然的话,区区四级魔兽破境,怎么能引来老夫注意?为了多一丝理解,老夫不敢放过任何一个感受天地之力的机会,至今尚无所得。”   可算平淡的话语中,饱含着不知多少辛酸苦涩,老人悲伤的语气说道:“你一个半大孩子,竟然像传道一样和我说什么创造法则……该说你什么好呢!”   “本来就是。”十三郎不屑一顾地说。   并非存心打击,十三郎的修为、境界包括领悟,与鬼道当然没法比较。不过十三郎知道,似老人这样哀哀切切的想法绝对不是正途,考虑到以后,他觉得有必要“点醒”对方。   他认真地说:“先贤有云,思想是最有威力的武器;只要敢想,没有什么是真正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它看似不起眼,实则作用巨大,可称得道之基石。”   鬼道连连点头,说道:“有道理,大有道理。”   他好奇地问:“那个先贤是谁?老夫所阅典籍无数,怎么没有看到过?”   十三郎正色道:“真正的贤者,怎会在意闻达留典之虚名,前辈谬矣!”   鬼道愕然失神,良久不能发一语。   ……   一番忙碌,几度畅谈,老少二人由陌生到熟悉,由怨愤至喜爱,最后达成某种共识,又或是交易。   分手总在莫逆时,无论鬼道如何依依不舍,不管十三郎真诚以待、或是虚与蛇尾,最终还是各奔东西。   法则的话题只进行到一半,鬼道不知是被忽悠得晕了头还是真有所得,好似若有所思的摸样。他刻意叮嘱十三郎,自己离开后一定要静心闭关,务必将那种明悟巩固下来。此外针对十三郎身强法弱的特点,鬼道认为在魔域首要的任务是活下来,没有必要过于纠结。   言外之意,十三郎虽然偶有惊艳,然而受基础所限,进入内院仍没有多大希望;鬼道觉得既然是这样,索性将重心放在修为和战力上,倒也不失为良策。   关于塔山被贬的真相,还有落灵城如今的情形,十三郎并没有刻意询问,鬼道也没有多说。在这个问题上,两人有着惊人的默契,没有实力,知道再多都没用,徒乱心神。   临别的时候,一曲狗血在上演。   “一点小意思,你且收下。切记勤奋修炼,将来返回灵域,老夫要考究一二。”   “呃,好的。”   “……你怎么不看看?”   “看什么?”   “看看老夫给了你什么呀?”   “既然是前辈所赐,不管是什么,晚辈收下就是。呃,前辈虚怀高节,难道还在意那些虚礼?”   “……不看看你怎么会用?”   “这有何难?是丹药就吃,是法器就炼化,是材料就炼制,是法宝……反正我也用不了。”   “你……”   “我……”   “算了算了,老夫走了。”   “呃。”   “我真走了!”   “嗯,好的。”   “你没什么要问的吗?”   “……好像没有。”   “……小兔崽子!”   鬼道痛骂一声,化作遁光而去。身后,十三郎偷偷擦了把冷汗,长吁一口气。   “瞒天过海,真不容易啊!” 第85章 不为粉饰所缚!   穆家寨,叮当的居所。阿公、穆图,以及穆元朗,三位分别代表着穆家寨过去、现在及将来的人,如今都聚集在这里。   他们在分享喜悦,还有震撼。   穆元朗偷眼望着十三郎,眼里的不驯之意彻底消失,代之以羞愧与叹服。   他亲眼见到裂风兽的屠戮,自然能想明白自己先前贸然离寨何等愚蠢;至于后来的当众质疑与嘲弄,虽没能讨到便宜,心中依然后悔到无以复加,恨不得把脸藏到地底。   阿公与穆图同样如此,他们觉得十三郎或许有办法对付裂风兽,但绝没有想到这么快,更想不出他能做到如此彻底,看起来还颇为轻松。   他们看到的十三郎修为仍是炼气,靠神通显然说不通。可是凭肉身把裂风兽打到这种程度……无法想象。   如果说有人对十三郎真有信心,当属紫依与叮当。叮当自不必说,她亲眼见到四目老人为十三郎所杀,何况一只初通灵智的魔兽。至于小紫依,纯粹是孩子心性,是因阿妈离世前的那一幕所形成的印象所致。   孩子的心思最为纯净,阿妈相信八指哥哥的话,她就没有理由不信;既然哥哥说了能做到,那就一定能做到,没有理由。   不管怎么说,裂风兽已死,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亲眼见到裂风兽的残尸,亲手接过那几截椎骨,阿公老泪纵横,当场跪倒在地上。   “我族上下千年历代先祖为证:自今日后,恩公享我族尊位,但有所命,无不遵从。”   他说道:“若违此誓,老朽当受万鬼噬魂之苦,永世不得解脱!”   听了这番话,穆图与穆元朗面色苍白,拉着小紫依要给是十三郎叩头。   十三郎探手拉住紫依,说道:“你们怎样做我不管,紫依不能如此。”   平淡的语气,吩咐的口吻,显得理所当然,也无人提出质疑。   听了十三郎的话,穆图两人有些迷茫,阿公脸上却有喜色,连声道:“尽依恩公,尽依恩公。”   十三郎说道:“和你们交代一下,此事限于你们几个人知道就好,不许外传;哪怕穆家寨的族人也不得吐露。如何遮掩,请阿公费点心思。”   “对了,恩公这个称呼我不习惯,以后还叫我八指,以免引起猜疑。”   阿公皱眉想了一下,说道:“此事也不难。”   十三郎满意点头,说道:“既然有了材料,炼药的事情就开始着手,丹药未成前,紫依与小狼先跟着叮当学一些理论。接下来我会闭关一段时间,少则十天多则一个月,小狼随我去五离。”   阿公再次答应下来,想了想又说道:“恩……小友请恕老朽冒昧,不知那裂风兽的皮骨可有多余?”   十三郎说道:“是有一些,不过都残破不堪了,你有什么想法?”   阿公恭谨施礼,说道:“蒙先祖遗泽,老朽知晓一种方法,可将魔兽材料提炼成护甲衣物之类,并能取其擅长之天赋。比如裂风兽,它专精速度,且擅长风系神通的魔兽;如果有好的炼器师配合此法,或许就能成功。”   “只可惜,族中子弟一代比一代。”   十三郎眼前一亮,说道:“这倒是个好消息,我也不要它的神通,只要能在速度上有所辅助就已足够。不知此法是否涉及族中隐秘,能否传授与我?”   这话问的没道理,阿公刚刚才发的誓言,哪里会为了一个用不上的秘法丢面子。许是心里高兴的缘故,阿公竟有了一丝调侃的兴致,说道:“恩公莫要陷老朽与不义,回头我就将此法抄录交于恩公;只是炼器师……”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我自己来就好。”   话音平淡,却蕴藏着强大的自信;阿公愕然间抬头,震撼而不能语。   ……   送走阿公等人,与叮当说了会儿话,十三郎回到自己的静室,将此番经历又细细思量了一番,心中有了打算。   关于穆家寨,十三郎不准备过多理会。眼下小紫依的隐患已除,日后的修行之路,终究要看其自身的造化。至于阿公如何安排部署族中事务,更不是他需要担心的问题;身为一族长老数十年,如果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未免成了笑话。   十三郎心里清楚,阿公对自己依然有所保留;就拿烈阳之火来说,任谁都能看出其中的猫腻。   如不能寻到一种火焰为引,这门功法不过徒有其表,根本无法修炼到何种厉害程度。   关于这一点,阿公自然有他的说法,无非是先祖遗泽、后辈无能,不能为他提供火源等等。而按照按照十三郎的猜测,穆家寨肯定还有些未显露的底蕴存在,烈阳之火的修炼火源,多半就是其中之一。   对阿公的保留,十三郎没有深究也没打算深究。穆家寨人才凋落,本就危机重重活得极为艰难;十三郎虽不是什么仁心柔肠,也没办法拉下脸皮强取豪夺。况且他知道,即便有适当的火源,等到自己将烈阳之火修炼有成的那一天,没准叮当都已经化作一对枯骨,又能有什么意义。   至于说战力,他要修习的神通已经太多,实不差那个烈阳之火,虽然它的确很牛。   “治疗伤势,稳固修为;培养蚁后破阶,最好能伺养一批新的飞蚁;利用有限的雷力,尽可能多做一些‘炸弹’;同时加强对兽骨的吸收。这几条完成之后,我应能与结丹魔修正面抗衡;如此方能放心将那几件法宝出手,进而筹谋上品寂灭丹。”   考虑战力的时候,十三郎没把胖胖计算在内。一来他担心暴露其上古血脉带来麻烦,再则胖胖如今的实力准确说只在三级左右,面对同级修士与魔兽的时候,它有着近乎碾压的优势;然而若面对结丹以上,胖胖的实力显得不足。加之是塔山所赠,从感情上讲,十三郎不愿让它生死相博。   “不要万不得已,胖胖只能辅助。”   吞了裂风兽的脑浆,胖胖没有再次沉睡的迹象;考虑到它的超级食量,十三郎索性将它放到野外。他按照从飞蚁上试验成功的方法,将自己的一丝神念附着于胖胖身上,假如真的遇上危机,十三郎可以第一时间察觉。云离山脉有的是毒虫,加上因为裂风兽的肆虐,周围的各个部落都不太敢轻易出动,只要小心些,天心蛤蟆大可以自行捕食,省下一大笔开支。   法器是提升修士战力的关键,然而经过数次战斗后,十三郎原来越发现一个令他哭笑不得的事实:法器对于他,几乎都成了一次性的消耗品!   这倒不是十三郎狂妄,面对结丹以下的人或兽,十三郎何须用什么法器?至于结丹以上,区区灵器不但用处不大,还会暴露身份带来麻烦;因此十三郎虽然拥有几件上品甚至极品法器,却只能当成摆设。裂风兽一战,他的存货几乎消耗一空,仅余的两三件因为品质超高,他舍不得吸灵也不忍对敌时当成板砖拍人,只能等合适的时候一起出售,争取筹集到更多魔晶。   灵修用品在魔域,必然被人压到极低的价格,十三郎无奈,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先看看再说,实在不行,把它们改炼成魔器,当是练手好了。”   关于修为,经过一次突飞猛进式的提升后,十三郎已经有着明确的目标。离开魔域前,至少要达到筑基大圆满。   有了筑基的经验,他明白自己结丹需要两个过程,同时需要灵魔之气都达到某种程度才能尝试凝结金丹。之前所以不愿随鬼道返回,除了叮当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他无法肯定自己的魔力是否足够。   一旦到了古剑门,再想没事跑到魔域观光一趟,无异于做梦。因此十三郎宁可在魔域浪费些日子,也势必要做做尝试。不管成不成,都是一种体验。   这个打算是他的初始计划,当他返回洞府查看了鬼道留下的袋子后,十三郎顿时大惊大喜又大为感慨,立马改变了计划。   鬼道所赠的东西很多,品类却只有两种,丹药、功法!   丹药针对的是修为,不仅有大量提升法力的聚灵丹,还有一瓶让十三郎几乎跳起来的橘黄色药粉,瓶子上写着三个让人心惊肉跳的小字,如同三把寒光冷冽的剑,直刺他的心神。   “虚神散!”   要形容十三郎受到的震撼,只需要八个字:不分灵魔,结丹圣药!   “难怪……难怪……难怪啊!”   回想起分手时鬼道的表情,那种肉疼到极致、委屈到极致还有愤怒到极致的表情,十三郎连连摇头,自嘲着苦笑。   “这份人情……有点大了……”   因为丹药带来的惊喜,十三郎对鬼道所留的功法也更加期待,仔细查看几枚玉简之后,他不禁恍然大悟,唏嘘感慨,良久不能停息。   第一枚玉简最普通,也最为实用;乃是鬼道自己对神通道法的感悟与心得,主要针对低阶神通,涵盖各个系列。对其它人来说,这份资料可用来查缺补漏与提升领悟;而对十三郎来讲,它无疑是梦寐难求的最标准教材,意义无与伦比。   第二枚记载的是一些辅助类法门,比如禁制,比如阵法,再比如傀儡神魂等等;同样偏重于基础,显然是鬼道刻意所选,几可说是因材施教,早有准备的样子。   这其中,十三郎最看重的是一种名为炼神诀的法门。它能提升修士的神念强度,在运用上更是千变万化,远不是十三郎所能猜度。如今十三郎正在为如何直接操纵大量飞蚁头疼,这种法门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来得正是时候。   第三枚最简单,十三郎只看名字就明白了鬼道的用意,心中随之升起明悟。   “天绝剑气!这是大哥所修的功法……是古剑门不传之秘啊!”   与鬼道相见的画面一幅幅闪过,十三郎的脸上露出苦笑,喃喃自语起来。   “原来他和我一样,一直都在演戏……” 第86章 破关、梦离、四宝年会!   “这些显然是此老为大哥准备,如今着落在我身上。”   对鬼道与塔山的关系,十三郎虽然早有预料,此时仍不禁大吃一惊。心里想道:“就算是血脉至亲,也没必要预备三份之多吧?这可是虚神散啊!”   对修士来讲,凝结金丹的同时,意味着其元神拥有形体,成为可脱离肉身存在的独立个体;虚神散号称结丹圣药,其用途正在于此。结丹修士可将金丹祭出作为搏命杀招,其根源同样在于此;只要元神不灭,修士纵然失去修为,依然能够重新修炼。   “大哥曾说他并无亲人,以他的性情,当不至于有意说谎。这样看起来,只怕其中包含着某些隐秘,鬼道担心大哥泄露出去,这才隐瞒至今。”   “什么样的秘密,竟然让他害怕担忧到如此程度?”   “以我的观感,此老本是豪放跳脱之人,虽说人老自然成精,可其本性难改。能让他变得如此深沉忧虑,只怕……”   想到这里,十三郎摇了摇头。以他的修为,显然不应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干脆不在考虑。   “以我现在的修为,既然有了这些丹药,不妨尝试在魔域结丹。如此,进入道院的机会才能增加几分。鬼老虽说道院并不太重视修为,可那不等于不重视;修为已经变成我的优势,不妨尽力将之放大,反能产生奇效。”   “无论如何,二十岁结丹堪称奇迹,没理由不被看重。”   “这是当务之急,又是最后的选择。如有其它办法进入道院,我的修为还应尽量隐瞒,不然的话,于那件事情恐有不利。”   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泽,仿佛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念,十三郎默默自语。   “道院,我必须进!”   ……   有了鬼道所赐的各种法门,十三郎终于不用像以前那样盲人摸象,能够对修行之路做出完整的规划。他查阅过无数典籍,虽然没有实际见过,但是对修道各大门类的应用却知之甚详;如今有了权威教材,自可一步一步照章走下去,方向极为清晰。   把这些事情通通理顺,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天。十三郎想到鬼道的叮嘱,加之他对风之感悟极为着重,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放开杂念,将全部心力沉浸到裂风兽的记忆碎片之中。虽说裂风兽灵智无法与人类相比,然而它本属风系魔兽,对风自有其独特感悟。比如鬼道所言的风遁术,就是十三郎最想领悟的神通。   鬼道与他说过,虽然拥有风灵根,且吸收了大量天地之力,然而如果想与裂风兽那样凭空“瞬移”数十米,依然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长远目标。对人类修士来说,修为不达元婴境,掌握遁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也正因为如此,鬼道与他都极为重视这份机缘。让他抓紧时间闭关,原因也正在于此。   对十三郎来说,遁术虽然遥不可及,然而从那次灵光乍现般的脱逃中,他还是看出了一些门道。不要说凭空“瞬移”,只要能将它演变成一种保命的步法神通,他就觉得心满意足。因此他首先做的不是提高修为学习法门,而是整理裂风兽的记忆;为此他甚至将疗伤都放到一旁,实可谓用心之至。   自从进入闭关后,十三郎所居住的静室就此关闭,除了阿公送来那种提炼之法,再没有打开过一次。胖胖有时候想念主人,又或是眼红那只吞食裂风兽残骸的蚁后,回来探望也被拒之门外,只能听到洞府中传来声声巨响,时而还伴随着呼啸之音,谁都无法辨明里面发生了什么。   初始的时候,包括叮当在内的诸人难免有些担忧。时间一长,大家都渐渐习惯下来,纷纷在心里猜测着,这位八指道友出关的时候,不知会成长到何种境界。   这段时间里,穆家寨也是一片忙碌的景象。经过阿公的整顿,寨中挑选出十余名优秀子弟,由穆图亲自负责教导;另外几名拥有道基的族人则有穆元朗间接教导,有了叮当的指点,这些人多少都有些进展。   至于阿公本人,他与十三郎一样,都在闭关修炼。名义上他是在疗伤,实则是为了炼丹替紫依治病,同时也为了恢复修为。阿公的伤来自裂风兽,如今有了裂风兽的尸体,自然能想出合适的对策,目标也有所提高。   所有的这一切,当然是为了秋猎做准备。穆家寨为了长久生存,必须在秋猎选拔后仍保持足够的威慑,容不得半点松懈。   裂风兽的事情,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洗涤后,慢慢淡了下来。因其长时间不再出没,周围的人们猜测它已经远离,或则被某为不知名的魔修所杀,喧闹一阵,也就不再放到心上。此外阴阳峡谷发生的异象并非秘密,不少人通过各种渠道有所得知,然而此事真正引起的风波,都集中在了五离城。   那可是能引动天地之力的异变,任谁也想不到,会与这些地处偏远,实力地下的山民有关。   喧闹或寂静,喜乐或哀愁,松散或紧张之中,时光也随之慢慢流逝;转瞬之间,三个月过去了。   夏去秋来,秋来秋又去,眼看时已近冬,山民将来要迎来喜庆的新年。   五离城也将迎来一个重要的日子:四宝年会!   ……   五离城不大,可如果拿它与落灵城比较,则仿佛是都城与一个小坊市对比,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方圆百里,人口百万,且位于平原沃野,是万里内少有的最适合人类安居之所在。五离城这个名字的由来,也正是因为它远离几大自然之害,哪怕实力平庸的凡人,也能在这里活得很好。   凡事总有例外,五离城没有天灾,却是梦离之地的入口。而这个入口,就是燃灵族通往秋猎之地的指定入口。对燃灵族,包括周围如穆家寨这样的偏远族人来说,将秋猎之地命名为梦离之地,除了能让心底的那一抹恐惧略做消散外,更寄托着无尽的哀思与悲愁。   无论是火云山的燃灵族核心,还是穆家寨,甚至更小型的部落村庄,几乎每一处都有族人丧身在秋猎中。梦里梦离,除了在梦中洗去对亲人的哀思,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形容自己的感觉。   梦离之地,就像一个不会醒来的噩梦,永远飘荡在魔域的天空,百年一次轮回。   然而梦离虽然可怕,百年却很长。人们为了生存繁衍,总能找到适当的办法解除恐慌,寻找到让自己快乐起来的办法,还有活下去的勇气。   四宝年会就是这种寻觅的产物。每年年末,万里之内的人们都会选出族中强者,带着各自部落一年里辛苦攒下的收获与特有之物来到五离城,展开全年最大的一次交易。无论修士、战灵还是普通人,都想在这场大会上找到所需,及寻觅让自己活得更好、或更久的机缘。   年会始于何时,如今已无从考证,也无人去关心。人们都知道的是,历届年会,燃灵族核心族人,也就是拥有最好修行资源的火云山修士,会举行一次公开的拍卖及收徒仪式。只要拥有过人的资质,或是能提供让燃灵族特使动心的宝物,各部落可以将指定的族人送入火云山,从此走上通天大道。   一旦有族人进入火云山修炼,对部落而言意味着太多。不仅仅秋猎会受到照顾,还有机会得到正宗的修炼法门,以及许多在火云山才能炼制的丹药宝物。假如举荐的族人修炼有成,甚至有希望带更多族人入山,实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怎不让人这些部落为之疯狂。   由此可见,所谓燃灵族核心,实际上类似于修道宗门;四周的部落族众则是他们的根基,唯有如此,才能保证燃灵族在魔域立足,不为其它种族所吞并。   “魔域讲究物竟天择,强者才能生存。魔王宫是最高层次的统治者,但是对各个种族之间的侵伐从不禁止,甚至有鼓励的意思。只有在针对灵域的时候,各族才会一致对外,平时则内斗不断,关系更是错综复杂,很难理个明白。”   这些话是叮当在十三郎行前做的介绍,阿公只对年会细节了解得更多,视界还远远达不到这个程度。此次年会,穆家寨由穆图带着穆元朗等一众人等参加,阿公没有同行。十三郎因为出关比较晚,索性又等了些日子,加入到穆家寨的队伍中。   叮当的身体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十三郎将她留在寨子里调养,自己则收拾好一切,抱着务必寻到上品寂灭丹的念头,来到五离城。   “时间一长,魔域各族渐渐不再关注大敌,彼此间的争斗反倒愈演愈烈。而在族内,那些特使对待选拔的态度也逐渐发生变化,不再如以前那样真正是以选拔良才为目的,而是中饱私囊,寻求个人利益为主。”   “只要有足够的好处,哪怕选送之人资质普通,也能进入火云山修炼。虽然很难获得重视,总归挂了个名号,对其部族自然有所优待。穆家寨没有一名族人能够进入火云山,处境可想而知。”   穆图显然心有怨艾,说道:“不然以小狼的资质,足以进入火云山。”   听了这些介绍,十三郎身在局外,不禁摇头说道:“这可不是长久之策,不但对他人不公平,对燃灵族整体发展也相当不利。长此以往,结果堪忧。” 第87章 角落中谈点角落事(上)   四宝年会之所以得名,不是说会上有什么四大宝物,而是因为其举办地:四宝园。   单听这个名字,恐怕会让人形成错觉,认为它是某个私人拥有的庄园。可事实上,四宝园是火云山修士于五离城修建的一座巨大坊市,面积足足占了五离城三分之一;单以坊市而论,只怕将它拿到外面的世界,也足以令人称道。   四宝园分内外两层,外层主要用于普通交易,比如各个部落相互交易,都集中在这个面积极为开阔的所在。像穆家寨这种规模的部落,四宝园会提供一个免费的临街铺面;如果是那些小型部落甚至村庄散户,则只能寻找空旷处摆起地摊,兜售其自认为珍稀的物品,同时也寻找自己所需。   穆家寨得到的铺面,位于坊市末第四位。这样的位置,显然不容易受人关注。由此也可见火云山的态度,凡是没有族人在山内修行,位置通常都很偏僻。如果不是穆家寨的人口超过五千,刚好卡在中型部落的坎上,恐怕就只能如那些散户一样,于各个角落处张罗。   此前报名领取铺面时,十三郎从主事冷漠而轻蔑的态度看出,穆家寨的日子的确不好过。假如秋猎之后阿公等人不能生还,它破败衰落成小型部落,只怕难以避免。   对此,十三郎除了叹息几声,倒也谈不上如何在意。能做的他已经做了,牵涉到一个部族的兴亡,哪里是他可以操心。更何况他来自灵域,也没有参与的资格。他所看重的,是年会到最后才举行的拍卖,只要能将那几件法宝出手,再想办法拍到上品寂灭丹,此行即为功德圆满。   “寂灭丹用途少但是价格高,周围只有火云山可以炼制。因此年会上的确能见到此种丹药。至于品阶则很难讲,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拿出上品丹药出售。”   事关仙姑的伤势,阿公本人极为上心,行前他将情况向十三郎做了介绍。按照他的分析,如果有上品寂灭丹出现,此次拍卖当为最好的机会。   “来年就要举行秋猎,这次没有的话,来年更加不可能有。甚至数年之内,都不会有。”   年会长达两个月,期间不断有各地部落的人赶到,只要不错过最后十日,都可算不虚此行。因为那十天是火云山选拔各部子弟并将举行拍卖的日子,到那时不光燃灵族,魔域其它种族的修士也有人赶来,是整个年会的高潮。   有了阿公的话,十三郎的目标明确:参加拍卖大会。   按照规定,只要修为达到筑基,都有资格进入内层;眼下时日尚早,十三郎考虑到不宜引人注目,仍将修为维持在炼气七八层的摸样。届时各地修士赶到,筑基期修士如同集市上的大白菜一样普通,方能掩人耳目。   ……   年会尚早,此时赶场的皆是普通部落,加之穆家寨的门铺地处偏僻,能够拿出手的东西多数与毒物有关,虽不能说不珍贵,用途的确有所限制;因而显得极为冷清,几可用门可罗雀形容。反倒是街中那些地摊散户,不遗余力地吆喝着拉客,聚集了不少人气。   寨子来的人不少,过了最开始的新鲜感之后,这些淳朴的山民开始为寨子的前途担忧。望着冷冷清清的门前,大家都有些提不起精神。   反正不用人帮忙,穆图索性打发穆元朗带着他们沿街遛遛,好歹也能开阔眼界,顺带看看有没有必须之物值得购买。年会初期生意不好做,价格往往也相对便宜,对贫寒的穆家寨来讲,不失为收购材料的良机。   由穆元朗带队是十三郎的主意,理由无非是历练;他赠于其一个储物袋,令穆元朗颇是激动了一番,朝十三郎连连称谢,甚至反复为几个月前的冒犯致歉,大有敬服之意。   “这孩子,唉!”   穆大叔连连摇头,神色无奈中透出悲哀。十三郎笑了笑,心里有些计较。   “到时见机行事,如能顺利,不妨再帮他们一把。”   只要拥有足够的魔晶行贿,以穆元朗的资质,随时可以入选火云山。眼下十三郎恨不得抓一块石头都变成魔晶,自然不会有什么想法。然而如果能将几件法宝出手,且能顺利购买到上品寂灭丹的前提下,确实不介意帮衬帮衬。   值得一提的是,经过裂风兽一事后,穆元朗变得沉稳不少,不再似以前那么轻狂。十三郎又怎会把那种“前嫌”放在心上,挥挥手让他自行其是,便不再理会。   在向穆大叔再三保证不会莽撞行事后,穆元朗带着族人沿街而去,店里只剩下三个人。   穆大叔,十三郎,还有小紫依。   带紫依来参加年会,这是叮当给十三郎安排的任务;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叮当与这个乖巧的小姑娘感情日渐深厚,特地要他带在身边点拨一番。叮当知道紫依这个名字对十三郎的意义,放心得很。十三郎虽觉得有些不便,但是考虑到自己本就不是孤身一人,倒也不在乎多出一个乖巧伶俐的丫头相伴,加上体恤叮当,遂答应了下来。   生意清淡让穆大叔忧心,十三郎的心性却很平和。数月闭关后,此时的他已彻底恢复到三元阁时的摸样,温和有礼且有一股处子般的宁静;如果非要找出差别,就是他的眼神变得比以往深邃,隐约有一丝沧桑的感觉。   这种气质添加在一个少年身上,并没有让十三郎显出老迈,反倒更加凝稳。抱着紫依坐在一把小凳子上,十三郎手里仍捧着书卷,边看边给紫依解释着什么,间或与穆图聊上几声,竟是一心数用,什么都不耽搁。   紫依已经开始养气,精神气色都比以往好上不少,阿妈逝去的悲伤渐渐被哥哥姐姐的关爱所平复,小姑娘渐渐展露出活波的天性;看其性情,与没受伤的叮当倒有些类似。   此时,听了十三郎的话,穆大叔皱起两道粗眉,说道:“可不是么,从大的范围讲,我们穆家寨属于燃灵族一脉。如今的情势,比之先祖当年不知虚弱了多少倍。火云山地域狭小,容不下太多修士居住也就罢了;可现在连选拔良才也出有如此多弊端,实在不是兴盛之道。”   望着这位深不可测的八指少年,穆图不知是为燃灵族的远景着想,还是在替穆家寨的生存觉得愁苦,叹息道:“长此以往,只怕整个燃灵族的根基都会动摇;将来若是灵魔两域发生大战,燃灵族首当其冲,堪忧,堪忧啊!”   听了这句话,十三郎面带苦涩,不知该说什么好。   如果是正统灵修,以他如今的行径,说是叛族也不为过。再让他说出什么见解提议,实在是无心也无力,唯有轻咳两声,掩盖过去。   “可不是么!要我说的话,火云山简直就是胡闹。”   从隔壁走来一名年轻妇人,生得颇有几分姿色,一对桃花眼魅波荡漾,截口道:“我图山部就是因为没有礼贡献上,虽然屡出上佳人才,却始终得不到进入山内修炼的名额,还被分配到这样一个旮旯位置,真是气煞个人。”   图山部比穆家寨来得早,自从十三郎等人来此后,这位名为苏媚的女子就成了常客,有事没事总会溜过来闲聊。开始的时候,大家同病相怜且没有什么利益冲突,相谈还算融洽。可自从众人发现此女的目光总是瞥向十三郎之后,才纷纷意识到了什么,很是尴尬。   此次年会,十三郎是以穆家寨族人的身份出现,如果真是族中子弟,穆图恐怕早已令他躲避不出,以避免没必要的麻烦。因为图山族虽也是燃灵族支脉,但是因为缺乏火源,早已专修其它功法,几乎与火修绝缘了。   比如这位苏媚,看其眼神就是精通魅惑之人。火云山的选拔虽存在舞弊,大略方向却不会错;虽然被选中的人未必是最佳的那些,至少也是精修火道之人。像她这样的修士,显然不在可选之列。   之前众人在交谈中得知,苏媚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依旧数次被火云山所拒。只是不知道她所说的代价指的是礼贡,还是她自己……   到了现在,此女早已过了修道的最佳年龄,修为仍维持在筑基初期,已注定今生与大道无缘。   她自己却不如此想。   摆动腰肢一路播洒着香风,苏媚的目光仿佛粘在十三郎身上,不无哀怨地说道:“就说贵部这位八指小哥,资质心性还有……皆数上上之选;特使只要有半点眼力,也应择优选入才对。只可惜……”   说到这里,苏媚特意停顿下来,未显老态的眼波轻柔旋转一周,目光泛起一抹忧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不管从哪方面看,十三郎与穆元朗都是穆家寨最有希望被火云山选中的两人。之前苏媚留意到,穆元朗对他颇为恭敬,虽不知内里原因究竟如何,她却明白十三郎的地位远在穆元朗之上。不出所料的话,他才是真正的第一人选。   入山对一个部落太过重要,如果这条假设成立,按照常理讲,身为族长的穆图理当接过话头,及时像这位有过无数失败经历的前辈请教心得经验。   只可惜,无人应答。   小紫依有些不高兴,明亮的大眼睛瞪了苏媚一眼,抱着哥哥的手紧了紧,好似在保护着什么。穆图的脸色则有些怪异,透出一股意味难明的笑意;他倒是很想看看,面对这种明显的挑逗,萧八指到底会作何应对。   周围如他这样想的人不少,纷纷将戏谑的目光投向十三郎,也想看一处好戏。   众人注视中,十三郎随意笑了笑,抬起了头。 第88章 角落中谈点角落事(中)   “媚夫人好。”   往日里,十三郎总是温和地打声招呼,随后将视线埋入书卷,静心于自己的那一方世界。   今天有些不同。   他朝女子笑了笑,说道:“夫人既有教诲,何妨与大家分享分享,也是一桩善缘。”   这话很有道理,但是很无礼。   美妇人经历过数次选拔,经验肯定是有的;对周围这些难兄难弟而言,说是教诲确不为过。然而谁都能看出来,她所拥有的经验对这些不入火云山法眼的部落来说难以借鉴,其中多半还包含着隐秘酸苦又不可言道之事,哪能在大庭广众分说。   更何况这“善缘”二字,换个人或许心怀有慰;此时用于此女身上,却让人不禁浮想联翩,生出几许辛辣刻薄意。   最最要紧的是:两人的身份!   媚夫人为图山族长老级的人物,几可与阿公比较;筑基修为虽然不高,毕竟也算前辈。反之十三郎名义上不过是一名普通山民,炼气修为,年不过十五六岁;不客气点说,媚夫人做他的长辈甚至祖辈也绰绰有余。   这样的身份差距,十三郎的语调虽然温和,口气却显得淡然,完全是平视的角度;隐隐中还带有劝诫的味道,不能不让人诧异。   他甚至都没有起身。   如此一来,周围的目光便有些异样,气氛也有些异样。   听了十三郎的话,媚夫人的反应出乎所有人意料。她的脸上露出哀怨,以目光在十三郎的脸上轻轻剜了一记,说道:“小哥说得是,怕只怕妾身所言,别人未必听得进去。就算听得进,只怕也没有用呢。”   如春风般软绵的话语,悄悄化去暗藏之锋芒;交杂着女性的柔婉哀屈,让人怎么都生不出恶感来。以她的身份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很难解释得通。   然而无论如何,周围诸人对此女的印象为之大变,纷纷响应起来。   “夫人太多虑了,大家都是有苦衷的人,怎么会那么不识抬举。”   “是啊是啊,夫人能够指点几句,有用没用咱们都会感恩的。”   “说说吧,说说吧夫人!”   “对对对,说说吧!”   一半是利益相关,一小半是心有怜惜,还有一小半是图个热闹;原本冷清的街面热闹起来,就连那几位流连的主顾也生出意趣,驻足而观。   听到众人的邀请,媚夫人嫣然一笑,虽无绝世风姿,却有一股带着野性的妖娆;一举一动,无不展现出成熟妇人特有的魅力。   她只看向十三郎,似在等他的回复,或是允许。   周围的人们彼此交换着眼神,目光也随之转到十三郎身上。   十三郎没有说话,依旧报以温和的微笑,低头朝紫依示意。   小姑娘没有违抗哥哥的意思,虽有些不开心,还是从他腿跳下来,一路小跑搬了把椅子过来,放到十三郎身侧。   转过身看看十三郎,又看看椅子的位置,紫依犹豫了一下,又把它挪得远了些。   童言无忌,童心更无忌;这个举动让大家失笑的同时不禁有些担心。穆大叔干咳了两声,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十三郎倒无所谓,将小丫头重新抱在怀里,抬手示意道:“夫人请坐。”   媚夫人同样无所谓,道了声谢,还随口赞了一句小姑娘乖巧,可惜没得到回应。   大大方方在椅子上坐下,媚夫人略一沉吟,说道:“燃灵特使每次出动四人,分别为青红黑白四旗为标志;因此,特使又被称为旗使。”   她的目光在穆图等几名族长脸上扫过,说道:“这些,诸位想必都已经知道。”   穆图暗想此女看似心有所指,真谈起事情来,倒也干脆得很。其它人也都有这样的看法,纷纷点头示意。   媚夫人环视一周,说道:“可是诸位知不知道,这四位特使分数火云山不同的人指派,且有各自的别称。”   众人愕然摇头,这些部落没有族人在火云山修炼,对其内部情形如何能知晓。听出她还有下文,静待其解释。   媚夫人说道:“青红黑白,也说是喜怒哀仇四旗使,每个人都有特殊的嗜好;只有投其所好才能获得特使举荐。”   有意无意间,媚夫人的目光从十三郎身上飘过,说道:“否则的话,任你资质如何优异,也绝难进入火云山。”   十三郎本就无此打算,心里浑不在意,只是轻轻点头表示明白。旁边却有人不服,说道:“不是还有选拔测试吗?如果真是出众之人,未必不能脱颖而出。”   历届年会,均有人在没有特使举荐的情况下被火云山吸纳。这些族长对此颇为关注,纷纷附和。   媚夫人闻言一笑,说道:“诸位可曾亲眼见过选拔测试?”   火云山的选拔并非公开,谁能入选唯有从事后公布的名单中获知。这些人无从得见,唯有摇头。   媚夫人面色转冷,淡淡说道:“妾身曾亲自参加过一次。”   面对众多探寻的目光,她说道:“特使的修为你们想必知道,妾身参加的时候,特使大人只说了一句话。”   语气中带上一丝恨意,媚夫人一字一句地说:“打赢他,即可获得资格。”   众皆哑然。   不用问,身为火云山特使,修为必定足以震慑偏僻部落的修士。各族希望送入山内的子弟多为弱冠之年,甚至有些十余岁的少年,怎么可能是特使的对手。如此规则,根本就是明拒。   沉寂中,媚夫人忽一声轻笑,说道:“不过不要紧,只要走对了路,自然可以免除测试,直接获得资格。”   似乎生怕众人、抑或是某人心灰意冷,她又补充道:“事实上,火云山从各族选拔优异子弟,大概方略还是有的。如果资质过于平庸,无论如何,都不会得到赏识。只可惜,妾身当年明白得太晚,一味寻求捷径,反倒错失了机缘。”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目光再次从十三郎身上飘过,显得意味难明。偏偏此女的动作并不隐秘,也没有一点遮掩的意思,落在众人眼中,怎会不知其意。   穆大叔连连苦笑,小紫依狠狠地瞪着她,却只换来一记媚眼;小姑娘气得直想跳脚。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十三郎不得不接过话茬,说道:“如此说来,那四位特使的喜好,夫人想必是知道的。”   这个问话虽不涉正题,媚夫人还是颇为满意,回报给十三郎一个灿烂的笑容与一记幽怨的眼神,她说道:“通常来说,负责一个部落的特使不会轻易更换,穆家寨……”   “红旗特使。”穆图及时开口,避免十三郎出洋相。   “原来是他。”   媚夫人眼中微有异色,开口道:“要让怒使满意倒也简单,只要一枚四级妖丹即可。”   “四级妖丹!”   周围一片惊呼,随后大家纷纷摇头,看向十三郎的目光有些怜悯。穆图更是面色晦暗,有些垂头丧气。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媚夫人挥手示意大家安静,朝穆图与十三郎说道:“不瞒两位说,如果听妾身的劝告,即便贵部能找到四级妖丹,也不要经怒使举荐。”   穆图已经没什么心思搭理,暗想难不成让我向这位八指道友讨要裂风兽的那颗妖丹,这能靠谱吗!他还不知道那枚妖丹早已化为灰烬,否则更加不做指望。   旁边的人却来了兴致,纷纷追问内中因由。十三郎心中微动,竟也开口问道:“这又是什么说法?难道说,还有别的途径入山?”   媚夫人见他回复,心头一阵荡漾,回报了一个比刚才更大更重的媚眼;纵然十三郎嫣然道:“小哥你有所不知,四名特使之间,是有争斗的。”   十三郎看着她,说道:“然后?”   媚夫人神色微异,心里对这位少年的估计再上一层,娇笑起来。   “小哥聪慧过人,怎会不明白妾身的意思。”   她一边说着,一面抬起微显丰腻的手掌,轻轻抹过耳际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一股微不可查的波纹随之荡开,悄无声息地钻入十三郎的身体。媚夫人目光如丝,吐气如兰,柔声道:“小哥若想知道,妾身一定如实相告。此地并非谈话之所,不如小哥随我去一个地方,妾身与你细说如何?”   随着话音,媚夫人眼中有彩光闪耀,瞬间变幻出七种颜色,共同族成一个小小的漩涡。漩涡中有一股无形的吸扯之力,与十三郎的目光交汇,仿佛要将他拉入其中。   这种异状仅有十三郎可见,周围的人只闻其声,没有丝毫察觉。唯有伏在十三郎怀中的紫依,因媚夫人的神态过于亲近而生出敌意,一直用警告的眼神瞪着她。然而此时不知道为什么,小姑娘忽然觉得困意涌来,眼皮仿佛有千斤之重,竟然毫无征兆地进入梦乡之中。   仿佛过了十年,又似只过了瞬间,十三郎忽然开口,平静地说道:“然后?”   媚夫人说道:“特使受不同的人指派,他们之间亦有争斗。妾身识得其中一人,与怒使的指使者对立。”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酥麻的妖媚,但与之前相比,却显得木然僵硬,仿佛在梦呓。   十三郎说道:“是谁?”   媚夫人的脸上出现挣扎,说道:“是……是……”   十三郎眼中闪过一道闪电般的光芒,瞬间消失不见,说道:“到底是谁?”   “是……燃灵族少主!”   周围一片哗然。 第89章 角落中谈点角落事(下)   到这个时候,谁都能看出媚夫人的异常;然而没有人愿意追究下去,只想避开。   片刻喧哗之后,人群纷纷散去。   他们的神情惊惶,脚步匆匆,好似唯恐自己走得不够快,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   穆图没走,也无路可走。他用哀求的目光看向十三郎,希望他停下来,不要再与此女纠缠。   十三郎不为所动。事实上,他的全部心力都投入到这场另类的争斗之中,根本看不到穆图的表情。   他望着媚夫人的眼睛,说道:“燃灵族少族长……为何会找上我?”   媚夫人回答道:“此事非是少族长授意,妾身看出公子的不凡,自作主张接近你。”   十三郎心头微松,想了想说道:“此处的确不是谈话之所,跟我来。”   说罢,他站起身,依旧抱着小紫依,径直朝里间走去。嘴里吩咐的语气说道:“劳烦老叔照应些。”   穆图连忙答应,心头涌起震惊,更有浓浓的担忧。此时,媚夫人仿佛如梦初醒,身形一阵摇晃,面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心头不禁生出就此逃离的念头,又担心引来更大的祸患,一时踌躇难决。   十三郎回过头,淡淡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可以试试。”   一股雷霆般的压力直冲灵魂,媚夫人心头剧震,脸色更加苍白如纸。她有种感觉,对方似在她身上下了某种不知名的禁制,只要心念一动,自己即便不死,恐怕也是功力全失的下场。   苦涩一笑,她只能摇摇头,举步跟在十三郎身后,进入到内室之。   众人皆已离去,本就冷清的街面显得更加冷清,连那几名“摆地摊”的散户也消失无踪。穆大叔望着空荡荡的门前,不住叹息。   ……   四宝园内院,一座小楼上,一名白衣青年眺目而望。在他身边有一名中年男子,生得面容似铁,看不出丝毫表情。   青年身形健朗,面色红润且带有英武之气,两道浓眉斜插双鬓,如同两只振翅欲飞的利剑。他的表情甚为爽朗,两只眸子时刻散发着灼热之光,仿佛有团火焰蕴含其中。整体看去,此人好似一只随时准备扑击的猎豹,精悍异常。   只有目力深远之人才能看到,在青年的眼神深处,时常会闪过一丝忧虑。虽然它每次出现时,都很快被狠辣决然所替代,然而不管怎么样,那抹忧虑都无法彻底消散,不经意间便露出头,宣示自己的存在。   “有点意思。”   青年望着远方,自语般说道:“苦叔怎么看?”   中年男子神色冰冷,淡淡说道:“少主不该关注这些。”   青年挥挥手说道:“苦叔难道不觉得,那个少年很有意思?”   苦叔的声音平板依旧,仿佛刀剑以固定的频率和力度互击,没有半点起伏。   他说道:“不过是隐匿了修为,或是懂些旁门左道,不值一提。”   青年哈哈一笑,说道:“苦叔谬矣!此人不但破了那个那个骚娘们儿的魅惑之眼,还能以神念形成反制。以他的年龄,区区一个中型部落,如何能养出这等人物。”   听了青年的判断,苦叔冰冷的表情丝毫未变,寒声道:“既然是外人,杀了便是。”   青年大摇其头,无奈地说道:“先不说此人底细未明,贸然得罪会不会带来麻烦;假如见到外人就杀,那怎么能杀得完?”   这话无疑很有道理,苦叔却根本懒得去想,只是冷哼一声,不置一词。   青年素知他的脾气,并不在乎其冷漠的态度,好奇地说:“穆家寨的位置……苦叔您觉得,此人会不会之前那次异变有关。”   苦叔这次没有立即回答,认真地思量了一番,说道:“不可能,此人的隐匿之法虽然高妙,连我都无法准确判断。然而从他与苏媚的交锋看,绝不会达到结丹。否则的话,他怀中的女娃不会受到波及。”   青年听了点点头,又问道:“会不会是故意?”   苦叔有些不耐,说道:“不太像,此人与那个女娃的感情极深,不会冒这种风险。少主如果担心,干脆我找他谈谈,一切自然知晓。”   “不必,不必,还是不要劳动苦叔。”   青年连连摇头,显然对他所讲的“谈谈”甚为担心,随后说道:“还是等等吧,等那个骚蹄子的回报再说。”   苦叔冷声道:“说不定他会杀了她。”   “杀了她?那样也好呀。”   青年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淡淡说道:“杀掉也是一种信号,至少多一些判断的依据。”   那抹忧虑再次出现在青年的眼中,他的声音带些不甘,说道:“如今的我,一举一动都需谨慎行事,哪里像大族之主。”   苦叔心有所感,冷冰冰的声音有了一丝起伏,说道:“少主身系全族,万不可松懈自弃。”   体会到苦叔冰冷面孔下的关怀之意,青年放缓声音,说道:“苦叔放心,飞儿心里有数。”   温馨的气息同样只持续了片刻,青年抬头看向远方,一字字说道:“此次秋猎,我会亲自带队,务必要成功。”   苦叔大惊,铁板一样的面容为之展开,说道:“少主不可,梦离之地何等凶险,且此次暴动非比寻常,若有闪失……”   青年挥手打断他的话,断然说道:“苦叔差矣!此次秋猎不仅仅为了消除蚊灾,还关系到圣子选拔。据我所知,魔魂、角蚩、天狼三族皆有候选进入其中。如果被他们获得圣子资格,我燃灵族……难以自保。”   苦叔焦声说道:“可是魔王宫限定了进入者的修为,且不准带入直系族人,如何能够保证少主的安全。”   “此事怪不到魔王宫头上,梦离之地本就是宝物所化,早已出现残缺的迹象。如果进入者的修为太高,一旦发生激战,难保不会就此崩溃。正是因为此点,魔王宫才不得不以人数取代,意图将低阶魔蚊大量灭杀,从而减轻压力。”   谈到大局,青年显得更加沉稳,说道:“反之魔蚊虽然强悍,却不懂什么道法,也没有什么天赋神通可以施展。因而它们只能靠巨大的数量慢慢吞噬魔力破除封印,只要将其数量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便形不成致命之灾;那只沉睡的蚊王也不会真正苏醒。”   “依照我的猜测,魔王宫未必不能将梦离之地彻底封印。之所以做此安排,根本就是一次试炼,专门用于选拔圣子。”   眼里闪过一丝明悟,他说道:“其真正的用意,只怕还与灵域有关……”   苦叔听得连连摇头,说道:“少主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可是要在梦离之地生擒或是灭杀一只紫色蚊王,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要说它有千万子民,即便单独面对……”   青年傲然一笑,说道:“苦叔看着飞儿长大,就这么没有信心么。”   听了这句话,苦叔的脸变成了苦瓜,苦笑着说道:“少主天纵之才,只不过身边没有得力之人相助……”   “所以我才会亲自前来,不然区区一个年会,有何吸引我之处。”   苦叔若有所悟,试探道:“少主是想……”   青年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说道:“燃灵族内忧外患,几已面临生死;这些族人为之献身,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说到这里,他没有再详谈下去的意思,说道:“我意已决,苦叔不必再说了。”   望着青年决然的表情,苦叔唯有长叹一声,再不言语。   ……   内室中,十三郎与媚夫人相对而坐。   他并没有为难这名女子,听她讲出实情后,说道:“你是说,燃灵少主麦少飞命你私下查找天赋出众之人,或是一些隐藏的高手,以魅惑之法测其心性,从而培养自己的班底?”   “妾身对此也有猜测,少主之所以如此,怕是为了对付某位长老,也就是怒使者背后的人。”   媚夫人摸不清十三郎会将她如何处置,怯怯地说:“妾身为求道业有续,不得已才为麦少主效力。况且少主求贤若渴,绝无加害之意。此前妾身多有冒犯,但并无私心,还望公子体谅一二。”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低头回味了一番,心里不禁为之苦笑。媚夫人如何他不关心,他想的是自己的处境。   不用问,那位麦少飞也是个苦命人,族中的位置并不稳固。而涉及到宗门内斗,他刚刚才从宗鸣身上看到过,怎会不知其残酷。一旦十三郎沾染进去,非但自己难以脱身,只怕还要牵连穆家寨,可谓后患无穷。   如果是孤身一人,十三郎大可一走了之,及时脱离这场漩涡。然而此时此地,他还要想办法得到上品寂灭丹,怎能说走就走,就此不管不问。   换个角度想想,一方是少族长,一方是某位长老,孰优孰劣,又哪里是外人所能知晓。就算十三郎有心虚与委蛇,也无从抉择。   如今之计,十三郎唯有寄望于此次意外不要被那位少主知晓,好歹蒙混到拍卖结束。只要得到寂灭丹,进退都多出许多余地。   他仔细地想了想,最终想到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抬起头说道:“无需我说你也知道,此事当不能与任何人提起。那些看到的人,你可有办法处理?”   媚夫人心中微寒,试探道:“公子的意思是……杀了他们?” 第90章 有闻   “这么点事情就要杀人?”   十三郎生出几丝厌烦,淡淡的语气说道:“不必了,抹去这段记忆吧。既然你精通魅心之术,应该不难。”   “公子高看了,妾身这点微末本事,岂敢说精通。当时的场面人比较多,且有不少强者,逐个寻找施法……很是艰难。”   见他没有应声,媚夫人面带哀求,说道:“适才妾身施术不成,神魂都已受挫;很难消除他们的记忆,还不如杀了干脆。”   “那是你的问题。”   十三郎神情冷漠,说道:“不要再做试探,我现在不杀你,不等于不能杀你。难道你还认为我看不出你的修为?”   “说到底,这些是你咎由自取;既然敢向我下手,就要承担后果。”   媚夫人心中苦笑,唯有低头不语。暗想我哪里知道你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心性能修炼到如此程度,神念更是强到无可思议,否则的话,何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十三郎问道:“紫依被你的神通波及,可有妨碍?”   媚夫人连忙抬头,迎面撞上十三郎的目光,心头又是一震。老实说,十三郎虽然冷漠,神情一直都算温和,至少没有表现出杀机。然而在提到紫依的时候,他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无匹,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杀人的势头。   一股发自灵魂的恐惧传来,她连忙宽慰道:“公子放心,小姑娘只是睡一觉,身体非但无害,还有得些好处。”   “呃?”   “妾身遭受反噬的时候,一缕神念被强行斩断,留在了小姑娘体内。她会慢慢将其吸收,逐步变成自己之物。”   生怕他不信,媚夫人解释道:“妾身的这门功法,本质上就是意识干扰;因我的神念远强于她,这才能能够生效。如今它已经断了源头,无论如何也不能与主体相比,过段时间就会被吸收同化,成为主体的一部分。”   发现十三郎的神色有所缓和,她又道:“只是……”   十三郎心中一紧,寒声道:“只是什么?”   媚夫人连忙说道:“只是小姑娘自身太弱,这个过程稍微有点长,期间会有些嗜睡;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大碍。”   听了这番解释,十三郎沉吟了很长时间。他早已替紫依检查过,当然清楚她的身体并无妨碍。然而媚夫人的话却让他有些疑虑,联系道自己的感受,不禁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他问道:“那缕神念,你难道不能收回吗?”   媚夫人回答道:“可以是可以,不过它既已被斩断,就会主动与宿体融合。强行收回的话,小姑娘会有损伤。”   十三郎微楞,说道:“你倒是好心。”   媚夫人低下头,凄然道:“妾身本是无奈之人,又不是疯子,怎会加害一个小姑娘。”   见他没有回话,她试探着说:“公子若是不信,妾身现在就可以将它收回来;此时它与宿体的融合不深,虽有些伤害,倒还不算严重。”   十三郎依旧没有回答,媚夫人悄悄抬起头,想要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两道目光在空中相聚。一道凄然哀怨,一道冷漠嘲讽,还有一丝不屑。   十三郎平静地望着他,说道:“好歹毒的功法!”   媚夫人面色微变,说道:“公子说什么……妾身不懂……”   十三郎不再理她,右手抱着紫依,左手伸出,直接抓向她的脖颈。媚夫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身体就已悬在空中,竟无半点反抗的余地。   “公子饶命……妾身并无撒谎……妾身……”   如果说此前以神念相斗,媚夫人还可以认为对方修炼了某种克制功法,或是因其心志特殊而落败的话;此时十三郎所展现的则是实实在在的战斗实力,容不得半点伪装。   她无法想象,一个人的速度怎么可以快成这样!让她连魔力波动都来不及察觉,连一个念头就可调动的护盾都无法生成;甚至于,连她被燃灵少主赐予的保命之物都没有反应,就已经成了刀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此时的媚夫人,战志被十三郎彻底摧毁,不要说与之搏杀,连对抗的勇气都无法生出。心里除了后悔于恐惧,再没有一丝杂念。   “这门功法的确有寄生吞噬之功,但我并没有动过小姑娘的念头,更没想过以此要挟公子。妾身所言句句是实,不敢有半句相欺。”   单手将媚夫人提在空中,却没有捏住她的气管;十三郎的面色依旧平静,说道:“我问,你答。”   没有疾言厉色,没有危言恐吓,只有平静与冷漠。然而透过平静的背后,媚夫人却体会到比死亡更深更重的恐惧;她想不明白这种恐惧的由来,甚至不敢去想。   “……是,公子。”   “你从何处寻到的门路,居然能结识燃灵族少主?”   “……妾身当年……曾委身于青旗特使,进入火云山修炼过一段时间。后来因资质不佳,修为止步不前,便寻着办法……”   “不必说下去了。”   十三郎心中也有感叹,不愿再听下去,说道:“麦少飞是何修为;四使之中,还有谁是他的亲信?”   “三十年前我进入火云山时,少主就已结丹;如今达到什么程度,妾身难以估计。四大旗使,只有青衣使一人忠于少主。”   十三郎微微有些发愣,暗想这位少主其实很一般,日子也不怎么好过。   他说道:“对这种事情,燃灵老祖就不管不问?”   媚夫人惨然一笑,说道:“燃灵老祖是何等人物,哪会在意这些小事。据妾身所知,老祖闭关已经百余年,连少主的面都没见过,又怎么会管。”   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十三郎不再考虑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说道:“之前你说,麦少飞命你私下寻找人才,可是实情。”   “千真万确。妾身只要举荐一名修士入山,便可得到一些提升修为的丹药。其中若有佼佼者,还能得到额外赏赐。以公子之才……”   “你怎么知道这些人入山后没被加害,况且周围的部落条件艰苦,纵有天资出众者,修为也都偏低,又能有什么作用?”   “公子有所不知,此事牵涉到秋猎规范。具体我只知道大概,还望公子体谅。”   “说。”   “秋猎是整个魔域的大事,凶险无比。但是不知道为何,每个种族参加秋猎时,其核心族人会被魔王宫限制,不仅限制修为,还会限制人数。而据妾身所知,麦少主似有意参加本次秋猎,在这种限制下,难免要考虑自身安危。从旁系部落选出资质出众者,先加以培养,秋猎的时候,便可有大用。”   “大用?是炮灰吧!”   “……公子明鉴,若是在秋猎中脱颖而出,的确能得到少主重用。历届秋猎中,凡能生还者多数都可修炼至结丹,一些优异之人甚至可以达到更高。这样的人物,足以成为少主的嫡系班底。”   “魔王宫为何做这种限制?”   “……此事实非妾身所能知。”   “你的这门功法,可是从麦少飞处得来?修炼了多久?应用有何风险。”   “……不敢欺瞒公子,功法确为少主所赐,因为……”   十三郎打断她的话,说道:“原因我已经猜到,就不必说了。”   “是,妾身自投靠少主就开始修炼,至今已有三年。至于风险……除了轻易不能遭受反噬外,暂时没什么体会。也许,少主那里确有掌控之法;不过妾身已将性命都交出去,自然顾不得这么多。”   问到这里,十三郎心里多少有了些把握。他明白媚夫人所知有限,这些情况有她自己猜测的成分,只能作为参考。   他说道:“此次年会,麦少飞可会前来?或者说,他已经身在五离城。”   媚夫人回答道:“妾身的确接到消息,少主此次会亲自前来;至于何时来,妾身的确不知。”   十三郎说道:“他若是来,可会召见于你?”   媚夫人摇头,神色带上一丝悲戚,说道:“妾身不知。”   十三郎摇摇头,心知此女已渐趋衰老,很难再入那位少主的法眼。他将媚夫人放下来,说道:“离开之后,你该知道怎么做。”   媚夫人长出一口气,连忙回答道:“公子放心,妾身会立即着手,将这件事情遮掩起来。涉及燃灵族少主,那些人当不敢妄言。假如事情已经传开,有人问及的话,妾身会说公子不过神念强大,并无其它出众之处。”   十三郎点头,心知此人杀不得又囚不得,只适合遮掩。只要将媚夫人控制住,倒也没有什么太严重的后果。他伸手将媚夫人的储物袋摘下,神念横扫之下,取出其中的丹药玉简以及大部分魔晶,法器却一件未动。   媚夫人在一旁看着,目光渐渐变得茫然。别的也就罢了,那些丹药是她多年努力所换,如今都被取走;她别说增进修为,连疗伤都变得艰难,如何能不绝望。   十三郎不管她如何想,说道:“取你一些东西,是为小惩。年会之后,若此事与紫依皆无碍,你可前来索回。”   媚夫人不敢也不能拒绝,唯有点头。   十三郎将空了大半的袋子丢给他,又从怀里拿出一个黑黝黝的铁球,递到她面前,说道:“吞下去。”   媚夫人的眼睛霍然瞪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指着那个比鸡蛋还大不知蕴含着什么危险的铁疙瘩,颤抖的声音道:“吞……吞下去?”   “嗯,没错。”   十三郎肯定的回答道:“吞到肚子里,我就放你走。” 第91章 炒作!   门前的街道上,行人稀稀依旧,穆大叔来回兜着圈子,有些心不在焉。   这条街集中了万里内所有数得着的部落,虽说年会刚刚开始,可还是有不少人流连于此。尤其是街道中间的那一段,熙攘的人群彼此交谈买卖,显得很是热闹。   与那里相比,本就惨淡的角落此时更加冷清;偶尔有人走到这里,目光在周围略扫一遍就没了兴趣;多事者甚至会冷笑几声,嘲讽几句,表达一番身为大部落的优越。   穆大叔已经不在意这些,他在门前来回踱着,偶尔抬头朝里间看上一眼,伴之一声叹息。遇到有人询问些什么,他都爱理不理,仿佛失了魂一样。   生意还没开张,就引出这么一场意外,穆图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本以为仙姑返回,还捎带一个神通广大的萧八指,穆家寨有这两人的帮助,复兴之期指日可待;可是眼下……   “那可是燃灵族少主的人啊!希望那位八指兄不要过于激动,把她给……”   穆图命令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他害怕自己会绝望。   ……   来回踱步到一千三百六十八圈的时候,里间的门开了。时刻留意着房门的穆图霍然抬头,随后就楞在那里,满脸迷茫。   媚夫人在前,十三郎在后,从里间走到外间,从外间走到街上;两人满面笑容,看不出有丝毫异常;宛如多年至交好友,正在拱手道别。   经过穆图身边时,媚夫人还和他打了声招呼,顺便习惯性得抛了个媚眼;吓得穆大叔身子猛一激灵,好险没坐到地上。   一直走到街上,媚夫人回过身,娇笑着说道:“小哥留步,那件事情,可就多多拜托了喔!”   十三郎报以微笑,说道:“夫人慢走,在下一定尽力。”   随后,媚夫人扭动腰肢,轻移莲步,美目四下流转,秋波八方飘送,摇摇曳曳地潇洒离去。   周围的几处门户里,探出几颗好奇的脑袋,送出两道犹疑的目光,又迅速收了回去。   十三郎转过身,依旧坐在那张属于他的专座上,怀里依旧抱着小紫依,静静地看书。   一切如常。   穆图楞了半响才回过神,呆呆傻傻地走到十三郎身边,问道:“好了?”   十三郎抬起头,反问道:“什么好了?”   穆图有些抓狂,还有些着急,隐秘地指了指媚夫人的背影,说道:“搞定了?”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大叔您学的不像……嗯,是搞定了。”   穆图有些羞赧,愧然说道:“你那些新词儿挺有意思,听他们说得多,不觉就学了两句。不过这玩意儿挺难学,说不出你那个味儿。”   十三郎鼓励道:“挺好的,多说说就会好。”   穆图心里暗想还是算了吧,和这家伙鬼扯永远没个谱,还不如直来直去的好。他凑到十三郎身边,神神秘秘地说道:“那个小哥啊,我听说媚夫人擅长那个……小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得小心点,千万不能那个……”   十三郎微微一愣,随后看到穆图的眼睛,这才明白他的所指。   霎那之间,十三郎满头大汗,惶恐而不能语。   ……   接下来的几天,这个偏僻的角落连续发生了几件趣事。不知道为什么,媚夫人挨家挨户将几个部落拜访了一遍;每至一家,她总会与各部主事之人进入内室,耽搁许久。   更奇妙的是,她总是神采飞扬的来,精神萎靡的去;看起来好似打了一场恶仗,疲累不堪。反之各族族长则精神抖擞,原本深藏在眼里的忧虑消失不见,除了对生意牵肠挂肚,对部落的前景有些迷茫,彻底回复到往日的摸样。   这种情形太过怪异,大家都听过媚夫人的传闻,知道她擅长取精纳气以滋补自身,明明年龄已过五十,看起来却如三十许的妙龄女子。然而以现在的情形看,只怕谣传有误,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更奇怪的是,明明媚夫人每走一家都消耗甚大,偏偏她还乐此不疲。一家挨着一家,一户接着一户,竟是一家都没拉下。待她将周围的铺子全部走完,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连头上的青丝都变得灰白,几乎可以说是一夜华发,彰显岁月之无情与冷漠。   如此情形,自然引来诸多猜测。众人疑惑中相互打探,还发现另外一件更让人迷惑的事情。   媚夫人不但走访这些固定铺面,还派出人手甚至亲自查找了一些散户,并逐个与之“深入交流”一番;事后的情形同样如此,媚夫人容颜憔悴,被访者“心花怒放”,无一不是愁眉尽解。   于是乎,谣言四起。   “听说了没,媚夫人转了性,如今不但不采补,反而会倒贴。”   “屁话,那样的话她自己还能不知道。分明是她的功法出了问题,得高人指点,不得不用这个法子求生。”   “不会吧,我看她情形越来越糟啊!”   “不懂了吧!仙人功法,你能知道多少。”   “这倒也是,不过……你说的高人是谁?”   “还能是谁,穆家寨的那个少年呗!媚夫人的变化,就是从他那里开始。”   “不会吧,他才多点大!”   “不懂了吧!人家总归是仙人,你能知道多少。”   “这倒也是,话说……媚夫人如果要治病,为什么不来找我?”   “……不会吧!那可是五六十岁的人,这你都干!”   “不懂了吧,人家可是仙人,别说没有损伤,就算是采补,我也心甘情愿啊!”   “……那你干吗不去自荐……”   “自荐?没准儿还真行……”   没过多久,从媚夫人的铺子里扔出来一条大汉,满头满脸是血,一路惨嚎夺路而逃。五六个“伙计”紧追不舍,手里拎着棍棒药铲等各式各样的武器,没头没脑地朝大汉身上招呼。   媚夫人顶着已显灰白的头发,浑身颤抖地尖声大叫:“打,给我打死他!不,给我打残了他,打到他做不成男人!”   ……   几天后,不知不觉中,穆家寨的门口变得热闹起来。不少人以这样那样的名义来到这里,纷纷借着话头与那位始终安坐的少年套近乎。言语中不乏仰慕渴望之意,仿佛他不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而是某位修道有成的大能。   对这种情形,少年开始时有些迷惑,后来见来人多少都会买些东西作为叩门之资,也就听之任之了。至于那些有意无意、隐隐约约、明里暗里提到的“破解反补之法”,他的态度很是暧昧,即不否认也不承认,通常只是笑笑就不再说话,任凭众人去猜想。   正所谓越是模糊,越是容易引人猜想,猜得越多就越是想知道。三番几次下来,众人没能从少年嘴里套出一句口风,穆家寨的生意却好了不少。人们纷纷猜测,说是经穆家寨加工的材料具备一种神奇的疗效,比如……   “知道吗,此人实际上不是看上去那么年轻,而是穆家寨的一位祖上。不然的话,穆图能对他那么尊敬!人家是仙人,看不出年龄而已。”   “不止这样,我听说,那些药石材料都是经他指点炼制,能够让男人……女人……你懂的。”   说话的人一本正经,还由不得你不相信。当然修士多数是不信的,可又没有哪个修士会站出来指证这些纯粹是胡说八道,那些药石不过是些普通的防毒健体之物,哪有那么神奇。   再说了,就算有人站出来说,谁信啊!   反正事实在那儿摆着,穆图对待十三郎如同上宾;媚夫人身居上位,且是小有名声的“高阶修士”,面对这么多有伤身份的谣传,自己都不敢吱声;再加上周围的邻居说,她曾对这名少年曾经多次纠缠试探,最终共入密室如何如何……   总而言之,这事就这么着了,谁都没办法扭转。   ……   渐渐地,穆家寨的铺子变成街道上的一个人流集聚之地;来往的人们看到此种情形,更加要赶来看一看,一波接一波,有了火爆起来的迹象。   事实上,穆家寨出售的东西还真是有用。别的不说,不管修士还是炼体之人,身上备点毒物或则防毒之物,难说什么时候会有些用处。反正东西也不贵,哪怕是凑个热闹,听上几句越传越玄乎的流言,也不枉来此一遭不是。   对这种情形,穆元朗等人兴奋不已;他们吃够了穷的苦,只要有生意做,哪管它是如何发生。对那个可笑又可气的传闻,这些年轻人开始还颇为好奇,纷纷向穆图打听因由。时间一长,大伙忙着照顾生意,很快将之抛诸脑后。穆元朗这时也变得机灵起来,见十三郎自己都不在意,在与几个好事的家伙商量后,索性将那个故事添油加醋地加工一番,传得越发玄奇。   这事真没地方说理,明明传闻越来越不靠谱,但就是架不住别人爱听。陌生人、好奇的人、有心人再加上自己人,各色人等纷纷上阵;结果时间过去了大半个月,这个话题非但没有冷却,反倒越来越热。   老实的穆大叔对此很不理解,特意跑去问十三郎,结果得到一个令他回味无穷的答案。   “这就是炒作。” 第92章 归道不留人,柴门闻犬吠!   一晃眼,时间又过了十来天,十三郎来倒五离城已经一个月。随着年关越来越近,各地赶到的部落也越来越多,街道上的行人日渐密集;连一些来自遥远之地的外族之人,也纷纷露出踪迹。   人多了,生意就更好做,但也带来更多竞争,还有彼此仇视结怨的人和部落难免撞头;相应的,是非也就多起来。街道上时常听闻一些争执,闹得狠了,厮杀打斗也不算稀奇。不过通常不会闹出大事,因为四宝园不允许自己的地盘变成寻仇斗殴的场所,普通争执他们不管,一旦出了人命,双方都会受到责罚。   穆家寨受到的影响不大,那则流言的余波仍在,多数人来此抱着取经探秘的想法,对货物品质并不如何在意。而且因为新到的人难免会打听打听行情动向与奇闻异事,对这种能让所有男人博拳擦掌、所有女人心神荡漾的消息总要亲眼看上一看、试上一试;虽然最终都是失望而归,然而大家却另外发现一件足以让人津津乐道的事情,可算不虚此行。   平息人们怨气的因由在于,那位引发传言至今得不到任何证实的主角萧八指,他竟然在讲道!   炼气期修士于大庭广众之下讲道,听起来有些荒诞不经;然而因为他讲道的对象是一个乖巧伶俐的小姑娘,却又让人生不出怨言。尤其对那些比他更低级的修士,还有那些永远没有机会听到修士说法的炼体之人来讲,这更是一次难得的机缘。有用没用不管,听听总是好的,哪怕当成故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又有何不可。   话说回来,爱听不听,不听可以走人;人家教育小妹妹养气,又能碍着你什么。总不能闲得无聊,非说别人于公共场合传授仙法是误人子弟吧!   此外,由于十三郎讲道不避闲人,难免引来修士注意;遇到波折异见时,总有人加入进去,提些疑议见解之类。每当这个时候,那位少年总是谦谦有礼,脸上始终带着温和让人觉得可亲的微笑。遇到比之高妙者时,从不吝赞美之词;面对初涉道法修为浅薄者,他就像一位宽厚仁爱的大哥;偶有怪僻责难甚至嘲讽,也能保持淡然的心性,从不与人过分争执。   如此一来,少年很快积累不少人缘。期间确有敌视者、又或心胸狭窄之人寻衅挑事,然而面对包括修士与各部落炼体士在内的群体反驳,最终没生出事端。   因为带动了大量人流,周围的几家铺子沾了不少好处。他们对这位八指少年很是感恩,遇到需要帮衬的时候,无需吩咐都会主动上手帮忙。渐渐地,这个原本不为人问津的角落竟变成了四宝会的一景,可说是一桩奇闻。   总之,自从穆家寨的铺子因为流言被热炒后,火爆的气氛始终没有落下,生意好的一笔。   ……   眼见生意越来越好,穆大叔却发起了愁;原因很简单,带来的货物已经告罄,穆家寨将要面临有人无物的尴尬局面。   按照以往的习惯,穆家寨备货原本相当充足,因为是秋猎前的最后一次年会,阿公还特意吩咐加了量。然而他们都没有想到,年会刚过一半,真正的高潮还没有来临,铺子竟然出现库房无粮的情况。   “这哪儿成啊,怎么也不成啊!”   只有尽量多卖些“特产”,寨子里才能购买更多可供族人使用的材料,才能炼制出更多能提升实力的药石,才能让部落更强大。这是每一个族长必须牵肠挂肚的大事,怎能坐视不管。   眼见时不我待,穆图找到十三郎,想派些人回去取二次货。   穆家寨距离五离城不算太远,脚力快一些的话,十日内可以打个来回;如果是修士,当天就可折返。穆图寻思着,由穆元朗飞行赶回山寨,将历年积累的东西全带过来,力争来一次丰收。   这种事情,原本轮不到十三郎这个外人参合。然而穆图行事稳重,知道如今穆家寨的一切都源于这名少年,因而才抱着尊重的念头,特意与他商量。   原本只是打个招呼,穆图没想到,十三郎还真有些想法。   听了他的打算,十三郎微微皱眉,说道:“我不能走。”   穆图一愣,心想我也没想劳动您老大驾啊,怎么这么说。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真要回去的话,还是您亲自跑一趟。除了小狼,别人你都带走,另外让小狼发个信儿,通知阿公接应。”   穆图心中微凛,说道:“小哥的意思……会有事发生?”   从心底讲,穆大叔虽然看出有些人的目光含有嫉妒,但却没怎么放在心里。燃灵族不禁各部落之间的争斗与吞并,但是年会期间,监察却相当严格。假如这个时候发生屠寨夺宝事件,难免被外族之人笑话。   比如现在,城外千里之内,时常会有燃灵族的修士巡查,其范围足以覆盖穆图全程,理应不会有意外。   然而与十三郎相处日久,穆图对其日益信服,此时听到他这么说,心中不觉泛起警惕,认真思量起来。   “附近的部落,有能力对穆家寨形成威胁者,除了鲁卡,我们与大多相处得还算好;会不会是……”   目光朝媚夫人所在的铺子瞥了瞥,穆图没好意思讲下去。   十三郎摇摇头,肯定地说:“不会的,我只是觉得奇怪,有些该来的事情,现在还没有来……”   穆图听得一阵恍惚,心想什么叫该来的事情还没来,难不成他早就知道有什么变故。   他的心里更加忐忑,忍不住说道:“实在不行就算了,只可惜……”   “那倒不必。”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只是防范罢了。以您和大伙加起来的力量,这里真有异动的话,应该能看出端倪。”   听了这番话,穆大叔心生几许羞愧,暗想自己好歹是一族之长,如此畏首畏尾连家都不敢回,着实丢脸。   他说道:“只要不是火云山的人,别的部落真要动我,好歹也要磕坏他几颗牙。”   十三郎失笑,说道:“没那么严重,我给你几个东西带上,不出太过特殊的情况,当可无碍。”   说着话,他拿出几只铁球,向穆大叔解释了使用之法;随后又从各类“遗产”中拿出几道神行符,一同交到穆图手里。   他说道:“不要吝惜符篆,快去快回。”   穆图听了十三郎对铁球威力的描述,心中迸发出一股豪气,感激地说:“小哥放心,有了这些仙器,等于有三个我同行;再有人找麻烦,看我不炸他个头晕眼花。”   与十三郎分说几句,穆图又叮嘱了穆元朗几声,着他一切听从萧八指的吩咐。随后他带着众族人离去,铺子里又一次变为三人组:穆元朗、小紫依,还有十三郎。   ……   “养气之道存在于心,也仅在于心而已。心若静,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可醒气凝神,不受外物袭扰。”   随手拿起一条去了皮、且炸得焦黄香脆的蜈蚣,十三郎把它递到小紫依的嘴里,说道:“修道艰难,需要上佳天资、名师辅导,还需要大量灵药辅助。如果这些都没有,便要以勤补拙,将每时每刻都利用起来。”   “不能演习神通便养气,不能养气便看看风景,寻些灵感体悟;实在什么都做不了,不妨吃些东西调理身体。总之要学会分配时间,方可有成。”   如往常一样,穆家寨的铺子前聚集了不少人,或站或坐,宛如一个微型学术讨论会。因为所余的货物已经不多,生意变得清闲;十三郎哄着紫依吃些祛湿防毒之物,顺带给她讲些粗浅的道理,很是悠闲。   开始的时候,这样一幕场景着实吓坏了不少人;看着一个粉嫩清秀的小姑娘大口吞食那些狰狞猛恶的毒虫,怎么看都是一件恐怖的事情。然而到了今天,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这条不够脆。”   小紫依才七八岁,哪能像十三郎那样说静心就静心,耳中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竟然关注起蜈蚣的味道。   十三郎也不在意,说道:“这可不能怪哥哥的手艺不过关,发明这个吃法的人是一位九指老爷爷,他怪我只有八指,没好好教。”   周围的人纷纷失笑,小紫依却当了真,小脸上露出心疼的神色。她抓起十三郎的手,说道:“九指老爷爷很厉害吗?哥哥少一根手指,难怪要跟他学。”   十三郎说道:“九指老爷爷当然厉害了,他有两大绝招,打遍天下无敌手。”   “哇!是哪两大绝招,哥哥快说。”   周围的人见状,纷纷起哄说:“是啊是啊,哪两大绝招,竟敢说天下无敌。”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一个叫降龙十八掌。”   “好名字!好气魄!”   众人明明一无所知,但是听到如此霸气威武的神通,还是禁不住叫起好来。小紫依两眼放光,连声催促快说下一个。   十三郎说道:“还有一个,叫打狗棒法。”   人群突然沉寂下去,众人呆愣了半响,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小紫依在十三郎怀里乐得打跌,几乎要流出眼泪。   正在欢乐的时候,忽听三道冷厉的声音接连响起,一个紧挨着一个,竟好似一个人在说话。   “胡说八道!”   “大言不惭!”   “无知小儿,妖言惑众,不知羞耻!”   众人震惊,纷纷掉头而视;心想这是哪来的蠢货,连别人逗孩子的话也要较真,分明是找茬。   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刚说到打狗,狗就来了。” 第93章 敢问大名!   人群两分,四条火红的身影撞入眼帘。   一高三矮,一个光头,三顶斗笠,反差格外强烈。   四人并排而行,仿佛四把钢刀延地拖行;宽阔的街道因为他们的存在,竟似容不多余之人;以至于众人难以留意到,光头男子身边还跟着一名青衣人。   穆元朗留意到了,于是他本能地做出反应,告诉十三郎来人的身份。   他叫道:“鲁卡族丘八,原来是你!”   与此同时,周围的人也纷纷惊呼,自动报出这几人的身份。   “怒旗使!”   “角蚩族!”   一旦弄清楚这些人是谁,人多的一方气势顿消,原本打算出头者收回脖子,周边几位族长也纷纷退缩,人群刷拉一声闪往两旁,留出很大一片空档。   十三郎将小紫依交给有些惊惶的穆元朗,轻轻拂去衣摆上的一丝皱褶,站起身。   他说道:“丘八?果然是条狗。”   ……   丘八很愤怒,愤怒于裂风兽的出现,又愤怒于裂风兽的消失,更愤怒于穆家寨突然间兴旺,尤其愤怒于眼前这名将他唤作狗的少年。   花费了巨大代价,鲁卡族才将那只裂风兽引往穆家寨,然后只做蜻蜓点水的一次袭击后,那只该死的畜生竟然凭空消失,再也没有出现在云离。而随后传来的消息更让人绝望,短短两个月内,穆家寨族人的整体实力竟有了显著提高。   原本,鲁卡族想要吞并对方仅有三分把握,如果能去掉那个老不死的阿公,和那个伤而不死的穆图,优势便可扩大的七分。如今的局面却是,两部已成势均力敌,鲁卡除了拥有一名得怒使赏识得以进入火云山的弟子外,再无优势可言。   而这一切,据说都源自这个长着八根手指的少年;尤其尤其让人想不通的是,凭着生得一副好面孔,他不知怎么沾上了媚夫人那个老妖婆,生生演出一场持久不绝的好戏。经过这次年会,穆家寨大获丰收,不仅结识交好大量周边部落,实力也必然再次提升。长此下去,鲁卡族该如何自处?   不能吞并穆家寨,就无法满足怒使大人的胃口;不能满足他的胃口,族中子弟在火云山就不能立足;不能立足,就会反过来连累鲁卡部落。如此周而复始,只怕等不到弟子出头的那一天,鲁卡部就会被拖垮,让他怎能不着急。   隐忍到现在,怒使大人的到来让他看到了希望。丘八略施小计,加上怒使本身就对穆家寨虎视眈眈,于是乎,一切顺理成章起来。   ……   光头男子就是怒使,人如其名,怒使始终怒气蓬勃。此时此刻,在听到十三郎连续说出两句影射……明骂之后,怒使大人更加愤怒,已处在暴走的边缘。   怒使身材高大,骨骼粗壮,整个头颅放射着红光,看去如一团燃烧的火球。带着身边四人一路行来,怒使望着对面那名温和的少年,心中没由来的生出一股邪火。   “媚夫人就是和这小子勾搭上的?也难怪,那骚娘们就喜欢这类面相清秀的男人,青旗使如此,这一个……更加如此。”   一直走到十三郎面前三尺之地,怒使俯视着十三郎,嘴角泛起狞笑。   “你就是萧八指?”   他的嗓门有点大,声音有点粗,随着话音,周围的空气竟似要燃烧起来,泛出一股焦意。   十三郎微微皱眉,回头看了看紫依,发现小姑娘并不如何惊恐,这才放下心来。   “带紫依到里面。”   吩咐了穆元朗一声,十三郎转过身,朝已显不耐的怒使说道:“我就是萧八指。”   他又道:“你是谁?”   明知而故问,自然就是不敬。   怒使大怒,怒极而反笑,吼道:“好小子,你有种!敢说不认识本座!”   十三郎好奇地问:“我自然是有种的,难道你没有?”   这样赤裸裸的挑衅,实在不应出自一名山民之口。不要说是怒使,就算对陌生人,十三郎从来都没有如此刻薄。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心想这位小兄弟是不是疯掉了,难不成是教导小姑娘分心修炼,自己却岔了气儿。   更离谱的还在后面,十三郎一本正经地打量着怒使,说道:“还真像。”   “你找死!”   一声怒吼骤然响起,却不是怒使本人发作,而是丘八。急于表现忠心,同时也急于将火头点燃,丘八连想都没想,抢步上前,抬手抓向十三郎的脖颈。   他是标准的二星战灵实力,哪会在乎一名炼气小修士。虽然因为那则留言,人们传说十三郎隐藏了修为;可是怒使大人就在这里,还有三名异族高手压阵,丘八如果害怕的话,也不配做一族之长了。   动手之际,丘八就已暗下决心,不管对方有何底细,都要把他逼出原型。如果他真如看起来那样仅仅是一名弱质少年的话,干脆废了他!   反正有怒使大人在场,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担待,就算四宝园有些不满,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心里起了杀心,丘八探手时再加三分力度,眼中闪过一丝恶毒。   事情发生得太快,周围的人甚至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丘八的手掌就已经到了十三郎眼前。眼见一族之长亲自出手,人们齐声发出惊呼;胆小者甚至闭上了眼睛,不忍看接下去的一幕。   五指如钩,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直取少年咽喉。   下一刻,丘八的手掌碰到了某件实物,本能的发力猛握。   “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嚎,与周围整齐的惊呼交汇在一起,让人难以辨明,到底发生了什么。   “噗通!”   丘八屈膝跪在地上,跪倒在十三郎面前,嘴里不断嘶声哀嚎。   他的一只手用力撑着地面,艰难地保持着头颅不要触地;坚硬的青石被拍得粉碎,可见其用力之巨。   他的另外一只手……如果那还能称手的话,被十三郎拧成一团麻花,反绞在身后,并高高举起,再用力下压。   “啊!”   丘八再次发出一声哀嚎,终于抵挡不住肩胛仿佛要碎裂的痛楚,匍匐到地面之上。   “嗬!”   “法体双修!”   “超过二星……难道是三星!”   喧哗四起,周围的人群如同炸了锅的油,彻底沸腾起来。   十几岁的少年,法体双修,一击败二星!再联系到此前的种种传闻,人们看向十三郎的目光起了变化,由单纯的亲善转为敬畏,还有深深的不解。   一个共同的疑问浮现出来:他到底是谁?   没等人们来得及思索,接下去的一幕再次吸引了所有目光,也让他们看到这名翩翩少年的另外一面:残暴与冷漠!   十三郎面色丝毫不变,平静得仿佛一眼清泉。他抬起右脚,踩上丘八撑地的那只左手,碾了几碾。   “咔嚓!”   丘八陡然大叫一声,张嘴吐出一口鲜血。他的内府未伤,然而骤临大变,极端的羞辱、悔恨、恐惧还有仇恨与怨毒交织在一起,让他生生吐出鲜血。   他想不通,也不愿意想通;肉体的疼痛,还有肢体残疾带来的后果瞬间涌上心头,让他瞬间陷入绝望。   他甚至不愿意去想,接下来等待自己的还有什么;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废了!   右手被拧成一团血肉交织的球,左手完全被踩成面皮,这样的伤势,什么样的仙丹能够治愈?双手被废,对以为战灵来说意味着什么,脑容量只要超过蚯蚓的人,都能想得出来。   对丘八来说,整个世界已经走到终结的那一天,此时此刻的他,还有什么可害怕。   因此他恨,恨极而怨,怨极而叫,用生命在嚎叫。   “我要杀了你!我以全族性命起誓,一定要杀了你!我要你生不如死,我要……啊!”   他本不愿求饶,也不愿向特使大人呼救;他只想以自己的性命去换对方的性命,只要能激起特使更大的怒火,自己就算死,也要拖着对方一起死。   然而很快丘八就发现,原来自己要承受的,远远没有结束。   什么比死更可怕,十三郎用行动告诉了他。   众目睽睽之下,怒使与三名异族的注视下,十三郎抬起右脚,轻轻点在丘八的膝盖。   “咔嚓!”   仿佛铁锤击中一根秸秆,轻松得不能再轻松。丘八再次暴出惨嚎,身体也趴得更低。   十三郎手腕轻转,已经瘫软在地上的丘八仿佛陀螺一样旋转,随后他再次出脚,点在另一只膝盖。   “咔嚓!”   十三郎收脚,手里依旧抓住那只快要被生扯下来的手臂,提起,然后下按。   “嘭!”   丘八的努力抬头,胸膛撞在地面,再喷一口鲜血。   “挺能撑的。”   十三郎叹息一声,再次抬手,再次按下。   “嘭!嘭!嘭!”   鲜血不断丘八的口中喷出,染红一片青石,染红身下的整个地面,继续蔓延。   周围,一道道呆滞茫然目光上下移动,随着十三郎的节奏起伏。远处,媚夫人悄悄探出头,脸色苍白如纸,浑身剧烈颤抖,怎么都压制不住。   “嘭!”   “啊!饶了我……大人救命!救我啊!”随着头颅最终与地面相撞,丘八终于放弃尊严,凄声哀嚎。   “早这样多好。”   十三郎松开他的手,取出一方丝巾,仔仔细细的擦去手上的血,然后抬起头。   平静的目光望着怒使,他说道:“我是萧八指,你是谁。” 第94章 寒雪映红梅,长街落孤坟!   “有点意思!”   木楼直廊手扶栏,白衣青年面有微笑,说道:“委实有点意思。”   在他身后,苦叔面色冰冷依旧,旁边却多出一名青衣书生,目光隐隐闪动,不知在思量什么。   五离城的冬天不算冷,木楼前栽种的那株梅花树因为没有寒冽气的吹剪,显得恹恹提不起精神;一根轻枝斜斜伸到青年身前,上面点缀着几颗粉红嫩白的蓓蕾,慵懒中透出娇柔。   清寒的微风偶过,斜枝渐摆,束紧的花瓣却纹丝不动,静静地展示着骄傲,还有守候风霜的嶙骨。   青年低下头,望着因与衣袖摩擦蹭下的几粒苞粉,有些皱眉。他心想梅花看似铁骨铮铮,实际上终不过是弱姿蒲柳;连这样的爱抚都承受不起,怎么能称得上花中君子?   所谓傲立风霜俏枝头,不过是根茎支撑下的短暂风光;若真有苦寒,怕也只能落个残花飘落染污泥的下场。   心绪突觉烦躁,他说道:“有些假。”   苦叔如标枪一样挺立,对青年的话恍如未闻。青衣书生接过话头,说道:“十几岁的年龄能做到这样,已属不易。”   “说的也是。”   青年适时清醒过来,不禁有些自嘲,说道:“难道这就是求贤如渴?”   书生说道:“媚夫人说,这位八指少年身上的煞气极重;一旦显露,能让她全无反抗的勇气。我曾近距离观察过,竟丝毫不能看出端倪。但从他的出手看,此人看似心性温和,实则狠辣之极。少主若是想用他,还需留意些。”   苦叔忽然冷哼一声,面露不屑。青年有所察觉,说道:“苦叔怎么看?”   苦叔说道:“惺惺作态而已。”   青年摇头,说道:“苏媚修为虽低,直感还是信得过的。”   苦叔说道:“功法被破,反噬后心怯,正常。”   略顿了顿,他说道:“少主若不信,老朽一试便知。”   青年为之哑然,心想还是不要问你的好,反正不管什么事情都是这句话;然而苦叔与那位少年如出一辙,都是出手不留丝毫余地,怎么能说试就试。   他说道:“有他们就好,正好可以看看此人的真正实力,还有……”   书生此时开口道:“少主可是担心他的心性和身份?”   青年微微一笑,说道:“临战前,他还要顾忌到一个小姑娘的感受,心性无需挂怀。至于身份,不过是小事。”   “管他是什么身份,既然待在穆家寨那种地方,如今都不过是流浪之人。难不成以我燃灵少主之尊,还用不得他不成。”   “话又说回来,假如他真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岂不是正好。我既不揭破也不刁难,不枉为一桩善缘。”   书生犹自不放心,说道:“假如他是得罪了什么人……”   青年挥手,说道:“燃灵族虽不复往日风光,也不是谁都能欺在头上。魔域之中,能让我忌惮的本就不多,他一个弱质少年,又能有什么了不起的仇家。只要我得到圣子资格,还能有什么扛不下的事情。”   听了青年的话,书生断定少主确实动了惜才之心,随之说道:“既然是这样,不如我现在过去。此子终只是十几岁的少年,万一被怒旗使他们所伤,未免不美。”   “不用。”   青年的表情变冷,说道:“我不在意他的来历,不等于别人不在意。他如果被杀,同样是帮了我的忙。”   书生身体微寒,心知少主终不像表面那样信心满满;在拿不出更好的办法之前,依然用的是假手于人的办法。   一阵寒风忽然吹过,朦胧的天空中,片片晶白随之飘落;瓣瓣点点逐渐浓稠,竟有些拥挤的摸样。那株梅花高兴起来,枝条轻轻摆动着,好似要舒展筋骨,尽情斗一斗那象征着冷艳的冬凌。   “下雪了?”   青年望着落在洁白衣袖上的一点皎洁,略有些失神。   书生也有些奇怪,抬头看看天,自语般说道:“刚才还不觉得,怎么突然就下雪了呢?”   疑惑中两人都没有察觉,那根梅枝正从青年的身边挪开,枝上的几颗蓓蕾正以可见的速度怒放,好似在嘲笑某人的轻狂。   “下雪了。”苦叔肯定地说。   ……   点点雪花纷扬飘落,被清寒的风吹成各种形状,如天道之手轻抚大地,透出一股别样祥和。   地面上,一朵巨大的血梅绽放。雪花落在其中,融化并将之稀释,涂染出更多娇艳,抑或是凄厉。   梅花中央,一团污浊的人体轻轻扭动,间或发出几声悲嚎;沙哑、哀怨、绝望。   五离城历来少雪,纵是隆冬三九,人们也很少见到这些白色精灵的踪迹。然而不知为何,眼下不仅时节未至就已落雪,还来得特别猛烈。初时不过片片点点,转眼就已是遍地鹅白;天空更仿佛化作了棉絮之海,纷洒盘旋,竟有了狂暴之意。   雪花带来寒意渐浓,青石上的鲜血失去娇艳,慢慢冻结成紫褐,流动的活力随之不足,终于为之定格。它们的生机已去,命中已定要沉眠于大地,回归到初始之中。   如那团人体一样。   雪花继续飘落,带着温柔与呼唤,带着冰冷与肃杀,将一切掩埋。   天地一色,街道一色,行人一色,青石地面终成一色,看不出丝毫异常,除了那一团鼓起的包,好似一座新坟。   ……   遥远处有人奔来,于稍远处停下,悲戚而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那座洁白的新坟,随后转为仇恨怨毒,投注在十三郎的身上。   他们是鲁卡族的族人。   他们不敢上前,唯有看着。   十三郎的面色如磐石一样平静,目光扫过周围愤怒或冷漠的人群,眼神有些讥讽。   自丘八出手到他被打成一个四肢皆残的废人,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然而无论是那三名异族修士还是怒使本人,都没有相救。   他们就这么看着,平静而冷漠地看着,不出手也不开口,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   胆小的人们悄悄远离,眨眼之间,周围一片空旷。   怒旗使不再发怒,他的身形如山,气息悠远绵长,眼神锐利带着一丝凛然,说道:“本座燃灵族旗使,你是谁?”   十三郎平静回答道:“我是萧八指。”   怒旗使嘲弄的语气说道:“穆家寨的萧八指?”   十三郎笑了笑,没有开口说话。   怒旗使说道:“你是异族。”   十三郎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目光朝三名斗笠修士瞥了瞥,说道:“他们才是异族。”   角蚩族人天生有短角,常以斗笠罩头,如果从外形判断,那三人无疑比十三郎更像异族。   怒旗使冷冷注视着十三郎,说道:“在我五离城击杀燃灵弟子,不管你是什么人,都要付出代价。”   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傻子才会认为十三郎是土生土长的山民;然而在五离城,单凭一个异族身份就要定下罪名,无疑是件荒唐的事情。   “第一,他不是燃灵弟子,第二,他没有死。”   十三郎逐条驳斥怒旗使的理由,说道:“第三,我是正当防卫。”   他叹息说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事,五离城不是你的五离城。”   怒旗使丝毫不为所动,说道:“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当然也不是我的,我是想告诉你,按照四宝园订下的规矩……如果这个规矩有用的话,我没有任何错处。假如你需要寻到借口才能办我,还是另寻时机的好。”   “我还听说,按照燃灵族的规矩……假如这个规矩有用的话,旗使对所辖的区域并没有太多权利,只是负责选拔资质出众者而已。换句话说,就算我有错,也轮不到你来管。”   平静的语气讲述着一个简单的事实,十三郎说道:“既不能一手遮天,就不要想打扮得光彩照人,那样没什么意思。”   这些话无疑是对的,至少明面上是对的。然而大家都明白,明面上的东西往往是给幼稚单纯良善者寻找慰藉的借口,就好像怒旗旗使绝不像表面上那样暴躁易怒,谁会傻到当众讲出来。   不适合讲的话,十三郎在眼下这个场合讲出来,非但没有显得幼稚,还显得格外辛辣刻薄。   怒旗使面色微变,渐渐难以再保持平静。他可以不在乎十三郎的实力,也可以不在意他的异族身份,而这两者相加,很自然的涉及到一个问题。   他的背景!   在周围的部落面前,怒旗使固然权势熏天威风八面,可如果拿到外面,甚至仅在燃灵族之内,他又算得了什么。一旦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哪里是一个死字那么简单。   “难道是少主布下的暗子……或者是……”   死一个部落族长,对怒旗使不过有伤颜面,算不得什么大事。然而反过来说,如果对方是虚张声势……左思右想之中,怒使不觉有些踌躇。   偏偏这个时候,十三郎好像生怕事情闹得不够大,或是生怕怒使寻坡下台一样,再次发出挑衅。   他说道:“一条狗而已,不如听我一句,把它牵回家栓好,就此了结如何。”   说这句话的时候,十三郎没有看着怒使,仿佛对着空气说话。   怒旗使终于大怒! 第95章 七步杀人!   “既然你要讲规矩,本座就按规矩办。”   说罢,怒旗使闪身后撤,三名斗笠修士同时闪身,将十三郎围在中央。   “听闻道友与此论道。”   “我兄弟不才。”   “请赐教!”   三张看不清面容的脸,三道一模一样的声音,没有丝毫间断停顿。可想这兄弟三人擅长联手对敌,配合必定默契到无法想象。   随着包围之势形成,三道肃杀的气息散发出来,并交汇起来,共同构成一张巨网。网中之人,就是那条待捕捉的鱼。   十三郎扫目三人,感受着那种渐趋粘稠的网,说道:“这就是规矩?”   怒旗使回答道:“这就是规矩。”   他说道:“异族间争斗,燃灵弟子只负监督之责,从不插手。”   十三郎摇头,说道:“三名筑基围攻一名炼气,似乎不公道。”   怒旗使平静说道:“那是你的问题。”   十三郎轻叹,说道:“那他们怎么不动手?”   怒旗使说道:“他们是挑战者,理当让你先出手。”   “还挺有原则。”   怒旗使不理十三郎的嘲讽,说道:“念你年少无知,且与我燃灵一部交好,本座特意提醒你,角蚩族人天赋异禀,个个可称法体双修,你可要小心些。”   十三郎诚恳地说:“多谢。”   怒旗使冷笑着说:“不谢。”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不会出人命吧?”   怒旗使挑眉说道:“还是那句话,异族之争,燃灵弟子概不过问。”   周围的人群有微动,怒旗使冷冷四望,说道:“妄自插手者,视为叛族。”   人群安静下来,无数目光投向十三郎,忧虑、怜悯或是兴奋,不一而足。穆元朗从里间走出,眼里带着决然与愤怒,走向十三郎身边。   他走不过去。   一道无形之墙隔在中间,任凭穆元朗如何努力,始终不能越雷池半步。情急之下,穆元朗单手掐诀,就要施展神通。   “回去!”   十三郎转过头,朝他摆了摆手,说道:“回去陪着紫依。”   三名斗笠修士身形微震,同时冷哼一声,交织的网变得更加紧密,牢牢捆在十三郎周围。   穆元朗身不由己地连退三步,面色涨得通红,眼中的怒火却更甚。羞愧中挣扎道:“大叔他们很快就能回来,我让紫依睡……”   他住了口,余光看去,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里间门口,柔柔弱弱的身子挺得笔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忽闪着,却没有多少担忧的意思。   她的手里,拎着一根小小的木棒,不知作何用途。   十三郎望着她,眼神变得柔和,说道:“紫依出来做什么。”   “我看哥哥打狗。”   小紫依挥舞着手里的木棒,脆声道:“打狗棒法。”   穆元朗怔怔地望着紫依,差点想哭出来。紫依全然不觉,朝十三郎叫道:“哥哥要不要棒子用?”   “好啊!”   十三郎高兴地回答,随后朝怒旗使说道:“我要取一下法器,可否请几位道友通融通融?”   怒旗使呆呆地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神经病,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可以。”   “无妨。”   “请便!”   三名角蚩修士连声答应,听起来好似一个人重复了三次,有些滑稽。   十三郎感激地说:“多谢几位道友。”   随后他转向小紫依,说道:“拿过来吧。”   紫依楞了一下,随后就一路小跑来到十三郎身边,顺风顺水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她将木棒交到十三郎手里,挥舞着小拳头,叫道:“哥哥加油!”   十三郎用空着的手摸摸她的头,说道:“好的,回去吧!”   紫依没再说什么,恶狠狠的目光挨个瞪了几名斗笠修士一眼,依旧小跑着回到里间门口。   她将身体藏在门内,探出脑袋朝十三郎叫道:“哥哥,这次我能看吗?”   十三郎温和一笑,说道:“可以,不过要盯紧。”   说罢,他就动了手。   ……   由气息构成的网无迹可寻,因其无形,才显得格外密集。事实上,三名修士共同构筑的无形之网不是一层,而是整整七层。   七层纯由魔力构成的网重叠到一起,就已不再是稀疏而有余隙的网,而是一堵墙,一堵圈绕了四面八方的墙。   无论朝哪个方向移动,都是撞墙。   就连地面也是。坚硬的青石纷纷粉碎,化作一块沙石般的区域。沙石与脚底之间隔着那堵墙,薄而坚韧,却没有伤及十三郎分毫,可谓是奇迹。   未伤及不等于不能伤及,一旦三人心意有变,这道密不透风的墙壁就会从各个方向压向中央,将里面的目标生擒,或是灭杀。   雪依旧在下,十三郎周围三丈内却却没有一片飘羽,他的头顶上方,无数雪花自动向着周围滑落,显出那堵墙的存在,也显出它的霸道。   墙壁之内,拒一切外物。   三人虽未直接出手,却封死了十三郎一切手段。如果他想攻击三人,就要破墙。   需要破墙,十三郎便破墙,他的身形闪动,破墙而出。   脚下连踩七步,一步一层;七步走完,十三郎已在墙外,出现在一名斗笠修士的眼前。   十三郎挥起木棒,当头砸下。   打狗棒法,并不像书里写的那么玄奥深晦,最重要的就是当头一击。无论什么狗,只要迎头挨上一棒,必然仓惶而退。   或者死去。   ……   木棒带着风往下压,却将斗笠掀飞到空中,露出一张惊奇的脸,与两只无法置信的眼。   太多不解太多疑问,尽数化作半声惊呼。   “呃……”   他的声音里没有恐惧,也没有祈求与怨愤,只有来不及出口的疑问和不解,好像人们发现了什么有趣而令他不解的事情,想要探询时的语声。   他想问,可惜没来得及。   木棒临头,一声轻响,好似大人教训孩子时的以指叩额,亲昵清脆,带着一丝宠溺。   响声传出,人已死。   脸上犹自带着疑问的表情,身体保持着欲扑的姿态,这名角蚩修士除了头上少了一顶斗笠外,几乎看不出任何异样。   看不出自不等于没有,他的身体有变。   噼噼啪啪的声音不断从他的身体里传出,仿佛那是一个人形道具,里面装了许多鞭炮,如今同时被点燃炸响,很是热闹。   每一声响,他的身体就会抖动一次,因为声音太过密集,身体抖动也颇为剧烈;看去竟好似一道竖立的波浪在起伏,还带着某种韵律。   众皆有感,唯他不能欣赏。   ……   一片雪花飘落,轻轻粘上一名角蚩修士的眉梢,让他不禁有些疑惑。   随后他忽然意识到,那七张由自己三人构成的网,已经破了!   心中凛意大起,他来不及思索来去因由,完全凭着多年养成的战斗本能,抬手连画五道圆圈。每一层圆圈,都是一道的魔力盾牌,将他牢牢护在其中。   变化如此之快,他无法考虑什么联手合击,只求争得片刻缓冲,先弄清形势再说。   至少,先找到对手在哪里!   此时的他,只知道自己低估了对手,还不知道自己的兄弟中有人死去。虽然他们三人同心,一方有变余者皆有感应,然而精神骤乱之下,他甚至忽略了心中的那一痛,唯余自保。   自保,但不是后退;后退会大乱三兄弟的节奏,无论进攻还是防守,皆不能取。   他要看一看,看看情况,看看兄弟和周围;至少,先看看对手在哪里!   于是他看到了,对手在眼前!   他同时看到了,木棒已临头!   “打狗棒法,打头式。”   十三郎轻喝,手起棒落,连破五层盾牌。   修士大惊,双手如同琵琶轮指,接连弹出几道风刃;同时他双臂交叉,身体急退,反应可称敏锐。   敏锐而不及时。   风刃是速度最快的神通,然而那几道能切断钢铁甚至魔器的风刃在与木棒接触后,竟仿佛挥刀砍下却碰到了什么极其坚硬而又湿滑之物……飘往不知去向的两边……   随后的一幕更是搞笑,以往无坚不摧的两只铁臂遇到那根细小普通的木棒,竟如同被巨锤夯击的朽木,碎裂了……   唯一有效的是,他因为后仰急退而躲了过头颅,那支木棒破除重重障碍,穿越万水千山后,敲击在他的胸膛。   胸膛为之破碎,鲜血凌空炸开,碎骨四方飞溅,上面挂着丝丝血肉,还有修士的生机。   此人成功的将十三郎附着与木棒的魔力引爆,而不是向他的兄弟那样,全部埋进身体之中。   惨嚎声中,一条残破的身影飘飞,尚未落地就已死去,声音也随之断绝。   他的上半身几乎消失了,一颗头颅两条半截的臂膀,下面是几根断断续续的残骨筋脉,连着两条粗壮完整的腿。   角蚩族的确天赋异禀,身体着实强悍。   “修为不足,法力不精,技法不熟。”   十三郎轻轻摇头,自语道:“得多练。”   随后他转过身体,伸出左手,探出两根手指,轻轻一夹。   一把车轮大小的飞斧被他夹在指中,停顿下来,哀鸣阵阵,几经挣扎而不得脱。   十三郎用木棒在飞斧上敲了敲,发出两声闷响。   “挺好的,用了不少晶沙。” 第96章 角力角智角蚩修!   “啊……”   面对刻意炫耀的十三郎,仅存的角蚩修士悲愤欲狂,毫不意外涌起拼命的念头。   他的目光从十三郎转向另外一个人:小紫依!   战斗发展成这样,他已经没有勇气再去踢一脚铁板,心里只余下两个字:复仇!   不择手段的复仇!   他将斗笠摘下,将魔力催动到极限;斗笠化作千万道灰芒,如寂灭的流星横扫八方。他的身体急速旋转,好似一股飓风呼啸,卷起遍地沙尘;他的头顶,那两只短角突显在空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周围魔气汹涌,散发着一股腥臭。   飘落的雪花为飓风所染,并未被绞碎融化,而是变得一道道漆黑的晶体,漫无目的的飞射到周围,引来阵阵惨呼。   百米之内,所有人都在他的攻击范围。周围一片忙乱,人们仓促下施展出各式神通,自保又或是掩护他人,一片混乱的场面。   存了必死之心,此人已经无所顾忌。   “萧八指……”   角蚩修士发出恨到灵魂的狂吼,裹起飓风朝十三郎急卷;与此同时,一条微不能查的黑线飘忽而出,直扑瞪大眼睛观看战况的紫依。   这才是角蚩族修士的真正水平,他的两名兄弟都有同样的实力,却连施展的机会都没有。十三郎战后的表演固然愉悦,却给了他足够多时间准备,发出搏命一击。   面对那团令人却步的黑云,十三郎眼中陡现凌厉,悍然迎上。   如一朵白云冲入幽冥,立即淹没在无边的黑云。黑云咆哮,如变形兽一样剧烈翻动,里面传出一连串爆豆般的炸响,还有道道沉闷的撞击与闷哼。所过之处,房屋垮塌,残木碎石四面飙射,宛如发生了天灾。   尖叫怒吼声四起,人们慌乱中四处躲避;有躲闪不及者,被黑云沾染后发出惨叫,身体竟似快速腐烂一样,溶解开来。   仅仅过了片刻,黑云突如爆了气的球一样弹起,直飞十余米之高,再重重落下。   云散,人现,战局已定。   ……   “你输了。”   十三郎望着身前不成人形的角蚩修士,淡淡说道:“你要死了。”   他的身形有些狼狈,衣衫破损,脸上带有一层黑气,额角还有一道细细的口子,正流着血。   青色的血!   “呵……呵呵……那又如何?”   角蚩修士大口咳着血,脸上带着惨然而又诡异的笑容,喘息道:“中了我的青冥毒,你也活不了。”   他的伤比丘八还重,四肢尽废不说,连脊椎都被敲得粉碎;修士到底与炼体之人不同,这样的伤势,他居然还没死,而且还能说话。   “青冥毒!”   听到这个名字,周围的人们纷纷惊呼;那些沾上毒雾的人要么已经死去,要么面带绝望,连挣扎都已放弃。   “快交出解药!”   叫出声的竟是怒旗使,他的距离最近,仓促之下加上对战局过于震惊,怒旗使的反应稍慢,竟也沾上一丝毒雾。此刻他原本的红光满面的气色已经大变,仿佛刷上了一层薄薄的黑漆,且在朝胸腹扩撒。   “解药?哈哈哈,哪里有解药!难道你听过青冥毒有解药?哈哈哈哈!”   角蚩修士纵声狂笑,吐出的青色的血;那些血块流淌在身上,竟如活物一样蠕动良久才渐渐停歇,显得恐怖而诡异。   怒旗使闻言面色大变,再顾不得多想什么,伸手拿出大把丹药服下,随后就地盘膝而坐,竟然抛开一切,意图将毒素逼出体外。   角蚩修士的眼中露出嘲讽,不屑地说道:“你们当青冥毒是什么?哈哈!”   十三郎望着他,声音依旧平静如常,诚恳地说道:“是什么?”   “是……是毒虫!”   角蚩修士颇有些意外,惊讶的语气说道:“你真让我惊奇,竟然支持这么长时间。不过没有用,不要说毒虫入血,哪怕沾上一丝,也绝无化解之可能。”   他望着十三郎,缓慢的声音说道:“它们会吸光你的血,吞掉你的生机,啃噬的元神;只要和生命有关的一切,它们都会吃光食尽;你啊!慢慢享受吧!”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这么厉害,那你不是天下无敌了?怎么混成这副德行。”   “那当然不是。”   角蚩修士享受着生命最后的时光,耐心地说道:“我的修为不够,只能将它们培育到这种程度。如果你有丹火,可以轻松将它们灭杀干净。问题是,你有吗?”   十三郎大为羞愧,说道:“你也看到了,我连筑基都不是,哪里来的丹火。”   他转而问道:“既然丹火可以去毒,找个前辈帮忙不就成了?也不算必死。”   望着他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角蚩修士无法体会到复仇的快感,心中不禁恙怒。他死盯着十三郎的眼睛,怨毒的语气叫道:“你去找呀!毒虫入血,就散结丹修士也要大耗元气才能解除。你能找得到,尽管去找。”   “不过得快点,不然来不及。”   话音未落,怒旗使如受惊的兔子一样从地上跃起,抬手拍出一把飞剑,想要腾空而走。   他走不了。   十三郎鬼魅一样出现在他身前,随手一把将那柄飞剑抓在手里,两手用力,直接拗成两段。   怒旗使用见了鬼一样的眼神望着这一幕,心中又惊又怕,大叫道:“你要干什么?你已经赢了,本座……”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怒旗使脸上,将他庞大的身躯扇出十几米,重重地砸在地面。堂堂旗使,面对炼气修士羞辱性的一击,怒旗使竟然全无反抗之力。   十三郎淡淡说道:“事情还没完,你怎么能现在就走。”   怒旗使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竟然没办法站稳,扑通一声再次摔倒。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再看十三郎,将愤恨的目光转向角蚩修士。   “不要着急,他也走不了。”   角蚩修士得意大笑,朝怒旗使叫道:“青冥虫首先吞噬魔力,不然的话,你也不至于这么没用。”   怒旗使快疯了,他扑上去,抓住角蚩修士一通搜扒,嘴里大叫着:“你这个该死的东西,快点交出解药!”   角蚩修士冷冷地望着他,任凭他在自己身上东翻西找,嘲讽道:“害了我们兄弟,你还想保全自身?我们角蚩族人可不想燃灵族,怯弱怕死一副奴才相。呸!”   “你……”   怒旗使恶狠狠地盯着他,恨不得用最残酷的手段折磨对方,然而看着那具已经没有人样的身体,他委实找不出下手的地方。况且他知道,这人虽是饲毒之人,如今却被毒虫反噬攻心,已经活不了多久。面对一个将死之人,又能有什么办法让他屈服。   心头终于绝望,怒旗使徒然地松开手,呆呆地坐在地上,茫然不语。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委实不是怒旗使本意,他如何能想到,一个炼气小修士竟然能力敌三名筑基!更让他想不通的是,十三郎到底掌握了什么样的神通,竟能轻轻几步就脱出那道连他都没有把握突破的巨网!   如今……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不管十三郎的结局如何,怒旗使自己都已陷入绝境!   好似回光返照,又好似将死之人临死前有所明悟,怒旗使徒然悲从心起,竟然裂开大嘴,嚎啕大哭。   飞雪漫天,长街一片沉寂,高高在上的怒旗使哀哀痛哭,周围一群茫然不知所谓的看客,心中几多触动,几多忧愁。   ……   哭声中,角蚩修士的声音响起,朝十三郎幽幽道:“你很强大,真的很强大!不过你太轻敌,也太能装!”   “我不知道你装什么,也不知道你装给谁看;不过没关系,你就要死了,就算不死,今后也休想再有寸进。”   十三郎静静地看着他,说道:“你说的对,杀了两人后,我的确有些轻敌。”   角蚩修士说道:“后悔是吧,后悔没有用。如果能活下来,记着以后不要再装样,会遭报应的。”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我装样自有我的道理,你装样又是为了什么?”   “我装样?”   十三郎点头,说道:“你一直在装样,或者说拖延,到底是为了什么?”   角蚩修士轻笑,说道:“现在才看出来,是不是有点晚?”   十三郎摇头,说道:“你说出来就不算晚。”   角蚩修士突然大笑,说道:“哈哈!确实不算晚,我本来也要告诉你,是为了……她!”   他艰难的转过头颅,嘴里得意说道:“我一直很小心,小心被你看出来。现在不用了,就算神仙亲临,也救不了……嗯?”   目光所及,小紫依眼神灵秀,笑颜如花。在她身前,一直丑陋到离谱的蛤蟆砸吧着大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摸样。   “呱呱,呱呱!”   角蚩修士的目光瞬间呆滞,他不明白这又是怎么回事,这是蛤蟆从哪里来,为什么它看向自己的眼神,竟然是如此的……贪婪!   “看到了?”   十三郎幽幽地声音道:“原本我只想杀死你,现在……我改了主意。”   在角蚩修士骇然的目光中,十三郎轻轻抬手,说道:“胖胖早已等不及,你也体会到了应该体会的感觉,可以去死了。”   话音刚落,胖胖如同一道青色闪电,纵身而去。   惨嚎随之响起,充满绝望与惊恐。 第97章 问贤(上)   喧嚣落尽,蛤蟆吃人,两种不相关的事件同时上演,周围的人们惶恐不安,逡巡或散去,不敢靠前。   怒旗使匍匐在穆家寨的铺子前,不住叩头乞怜。十三郎不愿让紫依继续目睹血腥,自行带她进入内室。留下穆元朗在他身前走来走去,低头看看怒旗使,抬头看看里间,目光中快意与担忧交替变幻,复杂难明。   今天发生的一切,穆元朗看得清楚,却不是很明白。他知道十三郎必有深意,又不知其用意何在,心想这位爷如此淡定,难道就不怕燃灵族的报复?   接下去事情会如何发展,穆元朗无法掌控也无法想象,他只希望十三郎快点出来,还有……还有那只蛤蟆早点吃完……   有人走进铺子,穆元朗抬头,发现是媚夫人,心头不禁一突。他暗想所有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你,如今跑过来,岂不是自讨苦吃。   “咳咳,小哥……小哥他在吗?”   媚夫人容颜苍老了许多,神色中带着敬畏,面对比自己弱上不止一筹的穆元朗,声音竟有些颤抖。   穆元朗哭笑不得,心想这称呼倒也别致的很,问的更是莫名其妙,难不成你刚刚不在,才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应该在疗伤,夫人有什么话,改日再说吧。”   不知不觉,穆元朗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说话的底气足了很多。面对这位以往谈之色变的前辈,竟用上了命令的语气。   媚夫人朝里间瞄了一眼,脸色有些为难,低低的声音道:“小哥有所不知,妾身此来,是受贵人之托……”   “贵人?哪个贵人?”   穆元朗心头有气,指着门前还在苦苦哀求的怒旗使,说道:“不是他吧!”   这话没什么学问,也没有什么深刻的寓意,无非是说连怒旗使都如此下场,你还能认识什么贵人。一条青色闪电从门外进来,胖胖蹲在内室门口,嘴里还在吞咽着什么,警惕的目光望着媚夫人,好似在警告。   媚夫人苦笑,暗想幸好当日你不在场,否则要消除记忆必然带来一些隐患,还不定那位萧八指怎么收拾我。   她说道:“事情很重大,小哥可否传个信儿,就说……”   “不必了。”   一道稳健的声音冲门外传来,三条身影仿佛凭空出现在街道,当先一名白衣青年,剑眉郎目,举止随和却透出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身后两人,一个如标枪般挺立的中年男子,一个始终保持微笑的书生,若是年轻些,竟与十三郎有几分相似。   几人大步行来,穆元朗不禁有些失神,暗想明明我一直朝着门外,怎么都没看到几人如何出现。   他说道:“你们找谁?呃……你们是谁?”   话没说完,穆元朗神色就起了变化。他发现,怒旗使在发现此人后,身体如筛糠般抖成一团,媚夫人更是低眉顺眼,身体几乎弯成直角,竟是一声都不敢吭。   意识到不妙,穆元朗提高声音,说道:“你们想干什么,这里是私人地方,你们……”   青年此时已经来到门前,饶有趣味地看了穆元朗一眼,说道:“还挺机警的,不用叫了,萧八指知道我来。”   说完,青年不再理会穆元朗,淡淡地吩咐一句:“麻烦苦叔将此处清理一下。”   身如标枪的中年男子答应一声,随即抬起右手,朝怒旗使虚握一把。只见一道红影自他的手掌发出,飞临怒旗使的头顶,随即如秋日之火一样燃烧起来。本就虚弱恐惧的怒旗使没有丝毫反抗,转眼就化为一团灰烬,就此灰飞烟灭,彻底化作虚无。   穆元朗大惊,张口欲叫,忽听内室十三郎的声音传出,听来有些疲惫。   “小狼别慌,少主不是歹意,请他进来吧。”   他又道:“在下运功之中,不便出迎,还望麦少主不要怪责。”   “少……少主!”穆元朗彻底傻了眼,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名青年竟然是燃灵族少主!   身份、修为、背景乃至气度的巨大差距,让他心里一阵急跳,几乎要如媚夫人一样弯腰扶膝才可平息。然而他忽然想到十三郎的话,心里莫名一动,又为之平复下来。   极力压制着心头的激荡,穆元朗抱拳施礼,说道:“穆家寨族人穆元朗,见过少主。”   声音自然尊敬,姿态也谦顺,然而与之前的恐慌相比,已然是天壤之别。白衣青年微觉意外,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倒是有些胆气,资质也还不错。”   说完这句话,他迈步走向内室,迎面撞上那只蛤蟆警惕的眼神,笑道:“好你个畜生,竟敢挡在本少主面前,不怕我炖了你熬汤。”   “呱呱,呱呱!”天心蛤蟆表情凶恶,大叫起来。   苦叔微微皱眉,面色有些不耐;十三郎平静的声音适时响起,说道:“畜生无知,少主何苦与它计较。胖胖,带客人进来。”   木门轻响,紫依从里面探出脑袋,挥手将胖胖唤进室内,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三人,脆生生说道:“哥哥说了,屋内狭小,只请麦少主一人,请诸位不要怪罪。”   “放肆!”   苦叔冷哼一声就要发作,麦少飞轻笑阻止,说道:“无妨,有道是客随主便,八指道友身染小恙,哪有怪罪之说。”   示意两人在外面等候,麦少飞昂首阔步,跟着小紫依径直走入内室。门外,穆元朗傻乎乎地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禁感慨:“少主人不错啊,挺和气。”   肩头被人轻拍了一记,穆元朗愕然回头,发现那名书生正朝他微笑。   “兄……前辈有何赐教?”   书生眨眨眼,笑道:“小子,你有福了。”   穆元朗一阵发楞,暗想我有福了?有什么福,一惊一乍好几回,差点没吓死。   ……   内室确实狭小,一床一椅一案,除此再无长物。十三郎盘膝坐在床上,神色平静但有些衰弱,气息略有不稳。在他身边,小紫依与天心蛤蟆两边相伴,一美一丑却同样的亲昵,显得煞是有趣。   麦少飞进来,望着十三郎的摸样不禁有些失笑,说道:“为了让我留意,非要如此装模作样,现在可好,吃苦头了吧。”   十三郎抬头,与他的目光交汇,半响无语。   麦少飞静静地看着十三郎,眼中异色一闪而逝,心里微起波澜。他料想到十三郎有办法对付青冥虫,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快速轻松。原本他还想借此机会示好,同时也警示敲打对方一番,如今一看,竟是没了机会。   良久,十三郎抬手,说道:“少主请坐。”   麦少飞收起心思,坦然一笑,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坐到椅子上。   “饲养青冥虫,在角蚩族修士中极为常见;其毒性剧烈而且难以清除,威力确实不凡。萧道友能这么快将它们从体内清除,着实令我大开眼界。”   这种开场白有些无趣,却含着某种试探的味道;十三郎听了淡淡一笑,说道:“少主谬赞了,在下知道少主必有更妥帖的办法,何不说来听听?”   “哈哈,你果然不是我燃灵族人。原本我还以为,你或许真是如传闻的那样,是穆家寨的某位先祖,刻意掩饰而来。如今看来,道友只怕来历更加不凡。”   麦少飞似乎抓到了什么线索,说道:“不过无所谓,我既然来了,就不在乎道友是何身份。至于青冥虫……”   他从怀里拿出一只玉瓶,衣袖轻摆径直飘到十三郎眼前,嘴里说道:“火阳丹是本族独有丹药,以烈阳之火炼制,专克毒虫邪物。只要不遇到那些特别的角蚩修士,可保青冥虫无有施展之余地。”   十三郎没有接那只玉瓶,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说道:“少主好似知道,我必定还会遇到角蚩修士。”   麦少飞说道:“有备无患,道友还怕我害你不成。”   他的眼中隐有笑意,大大方方直接说道:“萧道友实力不凡,但如果本少主要拿你,还用不着如此费事。”   “这倒也是。”   十三郎没有否认的意思,只是笑了笑就顺手接过丹药,口中说道:“却之不恭,多谢少主厚爱。”   麦少飞望着他,眼中再次闪过异色,说道:“我有一事不明。”   十三郎说道:“是媚夫人的事情吗?”   麦少飞挑眉,说道:“非也,我是想知道,道友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在城内,又是因为断定我一直在关注你的。”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就是几天前吧,具体我也说不清楚。”   麦少飞愕然,心想这叫什么话,你还不如干脆说不知道得了,至少也是个态度。   他问道:“此言何解?”   十三郎回答道:“媚夫人头一次来的时候,我觉得她没有撒谎,那时候的她,应该不知道少主已在城内。”   麦少飞点头,说道:“我的确没有通知她。”   十三郎接着说道:“可是后来,那个谣言慢慢散播开,媚夫人自己却毫不避讳,这就是受人指使了。”   麦少飞再次点头,说道:“的确如此,不过为什么你就能断定是我?苏媚应该和你说过,她并不与我直接接触。”   “你是说那个书生吗?”   十三郎微笑说道:“他来的时候我留意到了,既然他亲自来看过我,就一定会向少主传报的。”   麦少飞大奇,问道:“这又是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呢!”   十三郎叹息一声,说道:“我的人品好,人见人爱呗。”   麦少飞张口结舌,半天没有言语。 第98章 问贤(中)   “自信的人我见过很多,可自信到这种程度……”   麦少飞认真想了想,试图找出合适的词汇形容,结果却发现无论怎么评价都嫌不足,唯有叹息一声,苦笑着摇头。   “如果是别人,我当会嘲讽一番,或是干脆置之不理;然而亲眼看到适才的战斗,不得不说,道友确有这个资格。”   听了麦少飞的话,十三郎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其实我是装样子。”   “我知道。”   麦少飞点头,说道:“你故意装轻浮,想让我看到。”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没骗得过你,挺没意思。”   麦少飞摇头,说道:“那也未必,谁知道你现在是不是装。”   十三郎看着他,诚恳说道:“你若是,我就是。”   麦少飞眼神微动,说道:“反之亦然?”   “反之亦然。”十三郎认真地回答道。   “既既然是这样,不如反之?”麦少飞正色道。   “没错,不如反之。”十三郎肯定的回答。   两人目光交汇,彼此对视良久,大笑起来。小紫依听得直发困,柔柔地打个哈欠,埋怨道:“两位哥哥慢慢聊,依依先睡会儿。”   “呱呱……”天心蛤蟆有气无力地叫了声,垂下头表示赞同。   两个故作高深的年轻人同时哑然,笑容凝固在脸上,同声叹息道。   “累啊!”   ……   “摊开了说,你需要我做什么?”   既然表明了要坦诚相见,十三郎不再装模作样,直率地说道:“或者说,以我的能力,可以为你做什么?”   麦少飞目光炯炯,说道:“要知道你能为我做什么,首先要知道你的能力才行;八指不会是想说:你的战力仅止于此吧?”   十三郎摊开手,说道:“以一敌三,我还以为你要夸奖一番,说我很厉害。”   麦少飞嘲讽道:“是很厉害,可我觉得道友应该再厉害点才对,那样才合理。”   十三郎无奈,很老实地回答道:“确实还藏了点东西,不过是些逃命的法子,不值一提。”   麦少飞明显不信,说道:“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好吧好吧,那我就明说了。”   麦少飞也没指望十三郎能把老底都交出来,正色道:“我需要一只紫色蚊王。”   “只要你协助我抓住或灭杀一只紫色蚊王,无论八指有何麻烦,少飞一力承担。”   听了麦少飞的话,十三郎微微皱眉,说道:“我没参加过秋猎,对魔蚊所知不详,紫色蚊王……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麦少飞心中暗自惊异,疑惑地说道:“魔蚊……你都不知道?”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很奇怪吗?呃,我头回出门,很多事情都不懂,家里也没人和我说过。”   麦少飞很想追问哪个魔域家族会白痴到这种程度,奈何他明白问也白问,只好解释说:“如果按照阶位划分,紫色蚊王大致相当于五级魔兽,也就是结丹后期修士的水平。可实际上,如果一对一的战斗,修士基本稳胜。”   十三郎看看他,说道:“是不是可以说,少主如果与它单挑,也是稳胜。”   麦少飞微微一笑,毫不掩饰强大的信心,说道:“少飞不会自谦,如果有单挑的机会,定能将其拿下。”   “可惜蚊王子孙无数,而且是主场作战,不会给你这个机会对吧。”   麦少飞点头,苦笑着说:“还不止。”   不待十三郎发问,他逐条解释说:“秋猎之所,除个别区域,大部分空间禁飞,能飞的区域也极耗法力,这是其一。”   十三郎微楞,说道:“魔蚊难道不会飞?”   麦少飞回答道:“魔蚊自然是能飞的,可它们与我等修士不同,能在极低的空间飞行且不出问题。修士飞行,起码要保证十丈高的空间才算安全,遇到山脉沟壑等复杂的地形,还要再高些。”   “这倒也是。”   十三郎点头,心想王牌飞行员超低空飞行最少需要百米高度,修士虽然反应能力远超普通人,总不能贴着地面飞行,那会发生空难。   若不能飞行,修士等于没有了机动性,进退都大为不易。十三郎问道:“然后?”   “然后就是魔蚊本身,蚊王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天赋神通,但其攻击力极为可怕,数量更是成千上万,甚至上十万。其中不乏蓝色等低阶蚊王,一旦被围住,几可说死路一条。”   十三郎想起四目老人,连连点头道:“那确实是,得想个妥善的办法才行。”   “办法当然有,而且不止一条。”   麦少飞感慨地说道:“这第一条就是人海战术;魔蚊毕竟身体脆弱,哪怕一名普通人也能拍死几只。魔域百年一次秋猎,灭杀魔蚊数量最多的不是那些道法高深的修士,而是以千万计的普通子民。”   说到这里,麦少主声音有些惆怅,说道:“魔蚊之灾,实比任何天灾都要可怕。每次秋猎魔域子民死伤都以百万计,此次的情形更甚,恐怕……”   十三郎也有些沉默,他虽说自灵域而来,原本不该为魔域之人担忧。然而想象一下,如果魔域不能将魔蚊之灾限制起来,一旦被它们破空而出,受难的恐怕不仅仅是魔域,而是整个沧浪星。   麦少飞说道:“这第二条,其实是诱敌之计。为了将那些较大的蚊群分而破之,每个种族都有魔王宫专门配发的燃香;一经点燃,会将魔蚊引向各个方向,然后在集中力量破除含有蚊王的那一路。如此方可令魔蚊分散开,逐一歼灭。”   十三郎点头,说道:“这是个好办法。如果我估计得没错,紫色蚊王一旦战死,其下的低阶蚊王就会起义……是不是这样?”   “起义?这个说法有趣。”   麦少飞为之失笑,说道:“确如道友所言,每一个蚊群,最高级的蚊王一旦身死,就会分化为大小不等的诸多蚊群。有时候甚至会爆发内讧,彼此自相残杀相互吞噬。魔蚊之残暴凶悍,可见一斑。”   十三郎有些不以为然,暗想你们魔域的人类之前其实也差不多,不过不那么直白而已。   他说道:“那些燃香的人……”   麦少飞知道他的意思,慨然道:“皆死士也!”   十三郎不禁默然,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麦少飞说道:“道友无需感慨,为了全族的生存,死些人在所难免。而且死士通常由各个种族专门培养,其家人亲眷都会得到妥善安置,不会亏待他们。”   听了这句话,十三郎心头越发沉涩,暗想这种事情哪有什么亏待不亏待之说,无论怎么讲,都不过是精神麻痹与口号罢了。   他轻声说:“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麦少飞为之一愣,忍不住嘲讽道:“道友杀人时手可不软。”   十三郎笑了笑,没有辩解什么。说道:“还有别的难点吗?”   “有!”   麦少飞表情一肃,说道:“其实以上都不算什么,最难的还是后面这一条:人祸!”   他说道:“既然是坦诚相对,少飞不能欺瞒道友。梦离之地虽然凶险,但有大量奇珍药材与材料,必然带来利益之争;且紫色蚊王很难灭杀,其归属却关系到魔王宫圣子资格;因此各个种族之间,往往会因之爆发争执,甚至彼此陷害厮杀,都有可能。”   十三郎皱眉,说道:“共同面对大敌,还搞这种勾当?”   麦少飞苦涩一笑,说道:“道友的想法是好的,奈何不是人人都如此想。事实上,如果魔域子民真能团结一心,魔蚊之灾恐怕早就灭绝了。如今的情形,少飞说句不该说的话,未必不是上面有意为之。”   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假如被我发现别的种族在筹谋对付某只蚊王,多半会选择在一旁偷窥,在寻机下手抢夺。”   十三郎微楞,忍不住嘲笑道:“你说话倒很实在。”   麦少飞摇头,说道:“非是少飞卑鄙,换成其它任何一个种族,都会如此做。这种情形完全可以避免,魔王宫却置之不理,所以我认为……”   十三郎思索一番,试探道:“为了磨砺?”   麦少飞点头,加了一句:“还有平衡。”   十三郎叹息说:“看起来,以往的秋猎,燃灵族没占到便宜。”   麦少飞哭笑不得,指着十三郎气道:“你说话也很直接。”   十三郎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说道:“听你的意思,燃灵族核心族人,就你一个?”   麦少飞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道友以为呢?”   所谓核心族人,不过是以血脉浓度与功法加以区别,实力诚然不能太强,可如果说各族会死守成规,无疑是笑话。   十三郎感慨道:“听到这个规矩我就知道有漏洞可钻,想必监管也不是那么严格,说说吧,你能带多少人进去。”   麦少飞哈哈一笑,说道:“此次秋猎,少飞接任少主的那一天起就开始筹谋,至今已有数十年。不瞒道友说,拥有三星战灵实力者,我可带入十人。”   他随后补充道:“皆为死士!”   梦离之地大多不能飞行,又不能做得太过火引起魔王宫主意,培养战灵无疑是最佳选择。这一点不出乎十三郎意料,而且他猜想,这些人多半也是当成炮灰,最大目标就是为圣子候选创造出擒杀蚊王的机会。至于那些分散的低阶蚊群,自有千千万万普通人去杀,哪里需要劳动少主本人。   然而十三郎没有估计到,麦少飞竟有如此底蕴。十名三星战灵,耗费的心血财富不可计数,全部当成炮灰使用,哪里是大手笔可以形容。   他摊开手,无奈地说道:“少主已经这般强大,还要我做什么呢?” 第99章 问贤(下)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不会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喜欢与欣赏;所谓人见人爱无疑是鬼话,就算是慧眼识英才,英才首先得名副其实才行。   麦少飞一族少主之尊,举止言谈看似随和实则大气磅礴,无不彰显出强大的信心,气度风仪远非宗鸣之流所能比。如果说战力,既然有把握战胜紫色蚊王,麦少飞多半强于四目老人,可谓十三郎所见中,鬼道外的最强者。   若以背景论,麦少飞的身份实不亚灵域一宗之主,且非一般宗门。   这样的人物,身边带着十名三星战灵,却对十三郎执礼甚恭,如此坦诚相待,非但没有让他觉得受宠若惊,反倒从心底感受到压力。   “我有些后悔,不该这么装模作样。”   十三郎眨着眼,无辜的表情说:“知道了这么多,如果我不答应,多半出不了这个门吧?”   麦少主的态度无疑是诚恳的,换成其它人处在十三郎的位置,即便心有忧虑怀疑,多半也只能半推半就。也只有十三郎这样瞬间可化万种摸样的人,方能与之相谈甚欢,甚至隐有抗衡之势。从气势上看,他虽比不得麦少飞久居上位自然形成的气度度威严,却能撒泼耍赖,自有其一番道理。   听起来,十三郎对自己前途颇为担心;然而其表情看上去,怎么都让人觉得调侃的味道更足;麦少飞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终还是不知所谓,长叹一声。   “实话说,我真不知你的信心何来。”   他说道:“来此之前,直到进屋时我都是这么打算;然而我现在却忽然有种感觉,即便是我,甚至连苦叔他们都算在内,还是没有留下道友的把握。”   这是明捧,自然做不得真;十三郎摸摸鼻子,居然大模大样生受了下来。   麦少飞说道:“薄情的话先不说,道友不妨将它当成生意,成不成总归先谈着。我需要借助你适才施展过的那种脱困神通与速度,道友既然刻意让我看到,想必也有所求,不妨说出来商酌商酌。”   “和你交个实底儿,我手下的人,忠心方面虽无问题,可无论心机应变还是速度功法,与道友相比都远远不及。换句话说,他们若与道友实打实的战一场,个个都有不弱于你表现出来的实力;然而真要是用起来……”   他伸手点点自己的脑门,坦然说道:“死士的培养,需要在这里动动手脚。”   这话有够坦白。正如他说的,假如生意能谈成,自然不用再考虑其它;假如谈不成……麦少飞显然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大,也就无需用心考虑。   当然,麦少主话里的警告意味也很浓,还刻意强调“表现出来的实力”这几个字,意思不言自明。   而在十三郎听来,着重留意的却是死士培养那一句,内心暗自凛然。暗想这些宗门氏族果然够狠毒,所谓手脚,多半类似于傀儡,或许就是活人炼制的傀儡。   他没有马上开口,沉思了一下才说道:“可否说具体点。”   麦少飞沉吟片刻,回答道:“魔蚊再如何分散,蚊王周围低阶魔蚊的数量依旧不菲;为防止他人抢夺,我必须速战速决。因为,可能要道友为我创造机会,一击必杀!”   杀字出口,麦少飞的气势为之一变,从温和转为霸道,仿佛他说出的话就是圣旨,由不得人有半点违抗。十三郎额前的一缕发丝陡然卷曲,如被火焰烘烤,即将点燃燃烧一样。   胖胖猛的清醒过来,呲牙裂嘴发出低吼,朝麦少飞示威。   “这就是烈阳真火?”十三郎不为所动,伸手捻碎那一缕发丝,淡淡问道。   麦少飞目光微缩,对十三郎的评价再高一层,嘴里诚恳致歉,抱拳说道:“道友见谅,我的火焰正处于进阶边缘,时有暴躁难驯之意,万请勿怪。”   随着话音,空气中的灼烧之感骤然消失,压力也为之顿松。十三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说道:“没有触及到紫依,我不怪你。”   话语虽然平淡,却含有某种警告之意;麦少飞心头不觉隐怒,暗想你还真敢说,难道真以为本少主拿你没办法不成。正这般想着,十三郎忽然微微一笑,说道:“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要我从到蚊群里,把那只蚊王引出来,或者……干掉它!”   麦少飞听着前面的话,心头微微激动,连连点头应是,猛然听到“干掉它”三个字,当场就傻了眼,笑骂道:“说你胖,你还就喘上了;干掉蚊王,亏你说的出来。”   不得不说,麦少主很有领袖范儿,连骂人的话都含有一丝亲近之意;好像他在实心实意的替你考虑,让人无法生气。   “说说而已,干嘛较真。”   十三郎说道:“这活儿可不轻,你打算出多少。”   麦少飞差点喷出来,心想这家伙越说越不像话,怎么弄得像凡妇上街买菜一样,没个正形。   他干脆说道:“道友尽管说来,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少飞绝无二话。”   十三郎掰着手指,说道:“这头一条自然是我的安全,实话说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唯独对逃命一项略有心得。可我溜得再快,也架不住成千上万的魔蚊围攻,你有何打算。”   麦少飞断然道:“道友无法使用法宝,魔器之类,只要你说,能用多少我就提供多少,件件极品。”   十三郎满意点头,接下去说道:“我去了,穆家寨就……”   “永久免役!无论事情成与不成,只要我还是燃灵少主,此举永无更改。”   十三郎竖起拇指,赞叹道:“少主好气派!”   麦少飞只有苦笑,心想区区一个中型部落,恐怕连我一件极品魔器的价值都比不了,值得你这样埋汰人。   十三郎又道:“等你回来,我想送两个人进火云山修炼,需要你照顾一二。”   想了想,他补充道:“当然了,如果你死在里面,当我没说。”   麦少飞霍然瞪大双眼,呆愣了足足半响,才艰难地点头说道:“好……吧!一个想必是外面那个青年,还有一个是谁?”   十三郎揉揉紫依的头顶,眼中露出怜惜。   麦少飞微怔,说道:“我看道友与她颇为亲近,难不成……”   十三郎轻声道:“秋猎结束后,我就要离开这里。”   麦少飞想了想,眼中带着试探,诚挚说道:“不瞒道友说,魔域中各大种族,少飞多少有些交游;若能得到圣子资格,燃灵族的地位也会大为提升;道友若是有麻烦,我……”   十三郎轻轻摆手,说道:“没有什么麻烦,若真有,你是担待不起的。”   “这货口气真大!”   麦少飞心头有气,不过看在十三郎已将答应自己的要求,不方便翻脸,嘴里不咸不淡地说道:“既然是这样,道友可还有其它要求?”   “别那么小气嘛,瞧你那样,丢了少主的范儿。”   十三郎抓住机会调侃,令他为之苦笑不得,心想这人多半有点毛病,装逼装成习惯了都。没等他开口反击,十三郎忽然板起面孔,正色说道:“要求当然有,而且是最重要的一条。”   麦少飞心中打了个突,问道:“请讲。”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两种丹药而已。”   十三郎的语速突然变得极快,如连珠炮一样说道:“上品寂灭丹和洗灵丹这两种丹药你有的吧?别跟我说没有,你一个大族少主连这点东西都没有,岂不让人笑话。”   “呃……寂灭丹和洗灵……嗯?”   麦少飞初始没有反应过来,忽然间意识到什么,身形霍然站起,指着十三郎叫道:“你……你是……灵魔异体!”   仿佛被马蜂在屁股上蜇了一口,麦少主面色大变,惊呼道:“你是通缉……”   “嘘!”   十三郎以手掩唇,责怪的语气说道:“那么大声干吗?生怕别人听不见?”   “呃……”   麦少飞一愣,表情好似在笑,又好似在哭,眼神更是反复变幻,时而狠辣时而决然时而犹豫,竟无一刻停歇。   十三郎平静的目光看着他,说道:“举报能得到圣子资格?”   “呃……”   麦少飞的面色渐渐平静,最终化作苦笑,缓和下来。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再没有丝毫少主风范。   “你啊……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他伸手指着十三郎,自语般说道:“难怪你我说担待不起,惹谁不好,非得惹上魔王宫,真真是……”   想了半天,麦少主还是找不出合适的词儿,最终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十三郎心头为之一松,轻笑道:“你弄错了,这么点事情,应该还难不住你。我说你担待不起的事情不是这个,是……”   “别说了……算我就您了,甭管是什么,您老放回肚子里,我是不想知道。”   麦少飞两手连摆,一阵摇头说道:“实话和你说吧,只要把你交给魔王宫,我真有几分把握可以直接获得圣子资格。不过那样肯定会让人嗤笑,我不屑为之而已。你可别在勾引我,再要是加码,本少主没法担保不动心。”   这是他第一次以少主自居,十三郎对他的印象却大为改观,不想再试探什么,微微一笑。   “别后悔啦,找上我算你有眼光。别的不谈,一只紫色蚊王而已,包在我身上。”   “胡吹大气!”   麦少飞都懒得理他,随口应了句,眼神有些飘忽。他心里显然还有些犹豫,正琢磨自己的决定是否明智。   十三郎不和他争辩,戏谑的口气道:“你再仔细看看,我是灵魔异体吗?”   麦少飞一愣,没心思去看十三郎的身体,问道:“那你要洗灵丹做什么?”   “考验你呗!”   十三郎一句话将他气个半死,下一句话又将他气活过来,几乎当场暴走。   “我要来玩玩,或者留着备用,你管得着吗。” 第100章 扬名!   屋内谈话屋外听,听又听不着,听不着就只能猜,可一个人瞎猜很无聊,于是乎,几个人一起猜。   穆元朗东瞅瞅西瞄瞄,最终确定书生与媚夫人可以作为打探的对象,想想先前书生说话自己没搭理,又觉好生失礼;犹豫了半响,终于按不下好奇与担忧,磨磨蹭蹭说道。   “敢问前辈,那位公子是……燃灵少主?”   这话真没学问,穆元朗问过有些后悔,说道:“晚辈唐突,前辈……晚辈……”   “少主惜才,看上你那位朋友了。”   书生望着穆元朗手足无措的摸样有些失笑,主动替他解围,说道:“你的底子不错,和谁学的?”   穆元朗听得头晕,心想我可不敢说是那位爷的朋友,再说这“看上”二字,终究有些不妥。   他恭敬说道:“穆家寨所有可修行的族人,皆由阿公指点;晚辈自不例外。”   书生和善地笑了笑,说道:“穆家寨我知道,怒旗使一直和你们过不去,据说就是因为你们阿公。他能把你交成这样,很不错啊。”   穆元朗微楞,说道:“不瞒前辈,晚辈修行不是阿公一人之功,最近常得高人指点,获益颇多。不过前辈所言,旗使大人是因阿公才与我部不和……晚辈有些不解。阿公为人和善,对旗使更是尊敬有加,怎么会有得罪之处?”   “高人?”   书生目光闪动,说道:“是萧八指吧?依我看,这位小友实力虽强,道法却未必称得上高人。”   “其实……”   穆元朗几乎脱口而出,猛然想起十三郎与阿公的叮嘱,心头一惊,有些紧张地说道:“晚辈修为浅薄,阅历心性更是糟糕之极,受些指点,自然是应该的。”   放在平时,书生一眼便可看出穆元朗的异常,然而此时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情略有恍惚之意,随口说道:“这倒也是。”   穆元朗不知哪里来的机智,赶紧接过话头,说道:“晚辈斗胆请教,阿公他……因何会得罪怒旗使大人?”   书生淡淡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说道:“此事与你部的一个传闻有关,我是不信的,怒旗使却很相信。不过现在不要紧了,怒旗使已死,且少主亲自出面与萧八指结交,此等小事,已不足挂齿。”   穆元朗心头疑惑,正想再说点什么,忽听苦叔冰冷的声音说道:“穆家寨的传闻,我倒是信的。”   书生轻笑,说道:“苦叔既然相信,何不去取了来?”   苦叔冷哼一声没有说话,穆元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头更加疑惑,暗想自己在穆家寨长大且深得阿公喜爱,怎么没听过什么传闻。能让这两位如此看重,想必很有分量。   正在胡思乱想,忽闻开门之声,同时传出的还有麦少飞的朗笑,状极快慰。   “既然是这样,为兄静候八指老弟佳音。老弟身有小恙,不劳远送,为兄自行离去即可。”   说着话,麦少主昂然走出,将面上的喜色收起,朝穆元朗打量了一眼,自顾出门而去。   门内传来十三郎的话音,懒洋洋似乎提不起精神,说道:“少主慢走。”   诸人面面相觑,就连苦叔与书生都面带迷茫,眼神透出惊诧,有些摸不着头脑。眼见麦少飞头也不回的走掉,两人压下心头疑虑,连忙跟上。留下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的穆元朗,和一个惊惧不安内心惶恐的媚夫人,傻乎乎地想道。   “少主认萧八指做兄弟,怎么他反倒不怎么乐意的样子?”   ……   一出闹剧终歇场,接下来几天,长街慢慢回复到往日的摸样,依旧那么熙攘热闹,且有越来越热闹的趋势。   街道因战斗受到波及的几家铺子,四宝园都给予了妥善安置;该重建的重建,该赔钱的赔钱,该治伤的治伤;至于那些死去的人,也都给与了一定的补偿。当然,没有人傻到谈复仇,反正凶手也死了,难不成去找燃灵族、或者十三郎讨什么公道?   燃灵族固然不好得罪,十三郎又哪里招惹得起。大家亲眼目睹了一切,内心已经将这位温和少年列为极度危险人物之一,谁会犯浑到那种地步。   事后,四宝园发布了一则声明,内容不用看也知道,无非是在怒旗使头上按一些或有或无的罪名,把他说成是一个为祸乡里吃里扒外罪大恶极死有余辜的叛族者,安抚大家不要听信谣言搬弄是非,燃灵族有能力也有信心维持本地区的安定繁荣云云。   这些都是些场面话,不要说一个大族,就算一个部落乃至村庄,也自有人能把它安排得井井有条让你寻不出错处。大家反正看过就算,也根本不往心里去。   说来也怪,事情走到这一步,明明大家对十三郎起了惧怕之心,然而事件平息后,穆家寨的生意非但没有受到影响,反有更加火爆的趋势。   原本的那点存货,在战斗发生的第二天,一开张就被抢购一空。不少人甚至专门守在这里,明为等待二批货送到,实则揣着这样那样无法说出口的心思,总之就是不走。结果长街上呈现出这样一幕奇景,一帮人围在穆家寨门前,整天东拉西扯谈天论道,好似来参加年会就是为了在这儿磨蹭时光,几如垂老待死的老人。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穆大叔带人归来的那天,老远看到门前的“盛况”,穆图与阿公差点吓出病来,暗想到底发生了什么,难不成被人砸了场子。   众人急慌慌赶来,人群看到是穆家寨的人回来,自动分往两旁。不少人客套而热情地打着招呼,人头汹汹也分不清谁是谁谁又不是谁。   “穆老来了!”   “穆老您亲自来了啊!”   “好久不见啊穆老,我是……”   “穆老您身子骨可好啊,看着可健壮……”   阿公听得头大如斗且又头晕眼花,哪有心情搭理他们。不过他心里已经大定,料想不是什么坏事,嘴里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着,径直来到铺子前。待看到真实情形,阿公越发感到迷茫,浑不知这一切是如何形成。   货架空空如也自不必说,穆元朗焦灼地来回踱步,时而仰天叹息时而喃喃自语,仿佛得了失心疯。小紫依则乐颠颠地坐在小凳子上,手里拿着厚厚一叠请帖,正有滋有味地数着。   “这个比较大,这个比较圆,这个比较可爱,这个……”   ……   “大叔您可来了……阿公?您怎么也来了?”   穆元朗可算见到了亲人,赶紧将众人迎到屋内,哭丧般叫道:“正主儿闭关不出,留这一摊子给我打理,又不给个话,您看看这……这到底咋办啊!”   “没出息!有客前来,你连个茶水都不伺奉,成何体统!”   穆图首先一通骂,在他看来,不管这一切因何而生,穆元朗都太失分寸;别人显然是为拜会,怎么着也得应付着,起码不能失礼是不是。   “别急着骂,和我说说,到底咋回事儿。”   阿公到底老道,回头看看门前,心想倒也怪不得小狼,这要是每个人都招呼的话,穆家寨还真拿不出那么多碗。接过喜滋滋扑上来的紫依,他说道:“这都是拜帖?”   “可不是吗!”   穆元朗从怀里又拿出厚厚一叠请帖,叫屈道:“各族各部各村各寨,几乎一家没少,全送了拜帖。”   伸手指着紫依手里的那一叠,说道:“这是刚送来的,您老自个儿瞧瞧。”   没等阿公询问,紫依随拿起一张,开口念道:“喜闻萧兄在此讲道,申屠祖斌特来拜会,望……”   “等等!”   穆图吓得一激灵,一把抢过那张拜帖,颤声道:“申屠?哪个申屠?难道是……”   穆元朗苦着脸,说道:“可不就是万里内第一大部落族长,难道有谁敢冒用这个名字。”   紫依被穆大叔唬了一跳有些不高兴,撅着小嘴说道:“我这儿还有……”   说着话,她将自己珍藏起来最豪华耀眼的那张金面请帖拿出来,念道:“腊梅会在即,鄙人身为主事,诚邀萧道友,万请勿辞!”   阿公忽然有些头晕,都不敢亲自去看落款,哆嗦着嘴唇,不相信地问道:“这个是谁?”   “聚墨老人!”   紫依大声叫出名字,有些好奇地说道:“这个名字好怪,阿公您认识他吗?”   阿公没有回答,他已经傻了。   ……   一直道穆图出面将门前的状况稳定下来,阿公听穆元朗仔仔细细讲完一切后,老人家仍有些回不过神儿。心里是又惊又怕又担忧,说不出的酸甜喜乐,道不明的五味杂呈,其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才能明了。   他抬手指指里间,神色间竟有些惶恐,说道:“自那以后,小友他就在没出来过?”   穆元朗愁苦说道:“可不是吗!就让紫依传了句话,说是一切交由我来打理,还说这是为了锻炼我,将来会有作用。阿公您倒是说说,这不是为难人吗?”   “胡说八道!”   阿公怒斥一声,眼中突现凌厉光芒,说道:“小友一番苦心,你不能体悟也就罢了,竟然丝毫不懂得感恩,真是气死老夫。”   穆元朗被他严肃的样子吓到,慌忙赔罪道:“阿公您听我说完,凡是来过的人我都以礼相待,也把事情和他们解释过。关键是八指他……”   阿公打断他,说道:“不许再叫他八指,以后要叫前辈!”   “呃……”   穆元朗心想我倒是没什么,就怕那位爷不答应啊!再说了,紫依整天叫他哥哥,我叫前辈,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阿公叹息一声说道:“你刚才说,那两名跟在麦少主身边的人,都知道穆家寨的传闻?”   穆元朗点点头,想问又不敢问,心里好生着急。   阿公望着他,神色露出复杂,犹豫良久,最终露出决然。他唤来紫依,说道:“依依去跟哥哥说一声,老夫有事与他相商。” 第101章 滴水报涌泉!   经过小紫依通传,阿公得以见到以疗伤为名闭关修炼的十三郎。   只因十三郎不愿受麦少飞所邀住进四宝园,且他料想到必定有人上门“骚扰”,索性制作了几张符篆交给紫依;一来保障其安全,二来却有要事的时候可以之传讯,方便十三郎知晓。   此番见到十三郎,阿公第一反应是揉眼睛,似乎他见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无法相信自己的感官。   “略有所得而已,阿公不必诧异。”   十三郎轻轻抬手请阿公坐下,微笑着问道:“您怎么亲自来了,寨子里可还安定。”   十三郎的态度虽然亲善,阿公却不再像以前那么随意,略有些拘谨地道了声谢,说道:“寨子里一切安好,只是小友你……瞒得老朽好苦。”   十三郎有些诧异,说道:“何出此言?”   阿公说道:“小友面色宝光晶然,分明是快要临近结丹的征兆;老夫虽然修为浅薄,好歹也曾有些见识,这种事情,如何能看错。”   “嗯?”   十三郎反倒为之一愣,下意识地想要照照镜子,随后才想起这里不是自己原来的洞府。随即以神念内视,才发现自己脸上的确有一层隐隐约约的毫光显露,心中不禁疑惑。   “难道说,青冥虫还有这种效果?”   阿公听得迷糊,试探说道:“小友……若是方便,不妨和老朽说说。”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没什么不方便,小狼当与您说过战斗的事情,我就不重复了。”   阿公点头称是。   十三郎说道:“当日我中了青冥毒,解除毒性后发现,吸收这个东西的速度有所加快。如果我的估计没错,这层毫光就是因它所致。”   说着话,他将那块缩小了一圈的飞梭拿出来交给阿公看。“炼宝诀阿公想必知道,我刚刚修炼没几天,用的就是这块骨骼,阿公可识得此物?”   修炼没几天就能凝出结丹之相,这样的事情也只有十三郎才能讲得如此理直气壮;然而阿公听了,却宁愿选择相信。炼宝决虽然修炼艰难,但毕竟可借助于外物,总不能与法力积累相提并论。他实在无法想象十三郎真的达到假丹境,对这种解释,反倒觉得合理。   阿公仔细看了看,又以神念查探一番,摇头道:“炼宝诀我知道,小友能有如此大毅力,实令我钦佩。不过老朽孤陋寡闻,看不出它的来历。”   十三郎本就没抱多少希望,闻之将飞梭收回,说道:“如果是这样,依您老的判断,我若想将这层毫光隐去,可有良策。”   阿公说道:“假如不是修为所致,过几日自然会返璞归真。不过话说回来,这样不是挺好吗,可震慑宵小,为何要隐去?”   十三郎听了心头一松,只是笑了笑,说道:“阿公此来何事?”   阿公说道:“老朽冒昧问一句,小友与那位……燃灵少主,可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确有此事。”   十三郎回答道:“我正要说于阿公知道,不出意外的话,穆家寨自此就可解除负担,再不用担心秋猎之事。”   “什么?什……么!”   阿公骤闻这样的喜讯,心头瞬间涌起千万思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身体,脸上的喜色都来不及显露,好似生怕听错一样连声追问道:“小友……说得可是真的!”   十三郎笑了笑,将大致情形说了一遍,连同对穆元朗和小紫依的安排也一起讲出。最后道:“阿公不要多想,此事未成前没有和您说起。只因秋猎本是我自己想去,与穆家寨的关系不大。况且叮当现在这种情形,我无法放心将她留在这里;穆家寨的安全有了保障,我才能安心离去。”   理了理思绪,他又道:“关于小狼和紫依的安全,阿公大可不必担心。以我的看法,麦少飞这个胸有大志,当不屑于利用两个孩子。此外,我会想办法让他将此事重视起来,不会让他们在火云山空耗时日;至于将来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就需看他们自己了。”   阿公哪里在意这些,他只知道一件事:穆家寨自今日起,绝对绝对会走上复兴之路!   噗通一声,阿公踉跄着扑到十三郎脚下,老泪纵横。   “恩公在上,老朽……老朽万死也无法回报恩公之万一……”   ……   阿公的确诚心而拜,十三郎却有些皱眉,说道:“怎么又这样,之前不就说了吗,我不喜欢这个。”   这倒不是装,十三郎打心底厌烦跪礼,在他看来,所谓感恩也好,诚善也罢,都不是语言和姿态可以表达。想做的事情,去做就是,何须惺惺作态。   将阿公从地上拉起,他正色说道:“阿公您也知道,我这个人有时候喜欢装模作样;可在这个事情上,我是真的不喜欢,以后再勿如此。”   话语中,十三郎非但表达了不喜,还隐隐有些命令的口吻。以他连日来的所作所为,听在阿公耳中无疑如奉伦音,再不敢有所违背。   擦了把老泪,阿公勉强平复下胸中激荡,哽咽道:“恩公有话,老朽自当照办;只是这一次,老朽除了感谢恩公义举,还有一事相求,万望恩公应下。”   听了阿公的话,饶是十三郎有副好心性,也不禁心有不悦。暗想此老未免得寸进尺,有求于人也就罢了,还分成一段一段,就不能一次把话说完?   他淡淡说道:“阿公有事不妨明言,若在我力所能及范围,当可酌情考虑。”   阿公此时已镇定下来,听出十三郎语气里透出的意味,却不怎么在乎。他没有直接说出请求,反问道:“老朽先问一声,那个烈阳之火,恩公可曾开始修炼?”   十三郎微楞,说道:“还没有,那套功法需要火种,我在考虑是不是能和麦少飞提出要求,暂时还没有着落。”   阿公微微一笑,说道:“无需求他,老朽可为恩公提供火种,保证不比火云山地脉之火差上分毫。”   十三郎愕然,心里意识到这应该是穆家寨最后的隐秘,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沉默不语。   阿公轻叹一声,说道:“此事,还要从先祖说起。”   ……   万年前,新纪之战。   彼时的燃灵族在魔域百族中强盛无比,堪堪可位列前五。而穆氏族人,也就是穆家寨祖先,更是其中最重要的三家支脉之一。族中高手如云,化神修士也有数名,风头可谓一时无两。   灵魔大战,燃灵族处在最前沿,损伤自然惨重,穆氏一族更几乎到了被抹去的边缘。战后灵魔两隔,本该休养生息徐图恢复,奈何外战休止内战起,燃灵族内外交困,竟被逼得分散成几块。如今的燃灵族,连当年的十分之一规模都达不到,已是徒有其名。   与此同时,穆氏当初实力强盛,难免会生出骄横之心,对他族甚至族内他姓屡有欺压之举,得罪的仇家不可计数。如今虎落平阳,不用说,那些仇家纷纷找上门来,族内几大姓氏也容不得他们,好一番落井下石。   最终,火灵族在魔王宫的干预下得以保全,麦氏则获得了族内主导权;穆氏仅存的一名元婴先祖被逼搬至云离山脉,苟延残喘。   若仅仅是如此,穆氏凭借其深厚底蕴,未必不能东山再起。然而麦氏既然得势,又怎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此后的数千年里,穆氏一族屡遭打压,秋猎更是耗去大量精英,加上当年的老祖受伤不治,最终黯然离去;曾经辉煌无比的穆氏竟逐渐演变成如今的穆家寨,其中的辛酸悲苦,哪里是言语所能形容。   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穆家寨虽然落魄,却保有当年遗留下来的一件圣物,也就是寄托了历代先祖的残念,始终不肯外露的最终机密:烈阳魔火的火源!   穆家寨变成如今这副情形,无论是麦氏还是其它部落,对他们那件存于传闻之中的圣物自然不会没有觊觎之心。然而无论别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得到它,甚至连它到底是什么都一无所知。   毫无疑问,穆家寨为了保护族中圣物,付出的心血代价乃至生命,都无法用数量估算。然而时间一长,人们的心思慢慢总归会淡去。几千上万年的时间,让外界相信,所谓圣物,无非就是谣传罢了,没有人太当真。   事情就这么怪,偶尔有人想起这码事情,想要打穆家寨的主意的时候,却总会被其它人干扰而不得成。不然的话,以穆家寨如今的实力,灭绝一万次都不嫌多。   那位怒旗使就是其中之一,他曾数次明里暗里向阿公试探,声言只要将其中机密告诉他,就可以免除穆家寨的秋猎劳役,还许下诸多好处。结果自然不用说,怒旗使自终没能得手,还因此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可谓是又一个牺牲者。   故事到这里,阿公神色凄凉,容颜显得愈发苍老;十三郎也听得心动神摇,为之唏嘘不已。在他心里,穆氏一族的兴衰固然令人感慨,然而真正让他感到震撼的,还是那场已不为世人所熟知的新纪之战。   无从想象万年前的那场大战该惨烈到何种程度,十三郎轻声道:“阿公和我说这些,是想……”   “不错,老朽要以火源相赠,报答恩公保全我族的大恩!” 第102章 羊算虎!   听了阿公的话,十三郎内心微有不安,表情依然平静。   穆氏一族视其为圣火,牺牲无数族人性命,守护万年不肯有丝毫泄露,火源的价值无需置疑。然而阿公与他心里都明白,接受了这种馈赠,同时也等若接受了遭各族所忌的风险。做何抉择,只看十三郎自己的权衡。   原本以他外来者的身份,没必要考虑太多后患;然而十三郎不知道,为何穆家寨这么多年无人修炼成功,且这种馈赠想必也不是太简单的事情,否则穆家寨早就被人踏平,哪能存留至今天。   说不想要无疑很虚伪,十三郎至今都没有一门主修功法;如今的他,说是异类都带点夸奖,不客气点说,根本就是一个不合格的瘸腿修士。假如能得到圣火,将列阳之火作为主修神通,不仅战斗风格会更加多样化,实力大踏步提高,对修炼也大有好处,又怎么舍得放弃。   “凡是修士,总会确定一门主修;没有太好选择时,通常以灵根属性做参照。风雷灵根固然奇异,功法选择却极为有限;烈阳之火无疑是顶阶功法,修炼起来必定极为艰难,不能当成随便练练的辅助神通。”   十三郎没有询问阿公为何将圣火献出,因为在他看来,穆家寨如果找不出人将此道炼成,那么此前的行为根本就是愚蠢。空守宝物却不能应用,还不断消耗族中的有生力量,这不是愚蠢又是什么。   “火焰作为主修……其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普通功法不适合我,顶级神通哪个不是艰涩之极,又哪能那么容易得到。假如将来真有风雷两系……最多不过是浪费些时日,算不得什么。”   十三郎心里清楚,比之大多数修道之人,自己的修炼速度有着绝大的时间优势。一旦能够结成金丹,他将拥有五六百年寿元,横向对比的话,修炼双系未必不能做到;更不要说他不是穆氏族人,可不会有什么崇拜守护的概念,实在不行,随时都可以选择放弃。   “只是施展上有些限制,不知道能否转化为灵力使用。”   想到这里,十三郎问道:“请阿公细说一番。”   他没有表现出受宠若惊的狂喜,更没有什么感恩戴德的想法;甚至可以说,十三郎的表现有些冷漠,丝毫不似即将得到重宝的摸样。   阿公略有惊异,心头涌起苦涩,悲哀而无奈的声音说道:“小友果是大慧之人,年纪轻轻却能保持道心通明,丝毫不为外物所惑,老朽空活许多时日,不及小友远矣!”   十三郎诚恳说道:“老实说,我这是实用为先罢了,与道心无关。穆氏守护圣火不惜代价,虽然这样的行为不为我所取,但不妨碍钦佩其精神。况且你们身负历代先祖遗望,不是对待宝物那么简单。”   阿公点点头,低沉的声音说道:“这许多年来,老朽曾无数次反思,先祖圣火究竟应不应该守护,又是否值得守护。然而正如小友所言,我时常觉得,历代先祖的目光从不曾离开;若就此放弃,无疑会被全族唾骂,如何承担得了。”   “如今我已年迈,眼看族内后继无人,穆家寨……穆氏一族自此而绝。我就算是死,又有何脸面去见先祖。思及此处,老朽每每心如刀绞,几不可自处……”   提及这许多年的煎熬,阿公哽咽而失声,有些难以为继。十三郎没有打断也没有安慰,只是静静地听着。   稍后,阿公的情绪略有恢复,自嘲道:“让小友见笑,老朽一时情不自禁……”   十三郎摆摆手,说道:“为何不传于小狼?”   阿公长叹一声,苦笑着说道:“我又何尝不想,奈何小友也看到了,小狼心智有缺,实不能当此大任。况且他出身穆家寨,如今要进火云山,又怎么能避过那些老怪的目光。小友想一想,单凭怒旗使之流,如何敢觊觎我穆氏圣火?此事背后,必有麦氏老怪的授意。若是将圣火交给小狼,我断定他绝活不过一年。”   十三郎神情微动,阿公立即说道:“小友不要误会,老朽不是说他不该进入火云山修炼;只因若想将烈阳魔火修炼至大成,即便有圣火坐底,也需有足够的火力补充。身在云离,无论如何是不行的。”   “至于迁移、隐匿乃至装死等等手段,小友根本用去想。历代先祖为图重振我族,早已进行了无数尝试,无一能够成功。为此屈死甚至被搜魂,方便列入祖宗牌位的人,共计一百零七位之多啊!”   听到阿公悲戚无奈的倾诉,十三郎震撼而不能自语。先前他只知穆氏守护圣火艰难,但没有多少直观印象;此时听到这个仿佛被鲜血浇灌出来的数字,十三郎才由衷体会到,阿公身上的负累究竟有多重。   单单为求变而死的人就有一百零七位,更不要说那些无名无姓者,怕不以万计!   那些敢于在群狼环视下寻求解决办法的人,必定都是天资纵横且机警聪慧之辈,这么多良才被扼杀,不要说区区一个穆家寨,就算整个燃灵族也承担不起。穆氏能够留下这点骨血,实为大不易。   震撼之余,十三郎心里认真思量一番,发觉这的确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留着没用而且是祸患,丢掉舍不得且心理上过不去;对穆家寨来说,这哪里还是什么宝物,根本就是融系与族人灵魂的一道诅咒!   “这样说的话,小狼与紫依进入火云山,岂不是同样面临危险?”   “不会!不仅不会,这反倒是他们的机缘所在!”   阿公的神情很复杂,有兴奋又有担忧,还有浓浓的期待。他的目光微灼,朝十三郎问道:“经历万年之久,仍相信我族拥有圣火者本就不多;为防泄露风声,谋夺之人肯定不能公然对小狼下手,只能暗中查看他的修为进度,或是功法神通是否有沾染圣火的迹象。”   十三郎点点头,认可了他的推断。   阿公脸上露出讥讽,又说道:“试想一下,假如那人不能在小狼身上发现圣火踪迹,又发觉他的修为进度缓慢,完全不似拥有圣火的摸样,之后会怎么做?”   十三郎何等机智,带着恍然说道:“如果是我,假如确不能公然下手,会示之以好,还会想办法提高小狼的修为,提高他在穆家寨的地位。圣火只要存在,终有一日会落在小狼身上。”   “正是如此!”   阿公捻须而笑,说道:“所以老朽说,此次得恩公之助,穆家寨终于有了成长的希望。至于小狼将来成就几何,能否修成正果,那是谁都没办法左右的事情。如此良机,怎不让我为之振奋。”   “更何况,世间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只要小狼入山,幕后之人为图方便,必然显露痕迹。我族虽然无法与之对抗,但是有了目标,总不似以前那样两眼一抹黑,全然不知敌踪的好。”   望着阿公欣然的摸样,十三郎虽不想打击他,还是忍不住摇头道:“与虎谋皮,此举风险太大,不如……”   阿公大急,连连摇手道:“小友不可!老朽以全族历代先祖之名恳请,千万不要阻止此事,且不要泄露一丝风声,包括小狼与紫依本人。”   不泄露于他们知道能减少风险,这一点十三郎能够理解。若单单是穆元朗一人,十三郎倒也不想深究,然而此事还牵涉到紫依……   他说道:“阿公你应该明白,既然有人谋划,肯定会在他们身上施加诸多禁忌手段。不客气点说,等若是掌控其生死!”   阿公惨然又决然的一笑,回答道:“这些我都明白,正如小友所言,这是与虎谋皮之举。然而你想一想,以穆氏现在的处境,是该与虎谋皮诛死一搏,还是如现在这样慢慢等死!”   十三郎哑然,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心里不禁要想假如他处在阿公的位置,又该如何掂量?   答案是不知道!   “老朽敢断然,小狼在火云山,难免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危机灾难,但只要圣火不出现,他就没有性命之忧;且其修为定能迅速提升,达到我族原本不可能达到的高度。此外据我猜想,小狼会经常得到返回穆家寨的机会,甚至可以带其它族人入山。如此一来,方能逐步形成底蕴,徐图恢复。”   “穆氏衰弱到这种程度,怎么能指望一代人兴起。唯有源源不绝,逐步跟进,才能慢慢恢复元气。为了这个目标,小狼纵然身死魂灭,也是理所当然!”   凌冽的话语包含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更有着鲜血涂抹般厚重的责任。十三郎心头微寒,不禁暗自感叹,种族兴亡真是一种包含无数智慧与无尽残忍的怪物,让人不寒而栗。   这般想着,十三郎心里忽觉得厌烦,眼神中升起一丝焦躁。阿公生怕他有所顾虑,赶紧接下去说道:“至于紫依,小友大可不必担心。小狼无忧,紫依必定无恙,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这个我明白。”   十三郎轻轻叹息一声,说道:“紫依的事情稍后再说,如今我需要了解的是,圣火究竟是宝物,还是某种传承;假如我得到它,能否隐匿到让那些老怪都无法察觉的地步?此外最最重要的一点!”   望着阿公的眼睛,十三郎的声音转冷,认真说道:“修炼它,究竟有何后患?” 第103章 魂火之秘!   假若十三郎不是十三郎,想必不会有此问;假如十三郎不是出身灵域,就算不感恩戴德,想必也兴奋难耐,忽略掉至关重要的一环。   身处异乡,之前虽有种种触动,十三郎依然不能将防范之心完全抛去。对这位堪称老谋深算却生不逢时的老人,他始终保持足够多的敬重,同时也有足够多的警觉。   穆氏一族的执着令十三郎感慨,那种悲壮式的惨烈足以让人忘记种族之念,生出怜悯;阿公本人同样值得钦佩;至于小紫依母女,更是触及到十三郎心中最柔嫩的部分,不能不生出家人般的怜惜。   但是还不够!   不可复制的经历,让十三郎有足够冷静的头脑压制贪念,问出那句话。   “有何后患!”   有吗?   ……   “有!”   阿公很坦然,至少表面上如此。他的表情平静祥和,眼神带着历经沧桑的智慧光芒,说道:“不如我先回答小友前面两个问题,圣火之所以能保存至今,因为它既是宝物,又是神通,同时还类似于传承。”   不等十三郎发问,阿公继续说道:“燃灵族圣火,实质上是一缕魂火;它最初始并非诞生与此星,而是起源于魔界,是某种老朽都不知道的真灵之火!”   “我族先祖获得无上机缘,以魂为炉,以心为根,以意志为催化,最终将自己的魂魄融入其中,演变成一种可传承的火焰。”   说这些的时候,阿公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仿佛在重温先祖荣光,回到上古辉煌一般。   “灵魂不灭?”十三郎试探道。   “不灭也是灭,谁又能说得清楚。”   阿公叹息一声,从短暂的恍惚中醒来,说道:“每一任阿公接受圣火,都等于是将自己的灵魂献祭,以我族无数先祖之魂为养分,方能保持这一缕魂火不熄。它不能让你直接拥有多大威力;但只要解开魂封,配合烈阳之火的修炼方法,便可让你拥有吸纳一切火焰的能力。所以说,它即是宝物,又是神通,同时也是传承。”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不会借尸还魂吧?”   阿公苦涩一笑,回答道:“小友太高看我族了,如果有那样的能力,老朽又何苦守护至今。只需选一位大能之士献出,岂不就等于先祖复活?”   十三郎沉默良久,认同了这种解释。穆家寨万年经历很容易验证,根本做不来假;阿公如果在这件事情上欺骗十三郎,未免太过愚蠢。再说如果要选择肉身复活,怎么也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炼气期修士。   阿公又说道:“我再回答小友最后那个问题:有何后患!”   十三郎安静地听着,目光直视着阿公的眼睛,虽然平和,却不放过任何最微小的变化。   阿公说道:“魂封的存在,让我族可以保持圣火传承;无数先祖加持的魂印,非我族血脉绝不可解;若非心甘情愿,外人即便有能力将之取出也无法使用。若是强行融合,将承受我族历代两百七十三名先祖的魂诅之力,试问,此界有何人能够承受!”   他的眼中涌起毒辣的光芒,狠声道:“曾有人试过,也做了自认为完全的准备,最终依然肉身溃散,元神被拘,成为魂禁的一员。”   冰冷的声音,彰显出老人万古难去的怨毒;十三郎听得心中发凉,暗想穆氏若真有得势的那天,只怕又将掀起另一场腥风血雨。   此刻,阿公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说道:“小友不必担心,老朽既然将他献出,自然早有应对之法。只要将魂封解除,魂火上所有残魂全部会消解,此后你就是它唯一的主人,相当于我族第一代先祖那样,成为拥有传承的第一人。”   “当然,它的威力不复当年之万一,需要你尽心修炼才行。”   十三郎点头表示明白,没有追问反之如何。因为他心里清楚,谋害十三郎只会让穆家寨全体殉葬,没有任何好处。   他问道:“既然这样,为何还有后患?”   阿公无奈回答道:“小友毕竟是外人,与我族血脉截然不同;将族中圣火献出是我个人的决定,必为先祖融于魂火的意志所不喜。虽然他们已没有灵智,却依然能够感受到这种差别;如果我的估计没错,恐怕会有怨念。”   “两百多位先祖的怨念?”十三郎再胆大包天也不禁被吓了出一头冷汗,几乎要当场拒绝。   “小友莫急,请容老朽说完。”   阿公抬手示意,说道:“首先,既然是老朽心甘情愿,我以为并不是所有先祖都会产生怨念;穆氏走到今天,如我一样想法的阿公恐怕不在少数,只不过没有合适的机缘,他们就算想如我这样做,也无从寻找合适的人。”   他肯定的说道:“单这一条,怨念可去三成。”   十三郎一阵头大,心想那还有七成,就我这点修为,还不得马上发疯。   阿公知道他的想法,继续说道:“然后,老朽献祭时,会以秘法将小友之血与我族之血相融,虽不能完全替代,却能有所缓解。如此,可再去三成。”   十三郎几乎想要掰手指,说道:“还有四成。”   阿公似已有了把握,微微一笑说道:“只要小友愿以誓言守护我族,再经我之魂融入此火,残余怨念最多只余一成。”   不待十三郎反应过来,他又说道:“假若小友修炼此火有成,日后多多相助我族;火中意志有感,非但怨念可解,还能逐步转化为助力,何乐而不为?”   “从老朽的角度讲,小友若有大成之日,将来提点我族修士一番,或是分出一缕传承,又有何不可呢?”   “呃……嗯?”   直到这时,十三郎才明了阿公的最终目的,有心发作,但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不禁又沉默下来。   阿公没有催促他做决定,只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耐心等候。   良久,十三郎苦笑说道:“阿公应该知道,我自认不是望恩之人,您说的这些,只要力有所及,我的确可以做到。”   阿公坦然道:“老朽若不是如此想,又怎会将圣火献出。”   十三郎摆摆手,说道:“问题不在这里,先不说我能否修炼到您期望的那种程度,只因我无法在魔……这里久待;一旦离开,日后何时能够回来,还能不能回来,都是两说的事情。”   阿公神色更加坦然,轻笑道:“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穆氏得小友之助有了转机,但也不能只靠小友一人。假如我族真的那么不可提携,小友大可将此事忘却,不用理会也就是了。”   话说到这份上,十三郎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从他的本心讲,听到那个可容纳一切火焰的特性时,就已经真正动了贪念。如此巨大的诱惑,只需承担一成风险,哪里还忍耐得住。   没有什么客套之词,他说道:“接受圣火可有限制,需不需要另寻时机。”   阿公眉头顿展,脸上带着解脱之色,斩钉截铁地回答道:“随时可以!” 第104章 这年冬天格外冷。   好大一场雪!   这一年的冬天,五离城显得格外清寒,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大雪纷纷洒洒,竟然连着下了十余日。老天仿佛攒足了气力,将隐藏在骨子里、过去不愿不能泄露的冰冷气息尽数吐出,为整体略有灰暗的五离包裹一层厚厚冬棉。   天地晶莹,四下望去满目银白;待天色放晴后,高低形貌不同的银白反射着日光,演变成万千琉璃的彩光,交织出一副无法描画的庞大画卷,可谓绝美。对五离城的人们来说,这样的景致是他们终生都难得一见的神迹,内心似有无数丘壑被推平,呈现一副空远瞭阔的胸怀,平添几分豪迈与空明。   银装束裹的景致固然美,然而雪下得太大太猛,给生活也带来诸多不便;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的情绪从兴奋转为平淡,由惊喜变为诧异,最终化作担忧,进而引发种种疑虑,四处传播开来。   有传闻称,每临大雪封山,都象征着一此即将发生的灾难,威力根据飘雪的规模有所不同。对许多人来讲,眼下这场雪是其终生都不可再遇的天变,由此也代表灾难的沉重。联系到来年就将展开的秋猎,以及关于此次秋猎将异常残酷的传言,人们不禁要担心,有多少与自己有关的亲人会就此永别,又有多少天资纵横即将崭露头角的新人会陨落。   即使不为秋猎担忧,眼前就有现成的灾害需要面对。大雪影响到的不仅仅是人类,还有那些凶残成性的魔兽;因觅食变得艰难,深山里的魔兽将目光移向山外,投射到它们以往不愿轻碰的邻居身上。一些部落因为参加年会而精英尽出,家中已经传出遭到魔兽袭击的消息,因此还引发了一轮部落返乡的高潮。   这种始料未及的变化令四宝园略有不安。对此次年会,燃灵族的态度极为重视,不仅号召周边全体部落参加,还邀请了数量不菲的外族参与。假若到了岁末,本应最隆重的时候年会竟然冷冷清清,不说主办者丢面子,还会引来外族猜测,甚至带来意料不到的危机。   面子工程哪里都需要,修真世界也不例外!   为了保证年会的气氛,燃灵族拍出大批修士,在整个万里领地内展开巡视;其主要目的,竟然是帮助各个部落抵抗兽灾。不得不说,此事为燃灵族历史上少有的亲民之举,得到颇多赞誉。而作为发起者的燃灵族少主麦少飞,更是受到众多周边部落的拥戴,称其年少有为、目光长远,燃灵中兴之希望云云。   当然,这其中有多少寄望与感动,多少不屑与仇视,又隐藏了多少权变机谋与角力,就不为外人所知了。   有这样一件干系到燃灵整体的事件,原本被炒得沸沸扬扬的“八指少年长街杀人案”反倒冷却下来;虽偶尔还有人猜测议论,终究慢慢变作谈资,不再似以前那么兴奋。别人家的东西再好,终究拿不到自己手里;大家的日子还得过,怎么能时刻惦记旁人。   整体而言,四宝年会仍在升温,各种各样的人揣个各种各样的目的来到这里,或逡巡游荡,或埋头等候,又或是暗中窥探,不一而足。而随着年会高潮临近,气氛终于火爆起来;人们开始猜测哪些人会被燃灵族选中,又会有那些奇宝面世,纷纷芸芸,每日皆有不同。   有人说,申屠部此次下了血本,族中一次性提出八名候选,个个出类拔萃,真不愧为大族风范。   也有人说,此次秋猎形势混乱,有外族之间组成联盟,要将燃灵族彻底打落尘埃。   还有人说,麦少主雄图大志,修为深厚到不可思议,且在族中话语权日重,要借此次秋猎的机会正式登顶,成为燃灵族新一代族长。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   别人如何,穆家寨的人管不住,他们反正很高兴,发自心底的高兴。   因为一桩接一桩的好消息不断传出,穆氏的这些“余孽”们没有理由不高兴。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每个人的眼中都有振奋的光芒,为自己,为十三郎和紫依,更为了整个穆氏全族。   这几个月以来,穆家寨的整体实力提高近半,纵然如此多骨干被抽调,寨子里依然固若金汤。从传来的消息看,几次魔兽袭击皆被打退,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比以往不知道好了多少。而从年会的情况看,穆家寨今年将会迎来一场全面丰收;有了充实的荷包,只要过上一两年,穆家寨的战力可望翻番,完全可以扩充领地,考虑想大族门槛迈进。   最最重要的是,从阿公那里传来一则让所有人激动到要发狂的消息:此次秋猎,穆家寨不用参加了!   一次性节省下十多名高阶战力,对穆家寨来说意味着什么?可以预期,此消彼长之下,穆家寨有望成为周边千里范围内的第一大族!   更让他们为之狂喜的是,怒旗使之死,非但没有给穆家寨带来祸患,还有着令人意想不到的好处。燃灵族少主麦少飞着人传来消息,穆元朗与紫依被选中,年会过后即进入火云山修炼;其中小紫依被麦少飞点名师尊,由那名青衣书生——也就是青衣旗使亲自教导!   人们都知道,青衣使在四旗使中是修为最高的一个,真正的结丹高人;有他亲自教诲,紫依何愁大道无期!   这样的消息不激动,还有什么事情让人激动。一时间,穆家寨诸人仿佛被打了春药,走路说话都格外精神;如果不是阿公特意嘱咐他们不得泄露出去,恐怕这些强壮的汉子早就闹反了天,恨不得时刻大吼几声,方能宣泄心中情怀。   兴奋之余,大伙对是十三郎格外尊敬,几已上升到崇仰的地步。虽然阿公没有明说,可他们都明白,一切都源自于那位八指少年;没有他,穆家寨已处在灭族边缘,挣扎求生都不可得,哪能奢望如今的盛况,还有对未来的期盼。   然而也正应了那句话,乐极生悲!穆家寨族人高兴的同时也有担忧,眼中时常会闪过一抹悲哀,还有浓浓的不舍。   原因是:阿公病了。   病得突然,病得沉重,病得卧床不起,几乎奄奄一息!   ……   静室中,十三郎服伺阿公吞下丹药,又亲手为其调理一番气息,望着老人清瘦灰败的面色略有好转,这才停了下来。   “阿公欺我,早知转移魂火后果这般严重,无论如何也应择机进行,不该如此仓促。”   此时的十三郎,与前几日相比又有变化。他的皮肤本来白如璞玉,表情始终平平静静温和文雅,如今却好像蒙上一层极薄的黑纱,看去有些模糊,还增添了一丝邪意。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眸子,依旧是那么干净清澈,还有清泉般的深幽。   这种变化极不明显,若是用力去看,会有神智模糊之感,仿佛他身上存在一股吸扯的力量,连目光都要吞噬。   “小友不要担忧,老朽死不了。”   阿公轻咳了两声,枯唇痛苦地颤抖了几次,艰难说道:“小友所有不知,圣火在我体内多留一日,解除后的危害也越大。既然决心已定,不如赶早把它解决掉。”   他说道:“我想多活些时日,多看一看穆家寨的变化;此举不是为你,小友就不要自怨了。”   十三郎默然不语,他心里知道阿公说的是实情;然而知道是一回事,真正面对又是另外一回事;阿公现在虽然解除心结,寿元却因魂魄受创耗尽,怕是活不过三年。   这个时候再说什么客套话无疑很虚伪,十三郎不屑于那样做,他只是替老人有些不值。   以此老的心智机谋与天分,放在条件稍好的宗门世家,定有一番可期之成就。然而他孤苦一生,整个生命乃至灵魂都献给了族人,连血亲都仅余下一名年幼女童,何其悲苦。如今好不容易盼得转机,自己却又要撒手西去,历经一生劳碌艰险,所为何来呢?   正这般想着,阿公突然低喝道:“小友勿要再多想,须知怨念也为执念,最能于心神不定意志疲弱发挥威力。小友若不能压制心神,不仅老朽一腔厚望无托,还会害了自己。”   十三郎回过神,轻轻笑了笑说道:“多谢阿公提醒。不过您不用担心,关于化解怨念,我已经有了一些思路;只待您老稍有好转便可施为,成不了大碍。”   这话说得极为坦诚,十三郎并没有隐瞒的意思,说道:“不出意料的话,秋猎前,我就能将怨念完全消除,将圣火运用起来。”   阿公为之一愣,有心追问,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圣火既然已经献出,此后如何唯看十三郎的心意,他就算想反悔,也已没了手段。更何况十三郎既能坦然讲出一切,也已表明其态度,又何必多此一举。   他点点头,说道:“小友乃奇人,非老朽所能猜度;既然有化解之道,自应该将圣火早日运用。老夫很想看一看,牺牲了我族无数人性命才存下的遗物,究竟威力几何。”   “只是眼下,五离城混乱有加;小友还需小心隐匿,不要被人看出什么才好。那个腊梅会,小友收到聚墨老人的邀请,到底去还是不去?”   “聚墨老人倒无所谓,不用太在乎他;我这人对什么什么老人这样的名号有些敏感,听起来就不舒服。”   十三郎调侃了一句,不待眼前这位垂弱老人发笑,又说道:“不过麦少飞传来消息,腊梅会上可能有我所需之物。而且从他的话里判断,此事还牵涉五族秋猎之争;既然我要参加秋猎,总该了解一番。”   他从床边站其身形,正色道:“明天我就去看看,何谓五族争梅!” 第105章 何谓傲骨!   四宝园有内外之分,外层宽阔但相对凌乱,内层则极其高壮安静,地方虽说不算小,却少有喧哗,如隐世之所。   几条环形的青石路,将内层再次分割为四个部分,取四宝之意。然而内里人都明白,这四块地方实际是按照用途分类,如果说与宝物挂钩,唯有侧后方那座尖顶大堂。   那里是腊梅会,也就是拍卖会的举办地:五方殿!   ……   五方殿很大,周围一圈不再是青石地面,而是洁白的玉石铺就。行走其上,地面上的倒影清晰可见,衣袂飘飘,颇有些仙灵之意。殿堂下圆上方顶尖;最上是一把巨大的火炬,内有法阵维持,专人守护。自四宝园建立的那一天起,这根火炬燃烧至今,从未熄灭。   火炬下四方有斜平截面,分黑黄绿红四色,上面有四种浮雕,分为鬼脸、恶虫、狼首,还有一把鲜红带着煞气的宝剑,每一个都栩栩如生,仿佛要跳将出来。若是整体看去,则仿佛四方朝拜,火焰为尊,蕴含着某种寓意。   “那是五族的象征,火焰就是我燃灵族的标志。”   一处不起眼的地方,麦少飞指着宛如竖在头顶的火炬,眼中闪过一丝精芒,说道:“是不是很霸气?”   十三郎抬头看看,又低头看看,最后侧过头看了看,老实回答道:“没看出来。”   “你……”   麦少飞神情微滞,愤愤说道:“怎么这么没眼光!你仔细瞧瞧,冲天之火,聚魂杀、恶灵之气,镇压妖崇邪魔,岂非威武!”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我听说,燃灵族上承圣火,有灭世之威。”   能够灭世的火焰,自不会也不屑于那些鬼魅妖邪为伍,纵有压制,又如何谈得上威风。这句话无疑是在暗指麦少主心胸不够宽阔,有讥讽之意。   麦少飞听得一愣,随后苦笑起来,气冲冲说道:“虽然没办法反驳,但我还是要说,你这个家伙啊……太过狂妄!”   十三郎不以为意,丝毫不在乎麦少主的颜面是否过得去,说道:“孤家寡人一个,我乐意怎么想就怎么想,能有什么干系。反倒是你,身为一族所望,若没有高瞻远志,怕不能让亿万族人拥戴。”   话中似有所指,麦少飞眨眨眼睛,带着玩味说道:“不惯与你打机锋,有话明说。”   十三郎抬头看看天空,各方参加腊梅会的修士正陆续赶到;五方殿前的玉石平台上,一些彼此相熟的修士正在交谈,还有些人开始进场;门前有几名容貌娇美的少女值事,彬彬有礼地向来人询问着什么,随后按照各自身份,分别引领到不同的区域。   看起来,一切都井然有序,按照既定的流程在进行。   “怎么着,四宝园存在已经数千年,四宝年会也办了几千次,你还想指点指点?”   麦少飞的声音暗含讥讽。不知道为什么,麦少主有点看不惯十三郎的做派;他觉得这名少年出众自然毫无疑问,但是过于装腔作势,不够大气。然而他没有觉察到,自己不知不觉开始重视十三郎的看法,潜意识里还希望能寻出破绽,反击一番。   一旦有了比较的心思,麦少飞的神色渐露峥嵘,说道:“要是你能指出来,我赠你十万魔晶。”   他已经知道十三郎囊中羞涩,此语无疑有些嘲讽;说出这句话之后麦少飞甚至有些后悔,暗想还不知道此人心胸如何,别就此记在心里耽误了大事可不好。   “一言为定!”   十三郎没有生气,更没有什么恼羞成怒的意思;逮住话头,他指着那几名值守女修,说道:“你看看她们!”   “怎么了?”   麦少飞正为十三郎的贪财嘴脸所不齿,闻言认真地看了看,说道:“很正常啊!难道有什么失礼之处?”   十三郎摇摇头,回答道:“不是失礼,是太过多礼。”   麦少飞大奇反问道:“多礼还不好?”   “不是不好,是很不好!”   十三郎起劲吊着他的胃口,说道:“四宝园的规矩我不懂,你来说说看,她们……的姿态,是不是多了点什么,同时还少了点什么?”   麦少飞瞪大了眼睛,东看细看上看下看,心里隐约捕捉到什么,却始终看得不够清晰,不觉有些焦躁。   他喝道:“卖什么关子,赶紧说!”   身为一族少主,到底与那些名分少爷有所不同;麦少飞一旦动怒,不但让人心有凛意,还让人生不出恶感,实为大家风范。   十三郎却不吃这一套,叹息说道:“多了谦卑,少了骄傲;你没感觉到?”   麦少飞为之一愣,随后眼中渐有怒气浮现,脸色也随之冷下来。说道:“八指是在嘲笑我燃灵族吗?”   十三郎不为所动,摇头道:“即便是嘲笑,也轮不到我。一个人能不能站起来,看的是腿脚,真正重要的却是头颈腰腹。换成种族之间,同样是如此。”   听着十三郎的话,麦少飞怒气渐熄,眼中露出思索。   “你的意思是,这表明了一族对实力的自信?”   “不是实力,是精神,是存在于全体族人灵魂中的意志。”   十三郎再次摇头,说道:“种族必有强弱之分,即便是燃灵族最强的时候,也不能说称霸魔域。然而我相信,那时候的燃灵族人与现在不一样,当自有一身傲骨才对。”   麦少飞沉默了很长时间,吁声说道:“就算你说得对,可是没有实力,如何能够站得起来。”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那可未必。”   “在我老家有这样一个民族,全体族人数量不过几百万,还曾遭受过一次灭族之灾,连一片聚居之地都找不到。即便是后来他们建了国,周围也被死敌团团包围,数量是其数十倍之多。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种族,却能成为那片区域的最强者,哪怕最普通的族人也能昂首挺胸,无人敢轻视。”   “再后来,他们的族人纷纷外出,纷纷成为其它国度的风云人物;如今的他们,翻手可令世界色变,跺脚即让敌族颤抖,成为一方霸主。”   他说道:“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麦少飞目射奇光,宛如发现了什么绝世宝藏,惊异问道。   “原因只有一句话。”   十三郎直视着麦少飞的眼睛,一字字说道:“你杀我一个,我杀你一百;你辱我一人,我灭你全族!”   晴朗的天空突然落下几片雪花,好似老天闪了风,打了一个冰冷的喷嚏。   ……   抬手指着那几名谦恭的少女,十三郎强调说:“哪怕是这样的人,或者更低贱的人,甚至是外面那些最普通的山民。”   一股凌然的气势油然而起,十三郎转过头来,不再看陷入思索中的麦少飞,话语却如根根利刺,深深扎在他心头。   “当日我与角蚩三修一战,假如技不如人,自然就是枉死一途,再没有第二种可能。那三名修士当街行凶,想必也不会受到惩罚。至于周围那些看似与我交好的山民,最多只会哀叹两声,议论几句,也就不再理会了。”   “那是因为怒旗使在场,指明你是异族修士。”麦少飞的脸色有些发红,话语听起来没什么底气。   “别找借口了,怒旗使这样的人,哪个种族都有。再说了,他说我是异族我就是异族?为什么无人提出质疑?好吧,就算我是异族,可起码在当时,我是一名与燃灵族交好的异族对吧?角蚩呢?”   抬手指着那只面带狰狞死盯着火炬的恶虫,十三郎无情嘲讽道:“你们故意把别人做得如此丑陋,却没有想一想,打击敌人靠的不是这种虚活,而是存在于每一个族人心底的必胜信念。假如人人都有这种看法,角蚩就算比燃灵强盛,难道敢在四宝园撒野?”   目光转向几名少女修士,十三郎声音无喜无悲,淡淡说道:“比如那些弱女,她们如果相信族人就在其身后,有人胆敢欺压她们必会遭到血腥报复的话,何至于如此谦卑有礼?傲骨傲骨,可不是目空一切无法无天;到底是什么,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何须我来说。”   正说着,天空忽有呼啸之声传来。抬头看去,一只体型十余丈的硕大甲虫出现在远方;在其背后,几名修士傲然而立,当先一名绿衣青年,眼神飘忽中带有淫邪,望着四宝园尖顶的那根火炬,目光轻蔑。   在他的头顶,有两根数寸长的断角,绿油油好似两根竹杖,散发着晶莹之光。   十三郎眯着眼,望着那辆迅速接近的豪驾,冷笑着说道:“那就是角蚩修士吧,如此声威赫赫,恐怕不是为朝拜火焰而来。”   听到这句话,麦少飞霍然抬头,眼中突现蓬勃战意。   “居然是他!”   “是谁?”十三郎问道。   “角蚩族预备圣子,向依白!”   十三郎点头,说道:“呃,这家伙很厉害?”   麦少飞点头说道:“我之大敌!”   对答之间,巨大的甲虫疾速冲向火炬,于数尺距离才骤然停顿,引发周围一片惊呼。绿衣青年得意大笑,抬手朝那根火炬虚握,随后缓缓倒转,好似将它掉了个头。   下面的人群隐有骚动,不少人眼中露出愤怒,却不敢做声。那名叫向依白的青年傲然而立,不屑的目光扫视一周,却没有再做什么挑衅的动作,压下恶虫,径直走向四方殿的大门。   “呵呵,刚说到这儿,老天就给了机会。”   十三郎老远看着向依白,朝麦少飞说道:“看你的了。” 第106章 寻机造势!   “此事我暂时还不能插手,再等等。”   向依白当众做出如此无礼的动作,无疑是对燃灵族全体族人的羞辱;十三郎本以为麦少飞会勃然大怒,即便不将向依白灭杀,也势必要与他说个明白。如今却听他这样说,不觉有些愕然。   “这都能忍?”   听起来似在赞叹,十三郎眼里满是嘲讽,说道:“我佩服你!”   “你懂什么!成大事者,本就要忍常人之所不能。”   麦少飞表情平静,眼中暗藏险恶光芒;他高硕的身体微微前倾,仿佛一只即将出击的猎豹。   他望着向依白等人,口中淡淡说道:“我不瞒你,四宝园不归我管。”   “果然是这样。”   十三郎暗暗叹息,心想从某种意义上讲,“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实在是至理名言;一个种族如果内部不能协调一致,实力再强都没有用。   “你不是少主吗?”   “少主又不是族长!”   麦少飞被触到痛处有些焦躁,面孔抽搐说道:“如果我获得圣子资格,一切自然不同。”   十三郎悻悻然耸肩,说道:“早知道这样,我应该多要点好处。”   若在平时,麦少飞听到这么无耻的言语,必定会反唇相讥;此时他连理都没理,双眼如毒蛇般死死盯着那群人,目光却显得异常复杂,渴望、依恋,还有悔恨与愧疚。   十三郎略有些奇怪,顺着他的目光认真看去,结果发现一个让他疑惑的现象。麦少飞所看的并不是向依白,而是一名面目冰冷的黄衣少女……   “不会吧!这么狗血的事情都有?”十三郎暗自摇头,默默想道。   ……   这厢各揣着别样心思,那边向依白等人已经来到五方殿门口,几名少女执事早已看到这些人的跋扈,虽不识其身份,却知道他们必定来历不凡。连忙迎上去,恭敬施礼。   当先一名俏丽少女开口道:“敢问几位前辈,可有请帖?”   “请帖?”   向依白的目光在少女身上转了转,仿佛要钻开她的衣衫一览内里风光。他的嘴角撇出小小的弧度,嘿嘿连声道:“请帖我没有,不如你替我拿一张?”   身为一族预备圣子,向依白再怎么淫邪狂妄,也不至于自屈身价朝一名低阶少女寻衅;此举固然因其本性所致,却明显有所指。   少女被他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好似有千万只蚂蚁在皮肤上蠕动,还带着黏湿的感觉,心中一阵恶心。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说道:“前辈既然没有请帖,请随晚辈前往大厅就坐。还有这几位……”   “哈哈哈!”   向依白放声大笑,身后几人同时变色;未等少女明白过来,向依白陡然大喝:“放肆!”   磅礴的威压轰然放出,如泰山压顶,席卷周围十丈内的空间。几名少女身体猛然一顿,俏脸瞬间煞白;当头那名少女唇角溢出鲜血,眼神惊恐。   “既然需要请帖,我就以你作为扣门之物,看看能否有资格进入五方殿的大门!”   说着话,向依白大袖一卷,少女的身体全然不受控制,竟如石块一样朝门上撞去,眼看就是香消玉殒的结局。其它几名少女面色惊惶,齐声发出惊呼。   “唉!”   一道叹息忽然传来,苍老的声音随之响起:“下属无知,向道友何等身份,何苦与她计较。”   随着话音,空中出现一只火红巨掌,在少女堪堪要撞上大门的那一瞬间将她捞住,安然放回地面。下一刻,向依白身前出现一名长须老者,面目神情略有些悲苦,拱手道:“多年不见,向道友的修为又有精进,可喜可贺!”   “聚墨老人。”   向依白眼神微凛,见他如此轻松将自己的手段化解,心中有些惊异。抬手还了一礼,他说道:“我还以为少飞兄主持大局,你这样的功勋元老就没了位置;怎么说?是不是新人新貌,燃灵族的规矩改了,连我也需要有请帖方能进入二层?”   聚墨老人听得出话里的诛心之意,表情依旧那么愁苦,说道:“老朽别无所长,只靠识得几样宝物度日,如何当得起道友所言。”   不愿在这个话题多做纠缠,老人将目光转向其余几人,说道:“这几位是……”   见他不接话头,向依白心中暗骂,却不能不随之转身,说道:“我来介绍,这位是魔魂族牙木、血杀族陆默,还有……”   牙木全身罩着黑袍,如一团不停起伏的黑云,根本看不清体态形貌;陆默则全身血红,身体挺立如一根染血的利剑,仿佛随时要取人性命。见向依白介绍到自己,两人都只是略做示意就不理不睬,浑然视老人于无物。   除这两人外,向依白身边还跟着一名大汉,同样头生双角,显然是他的随从之类,没有专门介绍。   聚墨老人的面容没有什么变化,客气地与两人见过。待介绍完这两位,向依白最后指着那名冷若冰霜的黄衣少女,说道:“寒寒,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朝黄衣少女拱手道:“老朽见过钟姑娘,不知姑娘为何与向道友同来,可是为了……”   “顺道。”   黄衣少女吐出两个冷冰冰的字节,看都不看老人一眼。她的目光冷漠,又似带些仇恨怨毒,自顾看着那根朝天火炬,对周围的一切宛如未见,全然不予理会。   向依白有些羞怒,朝老人喝道:“聚墨何出此言?难道你认为,我不能与寒寒同行!”   老人苦笑说道:“道友勿怪,天狼角蚩两部距离遥远,老朽不明就里,这才有此一问。”   向依白冷笑,目光从钟寒寒身上掠过,眼里露出一丝火热,随即朝老人说道:“此言差矣!心意若诚,又怎会在乎千山万水之隔。我告诉你,此次秋猎之后,在下欲恳求族中先辈,向寒寒姑娘行媒聘之约。老人若是有暇,不妨来我角蚩族观礼,我一定竭诚相待,不让您受到一丝委屈。”   这是他来后唯一的客气话,未等老人回答,他又说道:“对了,劳烦墨老代我向少飞兄转达,在下寻不到他,就不另行通知了。”   黄衣少女忽然开口,冷声说道:“向依白,你还没有成为圣子。”   向依白微怔,傲然道:“此次秋猎,在下必定成功!”   少女冷哼一声,再无言语。   听了他们的话,聚墨愁苦的面容越发愁苦,道道皱纹挤在一处,仿佛折叠的沟壑。   轻咳了两声,老人说道:“此事容后再议,极为既然前来,不如陪我入内;稍后老朽要担当主持,不能一直在此处耽搁,还望几位道友体谅。”   别人自然没什么意见,向依白却不答应,挥手阻止老人,指着那名身形犹自颤抖的值守少女,说道:“此女如此轻慢与我,当如何解决?”   被他这一指,少女眼中露出惶恐,哀求的目光看向老人,不敢出声。   老人微楞,说道:“道友既已施以惩戒,何苦还要与她计较?”   向依白冷笑道:“非是我量小,小小一名值守修士,都敢对我如此不敬,角蚩族的颜面何存?”   老人无奈说道:“以道友之意?”   向依白背手而立,说道:“一介弱女,我也不好取她性命;这样吧,废去修为,给我跪拜三次,这件事就此作罢。”   老人微怒,说道:“道友未免太过,此女不识你身份,仅仅询问一声,有何大错?道友的手段高超,她今后修为再也难以寸进,何必再施辣手。老朽身为五方殿主持,不能不行监护之责,道友看老朽薄面,让她陪了礼,也就是了。”   少女听闻,身形一阵剧烈颤抖,几乎摇摇欲坠;她不知道对方在自己身上下了什么手段,到老人如此说法,才知道自己已经绝了继续修炼的希望,眼中顿时露出绝望。其它几名少女纷纷低头,内心悲哀又暗自庆幸,复杂难明。   周围看到这一幕者,无不愤慨而又不敢出声,偌大的场地一片安静,如同死地。   黄衣少女将目光从火炬上收回,扫了向依白一眼,发出一声冷哼。   向依白似有所感,眼中有异色闪过,挥手道:“既然是这样,让她叩头谢罪,我便不追究。”   说罢,向依白傲视周围,凡与之目光相触者,无不退避。   ……   “放你娘的屁!”   骤闻一声粗俗霸道的暴喝,麦少飞身形如箭,在空中掠过一道残影。未等人们明白过来,他双掌在胸前合抱,一团巨大的火球骤然成形,瞬时间转为一条咆哮火龙,摇头摆尾四爪狰狞,猛恶无匹。   火龙刚刚现身,麦少飞双手再点,张口吐出一缕精气,森森热浪席卷而出,仿佛要将空气点燃。那条火龙得到精气滋补,身形变得越发庞大,两只龙眼竟带上一丝紫芒。   “紫炎!”   向依白大惊失色,眼中露出不可置信,大叫道:“麦少飞,你疯了不成!”   “辱我圣物,欺我族人!还敢信口雌黄,向依白你好大的胆子!”   麦少飞根本不理,伸手朝向依白一指,火龙咆哮一声,化作红影朝向依白扑去。   “杀了你,方能雪我燃灵之耻!”   霹雳般的怒吼,麦少飞傲立当空,神情睥睨,竟如天神一般。周围的燃灵族人顿时群情振奋,望着空中的少主,目光狂热。   “我靠!”   十三郎忍不住爆了粗口,赞叹道:“这货……比我能装啊!” 第107章 火中取栗者(上)   火龙肆虐,映照出向依白苍白的脸。   事情重来一万次,向依白也无法相信,麦少飞会因为这点事情暴怒到如此;看那条火龙的双眼,分明已触及到紫炎层次;以他对麦少飞的了解,这是全力以赴!   他这是要杀人!要杀一个上门的预备圣子!   五族之中,燃灵族的实力最弱,实力最强者也并非角蚩,而是血杀与天狼。只不过角蚩族因特殊的原因,与魔王宫某位大能交往甚密;表面看起来,反倒是角蚩族最为霸道。   此次秋猎涉及到圣子之争,而麦少飞实力强悍,大有希望夺得资格,难免遭人所嫉。向依白不惜大耗精力将几族备选约到一处,用意也是为了示威,一挫麦少飞的锐气。   然而示威归示威,五族之人都清楚,圣子可以在秋猎中陨落,但在秋猎之前,绝不能被随意灭杀。比如麦少飞出现在角蚩族核心地,受些折辱在所难免,却不会有性命之忧。一旦圣子死于非命,非但会引发两族大战,魔王宫也可能会过问。假若查明圣子死于阴谋,肇事的一族绝不会好过,必将付出惨重代价。   角蚩本就强于燃灵,与魔王宫的关系密切,加之有这条规矩约束,向依白才敢肆无忌惮在五离城撒野。以他的身份,普通的燃灵长老也奈何不得,否则似他这样当面羞辱,十个向依白也死路一条。   此外,向依白不像旁人那么多顾忌,早已放开神念查探一切;麦少飞与十三郎站位虽然偏僻,却没有刻意隐匿身形,向依白自然早有察觉。他存心想要羞辱对方,这才故意寻衅滋事,有了适才的表现。待他发现麦少飞隐忍不出,以为他为避免尴尬刻意回避,于是变本加厉,竟然不顾身份,与一名低阶女修为难。   向依白想过麦少飞会忍不下去,但是绝没有想到他竟然摆出一副搏命姿态,痛下杀手!   ……   火龙咆哮而来,向依白措手不及,身边诸人却做出反应,纷纷闪身而退;显然是亮明态度,不愿参与两人之争。   如果在外面,这些人或许会相助向依白;然而这里毕竟是五离城,几可算燃灵族的核心之地。麦少飞真要是发起疯来,他们何苦参这趟浑水。再者说了,燃灵与角蚩之间真要是发生争斗,他们反倒求之不得,乐得隔岸观火,坐收渔利。   三条身影迅速脱离,只留下向依白与其随从,还有那只巨大的甲虫。而此时此刻,苦叔与那名书生不知从来钻了出来,竟然随同麦少飞一起,对向依白形成包夹之势,用意不善。   “好好好!就让我看看,你的烈阳之火修炼到那种程度!”   仓促之下,向依白不敢有丝毫犹豫,嘴里大吼着,左手交替在右臂上连点三次。那条手臂仿佛吹气一样骤然膨胀,随之散发出一股恶臭的气息。随后向依白挥动已如象腿般粗细的右臂,朝火龙用力一挥。只间他的手臂仿佛吹筒一样,喷出缕缕青绿色的薄雾,转眼间化做一个朦胧的身影,只一闪就来到火龙身前,轰然撞击到一起。   “化形之毒!”   聚墨老人发出惊呼,来不及多想,扬手打出一道流光,大喝道:“布阵!请诸位道友远离!”   说着话,聚墨大袖挥动,将几名少女卷起;同时五方殿中飞出几条身影,将各色阵旗打入地下;随后几人同时打出灵决,转眼间,一道覆盖数百米的光幕冲天而起,将偌大的空间包裹。   此时在光幕之中,火龙咆哮着与那条虚幻的人影撞到一处,发出一声惊天巨响。   轰鸣声中,人影倒卷而退,虚幻的身体近乎透明,还有几个散发着青烟的窟窿;一道道黑丝不断从破洞中散出,弥漫在周围。那条火龙也不好过,整个脑袋都已经消失不见,身体晃了几晃,几乎溃散。   性命交修的毒灵受创,向依白面色骤白,眼中射出怨毒的光芒。   “麦少飞!”   他知道自己吃了亏,两人拼得看似旗鼓相当,然而麦少飞身处燃灵,无论是后援还是疗伤,都比自己方便太多。角蚩族距离遥远,等他返回族内徐图恢复,只怕秋猎中实力会受到影响,怎不怒发如狂。   “就这点实力,也敢在我五离城嚣张!”   麦少飞对他的咆哮置若罔闻,毫不吝惜再吐一口精气;那条火龙得到滋补,抖擞精神重新扑上,将毒人逼得连连后退,身体越发模糊。   “给我杀!”   向依白再不愿多想什么,口中发出喝令,抬手拍出一只青幽幽的小瓶,手指在唇间一抹,顿时鲜血淋漓。他抬手在瓶上画出几道符文,那只小瓶上血光大方,转眼间变作丈余大小,如一团血云朝麦少飞席卷而去。   与此同时,他的那名大汉随从也暴喝一声,身体如陀螺般旋转不定,周身上下喷吐出酸臭毒物,一起朝麦少飞发出攻击。此外还有那只甲虫,虽没有施展什么神通,然而其十余丈的身体,单单其重量就令人生畏。加上它坚硬到令人发指的甲壳,无坚不摧的双鳌与腿肢,还有嘴虫类固有的酸液,背后三队翅膀高速震动,宛如一团锐利的刀山。   霎拉之间,向依白手段齐出。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即便事后引发两族大战也在所不惜。再说今日之事虽然因他而起,然而不管怎么说,麦少飞的反应都有些过激。向依白认为,即便他将麦少飞重创,也不至于引起太多麻烦。   “既然你要打,那就让圣子之战提前进行。杀了你,本座正好少一个对手!”   饱含愤怒的话语中,麦少飞面带冷笑,眼里却露出凝重。火龙与与毒灵之战他不担心,那个小瓶却不是寻常之物。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十指连弹,一根根通体赤红,隐约带有一丝紫意的飞针电射而出;放出十根飞针后,他又张口轻吐,一根格外粗大的母针随之显现,与那十根飞针一起,径直迎想那团血云。   以飞针对一团血云,怎么看都是不靠谱的事情,从血云的体积看,只怕能装下亿万颗这样的小针;然而相斗的结果却非如此,飞针如一道道闪电,每一次穿刺,都会在血云中撕开一道杯口粗的孔洞,纵横交错之下,血云竟然七零八落,渐有露出本体的趋势。   “火影针!你竟然得了此宝!”   向依白露出难以置信。火影针本是燃灵族至宝之一,天生克制邪魔之物;但因其祭炼艰难,且每次使用都需要耗费大量神念之力,轻易向不为人所取。以麦少飞的修为,驱使这种宝物本身就很吃力;如今对上自己,他竟然如此不惜血本,越发证实了向依白的猜测。   他这是要杀人!   “你既然动用血魔瓶,我为何不能用火影针?真是白痴!”   也不知道为什么,麦少飞今天的火气格外大,且变得刻薄粗陋,浑不似平日里那样温和。他冷哼一声,不顾体内法力与神念的巨大消耗,催动飞针与火龙,攻击得愈发紧迫。而在此刻,苦叔也已与那名仆从战到一处;两人都走的是刚猛路子,一声不哼好似两尊石像在战斗,翻翻滚滚,声势同样极为惊人。   另一边,书生与甲虫的战斗却格外离奇。原本只要是燃灵族修士,其功法与宝物,多多少少都与火有关;所谓万变不离其中,燃灵族天生与火亲近,此举正是扬长避短,可最大限度地发挥实力。   书生却不是如此;他好似一股蓝色旋风,在甲虫庞大的身体周围不停选择,手中则不停释放出一道乌黑的弯刀,每每在甲虫身上留下伤口。惹得甲虫嘶吼连连,身体不停打转,却始终不能触及到书生的一根毫毛。   若是比直线飞行,甲虫丝毫不弱与书生,然而在折转变向,且又不停厮杀,就不是它所长了。其身躯太过庞大,又没有什么神通可以施展,看样子,竟然是一副干挨打而无法还手的摸样。   好在他的身躯极其坚硬,力量更是恐怖到无法想象;书生顾忌多多,也不敢太过轻视对方,只能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与之慢慢消磨,不敢急于求成。   三团战云在五方殿之前展开,整体看去,麦少飞一方略占优势;但是要想取胜,只怕不是片刻之功。而且从实际局面讲,除了书生还有余力,其它两处都呈对耗之势,纵然能获得胜利,只怕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能真正占到便宜。   聚墨老人已经布下法阵,周围的人不得而入,只能眼看着几人一虫打得热火朝天。话又说回来,场中之人虽然多数希望麦少飞获胜,然而若真让他们加入进去,却着实不敢。实力放在一边,连聚墨老人都没有出手,哪轮得到这些人帮忙。   事实上,聚墨老人已经愁得快要发疯。如果麦少飞落败,甚至落下社么严重伤患,所有燃灵族人都会将责任推到他身上;但是假如他插手进去,以麦少飞现在的态度,会不会乘机下手将向依白灭杀?   “假如向依白死了……”聚墨不敢再想下去。   踌躇之间,聚墨老人唯有希望两人打个差不离,消消火气之后自己再出手阻止。然而就在他凝目观看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个令他苦笑不已的事实。   战场中,还有一条……不,两条声影!   一名白衣少年,带着一只丑陋的青皮蛤蟆,正在……偷袭! 第108章 火中取栗者(中)   说十三郎偷袭其实并不合适,一来他从开始就出现在战场上,从未主动离开。再则也是最关键的部分,他的姿态不像。   战场上的战况无疑很激烈,以他显露出来的修为,怕连弥漫的威压都无法承受,更不要说那些波及开的神通。假如换一个炼气,不,筑基修士前来,恐怕早已经灰飞烟灭,连渣都不会剩。   然而他是十三郎,自与别人不同。   信步而走,十三郎不像是身处危机弥漫的战场,反倒像是在一片掩埋着无数保藏的洞府;东边看看西边瞧瞧,每个战团他都要插上一手;且都是一击既走,没有半点犹豫,也无一丝停顿。   他的速度太快,快到连书生都不能比拟。下手的对象不定,手段刁钻阴毒到极点,看似手段不怎么高明,却着实令人头疼。   比如大汉,在与苦老一次轰击后分离,不知哪里射来三只冰箭,直取他的双眼与咽喉。大汉心神本受到巨震,仓促之间竟没能做出应对;好在他身边的毒虫反应灵敏,纷纷扑上以舍命的方式加以堵截,才为其赢得时间。好不容易讲三道低级神通化解,大汉突觉裆下微凉,低头一看才发现,还有支冰箭取的是自己的要害,若不是他的护盾并未完全消散,只怕是……   大惊之下,大汉想寻出隐藏的敌人,苦叔却如疯虎般扑上,挥手即是一片火海,宛如面对杀父仇人一样朝他猛攻。这样的情形下,大汉自然无法理会那名低阶修士,心里却时刻记挂着几大部位,变得束手束脚,难以应付。   这边没能取得战果,十三郎丝毫不气馁,身子一晃来到那只甲虫附近,抖手抽出一根粗如茶杯的长枪,法力灌输加上甩臂,如一道乌龙直奔虫子张开的大嘴。   以他的力量加上法力,长枪上携带的怕有万斤之力,呼啸声仿佛要撕裂空气;长枪的品质一般,尖头因为剧烈摩擦,片刻间竟变得火红。假如任它这么飞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融成铁水。   甲虫跟着书生一阵急旋,本就有些头昏脑胀,骤然发现长枪袭来,连那几条腿肢都来不及挥动,只能将脑袋偏了偏,同时张口吐出一团酸液。   轰然一声巨响,巨大的力量连甲虫都无法硬扛,身体倒飞出去。那根长枪经过重重磨难,最终只有余下尺余长的一截斜插在甲虫嘴里,好似凭空增加一颗獠牙。   除了撞击,长枪对甲虫的伤害有限;然而这瞬间的停顿却让书生寻到机会。他毫不犹豫催动法力,那柄比长枪高级一万倍的弯刀划过一道流光,旋转着在甲虫的背后掠过。   一片丈余宽的鞘翅被斩下,尚未落地就被十三郎卷走,随后身子一闪,不知所踪了。   身后响起虫子愤怒痛苦的嘶嚎,宛如几千只蝉在鸣叫。还有书生兴奋赞叹的话语,传到十三郎耳中。   “好快的身法,好厉害的手段!”   厉害吗?从效果看无疑是的;然而在场之人无论哪一个,若是有了防备,这种手段根本不登大雅之堂。   “过奖,您忙着,我到别处玩玩。”   小三郎朝身后挥挥手臂,身体好似一缕轻风,眨眼间消失在重重烟雾之中。书生听了他的话情不自禁摇摇头,暗想这叫什么事啊!我们在这里打生打死,他竟然当成游戏。   想归想,他手上的动作可不慢;甲虫丢了一只鞘翅,移动速度大不如前,形势越发狼狈。   就这样,东边一脚西边一拳,十三郎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很快帮助两人取得优势。眼见这两处都已经是稳胜局面,他将目光移到向依白身上,耐心寻找着机会。   十三郎没敢轻易出手,或者说他不愿轻易出手。以他散发出的气息,向依白就算有所察觉也未必放在心上;况且他此时身处下风,被麦少飞逼得几乎喘不过气,又哪里能留意到十三郎。   将叮当那里得来的隐匿法决催到极致,十三郎宛如一只幽灵在战场飘荡,两眼如饿鹰一样紧盯着向依白,时刻准备下手。   “都是戏子,不妨假戏真做。”   心中默念着,十三郎要杀人!   ……   如果说十三郎是让人不安的窥视者,那只丑陋狡猾又胆大贪婪的蛤蟆完全是一个抢劫犯,或者说是拾荒者。   天心蛤蟆嗜食毒虫,然而无论向依白还是那名大汉,又或是那只大虫,修为境界都远超于它,原本无机可乘。然而在面对几名以火为主攻手段的修士,毒修的局限被扩大到极致,以至于被胖胖找出机会,狠狠地赚了一把。   惹不起本体,它专门寻那些散落的毒虫毒雾下手;每当毒雾从虚幻身影上飘出,天心蛤蟆总是第一个赶到。它的肚量仿佛无尽,大嘴如同一台强力抽风机,每每张口一吸,总能卷入大团毒云。一次两次不要紧,时间一长,毒灵与大汉越来越难以为继,形势更加恶劣。   对那只甲虫,胖胖暂时没有光顾;那家伙的甲壳太硬,体积也太大,周围还有书生不分敌我的飓风呼啸;天心蛤蟆估量一番,认为风险大于收益,明智地将它放在一旁。   如此颠三倒四一通搅合,战场逐渐呈现出诡异的一幕;毒灵与大汉打斗中不时东张西望,好像吝啬刻薄的老板监督手下工人一样小心翼翼;而那只甲虫,在书生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下已被逼回地面,借助大地的力量掩护相对柔弱的肚皮,完全是一副被动挨打的摸样。   至于肇事者,也是当事人向依白?他已经欲哭无泪!   毒灵元气大伤,即便能够存留,也需要十数年的滋补方能恢复元气。那个被他当杀手锏,可大面积杀死魔蚊的血魔瓶,被连续几根火影针击中本体,威压灵动都已大不如前;虽然火影针就此报废,可那根母针却安然无恙。换句话说,麦少飞仅受点皮肉伤,向依白却已经动了筋骨,岂能同日而语。   真若是以命相搏,两人胜负犹未可知;然而可以预见的是,麦少飞肯定能在秋猎前回复到全盛状态,向依白却注定实力有所降低。甚至可以就此断定,除非走了狗屎运,他已经退出圣子争夺。   尤其让他觉得心寒的是,打到这个份上,麦少飞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他仿佛真的要将向依白灭杀掉,丝毫不怜惜法力修为,大有愈战愈勇之势。   “以燃灵族少主的身份,少飞今日起誓:犯我燃灵天威者,虽远必诛!”   麦少主不愧是宗族未来领袖,非但智谋勇力过人,还能虚贤下士活学活用,适时将他刚从十三郎哪里学来的词句放出。而随着这声话语的响起,周围原本安静的场地上蓦然爆发一阵欢呼,彷如惊雷。   五方殿本是燃灵族的地盘,被人欺上门却不敢吭声,何等憋屈令人羞耻。如今麦少主大发神威,非但将对方打得狼狈不堪,还发出如此振奋人心的豪言,焉能不提气!   焉能不让人激动!焉能不让人……那啥那啥……   不少人眼里热泪盈眶,朦胧的目光望着空中那个俊朗的身影,心中默默思索。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啊!”   “自从新纪之战后,燃灵族忍了多少年?受气受欺受委屈受了多少年!什么时候有过这般扬眉吐气的时候?”   “不说麦少主天资优异状图大志;能喊出这句话,哪怕他是个白痴!那也是好样的!”   激荡之中,不知谁第一个喊出来,紧跟着就是一片呼喝叫好之声。   “少主威武!”   “少主杀了他!为我燃灵族人扬威!”   “让他给圣物谢罪!”   “让他给蝶儿姑娘解毒!”   “让他磕头认错!”   群情呼啸,最终汇聚成隆隆震响的惊雷;此时的五方殿,爆发出自建成以来的最强音;不仅震动了四宝园,还震动了整座五离城,乃至整个燃灵大地。   听到周围隆隆呼喝,其它几族的圣子圣女面色阴沉,目光也有所变化。牙木身上黑袍泛起波动,陆默眼中涌起战意,整个人看去更加凌厉;那名冷若冰霜的黄衣少女眼神也起了变化,隐有光芒在闪烁。   受周围人群的情绪所染,连那几名主持阵法的修士也有些激动;聚墨老人摇头叹息,眼神异常复杂。发觉向依白越来越难以抵抗,他正想集众人之力,将这场不该发生的战斗终止;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聚墨老人目光微凝,抬头看向天空。   不知什么时候,远方出现两条身影,冷漠的目光投射在战场上,没有丝毫表情。   “他们怎么来了?难道是……”   聚墨老人心中渐起担忧,手上的动作不觉就慢了下来。   他料想不到的是,就因他片刻犹豫,战场上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其影响,足以令五族,乃至整个魔域为之震动。   此时,麦少飞正将玉瓶逼退,称着向依白心神受挫,暴喝一声再度曲指,弹出一朵小小的梅花。   “麦少飞!你真要下杀手!”   向依白心中骤紧,眼里第一次露出恐惧的神色;他来不及再考虑其它,嘴里放声惊呼,同时左手如刀,用力朝右臂斩下。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十三郎的身形突然暴起,仿佛一条寻觅良久终于捕捉到良机的毒蛇,终于亮出獠牙! 第109章 火中取栗者(下)   梅花好似美人脸,娇艳中透出傲雪风姿;又如少女嗔怒,无人狠心拂其意。   唯有向依白,才能体会到那朵俏梅中隐藏着何等森寒与煞气,魂胆惊骇而面失颜色。   周围的魔气怒涛汹涌,以万流归宗之势朝梅花狂涌;周围的阵法光幕剧烈摇晃,几处于溃散边缘。聚墨老人眼神大变,与其它数人急催法力,将阵法运转到极致,这才勉强维持下来。   周围的人群也纷纷失色,惶然飞退。唯有陆默脸上的战意更浓,身体如钉子一样稳稳站立,眼中更有精芒连连闪烁。   黄衣少女忽然叹息一声,红唇微启。   “他真的炼成了……”   梅花吸足了魔气,五片花瓣依序脱落,渐化为五团粉云,又如五块彩帕。其中一片与势头已危的毒灵相遇,只是轻轻圈裹。那只与火龙鏖战良久的毒灵就此飘裂,变为一团丝絮般的烟雾,再也无法聚合到一起。   那片花瓣也随之湮灭,仅余下丝丝红影;下一刻,它仿佛受到玷污的烈女,轰然爆发出道道红芒,宛如一场盛开的烟花。战场上瞬时红光刺目,魔气汹涌,更有连续轰鸣之声,无人能够看清形势。   人们震惊中不禁想道:“此战,只怕是到了终结的时候。”   ……   胖胖的身形在空中滑翔般卷动,一口将那些残余毒雾吞入腹中;然而贪心终有报,天心蛤蟆似有些撑,两眼一翻打了个饱嗝,直接昏睡过去;随即被十三郎收入囊中,就此失去踪迹。   一片花瓣即有此威,向依白要面对四片围攻,心中感受可想而知。   “我和你拼了!”   声音透着怨毒,更多的却是惶恐;向依白要为活下去而战,再不敢有丝毫保留。   他挥掌、断臂、吐纳精元,更祭出道道副篆宝物,泼风般拦向四片彩云;他的身体同时飞退,单手在空中画出一道道光圈,如之前那名角蚩修士所做的那样,狼狈而逃。   “聚墨老儿,还不散开阵法!”   向依白认为麦少飞铁了心要杀他,再也顾不得多考虑其它,直接朝聚墨老人呼救。周围的人们听到他竟然如此嚣张,纷纷大怒;还有些人起了疑心,看向聚墨的目光渐有不同。   聚墨老人的表情没有变化,手上却有了动作;他抬手放出灵决,正要将阵法打开时,突然间发现一幕让他心胆俱裂的画面。   “不好……不要啊!”   叫声凄惶而惨厉,全不似老人平日沉稳摸样;仿佛他亲眼看到天塌地陷,灭世之危临头一样。   ……   四片花瓣徐徐飘来,看似很慢实则极快;在向依白付出断臂且自降修为的代价后,有一片为他神通所毁,另一片与法宝符篆相遇,同样化作飞灰;第三片袭来时,旁边那名大汉不要命地冲过来,以自爆为代价,终于将其毁去。只余最后一片,漂浮缭绕,犹自追向它的目标。   飞退中的向依白,表情惶恐眼神散乱,口中连连尖啸。   那只被书生缠斗的甲虫发疯一样冲过来,浑不顾身体被那柄弯刀切出道道深沟。它也到了穷途末路的关头,只能将生命的潜力彻底激发,要舍身救主。   空中,麦少飞面色惨白如纸,深深地叹息一声,抬手想将梅花召回。此战他必胜,也必须胜;但是麦少飞何尝不知道向依白不能随便诛杀,眼下势已成,威已立,他不愿付出更大代价,也不愿承担两族开战的后果,想要就此罢手。   就在这个关头,麦少飞双目陡然一凝,面色瞬间为之大变,震惊而失语。   “啊……不……”   他只喊了一半。原因是,已经晚了。   ……   向依白忽然觉得,身边有风吹起。准确的说,是身后有风吹来!   十三郎如微风出现,如猎豹般启动,如利箭般穿行,最终如一记铁锤,与他重重撞到一起。   他的眼神比鹰隼更锐利,比毒蛇更阴险,更有饿狼的冷漠无情;他首先抛出一杆铁枪,好似黑龙破空而去,随后化身为一道白色的光影,几乎与铁枪不想上下的速度,连续击中向依白身体。   铁枪不能击穿向依白的护盾,巨大的冲击却将他的法力震得散乱,心神身体都为之受挫,再喷一口血。   尚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十三郎的身体已至,双拳带出连续残影,瞬间击出一十三拳!   他的力量如此巨大,速度如此飞快,双拳交替而出,看去却如同只出了一次;以至于向依白的身体被击飞的时候,他的衣摆竟是同一方向。   看上去,仿佛空气对他形不成阻力,而是相送一样。   前三拳,向依白盾破;中五拳,向依白亡命转身,以吐出精血为媒介召唤最后的毒灵,依旧被打至溃散。此时的他才意识到,原来这个根本不入自己法眼的少年,竟然有着丝毫不弱于结丹修士的战力。心胆俱裂之中,向依白发出临死的哀嚎。   “你是……”   他连对方是谁来不及喊出,十三郎双拳又至,如同击打沙包一样,瞬间练出五拳。   三拳碎甲,一拳将他架在胸前的左臂打得粉碎;直到最后一拳,才真正结结实实地落在向依白胸口。   一拳穿心!向依白的胸膛被打出一个血肉通道,绽放出一朵更为艳丽的梅花。   此时,他身后的麦少飞忽然发现,向依白的背上突然钻出一只拳头。拳头却没有沾染一丝血迹,显得洁白干净而且清爽,透出一股桀骜之意。而紧跟着,向依白的头颅剧烈后仰,身体却猛然躬成一只大虾,随后便如一块陨石直飞而出;那只骄傲的拳头也随之消失,仿佛没有出现过。   打穿了向依白的胸膛,十三郎以极快的语速朝他说了一句话。   “怒旗使带的那三名修士,与你有关。”   向依白眼神呆滞,没有回答十三郎的话;十三也没想等他回答,嘴里说着,他一头撞上向依白的头,左腿屈膝猛顶,狠狠撞击在向依白的小腹。于是,向依白就如麦少飞所看到的那样,缩成一团肉球,疾飞而退。   他退的方向很巧,也许是十三郎有意为之,总之最后的结局是:向依白以飞蛾扑火的姿态,笔直地射想那片正要收拢的花瓣。   一声闷哼淹没在火海,向依白神魂俱灭,寿终正寝。   ……   “燃灵圣子!”   十三郎抬腿将那只终于赶到却也流尽了鲜血酸液与生命的甲虫揣飞,放声大喝。   周围一片震惊茫然的目光,随后霍然爆发出整齐的狂吼。   “燃灵圣子!”   “燃灵圣子!”   空中,麦少飞昂然而立,目光凛凛,神情冷漠而威严。他好似天神一样,迎接无数族人的崇仰。   他心里默默想道:“燃灵圣子?你这个混蛋!” 第110章 台前!   向依白身死,聚墨老人心死。   老人面容本就愁苦,此时更是如丧考妣,看不到一丝血色。听着周围的激荡呼喝,望着空中那条迎接众人欢呼的身影,以及其他三族圣子圣女复杂的眼神,老人弄不清自己该做些什么,呆愣在原地。   麦少飞一面忙着摆POSS,一面思索心头那一抹不安,同样无暇理会许多。   于是乎,人们继续激动,继续高呼,继续振奋精神;宛如燃灵族一夜之间成为了百族强者,骄傲到不能自已。   莫道修士不轻狂,只缘未到动情处!情绪这种东西,没有人能够躲避得了,只要达到一定界点,仙人也发少年痴。   有人清醒,比如十三郎,比如那名书生和苦叔。再比如,天空那两道身影。   十三郎的清醒源于穷,因而有足够的动力强迫自己冷静。他先是将向依白的戒指找出来,又将那名大汉的遗物整理一番,最后将那只巨大的虫尸收入囊中,动作麻利且有条不紊。待苦叔与书生赶来时,周围空空如也,除了几块尚未烧成灰烬的碎骨,连渣都没剩。   “你……”   苦叔怒目而视,心想这小子属耗子的,什么都往洞里拖。   “道友好手段,好实力,好……速度……”   书生由衷赞叹,不知他说的速度是指十三郎的身法,又或是抢劫胜利果实。   “这些东西,理应交由少主处理。”   十三郎面色严肃,一本正经说道:“适才动手之前,我已与他谈妥。”   书生无奈而笑,心想你骗鬼去吧,少主不知道被你怎么忽悠;现在可好,击杀向依白的罪名已经做实,角蚩族势必要大动干戈,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苦叔则干脆转过头,不愿看他那副无耻嘴脸。   向依白的遗物,实话说并不放在两人眼里。大家都看到的,预备圣子手段用完,法宝符篆都消耗殆尽;那只价值最高的瓶子落入麦少飞之手,毒灵被彻底灭绝,余下最多不过是一些魔晶之类,怎好意思与十三郎争夺。   再则说了,他们俩无法进入秋猎之地,这以后的事儿啊,还真不太好讲。假如因为这点事情把这位“周边部落诞生的奇才”得罪狠了,难说会有什么后果。   大家都不是傻子,干笑几声敷衍两句,这事儿唯有揭过。   眼下的问题是:该怎么收场呢?   ……   “墨老,墨老?墨老!”   “嗯……呃,啊!少主有何吩咐?”   直到麦少飞叫到第三声,聚墨老人才从失神中惊醒,连忙命人撤去阵法,来到麦少飞身前。   “他们二位既然来了。”   麦少飞朝天空努努嘴儿,说道:“少飞是否该去见见,解释几句?”   名义上的少族长,麦少飞实际上没有真正接手族中事务;比如五方殿举行腊梅会,依旧由聚墨老人负责打理。换句话说,他现在就是个没有正式之位的太子,空有虚名而无实权,凡是遇到大事小情,还得按规矩办。   然而他毕竟是少主,眼下发生这种大事,无论如何也不是聚墨老人所能担待。这么问一方面是礼貌,另外也是替人分忧,未尝没有收买之意。   虽是商量口吻,但此时麦少飞挟万人之威,新胜之势,语气中自由一股不容反驳的威严。聚墨老人苦着脸,哀叹说道:“不但您得去,连这位……”   他指指十三郎,说道:“这位八指道友也得去。”   十三郎心中微凛,暗想谁有这么大架子,对麦少飞竟然是召唤的态度。而且他没有听到苦叔和书生的名字,心头暗暗警惕。   他的神念比不了两人,无法看清远处那两人形貌;目光投向麦少飞,他问道:“谁这么拽?”   聚墨老人苦着脸,没有回答他的话;书生无奈而笑,苦叔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   麦少飞回答道:“魔王宫使者,还有战盟舵主。”   魔王宫要监督每个种族秋猎时的人员构成,自然会有魔使在五离城坐镇;至于战盟,魔域中战盟影响远不如灵域,像一些小城偏远之地,根本找不到战盟的影子。然而五离城为燃灵族对外之窗口,战盟自然建有分舵,且是级别不低。   十三郎吓了一跳,问道:“不去成不成?”   几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充满鄙视;十三郎愕然而又无辜,心想说说而已,干吗这么大火气。   麦少飞显然会错了意,说道:“别担心,魔王宫历来很少参与种族之争,战盟更是毫不理会;之所以要去解释,无非是将事情的经过说清楚,将来有个见证。”   十三郎点头表示明白,心知容不得自己反对,干脆不再说话。   麦少飞又说道:“墨老着人收拾一番,腊梅会照常进行。”   “照常进行?”   聚墨老人有些为难,抬眼看看四周,暗想弄成这样,腊梅会再怎么奇宝叠出,怕也很难造出声势。况且这件事情没个底,他怎么能将心思集中在拍卖上。   他试探着说道:“不如……择期?”   “不用!”   麦少飞不愧是胸有丘壑之人,断然道:“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说什么都没有用。眼下正好一鼓作气,将族人的敌忾之心提起来!腊梅会作为我族之大计,怎能因这等小事有所耽搁,这是大族是风仪,不容有改!”   说话间,麦少主气色虽然不怎么好,却自有一股睥睨之意。不容聚墨再说什么,他冷笑说道:“这件事情虽说突然,也可不是全然没有好处,最起码我族比角蚩族更便于准备。眼下之计,须当先将消息封锁起来,力争延缓时日。只要我在秋猎中成功获得圣子资格,角蚩族再如何怨恨,也绝不敢为了一名准圣子与我族开战!”   聚墨老人心里忧虑,却不能不赞同他的话。两族大战当然不是说打就打,角蚩族纵然有心,也需要做些动员准备。眼下离秋猎不过数月,如能将消息封锁,一旦秋猎开始,角蚩族肯定会等待结果出笼再做打算。否则得罪燃灵族事小,假如对魔王宫有所冒犯,别说角蚩,五族联手都不行。   他低下头,愁苦说道:“那几位……”   麦少飞目光闪动,说道:“先将他们稳住,这件事情他们亲眼目睹,要说一点干系没有,角蚩族首先就不信。稍后容我逐一拜访,以厚礼相赠,只请他们隐瞒些时日,当不是难事。”   “另外城里有些角蚩族人,墨老着人担待些。”   说话之间,麦少飞眼中锋芒毕露,毫不掩饰其杀意。聚墨明白此时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忙点头道:“少主放心,老朽马上安排。”   想了想,他又说道:“有句话,老朽想说与少主听。寒寒姑娘那里……”   “我会处理。”   麦少飞不待他说完就接过话头,说道:“我会亲自与她说。”   聚墨老人再没有话说,吩咐几名手下处理各类事宜,略去不提。麦少飞示意苦叔与书生也过去帮忙,将诸般事情安置后,目光投向十三郎。   ……   “你好,你真是好,你……”   “我好我自己知道,少主记在心里即可,不用再强调了。”   十三郎大大方方领了他的夸奖,诚恳说道:“怪不好意思的。”   “你……”   麦少飞一阵气苦,心想这人要是不要脸起来,当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无人可挫其锋。正想嘲讽喝斥几句,十三郎忽然道:“现在不好吗?”   麦少飞想说这还用问吗?挑起两族大战,难道对你有什么好处。可转念又一想,这话说出去其实一点意思都没有;万人瞩目下,自己信誓旦旦要灭杀向依白,十三郎充其量不过是帮凶,怎么能赖到他头上。   指望他自己承认?做梦去吧!   好吧,就算十三郎良心发现说他才是主谋与唆使者,谁信啊!   心里无奈又委屈,麦少飞赌气说道:“好,好极了!好得我几乎想跳楼!”   “跳楼就算了,这里又没有富士康。”   十三郎一点都不在意他,坦然说道:“事实上,你得到的收益远大于付出。别的不说,燃灵族内现在比声望,谁是你的对手。”   “声望有屁用!”   麦少飞没好气儿地说道:“你这是把我架在火炉上烤,半点退路都没有。”   “退路?你要退路做什么?再说了,就算不杀向依白,你真的有退路吗?”   十三郎毫不客气,言语极尽刻薄之能事,说道:“自己的妞都要被人家抢了还谈退路,你到底是不是爷们儿!”   “放肆!”   麦少飞勃然大怒,额头上有青筋跳出,显然是动了真怒。他抬手指着十三郎,寒声道:“我警告你,别再和我提这件事!”   “不提就不提,很了不起吗?”   十三郎一脸无所谓,没有再和他较劲。话头一转,他忽然说道:“一个人厉害还是一万个人厉害?”   麦少飞一愣,有些不适应他的节奏,犹豫说道:“那要看是什么人……你问这个干吗?”   望着他迷茫的表情,十三郎洒然一笑,说道:“先别管为什么。我来问你,据说燃灵族有上万人参加秋猎;你和你带的人加在一起,如果与这一万人对比的话。”   他的脸色转为严肃,极为认真地问:“哪一方厉害?” 第111章 幕后(上)   “八指想嘲笑我吗?”   麦少飞迷糊又有气愤,冷声道:“就算连你都计算在内,我这一方不过区区十二人,怎么能与万人相比。”   十三郎不理他的愤怒,说道:“那你估计,咱们十二个能比多少人,一千个行不行?”   “没有这么比的,先不说什么天时地利人和,一千个人的力量不可能同时展开;否则的话,元婴修士也无法抗拒。”   麦少飞一头雾水,愤然回答道:“可如果真让我带着你们与之作战,只要不限定时间,完全能够将其屠戮殆尽,自身毫无损伤。”   “少主有魄力!”   十三郎半是夸奖半是嘲讽,随后突然转为严肃,认真说道:“但是你想过没有,一千个人面对十二人不可能将力量同时用出来;但是对魔蚊的时候,却是可以的啊!”   “呃……魔蚊数量无尽,自然是可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一万人参加秋猎,假如能够齐心协力,每个人多爆发一分,是不是就等于多出一千个人?也就是说,等于两倍与你现在的力量?”   “一是为完成任务而战,一是为种族兴盛……实际就是为你而战!哪个好?”   麦少飞霍然而惊,认真思索他的话,眼神渐渐明亮。十三郎伸手指,有些轻佻地轻轻捅了捅他的腰,说道。   “这就是声望的作用。”   恍惚中,麦少飞眼中射出明悟的光芒,竟然忘了生气。   ……   五离城地势开阔,靠近城北却有座高不过千仞的小山坡;山坡南北两侧景致截然不同,北面褐土黑岩寸草不生,南侧苔绿松青生机盈然,宛如两个世界。   它是五离城的天然屏障,不仅可用于阻敌,还将来自阴阳峡谷而来的罡风大大缓解,保障人们能够安居。   一名紫袍中年修士与一劲装老者矗立在山顶,朝峡谷方向眺望。   紫袍修士身躯宽大,下颌五缕须髯,蚕眉凤目,面相颇显威严。老者相对瘦下,一双眸子却精光四射,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他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竟让人生出撼如山岳不可催动的感觉。   注目良久,紫袍修士收回目光,感叹道:“大好河山,惜不能踏之于脚下!”   老者目光闪动,说道:“图兄好气魄,难怪能为魔宫重用,为镇北之使。”   紫袍人甩袖说道:“岩兄何必取笑!图某这点修为,如何当得其镇北之名。反倒是岩兄所在战盟,覆及天下,人才济济;岩兄更是其中佼佼,非图洺所能比。”   “战盟不过是虚名,焉能可与魔宫相提并论。炼体士乃天弃之人,大道注定无期;虽有些力气,不过是寻个安慰吧了。”   老者嘴上虽在自谦,然而其言语却颇有自得,显现出强大的信心。心知彼此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他说道:“这件事情,图兄打算如何处理?”   紫袍人微微一笑,说道:“战盟不是不过问各族事务吗?岩兄为何如此关心。”   老者皱眉说道:“在我面前何必说这些,你我既然同处一地,好歹也算半个同僚。虽说职责不同,可既然发生这样的大事,总该协调一致,不要落了口实。”   紫袍人赞同他的看法,说道:“岩兄的意思呢?”   “我不过一介武夫,掌握的信息寥寥无几,能有什么意思。”   “不尽然吧!”   紫袍人摇头说道:“十几岁的少年,却拥有三星实力,且法体双修,对风的感悟更让人惊讶;如此良才璞玉,岩兄真不动心?”   老者闻之挑眉道:“这个我不否认。此子若能入我战盟,必成为一株奇葩;本座身为一方舵主,自当为盟内举荐良才,方不负上峰之恩。”   紫袍人微微一笑,说道:“举荐良才?岩兄是为了淬骨丹吧?”   老者有些不悦,说道:“是又如何?那少年天生适合炼体,修道境界不值一提,难不成你还要与我抢人?燃灵族出了麦少飞这样的人物,图兄不能不知足?”   紫袍人摇摇头,说道:“麦少飞固然难得,还不能此子相比。再说他们毕竟击杀了角蚩圣子,此事……”   老者不耐冷笑,打断他说道:“不要和老夫装模作样!魔宫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可也明白你们对五族的‘关照’;两族因此结仇,你们开心还来不及,哪会在意一个第三圣子的死活。”   刻意强调了关照儿子,老者说道:“话说角蚩在魔宫内有人关照,却不是图兄这一系……”   “罢了罢了!”   听他越说越露骨,紫袍人不愿再继续下去,说道:“这件事先不谈,那名少年来历不明,岩兄难道不担忧?”   “担忧什么?”   老者颇为好奇地反问道:“担心他的来历身份?哈哈!”   他不掩饰心中的得意,大笑道:“说起来,这是老夫唯一能自傲的地方;战盟虽不及魔宫那样一域雄主,却少了很多牵挂。只要是人才,只要能够效忠战盟,我管他什么来历。不客气点说,哪怕他是灵域之人,老夫都不在乎。”   这话听起来狂妄,然而图洺心里明白,能够惘视灵魔差异者,除了传闻中那几处可能存在可能根本是谣传的地方,非战盟莫属。图洺的身份非一般人可比,自然知道战盟虽看似身在世外,内里底蕴深不可测;不然的话,他们怎么能扩张到如此程度。   想到老者自由自在,再想想自己左右为难的处境,图洺心中隐有焦躁,说道:“岩兄莫要得意,按照规矩,若是双方有争,还要当事者自己做主选择。此人卷入两族之争,身上背负着谋杀圣子的罪名,依我看……”   老者脾气火爆,未听完就勃然大怒,沉声道:“这叫什么话?杀人的是麦少飞,你们要杀要刮是你们的事,与他有何干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勾奁老儿素有交往,如今麦少飞横空出世,怕是有些为难吧!”   “好了好了,他们已经过来,先问问情况再说。”   图洺对他的脾性大感无奈,又不好争辩什么,只得压下心中恙怒,说道:“老夫与勾奁,不过是泛泛之交;宫内严禁魔使参与各族内部纷争,岩兄不要再说了。”   听了他的话,岩渠冷笑连连;嘴上虽没有再提这个话头,心里看法不问可知。两人都已察觉麦少飞两人来临,就此不语。   ……   “公然击杀一族圣子,少主当真是好魄力。”   始一见到图洺与岩渠,两人就领了一记下马威。图洺可不在乎麦少飞身份,厉声呵斥道:“眼看秋猎就在眼前,少主不思努力修炼为族效力,反倒挑起两族争端,用意何在?”   不等麦少飞辩解,他又道:“就算燃灵族不惧角蚩族报复,难道你们忘了魔宫的规矩?还是说,麦少主不把魔宫放在眼里,要自立门户不成!”   这等大帽子压下来,听起来虽然吓人,然而麦少飞与十三郎都是聪慧之人,反倒为之松了口气。十三郎不说,麦少飞毕竟是一族少主,焉能不明白涉及种族之争,魔宫向来不会轻易表态;如今这般说,看似威言赫赫,实则敲打的成分居多,且带有长者的教诲之意,哪能当真。   话说回来,魔使虽然不可开罪,然而要定一个种族的罪,却不是区区魔使所能做主。当然了,魔使负有监督之责,所管区域内发生什么事情,魔宫的第一判断来自与他的回报,可说是紧要之极。   心里明白怎么回事,麦少飞恭谨施礼,将两人不曾看到的部分详细描述了一遍。言语中圈圈点点,自然是极尽含沙射影之能事,将向依白如何跋扈霸道毫无人性等等刻画得淋漓尽致。   “向依白侮辱我族圣物,寻衅虐杀我族人,分明是故意挑衅。少飞虽无霸王之力,却也懂得匹夫有志方不受外辱的浅显道理;身为燃灵族的一员,理当与之讨个公道。”   应该说,麦少飞虽有夸张的成分,基本上也算实情。他不担心魔使随意曲解,这些事情有大批人亲睹,根本做不来假。   “后来失手将其误杀,实因晚辈修为低劣,斗法中神通不能掌控由心所致。前辈的教诲,晚辈铭记在心,日后定当勤于修炼谨言慎行,还望前辈明察。”   他说道:“晚辈深知前辈向来体恤我族,此事少飞虽无恶因,却有冲动之责、失手之罪。前辈若能美言几句,我族必不负所望,当有厚报。”   态度很谦恭,话语很诚恳,暗含一些机锋与锐利,又敢于担当责任且许下礼诺;麦少飞的表现中规中矩,很符合他的身份。其实他心里明白,魔使在这件事情上如何定夺,终究还要看之后的运作,还有自己是否能在秋猎中有所斩获。眼下众目睽睽,说白了不过是走个过场,做给别人看罢了。   话虽如此说,麦少飞终究有些惴惴,暗想此人以往与那人有牵连,不知他会不会拉下脸色,故意摆我一道。   忐忑间,忽听图洺开口道:“此事因由如何,本使自会查明真相。我且问你,帮你杀人的这名少年是谁,有何来历?”   刻意加重语气,图洺寒声道:“连我都看不出他是何种族,此人莫非是灵域奸细!”   一语惊雷! 第112章 幕后(中)   听了图洺的话,麦少飞首先一愣,随后心头震怒,几乎遏制不住要当场爆发。   他明白,魔使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包含着无尽之深意。   灵魔两域隔离万年,两方敌意深入骨髓;虽不能说老死不相往来,可凡能自由通行不受拘束者,无不是高处云端已不为世情所困的大能。普通修士比如鬼道之流,一派长老之尊都不能无所顾忌,不敢深入魔域太久;灵魔之隔由此可见一斑。   说起来,也就是人类才如此虚伪;若是兽类,天敌间见到就是你死我活,哪还用得着商量什么。   大能可以不在乎,十三郎却不属此列。无论是灵还是魔,他理当在自己的地盘好好活着;认真修炼苦寻机缘,期待有所成就,又或是默默无闻最终归墟。以他这点修为,身在异乡无异于羊入虎口,很难活得下去。   灵魔之间因仇视而彼此防备,奸细自然会有。图洺话中包含着的第一个意思,十三郎可能是灵魔异体。以叮当的例子就可看出,这样的后果,和送死也没什么区别。   其次,假如图洺认为十三郎是奸细,理当直接向他讯问才对。如今他不理十三郎,反倒直接朝麦少飞质疑,其中的蕴意更加深刻,由不得麦少主不多做思量。   魔域百族,那不过是笼统的称呼,是对上规模成气候的大族的泛指。魔域范围亿万里,单单无尽莽原就不只隐藏多少种族繁衍,怎么能因为他一人不能分辨就将十三郎扣上灵修的帽子!   如说针对十三郎,图洺应是以他偷袭向依白为由;那样的话,麦少飞多少还能理解。但他不从十三郎入手,而十三郎如今是以燃灵遗失族人的身份出现,且已得到麦少飞的认可与重用;图洺这般说法,无疑含有某种暗指,可谓诛心。   想到某种可能,麦少飞心头暗凛,沉声道:“前辈的意思是,萧八指是灵魔异体?”   不适合直接与之抗辩,麦少主从自己最有把握的方面着手;他相信自己没有看错,同时也知道对方没有把握,否则哪还用说这么多,直接抓人就是。   图洺神色不变,摇摇头说道:“纵然是魔修,为利所驱投靠异族者也不稀奇。”   麦少飞再也按捺不住,抗声道:“还请前辈拿出证据,若能证明八指与灵域勾结,少飞愿承担包庇之罪!”   以他与十三郎的交往过程,假如真有差错,最多也不过是失察。包庇与失察完全是两个概念,麦少飞能如此,一方面固然有示心之意,另外也表明了他的态度,对十三郎可谓极其看重,竟拿自身命运做赌注。   图洺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麦少飞会如此作答;他的目光从十三郎身上瞥过,淡淡说道:“少主此言当真?”   “绝无更改!”麦少飞斩钉截铁回答道。   图洺眼中闪过一丝精芒,朝十三郎说道:“既然是这样,就请这位……萧八指说说自己的来历吧。”   三人的目光同时落到十三郎身上,却见他轻轻摇摇头,说道:“我说不出来。”   “说不出来!”   不要说图洺,就连麦少飞也为之愕然。心想这叫什么回答,哪怕是编你也得编一个身份,就算是借口也行,什么叫说不出来?   图洺为之冷笑,眼中渐有厉色浮现;麦少飞心里着急,说道:“八指你……”   十三郎朝他摆摆手,说道:“少主不用替我遮掩,我的确说不出来。”   “自己的来历都说不出来,你是在欺老夫无能么?”   图洺蚕眉微紧,寒声道:“本座劝你莫要自误!魔王宫若要查一件事情,麦少主还阻止不了。”   这话无疑更加诛心,麦少飞神色微变,刚想开口,十三郎抢先说道:“前辈莫怪,晚辈自然有我的理由。”   不待众人追问,他自顾说下去道:“晚辈久居深山,六岁父母离世,不久前才刚刚走出。因巧至穆家寨,这才有了随后的事情。”   望着几人略有茫然的目光,十三郎诚恳说道:“不怕前辈们笑话,就连灵魔两域之间的事情,晚辈都是刚刚知晓。前辈若要问我是否忠于魔域,我实在回答不上来。”   根本没听过灵魔之分,自然谈不上什么仇恨忠诚。自幼隐居深山没见过世面,也就谈上什么种族概念。十三郎这般说法,无疑是将一切推得干净,索性一问三不知。除非将他拿下严刑讯问或者搜魂,再无第二种查证的方法。   当然,如果图洺乐意,大可让十三郎带路,依照他的足迹重新过一遍;只要认真些,同样可以辨明真假。可是茫茫群山,纵然以图洺的速度,没有三五个月也没办法走完;假如十三郎随意指点一番,又需花费多少时间?   他有那么闲吗!   以他的地位,冒然质疑麦少飞识人已属不妥;如此为难一个刚见面的晚辈,怎么说都有些过分。   即便他真的较真去查,假如最后得出结论与十三郎所说一致,图洺颜面何存?难道让他说,这是一场误会,老夫心血来潮一时激动,大家不要介意云云?   丢人不丢人!   可话又说回来,图洺既然开了口,如果任由十三郎这么一问三不知的态度糊弄过去,又未免太过儿戏。反过来也可以得出结论,十三郎故意用这种很容易被揭穿的方式回答,似有刻意嘲讽图洺的意思。   他的态度明摆着,要不你就去查,反正我是不搭理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看起来,这应该是坦然。   心无所忧才能心无所惧,心无所惧自然坦然面对,谁又能说他有什么不对。   这些道理一想就明白,三个人不论态度如何,都有些钦佩十三郎的勇气。不管怎么说,面对魔使能有这种胆量,已属大不易。   自认为把握到十三郎的心理,麦少飞甚至有些兴奋。偷眼望着图洺脸色变得难看,他暗想还是八指厉害,损人不带脏字不说,格外解气。   心里认定图洺要与自己为难,麦少飞干脆也不准备再甩他面子。现在情势已定,如果他拿到圣子资格,一切问题迎刃而解;反之如果拿不到,说不定他会死在梦离之地,即便能回来,恐怕也要被翻出旧账,怎么都不会好过。   光是灭杀向依白的事情,麦少飞就承担不起;所谓虱子多不痒债多了不愁,说的就是他。   一句话,麦少飞决心放手一搏,赌了!   既然是赌,他就更要将十三郎拉到身边;不然若失去如此强助,原本七成把握只怕骤降三成,岂不后悔莫及。   “魔使前辈,晚辈担保萧八指当是我燃灵外部族人,绝无可疑!”   异族不能帮他参加秋猎,麦少飞索性一竿子撸到底,说道:“若有虚假,晚辈与之同罪!”   ……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麦少飞不知道,十三郎面上虽然平静,心里委实受到极大震撼,生出几许感动。   麦少飞是赌,他又何尝不是。他赌这位魔使并非有意与自己为难,而是针对的是麦少飞这为未来的燃灵圣子。   对于自己的身份,十三郎并不如何担心;他自问没有露出太多马脚,只要身体不出状况,无论如何也不能因此给他定上奸细罪名。   他真正担心的,是叮当!   假如图洺真的要查,叮当势必暴露出来;以十三郎的实力,拿什么去保障她的安全?他心里已经在筹谋,实在不行就寻个机会带叮当返回灵域;另可隐藏深山就此不出,也不能再让她面对魔宫通缉。   面对沧云宗总比魔王宫好,而且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落灵城未必还如以前那样风声鹤唳;只要小心一些,还真出不了大碍。可如果是在魔域,十三郎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简直是走投无路。   之前麦少飞已经告诉他,图洺的修为当在元婴中期;魔域号称百族,每族都有魔使坐镇。一个魔使就有如此修为,魔王宫之强大,让人想一想都要绝望,那敢与之作对。   没有退路索性就不要退路,十三郎编不出借口,索性来个瞪眼两不知。他料准图洺即便心有所疑,总不会自降身份亲自跟着十三郎到处跑;如果换成实力一般的手下,十三郎自问还有周旋的余地。   至于说连累麦少飞……那也顾不得了!   他与麦少飞之间,实话说直到刚才为止,都不过是交易性质。十三郎虽不像一般灵修那样仇视魔域,可也不会轻易拿一个魔族少主当朋友;包括袭杀向依白,固然有相助的意思,多少也包含着挑起五族之争,让魔域中人自顾不暇的念头。换句话说,潜意识中十三郎还是把自己当成灵修看待,不希望魔域太过强盛。   对麦少飞个人,十三郎的印象原本不佳,起码在角蚩散修围攻自己这件事情上,他知道麦少飞一直在旁观看后,心里终究有些纠结。虽然明白这是身居上位者必然的本性,可以他的特殊经历来讲,理解不代表接受,更不会拿他当做可以交心的朋友。   然而就在刚才,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听到麦少主一少族长的身份说出“同罪”这两个字,哪怕十三郎明知道他有刻意拉拢的意思,仍不禁为之默然。   自小紫依的阿妈与阿公之后,十三郎再次体会到心中最柔嫩处被触碰的感觉,不觉有些失神。   恍惚中,忽有一声怒喝,将他惊醒过来。   “够了!奸细奸细,老夫也是奸细!图洺你怎么不抓!” 第113章 幕后(下)   “万年前,魔域尚无战灵这一叫法,连战盟也是经灵域而来。我祖上血脉无从考证,难说就是灵族血脉。如今老夫身在魔域,好歹还是个战盟舵主,与这位小友比起来,岂非更值得怀疑?”   一旦开口,岩渠根本不给图洺反驳的机会,大喝道:“再说这个体质,灵魔异体到底怎么了?你们魔宫那点龌蹉事情谁不知道,非得寻着借口滋事生非。这位小友是不是灵魔异体我不知道,老夫就是灵魔双修,图洺你来抓吧;让我看看,魔宫是收还是不收!”   炼体之人没有神通,身体却比修士强悍百倍;老者这一通吼,声若金石气势如山,真可谓嚣张跋扈到了极致。   图洺被他骂得傻了眼,麦少飞与十三郎更是面面相觑,完全摸不着头脑。   他们再如何机智,也想不出老者为何爆发雷霆之怒;而且看其架势,竟丝毫不将图洺放在眼里,甚至连那个人人敬畏不敢有丝毫触犯的魔宫都不怎么在乎。他们俩一个是白丁之身,一个是尚未执掌实权的少主,都不是能够触及到真正上层的人,怎能分辨各大顶级势力之间的关系。   “炼体之人只修身不修道,怎能与他混为一谈,岩兄莫要胡搅蛮缠好不好!”   图洺面色青红不定,被这一通抢白气得胸膛起伏,沉声道:“萧八指是修士,假如他是灵魔异体,图某职责所在,势必要将之拿下。”   “放屁!”   岩渠几乎跳起来,也不管图洺是何身份,伸手指着他的鼻子喝骂:“炼体士不修道?这可是你说的!岩某这叫上报首座,魔王宫藐视战盟,公然宣称我战盟盟主及各位长老无法得道,永生没有成尊之日!”   “你……你胡说八道!”   “你才胡说八道!”   涉及到更高更远的顶层人物,哪里是图洺担待得起。若说单凭他前面那句话,就想将侮辱战盟这样的罪名坐实无疑是笑话;然而以图洺的那点本钱,根本也不需要什么真凭实据,只要上面的人眨眨眼,表示一下对其不爽,起码是个言行有缺。   换句话说,别看图洺在五离城威风八面,对那些云端之上的人物来讲,他这种角色又算得了什么。大人物只需抬抬手指,就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将他摁下去,永世不得翻身。   “你,还有你,刚才是不是都听到了?”   岩渠得理不饶人,朝麦少飞与十三郎一瞪眼,唾沫横飞叫道:“刚才他明明是说我战盟之人算不上修道之人,是不是这样,是不是!”   两人傻乎乎地点点头,他们觉得如果自己胆敢说个不字,只怕老人要一拳砸过来,丝毫没得商量余地。   话说直到这个时候,十三郎才认真打量起这位据说不问世事的战盟舵主;之前他虽然听麦少飞说岩渠实力高深莫测;然而他对战盟印象不佳,加之塔山的事情,没怎么往心里去。   在他看来,战盟舵主之所在在此,无非是挂个牌子走个过场,没有实际作用。就好像名誉教授校长之类,只拿钱不干活的那种。   此时仔细一看,十三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将此人的危险指数拔高三级,再不敢有丝毫小觑之心。   原因简单之极,老人的额头上有一个淡淡的金纹,和一个隐隐浮现的虚纹!   由战入道可成武,这个身材瘦小站在图洺身边一点不起眼的老者,竟然是一位即将进入二星的武灵!   五星战灵方能称武,岩渠五星合一呈淡金色,本已算武灵中的强者。如果他凝聚出第二颗金纹,就有堪于后期元婴大修士比拟的实力。这样的人物,居然也只是五离城的一位舵主?   心里涌起惊涛骇浪,十三郎迅速将各条线索重新整理,筹谋新的对策。   难怪战盟与道盟比肩,难怪塔山一直怂恿他加入;难怪以鬼道的实力,都不敢妄言替塔山复仇!以前十三郎不拿战盟当回事,说到底不过是井底之蛙,没有见过真正的蓝天,又如何知道天有多高,地又有多远。   此时,图洺被他这通瞎搅气得嘴唇发紫,身体一通颤抖,威严的面容都有些扭曲。   “岩渠!”   他陡然大喝一声,指点着十三郎叫道:“今日你我为何事而来?难道说你专门要和老夫过不去,存心找茬不成!”   无论从身份地位还是实力上,岩渠虽然不惧图洺,图洺又何尝会怕他!只不过两人出发点不同,所受牵挂天地之别,因而才造成这样的局面。岩渠左右不管事情后果,图洺却不能不综合考虑大局,千丝万绪都要分解清楚,怎一个囧字了得。   “我找茬?”   等到图洺发怒,岩渠冷冷一笑,反为之平静下来。他也不管十三郎乐不乐意,随手一把将他扯到图洺身前,如刀的目光直视着图洺的眼睛,寒声道:“来来来,你来认真看一看,不行再摸摸骨什么的,给我示范一下怎么辨别灵魔异体,让我也长长见识!”   “就算他是灵魔异体,老夫大不了找来洗灵丹给他洗去灵根,又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不等图洺开口,岩渠又说道:“总之,这个人我要定了!”   一地眼球。   ……   “摸骨?那可真不能随便摸啊!”   十三郎啼笑皆非,同时又有隐惧担忧,心里如一群小鹿撒欢奔跑,难以分清东西南北。   先前老者随手那一抓,给他的感觉竟如鬼道施展禁锢手段一样,根本不容他躲避或者抵抗。如果说区别,鬼道是心之所动,意为之至,境界更高但还可应付。岩渠这一抓看似普普通通,却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大气与威严;仿佛他要抓就一定抓得到,根本不能躲闪。   从威力上看,岩渠因为动用的是本体,效果反倒更加严厉。十三郎之前就能凭身法从鬼道的禁锢中脱困,面对岩渠却无从施展;这其中固然有鬼道没有全力施为,十三郎实力也有所提高的因素;然而可以肯定的说,岩渠纵然比不过鬼道,弱也很有限。   这样的人物,要“抓”自己做什么?   ……   “咳咳,两位前辈请不要动怒,可否容晚辈一言?”   谁也想不到,打破尴尬的居然是麦少飞。望着图洺已成酱紫色的面孔,还有岩渠冷笑连连一副有本事你尽管来的表情,麦少主意识到,原来此事的核心已不再是自己。   既然变成了“旁观者”,麦少飞的大局观发挥了作用,心思也渐渐活络起来。   “图前辈心系魔域安危,实为我辈之楷模;少飞身为燃灵少主,理当为前辈分忧。”   他说道:“此事过后,少飞亲自去穆家寨一趟,着人将其家乡经历登案被册;之后再交由魔使大人,您看如何?”   这能算解决问题的办法吗?   没有别的办法时,它就是的!   图洺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压下心头怒气,点点头说道:“如此甚好,若是其中有假……”   麦少飞适时接口,说道:“少飞愿承罪责。”   图洺没有再说什么,拂袖转身,干脆不看他们。   麦少飞自不能向岩渠那样非逼着他表态,他依足晚辈之礼朝图洺抱拳表示感谢,随后转向岩渠。   “请问前辈您的意思……”   “老夫没那么多弯弯绕,让他跟我走,加入战盟!”   岩渠拍了十三郎一把,大咧咧说道:“这小子是炼体天才,不能浪费,更不能耽误他的青春和时间。”   “噗!”   十三郎差点当场喷出来,暗想您老人家能不能不要这样,张飞绣花也比您专业。麦少飞心里咯噔一下,几乎当场说出不行!好在此时图洺忽然冷哼一声,轻蔑地语气说了句。   “不安好心!”   “你说什么!”   岩渠被他揭穿老底顿时恼羞成怒,破口大骂道:“老夫怎么不安好心了?没错,只要他通过测试,老夫可以得到一粒淬骨丹。可那又怎么样,老夫还不是为他好!”   图洺此时已经熄了抓辫子的念头,口舌也随之灵便起来,冷哼一声嘲讽道:“不灭法身测试有那么好通过?你不是让他送死吧?”   “你……”   岩渠想要争辩,又觉得没有多少底气;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反击,挣红了脸。   “不灭法身?淬骨丹!”   听到这里,十三郎总算弄明白了老者心意,忍不住暗骂两个老家伙没一个好东西。他好歹也曾有个身为战盟舵主的大哥,怎会不明白这两个名字包含的含义。反之麦少飞对战盟却不甚了了,正想说话,十三郎已经抢在前面。   “前辈厚爱,晚辈感激万分。不过此事请容晚辈考虑一下,稍后再给前辈回复如何?”   “考虑?这还用得着考虑吗?”   岩渠一瞪眼,说道:“要知道,凡是通过测试者,从来没有达不到武灵的例子。即便以老夫的面子,法身测试也不是一定稳拿。有这样的机会还要考虑,你不是犯傻吧?”   图洺再次冷哼一声,却没有再说话。   不等岩渠发怒,十三郎躬身施礼,说道:“前辈有所不知,晚辈要参加秋猎,协助少主夺得圣子资格。不说这是晚辈当尽的责任,有道是大丈夫一诺千金,前辈总不希望我是一个毁诺的小人吧?”   “这个吗……”   岩渠觉得好生为难,不知该用什么借口阻止。他很想说秋猎九死一生,干脆你也别去了,什么圣子不圣子,还不是魔宫骗人的一套玩意儿。可他纵然再狂妄,这种话也没办法开口,内心踌躇难决,好生头疼。   正在着急的时候,图洺再次搅合进来,说道:“萧八指法体双修,岩渠你想用强?”   麦少飞赶紧抓住话头,接口道:“晚辈对八指颇多依仗,请前辈恩准。”   岩渠再无法坚持,只得朝十三郎说道:“那你答应我,一定得活着回来!”   听了这句话,图洺不知想到了什么,罕见地没有和他抬杠,反倒点点头说道:“说得不错,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麦少飞差点气歪了鼻子,心想这叫什么事啊!敢情忙活半天,全成了萧八指的事情;我能不能夺得圣子,甚至能不能活着回来,一点关系都没有。   十三郎躬身施礼,诚恳说道:“晚辈一定小心。”   他心里想:“去你吗的吧!做完这件事情,小爷立马拍屁股走人,管你们谁是谁!”   思量间,忽听岩渠说道:“既然是这样,你们赶紧回去吧。好好修炼认真准备,不要尽扯些闲情逸致争风吃醋,浪费青春虚度年华……”   众人愕然中,事情就这么定了。 第114章 一对老实人!   经过一场风波,五方殿有不少地方被毁坏;此时殿内的拍卖已经开始,殿外却有人在清理打扫,并做些修补加固之类的事情,十分忙碌。   麦少飞公然击杀角蚩圣子,按理应有一场风暴被引发;然而在四宝园全力控制下,五离城很快施行了强硬的“封城”;无论是谁,准进不准出,如有不遵或是反抗者,一律拿下或是灭杀。   奇妙的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五离城非但没有闹出乱子,反呈现一派激昂向上的景象。来参加的腊梅会的人多数是燃灵修士,在亲睹或听到麦少主神威后,这些人并没有多少胆怯害怕,反倒为之鼓掌叫好。   激动之余,不少人甚至主动参与到重建与维持秩序的活动中,一面低声议论着未来族长的风采,压抑中透出兴奋,一副与之荣焉的摸样。   还有那些已经内定参加秋猎的部落族人,在听闻麦少主的豪言后,纷纷摩拳擦掌,声言要为种族复兴尽一份责任,为麦少主添加一份力云云。一时间,五离城风起云涌,好似回到大燃灵光荣时代,令人称奇。   目睹这一切,身为当事人的麦少飞好一番感触,原本的忧虑也尽数放下,平添几分豪情感怀。   感慨之后,麦少飞想到这一切竟然源自于十三郎的蛊惑,不禁有些羞愧,有些感激,还有些困惑与愁苦,甚至愤慨。   “野居深山?你骗鬼啊!”   与十三郎坐在五方殿最精致隐秘的雅间,目睹大厅里此起彼伏的叫价与喧嚣,麦少主凌厉的目光盯着十三郎,愤愤说道:“还六岁就没了爹娘,什么刚刚接触外面的世界!我说你这人也真厉害,明摆着的瞎话都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真是千古奇才!”   想到自己要背上这个半生不熟莫名其妙的黑锅,麦少主的声音有些哀怨。   “就你这样的……说是千年老鬼转世轮回还差不多,搞得全世界就你最无辜,实在是……”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实在是什么?”   “不知羞耻!”   麦少飞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无奈举手投降。他说道:“我就不懂了,你干嘛非得这么说呢?随便编个出生来历不行吗?你这么聪明不会不明白,什么都没有反倒最麻烦,作假都没人帮衬啊!”   这话很有道理,十三郎说他的出身一片空白,那么他就必须指出一个一片空白的区域,而且那个区域还必须存在让一个六龄孩童能够活下去的条件。实话说,山里这样的区域不是没有,但也绝对难找。   “你别和我瞎扯了,我压根不信你那套说辞。”   麦少飞越想越头疼,挥手道:“我也懒得问你到底从哪儿来,究竟是何身份;干脆听我的,回头我安排人给你造一份履历,你把它背熟了应付差事。”   十三郎听得好笑,说道:“你都要成圣子了,还担心这么多干吗?”   “废话,能不担心吗!”   麦少飞愤然怒喝,随后忽然凑近身子,神神秘秘说道:“我怕你真的是从灵域而来。”   十三郎神色不变,说道:“那还等什么,干吗不把我抓起来?”   麦少飞直勾勾的眼神望着他,好似要分辨出十三郎长了多少个毛孔,只可惜无论他怎么看,十三郎始终还是那副表情,平平淡淡安安静静,没有丝毫色变。   “算了算了,谁叫我有求于人呢!”   麦少飞一无所获,最终甩手悲愤说道:“话说回来,你要真是灵域的人其实也不错;以后我要是混不下去,干脆跟你到灵域打打秋风什么的,好歹有个退路。”   十三郎为之失笑,说道:“灵域可不是随便打秋风的地方,尤其是你。身为燃灵少主,我要是把你卖掉,估计值不少钱。”   “啊哈!被我抓住了!”   麦少飞目光闪动,哈哈大笑着伸手扣住十三郎肩膀,好奇地说:“给我讲讲,灵域到底啥样?”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灵修,这可是你担保过的。”   十三郎轻轻推开他,说道:“别这么亲热,话说你许我的好处一样都还没兑现,是不是该给个说法。”   “你真无耻!”麦少飞咬牙切齿地说。   “我是老实。”十三郎平静说道。   ……   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争论在默契中结束,随着拍卖渐如高潮,两人的目光逐渐转移,话题也随之发生变化。   参加腊梅会,十三郎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洗灵丹!至于其它在旁人看来珍稀无比的材料灵器丹药乃至法宝,他既没兴趣也不想浪费有限财力。他的道路与众不同,战力比修为高出太多,以至于普通点的宝物他看不上,他看得上的又根本没有实力购买,唯有假装风度充当看客。   此时,聚墨老人正在介绍一套可成套使用的飞剑,虽不是法宝,然而九剑合一,威力着实不容小觑。上千名修士的目光都为之吸引,不少人开出令人咂舌的高价,着实令十三郎吃惊。   “五万魔晶!”   “七万!”   “十万!”   ……   转眼间,这套飞剑的价格就被抬到二十万的高价;十三郎越听越不是味儿,忍不住开口道:“这些人……怎么这么阔绰!不是你们安排的托儿吧?”   “没有啊!那套飞剑威力几乎追得上法宝,这个价格……其实挺正常。”   麦少飞微有不解,随即嗤笑说:“不说这个我还想不起来,你刚刚发了一笔,怎么不买几件法器用用?堂堂修士之身,打架总是动拳头,未免有点丢人。”   “我买法器做什么,你不是会给我配备好的吗?”   麦少飞拿他没办法,说道:“我身上哪会带这些东西,再说我给你准备的多是护具,如果说攻击,还需要你自己选一种最合适自己使用的才行。到秋猎已经没多少时间,早一天熟手总归是好的。不如这样,你看中那件我替你拍下来,这样总可以吧!”   他是在替自己着想,十三郎实力越强,对他的帮助也越大;当然有个前提,不能达到可威胁麦少飞的程度。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不用了,你只要替我把洗灵丹拍下来就行。这种水平的法器,实话说我看不上,真想要的话,我自己炼好了。”   “你还会炼器!”麦少飞大感惊诧。   “我会的多了,你不知道而已。”   十三郎鄙视了他一番,淡淡说道:“不用担心,我又不和你抢圣子,更不会羡慕你这个少族长的位置。”   “你倒想!”麦少飞故作不屑,眼中却有精芒闪过。   十三郎说道:“有个事情我觉得奇怪,你得和我说说。”   麦少飞认真听着。   “魔王宫对灵魔异体查得这么严,怎么对炼体士网开一面?还有就是,既然修士有这种体质就要被抓,为什么洗灵丹还能被公然出售?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一个疑问十三郎憋了很久,可惜他认识的人要不就是身处基层根本不可能知道,要不就是不愿意说或者不方便问。如今他与麦少飞基本上已经栓死在一条绳子上,这才放心开口相询。   “这还不简单吗?枉你自负聪明,连这都看不明白?”麦少飞抓住机会,赶紧嘲讽他一番。目光中流露出“赶紧求我,不求我我就不告诉你”的神态。   十三郎诚恳说道:“请少主教我。”   麦少飞大为满足,说道:“如果你问我魔王宫为什么要抓灵魔异体的修士,我的答案和传闻一样,没有什么新意。不过这事你也不用埋怨,估计连图洺他们知道的也不是真相;它应该属于顶级机密,不可能泄露出来。”   十三郎并没有如何失望,点点头说道:“这我想到了,你继续说。”   麦少飞说道:“魔王宫都是修道之人,他们又不打算转行,对炼体士为什么能灵魔双修根本不感兴趣;至于洗灵丹为什么能公然拍卖,道理其实很简单。”   他的眼中露出得意,说道:“越是犯禁的事情,利润就越高,这样说你满意不?”   十三郎愕然,心想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焉能不懂;可利益再高,也得有命享用才行,否则的话,大伙不得都去做医药代表。   麦少飞知道他怎么想,戏谑地一笑,说道:“炼药买药卖药,不犯法吧?魔王宫再如何霸道,总不能连这也禁止掉。”   十三郎点点头。   “既然是这样,如果我有要紧的人是这种体质,焉能不想办法为之洗去灵根。反正我只是买药,谁都不能说什么。至于我是不是用,什么时候用,给谁用,你管得着吗?”   望着十三郎略有呆滞的眼神,麦少飞得意大笑,说道:“这还是你教我的,怎么就忘记了呢?正是那句话,我钱多撑的买来玩玩,干卿何事?”   十三郎聪明一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话还会有用到自己头上的一天;心中愤慨,他讷讷说道:“我看你老实才敢耍无赖,难道魔王宫……也这么好糊弄?”   “你……”   麦少飞原本得意洋洋,闻听这句话真如五雷轰顶,好险没有当场晕倒。正想着如何搬回场子,忽听聚墨老人的声音响起。   “下一件拍卖品,洗灵丹!” 第115章 同一个目的!   洗灵丹,若把它按照用途分类,其实是一种毒药。   试想一下,生生将修士灵根或者道基抹去,是何等残酷而又无奈的选择。从某种角度讲,他等于绝了修士一条可选道路,将灵魔之别用血淋淋的方式展现出来,不容有丝毫置疑。   叮当曾与十三郎说过,灵魔异体之人修道虽更加艰难,但若能修炼有成,无不是一方之翘首。   大道本无期,连那些拥有雄厚资源且天资出众者都不敢说一定能得道飞升,更遑论数量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普通人。假如没有外力干预,相信会有不少人宁愿自己是双体质之人。对他们来说,双体质可以有更多手段,至少同阶争斗能占些先机,实为提高实力之捷径。   在这个世界上,实力往往意味着一切;不到万不得已,谁会愿意洗去灵根?更不要说如今的情势下,洗去灵根还得付出比以往大得多的代价,甚至需要偷偷摸摸进行,可谓是无奈中的无奈,让人无语。   魔王宫的真实用意不去管它,总之在下级层面,这项禁令遇到难以想象的抵触;否则以小叮当的实力,怕是没办法从未知的家园一直摸到阴阳峡谷,最终进入灵域之中。   十三来来到魔域后,曾经仔细考虑过将来的事情,包括叮当的问题,他都曾认真思考过一番。叮当可以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对他吐露实情,可他却不能不尽己所能为叮当筹谋;按照十三郎自己所坚持的,这叫问心无愧。   无关道德心性,只是一种坚持。   ……   “你要吸灵丹,到底是用来做什么呢?”   麦少飞随口叫出一个数字,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十三郎,好奇说道:“或者应该说,到底是给谁用呢?”   按照他的解释,对洗灵丹这种带些“禁药”性质的丹药,人们通常不会急于出手;十万起价叫出后,出价者寥寥无几;看起来不温不火,然而每当临近三声定锤前,总有人适时将价格提起;排场气氛沉闷中透出一丝紧张,有些压抑。   十三郎第一次参加这种拍卖,之前因他不感兴趣,纯粹以增长见识为目的,无从体验那种患得患失的焦虑;此时临到洗灵丹,是他势在必得之物,心情不禁有些焦灼。   “你管得着吗?”   既不好催促,又对他漫不经心的态度有所不满,他忍不住抱怨说道:“你能不能认真点?我可跟你说实话,这东西买不来我就抢,你自个儿看着办。”   “不用着急,本少主既然答应,就肯定会替你把他拍下来。这里是五离城,难道你还担心有人能抢过我?”   麦少飞头回看到十三郎如此失态,嘲笑说道:“我还以为你心性有多高,原来不过是装模作样;遇到动心之物的时候,终究要露出本性。”   言语间,麦少主颇有自得,好像在说还是本少主厉害,深谋远虑临危不乱且大智若愚虚怀若谷,堪称一代人杰。   “你也好意思说!”   十三郎的确有些失态,也丝毫不想掩饰。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隐隐有种感觉,这场拍卖怕不会那么顺利。然而这种感觉自然不能说出来,他唯有希望麦少主确如他自己讲的那样英明神武,不要遇到波折。   脸上带着嘲讽,他毫不留情反击说道:“枉你一族少主,自己地盘上拍卖还得老老实实一口一个价,不嫌丢人?”   “话可不能这么说,凡事都应该讲规矩才行。这里是燃灵族的地盘没错,可如果按你想的那样,主持拍卖的看见什么动心之物就随便出个价拿走,谁还能相信你?”   “别说是我,就算燃灵老祖亲临,也需讲些规矩。”   这一次,麦少飞没有因十三郎嘲讽而生气,甚至还有些得意。摆出一副高瞻远瞩的未来领导人派头,他严肃地说:“人不信不立,商无信不存;若是五方殿向你说的那样办事,只怕早就没人愿意来了,还开什么腊梅会。”   闲聊不耽误正事,麦少主一边教训十三郎,一面张口叫道:“三十万!”   这个数字比之前的那个开价者足足高了五万,加上麦少飞的声音未做掩饰,人们知道麦少主有意竞拍,自然要给足面子。大厅中沉寂下来,反不如之前那样热闹。   “看看,三十万魔晶换一个做众人表率的机会,是不是很合算。”   麦少主觉得大局已定,心情越发放松,调侃的语气说道:“之前你不是教训我说,什么声望如何如何重要,人们如何如何盲目之类的道理;现在怎么了,暴露自私本性?”   “我本来就自私的,这有什么不对。”   眼见无人加价,十三郎心头那缕不安渐渐平定,强词夺理说道:“你是你我是我,我又不是什么少主,也不想做什么领导人,自然要多替自己考虑一点。”   遇到这么寡廉鲜耻的人物,麦少飞好生无趣;正想说点什么应个景把话题终结,忽听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   “五十万!”   “寒寒……”   麦少飞愕然自语,笑容凝固在脸上。十三郎心里猛的一惊,没等他回过神,又一道阴测测的声音响起。   “六十万。”   “七十万!”钟寒寒再次报价。   “一百万。”桀骜的声音在厅中回响。   声调不同的话音一道接着一道,身为主持的聚墨老人甚至都来不及开口,洗灵丹就被抬到一百万的天价!   一片死寂!   ……   “呃……有道友出价一百万……”   足足过了三息时间,聚墨老人才重新开口。似乎想到什么,他非常没有因拍品火爆而激动,反倒板起面容,沉声道:“此丹为他人寄卖,因此老朽再将规矩重复一遍。只接受魔晶与卖家能看得的丹药;当然,拍者如有抵价丹药,本殿会按照丹药的品阶给予合理估价。可如果不是丹药,或是没有足够的魔晶,还请各位不要胡乱报价。”   “五方殿诚信数千年,若有人虚抬价格故意生事,不管他是何身份,都需承担后果!”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且暗含警告;厅中及各个雅间中人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交头接耳,纷纷猜测起来。   “三族圣子都出手抬价,他们想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向少主示威呗?”   “这么高的价格,有意思吗?就算需要,又不是非得现在……”   “你不懂,魔宫监管越来越严,洗灵丹……怕是不容易出现了。”   “不管怎么说,这里是我燃灵族的地方,岂能让他们嚣张!”   “就是就是,麦少主还缺少魔晶?压死他们!”   “嘘,且看着就是,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正在议论之中,忽听陆默桀骜的声音说道:“说这么说废话做什么?在下已经出价,难道你就这样干等着不成!”   很显然,陆默对自己的财力极有信心,对吸灵丹势在必得。然而他的话音未落,牙木桀桀怪笑着,再次报出一个新的价格。   “一百二十万。”   “一百三十万!”   钟寒寒也随之开口,冷冽的声音象她的名字一样,让人到都有一股寒意。   看起来,他们将聚墨老人扔到一边;至于刚刚在外面大展神威的麦少主,则根本不予理会。   场中再次安静下来,空气里充斥着紧张与不安,几乎令人窒息。   ……   一百三十万!   这已是上品法宝的价格,超出洗灵丹自身价值数倍之多!   不说别后包含的意义,首先应想到的是,除了那些了无牵挂的散修,谁会随身携带这么多魔晶?然而话又说回来,如果是散修,谁能有这样的财力?   到这个时候,再无人能够怀疑,几名圣子有备而来。如此机缘巧合,他们很有可能不是个人的意思,而且代表其族!   聚墨老人心头渐沉,明白今天只怕遇到了麻烦。   那几位圣子圣女中,向依白已经身死不去说他,其它几人个个都有不逊于向依白的背景实力;尤其是钟寒寒,更加令人忌惮。   如果说他们都有要紧之人需要洗去灵根,这个时机也未免太过巧合;更让他难以理解的是,麦少飞竟然也加入到这场争执之中。之前麦少主并未与他提及此事,以聚墨对燃灵族的了解,此时多半与那位少年有关,心头更加忧虑。   五方殿背景深厚,若有必要甚至能够直达燃灵老祖;寻常之事,聚墨很难产生惧意。然而今天,首先是麦少飞击杀角蚩圣子,如今又与其它三人争夺洗灵丹;偏偏都是在自己的土地上进行。这件事情如果处理不好,可能会将其余四族全部开罪,后果可谓严重。   心里再如何担忧,聚墨也要履行职责。这几人之间争夺,如果非要选择的话,他最希望获胜钟寒寒能够获胜。眼见暂时无人开口,聚墨有心让拍卖及早结束,扬声道。   “天狼圣女开价一百三十万,若无道友加价,此丹将……”   “一百四十万!”陆默没有再出价,那位声如鬼哭的牙木却开了口。不过可以听得出,这个价格已临近其底线,很难再继续。   “一百五十万!”钟寒寒毫不犹豫,再次报出一个令人瞠目的价格。   大厅中雅雀无声,人们屏声静气,心仿佛快要从胸膛跳出来,焦灼地等待最后结局。即便那些鼓噪之人,此时也都没了声息。   他们不傻,同样能够看出端倪;也都明白燃灵族绝不能一次将所有圣子得罪个遍,不敢再有所言语。人们心里甚至隐隐希望麦少主不要再参与到这场争执之中,否则的话,后果难以设想。   半响无人应声,聚墨老人扬起锤,正待落锤之际。   “两百万!”   一道温和的声音突然传出,正是麦少飞所处的雅室。不过说话的不是麦少飞,而是另有其人。   未等人们从震惊中清醒,十三郎再次开口,说出一句让人无法想象的话。   “两百万魔晶,加一份虚神散。” 第116章 信之初!   百万魔晶,是麦少飞囊中全部身家;另外一百万是十三郎刚刚缴获的战利品,还没来得及捂热,一股脑全部兜了出来。   麦少主显然没预料到洗灵丹的争夺会如此激烈,此时的他,丢人丢分又丢面,可谓是尴尬羞恼怨愤到极致,几乎无地自容。他已发出传讯,令苦叔与书生立即前来,看起来麦少主准备倾家荡产,实在不行就从他所能掌控的周边部落“举债”,势要将洗灵丹拍下来。   然而拍卖有拍卖的规矩,不论多让人动心的宝物,总不能故意拖延到你去慢慢筹集资金。话说回来,假如麦少飞有权利作弊,直接从五方殿调用魔晶的话,有谁能做他的对手。   骤逢惊变,十三郎问明情况后,仅仅思考了一秒钟就作出决定,自己操枪上马,集两人之财力,报出这个堪称石破天惊的价格。   他这个报价中,关键不在于那两百万魔晶,而是他唯一可以拿出手的丹药。   虚神散!   虚神散的价值不是关键,最最重要的是,这种丹药多为灵域所炼,适用对象却不限灵魔,可供一切人族修士使用。   这其中所包含的意味就多了……   ……   “你……你有虚神散?你怎么能用它作价?你你你……”   麦少主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你你你了半天,楞是说不出个囫囵话。思绪晃晃悠悠如在云中飘荡,怎么都落不到实处。   “我有虚神散怎么了?”   十三郎也很紧张,脸上依旧带着不以为意的神情。与麦少飞的顾虑不同,他担忧的是这个价格是否能够力压三族圣子,也不知道虚神散能否被那个神秘卖家所接受,很不踏实。   “你是灵域之人,呃,不对,你去过灵域!一定是的!”麦少飞盯着他的眼睛,肯定地说。   “这不重要。”   十三郎说了一句就不再理他,专注于一片沉寂的大厅,焦灼地等待结果。   听了十三郎的回答,麦少飞沉默很长时间,最终点点头说道:“你说得对,这不重要。”   说罢他转向厅中,扬声道:“烦请墨老向卖家询问,虚神丹能否作为抵价之物。若不能,我带来的寂灭丹亦可作价。”   再爆惊雷!   这句话说出来,全场顿时为之哗然。异族修士议论纷纷,燃灵族人更多的则是兴奋,渐有鼓噪叫好之声。   聚墨老人为之色变,说道:“那是族中之物,已入拍卖序列。少主你……”   “无妨,取消拍卖就是。”   麦少飞洒然一笑,说道:“好歹我也是少主,这个家还当得。据我所知,只要赔付一笔魔晶,这样做就不算违反五方殿的规矩。至于族中之事,墨老就不用担心了,我自会有所交代。”   话说到这个份上,聚墨老人好生无奈。麦少飞不能对四宝园指手画脚,四宝园同样不能干涉其决定;既然他愿意承担一切,聚墨唯有吩咐下去,着人向那位卖家传讯,看他是否乐意接受虚神丹,又或是寂灭丹。   偌大的五方殿再次陷入沉寂,不同的人揣着不同的心思,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这场令人震撼的争夺,如同守望。   三大圣子圣女也都沉默下来,不知是为了这个超乎寻常的天价而却步,还是被两人表现出来的决心震慑,默默不语。   ……   时间缓缓流逝。   仅仅是询问卖家意愿,按理应该很快出来结果;然而此次不知道为什么,耗时出人意料的长;足足等了半柱香时间,仍然没有结果。   五方殿对这种情形没有任何解释,若是以往,怕是早就引起不满。但此时三位竞争者不反对,下面的人多为燃灵族修士,内心虽然替少主这边不值,却隐隐希望他能够如愿。如此这般下来,竟无人提出疑议。   不得不说,这次拍卖将会创出五方殿拍卖史上的一次记录,不是价格,而是时间。   下面的气氛凝肃而压抑,仿佛随时都会爆炸的油桶;而此时在静室中等待的人,却在做着某些意味深长的交流。   这么长时间,连筹集魔晶的苦叔与书生都已赶来;听闻之前的经过,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现在好了,不用再担心,他们再怎么狠,总不能随身带着几百万魔晶!”   得到后援的麦少主重新挺直腰杆,吁声道:“好悬,吓出我一身汗!”   十三郎静静地望着麦少飞,说道:“你让我挺感动的。”   “呃,那就好……嗯?”   麦少飞先是觉得安慰,随后又觉得有些狐疑,说道:“我怎么觉得,好像自己跳到坑里去了?”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不会的,你放心。”   麦少飞叹了口气,说道:“实话说,我对你的话一点都没谱。要不你和我交个底儿,到底为什么那么有把握,敢说包我能够得到圣子资格?”   “说了就不灵了,到时候你自然知道。”   十三郎如以往那样故作神秘,嘲笑着说道:“没谱你还这么干,当心血本无归。”   麦少飞摇摇头,哀叹着说道:“谁知道呢?我自己也想不明白。本少主直觉向来敏锐而且极准,我觉得你不像在吹牛。要不就是,可能我觉得你这家伙不错?”   “你自个儿又用不着洗灵丹,能这么处心积虑替别人着想,算有点人性吧?”   不知不觉间,两人之间的谈话不再是生意式的刻薄虚伪,而是带有某种可交心的随意。好似多年老友,彼此都有着无需言明的默契。   “你才没人性!再说了,直觉敏锐的那是女人!”   十三郎略做反击,说道:“先跟你说清楚,感动归感动,生意归生意。洗灵丹是你答应的,结果让我贴了老本。这也就罢了,但那上品寂灭丹得多弄点,起码补上我的损失。”   不等麦少飞开口,他又说道:“其实你不用担心我跑路,秋猎是我自己的意愿。就算没这回事,我也要想办法混进去。”   “那可不行。”   麦少飞直摇头,说道:“本少主下了这么大本钱,焉能不做防备。再说上品寂灭丹你以为那么容易得来?我也要向长老提出请求的好不好。”   目光转为好奇,他说道:“你自己想参加秋猎,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知道了,你这人要钱不要命,想去挖点灵草……”   从哪个角度看十三郎也不是为了这个,麦少飞说到一半就停了口,神色有些讪讪。   “算了算了,不说这些;反正只要帮我拿到圣子资格,你就是燃灵族永远的贵宾,我麦少飞以心为誓,永远以兄弟待之!”   这话重了!尤其是在有心誓做保的情况下,更加让人震惊。   苦叔与书生相顾骇然,看向十三郎的目光又有不同。他们深知少主是什么样的人物,既然说出这样的话,足见其对这位八指少年的着重。   被一族少主如此礼遇,十三郎胸中泛起波澜。他心里清楚,麦少飞对自己固然有借重利用的成分,然而在弄不清十三郎身份的前提下能够如此,此人的胆魄气度皆非常人所及。再想到此前面对图洺时麦少飞的表现,十三郎默默点头,说道:“秋猎前,我会告诉你我的计划。”   一个是被动听命尽力而为,一个是事先筹谋全力以赴,其中的差别不言而喻。麦少飞既然选择相信十三郎,自然能体会到话中蕴含的意味。大喜中正要说点什么,十三郎忽然面色一正,肃然道:“其实你不吃亏,将来我混好了,没准儿你真得跟我打秋风。”   “……”   麦少飞满腹感慨化作悲愤,哑口无言。   ……   足足过了近半个时辰,当所有人都已等得不耐时,聚墨老人才从一名执事哪里得到回音。不知道他听到了什么,巨魔老人身形放得很低,颇让人思量。   他抬起头,扬声朝十三郎说道:“恭喜小友,卖家非但接受将虚神丹作价,还指明此次拍卖就此终止,洗灵丹只售于道友一人。”   随后他拱手为礼,朝另外三人的方向说道:“几位圣子圣女,此事为卖家意愿,老朽实不能干涉。劳烦几位入内阁一叙,老朽赠以些许薄礼以补偿,还望莫要推辞。”   这番不伦不类的安排,这种不可思议的结局,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全场顿时为之哗然,喧嚣四起。   “还有这样的,拍到一半不拍了,指定交易?”   “有什么不可以,难不成还要强买?”   “话不能这么说,如果有指定,应该事先说明才对。这样做……着实欠妥!”   “欠什么妥?五方殿都没意见,你有意见?”   “不是我有意见,我是说那三位……”   “那三位怎么了?反正是少主买去,管他们干什么?”   “可这样的话,难免会与三族产生间隙,怕是会有后患。”   “后患本来就有,想办法解决就是。没看见吗,五方殿把人家请进去,目的就是这个!”   “倒也是,唉,可惜了!早知道这样,刚才我也喊几声,活血也能得些补偿。”   “做梦去吧!就凭你,像有百多万魔晶的样子吗?别被打出去就好。”   “说说而已嘛!”   嘈杂议论声中,三名竞价的圣子都没有提出疑议,跟随几位引领的少女,经专用通道进入内阁,其意不明。   楼上,麦少飞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位卖家,不简单啊!”   “的确很不简单。”   十三郎眼中闪过一丝精芒,淡淡的语气说:“尤其是他身后的人。” 第117章 青羽证梧桐!   “为什么这么说?不是直觉吧!”   麦少飞有些奇怪于他的推论,暗想连本少主都没看出征兆,你未免太能装神弄鬼。   十三郎张口欲答,不知突然又想到什么,敷衍着笑了笑,没有给出解释。   “算了不要管他,反正你想要的已经得到。唉,只可惜了虚神散。”   说这话倒非存心试探,麦少主真心觉得可惜;与洗灵丹一样,虚神散品阶不算太高,却同样可遇而不可求,在魔域更加难以寻觅。也就是说,十三郎将来或许能够拥有比今日多得多的魔晶,却没办法保证一定能买到虚神散;冲击结丹所面临的困难难免要增加几分。   眼见十三郎有些沉默,麦少飞认为猜到了真相,宽慰道:“别多想了,反正你修为还很低,将来要结丹的时候,没准儿本少主已是正式圣子;就算没有虚神散,替代丹药弄能弄到,不会让你为难。”   话里有嘲讽有戏谑,却透出一诺千金的味道;十三郎听出他的真诚,虽没办法说出实情,还是报以感激的一笑。麦少飞望着他,心里同样觉得钦佩,还有些此前没有的敬重。他知道萧八指囊中羞涩,却能为了某个自己不识的人倾己所有;卖场上一吼震三人,而且是三名背景雄厚到不可想象的圣子圣女。此种气魄,焉能不让人叹服。   “不知那人究竟如何重要,竟值得他这么做。”   麦少飞心里想着,竟然隐隐有些嫉妒;两人各怀心思,一时沉默下来。   ……   五方殿经营数千年,各方流程早已纯熟且完善,十三郎没等多少时间,就有一位中年执事将洗灵丹送来,并将十三郎整理好的魔晶与虚神丹带走。   丹药检验这类事情,五方殿自有专人负责,十三郎略做试探,向麦少飞询问是否有人以次充好或者以假乱真之类,很是被他讥笑了一番。   “给你长长见识。”   麦少主环顾周围,眼中露出感慨,说道:“就这间静室,假如没有得到允许,假婴修士也休想进退自如。”   十三郎心中微凛,他早已察觉到房中若有若无的阵法波动,却想不到仅仅一个静室就布置着如此强大的手段。而据麦少飞所说,这并非五方殿防护最严密之所在,由此联想起来,但凡一派宗门重地,仅仅维持这些防护所需的耗费就恐怕是天文数字。大族底蕴非散修所能想象,由此可管窥一二。   “此间事了,我要先回去。”   想到心中所虑,十三郎说道:“我打算直接返回穆家寨,早点为秋猎做准备。”   图洺、岩渠,三族圣子,个个如悬梁之剑,令他几不能呼吸。如今又多了一个来历莫测的卖药人,十三郎怎能不暗生警惕。在麦少飞身边固然能保证安全,然而他虽有利用外势周旋的机变,却从不愿将安危寄托在他人之手。而且十三郎明白,自己真正面临危机多半是在秋猎之后,如今应该抓紧每分每秒修炼不辍。唯有自不断提高,才能坦然应变,是为上策。   “这么快就走?”   麦少飞有些惊异,说道:“不如等我把事情处理妥当,你我再聚一聚?”   交易西洗灵丹时,执事同时还带来聚墨老人的传信,请麦少飞同往内阁一行。十三郎知道他要去做一些合谋串联之类的勾当,多半还要出点血送送礼,总之就那些事情。   对这些事情,十三郎半分兴趣皆无。而且他明白,自己虽然机变不输于麦少飞,但若论大族交际间的勾连打压合纵连横,麦少飞既能够当上少族长,足以证明其在这方面的能力远胜十三郎,根本也无需多虑的。   他笑了笑说道:“不用了,你想办法把那位圣女搞定,别让他们三族联手就行。”   “咳咳……这个容后再议,容后再议。”   提到钟寒寒,麦少飞明显有些尴尬,又不好开口解释什么,顺口说道:“我想打听打听他们为何争夺洗灵丹,不如你等一等?”   十三郎暗想只要我一回去就给叮当服下,什么后患也都消弭与无形,正想回绝,心中忽然一动。眼中微不可察的光芒一闪而逝,他说道:“也成,你先去吧。我在这里看看,难说能碰到什么动心之物。”   说着话,他摊开双手哀叹道:“预支点劳务费吧,包里空空,干瞪眼也没啥意思啊!”   “这不是故意打本少主的脸!”   听他说得有趣,麦少飞不禁哈哈一笑。他很干脆地将刚刚从苦叔两人那里收刮来的魔晶分出一部分,放到一个储物袋中交给十三郎,说道:“我去赔笑脸,包里同样空不得;五十万魔晶,足够你挥霍了吧?”   “足够足够,你可以走了。”十三郎倒是不客气,接过袋子就抬手赶人,竟是连声谢都懒得说。   麦少飞神色一滞,想表示愤怒又无从说起,只能哀叹两声“遇人不淑”,转身随那名执事而去。苦叔与书生面色有异,暗想自从遇着这位少年,少主的心性着实开朗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样时时算计步步谨慎的摸样,不知是好还是坏。   两人身为麦少飞心腹,自当随他一起前往。待所有人离去,静室中仅剩下十三郎一人,他的面容为之一收,陡然严肃起来。   此时,厅中拍卖又过了数轮,这次拿出的拍品是一截乌黑暗淡的木块;十三郎之所以留下,正是因为此物。   “梧桐木,又名凤栖之木;传闻此木能引天凤真灵,具体用途不明。底价:八万魔晶!”   ……   “这是个笑话。”如大多数人一样,十三郎第一反应是不屑一顾。   凤栖梧桐?   还真有这说法;可惜那是传说,完全当不得数。假如真有这事儿,别说八万,八百万也不够。   不说在场的修士,就连那位代替聚墨老人主持仪式的拍卖师都不以为然;他很是幽默的来了一句“用途不明”,给本来严肃的拍卖增添了几分欢乐。   台下的人们也很捧场,纷纷嬉笑叫嚷着起哄;一些人与身边同伴开玩笑,鼓动他们将之买下,没准儿哪天就弄来一只天凤真灵,何等潇洒快意云云。   “凤凰啊!就算希望不大,买回家做个景儿也好啊!”   “是啊屠老,有什么想法没有?”   “哈哈,老夫是没有那个福分,陈老何不将之拍回,留着传家之宝。”   “我是没那个资格的,凤钗部倒不妨考虑考虑;毕竟人家名字里就有个凤字嘛!”   “陈老儿!你敢侮辱我凤钗部!”   “岂敢岂敢,传闻凤钗部与媚夫人交好,凤凰凤凰,果然有缘!”   “你……好好好,稍后老身定要向你讨教一番。”   “是吗?那我可担待不起。万一您带来一只天凤,岂是我一个小小部落所能承受。”   ……   善意或恶意,嘲笑与争执,都是拍卖会上极为常见的一幕。众人聚集之地,也是相互仇怨之人最容易碰到的地方,难免会寻着由头打击对方。所谓乡亲不如仇家亲,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十三郎顾不上这些,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那截虚浮在空中的木头上,心头泛起阵阵波澜。他探出神念,仔仔细细地将其审视一遍,然而除了察觉到周围有不少神念也在观察那截残木外,没有任何收获。   “罢了,既然有此传闻,不知多少大能都曾研究过其中机密;他们都不行,我怎么可能看出端倪”   良久,十三郎放弃尝试,凝神思索。“难道说,沧云宗内部,竟然有一只凤凰!”   这才是让他留下的真正原因。当那截残木出现在空中时,之前得自宗鸣的那根青羽,竟然发出清晰的波动。   如果仅仅是这些,十三郎或许会忽略过去;然而他分明感受到,那只羽毛中分明包含着某种欲望,与胖胖盯着裂风兽尸体时,目光中包含的欲望几乎一模一样。如果飞要找出差别,天心蛤蟆是赤裸裸的贪婪,这根羽毛则更加轻灵,仿佛少女面对情人的爱抚,欲拒还迎,带着一抹娇羞。   “凤栖梧桐?真的是梧桐木?”   这是在找茬了,梧桐木肯定是真的无疑,不确定的是是否有凤栖梧桐这码事情;话说回来,即便是有这回事,那也应该是针对一只鸟,而不是区区一根鸟毛。   “买回来?”   这个念头从心头闪过,十三郎甚至想要骂自己有病。即便那截木头确有特异之处,又如何对一根羽毛生效?   思虑中,下方的嘈杂声声入耳,拍卖师勉强吆喝几次,声音显得有气无力。看起来,连他都有些应付差事,只想让这件注定流拍的“奇宝”走完过场,去做下一单生意。   “难不成把羽毛插在木头上,像插花种树那样,等它长出一只凤凰?”   略感自嘲,十三郎不打算再想下去;他还有一堆事情需要处理,魔晶更是要省着用,实没必要为一截来历不明的木头纠缠。   偏偏在这个时候,青羽仿佛感受到他的意念,再次传来一股波动,且更为清晰,还带着一股复杂难明的情愫。有焦灼,有请求,还有愤怒。   以及威严!   如山般的俯压下来的威严!   仿佛一道惊雷直接在脑海里炸响,十三郎神智几乎陷入混沌,一个令人瞠目的数字冲口而出。   “二十万!” 第118章 凤栖木,莫名敌!   浮音响起众人栗,好似一声惊雷。   不是吹捧虚抬,事实就是如此;整个五方殿鸦雀无声,千人变成千座雕像,凝固出圣手难绘的千副表情。   只不过,这种呆滞不是因为震惊恐惧或是其它难以宣泄的情绪,而是失措与茫然。   在没有人竞价的情况下报出二十万,怎么看都是白痴行为;联系之前竞争洗灵丹的那一幕,人们不禁要问。   “这位爷……他难道真是托儿?”   高台上,拍卖师迷茫之后苦笑,暗想是谁安排的角儿,也不和我打声招呼,做戏未免太假。   隐秘处,一名黑衣人目光闪动,胸膛略有起伏。   雅间内,十三郎霍然清醒,大汗淋淋。   ……   任何事物,无论它多么威严神圣,又或是恐怖阴森,只要距离足够遥远,人们往往会失去敬畏,甚至以嘲笑讽骂的方式表达不屑。就如同不信神的人可以随口辱骂神灵,不是因其胆魄强大心志无畏,而是因为遥不可及。   神灵从不因遭到唾骂反唇相讥,更不会因震怒将下神罚;对非其信徒或是敌对的人们来说,神灵其实就是木偶泥雕,任打任骂任辱,从无怨言。   天地真灵,即便不能与传闻中掌控万物甚至可无中生有造出万物的神灵相比,起码也算个半神。只有亲身感受过真灵之威的人才知道,那种可穿梭各个界面,遨游宇宙星空的神物有多么强大,又是何等威严与不可触。   面对真灵,其实比面对苍天更可怕;然而对世间亿万生灵来讲,如天凤之类的真灵只是神话,也就谈不上畏惧。就好比蚂蚁其实一点都不害怕巨龙,却对小小的食蚁兽畏之如虎,是层面的差距。   十三郎有幸,真真切切地体验了一把神威。   呃……或许应该说,是亿万分之一。   就算他被震到晕头转向也依然能够想明白,不管那根青羽的主人如何显赫,如今所保留下来的灵性也不足其原有的亿万分之一。但就是这经历了不知多少年多少消耗残留无几的一点点威慑,却几乎将他吓成真正的白痴,半天不能醒悟。   太强大了!   没有任何词汇可以形容,那种仿佛天塌到头顶的感觉如此真实;十三郎叫价后依旧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以至于拍卖师宣告他成功拍得奇宝神木时,他都没能应声。   直到将那块木头真正拿在手中,十三郎方才为之清醒。   ……   “这就是神木?”   交割之后执事就已离去,从他的眼神看,分明是同情中带着怜悯。估计在他看来,眼前这位少年多半童心未泯,还处在有资格做梦的阶段。   周围反正没人,十三郎索性将那根青羽拿出来,与掌心那截残木放到一起,变换各个角度组合,期待有什么奇迹发生。   他倒不担心别人看见,这间静室提供给麦少主使用,如果再有什么监视之类,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之前的震撼来得太过剧烈,他是在忍不住好奇,想要马上窥个究竟。   什么都没有,连波动都已完全消失;青羽好像完全失去了灵性,通体暗淡无光,比先前更加衰败。   “难道是之前那次……耗费太大?”   他不知如何形容那种不是神通却胜似一切神通的威严感,只能半猜半蒙的尝试输入灵力。青羽上渐有光泽闪耀,看起来依旧能够作为飞行法器,却没有丝毫如先前那样的感受;任凭十三郎如何努力,都没有半分动静。   忙活半天,十三郎没有一丝收获,只能连连摇头,感慨万千。   “真有机密的话,宗鸣哪有资格拥有;许是我今天神经太紧张,眼花了?”   这个想法实在可笑,十三郎继续摇头,唯有留待以后慢慢琢磨。不过他终究不能完全死心,暗做决定以后方便的时候就以它作为自己的飞行法器,多用用多练练,没准儿就能发现端倪。   在魔域使用灵器,限制无疑多多;好在十三郎身处偏僻,真要是想折腾,倒不怕寻不到合适的地方。想到这里,他将青羽和残木小心地收到一起,算是一种寄望。   “反正想不出办法,你们就在一块儿待着吧,希望有用。”   再无余事,十三郎收拾心情,举步迈出房间;再与守侍在门前的侍女交代一番后,离开了五方殿,扬长而去。   穆家寨的铺子已不用操心,以十三郎如今的声名,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人会去找麻烦。至于小狼紫依还有阿公,他来时就已经做了安排;除了小紫依有些牵挂,余者都不必太操心。然而话说回来,十三郎总不能带着一个魔域女孩到处溜达,既然迟早要分离,何须选择什么时机。   这种事情上,十三郎向来当断则断,少有儿女之态。对这个小姑娘,他固然怜惜且待之如亲,却没打算要守护其至成年。话说回来,如果他真那样做,还未必是什么好事。   随手拍出一把飞剑,十三郎化作一道流光,向北而去。看他所取的方向,赫然是五离城人人都熟悉的风离之地——阴阳峡谷!   十三郎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没多久,又一道乌光冲天而起,紧随着十三郎的方向而去。   而在那道乌光之后,空中还有一道身影,仿佛融化在空气中一样,不紧不慢地跟随着两人,遥遥相缀。   五离城依然喧嚣,各式人等忙着各自的事情,时而议论着近期的传闻;尤其关于麦少主与那位莫测少年的传闻,更为人津津乐道。言语间,人们的神色有些兴奋,还有些期待;仿佛燃灵族出了两名青年俊杰,即将获得重生一样。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被人们寄予厚望的少族长麦少飞已是焦头烂额,而那位神奇少年萧八指更是迎来一场危机,陷入莫大的风险之中。   ……   空中一道剑光闪过,十三郎抖手弹出几丝黑影,唇角泛起嘲讽。   “果然来了!”   他没有放出神念查看,也没有变换方向,脚下法力催动,速度为之爆增三成,如流星般划空而过。   “图洺为岩渠所牵制,岩渠有约定束缚,三大圣子与麦少飞一起,追来的人……”   “排场话谁都能说,若是真正的高人,哪里会在乎什么规矩?既然不敢在城内动手,当可战之!”   思虑中,十三郎眼中渐起杀机,目光冷冽。   “当可杀之!” 第119章 硬碰硬!   天已放晴,原野皑皑;白色身影于空中划过,地面上投射出一抹并不浓重的阴影,笔直前铺。看起来好似一把剪刀,想要裁开覆盖大地的棉毯;又如蘸水之笔,虽无痕但有锐利之笔触,发出警告的意味。   但被无视!   乌溜溜的光芒随后而至,准确地延着那条虚线,循着残留的气息向前;与锐利中再添一丝狂暴,还有不屑与贪婪。   若此线为实,人们或能发现,前后两道轨迹竟没有一丝偏移;那两道光芒似被无形之力紧紧相连,莫分彼此。   再往后,则是一条虚影在平移,冉冉荡荡,虚幻缥缈,宛如不可视之物。更让人惊讶的是,明明冬日无处不在,大地因一片晶白而没有任何重叠隐蔽之所,那道虚影却没有在地上留下哪怕一丝阴霾,仿佛它就是一缕风,毫无实质。   几只游荡的魔狼警惕起来,他们敏锐地察觉接连几道恐怖的气息由远而近,由近及远,最终消失在远方。它们弄不清状况,分不出虚实,无法寻找能让自己感觉到安全的方向,也就无从逃避。   它们头颈上的发毛竖起,不安地到处嗅着,看着,发出嘶吼警告未知的危险,声音却透出胆怯慌乱,并且传播开来。呜咽的狼嚎在原野上回荡,周围渐有呼应;慢慢地,整个荒原都陷入恐慌之中。   几只飞鸦在哀鸣,因为饥饿,更因为空中弥漫的血气提醒它们,又一场生命归墟的戏码,即将上演。   ……   一前一后,追击之人渐有不宁。   十三郎速度之快,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屡次提高遁速,与十三郎的距离也渐渐拉近,却始终不能追上。初始时,他虽有所惊诧,仍能不急不躁,徐徐以进;然而随着时间延续,此人渐渐起了疑虑,有些不安起来。   这是一条身形奇长的丑陋壮汉。他的双手双脚都大异于常人,好似凭空多出一截;面孔同样奇长无比,有如马脸。更让人无语的是,他的眼睛好似竖在脸上,显得格外诡异。   “你跑不掉!”   这里远离已是荒山野外,让他少了许多顾忌,可以全力施为。丑汉冷哼一声,速度再增三分,好似流光划过,紧追不舍。   十三郎似有所察,飞剑上光华大放,竟是以不惜耗费法器本体的方式狂飙;抵消之下,两者的距离依然不能令大汉安心。眼见前方峡谷在望,他的心情越发焦灼。   “前方小友请勿要担忧,本座只是向你询问些事情,没有任何恶意。”   丑汉说话的时候,吐字轻重与音节间隔都与普通人不同,好像是一名刚刚学习讲话的孩童,有断裂之感;加之他的声音极其古怪,时如虎啸狼嚎,时而又如马嘶鸦叫;听起来碜透心魄,根本不似人声。   不说这话还好,话语一旦发出,十三郎遁速更快,如受惊的兔子般飞掠而去,没有片刻停顿。   丑汉心中暗怒,一如往日人们见到他就避之不及时所感受到的那样,屈辱而且怨愤。让他想不通的是,明明自己已经极尽温柔之能事,对方却丝毫不领情,让人怎能忍受。   “小家伙!你再跑的话,休怪本座无情!待我抓到你,势必要……”   没等他说出要将对方如何如何,十三郎的声音遥遥传来,话语满是讥讽与轻蔑,还有赤裸裸的羞辱。   “丑鬼,不会说话就不要说;小爷不是怕你,是不想看你那张脸!”   “你……你怎么知道我长得……”   错愕之中,丑汉竟然张口说出一个让他自己都无颜面对的问题,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在打自己的脸,胸膛一阵起伏,竖眼中顿时凶光毕露,暴跳如雷。   羞怒中,他觉得好生委屈,同时还有些疑惑;明明没有感觉到对方释放神念,更没有回头观望过,他是如何知道自己的摸样?再说了,长得丑又不是我的错,焉能以此当做鄙视的理由?   “以貌取人,你找死!”   怒吼一声,丑汉追击愈发紧迫;然而此时距离峡谷之口已近,风暴渐紧,给他带来诸多不便。不知道为什么,十三郎明明修为低劣,却好似不会受到风暴影响,速度非但没有降低,反倒略有增加。一来一去,任凭丑汉如何努力,始终与他保持着数百米距离,再无法拉近分毫。   “丑鬼,小爷在峡谷中等你;那儿视线不好,不怕被你吓着。”   焦虑中,十三郎的声音再次传来,字字如刀刺在心头,且说出了他最为担忧之事。   虽然不知道原因,丑汉却能看出,对方似有某种方法可以将风暴的影响降低,甚至能加以利用都难说。一旦被他钻进峡谷,丑汉自己的实力为之大将,焉能没有顾忌。   羞辱加上愤怒,丑汉咆哮一声,身形霍然为之一变。   他猛的俯下上半身,两手探出好似前爪,头颅前伸彷如撞锤;同时腰部下压,肩头耸起,整个人看去好似一条奔跑的狼犬。明明身在空中,他的摸样却仿佛四足触地的兽类一样,纵跳着前进。   一旦变成这副摸样,丑汉的速度居然暴增数倍;“四足”踩出火光,好似一条踏火而行的骏马。只不过,以人形扮出这副摸样,怎么看都有些不伦不类,虽然暴虐猛恶,却有种荒诞的意味。   “这是什么东西!”   察觉到身后气息迅速接近,十三郎下意识回头张望;待看到丑汉的摸样,连他也禁不住失声惊呼,险些心神大乱掉到地上。   在那一瞬间,他心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几乎为之魂飞魄散,通体变得冰凉。   “化形之兽!”   假如他是人形妖兽,那还逃什么?干脆束手就擒好了。   幸好,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即逝,十三郎很快看出,丑汉虽然看上去如同化形之兽,气息却远不是传闻中那般毁天灭地。他只不过徒有其表,散发的威压不过比裂风兽稍强,离化形不知道差了多少万里。   虽没有化形妖兽之威,他的速度却实实在在;丑汉四足刨地一般前行,与十三郎的距离以可见的速度拉近,并且……超越!   在与十三郎交错时,丑汉竟然没有攻击,直接窜到他前面去了!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十三郎也傻了眼,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要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对方却踏着一溜火光飘然而去。看起来好像不是在追他,而是在追逐前方那片虚无。   “这是某种神通?某种无法间断的神通!”   脑海中灵光乍现,十三郎来不及过多思索,随手甩出一杆长枪,如乌龙朝丑汉的身影而去。他想试探一下,看看能不能捡个便宜。   甩出长枪的时候,十三郎还暗自感慨,心想修真世界当真是无奇不有,居然有这种“跑过头”的手段;看来道院势在必行,需要多多开拓眼界才好。   长枪追着丑汉的身影而去,却落了空。   他的速度竟然比长枪还快,飞出千米之后,长枪发出不甘的呼啸,缓缓坠地。火光中丑汉扭过头,朝十三郎咧嘴一笑;竖眼满是凶猛狞恶还有嘲讽之意,大概是笑话他不自量力,根本不了解这个神通有多强。   确实很强!   丑汉的身躯如离弦之箭,以他自己都无法掌控的姿态,超过十三郎足足千米,才缓缓定住身形。他的面色有些发白,这次追逐、尤其是最后施展的变身之术,让他耗力不轻;不过他的神情颇为自得,站直了身体,朝十三郎喝道。   “小家伙,我看你朝哪里……嗯?”   没等他来得及炫耀,三条长枪破空而至,紧随其后的,是十三郎一往无前的身影。丑汉错愕中大感意外,惊呼道:“卑鄙!”   来不及调整气息,丑汉双拳交错,于电光火石间连出三拳,依次将三条势可开山的长枪击飞。三次猛烈的撞击交错在一起,竟然不分先后,形成一道巨大的轰鸣。   一圈肉眼可见的波纹荡漾开来,丑汉的身形连连倒退,气血一阵翻腾。   “好大的力气!”   他的双眼露出惊疑,似在为十三郎交好,又像是表达被偷袭的愤怒;落在十三郎耳中却不禁心头一沉,大有凛意。   假如对方以神通应对,十三郎反倒不如何惊慌;如今他竟以空手迎击长枪,其肉身之强力量之大,已不是十三郎所能比。瞬时之间,十三郎几乎以为自己面对的是同样靠炼体吃饭的修士,那样的话,他的优势将荡然无存,何苦与对方拉近距离。   此时却不是多想的时候,十三郎目光瞥过,猛然发现一桩异事,心头登时为之一松,同时生出一个奇异的想法,身形越发快捷。   未等丑汉调整身形,十三郎飞扑到他眼前,双手合十如童子拜佛,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双掌之上,当头砍下。   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击,丑汉来不及思考也不需要思考;眼见对方以自己最擅长的肉搏与之相斗,哪有退让的道理。虽然他此时气息不稳,双臂隐有麻木,但也不是一个身体脆弱的人族修士所能比。   昂首一声咆哮,他抬起双臂凌空格挡。   硬碰硬!   一声沉闷的撞击,两条声影霍然分开,一上一下,各自而去。   丑汉吃亏在身体在下方,被一股无可抵御大力袭来,仿佛天外的陨石直直砸向地面。十三郎则如同一只腾空的跳蚤,弹飞到不知多少米的高空。   嘭的一声巨响,地面被砸出一个数尺深坑,雪花乱石飞射到周围,带出阵阵呼啸。丑汉的身体如一根钉子钉在地面,犹自挺得笔直!   其肉身之强悍,简直令人发指。   极度的羞辱让他疯狂,丑汉双腿猛踏,张开大嘴,发出一声龙吟般的咆哮。   “欧——昂!”   天空中,十三郎的目光瞬间呆滞,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个念头。   “原来……这是一头驴啊……” 第120章 驴降驴!   积雪与碎石飞溅到空中,如万道利箭散射八方;然而在无数石箭雪雨中,却有一条身影在逆行。   仅仅一次对碰,十三郎半边身子几乎麻木;感觉仿佛迎头撞上一堵城墙,身体不受控制的弹飞到空中,仿佛被巨人抛出的石头。   与此同时,丑汉双脚踏地,仰天一声嘶鸣。   “欧——昂!欧——昂!”   能发出这种独特叫声的生物,世间没有第二种,只有驴!   古有记载,驴叫如龙吟狮吼;猛虎初闻驴声,心胆俱寒,落荒而逃。若单单比较声音之洪亮猛厉,世间实没有哪种野兽与驴相比,即便那些肉食猛兽也有所不及。   叫声发出的瞬间,十三郎明白了很多事。   难怪他可以空手硬接长枪,难怪他施展出那般诡异的神通,难怪之前的撞击令十三郎如此难以承受;还有难怪他的手脚大异于常人,甚至连面目都如同马脸。   原来他那双手根本不是手,而是一双强似精铁的驴蹄……   普通的驴子就能踏尖石砂砾如履平地,这驴子要是成了精……   “一头驴!”   十三郎啼笑皆非,几要当场大叫三声,感慨造物的神奇。   这头驴不知遇到什么机缘,区区四阶却凝出人形;可惜不算完整,仍保持着某些驴子常有的特征。只不过人们妖兽见得多,变成的人的驴却闻所未闻,只能当他是天生奇相。   与一头驴子以拳对轰,这种事情怎么看都不是明智之举,十三郎偏偏就这么做了;非但这么做,还格外坚持。他将法力催动到极致,身体刚一稳定就迅速折返,依旧是童子拜佛之势,双拳合击。   便在这个时候,驴吼传出。   声如雷霆,声震寰宇,声慑八方!天地间魔气仿佛炸了群的蜂窝,轰鸣声四起;无数飓风盘旋激荡,卷起千堆雪,再重重压下。   百米范围内,积雪被无形之力向下拍击,陷入整整一尺;此时从空中看去,地面上形成一个无比规整的凹陷,好似巨大的圆盘。   十三郎如同被一道天雷击中,身体如断线风筝一样,再次飞出。   “是你逼我的!你这个该死的人类!”   发出这声吼,丑汉连人形都无法保持。他的腰腹迅速膨胀;本就比常人大上一圈的拳头上有一层角质快速蔓延,身体上更是生出毛发,竟要回复到兽类,也就是他的本体摸样。   真是一头驴!   一头灰驴,会说话的灰驴!   奇妙的是,变成半人半驴的形状后,他说话反倒流畅起来;既没有那种割裂感,也不会吐词不清,轻重音节也掌握得很准。其声音中包含着无尽之怨毒与愤怒,看起来他不将十三郎撕成碎片,绝不善罢甘休。   “你这个该死的!人类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力量!怎么可以跑这么快!怎么可以逼我现出原形!”   灰驴的胸膛剧烈起伏,竖眼喷溅出如火似刀的光芒,大声咆哮。他也很不好受,仅有的两道天赋神通连续施展出来,身体里的法力气息都如一团乱麻,肌肉没有任何规律的来回抽搐,正努力摆脱那种不听使唤的感觉。   他倒不担心十三郎乘机偷袭,这声驴吼,威力他自己最清楚,四级魔兽无法抗衡,五级也要打了趔趄;就算是元婴修士或是六级魔兽,恐怕也要为之一顿。十三郎几乎承受了全部威力,此时必定神智模糊一片混沌,不可能缓过神来。   用人类的话说,不得个重度脑震荡且留下严重的后遗症之类,简直对不起人民。   “该死的!你知不知道本座是何等身份,竟敢与堂堂踏火夔神对抗!难道你不知道,我这惊龙吼的代价有多大!我只是要问你几个问题而已,你竟然把我逼到这个样,你这个该死的……”   他的声音既愤怒又委屈,还有一丝担忧;仿佛做了好事却被冤枉的孩子,既想倾诉悲苦又怕受到责骂,好生悲苦。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隐有不安,直觉有什么奇迹将要发生,而且是很不妙的那种。   灰驴努力平复着血液里的躁动,想要早点从那种浑身脱力的感觉中摆脱。   “你难道不知道,我变身一次有多不容易!你这个该死的,你你……你罪该万死!”   可怜驴子智商有限,首场挂肚也只能找出这个最恶毒最让他满意的词汇,翻来覆去的咒骂十三郎。   “我知道你,你这个冒牌货!你是从灵域而来,你叫萧十三郎,你在灵域惹了祸,你还……嗯?”   “咚!”   一声鼓响!灰驴的表情骤然凝固,破口而出的咒骂为之中断,身体摇晃了一下。   “咚!”   又一声鼓响!灰驴的眼神变得迷茫,好似失了焦距,散乱而无神。在他的视野中,十三郎从地面缓缓坐起,嘴角残余着为拭的血迹,手里却拿着一面小鼓。   他左手持鼓,右手虚握成拳,好似带着千斤重担,用力擂鼓。   “咚咚咚!”   连续三声鼓,十三郎耳鼻流血,眼带红丝,再也无法继续。他的面色苍白如纸,虎口竟然迸出裂口,眉角有青筋蹦起,好似要爆裂开来。两条红线延着他的鼻端溢出,眼中却有森寒之火,更有无边的冷厉与杀机。   以声音作为攻击手段,十三郎不是头回见识;这头自号夔神的魔兽虽然厉害,可与四目老人的鼓声相比还远远不如。当日四目一鼓破万石,且击伤处于全盛状态的十三郎;若不是叮当舍身相救,只怕后面两道鼓声就要了他的命,哪里是区区一吼所能比。   当然,若给这头灰驴足够的时间,其远景却非四目老人这只威能已达上限的小鼓所能比。这就是神通与法宝的根本差异,在于其成长性。   如今的十三郎,无论修为法力还是肉身,都远非当日面对四目时所能比;即便如此,他也只能将小鼓的威力发挥出三成,且擂鼓五声就不堪忍受反震,无法再坚持。   收起小鼓,十三郎强压身体不适,忍受着脑中雷鸣般的乱响,揉身再上。   他的脚步很诡异,看起来好似忽左忽右,甚至还会原地旋转,速度却快如奔马;转眼之间就突进到灰驴眼前,随之暴喝一声,腾空而起。   招式不变,还是那一记童子拜佛。此时的十三郎,仿佛认准了这一种手段,竟比驴脾气还要倔上三分。   也是最强的手段。   他要杀人,不,他要杀驴!   如果说,之前十三郎心存疑虑,不知是该打还是该走;现在的他已经铁下心意,势要将这头灰驴拿下,或者干脆灭杀。   原因很简单,这头驴竟然知道十三郎的真实身份,焉能留之。   雪原上,十三郎如鹰隼展翅,凌空下扑。深坑中,灰驴眼神迷茫中带着惊恐,仓惶大呼。   “这不可能!这是夔牛皮做的鼓,你怎么会有……”   所谓班门弄斧,说的就是这头倒霉的灰驴;什么踏火夔神,当然是他自抬身份的虚荣心所致。真要是夔神驾到,看一眼只怕就能让十三郎魂飞魄散,还谈什么与之战斗。   眼见对方如一只大鹰猛扑下来,灰驴来不及再思考对方是如何拥有这种神物,狂吼一声奋力跃出,想要半渡截击。   “我是踏火夔神,你竟敢……”   对方拥有真正夔神之皮做成的法宝,他也没有了卖弄驴吼的勇气,只好继续依赖自己的老本行,驴踢!   双脚用力,灰驴脚下一软。   “沙陷!”   坚硬的山石变成沙粒,汇率脚下出现一片丈余宽的沙井;发力之下他的身体不升反降,竟被埋到了膝盖。   正在吸气发力的时候突逢这种变故,灰驴来了个大喘气,只来得及将双臂架在头顶,十三郎的双掌就已来临。   “嘭!”的一声巨响,十三郎的身体再次飞到空中,灰驴那两只驴蹄般的手臂一震酸麻,几乎举不起来。   “啊……我是踏火夔神,你竟……”   灰驴嚎叫着猛力挣扎,没等他缓过半口气,十三郎再次扑下,依旧童子拜佛。   “嘭!”   他的身体再次飞出,灰驴的身体已经埋到腿根,一张马脸越发难看,几乎变成了苦瓜。   “我是踏火夔神,你……”   “嘭!”   “我是踏火夔……”   “嘭!”   “我是……”   “嘭!嘭嘭嘭……”   根本就是打桩!十三郎仿佛疯了一样,身体在空中忽上忽下,全然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翻来覆去,他就是那一招童子拜佛,仿佛要将他夯入地下,埋进九幽世界之中。   随着一声声沉闷的巨响,灰驴的身体如钉子一样,渐渐深入地底。   十三息,十三拳,十三郎次闷响,十三郎次撞击;十三次拜佛之后,灰驴只剩下一颗驴头和两只驴臂露出地面,且软哒哒如同两条粗大的蚯蚓,再没有一丝反抗的能力。   眼见十三郎再次扑下,望着那双比自己更加狠辣决然且又暴戾无双的目光,灰驴眼中露出惊恐,再也无法遏制心中的凄苦与无奈,仓惶大呼。   “不要打了!我认输啦,我认输了啊!”   生怕十三郎不放过他,灰驴摇摆着两条软绵无力的前肢,疯狂大叫起来。   “我是你大哥的老婆的师兄,我是山君门下,可杀不可辱!”   微风拂面,一只轻柔的脚掌踩在他的头顶,十三郎喘着粗气,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问道:“你说你是谁?”   “我是踏火……呃,不,您是夔神,您是真正的夔神。”   眨么着凶光四射的竖眼,灰驴一脸谄媚表情,说道:“我是夔神的小弟,小弟而已……嗨嗨……” 第121章 驯驴   半年前的三元阁,虎嫂夫妇血染长街;临死前,因四目老人识其山君弟子的身份,才避免被搜魂失魄的结局。   事后,那句“山君门下,可杀不可辱”的名言传遍落灵;人们也曾暗中猜测,那位山君究竟是何许人也,能令四目老人惊惧不已;并且让四目与宗鸣因之产生间隙,最终为十三郎所用。   后来,传闻不了了之。连宗鸣都不知道的事情,落灵山民更无从猜度。十三郎虽有过疑虑,但与四目交战时来不及审问,且他并没有把报仇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因而也没有真正在意。   不在意不等于不去想,十三郎认真回想以往的经历,的确能找出不少蛛丝马迹证明虎不凡。不过他觉得这件事情和自己关系不大,既然嫂子的大仇已报,便不再去想。   如今骤听此人……此驴说他是山君门下,十三郎不由得大吃一惊,神色变得凝重。   鼻青脸肿的灰驴察觉到他的神情,心里会错了意,赶紧说道:“知道厉害了吧,还不赶紧把我放出来,赔礼认错!”   被人揍成一堆狗屎,连脑袋都被踩在脚下,从外形看,怎么都应该算是侮辱;若要秉承山君门下之气节,驴子大人理当英勇不屈舍生取义才对。然而大驴有大量,他早已将那道誓言扔到一边,决定不与十三郎计较。   “说起来,你还是本座隔门弟弟;本座宽宏大量,念你年少无知,所谓不知者不怪……”   发觉十三郎抬起脚,驴子的声音越发得意,说道:“只要你老实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再老老实实……”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脸上,驴子没说出来的话被扇回肚子里,一张驴脸瞬间呆滞,仿佛远古神驴化石。   “我问,你答。”   十三郎温和地望着他,平静地声音说道:“既然你是虎嫂同门,我不会难为你;但你也不要难为我,不然我打死你。”   “……您说您说,本座……在下……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动物比人敏感得多,也聪明得多;感受到十三郎平静面容下掩藏的强大决心,此驴瞬间便将驴子的优良品质抛之脑后,忙不迭说道:“不过有一样,如果您要问山君的事情,我真不能说。”   “哦?”   望着他一副贪生怕死却有坚定不移的表情,十三郎疑惑道:“有何说不得?”   “一说我就会死,死得很惨。再说我知道的也很少,而且……”   “而且什么?”   驴子哭丧着脸,老实回答道:“而且……以您现在的修为,知道那些事情,不会有半点好处。”   十三郎低头想了想,认可了他的看法,说道:“好吧,我不问你山君的事,可以开始了吗?”   “嗯?”   被十三郎的民主精神所疑惑,驴子楞了一下才点头道:“可以了可以了,您请讲。”   十三郎点头问道:“为什么追我?”   提到这个,驴子顿时垂头丧气,唉声回答道:“凤栖木是我卖的,在上面留了印记;你买走之后,我感觉到有宝物波动,于是就……”   十三郎好奇问道:“你能识宝?”   驴子羞涩回答道:“也不尽然,不过我是夔神血脉,对含有上古气息的东西,相对比较敏锐。”   十三郎心中暗喜,嘴上嘲讽道:“夔神?那是一条腿的,你像吗?”   驴子即羞且怒,反驳道:“呃……我会慢慢成长……再说了,一条腿很好吗?多不方便。”   十三郎摆摆手,打断了驴子意淫,说道:“你认识我,是不是因为山君……算了这个我就不问了。你为什么没有揭穿我?这可以回答。”   驴子摇摇头,说道:“其实第一个问题并不涉及山君机密,我也可以告诉你。你嫂子是山君门下三十七子,她既然被人杀死,山君门下就可以入世;原因你就别问了,我也不知道。因为你是当事人之一,所有同门都有你的画像和描述,所以我才能认出来。”   “至于揭穿你?我干嘛要那样做?怎么说咱们也是亲戚,你替师妹报了仇,咱们俩好着啦。”   说话间,驴子偷眼打量十三郎的脸色,想要找出一丝感动之类。结果让他很失望,十三郎非但没有什么兴奋,反倒有些嘲讽。   “你怎么能变成人的?”   “……这个……”   问题就直指最深处,驴子心里暗暗叫苦,眼见十三郎扬起拳头,连忙回答道:“是因为一颗化形石,就在我肚子里。”   十三郎的手落下来,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说道:“离开它你会怎么样?”   驴子大惊,央求道:“离开它?你是说把它吐出来!那样我就彻底变成……本体了,那样太难看了。咱们是亲戚,您不能这样对我!”   十三郎不理他,说道:“变成本体,你还能说话吗?”   “这倒是能的,本座……咳咳,我乃上古夔神血脉……”   十三郎一伸手,说道:“吐出来。”   “不要吧!求您了,真的很难看啊!”   “我数到三。”   “不要啊,我变成本体,就不能随便说话了,会被人抓起来……”   “一!”   “求求您了,咱们是亲戚啊!咱们是同门……”   “二!”   “你太过分了,好歹我也是你兄长,三十七子见我也要叫师兄,你……”   “三!”   “你……我吐,我吐还不行吗……呜呜……”   驴子痛哭失声,心中的悔恨几乎到了揪心掏肺的程度;梧桐木本身没有价值,他才想出这么一招变相寻宝;结果宝物没捞着不说,连血本老本老老本都赔了进去,哪里是懊恼可以形容。   面对十三郎的“淫威”,驴子比宗鸣识相太多;他清晰地感受到,眼前这个看似温和的少年拥有何等强悍的心志,又是何等毒辣绝情。他觉得只要有一点不能让对方满意,等待自己的一定是世间最最残酷的折磨。   “这家伙太狠了,就是实力不怎么样……实力其实也不错……”   回想之前那十三郎次重击,驴子觉得十三郎真可谓是名副其实,不仅长相十三点,性格十三点,连打架都这么十三点。   形势不由人,驴子很明智的没有提到什么夔神的颜面与尊严,大嘴张开,仿佛便秘一样用力憋气,随后再用力一喷,吐出一颗璀璨晶莹的菱形晶体。   吐出那颗晶体的时候,十三郎侧身站在驴子头后面,右掌贴在他的后脑。这个动作让驴子着实腹诽了一番,暗想这家伙不仅是性情毒辣,更有一颗胆小怕事的心,实为大丈夫所不取。   晶体太多特别之处,除了光华缭绕难以辨明形状,连波动都很轻微。十三郎仔细观察了一番,确认没有什么危险,挥手将它收入囊中,就此充公。   随着晶体离开驴子的身体,他的体型再次发生变化,两只手臂前端收拢后半截膨胀,本就角质密布的拳头迅速化作两只驴蹄;与此同时,他的脑袋变得更长更大,脖颈也随之伸长变粗,耳朵仿佛被扯开一样,转眼就变成毛茸茸的驴耳。   周围的泥土石块纷纷隆起,渐渐形成一个鼓包;不用问,驴子的下半身也在变化,成为一头实至名归的驴。   收了驴子最为依仗之物,十三郎大为放心,没心思欣赏人变驴的奇景,淡淡吩咐道:“出来吧,不用再埋着了。”   “呃……”   得到允许,灰驴总算得到解脱的机会;它发力开声,身体猛然从地下跃起。阵阵灰土飞溅到周围,数丈之内混沌不清,视线一片模糊。   “多带点,多带点,溅你一身才好。就算鸡蛋碰石头,也要蹭你一身蛋黄!”   回过神,他又连连暗骂,心想本座是夔神血脉,焉能以鸡蛋自喻,实为不值不智,羞辱之极。   可怜他在大地的怀抱中完成变身,被挤得空寂肝肠寸断,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本就灰色的毛发沾了无数泥沙,还有蚯蚓蚂蚁之类,几已经看不出驴子的神骏摸样,狼狈到了极点。如今只能靠这种手段略做报复,可谓英雄末路,怎一个悲凉可以形容。   就着抖动清理身体的功夫,灰驴偷眼观察十三郎的神色,发现他并没有发怒的意思,心里不觉有些得意,还有些担忧起来。   “这家伙太狡猾,他不会事后报复吧?哎约喂,他的拳头可真硬,简直不是人。”   忐忑中,忽听十三郎问道:“你来的时候,可有人同行?”   灰驴一愣,大嘴开合讲话居然十分利索,疑惑地回答道:“没有啊!我就自个儿。一般人都想和我做朋友,可我看不上他们。那个……”   “别废话了,赶紧走吧。”   十三郎懒得听他罗嗦,转身踏上飞剑,径直往峡谷方向而去。   灰驴大惊,连忙追上去叫道:“哎呀你这是上哪儿去,别走啊!你走了我怎么办?”   十三郎头也不回,淡淡说道:“你愿去哪儿就去哪儿,我放了你还不成吗?”   “什么叫放了我啊!”   灰驴悲愤欲绝,哀嚎着说道:“你把化形石拿走了,这能叫放了我吗?没有它,我寸步难行啊!”   “你本来就不是人,干吗要在人间厮混,回到山里去不就得了。”   “我……不行啊,山君门下入世,需要……那个才能……才能那个;哎呀反正不能回去,要不你把石头还我……”   十三郎冷冷一笑,速度变得愈发快捷,说道:“真好笑,你不怀好意谋取我的宝物,我不杀你就算好的了,还不能收点利息?”   “有道理!你说得有道理!”   灰驴四蹄踏空,与十三郎齐头并进,严肃说道:“既然是这样,本座决定跟着你。”   “跟着我干吗?我可不管饭。”   灰驴毫不介意,连连摇头说道:“你是师妹的丈夫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弟弟;有道是江湖险恶,本座身为兄长,焉能任你……嗯?你干嘛?”   “不干吗,既然你要跟着我,当然要劳动。”   十三郎闪身来到灰驴背后,侧身而坐,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放心吧,只要你肯干活,我还是管饭的。”   “可是……可是你太重了啊!”灰驴悲愤大呼。   “驴子驮重不驮轻,你没听过吗?”十三郎淡淡回答道。 第122章 异血引鬼胎!   阴阳峡谷恶名在外,不仅修士耳熟能详,魔兽对它同样忌惮不已。   以灰驴的强横肉身,若在全盛时倒也不惧罡风猛烈;然而此时的它刚刚经历一场痛殴,两次施展神通更令它气息法力紊乱翻腾;尤其是,那颗化形石在它体内温养了数十年,如今被硬生生掏了去,焉能没有损伤。   体虚神弱,灰驴越是靠近峡谷越觉得腿软;那些原本可无视的狂风气旋吹在身上,让它觉得仿佛有千万把小刀子在身上比划,很不安宁。它不明白十三郎目的,便有了退意。   “少爷,咱们能不能别去峡谷。”   “不去不行。”   十三郎默认了他的称呼,一面催动意念感受着飞蚁传来的信息,说道:“身后那位比你厉害得多,我可对付不了。”   “有吗?我怎么没察觉到。”   灰驴觉得他在危言耸听,多半是故弄玄虚糊弄自己,说道:“不是吹牛,本座……我对危机的感应向来敏锐;刚从城里出发时候稍稍有点不安,后来就没事了。估摸着是哪位修士路过,应该不是冲着我而来。”   十三郎有些好奇,说道:“你的感应有没有距离限制?还是说只是靠神念?”   “靠神念还能叫感应?你也太小看我了。”   灰驴大为愤愤,说道:“这么和你讲吧,有很多高阶修士可以站到背后都让我没办法发现,但他如果对我有敌意,只要以气机锁定我的本体,我就能感觉到。”   它得意洋洋地说:“我可是夔神血脉,血液能自动感应到危险,厉害吧!”   “危机感应?以血液感应?第六感?”十三郎内心思索,没有提出质疑。   这种事情在普通人中也常有听闻,更不要说修道之士。想了一下他说道:“那如果对方针对的是我,你能不能感应到?”   “这个……比较难吧,我也说不来。”   灰驴原以为会迎来几声嘲讽,没想到十三郎竟如此认真,态度不觉严肃起来,说道:“我从来都是单身行走,没试过这么做。不过我猜想,要是神魂相连的话,多多少少应该有点感觉。”   神魂相连,是一种类似于认主的法术手段;魔兽与修士间血脉相融,形成一种玄奥的命理连接;换个方式比较好理解,它其实是歃血为盟的升级版。   话一出口灰驴就后了悔,没等他再说什么,十三郎已经咬破舌尖,弹出一颗血珠,说道:“做吧!”   “做……做什么?”灰驴愕然说道。   十三郎淡淡说道:“我不要你认主,既然有这个本事,利用精血略做感应总能做到。”   灰驴眼中有异色闪过,吃惊说道:“借用精血施法,说不定你会受到损伤……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很厉害吗?”   十三郎点点头,说道:“很厉害,厉害到无法想象。快点做吧,我需要做决定。”   听出他话语中蕴含的坚持,灰驴不敢再说什么,张口将那可精血吸入,随即闭目凝思,默默感应着什么。   随着它将精神集中,空气中似有一股无形波动,不是法力,也不是神念,好似一种有形无质的情绪在蔓延。十三郎侧坐在灰驴背后,眼中渐有明悟。   以精血感应对方的感应,难免会让对方有所感觉。十三郎感觉自己的那颗精血好像被一股无形之力分解开,一份是纯粹的物质,一份是蕴含在其中的法力,还有一份莫名的情愫,好像自己的七情六欲乃至意志都被分裂出来,并以一种不能描述的方式延伸出去。   除此之外,精血中还有一种更为玄妙的成分,好似不愿被分离一样,死死缠住精血不放。而灰驴的精神越是凝聚,那股分离的力量也越强,两相冲突,竟然发生一次对撞。   “啊……”   灰驴突然惨叫,身形一个趔趄,差点从空中跌落下来。十三郎也觉得心神一震,好似魂魄受到重击,面色为之惨白。   “怎么回事!”他问道。   “你怎么知道!你的精血里到底有什么?我又没恶意,为什么会反噬?”   灰驴茫然中带着惊恐,同时还生出几分庆幸与警惕。他虽然不明白原因,却意识到如果自己含有恶念,想借这颗精血施展什么手段的话,只怕反噬更加严重。   这么一想,灰驴理所当然认为十三郎是有意为之,目的自然是试探。   “太过分了!这个该死的家伙,他实在太过分了!他居然怀疑堂堂踏火夔神的人品,他居然故意陷害我!难道他不知道,咱们是师兄弟啊!虽然拐着弯……”   转过头一想,灰驴忽然又觉得激动。   “这家伙的血……很不寻常耶?好像是一种了不得的宝物呢?嗯,一定是宝物;我的感觉最敏锐了,一定不会弄错。”   “这东西……对我好像有大用!到底是什么用呢?怎么想不出来呢?哎呀呀,都怪我平时太懒,没好好练习。不过我肯定,它对我有大用,一定是的……”   “不能还给他,怎么办呢……”   正在胡思乱想间,忽听十三郎问道:“那你感应到没有?”   “呃……感应到什么?”   “啪!”十三郎抬手在它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怒道:“感应到危机没有!别以为小爷不懂,你这其实是一种分辨!感应谁都能感应,不过有的驴能分辨,有的人却分辨不出而已。”   “别打别打!太过分了!哎呀别打!”   灰驴好生委屈,暗想这个该死的家伙随时都在嘲笑,非说自己是头驴!想我堂堂踏火夔神,焉能被如此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迟早本座要让他知道厉害!现在……他的血……本座宽宏大量,岂能与小辈一般见识。”   暗下决心,灰驴说道:“老实讲,我说不明白。”   十三郎抬起手。   “别急别急,你听我说呀!”   灰驴连声大叫,说道:“说不明白不是没有感应到,只是无法分辨敌我;要知道危机感也有限制的,可能对方离得太远,还有可能对方没有什么敌意;要不就是你的血没用,根本察觉不到什么危机……”   “我的血没用,你的血就有用?”   “那是自然,我可是踏火夔神……别打!”   连血脉都被别人……别驴鄙视,十三郎有些悻悻,收回手说道:“快点赶路,既然不能判断,还是躲起来为妙。”   灰驴有些不服,歪过脑袋做英勇状,说道:“真的很强吗?咱们俩加起来也对付不了?”   “别装了,那颗精血送你慢慢研究。”   虽然它主动将自己纳入统一阵营,十三郎却没有什么领情的意思;他的面色有些凝重,说道:“刚才这么会儿功夫,对方接近了足足三十里。”   “这么厉害!”   灰驴吓了一跳,随即追问道:“现在呢?他离咱们多远?”   “五十里。”十三郎淡淡地说。   灰驴不太相信,说道:“你怎么知道?连我都……”   “你从城里一追出来我就知道,他也是。”   “呃……”   灰驴认真想了想,觉得他没有吹牛,心头泛起惊恐,说道:“那咱们怎么办?怕是跑不掉啊!”   “不用跑,只要进入峡谷,我就不会怕他。”   灰驴将信将疑,暗想遁术这么快的人,修为只怕超过元婴。还不知道人家有没有用出全力,这个该死的家伙胡吹大气,怕是没什么保障。   心中开始琢磨退路,灰驴说道:“可是峡谷里风暴太烈,我……咦!这是什么?”   它的脖子上套了一个用碎骨做成的链子,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本就丑陋的灰驴带上这么个玩意儿,越发显得粗鄙不堪;然而奇妙的是,带上这个骨链之后,灰驴明显觉得风暴变弱了许多,而且带着某种亲和,大为不解。   “这是我用裂风兽的骨头所制,活儿有点糙,不过挺管用。”   十三郎打量它一番,说道:“嗯,和你挺配。”   “什么话啊!它这么难看。”   灰驴觉得自己挺冤,忽又觉得好奇,说道:“少爷会炼器?”   “不但会,水平还相当不错。我能将魔兽的天赋神通提炼出来附加在法器上。对了,你刚才施展的逃跑神通不错,是什么来着?”   “什么叫逃跑!”   灰驴勃然大怒,暗想你侮辱我也就罢了,焉能看不起我的神通。   “那可是从火遁术演变出来的,绝对是顶级神通!将来我修为高了,练得熟了,瞬息千里不再话下。”   他着意卖弄自己的长处,说道:“我还给它取了名儿,叫踏火移形!怎么样厉害吧!”   十三郎这次没有反驳,点头认真说道:“是挺厉害,这是天赋神通吗?”   “当然了……你……你想干什么!”   想到某种可能,灰驴吓得心胆俱裂,连忙改口道:“其实也不是啦,这东西可以传授的;想学的话,为兄可以教你。”   “还为兄,也不怕撑着你!”   十三郎轻蔑一笑,说道:“我决定了,你也得有个名字,以后就叫……小灰吧!”   “小……不行!这名字太小气,太难听了,最起码也要叫大灰!”灰驴松了口气,想擦去头上的冷汗,结果蹄子有点重,头上踹出个包。   “太过分了,这家伙太过分了,他竟然想把我炼成法器!实在太过分了!”他心中怒吼,脸色越发恭敬。   “大灰是吗?好吧,大灰就大灰。”   十三郎若有所思,没有再与大灰纠缠,吩咐道:“跑快点,对方在加速。”   心怀鬼胎的大灰不敢再多说,背着同样心怀鬼胎的是十三郎,径直投入到狂风卷动的峡谷之中。   ……   一人一驴消失没多久,仿佛凭空出现一样,空中多了一条淡淡的虚影。   虚影在峡谷之口停下,身形渐渐变得凝实。她松开右手,几只猛恶的飞蚁正在掌中挣扎,却怎么都无法逃出。   “厌灵蚁……怎么会变成这副摸样?”虚影疑惑地说。 第123章 各留后手   通常讲,修士相信神念胜过眼睛;一来距离远,二来可以三百六十度没有死角;若是修为高深神念强大,还有穿透重重障碍,看破诸多虚幻,可谓神奇。   世间有不少妖虫魔兽,天生拥有大异常人的灵觉,修士若能加以利用,不失为有效且省力的手段。十三郎借助厌灵蚁察觉敌踪,本身倒也算不上稀罕;真正让虚影吃惊的是,这些厌灵蚁与她所知的区别太大,不能不多做些思量。   “攻击强也就罢了,厌灵蚁由魔蚊演变,本就具备超强的攻击能力。只是这些飞蚁的身体,怎么会变得如此强悍!性情也比魔蚊凶猛得多,分明是二次变异。”   虚影的身体朦胧,仿佛一只幽魂飘荡在空中。视线所及,只能大致看出她是一个女人,无法辨识起容貌年龄;唯有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怎么都遮掩不住,显得格外醒目。她的目光扫过那几只被她禁锢却始终不肯屈服的飞蚁,眼中似有惊叹,又好像失望,显得颇为复杂。   “这样的飞蚁,若能操纵千余只,怕是可以力敌结丹;若是数量再多些……”   她摇摇头,否决了自己的看法。   “他的修为有限,如果能操纵那么多飞蚁。假如这些飞蚁是蚁后所率,其品阶更不是他所能招惹;多半是他无意中得到几只落单的飞蚁,加以培养所致。”   抬头看着风暴卷动的峡谷,虚影女子有些犹豫。   “此子行事,看似胆大妄为,实则步步为营,心智堪称超绝。性情狠辣做事果断,不失为一个人才。只可惜……他来自灵域……”   似乎想到了什么,虚影女子有些失笑。   “以他的年龄,能达到这种程度实为不易;但他行事不留余地,分明是夭折之相,也不能期望太高。可是小姐对他如此着重……此事有些麻烦……”   “落灵城……此时我不能在那里出现。”   犹豫中,她想到那头灰驴,越发踌躇。   “还有一个山君门下,同样不好处理。”   思前想后,她始终难以做出决断,目光再度瞥过右掌,眼神为之一亮。   “罢了,此行目的已经达到,何苦与一个小辈计较。万一被小姐得知,怕还有不妥。既然他借重这些飞蚁,不如……”   想到此处,虚影女子抬起如玉般的右掌,素口轻启,朝那几只飞蚁喷出一口气。   一口桃红色的气!   飞蚁被气息包裹,周身剧烈颤抖起来,好似经历着极大地痛苦;虚影目不转睛盯着它们,眼中似乎有些期待。   很快的,飞蚁又逐渐恢复了原状,除了精神略有萎靡,外表看不出有何差异。   虚影女子满意点头,将飞蚁逐个认真观察了一番,确认没有出什么纰漏,这才放心。   “变异妖虫,果有过人之处。罢了,就让本座看一看,此子究竟能走到何种地步!若他将来真有所成……呵呵!”   口中发出几声轻笑,明明声音清脆如铃,听在耳中却有一种阴厉之感。她放开禁制,任凭那些飞蚁逃出掌心,随后就转过身,化做一团轻风断然离去,再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几只飞蚁散在四周,盯着消失在远方的虚影看了良久,忽然好似大梦初醒,转身投入到峡谷之中。   ……   “怎么样?那人走了吗?”   蚁后的洞府中,大灰神色惴惴,连声追问道:“不是我说你啊少爷,刚才这样太冒险了!”   “应该是走了,再看看。”   十三郎正看着那几只归来的飞蚁在思索,随口道:“怎么冒险了。”   大灰不安地踱步,说道:“速度这么快,对方肯定是元婴修士,甚至可能是中期或者更高。我实在想不出你能拿什么对付,万一他要是追进来抓人……”   “要抓早就抓了,何必等到现在。再说了,这不是有你吗?山君门下,难道不能吓唬吓唬她。”   “我只是三十三子……”   大灰一时说漏了嘴,赶紧做出器宇轩昂状,想要表明自己忠勇无双。只可惜他的气势仅持续了三息就委顿下来,焉巴巴说道:“山君门下不可辱是真的,但对方如果一巴掌把我拍死,没有人会替我出头。”   “三十三子是吗?”   十三郎目光微闪,挥手将那几只飞蚁收起,说道:“你刚才说,虎嫂是三十七子?”   大灰歪过脑袋不看他,半是嘀咕着说道:“是啊,所以我是你大哥的大哥,亏你还这么对我,太过分了……”   十三郎脸上露出笑意,挥手道:“别打岔,这可不是我故意要探听机密,既然你这么说,就不要再瞒着我;山君门下弟子,是不是按照修为高低排序?”   他补充了一句,说道:“这算不得什么机密,别跟我说这样都犯忌。”   大灰认真想了想,无奈点头道:“是啊!怎么了?我不比你嫂子厉害吗?”   十三郎心中微凛,暗想难怪山君门下让人忌惮,三十七到三十三就有如此大的差距,那么排名再往前的那些,修为该高到何种程度。如果再想下去,那位不知隐藏在何处,却能将消息传遍灵魔的山君,又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转过头一想,十三郎又觉得释然。起码目前来看,山君没有什么为难他的意思,这头倒霉的驴子初始也不是为他而来。而且从其态度可以看出,对十三郎替兄嫂复仇这件事情上,山君弟子还颇为满意。至于说因为一子身亡涉及到的入世……和十三郎有什么关系?根本也轮不到他来操心。   想到这里,他说道:“听说山君门下个个诡异,人鬼妖魔都不分,你……”   “你胡说!”   大灰勃然变色,全没有想过十三郎怎么会开口侮辱自己的嫂子,怒喝道:“山君门下最为开明,从不为弟子限定立场;哪像你们人类这么虚伪,嘴里喊着万物有灵,实则自认为高人一等,视其它一切生灵为劣等生命。就说人族内部,明明是同一种族,还分什么灵魔差异善恶之分,简直不知所谓。”   十三郎点点头,说道:“这个我同意,人类确实比较无聊。”   大灰见他赞同自己,反倒为之一愣,随即得意起来,说道:“那不就对了!再说这个出身,凡是山君门下,个个皆有神奇血脉,哪里是凡夫俗子所能懂。”   “是吗?你的血脉就不用说了,虎嫂是什么血脉?”十三郎问道。   “山岳巨猿!上古神兽之一!”   十三郎眨巴着眼睛,心里不禁有些愣神。他听过虎嫂的战斗过程,对那个变身神通也曾有过好奇。然而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居然和某种猿类有关。   想到塔山畏妻如虎……十三郎觉得脑袋发晕,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知道厉害了吧!告诉你,山君所有门下弟子,个个都和你嫂子和我一样,有着常人做梦都别想得到的血脉。”   几乎是脱口而出,大灰得意洋洋说道:“不过没用,三十七子贪念凡尘,竟然与人类结为夫妻,合体之后肯定会将精元送给对方,自己却因为精元流失而退化成人,因此注定无法修成……哎呀你干嘛!”   十三郎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眼中的凌厉与血腥,令这头神驴不寒而栗。   “不许说虎嫂坏话。”   可怜的驴子没有半点驴子的优良品格,哀哀怯怯从地上爬起来,丝毫没有反抗的勇气,低声嘀咕着:“人家说的是实话,人类就是虚伪,真是太过分了……”   十三郎没理他,回想起虎嫂那句“不洞房就私奔”的豪言,心里不觉有些惆怅。   塔山与虎嫂如何走到一起他不管,也不想知道;十三郎可以肯定的是,这世间大多数夫妻之间,绝对没有他们俩那种生死与共、且愿意为对方付出的品格。   有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回想起来,以塔山的背景虎嫂的来历,竟然死在宵小手中,何其让人唏嘘。   想着想着,十三郎心情有些憋闷,没由来的生出躁意。他随口朝大灰吩咐了一句不要乱跑,就朝蚁后的巢穴走去,竟似连山君之密都懒得再打听。   大灰望着他有些萧瑟的背影,本不敢招惹,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试探道:“少爷,那人既然走了,咱们啥时候离开这里?”   “先等着,等我将附近百里搜索完毕,再做定夺。”   十三郎头也不回,随意挥手。只听嗡的一声,密密麻麻的飞蚁轰然飞出,转瞬间占据整个大厅。下一刻,蚁群好似接到什么指令,纷纷窜出洞府,飞出谷口,朝四面八方而去。   “我的了天啊!”   大灰一屁股坐在地上,咧着大嘴瞪着眼睛,好险没吓出神经病。之前那几只飞蚁回来的时候,他曾极为细致的观察过这种发现自己的小东西,很清楚它们拥有何等实力。如今它才真正明白过来,原来十三郎与他作战,根本未出全力……不,一半力都没出!   “幸亏本夔神英明神武机智无双随机应变……幸亏啊!”   心中不住感叹,大灰忽然闪过一道念头,又变得激动起来,暗想道:“那些飞蚁上有他的血气,难道这就是它们变得强大的原因?啧啧……机缘啊!”   激动过后觉得失望,驴子心里打着算盘,有些愤然。   “太过分了,本神这么雄壮的体魄,就给我一滴血……实在太过分了!” 第124章 一双柔弱的肩!   年会将结,新春将至。   春秋不知寒暑意,少年莫辨喜忧思。岁末的山寨一派祥和,洋溢着喜乐安宁的气息。   连日大雪,天地万物皆被披上棉纱;日出后反射映照,皎洁中透出五彩,又有朦胧雾气虚浮飘渺,好似出浴少女,竟有着三春怒放的鲜活。   广场上散落了很多人,如抛洒在玉盘上的棋子,错落没有规则。   年轻的人们从没有见过这等景致,如幼稚的孩子一样在平滑雪面上行走,回头看着那两行足迹,会心而笑。   更有年少情侣,手牵手,肩并肩,脚挨脚,如相濡数十年的老朽老妇那样踯躅于雪面;间或对视一眼,娇嗔几声,而后便是几声欢笑,几分默契。   山民淳朴且豪放,简单又认真;他们没有大家闺秀的贤淑,也没有小家碧玉的羞涩,唯有尽情释放出欢乐,享受着彼此传递的温馨。   在他们眼中,这是世界给自己看清人生的机会;那些深浅不一的印记,或稳毅或松散,都是一种写照。   活着的写照!   ……   “活着真好。”   小叮当坐在一块石台上,苍白的小脸透着宁静,声音略有嘶哑。   “活着真开心。”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叮当脸颊上的那块斑又浮现出来,颜色渐渐加重;如今看去,好似着妆进行到半程,一边腮红娇艳,一边凄艳皎白,让人生怜。她的性子越发安静,本就瘦小的身躯缩在厚厚的棉裘里,好似一只畏寒的小羊。   “活着当然好。”   十三郎远远走来,手里捧着一把汤壶;望着小叮当瑟瑟的摸样,眼中闪过一抹担忧。   “所以得好好活着。”   他将汤壶递到叮当手里,说道:“刚熬好,趁热喝了。”   修士之身,叮当竟连区区清寒都忍耐不住,身体已经糟糕到极点。然而她不愿说这些事情,十三郎唯有寻一些如黄精首乌灵芝之类的滋补之物,为其略作调理。   小叮当接过汤壶,清瘦的手有些抖;轻轻嘬了口,她笑着说道:“哥哥煲汤越来越好喝了。”   十三郎目光从她的手上移开,轻轻笑了笑就没有再做声。   这件事情,没去年会之前他就常做,如今轻车熟路显得熟练之极,手艺也渐长。此时大灰驴从他身后探出头,厚厚的鼻唇抽了抽,发出两声轻哼。   叮当眨眨眼,悄悄将壶嘴挪到大灰那颗硕大的脑袋边;大灰驴偷眼扫了一下十三郎,轻轻吸气。一道散发着香气的水线从壶嘴飞出,眼看要落入那张连往外星空的大嘴。   “啪!”   肥臀上落下重重一击,大灰驴双眼瞬间呆滞,惊叫一声,连窜带蹦悲嘶而去;那道水线却被无形之力牵引,稳稳回到汤壶中,竟无半滴洒落。   “这个憨货比你吃得多,别惯着它。”   十三郎在叮当身边坐下来,不理大灰哀怨愤怒的目光,说道:“难道还要哥哥喂?”   小叮当撅着小嘴,索性倚靠在他肩头,目光东瞥西瞥,不回答他的话。十三郎轻叹一声,一手挽着她的肩头,一手拿过汤壶送到叮当唇边。   “快点喝吧,再热几次,药味就散了。”   叮当眼中闪过笑意,乖巧地嘬了两口,随之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忽然说道:“哥哥你看他们!”   雪地上,几个孩童正在玩骑马打仗的游戏,见到比骏马更加神骏的大灰驴,纷纷露出好奇之色。见它跺脚抖尾一副讨喜的摸样,慢慢簇拥过去。大灰似对他们并不排斥,鼻孔喷着白气,摆出高傲的前辈姿态,又忍不住想凑热闹的欲望,大脑袋轻轻拱拱这个,嗅嗅那个,仿佛要加入其中。   渐渐地,孩子们的胆子大起来,领头的那个是十三郎曾经见过的少年,他伸手在它身上抚摸,尝试着对大灰发出邀请。很快,十几名孩童与一头驴搅合到一起,笑着闹着,玩得不亦乐乎。   有孩子想爬到大灰背上,觉得如此才更符合统帅兵马的将军身份。可惜大灰的身体太过庞大,孩子们争着抢着,很不容易得手。   一两个回合,三五个趔趄,七八声嬉笑,个个便翻到在地上;再起来,身上雪一片,湿一片,伤一块,痛一块;然后,闹一声,嚷一声,继续玩。   “咯咯……”   小叮当忍不住笑出声,随即又咳嗽几声,弯眉蹙起。   “总要解决的。”十三郎为她抚着背,轻声说道。   这件事情憋在他心里已经很久,虽然叮当曾经说过,祖灵并不会真要了她的命,然而看着叮当一日清减一日,十三郎越来越觉得叮当有所隐瞒。两日前他带着洗灵丹归来,在与叮当详细讲述经过后,本打算安排她就此闭关洗去灵根;没想到叮当竟以种种理由推诿,神色显得颇为犹豫,令他愈发迷惑。   关于洗灵丹,十三郎曾向麦少飞详细请教过,并没有太多忌讳之处。当然一些痛苦肯定是难免,多少还有点风险;然而额十三郎自持有吸灵天赋,纵然发生些许意外,也足以克制得住。叮当的这种表现,可以说与以往的判断大相径庭,由不得他不多做思量。   不管怎么说,十三郎都认为洗去灵根是叮当最好的选择。不然似这般东躲西藏,如何谈得上安心修道,更不要说双体质本身的困难了。   仔细想了想,他说道:“是不是与祖灵有关?”   叮当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点头,神色有些黯然。   十三郎心头微沉,说道:“提升修为,说到底还是需要自身修炼而来;祖灵固然是捷径,可如果是现在这样,不如舍弃。”   他说得很慢,但是很坚决。十三郎修道的时间不算短,见过太多太多为求实力不惜一切的修士;对此他虽然理解,但绝不会将其作为自己的选择。只不过叮当与他之间关系虽有暧昧,却不存在监护的责任,因而也不能贸然替她做决定。   心里这般想说,十三郎说道:“哥哥知道你身上一定背着某些东西,可你总该明白,什么事情都需要有命才能完成。大道千条,何苦这般执着。”   “哥哥也很执着啊。”   叮当忽然说道:“哥哥修炼神速,却总想着进道院,为的又是什么?”   十三郎微涩说道:“进道院才能更好的修行,大家不是都这么说吗。”   叮当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带些娇憨的摸样说:“哥哥欺负叮当,不说实话。”   “何以见得?”十三郎好奇反问道。   叮当朝他怀里挤了挤,说道:“以哥哥的机智修为战力,只要不遇到那些专门找麻烦的老怪物,灵魔两域哪里不能去得。而且哥哥自己也说了,大道千条,条条可达彼岸;又怎么会念念不忘那个腐朽守旧的道院!叮当知道哥哥不做无益之事,既然如此记挂道院,怕不仅是为了修行那么简单。”   无数人仰慕、争破头想要进入其中的道院被她说成这副德行,十三郎真不知该如何应答。同时对叮当的来历更加好奇,却依然没有主动询问。   正如十三郎所知的那样,叮当实际上很聪明,心思更是玲珑剔透,一点就明。与十三郎相处这么久,如果看不出丝毫端倪,反倒是不正常的事情。十三郎无从辩解,只得佯怒道:“现在说的是你的事情,扯到哥哥身上做什么?”   叮当得意笑了笑,微微扬起小脸,微闭着眼睛说道:“哥哥你觉得,麦少飞这个人怎么样?”   十三郎微楞,随意说道:“还行吧,算是有担当的人物。”   “就这些吗?”叮当追问道。   十三郎皱眉说道:“还有什么?呃……他的修为不错,打架一般般;心智尚可,但偏于谨慎。此外……他好像得了相思病,恐怕是个麻烦,差不多就这些。”   叮当听他说得有趣,禁不住笑道:“什么叫相思病啊!哥哥不知道就不要乱说好不好。”   十三郎暗想看麦少飞的摸样,分明就是个不敢开口的初哥,说他单相思都是轻的,哪里算得上乱说。他看到叮当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不忍打断她,说道:“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   叮当得意地扬起拳头,说道:“当初麦少飞初露头角,与钟寒寒可称一代璧人。麦少飞修炼烈阳之火,需极寒之物调和方有可能成功,钟寒寒为了他盗出族中至宝五叶寒梅相赠;因为这个,两族之间闹出乱子,差点爆发大战呢。”   “呃,那后来怎么了?”十三郎问道。   叮当叹息一声,说道:“可惜好景不长,麦少飞获得少族长资格后,本已亲赴天狼族提亲;可惜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在双方长老面前大吵了一架,几乎当场动手。随后他们就变得形同陌路,钟寒寒更是立誓与麦少飞决裂,连带的两族彼此仇视,一直延续到现在都没能化解。”   “后来有传闻,说天狼族要求麦少飞以地心魔焰回赠天狼族,麦少飞不答应;钟寒寒体谅他的难处,提出与之私奔,麦少飞矢志振兴燃灵族,同样不肯答应。这才闹得不可开交,成了现在这副摸样。”   说道这里,叮当的声音有些愤愤,说道:“男人每多负心辈,果真不假。”   十三郎听得张口结舌,只能无奈地摸摸鼻子,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不用问他也知道,能被一族重视的地心魔焰,肯定不是那个仅能帮助修炼神通的五叶寒梅可比。看看穆氏一族,为了守护圣火付出何等惨烈的代价。地心魔焰恐怕不比圣火等级差,必为燃灵族至宝,就算麦少飞想送,又哪里是他一个少族长所能做得了主。   至于说私奔……咳咳,这事儿也就女孩子才能想出来,让一族少主私奔……   不管事实真相如何,传闻一旦传扬开去,不是真的也变成真的;此事演变成这副局面,已经涉及到两族颜面,哪里是轻易能够解决。   “那个……那个钟寒寒倒是敢爱敢恨啊!”   实在想不出什么话应景,十三郎只能变着法的满足叮当同情女孩子的心理。总不能说这事儿怪不得麦少主,啥事都应该慢慢商量着来,不能说风就是雨之类没有半点营养的话。   “嘻嘻,我又没说哥哥是那样的人,干吗这么紧张。”   叮当嘲笑了他一句,面色转为严肃,认真说道:“叮当是想告诉哥哥,既然你决心参加秋猎,务必要小心钟寒寒。此女实力比麦少飞还胜出一筹,且因为情变怕是有些……古怪;哥哥也知道的,女人一旦恨起来……如果她与角蚩族联手,恐怕很是危险。”   女孩子就是这样,刚才还对那位圣女报以同情,恨不得替她出头向负心人讨债;然而一旦涉及到自己的……身上,马上就完全变了副面孔;心思转换之快,实不能以常理度之。   “女人啊!确实挺可怕。”   十三郎心里感慨,嘴上却连忙说道:“这个我早有准备,你就别再担心了。现在的问题是,你应该及早服下洗灵丹,秋猎前哥哥拿到上品寂灭丹,才能放心去和他们周旋。”   话题重新扯了回来,叮当却不接他这个茬,幽幽说道:“哥哥你说,老公公是不是好可怜。”   “嗯……什么?”   十三郎听得莫名其妙,暗想自己对女孩子还是了解不够深刻,她们要是发起感慨,真可谓天马行空,毫无踪迹可寻;刚才是麦少飞,现在又转到阿公头上。敢情咱们这不是在商量正事,而是雪地一壶浊酒谈论天下英雄来的。   想到浊酒,他扶着叮当又喝了几口,说道:“阿公的事情,哥哥已经做了些安排,你就别多想了。”   知道叮当和阿公的感情,十三郎没有对她隐瞒圣火传承的事,他说道:“后天阿公就回山寨,你多陪陪他也就是了。”   叮当默然不语,半响才说道:“哥哥你说,阿公他们这样做,值得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尤其是十三郎刚刚得到圣火,总不能说他们就是一群傻货,楞是守个干看没用的东西上万年。结果还是落到外人手里,愚不可及。   认真想了想,十三郎回答道:“这个事情要分开看,从阿公的角度,他几乎没有选择的余地,外人实不能置喙。”   “如果非要说,我只能说要看他如何看待自己的种族,本身没有对错之分。其实话说回来,就算他们早些将圣火献出,也未必就不会落到如此局面;但我还是认为,最起码不会比现在更坏。当然了,这都是没有发生的事情,谁也没办法断言。”   叮当点点头,犹自追问道:“如果换成哥哥,会如何选择?”   十三郎思索良久,最终苦笑着说道:“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叮当没有再说话,两人都为之沉默下来;远处大灰玩得高兴,嘶鸣几声不忘偷偷朝这里窥视,心里暗骂这家伙真是禽兽不如,典型的趁机哄骗已成年少女。   良久,十三郎想着叮当的心情应已经平复,再次开口道:“依我看,洗灵丹还是……”   叮当忽然一笑,说道:“哥哥别再说了,容我准备一下,明天就服药闭关。”   见她答应得这么爽快,十三郎反倒为之一愣,说道:“洗去灵根后需要静心打坐,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阿公后天就能回来,要不要等几日?”   叮当似已有所决断,说道:“不用了,等我好了,再好好陪陪老公公,让他也高兴高兴。”   从十三郎怀里坐直身体,她娇笑着说道:“马上要闭关了,哥哥你让我陪小灰玩玩吧,就这一回。”   因为身子弱,叮当已经少有这么活泼的时候,十三郎望着她怯怯的摸样不觉莞尔,鼓励道:“去吧,累了就歇歇,不要闪了风。”   闪了风这种话,也只有十三郎才能说得出口;尤其是对一名修士,更是有些可笑。叮当心头泛起暖意,娇笑答应着,雀跃朝那堆欢乐的人群而去。大灰发现这个比那位可恶少年可爱得多的少女朝自己过来,兴奋嘶鸣一声,忙不迭迎过来;身后响起几声稚嫩的埋怨与咒骂,还有几声幸灾乐祸的嬉笑。   雪地上留下一串凌乱的脚印,十三郎望着那一人一驴彼此触碰相拥的摸样,脑海中回想起叮当往日的身影,有些失神。   良久,他低下头去,看看手里有些微凉的汤壶,默默想着。   “女孩子,不应该这么做。”   ……   深夜,喧闹一天的穆家寨渐如梦乡,年轻人老人还有孩子,都回到各自居所准备安眠。一些房舍还亮着灯,偶尔传出几句对话,几声轻语,好似山寨的梦呓。   服侍闹了一天有些疲累的叮当睡下,十三郎回到自己的静室,继续其勤习不辍的修行。如今他除了照顾叮当外,几乎将一切能够利用的时间都用在演习道法神通。秋猎将至,面对让无数人恐惧的梦离之地,十三郎看似信心满满,实则小心翼翼到极致,不敢有丝毫懈怠。   对十三郎来说,抓捕或是灭杀蚊王,已不仅仅是相助麦少飞,还是替自己着想。他已经得出结论,吞食妖虫能够让厌灵蚁加快成长,还有胖胖也需要大量毒虫喂养,最佳的选择莫过于生擒一只蚊王。此外,麦少飞坚持要他参加秋猎才肯拿出上品寂灭丹,也是一条重要的理由。   经过几次战斗,十三郎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手段太过单一;然而普通的神通和法宝他又看不上,只能努力将那些能够增加实力的辅助神通加以修习。   此时的十三郎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叮当就悄悄穿衣起身,重新坐于案前。   凝神沉思了一会儿,叮当眼中露出决然,随手拿起十三郎为她解闷所准备的笔墨,开始写信。   秀腕轻舒,笔走龙蛇,几行清秀的字迹跃然于纸上。小叮当写完后自己看了一遍,就默默地望着纸面,不做一声。   “啪”的一声轻响,宣纸上印出两团湿痕,慢慢扩散开,仿佛两颗交视的心。   “既然要走了,何苦还要留信。”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道虚影,漂浮般来到叮当身边,将一个袋子放在桌上,清冷的声音说道:“魔晶与虚神散都在里面,小姐如此对他,真不知那小子哪一世修来的福气。”   “姐姐不要怪我了,这次回去,叮当再也不会乱跑。”   虚影望着她疲惫憔悴的面容,眼中闪过不忍,说道:“费尽心力才寻来洗灵丹,小姐要用它做些无聊事。这也就罢了,当初小姐千方百计想把族灵灭除,如今又不肯服用,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虚影对叮当有主仆之称,言语间却没有多少客气,反倒带有一股宠溺又怒其不争的怜惜。   叮当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以前叮当不懂事,只顾为自己着想。出来一趟见得多了,自然有所不同。”   虚影寒身道:“如果是因为那些老家伙,我倒觉得大可不必。他们整日记挂着什么大业什么荣光,哪会管小姐的死活。”   叮当皱眉说道:“不要说了,老祖宗也是为我好。姐姐以后莫要再提及此事,免得被人知道,惹下祸患。”   虚影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叮当抬起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说道:“姐姐也是为我好,叮当心里明白的。只是我的命不是我一个人的命,既然找到了我想找的,可以回去了。”   “男人哪有什么好东西,小姐莫要被那个十三郎骗。”   虚影不顾叮当的感受,冷冽的声音道:“我看那小子鬼精得很,说不定他早就看出你的身份,故意做出这副姿态。”   对虚影的态度,小叮当似已习以为常,只是笑了笑。她转过身,朝周围周围扫视一遍,看得很用心,仿佛要用刀将这些普通的桌椅之物雕刻下来,印在脑海之中。   “走吧?”虚影问道。   “走吧!”   叮当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举步来到门前,轻轻打开房门。   她的身影瞬间凝固,如木桩般呆立在那里,半天不能开口。俏脸上却有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无声流下。身后的虚影为之一愣,眼中泛出一丝异色,还有不解。   门外一少年,温和的表情看着两人,眼神写着坚定。   “就这么走了吗?”   抬手拭去叮当脸上的泪水,十三郎抬头朝虚影笑了笑,说道:“你好,又见面了。”   他将叮当拉到身后,朝虚影认真地说:“这件事情,我不同意。” 第125章 一双平静的眼!   “你不同意?”   平静通常意味着信心,然而没有足够的力量,平静就只能是伪装。   十三郎的声音很平静,虚影女子的表现也很平静,就连十三郎拉过叮当的动作,她都没有阻止。然而当十三郎说出“我不同意”这句话的时候,女子眼里的那一分激赏隐去,变成不屑与嘲讽。   “此时能在这里出现,不论你的出发点为何,本座至少认为你心智不差。加上之前的事情,多少还算有些勇气。”   她好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说道:“可你装得太过头了,小姐可能相信甚至感动,本座不会。”   “前辈不相信?”   十三郎的声音无奈,大概是觉得自己如此认真的态度竟然都无法取信于人,有些失望。身后,叮当轻轻伏在十三郎背上,两手环抱着他的腰,以无声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态度。虚影女子目光略过十三郎落在叮当身上,随后又回到十三郎身上,目光由厌恶到怜惜,最终变为冷漠。   她还没有出手的意思,以平静而冷漠的声音说道:“小姐深陷其中,无法辨明真伪。你认为本座担心小姐痛苦,即便看出来也不会说出真相。”   她说道:“可你想错了,本座会撕开你的脸皮让小姐看清楚,你究竟是个什么人。”   十三郎微微低头,平静地说:“前辈想多了。”   虚影女子冷笑,说道:“那你倒是说说看,你不同意什么?不同意小姐返回家族?”   十三郎轻轻摇头,说道:“不是的,我不同意的是叮当就这样返回家族;只要他服下洗灵丹,再等我拿到上品寂灭丹,之后随时可以走。”   虚影女子微楞,停了一下才说道:“小姐服不服洗灵丹,和你有什么关系?再者说,这洗灵丹本就是我带来……”   十三郎挥手打断她的话,无礼但诚恳地说:“前辈说的这些我已经知道,正是因为我肯定洗灵丹对叮当意义重大,所以才要她服用。”   “意义重大!”   虚影女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陡然尖锐愤怒起来,说道:“我知道你有点小聪明,多半也早有猜测。可你不知道,小姐如果洗去灵根,族……祖灵就需再入轮回,不知要经历多少岁月才能赶上另外一幅合适的躯体。你知道……”   “玉姐姐!”叮当忽然叫起来。   虚影女子明白她的意思,断然说道:“不用担心,回头我会抹去他这段记忆,不会有泄露之虑。”   她根本不认为十三郎有反抗的余地,也没有丝毫讨价还价的意思,朝他说道:“姑且假设你对小姐是真的关心,可你不明白祖灵苏醒对我族意味着什么!更何况,即便小姐不这样做,也很难在祖灵附身的情形下修成大道。若是两边都不可得,小姐最终还是会魂飞魄散,连入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听了这番解释,十三郎才真正明白了叮当面临的处境,通体一片冰冷。他呆在那里,身后叮当的小脸贴在他背上用力挤了挤,好似要揉进他的身体。   虚影女子眼中涌现出悲哀,罕见地放缓语气说道:“现在你可明白了?”   “明白了。”十三郎涩声道。   “现在你还想说什么?”   “我不同意。”   十三郎抬起头,认真说道:“很难成道不等于绝对不能。就算不能,叮当也有权利活一辈子。”   虚影女子没有发怒,淡淡反问道:“哪怕将来灰飞烟灭?”   十三郎回答道:“轮回之说太过飘渺,我不信有谁能肯定轮回的存在。”   虚影女子嘲讽说道:“就算你说得对,这也是小姐自己的事情,于你何干?”   “叮当的本意早已表明,这一点根本无需争论;前辈适才说叮当受到哄骗,我很赞同这个观点。不过哄骗不是来自我,而是您族中的长辈!”   “大胆!”虚影女子厉声喝斥。   “哥哥!”叮当同时叫出声来。   “难道不是吗?”   十三郎摊手说道:“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族,也不知道什么祖灵族灵究竟是什么。可我能断定,那个什么灵一旦苏醒,叮当多半面临的是失去记忆与灵魂……类似于夺舍的那种局面。”   两人都为之沉默,没有否认他的话。   十三郎说道:“魔域存在已经万年,万年时间里都没有合适的人选?好吧!就算叮当天生奇异非她莫属,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很简单的三个字,透出诸多如无奈辛酸绝望之类的情绪,从十三郎嘴里说出来,还多出一丝愤怒。   叮当的身体在颤抖,这个问题她也曾无数次自问,最终却依旧将它强行抹去,回归到原本画好的轨迹上来。   十三郎探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怜惜说道:“不要和麦少飞与阿公学,他们不是什么好榜样。”   叮当颤抖得更厉害,渐有呜咽之声。   “你叫我哥,我也已经认了这个妹妹;没听你说过父母,我猜想他们多半已经不在,就像哥哥一样。”   “兄妹嘛,当然应该相依为命。至于那些老头子老祖宗,管他们去死。”   口出不敬之语,十三郎回过头,直视着虚影女子的冷冽的目光,平静说道:“前辈说叮当的事情与我何干,现在可以回答您。”   “我是她哥。”   我是她哥。   我是她哥!   ……   洞府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变成了不可撼动的石头;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仅以目光交流。虚影女子的目光冷漠渐消,审视中多出一丝感慨,随后又变为无奈,并回复到平静与漠然。   十三郎心头渐沉。   虚影女子不再看十三郎,目光移动到他的肩头;叮当似有所感,纤细的手臂用力紧了紧,然后松开,退后两步。   十三郎转过身,看着她。叮当朝他笑了笑,小脸却不怎么听使唤,皱巴巴成了一副怪异的摸样。   她摇了摇头。十三郎皱眉,眼中露出探询。   “没有用的。”   虚影女子的叹息在身后响起,说道:“刚才没有对你说出真正的实情。洗灵丹并不能让祖灵永远沉眠,加上上品寂灭丹也不行。只要它还在,迟早都会再次苏醒。”   “而且最关键的是,你怎么不想想,我为什么能找到小姐?”   虚影女子能够找到,其它人自然也能;换句话说,来的人是她才有这场对话,不然叮当早已被强行带走;至于十三郎,可能已被灭杀。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我可以带她去灵域。”   这次不用虚影女子说话,叮当直接摇头,很慢,但是很坚决。   十三郎皱眉,苦思,最终说道:“那就杀死祖灵!”   “放肆!”虚影女子断然厉喝。   叮当面色惨白,愣愣地望着十三郎,呆若木鸡。   ……   祖灵能杀死吗?   肯定能!世间没有真正不死的存在,真仙都不能。   怎么杀?现在不知道,可以慢慢寻找。   十三郎很相信这点,淡然说道:“前辈何出此言?若是按照族规,您为叮当带来洗灵丹,怕也是大不敬之罪。”   虚影女子怒声说道:“可我不会想杀死祖灵!”   “有区别吗?”   十三郎第一次露出嘲讽的表情,说道:“不说这些,我相信前辈愿意为舍妹着想,总之现在我不能让您把她就这样带走。”   虚影女子冷笑,说道:“真是不知羞耻!本座容你说这么多话;不知感激也就罢了,难道你会认为,本座能允许小姐和一名灵修在一起?”   她说道:“本座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竟能将灵力转为魔力;若不是看在小姐份上,本座前次就已将你拿下。既然你不识相,本座就把你献出去,也是大功一件。”   “玉姐姐。”   叮当忽然平静下来,朝虚影女子摇头说道:“我不准。”   “不用担心”十三郎与虚影女子竟然异口同声说道。   叮当为之愕然,十三郎两人也有些尴尬,虚影女子寒声道:“小姐放心,我不会伤害他。”   她轻蔑说道:“我把他禁锢起来,抹掉记忆,过几日就能恢复自由。”   被别人这么轻视,十三郎感到很无奈;他摇头说道:“前辈您别忘了,现在的您,是站在我的地盘上。”   “那又如何?”虚影女子见他如此坦然,反倒有些好奇。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甚至有些无聊。可是也不知是为什么,她还真的顺着十三郎的话问下来。   “本座知道你收了那头蠢驴,好像他还是山君门下。难道你以为,凭这些就能与本座对抗?”   “前辈修为高深,远非我所能比。”   十三郎“谦虚”了一句,随后骄傲地说:“不过您其实也并不如何强大,最起码,不像您自己想的那么强大。”   不等虚影女子发怒,十三郎接下去说道:“前一次,如果你进入峡谷,只怕已落入我手。”   “是吗!哈哈……”   虚影女子怒极反笑,说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本座,抓住我的话,你打算怎么着?”   “我会杀了你。”   十三郎认真地说。不等虚影女子开口,他展颜一笑,又说道:“开玩笑的啦,叮当叫你姐姐,我怎么能杀你。”   “有些胆色,可惜是个轻狂之徒。”   大概是觉得和十三郎斗嘴没有胜算,虚影女子冷下脸说道:“本座不会被你激怒,别做指望了。”   见她将有动作,十三郎忽然道:“前辈莫急,晚辈还有话说。”   虚影女子漠然地望着他。   十三郎随手挥出一道灵决,周围仿佛呼应一样,浮现出道道光芒;层层叠叠,竟不知其究竟有多少。他说道:“前辈肯定看得出来,这座洞府里有不少禁制。”   “三百八十四道。”   虚影女子忍不住嘲讽:“粗陋低劣之极,凭这些也想对付我?”   “晚辈岂敢。”   十三郎以恭敬的态度说道:“晚辈这些禁止,并非是针对前辈而设。”   虚影女子傲然说道:“针对我也无妨。”   十三郎不接她的话,神情淡淡地说:“它们的用途完全一样,且只有一个:隔绝魔气!”   “然后?”虚影女子神色微动。   “然后是前辈的境界。”   十三郎逐条说道:“晚辈看不透前辈修为,但您的遁速过于惊人,所以开始的时候,晚辈以为您是中期以上元婴修士。”   他肯定地说:“但是后来,我又认真想了想,您应该没那么高,最多不过元婴初。”   “为何?”虚影女子眼中露出惊异,叮当的呼吸略有粗重,小脸有些泛红。   “其实很简单。”   十三郎抬手放出几只飞蚁,说道:“如果我没猜错,前辈在它们身上施展过一些手段。可惜晚辈修为低劣,无法看出究竟。”   虚影女子面色再变,面色阴晴不定;叮当不满的目光看向她,轻吁一口气。她对十三郎了解更深,知道他既然已经察觉,无论虚影女子有何用意,都已经无关紧要。   十三郎看着虚影女子,平静说道:“晚辈也曾面对过高人,元婴中期以上修士的灵魂威压,足以令厌灵蚁生不出抗拒之心。前辈的手段虽然高妙,但是您忘了它们身上有我的精血,能够感应到它们的情绪。我知道,它们虽然无法抵抗前辈神通,却并不如何惧怕,还曾尝试过反击。”   和蚂蚁谈情绪,还要感受蚂蚁的情绪,十三郎觉得好生无奈。   他说道:“所以我可以判断出,前辈只是遁速极为出众,真实修为么……依旧不过是元婴初。”   虚影女子沉默良久,点头说道:“这些飞蚁的确不凡,本座也颇为惊讶。”   “不过那又怎么样?难道你一个炼气小修士,与一头憨傻蠢驴,就想与元婴修士对抗?”   她的神色露出不解,嘲讽道:“你没傻吧!”   “当然不止这些。”   十三郎不理她的嘲笑,认真地说:“您看看这个。”   说着话,他随手弹出一颗铁球飞入到洞府的最深处。不等虚影女子明白过来,一声巨大的轰鸣响起,乱石飞溅如千万道利箭。十三郎抬手为叮当布下一道屏障,却任由几颗碎石撞在自己身上,发出金石般的交鸣。   他说道:“我和大灰身体强悍,多少占些便宜;这里地形狭小,前辈的身法也不便展开,前辈以为如何?”   “威力不错。”   虚影女子赞叹道:“竟有筑基一击之力,了不起。”   话是赞赏的话,语气却带着讥讽,以她的身份修为说出来,无疑更加辛辣。十三郎却不在乎,淡淡说道:“些许手段,在前辈看来不值一提。但您可知道,我在这里布置了多少?”   虚影女子目光微缩,冷冷看着他没有言语。   迎着女子的目光,十三郎说道:“我忙了几个月,所有存货都在这里,一共是五百七十二颗!和您说这些,是因为我不想和您动手。”   “真的不想。”他诚恳地说。 第126章 一颗狡诈的心!   “威胁我!”   正如巨龙轻视蚂蚁,无数只蚂蚁却可以灭杀巨龙一样;在这样狭小的空间,假如五百多颗铁球同时爆发,绝对能让元婴修士当场丧命。   可问题是,蚂蚁虽能在极限的情况下灭杀巨龙,巨龙却绝不会被蚂蚁威胁。发自灵魂的骄傲不允许它们那样做,即便面临生死,也不能向蚂蚁底下高傲的头颅。   十三郎不是蚂蚁,虚影女子还远远比不了巨龙;然而在面对十三郎的威胁,或者说请求的时候,她既没有选择屈服,也没有同意。   唯一的变化是,她在称谓上改了口,不再以前辈自居。   “你让我很吃惊,但是很可惜,这还不够。”   虚影女子一边说着,屈指弹出一缕指风,目标却不是朝十三郎而去。叮当只觉得周身一紧,好似一根绳索将她周身牢牢缚起,再不能移动分毫。与此同时,她身体里的法力也被无形之力封死,连说话都已不能。   十三郎微微皱眉,却没有做出任何举动。稍后,虚影女子说道:“我要将小姐收起来,你有无意见?”   十三郎叹息一声,无奈说道:“非要打一场才能解决吗?晚辈不想被前辈所伤,但也不想伤了前辈。其实……”   停顿了一下,他最终说出了心里话。   “其实晚辈只是虚张声势,只要换个时间,晚辈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虚影女子冷漠地声音道:“不用,我会给你足够尊重;就让我看看,你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   “赢了我,小姐的一切都由你做主;若是打不赢,我就带着小姐回去,从此你都不要再骚扰她。”   她说道:“放心,我不愿小姐难过,不会杀死你。”   十三郎只能苦笑,暗想这又是一个十三点的人物;可惜自己却不能像对付其它十三点那样对付她,何其倒霉无辜。   他看看面带哀求却苦于无法说话的叮当,心中一疼,摇头说道:“我不能答应前辈的条件,这次打不赢,将来我修炼好了,迟早还会找上门去……”   这种说法真够无耻,若放在别人身上,多半会一巴掌拍死他了事,哪来那么多麻烦。   “随便你。”   虚影女子虽也这样认为,心中却对十三郎的执着有一丝振动;不愿对他假以辞色,寒声道:“只要你有那个本事。”   见十三郎没有反对的意思,她挥手将不能动弹的叮当收起来,这才真正放下心来,说道:“总算还有点人性。”   之前她实没有料到十三郎会拥有如此强大的手段,一直顾虑着怕他走极端。如今只余下他们两人,心头顿感一阵轻松。   “若你不顾一切,本座定会杀了你。”   十三郎明白她的意思,无奈说道:“我是要帮助叮当,怎么会拿她作为威胁。还有,前辈您要知道,晚辈一旦将炸弹激活,连自己都无法控制。如果我们同归于尽怎么办?叮当岂不是完了?”   “同归于尽?你还真敢说!”   没有了叮当的负累,虚影女子再也无需掩饰什么,眼中射出凌厉,一股强大的气势油然而起。   随着法力运转,周围有限的魔气被调动,如丝如絮汇集到一起,在她身体周围凝成一团。虚影女子的身体本就朦胧虚幻,如此一来更加模糊;无论目视还是神念,都几乎无法捕捉其本体。   “不怕告诉你知道,我的功法与其它人不同。想必你也看到了,我虽然没有专门炼体,对肉身的依赖却很小,你有什么手段,尽可放手施展出来,看看那个鸡肋法器能否奈何得了我。”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十三郎能炼制“炸弹”是没错,可却没办法操纵它的方向,更没办法让它辨别攻击。虚影的身体好似鬼魂一样飘忽不定,真要是几百颗炸起来,没准儿她没什么损失,十三郎自己反要搭进去。   发觉十三郎微有色变,虚影女子心中冷笑,寒声道:“念你是晚辈,且被小姐视为兄长,本座让你三击,出手吧!”   “还有这好事儿?女人果然是最奇怪的生物。”十三眼神发亮,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还手?”他马上追问了一句,眼里的神色分明是再说:“还手不是英雄好汉”。   “男人果然都是这样,有便宜就露出本来面目。”   虚影女子一开口就骂了不知多少亿人,厌烦地说道:“不还手不等于不抵抗,你若怕死,还是放弃的好。”   十三郎差点笑出声来,眼神越发明亮;他强压着心头激动,正色说道:“前辈若真能如此,晚辈向您承诺,绝不动用那些炸弹。”   虚影女子微楞,暗里也长吁一口气;别看她嘴上说得厉害,实际上要面对数百颗铁球,心里焉能没有忌惮。对十三郎的印象有所改观,她点头说道:“既然是这样,本座也不会对你下重手。”   说着说着,彼此的口吻都越来越客气,仿佛这不是一场事关生死的大战,而是无足轻重的道法切磋一样。   被人如此优待,十三郎竟然还不知足,笑了笑说道:“晚辈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虚影女子略有不耐,却没有拒绝,静等他开口。   十三郎朝她恭敬抱拳,施礼说道:“晚辈实难战胜前辈,为日后记,请前辈告知名讳,还有叮当的种族来历。”   “你还真想找上门去?也不动动脑子,就算是化神境界的老怪物,也不敢到我族中重地撒野!”   虚影女子冷笑连连,心里的敌意却再次减弱了几分;她甚至有些感慨,说道:“打赢你之后,我肯定会抹去你的记忆,告诉你又能有什么用?”   十三郎诚恳说道:“晚辈视叮当为妹,就想做个明白哥哥;哪怕只有一刻,也是好的。”   听了这句话,虚影女子一时没有回答;目光深深地看着十三郎,好似要从他眼中辨明某种端倪。十三郎平静与之对视,既不催促也无不耐,至始至终不发一言。   最终,虚影终究没能看出什么;反倒心中有些松动,说道:“我们来自三生族,至于我的名号……”   她的目光陡然凝滞,视线之中,十三郎的身体好似闪电,称着女子吐气开声、战意有所松动的那一刹拉,他已经发出雷霆之击,嘴里不忘提醒对方。   “第一招!” 第127章 一根可怕的指!   嘴里喊着一招,十三郎用出数种手段。   首先飞出的是密密麻麻不知多少颗铁球,十三郎生怕对方误会,紧跟着大叫。   “很容易爆,我不敢带着。”   很容易爆,但是现在没爆,不爆就不算用,也不算违背约定。对方怎么想他不管,起码十三郎这么认为。   小小的静室到处乱滚碰撞的铁球,虚影女子看到这幅场面,听到这等无耻的话,气急败坏之下不禁破口骂一声。   “不要脸!”   她是气急了。   她的修为再如何高深,也要调动法力施展神通,总不能像十三郎那样拳打脚踢。这些铁球的激发方式未知,谁知道在魔力冲击下会怎样?一旦爆炸,会不会发生连锁反应,最后来个集体光荣?   几百道神通同时爆发,整座山都会塌掉吧!   然而话说回来,让一名撑死不过假丹境的小修士面对元婴,还不准他用点心计使点手段,那也不用打下去,干脆闭目等死了账。   铁球不过是掩护,是进一步限制对方的手段;十三郎一声断喝,空中浮现出道道寒芒,还有一道波纹无声蔓延,转瞬间布满整个空间。   他掌握的法术就那几样,火光剑气旋风冰箭。一霎拉间,十三郎几乎将所有神通都使用个遍。那道波纹是唯一的重头戏,周围的石壁变得坚硬如铁,地面结上一层寒霜;现在的静室,好似一座牢笼。   这些依然是辅助。十三郎知道虚影女子的遁速奇快,然而速度越快就越需要空间才能施展,在这个宽阔不过十米的狭小区域,对方收到的限制着实巨大。他甚至抱着某种不怎么靠谱的期盼,希望对方施展身法的时候,一不小心撞在墙上。   当然这只是个希望,和做梦被钞票砸破头没什么差别。   将自己能想到的一切辅助用完后,十三郎才真正展开攻击,也是他的最强手段。   他将法力转换性质,将残余的几件灵器甚至法宝随意输入一些法力,随后就连同那些长枪飞剑等等一起,通通砸向对方。与此同时,随着一声惊天驴吼,大灰庞大的体型出现在静室,屁股对着虚影女子,以忘我无畏且猥琐下流的姿态,凌空弹出后蹄。   驴最厉害的招数是什么?   答案是:尥蹶子!   大灰是带着眼泪出征的。身为一头“神驴”,身为一头自诩为踏火夔神、有着良好审美观的驴,它已经太久太久不用这一招。普通点的对手用不着,用得着的对手它都躲着走;再说这招姿态不雅动作难看,骄傲的神驴也不屑于使用。   与十三郎一战它没机会用,如今有了机会,却要面对比他整整高出一个大境界的“老前辈”!内心之中,大灰已经将十三郎诅咒了十万八千多次,恨不得叛国投敌倒戈一击。   可惜它不敢。   数日相处,骄傲的神驴充分领会到这位看似和善的少年有多么狠毒;它宁可面对一名元婴修士,也不想再与那个让它愤恨哀怨却有眼红心跳的少年为敌。   此时的大灰内心很矛盾,恐惧担忧同时还有些兴奋;它知道十三郎有多少底牌,心想没准本神今天真能过一把怒战高阶踏歌行的瘾,如果能够战而胜之,那将是何其豪迈值得炫耀的事情!   “有了这种资本,以后如果遇到漂亮的雌马雌驴雌骡子,本神还不得蹄到擒来!”   想到这里,神驴又觉得斗志昂扬,胆气为之增加不少。两只比面盆小不了多少的后蹄高高扬起,用力朝女子弹过去。   它的蹄子上带着火花,嘴里发出最强之音,毕生修为都凝聚在这一击,势如奔雷。   说起来一大堆,实际的情况却是,十三郎身体扑出,双手挥动片刻间完成这一切;他自己则脚踏七星,如鬼魅般出现在虚影女子身边,右腿当空横扫,卷出道平滑的扇面。   十三郎真正赖以克敌的本事还是肉搏,这一腿凝聚了全部力量,掠空竟发出道道音爆,宛如鞭炮齐鸣。   瞬时之间,原本安宁祥和的静室变成一团沸腾的漩涡,每一个角落,每一寸空间都为杀机所弥漫。所有攻击指向同一个目标,那个看起来柔弱孤单,手无寸铁连护盾都没有放出的女子。   出则用全力,十三郎鄙视麦少飞打架很一般并非无的放矢;对他来讲,只要决定了要动手,势必要在最最有利的情形下一击必杀,根本不会给对手任何喘息时机。   十三郎哪在乎虚影叫什么名字,只不过他知道,任何人在报出自己名号的时候,总不可能是怀着满腔杀意的态度去说;如此一来,战意难免会有所松懈。连这种细节都要考虑,这么点优势都要利用,怎会没资格评判麦少飞。   那一瞬间,十三郎几乎要生出愧疚,暗想以这样蛮不讲理的方式对待一个女人,是不是太不人道了点……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错得没有边际。   ……   元婴修士究竟多强?老实说十三郎没什么概念,非让他说的话,无非是法宝更犀利,速度更快神通更强或者力量更大之类,反正不至于飞天遁地上山下海无所不能。修真世界固然神奇,可总归也要有个限度;在周围封闭面对四面八方几乎没有死角的攻击的时候,虚影女子还只能抵抗无法反击,连施展神通都顾虑重重的时候,十三郎真想不出,她到底能有什么手段。   如果仅仅依靠法力护盾,十三郎觉得自己有七层把握一击而破,让那个三击诺言彻底变成笑话。他甚至准备事后说点好话,耐心宽慰对方一番;毕竟从该女的态度看,她对叮当是真心维护,甚至不惜背下叛族大罪,值得十三郎这么做。   腿影在空中划过,十三郎与女子目光相对,心头陡然一沉。   面对突然发生的狂暴攻击,那双眸子里虽有惊诧,更多的却是嘲讽,还有深深的轻蔑。   她抬起手,玉指朝十三郎轻轻一点,檀口轻吐。   “定!”   空间骤然凝固,时间仿佛被人拉住,停了……一秒钟!   铁球不再滚动,魔气不再翻腾,十三郎的腿影扫到中途停止,大灰保持着翘臀甩蹄的姿态,眼里露出惊恐。   一切都为之停顿下来,连那声惊天驴吼都凝固在空中,好似音波传到耳膜,却不肯发出最轻微的颤动。   “时间法术!”十三郎心头,有个声音在狂喊。   这才是时间法术,真正能够凝固时间的法术!   与他那个只能针对无生命目标施展的半吊子法术相比,虚影女子这记神通不知道高明了多少倍!   整个静室,几百个目标,一个力大无穷的人,一头修为不算低的驴,通通被凝固在空中。时间倒不算很长,只有一秒钟。   之后一切如常,所有事物恢复原有的轨迹,火光继续闪耀,铁腿驴蹄继续前进,吼声急慌慌钻进耳膜,好似要追回拉下的时间。   看起来,虚影女子施展出这记石破天惊的法术,似乎完全没能派上用场。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一秒钟时间固然短暂,然而对一名元婴修士来说,实在太长太长了。   喝出“定”字的同时,虚影女子左手同时抬起,如同弹去花瓣上的露珠一样,连续屈指。   第一指弹出,静室中蓦然出现一股柔和的风,却带有某种禁锢之意。那些散落各处的铁球如同包裹上一层厚厚的棉纱,再不会因碰撞而发生意外。这种时候,她还有闲心担忧那些铁球,可见其心境之平和,根本没拿眼前的攻击当回事。   第二指,静室里的气息为之一变,到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甜香,没有毒性,却让人昏昏欲睡,很难提起精神。这是消磨战志的手段,无形却更加致命。至于说它算不算攻击……该怎么说呢!   第三指,十三郎连扔带砸还有激发的灵器铁枪飞剑法宝纷纷倒卷,如同被捆上万斤巨石,软哒哒纷纷落下地面,竟没有发出碰撞之声。所谓一指破万法肯定有夸张,十三郎仓促间发起攻击,好歹也甩出十余件各式武器,竟然全被这一指化解,徒劳无功。   还是为了保险,女子显然看透了十三郎表面纯良内里奸诈的本质,生怕他在那些法器不是法器兵刃不是兵刃的物事里做手脚,索性将它们全部捆死。   第四指,女子才针对两名主要大敌。她的眼中露出羞恼与愤怒,一指点向那头之前忐忑现在恐惧的神驴。大概她觉得这样一头丑陋的驴子竟以屁股对着自己过于无礼,下手也格外冷漠。   指风一化二,二化四,四道指风分别落在大灰的两只驴蹄和腿膝,发出几声轻响。   仿佛被烧红的烙铁按在舌头上一样,大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它的后腿由平伸变为弯曲,两到血箭飙射到空中,膝骨尽碎!   曾经硬接十三郎十三次重击,大灰的前臂都没折断,如今人家随手而发的一缕指风,还分成好几份的情况,它竟被生生打成残废!元婴修士的实力,在这一击中暴露无疑,根本不是结丹或四级五级妖兽肉身所能扛。   那两只驴蹄倒没什么事,与指风对撞一记,虽然变得软绵无力无法给她伤害,却也没有被指风穿透。女子过于轻视这头神驴了,她那道指风就算不分开,恐怕也奈何不了“夔神”的最强部位。   将一切手段化解之后,虚影女子最后一指没有点向十三郎,而是在身侧轻轻一按,仿佛素女签章一样,虚空浮起一面桃红色散发着香气的粉镜。   如此轻描淡写,如此优雅,她仿佛是一位对镜梳妆的闺房少女,玉手点点,一切都消弭于无形。   等她做完这一切,停顿的时间也回归到正常;十三郎那凝聚了全身力量的一腿终于抵达,与粉镜碰撞到一起。   咔擦一声轻响。   粉镜四分五裂,在一声叹息般的呻吟中消散;女子神色为之一变,显然没有预料到十三郎竟有如此大的巨力,竟可破除她的一记完整神通。   镜子虽然碎了,十三郎却没有败敌与脚下;在他的感觉中,自己踢中的仿佛不是一面镜子,而是一堵无比厚实的城墙。莫大的反震从腿上传来,十三郎身体根本不由控制,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直飞出去。   “嘭!”   沉闷的撞击声传出,十三郎与石壁做了一次最亲密举动。倒霉的是,之前他那到冰冻神通非但没能陷害到别人,反而作茧自缚;坚硬的石壁更加坚硬,让他也愈发痛苦。   空中衣絮乱飞,露出一条白花花的大腿;俊雅少年半躺半伏于地面,怎是凄凉可以形容。   因为保持着前扑的姿势,腿部受到反震弹回,十三郎基本是以臀部着壁,也承受了绝大部分撞击。他觉得自己的骨盆仿佛碎掉了,竟然感觉不到什么疼痛,整条右腿仿佛抽筋一样乱抖;他用左腿想要站起来,腰腹却根本不能受力,只撑起半边身体就噗通一声摔到地上,半天喘不过来气。   “扑哧!”   虚影女子望着他那狼狈的样子,不禁发出一声轻笑。以她那种冷漠的性格,足见十三郎的姿态是何等狼狈,表情又是何等凄苦。   一败涂地!   看似雷霆万钧的攻击,人家只是抬抬手就轻松化解。与这样的对手战斗……只能一个结局——悲哀!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虚影女子赶紧收敛,回复到平静淡然的表情,冷漠说道:“第一招完了,还要打么?”   ……   还要打么?   平静的话语平静的语调,带来山峰临头般的重压。   谈什么谋划,搞什么陷阱,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都是浮云。十三郎此时真正体会到那种无力之感,不禁生出几丝绝望。   严格来说,十三郎的战略是成功的,不但限制了对方的速度,还让她施法受到限制,甚至不能主动攻击。然而有什么用呢?人家根本不需要移动,就站在原地由着你打,还不是一样手到擒来。   “这就是元婴啊!”   心头一阵无奈,十三郎努力想从地上站起来,试了两下却没能成功。他的屁股还没能从麻木中恢复,只能半靠在墙壁上,抬头看向空中的对手。   “罢了,本座收回之前的话,承认你对小姐没有恶意。”   虚影女子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放缓语气说道:“别再闹下去了,小姐返回是大局,谁都不能更改。不过你也不用太着急,祖灵苏醒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假如你能在两百之内修炼到化……”   她都不好意思说下去,悻悻收了声,说道:“不要再想了,这是天意。”   实话说,虚影女子对他够客气了!假如是生死相博,十三郎不知道死了多少次。眼下她能这样对待十三郎,完全是看在他一片苦心的份上;否则哪里用这么多废话,直接拿下抹去记忆就是。尤其是以她的性格,还有天生对男人反感的态度,这样的做法更加难得。   可惜,别人却不领她的情。   ……   “你作弊了。”   抬手抹去唇边血沫,十三郎艰难地笑了笑,认真说道:“你说话不算数。”   女子大怒,说道:“本座不说你趁机偷袭,你还要胡搅蛮缠,当真以为我不忍杀你!”   她觉得自己好生冤枉,暗想小姐也真是,从哪儿捡来这么个浑不吝,一点都不知好歹。   十三郎不理她的话,目光依然保持着平静,摇头说道:“我不是胡搅蛮缠,你自己想想就知道,是不是你说了可以开始我才动的手,怎么能算偷袭?”   “可你要问本座的名讳……”   女子气得咬牙,心想男人怎么能这么无耻,那句男儿一诺千金不知是谁编排出来,简直是对粪土的侮辱。   “我没让你回答啊!”   十三郎理直气壮说道:“我问归我问,答不答在你,怎么能赖到我头上。”   “你……”   女子一阵头晕,眼前那张俊雅甚至称得上清秀的面孔变得无比可恶。她的胸膛起伏,凌厉的目光仿佛要将对手撕成碎片,她要紧牙关一字字说道:“好好,那你倒是说说,本座怎么作……弊了!”   十三郎无视她的暴怒,连那因生气而显得格外高耸的酥胸也一起无视,伸手指向在血泊中挣扎悲嘶的大灰。   “说好不能还手,你把师兄打成这样,还好意思说没犯规?”   听了这句师兄,神驴顿时热泪盈眶,心里的感激无法言表。他暗想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努力效忠,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师弟看不起,万一他把我当成残废扔到一边不管,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女子没有这么多感慨,愤然说道:“这头蠢驴对本座如此无礼,略施小惩算得了什么。不是看在……本座定要将他的驴腿砍下来喂狗!”   “山君门下,可杀不可辱!”灰驴大叫起来。   “是吗?”   女子不屑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冷冽的语气说道:“别人害怕山君,我三生族可不怕。你敢再说一遍试试。”   大灰陡然一哆嗦,愤怒的目光变成哀怨,还隐藏着一丝怨毒,却不敢再做声。   “不管怎么说,你都是犯规了,有失前辈的身份。”   十三郎插进来,随后摆手说道:“算了算了,我这个人最大方,这次不和你计较。不过下一次可不能这样,不然我会死不瞑目。”   “你……”   女子又是气又是乐,心想你死不瞑目关我什么事,真是莫名其妙。然而看着十三郎毅然坚定的表情,她没有由来的心头一震,到嘴边的话楞是咽了回去。   冷笑一声,她说道:“好吧我答应你,绝不会再发起反击。可是你现在这样,难道还想再打下去?你看看你自己,站都站不……”   “当然要打!”   十三郎还是老套路,没等她说完就暴喝一声,身形再起! 第128章 一张善变的脸!   乍见十三郎起身,虚影女子以为他又要来一次偷袭,眼神微冷随之愕然,面色陡然变得晕红。   “你做什么!”   “别紧张,我得活动活动手脚。”   十三郎一手揉着屁股,扭扭腰伸伸腿,极力放身体得到放松。看上去不像是面临强敌,而是在悠闲地做着广播体操。   “刚才那个神通不错,居然能停滞时间。”   面对强大到无解的对手,十三郎内心推演了无数次,始终寻不出一条可制胜的理由。就算他还能寻出一次机会,且亮出最后的底牌飞蚁,虚影只要有那个停滞时间的神通,依旧只有败亡一途。   刚才那一腿的力量有多大,十三郎自己最清楚不过;最强一击被虚影随手化解,飞蚁又能有多大用场?假如他那五道神通都用来针对自己,几乎可以肯定,十三郎会血本无归。   他决不能任由对方将小叮当带走充当一只炉鼎,然而面对无法击败的对手,纵然他的心志再强大,性情再如何坚韧,又能做些什么?   ……   光着一条腿,十三郎一面摆出各种不堪造型,嘴里不忘与之套近乎,说道:“能教我吗?”   “出卖色相,无耻!”灰驴义愤填膺地喝骂道。   “滚!”   虚影女子和十三郎同时厉喝,女子是尴尬,十三郎是咆哮,都没给它好脸色。   灰驴缩了缩脖子,心里愤愤想道:“一对狗男女!”   虚影女子默念了几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之类的高深禅语,转过头恢复了冰冷的面容,说道:“你还打不打,我可没空总这么等着。”   “别急啊,没见我现在走路都不利索吗。我和你不一样,要靠身体吃饭的,这副样子和你打,未免太过不敬。”   靠身体吃饭?这话怎么听都觉得别扭,虚影女子羞恼愤怒,却寻不出一个合适的说法。   此时此刻,那个温文尔雅的少年不知道飞到那个爪哇国,眼前这位分明是一个穷途末路依然死皮赖脸不肯认输的痴傻乞儿。捕捉到十三郎眼中暗藏的那一抹疲惫绝望,虚影女子心里没有由来的一酸,竟没有呵斥嘲讽。   “没有用的,层面的差距,根本不是勇气可以弥补。”   她垂下目光说道:“放弃吧。”   十三郎听出她是真心劝诫,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摇摇头说道:“还有两招,总要试一试。”   努力堆起无赖无辜甚至谄媚的笑容,十三郎说道:“说说那个时间神通吧?其实类似的神通我也会,您看看。”   他也不管别人乐不乐意,挥手朝虚影下方的地面一指,说道:“沙陷!”   一小块青石迅速裂成碎片,微风拂过,吹起几颗可怜兮兮的沙粒。   “怎么样?威力还不错吧?”脸上带着期盼,十三郎活像一个等待老师表扬的孩子。   “不值一提!”   也不知道为什么,虚影女子明明懒得搭理他,却不由自主开口道:“根本没有掌握关键。”   十三郎躬身施礼,虚心请教道:“关键在何处?”   虚影女子哭笑不得,暗想这世道真是有趣,什么样的水土才能养育出如此人才?灵域果然不是好地方,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所指大概就是这类蠢货。   她说道:“心为一切所指,意达一切所向,这句话你听过没有。”   十三郎认真想了想,回答道:“我听过另外一句,心之所思,意之所至,是不是一个意思?”   虚影女子点头,冷声说道:“的确差不多,可你知不知道,多数人对它的理解都是错的。”   十三郎诚恳说道:“愿闻其详。”   虚影女子望着他,叹息说道:“你是不是认为,施法时应该将精神集中在目标之上,如此才能发挥神通威能。”   十三郎应是。   “大错特错!”   虚影女子一眼就看出他的不足,不屑嘲讽道:“枉你修道至今,却连道之真谛都不能明悟半点,当真愚不可及。”   十三郎羞惭无状,连声向她请教。大灰在一旁拼命撇嘴,心想死八婆胡吹大气,区区元婴修为妄谈大道,当真是狂妄之极。   虚影女子启唇说道:“道者,规则也!无论是增加时间流逝还是停滞时间,都是对规则的改变。如此神通,怎么会因目标改变有所区别?施展此术重要的是神通本身,是自身意志与修为法力乃至境界明悟的体现,只要在施法范围之内,无人无物不在其中,怎会因为施术对象不同就有所区别?”   “修士修道,不论其威力如何,境界怎样,首先要将目光放远。若着意于杀戮争胜,纵有无上修为,所得必也有限得很。”   这已经是传道了,此时的虚影看似冷漠刻薄,实则已有提点之意。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只是本能地想把自己的感悟说出来;至于对方能否领悟,会有什么后果,她根本没有去想。   十三郎听得似懂非懂,大灰则完全是云里雾里,不过他们都觉得这话似乎很有道理,不禁默然无语。   “就拿这个神通来说,你的出发点就错了。连坚持本我都做不到,还谈什么破旧立新?”   十三郎喟然点头,心中开始思索与推演,诚恳说道:“谨受教。”   许是平日少言冷漠的缘故,虚影女子似来了兴头,指点他说道:“本座必须承认你的战术没错,可你因没有见过真正的高人,根本不知道层次的差距有多大。须知修士达到一定境界后,身体便可自成世界,甚至可以外延出去独霸一方空间。若不懂规则,纵有万斤之力,又如何能破其自身界退敌?”   她望着十三郎,目光睥睨,傲然说道:“赤沙千里,我自守一尺净土,你又能奈我何!”   “这么厉害!”   十三郎听懂了这句话,回忆起鬼道所施展的禁锢神通,岂不正如她所讲的这样。他暗想如果你都能隔绝空间了的话我还打个屁啊,赶紧投降吧。   脸上带着震撼的表情,十三郎问道:“前辈您达到了没?”   虚影女子为之一滞,带着怒气说道:“你当规则是什么,那么容易掌握!”   十三郎长吁一口气,拍拍胸口说道:“那就好那就好,那就还有得打。”   “无耻!”虚影女子与灰驴站到同一阵线,齐声喝骂。 第129章 一双诡异、恐怖、让人绝望的手!   自六岁开始,十三郎无数次在死亡边缘行走,从未如此绝望过。   从一开始十三郎就知道,想靠嘴巴说服对方将叮当留下,根本是痴人说梦,他也没抱那中幻想。之前种种,都是他为求战机所做的伪装,为的就是迎接这一战,寻求那万中无一的获胜可能。   苦心筹谋,装疯卖傻,利用能够利用的一切,他也的确寻找到了机会,让对方由敌视转为平淡,且疏于防备。   结果呢,没有一丝作用。   正如女子所说的那样,她已经触摸到规则边缘,进入另外一个全新的层面。无论用出多少阴谋诡计,对方只要以暴力镇压,能有什么用场。   然而他没有放弃,也不能放弃。他还要撑下去,装下去,继续为不可能争取可能。   ……   拖着犹自麻木的腿,十三郎一瘸一拐地朝女子走过去,仿佛烈士上刑台。只是他脸上的表情太过惫懒,没能显出多少悲壮慷慨,反倒哟一丝滑稽。   “你做什么?”   虚影女子感受到那股执着之意,心头微颤,寒声说道:“别指望装可怜就有用,我不会手下留情。”   “我也想快,这不是没办法吗?”   十三郎的表情很痛苦,悲愤说道:“这点便宜都不我占,太没人性了。”   “……”   女子不知该说点什么好,眼睁睁看他来到自己面前;旁边那头蠢驴望着这一幕,瞪圆了眼睛,暗想这货真有一套,本神得好好学习。   “你给我站住!”   眼看十三郎靠近到不足五尺之地,虚影女子再也无法忍耐下来;她望着十三郎,厉声说道:“你……你再过来,我就要动手了!”   “那是犯规。”十三郎认真地说。   女子说道:“要打就打,走这么近干吗。”   十三郎平伸出手,说道:“够不着。”   望着那双快要触及到自己胸口的爪子,女子强忍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无力说道:“你到底要怎样!!”   “再让我走一步,一步就好。”   目光在她胸口和自己手掌之间量了量,十三郎羞愧说道:“你可以弄个护罩,免得我步子太大走过头。”   “……无耻!”   女子咬牙迸出两个字,胸膛起伏说道:“本座不屑为……你……定!”   又一次突袭!   ……   仿佛变魔术一样,十三左手持鼓,右手屈指连弹,嘴里同时断喝:“岁月!”   “咚咚咚咚!”   四声鼓响,急促且带有暴戾之意;在这一刻,十三郎居然突破了自己的极限,连擂四声鼓。   与此同时,一声龙吟般的咆哮震荡在空中,大灰仅以前蹄发力,身体腾空而起。地面两块青石碎裂,神驴张开血盆大口,连同两只前蹄朝女子当头猛扑。   嗡的一声巨响,静室突然昏暗下来;无数飞蚁尖啸着,上下左右四面八方蜂拥而上。细长锐冽的口器发出夺目幽光,宛如一只只嗜血的恶灵。   在那一瞬间,所有人耳中骤然失声,太多声浪汇聚一起,反让人感受到极致的安静。空气中有明显的波纹回荡,交错扭曲如一层层折叠的纸,彼此碰撞。   女子面色大变,眼里的愤怒消失不见,流露出一丝惊恐。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十三郎竟有如此多飞蚁;她也无法想象,十三郎怎能操纵如此多飞蚁!   尤其让她难以置信的是,片刻之间,十三郎竟然能够……干扰她的定字神通!   元婴修士掌握规则,本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规则,那是化神修士才有资格领悟的天道神通;虚影女子绝代天资,终不过触摸到一丝边缘,且以绝对的修为差距才得以施展。   假如真像她所说的那样,能够自成一方领域空间,不要说与十三郎战斗,元婴之内都足以横行。以她的境界修为,怎么可能得到那一步!别看她之前挥洒自如,那是在修为的绝对压制下才能实现。假如她面对的是同阶、甚至更高阶的对手,这种神通能否管用,实在两说的很。   说到底还是那句话,道理归道理,做不做得到是另外一码事,得看实际情况。   数千只飞蚁,哪里是她说定就能定得住!最要命的是,十三郎片刻领悟就将这道法术反向施展,虽不能与她的神通抗衡,终究还是带来一丝影响。   一丝影响——足矣!   ……   两道波纹对撞,十三郎的神通迅速瓦解;随之的后果是,他如同被重锤当头一击,面色瞬间灰败衰老。强大的反噬之力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仿佛有一头饕餮巨兽在吞噬。他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灰白,光洁如玉的皮肤竟起了皱褶,嘴唇更是枯干焦黄,散发出阵阵死意。   唯一不变是他的眼睛,振奋且明亮。他眼神狂喜中透出凌厉,迎头喷出一口血箭,利刃般扑向女子面门。周围的飞蚁被这口鲜血的气息刺激得几乎发狂,浑然不管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狂涌而上。   而在此时,四声鼓响加上大灰的惊龙吼发出,一刻都不停歇,直冲进女子的耳膜。   聚沙成塔,百川为海!片刻之差,结果却已经天壤之别。   心遇乱而神惊,神通因干扰而起反噬,四声鼓加上惊龙吼,终于让女子有所延误,动作也因之慢了一拍。   她只来得及拍出一掌,将大灰庞大的身躯扫飞。女子犹记着之前的事情,本能地将第一目标放在大灰身上。神驴变成了陨石,像十三郎一样凌空撞墙摔下,就此失去意识。   它身体上出现一个清晰的掌印,全身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根,生死两不知。   然而在这个时候,周围的飞蚁也扑到女子身上,无数之口器刺入护体灵光,用力一吸!   几千只飞蚁,哪怕她是元婴修士,哪怕她的修为远超同阶,身体上的灵光也立即为之溃散,魔气更是一扫而空,只能以体内的法力来弥补。   “啊!”   女子一声尖叫,彻底暴露了女人的天性。倒不能怪她胆子小,任谁看到身体上趴着无数飞蚁的时候,都只有一种表情:惊恐!   这些飞蚁足有半截指头大小,不仅长着尖锐的口器,两侧还有鳌钳不停开合,嘴里不停喷吐着酸液,落在女子身上,竟然冒出阵阵青烟。   在那个瞬间,女子甚至要想,自己的皮肤是不是全部烂开了,有没有变成扒了皮的蛤蟆那样,丑陋、恐怖,而且凄惨。   嘴里尖叫着,女子再想施展第二道神通,来不及了!   十三郎饿虎扑食一样扑上去,双手抓住她的双手,顺势反剪到背后;同时他两腿交错反拧,将女子的双腿牢牢缠住。   两人纠缠一起如石头砸在地上,女子眼中羞愤交加,张口欲念。十三郎根本不管她是要求饶还是反击,迎面就是一记头槌。   “嘭!”   他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一头砸在女子的鼻梁。灵光忽现,女子身上最后的防护为之溃散,眼前有无数颗星星闪耀,几乎为之晕眩。好容易提起的法力为之溃散,气息也随之凝滞。   “嘭!”   十三郎依然没有罢休,又是一记重重的头槌。这一次他总算比较温和,选的不是她的鼻子,而是那面光洁如镜的额头。   “嘭!嘭嘭!”   ……   女子快要疯了,她被十三郎死死压在地面,双手双脚仿佛被铁链锁起,丝毫动弹不得。她的头上不停遭受重击,神智都渐渐模糊,还说什么施展法术。   身体的伤痛不去说,这样的姿势让她羞愤欲死!   身体外有无数飞蚁在猛吸,更有一股浓重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且透体而入。她的身体内好似也有无数之蚂蚁在抓挠,内外交迫,简直无法形容。   “啊!”   嘴里发出凄厉的哀叫,女子的身体不能移动,但她还有元婴。在她的丹田处,一个高约寸余的赤裸小人盘膝而坐,脸色铁青,两只小手掐指正要施法,忽然露出惊恐到极致的表情,动作也为之停顿下来。   从十三郎的双手,准确的说是他的四根手指处传来一股莫名的吸力,左手吸魔,右手吸灵,没有灵力就吸取生机,吸真元,吸精华,吸出所能吸的一切。   它们宛如两台抽风机一样,将女子的法力源源不断的吸出。还有那无数飞蚁,同样在大口吞噬,疯狂吸收。   以可见的速度,女子的元婴委顿下来,几次尝试施法都被打断。反之十三郎的面色却在恢复,那些吸收了大量魔力的飞蚁则一头栽到地上,仿佛撑死过去。   “住手!”   女子脸上带着惊骇,没有了矜持也没有了骄傲,大声叫喊起来。   十三郎听到了她的叫声,也做出了反应。   他低头,以头顶抵住女子下颌,再用力上撞。女子闷哼一声,差点将自己的舌头咬断。她的头顶被到一个勉强才能说话的角度,嘴巴连开合都很困难,更别说什么掐诀念咒了。   十三郎这才放下心来,闷声说道:“别再动了,我不会伤害你!”   “你……你这个禽兽!”   女子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不争气的顺颊滑落。这一刻,她甚至连自爆的心都有。然而小姐在身,她却不能做此选择。   被一个男人趴在身上,脑袋垂到胸口,呼吸的热气直扑心头,连说话都断断续续含糊不清,他还说不会伤害自己,他怎么这么不要脸!   “你……不要再吸了!”   感受到那股吸力越来越甚,女子想到一种可能,心里涌起更大的惊恐。她唯有放弃最后的尊严,艰难地发出恳求。   “求求你,不要再吸了!” 第130章 一场旖旎的梦!   “吸点法力算什么,你又不差这点。”   十三郎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他能感觉到,自己先前失去的生机迅速得到弥补,法力更如拔高一样快速增长。内体那道漩涡再也无法隐藏,旋转中带着雀跃的疯狂。   更让他震惊且狂喜的是,随着这种吸收持续,他隐约感觉那个漩涡竟然有了收拢的迹象,甚至出现凝固!   “结丹?不会吧!”   ……   每一刻,十三郎都觉得自己在变得强大,体内法力本已充盈,此时竟然再次攀升。他心里有些疑惑,弄不明白这种变化由何而来,但却意识到这是天大的机缘,焉能轻易放过。   换一个思路,他被女子之前的表现弄怕了,生恐她还有反击的能力。要知道,只要她能够施展神通,哪怕任意一次攻击,十三郎很可能是灰飞烟灭的下场。此时危机都尚未完全解除,让他如何能停下。   随着吸力的加剧,十三郎还有一种感觉,除了法力生机之外,自己还同时吸收了另外一种气息。他分不清这种气息到底是什么,只是隐隐觉得,好似与之前那几个被女子下了手段的飞蚁一致。尤其让他振奋的是,随着这股气息的加入,他的修为直冲瓶颈,竟然有了凝固成丹的迹象!   “结丹!”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十三郎哪里还管得了其它。在他看来,不要说女子是敌对的立场,就冲着阻止她带走叮当这件事,如果能借她的力量让自己结丹,也是理所当然。   “管它成不成,好歹也试上一试!”   遇结丹之兆而不博,那还能叫修士吗?换成谁处在他的位置,都不可能放弃。   与十三郎对应的,女子此时叫苦不迭,心里已经恨到极致,同时也怕到极致。只有她知道,十三郎吸走的到底是什么,心头涌起滔天的恐惧,哀声祈求。   “不要吸了,你不能再吸我的……再吸会出变故!”   “变故?什么变故?”   十三郎埋头在她胸口,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他的心头涌起兴奋,还有一丝莫名的躁动。他感到那层隔膜看似随时要突破,却怎么都无法突破,他甚至能听到灵魂中传来的呐喊,要他再多吸一点,再多一点。   “我不能说……你不要这样,不能吸……不能啊!”   十三郎的气息越是强大,女子的气息就越发衰弱,她体内的元婴剧烈颤抖,已经有了支持不住的迹象。然而任凭她如何努力,都不能阻止那两道吸力。   此时的她,已经没心思纠结十三郎怎么有这般霸道的神通,只希望他赶紧停下。   “这是我的本命真元……也是情之执念,你不能……”   “执念?”   十三郎声音越发恍惚,不知是因为唇舌受到阻碍,还是憋的什么缘故。他茫然说道:“执念不好啊,我帮你吸出来,得谢谢我。”   “不是的……”   女子羞愤羞耻又愤怒,同时越发觉得惊恐。她已经清晰的感受到,随着那道气息的散放,体内的那道结印也随之松动,一股蓬勃的欲望随之而起。更要命的是,此时从十三郎身上传来的气息,分明与之呼应起来,好似有几万道声音在呐喊,催促着某件事情的发生。   “情……即是欲,你不能……啊!”   一声裂锦之声传来,十三郎不知何时张开口,咬住女子胸口的一副,撕开一片嫩白。   “不要……你快停下!停下!”   回答她的是又一声撕裂声,一只玉兔雀跃而出……   随后是另外一只……   “好香……”十三郎嘴里似含着什么东西,听不清到底说的什么。   “不要……求求……不要……”女子再也按捺不住,哀声痛哭起来。   “不要……”   静室中不时想起裂锦之声,还有粗重的喘息声,哀求声,还有底泣声……   “啊……”   随着一声痛苦又有欢愉的底吟,种种声音最终汇聚到一处,宛如共鸣。   一曲天籁!   ……   此时,穆家寨的天空上,不知何时出现大片彩云,层层叠叠不知覆盖几许里。夜色中天空似有一道道霞光缠绕,如五彩,最终却化为黑白。   黑白之云彼此纠缠,厮杀,最终却融合到一处,化做一道粗大的光柱,朝着寨中的某处,轰然而落。   光柱落下时,静室里响起两声清啸,一声欢愉高亢,一声柔婉哀怨,很是复杂。   穆家寨地处偏远,少有修士经过。因为是在夜里,寨子里也没有人留意到这一幕;偶尔有人在梦中察觉,喃喃几声“怎么突然打雷!”就再次睡去,根本不知究竟。   光柱落下后,一切随之烟消云散,天空恢复了宁静,且显出一出湛蓝的清幽。若有人与此处经过,定会惊奇的发现,穆家寨周围千米之内,竟无一丝云雾。   次日凌晨,人们如往常一样起居生活时发现,周围的空气似有所变化,但却难以把握。非要形容的话,似乎变得充满活力,更有一种让人提气的清新。而在此后的数年中,穆家寨连续有人突破二星,进入到强者的行列,更有十几名新生的婴儿拥有道基,且资质上佳。一系列变化,为这个古老的姓氏真正走上复苏的道路,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   如此种种,源头皆不可寻。   直到又过了一日,阿公等人返回穆家寨,因察觉天地之变,阿公抱病详细了解了期间情形,连那些梦中察觉惊雷的人都没有放过。此后阿公的神色异常复杂,既有感叹,又有期待,同时还有些失落。   只有他知道,假如当日他能在寨子里,吸收炼化一些因天象之变带来的气息的话,不说病体康复,起码也能多活几年。   阿公去了叮当的洞府,叩门而不得入。洞府中没有任何声息,他传出的信符也无人回应;最终只能怏怏而去,感怀几声。   “天意,天意啊!”   ……   静室中,十三郎幽幽醒转。   他觉得自己做了个梦,一个无比真实的梦,一个无奈、辛酸、惨烈而又香艳的梦。   梦中的一切历历在目,仿佛只要伸出手就可以触及到;然而梦中的一切又如此不可思议,让他怎么都无法相信。   恍惚中,他下意识地摸摸身边,想要再感受一次那种温软;令他失望的是,身边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反倒表示了一些事情曾经发生。十三郎霍然警醒,挺身跃起。   “嘭!”   十三郎瞪大双眼,一头撞在屋顶。   速度太快了,快得他自己都无法反应;只觉得一道墙壁扑面而来,随后就是一声闷响,摔回到床上。   碎石烟尘扑簌而落,十三郎惊喜中发现,自己的身躯比以往更加强悍,充满无法想象的力量。而在下一刻,他通过内视赫然发现,自己的丹田处赫然出现了一颗说不上什么颜色的丹丸……   “金丹……”   十三郎大叫了一声,好险再次跃起撞墙。极力压抑心中狂喜,他敞开神念。   轰然一声巨震,几不亚于天雷在脑海中炸响。周围万米之内,一切景致显现在眼前,鸟兽鱼虫,花草树木,甚至蚂蚁与窝中攀爬,地鼠在穴内交欢都清晰可见。无匹的神念延伸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鸡飞狗跳;有灵的魔兽纷纷伏地,以最最谦卑的姿态表示臣服;至于那些没有灵智的生命,它们仿佛面对天威一样颤抖,悲鸣不已。   “真的结丹了!可这丹的颜色……怎么与传闻中不符?还有,结丹怎么会让人昏睡?”   来不及多想,他马上想到下一个问题:“既然真的结丹,那就不是梦?”   这个念头一旦闪过,十三郎瞬间大汗淋漓,想到一个让他几乎不敢去想的问题。   叮当怎么样了?还有那个……女子……   那个与自己一夜欢愉,自己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她名字里有个“玉”字的女子……在哪里?   不用抬头,之前的神念探查已经告诉他结果——芳踪已渺!   随后,十三郎发现另外一件事情,房间里一切整整齐齐,除了自己刚刚撞下来的碎石,所有物品都回归原来位置。就连那些散落的铁球也被整理好,堆在房间的一个角落;还有那些法器法宝铁枪之类,全都安然无恙。   还有无数飞蚁,已经全部死亡,却留下了尸体,不知作何用意。   还有大灰,神驴似乎服用了某种疗伤的药物,正在另外一处静室安眠。它的呼吸均匀,心跳有力,除了骨骼断裂一时不能恢复,看起来没有大碍。   “走了!”   这个念头闪现出来,十三郎本能地想要冲出门去追,脑中灵光忽现,他又停了下来。   他不得不停下,且不说时间过去了多久,就算她刚刚出发,十三郎又从何追起,又怎么追得上!   强压下心头的躁动不安,十三郎低头看看牙床,认真回忆梦中的细节。一副模糊的面容渐渐浮现在脑海,带着泪戴卓痛,带着恨也带着怨,还带着一种莫名的情愫,怎么都看不清晰。   看不见,却能感觉得到。   十三郎发现,自己在凝聚精神之后,似乎有一种冥冥的感应,指引着某个方向,相隔千万里。   “去找吗?”   十三郎摇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且不说路途多少艰险,现在的他出现在三生族,等于是送死。无论事情发展成什么样,都不会有任何益处。   十三郎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查看了一下戒指,发现一个让他安心不少的事实。   洗灵丹不见了。   他又想了一会儿,慢慢下了床,来到案几前坐下,望着那两张写了字的纸。   第一张为叮当所写,娟秀的字迹,是一副小诗。   “情不是情,缘不是缘,想遇只为别离苦,何苦,何苦!”   “梦不是梦,幻不是幻,愿君莫为我相思,勿忧,勿忧。”   下面还有落款:我已不是叮当。   十三郎望着纸上的字,脸上没有表情。没有笑,没有哭,没有哀也没有愁,什么都没有。   良久,他拿起另外一张,扫目看去。上面只有四个力透纸背的大字,意思简单明了。   “禽兽不如!” 第131章 殇之秋   两张薄纸,一个袋子,这就是全部。   两百万魔晶原封未动,虚神散却已不见;十三郎看过想了想,猜测她是为叮当所留,心头微动。   虚神散当然是好东西,且多见于灵修之手;然而从女子的口气判断,三生族应该非常强大,怎会缺少帮助结丹的灵药?   思来想去都找不出因由,十三郎只能当她是将之留个纪念,再说有总比没有好,未必真有什么用意。   “凡事得朝好处想。”他默默说道,声音有些哑。   他将整个过程从头细想了几遍,将女子与叮当说过的话咀嚼了几遍,确认没有遗漏哪怕一个字,然而站起身。   “两百年化神……听起来……很难的样子。”   如果被别人听到这句话,一定会迎头唾弃他。一个经历一场春梦莫名其妙凝出不知是不是金丹的结丹修士说他要在两百年内化神,怎么看都该遭雷劈。   十三郎站起身,将袋子收起,将那两片薄纸收起,动作不快不慢,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   他的表情依然平静,心情也已从结丹的狂喜中平复,就连眼神也已变得淡然无波。然而若能看到深处,则可发现他的眼眸中藏着一丝疲惫,还有比以往更甚的漠然。   那是一种无视而空洞的感觉,然而空洞背后,却有一丝暴戾的火焰在跳跃。   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十三郎转过身,将地上堆好的“杂物”一一收起,分门别类安置妥当。   他走出静室,去看了看大灰,发现它的确没有性命之虞,便放了心。他又另外开辟出一间静室,布置一些粗糙的禁制阵法,然后将身躯已成蓝色的蚁后安置在那里,又将那些飞蚁的尸体也放一些进去,任由蚁后安排工蚁将它们分食,并最终反哺给蚁后。   这些飞蚁吸收魔力竟然会死,自己却因此而结丹,显然是因为那股莫名的气息所致。十三郎想不出原因,也懒得去想;他将飞蚁喂食给蚁后,接下来只看蚁后的判断和造化;假如它因此而丧命,那也是天意。   将所有事情安排好之后,十三郎离开洞府,发现阿公他们已经归来数日。原来自己这次如妖兽沉睡般的进阶,竟然花费了好几天时间。   意识到这一点,十三郎原本那点追踪的想法彻底熄去,很干脆地将它、还有她们都埋到记忆里。他告诉阿公叮当已经离开,让他们不要因此担忧,又随意问了问当晚发生的事情。在得知曾有天变却并未引起什么人注意后,十三郎彻底放下心来。   如今的情形,十三郎的命运已经与穆家寨息息相关,他不用担心什么走漏风声。之前阿公就已经做了些安排,如今更有补充措施,不值得如何担忧。   嘱咐了阿公几句,他将这件事情揭过,返回洞府,真正投入到猎前准备之中。   时间瞬息而过,春去夏至,夏去秋又临;几度风雨喧嚣后,秋猎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   秋,通常被认为是收获的季节,作物于此时成熟,猎物此时最肥美,人们家中的储备渐长,心胸也因而开阔清爽,笑容自然也就多。   今年的秋与往日不同。   魔域广袤的大地上,一座座城市开始喧嚣,热闹却没有多少喜庆,蕴含了更多的悲壮。空气里散发戳一股闻不到的血腥气,人类无知无觉,若是灵决敏锐的魔兽则会呜咽不安,从灵魂发出颤抖。   那是亿万人众凝聚出的煞气所致,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浸透每个人的灵魂。   人们行走时带有煞气,说话是带有煞气,吃饭喝水睡觉穿衣,无不带着一股令人焦躁的煞气。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或是与自己相关的人,将要去面对全族之敌——魔蚊!   一些城市的人多起来,一些山峦、峡谷、河流、洞窟的人多起来;相应的一些地方的人少下去,山寨、村庄、城镇,诸此等等。整个魔域仿佛在进行着一场规模无与伦比的迁徙,人们从各个角落走出来,汇集到各种指定的地点,默默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数百个聚集点,总计超千万人,个个都是族内数得出的强者;凡是参加秋猎的人选,虽不算魔域顶层力量,却是各个种族、山寨、村落的脊梁。可以说,秋猎行动几乎将魔域的基层力量抽调一空,是全族之战!   聚合必以离别开始,无数人聚集到一处,也就意味着无数场离别;不是每个人都有慷慨悲歌行的勇气,既然是离别,必定会有哀苦忧闷随之蔓延;若是那些本就贫弱的部落,更会因而失去强者而悲伤茫然,若迷失于野外的羔羊,不知明日的路在何方。   十不剩一!   冰冷残酷的数字告诉人们,这是一场注定被血海淹没的离别,未来的一年,注定会有无数场用生命组成的献礼。养育着亿万人众的大地,将会迎来最最丰饶的一次收割。   天空上高阳不再明艳,而是带上一层愁云;天地间萦绕着团团丝云,飘荡且汇聚,化做一层薄薄的纱。无论身处何地,耳中始终能听到隐约的哀哭;无处不在,难以消解,唯有无尽的岁月方能消磨。   火云谷,位于五离城与火云山之间,也是燃灵族进入梦离之地的入口。万里之内,所有参加秋猎的人都聚集在这里,只待法阵开启,打通前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也是通往死亡的大门。   真的有一座门,一座纯粹由阵法构成的虚幻之门,一座高大百丈,宽有百米的深幽之门。   四名修士盘坐空中,手里持着四方阵旗,图洺居中而坐,持主阵盘静静等候。开启梦离之地是全族的事情,整个魔域的时间都一致;他们在此地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开启阵法,将万名勇士送入其中,并负有监督之责。   门前是一片人海,有修士,有炼体士,还有一些无法收起的魔宠。此时有数十名辅助执事正在给他们分发符篆,作为进入后的指向之用。   梦离之地很大,却被认为分割成不同的区域,燃灵族与魔魂等五族共同负责万里之地。人们进入之后会分散到各个角落,在完成指派任务后,就要依靠这种符篆找到回家的路。   分发符篆在沉默中开始,在压抑中结束;人们接过那张既轻且薄的符纸,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脸色开始变得激动。   事到临头,唯有拼死一搏,杀出一条回乡之路!   每个人的心头都这般想,万人杀气汇集到一起,竟有冲天之势。一些魔兽开始低吼,仿佛已经承受不住,要冲进去厮杀一番。人们摩拳擦掌,隐有鼓噪之声。   人群边缘处,麦少飞与十三郎并肩而立,身后跟着十名神情冰冷的壮汉,也在等待之中。   “千军万马,是不是挺壮观?”麦少飞的面色微微有些发红,眼中隐露兴奋。   “不觉得。”   十三郎轻轻摇头,淡淡说道:“拿来。” 第132章 三嘱!   “百年秋猎,今日正式开始。”   时间临近,按照以往惯例,魔王宫身为魔域至尊,会由魔使传达此次秋猎的规程策略,同时也有动员之意。燃灵族这里,图洺当仁不让,理应负起这个职责。   “此次秋猎,事关我魔域生死存亡,乃种族之战。”   俯视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图洺声音略有感慨。   “尔等皆为魔域子民,与其它种族一起并称百族,是我魔域之脊梁!”   但凡号召之类,说白了就是蛊惑;上层将种种大义光环套在人们头上,目的始终只有一个,让别人去拼命。   这方面,图洺很有天赋,他的仪态威严肃穆,声音低沉而有力,言语间每每触及人们心头嫩处,响起一片喝彩。   “燃灵本为百族之首,昔日曾纵横两域,为我魔域争得莫大荣耀。然而时过境迁……”   隆隆之声震响天际,魔使大人怀古论今,逐渐将人们心头的热血提起,好一番慷慨激昂。人群的情绪被调动起来,之前的忧虑哀伤随之消失,代之以振奋与嗜血。   一股浓重的铁血杀气渐渐汇集,火云谷的天空更加艳红,好似要燃烧起来。   天空上的领导在发言,下方的群众在呼应,真可谓万众一心,其势几可冲破寰宇。然而在人群的边缘,本应作为主角出现的麦少飞却安安静静,眼神略有愁苦。   他当然不会受到蛊惑,虽然他要做出被蛊惑且要传染蛊惑的样子。麦少飞表情激昂,心里其实在发愁。   为十三郎而愁。   ……   与十三郎这样的人合作其实很无趣,尤其是有求于他的时候,越发让人觉得无力。   温良谦和的面容,将他的贪婪与现实很好的掩盖起来,然而一旦你想借机多占上一分,甚至稍微拖延一分,都会遭到极其强大的反击。   麦少飞身为一族少主,无论他对十三郎看重或则不看重,潜意识中都会生出将其掌控起来的念头。这是一种本能,已经深入骨髓灵魂,也是每个上位者或是想成为上位者的人所必须具备的品质之一。   按理讲,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格。显赫的身份,雄厚的背景,强悍的实力,光明的前景,还有礼贤的态度与毫不吝啬的示好与施恩,无不是让人效忠的强大筹码。他甚至连十三郎迷雾一样的身份都不做追究,更没有尝试派人监视与窥探。   真正强大的人都具备这样的信心,或者说品质。麦少飞无疑是个有野心的人,也有着与之相匹配的实力;越是看重,麦少飞越是想把他抓在手中。   数月不见,麦少飞明显感觉到,十三郎变得更加强大;他的修为依然维持着原来的摸样,然而与之前相比,他的神色更加平和,且有一股以前没有的漠然。两人站在一起,麦少飞竟隐隐感受到一股危险,好似他拥有足以与自己抗衡的力量一样。   在以前,这根本是不可想象的事情;麦少飞找不出原因,只能变着法地旁敲侧击,想要问个究竟。   只可惜,招揽所需要的一切条件他都具备,却始终无法从十三郎那里感受到“投靠”意味的态度,一丝都没有。   “不用这么一本正经吧,本少主还会赖你的账?”   高压恩威都没用,麦少飞转而改变姿态,如市井之徒那样摆起道理。   必须要说,不论面对的是什么人,总能找到与之相处的办法。他察觉到十三郎身上有着股小民的悭吝与执着,马上放下身段。上次显得略有生硬,此时就已轻车熟路,言谈举止无不带有“同类人”风格。若非此时万人聚集他有所收敛,别人只怕会当他是一个普通游历青年,断然联想不到一族少主的身份。   拿出一个精致的玉瓶,麦少飞故作愤愤,轻蔑说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就算你不是个君子,也不要总做副小人样,有失格调。”   “什么是格调?”   十三郎毫不客气抓过玉瓶,温和但坚定的语气说:“我本就是小人物,何须在意那种事情。”   “瞧你那点出息!”   麦少飞正想嘲讽几句,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异色,吃惊说道:“你的手怎么了?”   十三郎甩袖将遮住长出半截的尾指,顺带将玉瓶收入囊中,淡淡说道:“没什么,说说你的计划吧。还有这大半年时间,公关做得怎么样?”   五族共属同一块区域,如果彼此不能分个大概敌我,谁也不能安心搜索蚊王。这件事情十三郎不愿搭理也没资格插手,如今出征在即,心里大致有个数。   麦少飞怔怔收回目光,心头再起波澜。他当然知道十三郎不是天生八指,问题在于修士受到残疾之伤,也不是那么容易重新长出肢体。理论上讲,除了那些高处云端的人物,修士只有在凝结元婴时才有一次化形塑体的机会。十三郎究竟用了什么灵丹妙药,竟能够残肢重生?   压下心头震撼,麦少飞正色说道:“有三条要点你需要了解,第一条等会儿便可得到验证,我主要说说后两条。”   需要知道,意味着不会全部知道;十三郎没指望他兜出老底儿,点头表示明白。   麦少飞说道:“上次在五离城,我与那几位商谈后,得出一个不算协议的协议;在找出蚊王之前,大家的主力不要发生冲突。”   蚊王指的不是普通蚊王,四大圣子要成为真正的圣子,除了魔王宫自己点名,就只有立功一途。在当前没有大战发生的情形下,擒获与灭杀紫色蚊王便成了唯一的选择。假如大家刚一进入就彼此残杀,最后可能灭蚊不成被蚊灭,属短视之举。   这个十三郎早有预料,他明白五族圣子都是聪明人,别看表面上势同水火,然而在这类大事上,都能站到足够的高度考虑问题。   “因为向依白已死,角蚩族只能着人通知。这个事情我托付给寒寒去办,把时间尽量压后。”   麦少飞斟酌言辞说道:“角蚩族虽然恨我入骨,表面上也不能不答应这条联手之议,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十三郎看了他一眼,微讽说道:“是不是要杀人?呃,前提是不会留下活口。”   麦少飞表情不变,淡淡说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十三郎叹口气,说道:“我得先问一句,你们能不能确定,那片区域里有紫色级蚊王存在?”   麦少飞苦笑一声,说道:“以往都有,这次有没有,一会儿你自己判断。”   十三郎没有再说什么。   麦少飞说道:“角蚩族补充进来的人选,我已经得到消息。他叫林一彪,身材过丈,只要见到就能认出来。需要提醒你的是,如果你单独遇到,务必不要与之交手。”   “担心我被他杀了?”   十三郎自嘲笑了笑,好奇说道:“他很厉害吗?总不能强过向依白吧!”   麦少飞严肃说道:“的确比向依白强。”   十三郎微楞,没等他发问,麦少飞接下去说道:“此人出身不怎么好,性格过于残忍阴戾,不为族中所喜。加之向依白背景比较雄厚,一直压在他头上,连圣子名额也被抢了去。可如果论战力,大家公认的说法,林一彪更胜一筹。”   听了这些,十三郎神色转为郑重,认真说道:“知道了,我会躲着他。”   性情阴狠,出身不好,长受压制,天降时机,这样几个条件相加,足以让稚猫变成猛虎,更何况他本来就是一条凶狠的狼。此时的林一彪,无疑是几大圣子中最不可招惹之人。   十三郎自问对心理的研究还强过麦少飞,当然不会不知轻重,他说道:“第三条呢?”   “第三条其实是两件事,首先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路;如果非要坚持独行,在遇到燃灵族人遇难的时候,不论是哪个部落,我希望八指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施以援手。”   麦少飞扫目看相激动的人群,面色忧虑,着重说道:“无论他们面对的是魔蚊,又或者是人。”   语气透出真诚,十三郎看着他,半响后点头道:“知道了……要不要加上天狼族?”   他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因为根本不用回答。秋猎全程足有一年,十三郎怎么能跟着麦少飞到处跑,他有自己的计划。   麦少飞微楞,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神色竟有一丝忸怩,不安的语气说:“如果顺手的话,不妨为之,不妨为之。”   十三郎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就冲这句话,哪怕你是装样,我也会多出几分力。”   麦少飞再一愣,真没想到十三郎会有这种轻浮举动;望着他那副大哥照顾小弟的摸样,麦少主恼怒又有些苦笑不得,愤然说道:“瞧你那得瑟样!就不怕闪了腰!”   十三郎微微一笑说道:“该和你交底儿了。”   不理麦少飞嘲讽又带着期待的表情,十三郎朝他传音数语。   麦少飞的脸色变了,变得不可置信,变得狂喜,还带着一些警惕的意味儿。   他问道:“当真?”   “当真。”十三郎肯定地回答。   麦少飞再也遏制不住激动,一把抓住十三郎的肩头,认真说道:“八指兄如此助我,少飞当……”   “你别恶心我了!”   十三郎笑着推开他,说道:“百多岁的老头子,我可没那么老。”   麦少飞根本不在乎,大笑着直接给了他一个熊抱,正要说什么,忽闻空中声大喝。   “魔域亿万热血儿郎,焉能惧怕区区妖虫!时辰已到,老夫宣布,开启梦离之地,誓灭魔蚊,换我魔域百年乐土!”   “誓灭魔蚊,换我魔域百年乐土!”万人齐声大吼,声势惊天。   随着叫声,图洺手里的法盘光芒万丈,其它几人也纷纷激发阵法,转眼之间,那道虚幻之门变得凝实,并最终定格。   图洺大手一挥,当头的几支队伍如几条长龙,向着那个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蜂拥而去。   秋猎——开始了! 第133章 背后   巨大光门五彩陆离,充满着氤氲而庄严的气息;人群涌入光门便瞬间消失,无从判断里面情形如何。   麦少飞身为燃灵族少主,是当仁不让的带队之人;然而令十三郎惊讶的是,他却并没有第一批进入光门,而是在远处默默等待。   这种情形着实有些诡异,如果说之前的动员需由图洺来做,麦少飞至少也要说两句话鼓舞士气;结果他非但没有如此,连最起码的身先士卒都不愿为之,不能不让十三郎起疑。   看其脸色,激昂之下掩盖的,分明是一抹难以洞察的忧虑,还有哀伤。一个可怕的念头从脑中闪过,十三郎心头大起凛意,周身一阵冰凉。   “看出来了是吗?”   麦少飞苦涩一笑,低沉的声音说道:“我没有办法。”   十三郎没有回答他的话,回首再看那道光门,神情略有恍惚。此时的那道门似乎变了摸样,不再玄奇不再肃穆,而是发出无尽森寒。十三郎眼里,它仿佛是一张充满杀戮与贪婪欲望的大口,疯狂地吞噬生命。   百年一次秋猎,初入时无疑是魔蚊数量最多的那一刻。无论传送点设置的多么隐秘,可谁也不能保证此时那片区域是何种情形;假如魔蚊真如传闻中那样肆虐,会不会已经蔓延到整个空间?会不会已成为某个蚊群的老窝?   不告诉人们这些是有道理的,大战在即,最怕就是军心畏怯;未战而失志,原本十分能力只能发挥七成;如果各思自保畏惧偷生,恐怕连一半战力都发挥不出。反而不如眼下这样,让他们在情绪最激昂的时候一头撞进去,即便是死,想必也能多杀几只蚊虫。   从另外的角度讲,之所以不让麦少飞出场,一方面回避了落入陷阱的责任,保障了少主安全,还能让他有更适合发挥的舞台。假如他能力挽狂澜,对聚集人心,提升幸存者的士气也有很大好处。   “很合理的计划,很有智慧的安排。”   十三郎默默想着,眼神越发冰冷。   “走吧!”   眼看万余人已进入大半,麦少飞收拾好心情说道:“八指你不善群攻神通,如有可能,尽量不要远离我身边。”   十三郎没有说什么。   “本座麦少飞!”   麦少飞此时顾不得他是何想法,振臂一挥,朝周围大喝道:“燃灵儿郎,随我杀进去!”   “杀进去!”   “杀进去!”   杀字出口,原本因胸中激荡而躁动起来的人群越发亢奋,纷纷呼喝着随之而去,宛如一头头扑向猎物的狼。   “这个时候才喊杀,难道是害怕有心人看出端倪,进而动摇军心?”   大步走在麦少飞身旁,十三郎忍不住摇头苦笑,心里在自嘲。   “与上位者谈怜悯,我还真够无聊。”   ……   此时此刻,魔域五族的大地上,类似的一幕均在上演。魔魂族牙木,血杀族陆默,天狼族钟寒寒,各自带着族人经光门进入秋猎之地。而在角蚩族的一处山脉中,一名身高过丈,几可以巨人相称的大汉沉默不语,等待最后一批族人走进。   巨汉身前,一名身材瘦小的灰袍老妪背手而立,目光冰冷地看着他,竟好似俯视一只蝼蚁。   “老身所说,你可都记下了?”   巨汉恭敬施礼,说道:“弟子谨记长老教诲。”   “杀我孙儿,此等血仇,老身却不能亲手复仇!”   老妪的身体微微颤抖,声音里充满着无尽怨毒之意,朝他说道:“杀两个人,总比杀一只紫蚊王容易。老身赐你法宝,保你拥有圣子名额;我也不要你感激,只要能够杀死那两个小辈,这些人哪怕全部死光也在所不惜。”   巨汉阴沉的面容更加冰冷,眼中却有一丝火焰在跳跃,仿若幽魂。   “不要隐瞒什么,我知道你心里其实很高兴,还巴不得我也死掉。”   老妪望着巨汉恭谨的姿态,脸上露出轻蔑与嘲讽;这种表情只是闪现了一下,她的目光就重新被怨毒与悲哀所占据,还有浓浓的绝望。   “说什么都没用了,总之替我杀了他们。完成后如果有余力,将天狼圣女也给我杀了!”   巨汉身躯微震,想要开口说话。   “不用担心,老身所赐的那件宝物,足以让你改换身形,连气息都可掩盖起来。只要不是修为超出太多,无人可以识别。就算真的出了意外,事后你已经是魔王宫圣子,谁能奈何于你。”   参加秋猎的人里面,巨汉本就是最顶层人物,又怎么会有人比他的修为高出太多。老妇如此说,等于是给了他双重保障。   巨汉想了想,诚恳说道:“弟子明白,弟子当全力而为,不让长老失望。”   “失望?”   老妇轻蔑地望着他,冷声说道:“别以为能瞒过我,你对那个圣女早有野心,更眼红天狼一族的法相之术。这件事情本就是你心中所想,何来失望之说。不过你别忘了,天狼族在五族中实力最强,钟寒寒的背景深厚。如果贪图美色或是别的东西,下手不够果断的话,后果你自己清楚。”   巨汉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还有些淫邪残虐的意味。   “罢了罢了,只要你有把握,随你怎么去做。”   老妇知道他不是轻易能够掌控之人,无奈挥手说道:“但是有一条,如果不能成功杀死麦少飞与萧八指,就不要回来了。万虫噬魂之苦,想来你也不愿尝尝。”   巨汉身躯轻颤,脸上涌起一抹惧色。稍后他见老妇再没有什么吩咐,便与之请辞,大步进入光门之中。   身后,老妇望着巨汉的背影,眼中的怨毒悲哀非但没有消减,反倒越发浓郁起来。   “孙儿,你最喜欢的,最不喜欢的,奶奶将他们一次杀光!让他们去陪你,好不好!”   ……   火云谷。   随着最后一批人员进入光门,图洺脸上神色渐缓,身体放松下来。秋猎中,他的职责就是开门与关门,同时监督各族是否有高阶修士参杂其中。至于秋猎结局如何,各族损失怎样,并不在他考虑之内。   此时此刻,图洺本该收起阵法,只待一年后重新开启。届时哪些人能回来,有多少人能回来,都不是他所能左右,也无需承担任何责任。   然而奇怪的是,他却没有如此做。   图洺静静地望着光门,又好似看向某片虚无;脸上无喜无悲,仿佛在等待什么。良久,他将目光收回,低头叹息一声。   “勾奁老儿,此时还不现身,难道是害怕秋猎之险,不敢前往么!”   “呵呵,在下好歹有些薄名,图道友何处此言。”   话音刚落,朗笑之声忽然传来,随之一道遁光由远而近,仿如流星出现在图洺身前。来人中年,一身青衣长衫,相貌儒雅如文士,举手投足之间皆有一股淡淡的书卷气息,让人一看就有亲善之感。话音更是和煦温暖,无论自谦或是骄傲,都让人觉得理所当然,没有丝毫抗拒之心。   来人朝图洺抱拳,温和的声音说道:“多谢图兄相助,道友真乃信人也。”   图洺看着来人,目光显得极其复杂,有忌惮,有钦佩,还有一丝怨恨。来人目光平静,任凭图洺如何脸色,他都始终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一副平和淡然的摸样。   他说道:“怎么?图兄莫非有悔意?”   图洺摇摇头,微讽说道:“被你这条毒蛇拿住把柄,岂能容老夫后悔。”   勾奁微微一笑,说道:“图兄误会了,你我兄弟相互合作,本是两相得利之事,怎么如此生分。”   图洺冷笑说道:“图某不敢与你称兄道弟,燃灵族有你这样的人物,真可谓是祖宗显灵。重振昔日雄风,指日可待了。”   勾奁倒也不谦让,平静的语气说道:“在下向以兴盛本族为己任,不敢稍有懈怠。只是若不得图兄相助,在下所谋均属空谈,一切不过是泡影罢了。”   听了这番慷慨之言,图洺连连摇头,暗想时间若有无耻榜,此人必定独占鳌头,无人可与之较量。   无心再与他纠缠下去,图洺挥袖说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些。我只问你一句,此行可有把握?”   勾奁神色不变,说道:“图兄指的是什么?”   图洺愤然说道:“还能是什么,当然置麦少飞于死地!不然的话,一旦他获得圣子资格,你有何资本当上族长,又怎能得到族火传承。”   勾奁摇头说道:“图兄误会了,在下只是心系魔蚊之灾,不惜亲赴奇险,查个究竟而已。图兄竟然污蔑在下谋害本族少主,实为大不敬!”   “你……”   图洺指着勾奁,想要嘲讽怒骂一番,想想自己与之勾结实在没有这个资格,最终无奈放弃这个念头,甩手说道。“老夫只想你知道,此事若是泄露出去,无论是你还是老夫,都不会有好下场。”   勾奁见他着急,面色微正说道:“图兄放心,在下此去,定然不会让你失望。”   “我失望个屁!”   图洺心火上撞,怒声道:“如果比玩弄阴谋诡计,老夫对你信心十足;可如果说实力……勾奁啊勾奁,不是老夫看不起你,你这点修为,就算能登上族长大位,恐怕终究落个身败名裂的结局。”   听了这等无情的讥讽,勾奁终究难以压制心头怨愤,冷冷说道:“图兄难道就为了嘲笑在下?若是这样,你大可将入口关闭……”   “不要说了!”   图洺无奈挥手,冷冷说道:“赶紧去吧,图某只希望你谨守誓言,就算死在里面也不要拖我下水。”   听了他的话,勾奁眼中闪过一丝冰冷,不再说什么,转身化做一道长虹,投入到光门之中。   身后,图洺望着那道虚幻的光门,沉默良久才叹息一声,挥手将法盘收起。在他脸上,担忧与恐惧交替变幻,竟无一丝停歇,心里默默祈祷着。   “燃灵族……最好都死在里面!”   不知是不是因为图洺的祈祷,又或者是诅咒起了作用,此时在光门之内,燃灵族参加秋猎的队伍,正面临全军覆灭的危机。 第134章 当头一棒!   这里是一条峡谷,一条溪流清清、两岸如荫的峡谷。   可是,这里怎么会是一条峡谷?不应该是几乎没有生命的荒芜之地吗?   如其他人一样,十三郎与麦少飞两人刚刚浮起这个念头,就陷入绝大的惊恐之中。   的确是一条峡谷,一条生机盈然,却不准任何有灵之物涉足的禁区!   甫一进入,首先迎来的不是景象,而是足以震破耳膜的轰鸣。不少人第一时间失聪,双耳流血;紧跟着便是神智丧失,要不陷入癫狂,要么直接痴呆。   如不身临其境,人们永远不会想到飞蚊振翅引发的共鸣具备多大冲击。天空在摇晃,大地在颤抖,到处充斥着扭曲的波纹;仿佛下一刻,这里的空间就要被音之风暴冲垮,引发一场骇世洪流。   侥幸从声浪冲击带来的眩晕中清醒的人们,在看清眼前的一切后,集体惘然。   没有震惊,震惊无法形容他们看到的一切;没有恐惧,因为来不及恐惧;绝望是每个人心头余下的念头,也是唯一的念头。   漫山遍野?太轻了!如果要形容出现在眼前的魔蚊数量,只有一个词汇能够表达。   遮天……蔽日!   天是灰色的天,气是灰色的气,除了地面,周围的一切都是灰色;太多太多灰色轨迹在空中划过,所组成的画面既不是点,也不是线,甚至不是面,而是一堵厚重的墙!   在那充斥与天地的灰色之中,时常会划过一道青芒,偶尔还有蓝光闪耀,体型明显比周围的灰蚊要大上数倍。至于灰色的最低级蚊王,已经数不胜数!   粗一看去,不到千米长的峡谷竟有上百青蚊,蓝色蚊王怕也有七八只不等。假如要估计普通灰蚊的数量……没有人愿意想。   到这个时候,所有人心里都已经明白,这里是一个蚊窝!而且是一个极有可能藏有紫色蚊王的老巢!   “怎么会这样?光门开启直接通到魔蚊老家!”   所有人都想问,却没有人敢问,也来得及问。他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凝聚精神,鼓起最后的勇气,为那一丝丝存活的可能用出一万分努力。   不用看也能想到,之前进入的那五千人情形有多惨。由申屠、陈氏、凤钗等五大部落率领的五支千人队,如今已不到两千人,而且被分割成几个小块,在各自队伍里的修士集体努力下支起光罩,苦苦等候援军的到来。   这才多少时间?半柱香有没有?先头部队已损失大半,余下的也几乎人人带伤,而且疲累惊恐几无战志。如果不是后面的人源源不断冲入,吸引了绝大多数蚊王的注意力,那些人早已全军覆灭,连渣都不会剩下半点。   谁说蚊子不懂战术!如果是普通的蚊群,甚至由低阶蚊王率领的蚊群,或许会如人们所想的那样,空有数量不会利用,只要发挥人类特有的狡诈与机敏,完全可以用零敲碎打的手段将它们一一歼灭。   眼前的事实是,魔蚊在拥有高阶,尤其是蓝色以上的蚊王指挥后,其杀伤力凭空拔高三成!   看看吧!那是冲锋,那是骚扰,那是掩护,那儿还有迷惑;亿万魔蚊根本就是一支有序的军队,以悍不畏死的姿态,轮番朝涌入的人群发起冲击。每一轮每一波浪潮卷过,都会带走大量生命,诞生出无数冤魂。   纯粹从战斗角度看,蚊子可算最好的战士,它们灵智低下而没有畏惧,盲目遵从且没有主见,唯一拥有的是嗜血与冰冷。它们只遵从各自蚊王的指挥,而蚊王又遵从上一层蚊王的指挥,没有犹豫,没有折扣,纵然全部死亡也在所不惜。   它们的身体是脆弱的,这里任何一名战士,随手一巴掌就能拍死几只;但它们的攻击是恐怖的,纵然二星战灵,那些普通飞蚊的口器也能一刺而破;随后就是狠狠一吸,带来剧痛,带来麻木,同时又带走鲜血、体液、骨髓与生机。   若面对的是修士,它们会吸取魔力,在最短的时间里将护体元气击破,而一旦被飞蚊击中本体,修士身体远不如炼体士那么强悍。通常来说,只要十几只魔蚊同时吸上一口,筑基一下修士就会失去抵抗能力,变成一具痴呆的木偶,任蚊宰割。   这里的魔蚊有多少?百万太少,千万够不够?   没有人知道。   空中闪烁着无数双灰色冷漠的眼,目睹一支有人类组成的大餐,接踵而来。   ……   “救救我……”   这是十三郎第一眼看到的画面,也是麦少飞第一眼看到的画面。   苏媚,那个徐娘半老仍不忘卖弄风情、于这个世界挣扎求生的女子,修为稳固且达到筑基中期的修士,被一股由数百只魔蚊组成的队伍冲破防御,攻击到本体。   她的最强处是魅惑,然而这种功法在面对毫无人性的魔蚊时,半点威力也发挥不出。一只只半截指头大小的飞蚊纷纷扑上,重复着最简单而又极具有杀伤力的动作,在她的身体上不停穿刺,没有半分怜悯。   冲上去,寸于长的口器刺入,猛吸一口,然而飞走,为其它飞蚊让出空间。苏媚的手臂,大腿,胸膛,背后乃至眼耳鼻舌,所有地方都有飞蚊在猛扑,在吞食。   她的法力已空,所有法器消耗殆尽;如今的她,只能茫然地、仓惶地、本能地用双手拍打,身体同时在地上翻滚。   在她前方不到五米处,就是由陈氏老者带头组织的光罩,只要能够进入那里,她就可以得到喘息,就能够获救。   然而来不及。   她的手臂只挥舞了几次就变得麻木,依旧丰润的胸膛如同放了气的球一样迅速干瘪下去;同样干瘪的还有她的手,她的腿,以及她的头颅。   此时的她,已如恶鬼!   “救救我……救救……”   苏媚嘶喊着朝光罩伸出手,光罩中的人们茫然地望着她,眼里没有没有惊恐,只有浓浓的悲伤与绝望。他们知道,也许在下一刻,自己就会如她一样,面临同样的结局。   飞蚊依旧在冲锋,在扑击,在穿刺与吞食;苏媚放弃了努力,极为艰难的扭过头,朝自己进入这片死地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刚好看到了十三郎等人,看到他们进入此地的那一刻;也看到了麦少飞。   这是她第一次无需回避地正视自己的少主,也是最后一次。   “嗬……嗬嗬……”   苏媚脸上趴着几只飞蚊,朝麦少飞瞪大唯一余下却已经模糊的眼睛,仿佛在质问。   “噗!”的一声轻响,一只飞蚊扑上她的眼皮,口器毫不犹豫从她的眼珠刺入,没有溅出一滴。   苏媚就此不动。   ……   “啊……”   一声惊天之吼,两条火龙咆哮。一道白色闪电在空中划过,麦少飞眼眶瞬间充血,腾身到十数米高的空中。   对可能发生的危险,麦少飞心里早有准备,也做了必要的防范;然而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燃灵族全军竟要面对如此局面。   苏媚的眼神他看到了,也看懂了;虽然那只是个小人物,虽然她实际上是一个低贱的女子,虽然她从未得到过麦少飞的青睐……但是在看到那道目光的时候,麦少飞觉得仿佛被一记重锤在心头连续夯击了数次,莫名的颤抖几番。   这是自杀!这根本就是自杀!   朝那几个光芒黯淡随时都会破灭的光罩挥手,麦少飞忘记了这里的飞行禁令,发出他这一生的最强之吼。   “给我杀!”   与此同时,十道身影飞射而出,径直扑望魔蚊最密集之处。茫然的人们开始清醒,每个人都意识到一件事,不杀敌……则必死!   “杀!”   “杀过去!”   “杀死它们!”   绝望的尽头是奋起,无论来自各种部落,无论他们心里如何恐慌,此时都只剩下一个念头,杀过去!   只有将人群汇合到一处,只有形成有组织的战阵,大家才有可能保住性命,才有可能活下来,甚至有可能夺取最终的胜利。   呼喝之声此起彼伏,零散的声音渐渐聚合,汇集成一条亢烈之龙,与周围魔蚊的呼啸相对抗。五颜六色的法术在空中施展,纷纷扬扬的神通在泼洒,还有奇形怪状的法器,种类繁多数量无尽的兵刃。   “战灵外,修士内,不要吝惜法力,神通开到最大,全力给我杀!”   紧急之中,麦少飞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他以两条火龙开道,在无数魔蚊中来回纵横。他没有急于发起冲击,而是将队伍先组织起来。   渐渐的,人们开始变得有序,炼体士踩着无数魔蚊的尸体,也踩着同伴的尸体冲到外围,以武器与肉身为盾,掩护回到内圈的修士。修士因有人替自己防御,可以将法力开刀极限,将所有能够带去杀伤的法术不要命的施展。而有了修士的大面积杀伤,炼体士的压力也随之减轻,压力渐渐降低。   数千人一旦组织起来,杀伤效果也极其显著。很快,众人所立之处被清空,虽然遭受很大损伤,却不似之前那样一团散沙。人们的勇气在恢复,信心开始点燃,呼喝也随之更加卖力,更加疯狂起来。   而此时,麦少飞脸上却有了忧虑。   望着那仿佛一片海洋般无尽的魔蚊,麦少飞知道,这样的战术可以支撑一时,却无法持久进行。一旦修士法力耗尽,这支队伍依旧要面对覆灭的结局。   “冲过去!”   他来不及考虑后面的事情,只能先将那几个已经支撑不住的人团救下,建立温度的阵脚后徐徐以图。   听到指令,人群如一条洪流翻滚向前,魔蚊如雨点般坠落一地,势不可挡。而在众多身影之中,还夹杂着一条鬼魅般灰影,仿如一道旋风,呼啸而过。   “你做什么!”麦少飞眼神骤然紧缩,朝十三郎大叫。   “擒贼擒王!”十三郎的声音远远传来,转瞬即逝,消失在茫茫蚊丛。 第135章 势起!   狂风在峡谷呼啸,十三郎在风里狂奔。   峡谷本无风,因无数飞蚊振翅鼓荡,生生卷起无数不规则的气旋,纵横来回,形成堪比海浪的旋风。   与自然之风不同,旋风没有方向,没有敌我,彼此融合又相互厮杀宛如一道道凌厉的刀锋。天地间被厚薄不一、威力不同的旋风所占,仿佛一座座刀山。   灰色刀山!   十三郎就在刀山中穿行,如一只轻盈的蝴蝶。   他的身体上也有风,同样是无数不规则的气旋,切割敢于靠近的一切,包括风。不同的是,这些气旋彼此协助,共同组成一个人形漩涡,于风中飘荡,在魔蚊里起舞,无往而不利。   冲来的风刃被绞碎,被融入;扑来的魔蚊被绞碎,被灭杀,因来不及溃散成虚无,化作一层由蚊虫残肢促成的幔,仿佛一面厚密的盾牌!   前行中,他的身体上不断响起“噗噗噗噗!”的撞击,宛如一万面军鼓在敲响,因为声音过于密集,竟然难分先后,汇集成一股蓬勃的声浪。   此时若在空中往下看,那分明是一条疾速旋转的绞刀在猛突,带着凌厉暴虐的杀意,一路无障!   一路绝杀!   汹涌蚊海,一条人影劈波斩浪,以蜿蜒却没有片刻延误的轨迹前行;无数残尸被卷到空中,竟如一条咆哮的狂龙。   没有人……没有蚊能够阻挡他的前进,普通魔蚊无法突破风之屏障,那些灰色蚊王虽能攻击本体,却难以刺破三层铠甲。这次秋猎,麦少飞可谓下足了本钱,单单上品护甲就为他准备了十余件。他知道十三郎靠身体作战,十三郎更清楚自己所要担当的角色,焉能疏于防范。   就散能够穿透护甲,蚊王的力量也已用尽,再没有能力刺穿他那比护甲更坚硬的肌肤。半年苦修,十三郎收获的不仅仅是这种独有的风盾,还有那半截尾指。   连残缺的手指都已经长出来,他的肉身早已超越三星战灵,成为最可依仗的底牌。   身躯坚硬到令人发指,速度快捷到无法想象,力量大到无可抗拒;魔蚊凶残冷虐,没有丝毫情感,十三郎久历生死,早已不知畏惧为何物;他比它们更暴戾,更狂躁,也更加凌厉。   他更有魔蚊永远都无比比拟的优势,复仇的欲望!   在看到苏媚的那一瞬间,十三郎如所有流淌着人类鲜血的生物一样,真正忘记了一切;不再考虑后果,不再图谋算计,也不再思索什么灵魔,什么种族。他将所有杂念全部抛去,心里只余下一个想法——复仇!   为同类复仇!这是种族之争,不容有任何怜悯迟疑。   你死我活?不,应该是你必须死,我一定要活!   心里好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莫名之中,十三郎忽有一种感觉,那团尝试了无数次却始终无法调动的圣火,竟然有了跳动的迹象。   “心怒方有燃魂意!”   这是穆家寨世代相传的古语,却始终无人真正明白,更谈不上领悟。   圣火本是魂火,魂火需以心为根,没有足够的心意,没有咆哮破天的欲念,怎能激发这种起自上古、且由无数怨念寄饶的魂?穆氏一族憋屈万年,无人能够修成魔火,起根源根本就不是资质与环境,而是一颗奋起搏杀不回头的心啊!   “嗷……”   心中闪过明悟,十三郎觉得自己的胸膛仿佛要炸开,趋向疯狂的战志再也无法压抑,竟如野兽一样,仰天咆哮!   这道咆哮惊天动地,于亿万魔蚊之中呼啸席卷,远远传播开来,传到每一个活着的人耳中。   ……   “啊……”   麦少飞听到了这声咆哮,目光陡然从忧虑变为激昂,凌空长啸一声,以为呼应。   只有他能够升在空中,有两条火龙在身畔环绕,麦少飞无视一切魔蚊。目睹十三郎如劈刀般斩开一条道路,麦少飞吼出反击之嚎叫,也吹响了人类反击的号角。   “给我杀!”   两声长啸在峡谷中回荡,带来更多人的回应;申屠祖斌法力枯竭,几乎要放弃抵抗,此时听到这两声咆哮,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陡然一声大喝。   “援军已至,给老夫杀!”   “杀!”   “杀!”   “杀杀杀!”   人们咆哮着,呼喊着,挥舞着手里的武器,施展着神通,要么前行,要么倒下;然而无论如何,此时的人类已不再恐慌,不再畏惧,他们是一支铁血之军,虽无优良的纪律军容,却有了一颗无畏无怯的魂。   那是军魂!   无数人的眼睛变得血红,每个人都仿佛癫狂,无数火光在空中闪耀,还有凌厉的刀光,暴起的身影,甚至还有猎猎战旗。   麦少飞的一名随身战灵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杆大旗,上面绣着一支冲天之火炬,不顾魔蚊肆虐,当头扑向蚊海。   有了这杆大旗,人们的目标越发明确,厮杀呐喊之中,一把长刀在形成。   无数飞蚊蜂拥而上,转眼间在他身上攻击了无数次,其中有不少都是灰级蚊王,还有青色飞蚊也加入其中。   绕是三星战灵的身体,也架不住如此多的魔蚊攻击。他不是十三郎,没有经过飞梭锻体,更没有他那种狂暴无匹的力量。他的身体屡遭重创,在无数次扑击中渐缓。   又一只青蚊冲进,冰冷的眼神没有一丝表情,以无法形容的速度扑到大汉眼前,叩首一样扑下。它的目标是大汉的眼睛,青色蚊王初生灵智,明白人类的弱点所在;它知道,只要这一击成功,这个堪称顽强的人类就将倒下,再不能为其它人做指引。   大汉想躲,身体却有些不听使唤;想挡,手里却举着大旗;那杆旗不能倒,甚至连歪都不能歪一丝。他猛然抬头,迎着那只飞蚊张开嘴巴,用力一口!   “噗!”的一声轻响,青蚊的口器刺穿了大汉的喉咙,大汉的嘴巴将它咬成两断;人与蚊子的战斗,竟然惨烈若斯。   青蚊当场身死,大汉也只剩下一口气;青色魔蚊的剧毒,就算他是三星战灵也承受不起,更不要说此时他的喉咙被刺破,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   大汉咧开嘴巴,将半截魔蚊的尸体吐出来,喉咙里犹自带着大半截口器,发出野兽般的怪笑。   “嗬嗬,嗬嗬嗬!哈哈!”   “吾命天生兮,何惧归土化为尘泥!”   “吾本火焰兮,何妨燃烧成灰!”   “燃灵之火兮,汹汹不灭!”   “燃灵之魂兮,万世……”   歌声就此断绝。   ……   嘶哑不能连贯的嗓音,沧桑而不舍奋发的声调,简单又饱含悲壮的词句,大汉已无法走动,无法前行,手里犹自大旗,屹立不倒。   人倚着旗,旗靠着人,咆哮高歌。   燃灵族的传承之歌,已经数千年没有人唱起的歌谣。   一条红影忽现,麦少飞于空中扑下,来到大汉面前。他的身体周围隐隐放出红光,仿佛一团人形之火。   那是法力催到极致的表现。   望着这名花费了无数心血培养的属下,望着这名作为死士培养,几乎不当人看待的属下,麦少飞哭了。   他不知道此人从哪里学来的这曲歌谣,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能记得;他甚至不知道,此人的神智是否还健全。此时的他只知道,这是自己的一名族人,是自己最可信赖最可依靠的属下,与兄弟。   麦少飞伸出手,从他已经僵硬的手里接过大旗,将大汉的身体收入囊中,随后抹了把脸,身形再起。   “燃灵之魂兮,万世永存!”   两条火龙在旗边咆哮,扑杀一切敢于靠近的魔蚊;一人一旗在空中飞翔,如同一座导向明灯。   “燃灵之魂兮,万世永存!”   人们踏尸前进,延着扑面而来的死亡之路,一路高歌。   ……   火龙在咆哮,歌声在回荡,人流在前进,十三郎却遇到了阻碍。   越是靠近那些身处外围的蓝色身影,他所遇到的阻力就越大。无数飞蚊注意到这条身影,也看出他的目的所在,从四面八方涌堵过来,以不要命的疯狂姿态朝他进攻。   若在平地空旷处,普通飞蚊甚至追不上十三郎的脚步;他就像一只轻盈的舞者,挥舞着云袖在风中起伏。行进之间,他身影若隐若现,竟好似一团虚幻的影子,几乎无法捕捉。   然而在这里,十三郎的速度却没办法发挥,至少不能全力发挥。   魔蚊太多了,它们充斥着每一处空间,虽不能攻击到十三郎,却能形成持续有力的撞击。它们的身体被风漩绞碎,冲击的力量却无法消除,更有那些灰色乃至青色蚊王持续扑上,让他的速度更加延缓。   他的法力在消耗,体力精神也在迅速衰竭;之前十三郎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竟然片刻都不能支撑;现在他懂了,像这样饱和式的施展神通,法力消耗跟本不能以道理计。身体好似一条开了闸的湖,以肉眼可计的速度在消减。   这样下去,纵然十三郎浑身是铁,又能碾碎多少颗钉?更不要说,那些蓝色蚊王本身又不是静止的目标,它们的速度更快,也更加灵活,更有极其狡猾的心智。它竟然知道躲避强敌,眼见十三郎靠近,它竟然滑开一段距离。虽然这样会给它的指挥带来不便,却让他无法追及。   抬头看去,十三郎与那只被自己当做目标的蚊王相对。   他看到,对方冰冷的眼神中竟有一丝嘲讽,仿佛在讥笑这个强大而可笑的人类,为他感到不值。它看得出来,以此人的实力如果想逃,只怕魔蚊之海也不能阻挡;然而他竟然不知进退,妄图行那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的戏码,未免就过于可笑了。   它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个强大的人类就会力竭,他会耗尽法力,耗尽精神;然后,他会死!   它看着十三郎,想从他眼中看到绝望,看到恐惧,看到那种无可奈何。   它失望了,想看到的没有看到,它却听到一声,是两声不该、不想听到的声音。   一声惊天之吼。   “欧——昂!” 第136章 擒王!   驴叫的声音不好听,气势却着实够足。单比声音之洪亮,怕真可与巨龙相提并论。   随着这声惊天之吼,大灰远超同类体型的身躯凭空浮现,回荡出阵阵浪花。   由魔蚊组成的浪花。   在那次香艳的战斗中,大灰受伤颇重;但不知那名女子施展了何种手段,它恢复的速度倒挺快。而在随后的日子里,这头神驴真真体会一把远比受伤更加痛苦的煎熬——修炼!   没有休息,没有喘息,连打盹的时间都没有。除了进补吃饭,每时每刻都要修炼;有十三郎亲自监督,由不得它撒娇耍赖,生生被折磨到几乎发疯的地步。   对这头拥有良好天资却没有耐苦精神的懒驴来讲,这样的日子苦不堪言,如果不是十三郎的暴力镇压加上宝物诱惑,再加上化形石掌握在他手里,这头痴憨却不呆傻的蠢货早就偷偷翘家,背主而去了。   修炼虽然艰辛,效果也是很明显;有两百万多万魔晶的十三郎出手很大方,但凡能够刺激魔兽成长的东西,品质专挑好的,年份之要久的,甚至还配有各种丹药。如此这般双重刺激,再加上主人的亲力操练,神驴的实力突飞猛进,真是想不提升都难。   如今的大灰,实力比之前提高何止一筹!它原本就处在破境的边缘,经过大半年苦修,此时已进入四级中上品行列,离冲击五级距离不远。   境界的提升,神驴的体型变得越发宽大,毛色虽然还是那么灰,却有着一股生机莹然的光泽。看起来不像一头驴,倒与一头散放着灰光的野牛差无多。   长期受到禁锢,神驴憋得几乎透不过气,早已按捺不住要透气的念头;骤然感到十三郎召唤,他几乎是撒着欢的现出身形。大灰决定了,这次得和师弟好好谈谈,想我一头会说话的夔神,竟被当成普通的牲口畜生喂养,何其伤颜面。更可气的是,以自己的身份,竟然要与那之奇丑无比的蛤蟆做伴,是可忍,叔叔也不可忍啊!   带着欢呼与雀跃,大灰刚刚跳出地面,还没来得及唱出第二响,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猛一哆嗦,目光瞬间呆滞。   “太过分了!这家伙太过分了,怎么会跑到这种绝境!”   他很想问问十三郎究竟咋回事儿,为什么不懂得柿子挑软的捏这样简单明了的道理。然而现实情况却是,无论他乐意与否,首先要配合十三郎作战;甭管多生气,总要活下来再说。   要活下来,就要杀死对方!这个道理大灰很清楚,于是它大吼。   “欧——昂!”   不好听,节奏却格外分明;吼声在空中回荡,周围的魔蚊集体一滞。   惊龙吼是大灰自己取的雅号,多少有点攀附老龙的意思;不过既然敢这么叫,总不是一般烂大街神通可比;就算惊不了龙,吓吓蚊子总没有问题。   仅仅片刻停顿,驮着十三郎的神驴已经冲前百余米!以它的体型力量,魔蚊只要不是以速度形成冲击,想单凭身体阻挡其脚步,无异于笑话。   蜿蜒前进变成直线冲击,大灰虽没有十三郎那样灵动的身法,却有一股人类欠缺的亢烈与激昂。它仿佛一头骄傲的马王,带领万千子民,嘶鸣咆哮着冲往未来。任何敢于阻挡其脚步的生物,都要别它的铁蹄碾碎,并且踏成肉泥。   魔蚊震撼,人类震撼,就连蚊王也为之震撼。蚊海之中,只有十三郎和大灰本驴,才明白它的真正想法。   “太过分了,怎么这么多蚊子,他实在是太过分了,干脆我跑吧!”   ……   一边前进,大灰一面在内心思量。他的智商不低,瞬间就明白了十三郎的用意。可他同时也感应到,那只通体瓦蓝足有一只母鸡大的蚊王,拥有与自己差不多的境界。如果单打独斗,号称夔神转世的神驴当然不会怕它,可是……可是人家不和你这么干啊!   那是一只有着无尽子孙,打架没有丝毫风度蚊祖宗啊!   “干脆跑了算了,这也是为了救他的命,应该不会怪我吧!”   这个年头在心里一闪而过,大灰突然感觉到十三郎的情绪不对。原本的他,虽然对驴残暴成性,却能保持温和平稳的态度,从不会轻易动怒。然而此时此刻,十三郎身上的气息暴虐无双,散发着一股冷到极致的冰寒。   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线,里面射出来的不像是目光,而是两把凌厉的刀!哪怕没有落在大灰身上,依然能让它心神为之颤抖。   “还是算了,先帮他这一回,宰了那只丑八怪再说。就算要逃,好歹也要先立功才行,不然这家伙发起怒来,本神……当然不会怕他!”   灵魂中传来的寒意让大灰有了决断,眼里也随之喷射出火焰,暗中安抚自己。   “谁叫本神是他师兄呢!小弟有难,师兄不出马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嗯,就这一次,仅此一次!”   想到此处,神驴再发一声嘶鸣,四蹄隐隐发红,朝那只已将从失神中惊醒的蓝蚊冲去。   ……   五十米,蓝色蚊王彻底苏醒,冰冷的眼中露出震撼,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   无数魔蚊蜂拥而上,以更加疯狂的姿态扑过去,意图阻挡那只横扫千军的怪物。说起来,魔蚊见过的人类最多,魔兽种类也不少,却从来不知这头似马又似牛的东西是何品种。从其气势上判断,此物再加上它身上的那个人,足以对蚊王形成压制。   如蚂蚁一样,魔蚊对它们的子孙拥有无上权威,无数普通魔蚊与灰色、青色蚊王一起,以最最疯狂的姿态,最最狂暴的攻击拦阻在人驴之前。它们要护卫它们的王,要为它争取片刻缓冲。   发出尖啸的同时,蓝色蚊王神仙如电般朝后方飞退,它拥有普通魔王难望项背的速度,只要闪出空档,自有无数子民为其效劳。   然而在这个时候,又是一声惊天巨响。   “轰隆!”   这是一种魔蚊很熟悉的声音,却有着一股它很陌生的味道;经历过上次秋猎的蓝蚊一听到声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法术殉爆!   它同时又觉得奇怪,因为它没有感受到任何魔力波动;此前那个人类也根本没有施展过什么像样的神通。在它的意识里,此人分明就是人类中专修身体的那一类,虽然也有法力在身,却没有什么实际用途。   蚊子到底是蚊子,纵然有些灵智,又如何能分清法术的细微差别。十三郎身体上的风盾已经远远超越了普通意义上的法术,可惜它是个畜生,根本不识货。   轰鸣声听起来是一道,实际上是三颗铁球同时爆炸,不说其直接杀伤,单单是爆炸形成的冲击,也绝非这些体重过轻的魔蚊所能挡。五十米距离的路途上,形成一条仅能维持片刻的坦途。   片刻,足矣!   爆炸波及的范围内,普通魔蚊直接死亡,形成一道飞扬的云;后排冲上来的魔蚊与之相撞,竟然发出阵阵爆裂之声。即便是那些低阶蚊王,也都受到轻重不一的伤势。唯有蓝色蚊王因为距离较远,等级也较高,只是身形一顿就回复正常,毫发无损。   这次没有事,不等于一直没有事。   不待蚊王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十三郎朝它扬手轻点,随后竟然调转驴头,朝另外一个方向飞驰而去。   魔蚊大感意外,不禁有些好奇,暗想难道说这个人类认为他隔着这么远的一指,就能奈何自己了不成?还是说他觉得势不可为,已经放弃了对自己的追杀?   那种都不像,魔蚊正在转念间,一道青幽幽的光影横空掠过,紧跟着就是道红色闪电,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直接刺入它柔弱的肚皮。   胖胖的舌头,例不虚发!   至于说强度,已近四级的天心蛤蟆全力出击,连它的主人都不一定能正面相抗,何况区区一只魔蚊。更何况,被记住的部位还是它最最肥大却格外柔软的肚皮。   “噗!”   应声而破,蚊王堪称“庞大”的身体瞬间干瘪,如同它们吞噬其它生物一样,被吸成一副空壳!   “呱呱,呱呱!”   沉寂半年后的天心蛤蟆首次露面就建立奇功,禁不住兴奋大叫起来。它比神驴要兴奋得多,几乎认为自己来到了天堂!   在蛤蟆眼里,蚊子是什么?   是食物!虽然数量有点多,可食物就是食物!除了全盛状态的蓝色魔蚊,谁能放在它的眼里。   失去它们的王,这些普通魔蚊还有那些低阶蚊王,就是一道最丰盛的大餐。   “我靠!这家伙……很厉害啊!”   奔跑中,神驴惴惴不安地想道:“养只蛤蟆也这么厉害,这家伙,真是太过分了!”   ……   擒贼擒王,这种战术每个人都知道,也都懂得它的厉害之处。一旦没有了头领,别说这些灵智低下的魔蚊,就算是纪律严明的人类军队,也无法发挥一半战力。   效果立竿见影,十三郎转身离去后,身后留下一片混乱。几只青色蚊王各自为政,谁也不能让其它蚊王服腻。而分属于不同蚊王的子民也暴露出低阶生物本能的敌视,变得一盘散沙。   除了内乱,还有一只天敌在其中搅合,每每大嘴一张总能卷入数十只飞蚊。当一些魔蚊尝试对其反击的是则发现,这只体型比人类小得多的家伙有着令人发指的灵敏与狡诈。只需朝一块大石后一躲,随便跳跃几次,魔蚊根本形成整体。偶尔有几只魔蚊冲近,不过是送上门的菜,又如何能奈何得了它。   一击之力,魔蚊的整体实力已经骤降两成。而在这个时候,那条凌厉到不可阻挡的人影已经带着无匹杀意,瞄向下一个对手。   下一只蓝蚊! 第137章 转机!   万物之灵!   事实证明,人类在面临灾难时,的确拥有比其它物种更值得骄傲的品格。被认为是食物链顶级生物,并不是单指人类智商上的优越,还隐含着来自灵魂血脉的某种觉悟。   比如现在,人类大军在茫然中被魔蚊包围,陷入要被全歼的绝境时所表现出来的,是其它任何物种都无法做到的精神。   面对死亡,一切生灵都会慌乱惊恐,人类也不例外;不同的是,人类可以因传承、因文化、因荣誉等等外部因素将那些不利于战斗的情绪压制,进而形成组织,爆发出远超正常水平的战力。   假如对比双方实力,这场战斗完全不在一个层面。魔蚊数量以千万计,人类不过万余人;论准备程度,魔蚊是围攻的一方,人类措手不及。虽说拥有魔蚊所不能比的高阶战力,可他们毕竟不是那种不可抵抗的超级大拿;况且魔蚊本身也拥有七八只蓝色蚊王,起码从攻击性上说,它们的实力不亚于结丹修士,反倒更占优势。   总而言之,从战争的角度看,天时地利都在魔蚊一方,实力也远较人类一方强悍;人和方面,人类固然决死抵抗,魔蚊却拥有绝对服从与天生不畏死亡的特性,基本算是持平。   非要找优势的话,除了人类固有的品格外,就只剩下两条。一是人类因为数量少,反倒可以将所有力量集中使用;反之魔蚊数量庞大,却没办法一次性投放,只能以添油战术蚕食鲸吞,也给了人类组织反击的机会。   第二条优势很简单,因为两个人:麦少飞,还有十三郎。   两人的作用巨大到不可想象,缺一不可!   ……   此时的麦少飞,各方面状况都谈不上好;甚至可以说,他是在强撑着作战,处在将要崩溃的边缘。   假如他孤身一人,反不至落到如此境地;麦少飞精修烈阳魔火,已触及到紫炎境。随手一道神通发出,都不是魔蚊能够抵抗。魔蚊再厉害,本性依旧属于妖虫系列,天生畏惧火焰;更何况他的火焰不是凡火,甚至不是普通修士的灵火可比。无论魔蚊还是低阶蚊王,但凡沾染一丝都灰飞烟灭,没有第二种结局。   然而麦少飞这时候却极其狼狈,他面色苍白,身形不稳,眼神虽然凌厉依旧,却暗含着疲惫与暗淡。原因只有一个,太累!   魔蚊不是傻子,尤其是在有蓝色蚊王的指挥下,更不会任他大肆屠戮自己的子民。针对人类一方的最强者,魔蚊很快调整了战术。只要麦少飞冲向哪里,哪里的魔蚊就四散而去;然而在他身后的空白区域,魔蚊总会及时补上,朝其它人发起猛攻。   最让人无奈的是,麦少飞不能停止神通,尤其是那两条威力巨大的火龙。一旦他想停下来调理,周围的魔蚊就以悍不畏死的姿态蜂拥而上,好似要自杀一样。   因为缺少高阶修士,能够施展出如此让魔蚊忌惮的神通者就只有麦少飞一人。假如他想把队伍整体保留下来,就必须不断查缺补漏,一直坚持到后续人员完全进入,且与前方等待援助的人汇合。   换句话说,麦少飞这时就是一名救火队员,哪里有需要就冲到哪里,而且要保持极大的法力消耗下进行;如此一来,他的负担可想而知。   后面的人陆续进入,如前面一样,他们陷入呆滞而无所适从的状态。麦少飞将又一批部落之人组织起来之后,脑中忽有晕眩之感,竟然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上。   两条火龙咆哮一声,在灭杀一群魔蚊后化作点点辉光,无声地飘散在空中。周围魔蚊呼啸而上,意图趁此机会将这名强者击杀。   至少,不让他有恢复的时间!   “少主!”   一名大汉抢步上前,扶住麦少飞的肩膀疾呼道:“请少主先行一步,这里有属下来!”   那杆大旗已经交给别人,在四名修为临近结丹的修士和三名战灵的护卫下前冲,其它几名战灵也在队伍的中段陷入苦战,此时的麦少主,身边十大三星战灵竟只余下两人。   另一名大汉左手挥舞着一把大幡,右手干脆将身上的铠甲扯下来,仿佛两块铁板在空中舞动。普通魔蚊被劲风席卷,纷纷以更快的速度弹向四周,非死即伤。   在这样的战斗中,力量大不一定有用,最有效的方式就群攻法术;然而战灵毕竟是战灵,他们的肉身再强,终究还不是修士。哪怕一个最低级的火球术也发不出来,更不要说什么大面积杀伤了。   只要是物理攻击,难免就会有漏洞;两只青色魔蚊逮住机会,以苍鹰扑食的姿态嘶鸣着冲下来,直奔麦少飞的双眼。   “孽畜!”   麦少飞随手弹出一条火蛇,与空中一分为二,准确击中两只魔蚊。从这次施法就可以看出,麦少飞对火系神通的掌握程度,实在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然而他再如何了得,法力终究会有枯竭的一天。此时的他,不得不马上服用丹药补充法力,以解燃眉之急。   这种情形不可持久,丹药数量有限,能够补充的法力也有限,更何况它们需要炼化吸收,又不能像汽车加油那样,灌进去马上就能恢复动力。   “连这种小畜生都想偷袭,本少还真是虎落平阳。”   麦少飞苦笑着摇头自嘲,目光却陡然凝固,发出一声惊呼。   “小心!”   魔蚊速度再快,终究也比不了神通;两只魔蚊一死一伤,死的灰飞烟灭,伤的那只跌落在地上,整个肚子都消失不见。它的凶性不改,冰冷的眼神扫视周围,发现那名壮汉就在身旁。凶光乍现,魔蚊以仅余的两根腿肢在地上爬行,扬起头颅,尖利的口器如利箭一样,隔着皮靴刺入那名壮汉的脚掌。   “好个畜生!够凶残!”   壮汉疼得呲牙裂嘴,嘴里大笑着,抬脚将那只魔蚊踩得稀烂。那只口器深入到他的脚掌,尾部还流着鲜血;那只魔蚊临死也不肯放过击伤对方的机会,猛力吸了一口。   他抬起头,迎着麦少飞黯然中带有愧疚的目光,大笑说道:“不妨事,请少主先走一步,这里有我。”   假如麦少飞是全盛状态,不,哪怕受了伤,也不会如现在这样,连两只青蚊都不能一击而灭。壮汉知道他快要到油尽灯枯的地步,再不走的话,只怕就要搭在里面。   麦少飞收回目光,回头看看陆续进入的人流,看着他们脸上的惊诧与恐慌,目光有些沉寂。   “还有多少人?”   “两千上下。”壮汉不敢撒谎,黯然回答道。   “还有这么多啊!”   麦少飞摇摇头,伸手拿出一把丹药送入口中,断然说道:“不行,得把他们带走。”   人类遭受的最大杀伤,就是刚刚进入来不及从震惊中清醒的那段时间。不少人根本连眼前的情形都没看清就被魔蚊灭杀,死得不明不白。真要是反应过来展开反击,虽然损伤依然严重,却不会轻易送掉性命。即便是死,往往也能换来十倍百倍的魔蚊尸体。   两千族人,假如没有人掩护片刻,能活下来的十不剩一。对此时的燃灵军团,根本是不可承受之重。   要说掩护,首选就是修士;战灵的攻击手段过于单一,很容易被魔蚊突破防线,一旦被它们进入内圈,哪怕只是击伤,也会给人类带来巨大负担。   它们都是有毒的,被几只魔蚊刺中就可能失去神智,从而变成他人的负累。   战场上有一伤耗三人的说法,伤员会牵制更多人手,带来的后果极其严重。无论是战力还是行进速度,都将大受影响。   舍弃伤员也不现实,倒不是仁慈,而是根本做不到。来这里的人毕竟不是军队,他们多数是以部落为小团队,彼此有着血脉之亲。在不明就里的情形下让他们丢弃族人,命令难以执行不说,恐怕还会引起反弹。那样的话,简直是绝顶之灾。   “少主!你不能……”   “轰隆!”   壮汉正要苦谏,忽听远方一声爆响,带起的声浪几乎惊天动地,竟然压过了魔蚊呼啸,生生挤入人们的耳膜。   随之而来的,有一方魔蚊忽然大乱,原本有序的进攻变得盲目。人们的压力顿时减轻不少,狂喜中不禁又有惊讶,弄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更大的变化还在后面,那些乱成一团的魔蚊经过几息犹豫后,竟然……彼此自相残杀起来!   它们仿佛忘记了人类的存在,将目光转向自己同类,以更加残忍更加猛恶的姿态纠缠在一起,没有丝毫怜悯。   几团魔蚊相互厮杀,周围数量更大的魔蚊竟也纷纷加入,好似战场上围剿叛军,又好似两个种群争夺领地,一起朝那片混乱的区域围攻。   如此一来,战场上整体格局虽然未变,有一个方向却形成了明显的空档;人们的目光同时看向麦少飞这里,希望他下达指令,是否要就此突破。   “怎么回事?”壮汉茫然四顾,好似在问别人,又好似在自问。   与他相反,麦少飞只楞了片刻就明白过来,也看到了事情的起因。   “他竟然做到了!他怎么做到的?”   失神中自语,麦少飞随即清醒过来,眼中陡然发出明厉之芒。他将神念散开,大致查看周围情形后,发出一道让所有人不解的命令。   “死士出击,杀蚊王!”   两条火龙昂然而起,麦少飞重新飞到空中,挥手大喝:“现在开始,反击!” 第138章 底牌无尽!   “反击?”   “反击!”   仅仅犹豫了片刻,人们来不及细细思索,就为自己所看到的那一幕所震撼,集体发出狂吼。   视线中,六条身影当先扑出,如六条猛虎撞入蚊群,朝既定目标狂冲而去。   十大战灵,除了战死与扛旗者,其它五人与麦少飞一起,直杀向最近的一只蚊王。   不用再想了,当胸中的热血被点燃,当恐惧被激情所替代,当神经因不断的鲜血刺激而麻木的时候,死亡,也就不那么可怕。   “申屠部,给老夫杀!”   老人仰天大吼,第一个冲出护罩,扑向无边无际的蚊海。   “凤钗部,杀!”   “图门部,杀!”   “鲁卡部……”   “佢灵部……”   无数声音在咆哮,所有人都在冲锋,人们的眼里带着癫狂,目光带着恨到极致的怨毒,如一条条长龙,追随着那几条身影。   与此同时,周围的魔蚊也变得更加凶暴,发疯一样朝人流猛攻。双方的伤亡都在瞬间放大,仿佛这是最后的绝杀,决胜之关头。   人发疯是因为人,魔蚊发疯,同样是因为人。十三郎灭杀一只蓝色蚊王引起的变化,让麦少飞瞬间想明白一个道理:蚊子,无论它们多么强大,到底还是蚊子!   凭这些人的力量,要将千万魔蚊一战歼灭,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要改变战局,唯有如十三郎那样,擒贼擒王,让它们陷入内乱,甚至自相残杀之中。   与其原地苦守被魔蚊耗死,不如反客为主,集中力量诛杀首恶。这个过程无疑是痛苦的,会带来不可想象的伤亡。然而一旦成功,将会给战局带来决定性的转变。   这是背水一战!   此时从空中往下看,灰茫茫一片蚊海之中,几道洪流翻滚汹涌,以徇死的姿态朝同一处突击。而在队伍的最前方,由两条火龙开道,麦少飞的身影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不断有人倒下,每刻都有人死去;与之前不同的是,此时无论死死亡还是受伤,没有一个人发出哀嚎,或者祈求。   只有喊杀,只有咆哮!   “啊!”   又一名大汉支持不住,他的身体上趴满密密麻麻的飞蚊,粗壮的双臂变成枯干的树枝;带着满腔恨意,大汉狂吼着腾空而起,硬是以身体在空中砸出一条十余米的通道,随即淹没在蚊子的海洋。   轰的一声巨响,无数血肉在空中飙射,却没有飞蚊敢去吸食。陈氏老者蒋元神自爆,为身后的族人轰开坦途。   如此种种,还有很多;灰色的世界仿佛燃起大火,烧出一片令魔蚊也要却步的天空。   ……   空中有红影闪过,那是一根针,却好似一道平射的闪电,穿透了数十只飞蚊的身体,最终追上那只想要闪躲的蚊王,一穿而过。   蚊王的身体在空中停顿,灰色的双眼不再冷漠,而是带上绝望。小小一根细针,却让它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此时它的内脏在燃烧,由内及外,最终如一个被点燃的油桶,轰然爆开。   “还想跑,我呸!”   麦少飞已经杀红了眼,再没有丝毫少主风范,如市井粗汉一样怒吼。   他不再吝惜法力,开始动用起法宝;火影针第一次亮相,虽然隔着数百米,还是将蚊王击杀当场。这样的环境中,他的五梅之术虽然威力更大,却不如这根针好用。因为此时他追求的不是杀死多少魔蚊,而是要重点击破,斩将夺魁。   效果很明显,又一片魔蚊陷入内乱;周围拥有蚊王的群体趁火打劫,彼此厮杀到一起。   代价是惨重的,为了追击这只蚊王,麦少飞亡命冲锋,身边两名大汉担心少主安危死死相随,已经双双殒命。就连他自己,也因为放松防范被几只青蚊刺破护盾,若不是他的修为高深,且身体里蕴含着浓郁的火力,怕已支撑不住。   法力再次告罄,麦少飞无奈收回火影针,回头一看身后,不禁苦笑摇头。   “还是不行啊!”   除了他,没有人有能力单独击杀蓝色蚊王,此时的魔蚊虽因内斗与人类的反击一时显得混乱,然而只要稍过些时间,那些失去头领的魔蚊被清空后,人类面临的局面不会有丝毫改善,甚至会更加恶劣。   “难道说,真的是天亡我燃灵族!”   麦少飞仰天长叹,心头一阵无力。下意识的,他将目光投向十三郎的方向,眼中似有期待。   以他对十三郎的了解,能够击杀一只蓝蚊是实力,如果能杀死两只就是运气,假如还有第三只……那就是奇迹!   奇迹果真有,而且就在他眼皮底下发生。   ……   “欧昂……”   又被一只青蚊刺中,愤怒的神驴愤怒到极致,再发一声惊天之吼。与此同时,艰难接近到蓝蚊三百米的十三郎不再等待,身体从背后跃起,朝前方飙射。   “轰隆!”   随着他的冲刺,数十道黑影朝四面八方飞射,轰然爆开。   “咚!”   一声不算大鼓声震响,淹没在轰鸣声中,几不可闻。   “嗖!”的一声,一杆长枪在空中划过,竟如神射发出的弓箭,直指那只看似遥远的蚊王。   几道手段交替使用,这只蚊王飞遁的速度为之一滞,只能勉强躲过那条长枪,十三郎已经扑到距它不过数是米处。蚊王大惊之下正要展翅,十三郎抬手一指,口中轻喝:“定!”   这是真正的偷师,也是真正的临场发挥;无数次钻研,十三郎初窥岁月神通的边缘,虽然没有虚影那么神奇,但他的对象也有不同,多少总有些效果。   蚊王的身形没有完全停住,速度却不得不慢了下来;等它再次缓过气来,十三郎的手掌已经临头,哪里还有闪避的时间。   凶厉的性子发作,蚊王嘶鸣一声,口器迎向对方的拳。它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一个人类的手能与自己的口器对抗,就算它是法宝,也要被自己刺穿。   接触的一霎拉,十三郎手影忽变,探出两指,轻轻一捏。   无坚不摧的口器在他手掌上刺了个洞,十三郎仿佛失去感觉一样,脸色纹丝不变;他仅以两指捏住它的口器,左手抓住魔蚊的脑袋,任凭它的几条腿肢在身体上蹬扯抓挠,随手一扯。   “噗!”   身首两断!   鲜红的血,蓝色的液,还有花花绿绿的不明之物从魔蚊身体里飞出。大灰兴奋嘶鸣着跑上来,眼中露出期盼。   它不敢说话,这是十三郎严厉叮嘱过的,人前不许吐人语。   “这你也吃?”十三郎讶声问。   大灰拼命点头,嘴里不停地流着口水。周围的魔蚊陷入内乱,倒没有再攻击它。   “真是个吃货!”   十三郎将大半截尸体扔给它,左手将那颗不肯闭目的魔蚊脑袋从口器上扯下来,同样扔到神驴嘴里。那根口器他没有扔掉,随手收入囊中。   这东西连他的手掌都能刺穿,本身品质非凡,如果再加以炼制,绝对是上好的法器材料。唯一的缺点是少了点,纵然蓝色蚊王,口器也不足一尺,而且极细,怕是不够炼制飞剑。   “多杀几只,也是时候了。”   想到这里,十三郎闪声来到大灰背后,抬手指向远方,悄然说道:“离他们远点,继续冲!”   “太过分了!他竟然拿我当苦力使唤,简直太过分了!”   神驴嚼吧几口将魔蚊咽到肚子里,愤愤然开始举步,心里不停抱怨,又不禁有些期盼。   “跟着这家伙虽有点危险,好处也不少啊!要是再来几只,本神怕是能进阶了吧!”   此时它已经看出端倪。斩将行动危险在前面,只成功将蚊王击杀,根本不用担心魔蚊报复。这样一想,大灰觉得此行把握大上不少,不由得振奋起来。   “嗯嗯,先忍忍,这家伙现在实力强悍,暂时不能和他做对。等本神进阶之后,嗨嗨……”   千思万绪中,神驴挺起胸膛,又开始新一轮征伐。   大灰没有留意到,十三郎一路前行的时候,身后播撒出一团黑点,聚集在一处朝那些散落的魔蚊偷袭。每每出动,它们自身毫发无伤,还总能有所斩获。更可怕的是,它们的身形与魔蚊相似,身体却远比对方强悍,攻击起来更加残暴,几可以一挡十!   它们不仅仅吸食魔蚊的精血,而是将它们连皮带骨头生吞下去;呃,如果魔蚊有骨头的话。   它们有口器,还有比口器更加坚硬的鳌钳,连魔蚊最强悍的口器都能咬碎,全部吞入腹中。   隐忍到现在,十三郎终于放出最大的杀器,厌灵蚁!   ……   之前魔蚊有蚊王指挥,数量更是铺天盖地,十三郎明知道厌灵蚁实力远胜魔蚊也不敢轻动。此时三只蚊王被灭杀,蚊群已经近半陷入混乱,焉能不将它们放出来打打秋风。   说起来也怪,如果拿蚁后与蚊王对比,其战力根本不值一提。甚至可以说,蚁后就没有战斗能力。可如果比较对子民的操控,蚊子看上去威高无上,然而在蚁后面前,它们连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比较阵型就能看出,这些蚊群是分片而战的,彼此不可交错,否则就会出现混乱。然而对蚁后来说,这些完全不是问题,它们之间的联系根本不是人类所能想象,如今蚁后安安稳稳地待在兽环之中,却能指挥散乱的飞蚁做出最最精密的配合;如此嘈杂的环境里,它们却完全不受到影响,蚂蚁的恐怖,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对身后的事情,包括胖胖和丢下的厌灵蚁,十三郎不管不问。他此时的目标已经变了,不再是那几只对他产生惧意的蓝色蚊王,而是那些低阶、甚至是普通魔蚊。   对付它们,十三郎的手段很简单:轰炸!   蛮不讲理,毫无战术可言的,地毯式轰炸! 第139章 雷动!   隆隆轰鸣在峡谷回荡,两侧乱石泥土扑簌而落,仿佛整座山体在垮塌。   惊恐的人们茫然中四望,爆发出狂喜之呼号。   势危方有英雄显,绝望忽闻惊雷声;用这句话形容此时的燃灵军团,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连续两次亡命搏杀,每个人都渐趋衰竭。无数飞蚊以极高的速度震动翅膀,与它们发出的尖啸汇聚在一起,好似闷雷不停在耳边回响;长时间处在这种环境,哪怕神经坚韧如铁的军人,也无法支持太久。   蚊王被杀了三只,整体攻势大不如前,然而人类又何尝不是强弩之末?   修士没有了法力,战士没有了体力,法器已经耗尽,符篆早已用光;就连那些阵法之物也被魔蚊破坏一空。至于说丹药……连麦少飞都没有多少存货可用,更不要说其它普通部落之民。   战局进行到这里,已经是真正的生死关头;而此时的燃灵军团,除了一些疲惫不堪的人,再没有什么搏命的本钱。   有人放弃了,他们表情麻木,眼神呆滞,任凭魔蚊扑到身体上吸食精血,全无一丝反应。他们需要提气,需要有人站出来,像旗帜一样号令全军。   正当人们难以支撑,将要出现批量死亡的时候,炸雷忽起。   不是魔蚊的嗡嗡声,而是真正的炸雷。   不是一道,不是几道,而是连续不断,不将人们从迷茫中炸醒决不罢休的连续惊雷。   天空为之震撼,大地都在摇晃,团团火光爆裂,阵阵冲击如狂涛翻涌,好似永远没有尽头。   “轰!轰!轰轰轰!”   一道道环形波浪八方扩散,恰好延伸到人群外围,好似连这种不分敌我的轰鸣具备了本不可能拥有的情愫,不忍那些僵硬的身体受到最轻微的伤害。   爆炸从某个点开始,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兜出一个圆弧,延着魔蚊最最密集最最疯狂的区域,横扫出一个半圆形的空间。   其宽度足有数十米!但凡在身这片区域,魔蚊一扫而空!   眨眼之间人们发现,眼前突然一片空旷;除了稀稀拉拉几只魔蚊在垂死中挣扎,竟然再没有一个敌人!   这是一条隔离带,是不准魔蚊涉足的禁区!   紧跟着爆炸的脚步,一条灰色神驴咆哮嘶鸣,以不可想象的速度向前狂奔。其上一条看不清颜色的人影,双手如天女散花,不断挥出一条条黑线,重复着一波又一波,一声又一声轰鸣。   在他身后,留下一条稀薄的黑云,粗看与魔蚊几乎一致,仔细观察才发现,它们是这些人曾经听闻或是亲眼见过的变异蚂蚁——厌灵蚁!   爆炸在持续,黑云也在延伸,人们从迷茫绝望中惊醒,爆发出一声整齐的呐喊!   他们发现,那些厌灵蚁围绕着人群,形成一条薄薄的环,好似守护一般,将远处的魔蚊隔绝开来。   更让人震惊的是,远处那些魔蚊不知是被爆炸所惊,还是因为其它什么原因,看向这些飞蚁的时候,眼里竟然流露出恐惧!   仿佛面对天敌的恐惧!   与之相对的,那些数量少得多的飞蚁望着魔蚊,眼里分明包含着浓浓不屑,还有着极致的贪婪。   它们没有动,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被蚁后下达指令——守护!   魔蚊再如果凶残暴虐,也已是疲兵衰将;它们也会累,也会衰竭,再加上之前那种堪比天灾的轰炸,此时的魔蚊,哪能与这些士气正盛的飞蚁相较。   战场上呈现出一幕奇景,人群被魔蚊团团包围,然而一侧的魔蚊正在内乱,另外一侧则被飞蚁隔离,形成极为怪异的僵持。   “大家跟我冲!”麦少飞朝人群挥臂大喝。   “蠢货!你跟我冲!”十三郎隔空朝麦少飞怒吼。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炸响,压过隆隆爆炸传入人们的耳中。人们面面相觑,心想到底该听谁的?   “跟着萧八指……”麦少飞气得直哆嗦,却不得不听从军令,下达最后的指示。   没错,就是军令!此时十三郎所说的没句话,就是不容抗拒的军令!   军令如山,哪怕他是燃灵少主,也必须执行。   ……   人潮涌动,数千残军汇合到一处,由两人一驴为箭头,以声声霹雳开道,冲向魔蚊最密集的山脊。   在他们身后,是一支由数千飞蚁组成的队伍,执行掩护与后防之责。   它们才是最最牢固的防线,也是最最可信赖的依托;只有还有一只存活,纵有万千魔蚊尾随,休想越雷池半步!   人们在咆哮,在呐喊,在嘶吼;疲惫的身躯涌出力量,枯竭的法力得到缓冲,如同一群受伤的饿狼,冲向最后的强敌。   这是最终决战,是不容失败的殊死一搏!   ……   “朝哪儿冲?”麦少飞竭力跟上大灰的步伐,气喘吁吁问道。   可怜堂堂假婴修士,此时竟累到追不上一头驴!他已经到了最后底线,几乎油尽灯枯。   十三郎挥手将他拉上驴背,抬手一指山梁,断然说道:“那里!”   山脊之上,一只超大号魔蚊遥遥远望,目光冷漠且睥睨无双,好似俯瞰世人的神祗。   它的双翅是紫色的,就连身躯也散发出淡淡紫芒;只要再给它一些时间,就可彻底完成进化,成为真正的蚊王。   “能行吗?”麦少飞目光忧虑,下意识地反问。   如果是全盛状态,麦少飞巴不得能有机会与之面对。这只蚊王已经勉强达到圣子所要求的标准,只要拿下它,此行极有可能大功告成,焉能不让他心动。   魔蚊蔓延到如此程度,影响的肯定不是燃灵族一家;此种情形捕捉紫蚊,难度比预料中要大得多。魔王宫的规矩也不是那么死板,假如对比起来麦少飞占优,纵然没有抓到真正的紫蚊,也当足以获得圣子资格。   然而想归想,此时的麦少飞深知,他自己肯定无法与紫蚊对抗;甚至可以说,他连靠近的对方的能力都没有。   “指望八指一人……”麦少飞好一阵唏嘘感慨。   谁能想到,此次秋猎演变到现在,拥有十大战灵上万属下的燃灵少主,竟然要依靠一个外人,一个修为不过筑基的小修士来获得胜利。   甚至是,活下来的希望!   “废话,不行也要行!”   十三郎随手将小鼓塞到麦少飞手里,断然下令:“赶紧调息,稍后送我一程!”   不用他说,麦少飞早将最后的丹药服下,此时接过小鼓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这是……这是灵修法宝!”   “屁话!魔力照样敲得响。”   十三郎没好气地臭骂一句,懒得再讨论下去。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只蚊王,仿佛那是千年相守苦候三生的情人一样。语气中透出强大的信心,还有不容抗拒的桀骜与威严。   “现在起,你听我的。” 第140章 信之本!   山脊上,蚊王冷漠的双眼望着下方,没有一丝表情。   修炼到它这种程度,其灵智远非普通魔蚊可比;如果纯粹按照思维能力,紫蚊几与常人无异。它拥有血脉本能与自身成长积累的经验,但它没有如人类那样时代相传的文字,以及无数前人以文字书写的知识。   它经历过上次秋猎,对人类的狡诈深有体会;从一开始它就明白,十三郎的目标是自己。   一直都是自己!   只不过它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不算强大的人类,竟然有着如此强悍的战力,如此多的手段,且如此绵长而持久。   在无尽魔蚊的消耗下,麦少飞都已支持不住,十三郎依旧生龙活虎;除了浑身涂满鲜血烟尘,竟连疲累的迹象都没有。   他越战越勇,越战手段越厉害,越是战下去……就越发强大!   蚊王很疑惑,觉得难以理解;以它对人类的认知,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发生。修士战斗中有着妖兽无法比拟的优势,他们有神通,有法宝,还有符篆阵法等等辅助手段;每一种都威力巨大,每一种都极其危险。然而他们也有致命的弱点,其一是不够齐心,然后就是他们法力有限;只要耗上一段时间,再强的修士也会变得弱不禁风,成为食物。   现在的情况完全颠覆了蚊王对人类的看法,人类万众一心,进退有序且悍不畏死;更重要的是,他们有一个永远昂扬、永远不会累的强者;而他的目标——就是自己!   随着战斗的持续,尤其是几只蓝蚊被灭杀,一股不安的气氛在蚊群中浮现;当那些飞蚁出现后,这种气氛达到顶峰。原本无知无畏的魔蚊竟然会害怕,甚至有崩溃的迹象!   那些似是而非的同类比魔蚊更凶猛,比魔蚊更冷漠,也更加服从指令。它们有着如此可怕的外形,有着魔蚊无法想象的坚硬外壳,还有着更加多样、更加强悍的攻击手段。   几乎是本能的,魔蚊对这些变异的同类产生畏惧,它们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口器刺中对方,它们竟然能不死!非但不死,还变得更加凶残。   有些飞蚁,普通魔蚊甚至都不能扎穿它们的壳!换句话说,根本就不能破防!   这还怎么打?   任何生物都有情绪,魔蚊也不例外;不同的是,它们的情绪不会轻易显露,而且因为上层蚊王的威压,让它们漠视了生死与恐惧,看起来也就没有了情绪。   魔蚊以种群给单位,一只蚊王对下级子民拥有绝对的权威;然而那些蓝色蚊王却并非都是紫蚊的子民,而是因为强力镇压才不得不服从。一旦蓝蚊死去,它想操控数量上百万的魔蚊,根本是天方夜谭。   与魔蚊不同,飞蚁永远保持单层结构,所有飞蚁都是一只蚁后的子民,是它亲生亲养、百分百服从、绝对不可能背叛的孩子!   不客气点说,哪怕是十三郎下令,飞蚁也不会做出任何对蚁后不利的举动。这是本能,是不存在任何隔阂的血脉联系,是天道!   魔蚊怎么和它比?哪有资格去比!   “得杀了他!亲手杀了他。”蚊王冷漠地注视着那条身影,心里暗暗想道。   假如它有心的话。   ……   “要干早点干啊!现在我都成这样了,你一个人……能行吗?”   麦少飞不愧是麦少飞,一面调息法力,还能抽空咨询战术。他惊叹于十三郎持续作战的能力,对他的战法却不以为然。   “刚才不行。”   一面朝周围抛洒铁球,十三郎一面给麦少飞解释;倒不是怕他误会,而是让他明白自己的意图,才能更好的配合。   “首先要等你把人聚齐,不然的话,没等你击杀蚊王,这些人怕已经死光光,那还怎么打?”   以炸弹开道,周围还有人流掩护;偶尔有一两只魔蚊漏过,有最强悍的数百飞蚁在身边盘旋,对他也没什么威胁。十三郎除以神念激发炸弹,再没有事情可做。   一面徐图恢复,他说道:“蓝蚊也不是那么好杀,开始就这么搞的话,它只要调几只蓝蚊过来,身边跟着一堆青蚊,你吃得消?”   麦少飞不知该说点什么,只好沉默不语。   “现在不同了,魔蚊军心已乱,那些蓝蚊不愿轻易送死。最重要的是,此时的紫蚊不能败,连后退都不能。”   脸上带着冷笑,十三郎一副指点江山的架势,断然说道:“至于我能不能行,等一下你就知道。”   “德行!”   麦少飞回头看看周围,低头看看自己,抬头看看十三郎,没由来地悲从心起,破口大骂起来。   “拽个屁啊!信不信本少主恢复修为,揍你一头包!”   战场最能改变人的气质,它能让懦夫变为猛士,令羔羊化为饿狼,还能让谦谦君子变成最粗俗的豪客。因为这场遭遇战,安静的十三郎变得桀骜不驯,麦少飞更是完全没有往日的温文尔雅,平添一股豪迈。   十三郎淡淡说道:“说那些没用,我现在动动指头就能掐死你。”   “你试试!”   麦少飞大怒,愤然说道:“想我堂堂燃灵少主,岂能输给你一个灵域奸细!”   “装,使劲儿装!”   十三郎抽空拍拍他肩头,语气微讽:“整天勾心斗角不累么?还有啥招数,一会儿可别掖着。”   这样的情形也探不出真话,麦少飞彻底熄了心思,感慨说道:“不和你闹了,总之我给你一句话,无论你何种身份,都是我的兄弟。若违此誓,少飞天诛地灭!”   这话重了!   修士与普通人不同,他们的誓言可不是随便能发的;此时此刻,麦少飞真正将十三郎的身份抛开,主动背起这个包袱。可惜他不知道,为了这个誓言,将来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又会迎来什么样的机缘。   听了麦少飞的话,十三郎沉默良久才说道:“活下来再说。”   面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紫蚊王,纵然十三郎还有底牌,又怎么谈得上把握。所谓人定胜天,其实不过是精神麻痹,寻求信心罢了;也许下一刻,两人就会同时殒命,成为亿万魔蚊的口粮。   “怕什么,区区一只魔蚊而已!”   心结尽解,麦少主气势勃发,仿佛全身修为尽复一样。他朝十三郎伸出右掌,慨然说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不后悔?”十三郎望着麦少飞的眼睛,静静开口。   “后悔个屁!”麦少飞大愤而口出秽言。   “啪!”的一声,血火交织的战场上,轰鸣与哀嚎的伴奏声中,两只手掌拍到一起。   “一生为兄弟!”   “生死不相欺!”   两人相视而笑,一道真诚中透出坚定,另一道凛冽里带着激昂,如穿云之箭,直射入无尽之高空;又如九天之雷,劈开重重阻障,回荡在整个战场。   呼号之声一片,相应之声四起,人们看着那条傲立在驴背的两条身影,齐声欢呼。   “燃灵之魂,万世永存!”   此时此刻,无论十三郎是何身份,他都是燃灵族的一员;如麦少飞一样,是燃灵族复兴的希望之所在。   永远都是,直到永远!   一片欢腾中,蚊王狰狞的身影渐渐放大,如在眼前!   ……   两百米,周围的魔蚊已经疯狂,不顾爆炸带来的冲击,以亡命的姿态朝两人猛扑。这其中,聚集了将近一半青级蚊王,还有数不胜数的灰级蚊王;普通魔蚊更是铺天盖地,漫无边缘。   此时,后方人群已经跟不上他们,四面八方都是紫蚊的直系子民。其余几只蓝色蚊王没有加入战团,它们带着各自所属,冰冷的目光投向这里,一副静观其变的架势。   这是之前斩将的后果。如果没有灭杀那三只蓝蚊,这些蚊王势必要被召唤到一起,其阻力几乎难以想象。   它们要暂时观望,要看到紫蚊获胜还是失败,以此来决定自己的立场。   扑进内圈的魔蚊越来越多,等级也越来越高;飞蚁渐渐顾此失彼,已经有魔蚊朝大灰发起攻击,此时的神驴心惊胆战,几乎是咬着牙朝蚊王猛冲。它心里已经将十三郎骂翻了天,然而箭在弦上,由不得它不拼命。   “太过分了,这家伙太过分了!过了这一次,说什么本神也不能再和他混一起,这是要命啊!”   眼见铁球难以再为自己开辟通道,十三郎长身而起,挥手拿出一面魂幡,口中轻喝。   “擂鼓!”   麦少飞早已按捺不住,闻言将法力催到极限,屈指在小鼓上连扣三击。   “咚!咚!咚!”   三声鼓响,十三郎一声清啸,气势修为陡然放开!他不再隐匿修为,不再收敛气息,磅礴的威压轰然散开,形成一股咆哮的飓风,席卷八方。   飓风的核心之处,十三郎的身影仿佛融化在风中,目力难以察觉。飓风盘旋鼓荡,狂暴地碾碎周围一切,无论魔蚊还是那些蚊王,通通被绞成碎片。   在他身后,还有一条虚幻的身影,紧贴在十三郎的身体,如同竖起的影子。她的眼神比魔蚊冰冷百倍,更有着一股人不可面对,鬼魂也要胆寒的怨毒。   她几乎是不可视的,哪怕以麦少飞的修为,也很难察觉其存在。而在她的头顶,赫然扎着两支小辫,仿佛一对朝天的辣椒,又好似两团跳跃的火焰,吸扯着人的心魂。   最后一批铁球炸开,十三郎如风一样冉冉而去,身后留下目瞪口呆的麦少飞,彻底陷入茫然。   “结丹……” 第141章 狭路相逢……   鼓声不算大,却格外响亮,随着三道波纹蔓延,战场明显凝固片刻。   蚊子的感受无从得知,在那些冲击的人们眼里,以麦少飞为中心,三条清晰可见的白线相互追逐,叠加成一道看似不高却能碾压一切的波浪,横扫八方。   所过之处,一切为之停顿。   耳中传来“嗖!”的一声轻响,仿佛有一支箭贴着耳边飞过;给人等感觉却表示极快,而是一种极致的慢。   这种感觉甚为奇妙,就好似时间流逝的速度变缓,将原本不可能看清的画面一副一副从眼前拉过,偏偏又没有断层。人们清晰地看到,冲刺的魔蚊定格在空中,肢体碎裂,不住分解,然后化成千万颗细小的颗粒,散落在周围。   形成一片尘雾。   之后,画面陡然加快,一切都恢复到正常速度,以让人不能暇接的方式轰然散开。由于神经来不及反应,人们与魔蚊都被这种极致变化刺激得头晕目眩;胸中仿佛堵了一块大石又突然放开,憋闷到几乎呕吐。   便在这时,又有几声惊天之吼在空中炸响,与魔蚊的呼啸,人们的狂呼混合到一处,混乱到无法形容。   一些人当场摔倒在地,面色苍白如纸,再也无法站起身来;周围的魔蚊更如下雨一样纷扬飘落,数量几以万计。眨眼之间,偌大的场地上竟形成一片空挡,除了那团呼啸的飓风与那只蚊王,再没有能够站立的身影。   小鼓放在麦少飞手里,威力提高了何止数倍!这三声鼓响,连当初的四目也没法与之相比,已然惊天。就连麦少飞自己,都没有想到这面小鼓如此强悍;他第一次使用这件法宝,生恐威力不够大,几乎将残余法力一次用尽。   三声鼓响,莫大的反震从手指传来,麦少飞狂喷一口鲜血,身体如被重锤击中,连同大灰一切软到在地,再也不能起身。   “你……混账东西!”   麦少飞惨然而笑,斜倚在大灰身上,几乎做不出任何动作。一人一驴相对而视,彼此都在心里咒骂那个不负责任的家伙,目光哀怨。   他已经尽力,余下的,只看十三郎一人。   ……   鼓声震响的同时,十三郎卷起的飓风如脱缰之野马,朝蚊王的方向狂奔而去。而在此时,蚊王骤眼里闪过一丝厉色,张口发出一声嘶鸣。   “吱……昂!”   乍听起来,蚊王的叫声前半声像老鼠,尾音却与大灰有些类似,只是更加尖锐,也更加刺耳,就好像刀剑用力刮擦一样,直刺人的心府。   魔蚊本无神通,然而就好像大灰一样,单单是叫声就已不下于高级神通。这声尖啸以极高的频率高速震荡,其中夹杂着蚊王特有的威压,与鼓声撞击到一处。   “咔嚓!”   仿佛两条巨浪相遇,空中陡然竖起一道有形的墙,声波之间的对抗,竟发出电闪雷鸣之音。不等轰鸣之声散去,那道飓风以无匹之势冲过墙壁,一杆两丈长的大枪如毒龙在空中划过,直刺向身体被震得摇晃后退的蚊王。   这一枪凝聚了十三郎全身之力,就算前面是城墙也要一插而过。蚊王此时身形不稳,神智尚在混乱之中,没理由能躲过这一枪。   没有理由躲避,但它偏偏就是躲过了。   蚊王的身体摇晃得更加厉害,那不是摇晃所能达到的频率,而是震动,一种主动发出、不是因恐惧而起的震动。   它的双翅仿佛变成两排扇面,身体同时以无法想象的速度来回急闪,肉眼看去,空中竟有七八个虚影在空中晃动,根本辨不出本体。   长枪刺中了一个虚影,仅仅在蚊王的肚子上擦开一条豁口,爆出几点火花。蚊王发出愤怒凄厉的嘶鸣,两根长达数尺的前肢如刺矛一样,狠狠插向十三郎的肩头。   它毕竟还是受到鼓声的影响,头脑还有些不清,加之为了躲避那一枪,它的脑袋歪向一边,来不及用它威力最大的口器攻击。   但这不意味着它不能反击,蚊王的六条腿肢粗壮如同短矛,上面密布的毛发如同一根根刚刺,看起来不像是妖虫的腿,反倒像狼牙棒一样狰狞。两条前肢更有道道幽光闪耀,分明含有剧毒。   势在必得的一击没有得手,十三郎脸色不变,他毫不犹豫送开长枪,顺手抓住一根腿肢狠狠一拧,同时身体仿佛被风卷起的叶子,飘然飞逝。   “刺啦!”   “咔!”   两声轻响,蚊王坚硬如铁的腿肢被十三郎生生折断,另外一根在他的肩头划扯而过,撕开重重铠甲,带出一道血泉。   蚊王发出凄厉的嘶鸣,十三郎却已闪到它背后,来不及换什么武器,他直接抓住那半截腿肢朝蚊王的头颅用力猛插。   这才是他的绝杀!麦少飞耗尽全力营造出来的机会,十三郎怎么可能只做一手准备。假如蚊王没有反击,他还有更加严厉的手段,但因为蚊王的虚影太多来不及施展,只能以蚊王的腿借力施展风遁,从蚊王的背后攻击。   好不容易抓住蚊王本体,十三郎有七成把握将蚊王一举重创;然而令他惊异的是,如此猛恶难以防备的一击,蚊王居然还有办法应对。   它的身体如风车一样旋转,以完全不符合动力模式的姿态翻转过来,口器来不及竖起,就如钢鞭一样抽打在十三郎头上,同时余下的五根腿肢在空中划过,仿佛枪阵刀山,横拉直刺,没有一分死角。   这哪里还是一只蚊子!   就算最擅飞的妖禽,也很难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动作;十三郎身体上瞬间飙射出无数血箭,头上更仿佛被棍棒砸中,嗡嗡响成一团。   如之前一样,十三郎对蚊王的实力判断不足,蚊王对他同样有所低估;换成任何一个人,在如此凶厉的攻击下都要憋撕烂成碎片;然而蚊王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陡然闪过一丝寒栗,动作身体仿佛被玄冰包围一样,僵硬而有所缓慢。   它的身体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条虚幻的身影,手撕口咬,如恶鬼一样大口吞噬。与兽类不同的是,虚影吞的不是血肉,而是蚊王的精气、生机,还有灵魂。   那是一只恶鬼!真正的恶鬼。   吞噬了整个魂幡的里的魂魄,又吸收了十三郎身体里隐藏的无数怨念,哑姑所化的极怨之灵,已经成长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境界。她的身体虽然虚幻,却已隐隐露出要凝结实质的迹象,其攻击更是无孔不入,虽然一时不能致命,却连绵不绝,每时每刻都让蚊王更加衰弱,生机为之暗淡。   “吱昂……”   蚊王痛苦愤怒的嘶吼中,十三郎手里那截腿肢刺破它的胸腹,插进身体足有数寸,再也无法深入。进化到它这种程度,其身体已不再如普通魔蚊那样脆弱,无论是皮毛还是筋肉,都变得坚硬如铠,加上十三郎受创且被其它腿肢干扰,这一击未能插穿蚊王的身体。   吼声震人心魄,十三郎在空中划出一条血路,被蚊王弹飞出去。同时它将口器倒转,恶狠狠插入哑姑头顶,用力一吸。   “啊……”   虽是恶灵之体,哑姑也不能阻挡蚊王的吸力。她的身体如抽气一样迅速干瘪,且变得更加虚幻,几乎到了要消失的地步。   然而她毕竟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只恶灵,一只含有天地之极怨气的恶灵!蚊王这一吸虽让哑姑重创,却激发了她更大的凶性与怨毒,不仅不逃,反倒更加凶猛的吞噬撕咬;不仅如此,蚊王这一吸非但没能吸收到供它消化成长的养分,反而吸收了大量怨气;它的身体中,一条条黑线来回冲撞,竟好似有无数条毒虫在体内蔓延,给它带来巨大痛苦的同时,也更加衰弱。   事实上,假如给它足够的时间,将这些怨气炼化并吸收的话,这只蚊王将会成长为一只从不曾出现过的异类。然而此时此刻,蚊王哪里有时间处理这个,它的身体如一只弹球在空中飞舞,嘴里发出阵阵尖啸。   它在呼唤,呼唤它的子民冲过来。只要有万千魔蚊帮助,这只怨灵纵然再强大几倍,也会被一次分食干净。   魔蚊听到了蚊王的呼唤,无数魔蚊如道道利箭,从四面八方蜂拥过来,意图加入到攻击之中。   有人比它们更快,一条鲜红的身影霍然扑上,不顾此时的蚊王如刀山一样,直接扑上它的肚皮。   十三郎此时的情形,已经不能用凄惨来形容,他的身体仿佛被划开无数口子的血包,衣衫早已破烂不堪,几道伤口都露出骨茬;尤其恐怖的是,他的脸上被蚊王划开两条口子,血肉翻卷仿佛两张咧开的大嘴。其中一道只要稍微再歪一点,就是眼球爆裂的下场。   十三郎也疯了!   眼看哑姑渐渐不支,十三郎眼里闪着让人不敢鄙视的寒芒,仿佛一条闪电在其中跳跃。他不再考虑用什么战术招数,双手双脚同时张开,以无比亲密的方式扑到蚊王的身体上,直接一个环抱。   好巧不巧,居然是个六九式!   “我靠!”   麦少飞被眼前惨烈的一幕所震惊,张嘴就爆了粗口;眼见四面八方的魔蚊重新扑上,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陡然站起身形。   “欧……昂!”   大灰也站了起来。   还有人,不,还有飞蚁,它们比麦少飞更快,比大灰更着急,数千飞蚁再也顾不上什么掩护人群,如一团呼啸的乌云,狂涌而至。 第142章 勇者胜!   蚊王的行动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十三郎也来不及寻找方向,一双手抱在它的肚子,两条腿死死锁住蚊王的头,尽力反转,生生将它的口器从哑姑头顶拔了出来。   身体又多了无数伤口,一片片血肉被扯飞,猛一看去,空中的那团人不人鬼不鬼蚊不蚊的生物,活像是一团裸露的绞肉机。   要知道,此时的十三郎,哪怕用上品飞剑直接在他身上劈刺都不能留下任何伤口,蚊王的攻击能力,足以让任何人为之绝望。   面对如此狂暴的攻击,十三郎脸上冷漠依旧,好似没有感觉的机器。唯有那双眼睛,包含着冷到极致的凛冽,与让人心寒的杀机。眼见周围的魔蚊即将冲至,他做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一手环抱,一手插入蚊王的肚子,顺着刚才铁枪擦出的伤口,深深插入。   “轰!”   惊天动地一声巨响,几条身影同时飙飞,有人,有鬼,还有两截魔兽的身体。   蚊王的大如面盆的肚子被炸飞,身体只剩下前半截,翅膀也被十三郎扯下一半,身体被无数风刃切出道道裂口,不停的流出粘液。如果说,此前的蚊王虽然恐怖却有着高阶魔兽特有的神骏与威武的话,此时的它已经变成一只拔了毛的鸡,凄凉无比。   它已经没办法再飞,一路翻滚着哀嚎而去,想要冲入魔蚊的包围。   哑姑的身体虚幻飘渺,看去随时处在消散的边缘;至于十三郎,他已经不像是个人。   他的身体像筛子,找不出几块完好的皮肤;脸上堆满了鲜血与蚊王的体液,分不清什么颜色。除了那双亮如星辰的眼睛,此时的十三郎,分明就是一个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恶鬼。   即便是这样,十三郎没有丝毫后退却步的打算;爆炸的冲击仍在,他已经狂飙而出,一追赶落日的速度扑向蚊王。与此同时,哑姑发出凄厉的尖啸,身体只是一闪就来到蚊王身前,悍然而上。   一路逃遁,蚊王仓惶中回头,看到那两条亡命的身影,灰色眼珠中的冷漠终于溃散,露出恐惧的神色。   它怕了!   真正的怕了!   ……   怕也没用,哑姑如同跗骨之蛆,再不肯后退一步。可怜蚊王身体残缺不全,连平衡感都来不及找回,速度也随之降低。未等它迎到接应的魔蚊,十三郎凌空扑到它身后,一把抓住那根口器的根部,死死按在地面。   他的力量如此之大,仿佛一座大山压在蚊王头顶;蚊王的口器深深刺入山石,几条腿肢在地上用力瞪挠,如同一只亡命逃窜的挖地老鼠;尘土乱石飞射到周围,转眼之间,地面上出现一座巨坑。   在他背后,十三郎如同风中残叶,不停地上下起伏。周围的魔蚊也纷纷涌上,发疯般朝他全身攻击。   “嘭!”   十三郎根本不管身体上有多少只魔蚊,如同最亲密的情人一样贴住蚊王。他用双腿死死扣蚊王的身体,扬起右拳,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下。   “吱……”   蚊王发出半截嘶鸣,余下的部分被剧痛和泥土生生按回肚子里;它的一只眼球被击爆,灰褐色的体液飞溅到四周。   “嘭!”   又一拳,十三郎仿佛打红了眼的拳坛斗士,对周围的一切不管不问,不停举臂挥拳,再用力砸下。   打到这个地步,十三郎有很多手段可以一击致命,但他不愿意用。他已经恨到极致,他要用最最暴力,最最狠毒,最最具有碾压气势的方式将它杀死,将它砸成肉泥!   “嘭!”   “嘭!”   “嘭嘭嘭……”   他忘记了疲倦,忘记了伤痛,忘记身体外的一切;苦忍至今,就算没有为人类复仇的这一项,他也不容这只蚊王轻易死去,他要让没有情感的魔蚊也产生畏惧,让那些有机会获得渔翁之利的蓝蚊也不敢轻动。   哪怕它们是蚊子,也要觉得害怕!   机械的动作的在持续,蚊王的挣扎在减弱,哑姑却渐渐变得强悍。她受伤容易,治伤同样很简单,将失去的吸回来,并且吸收更多,哑姑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气势也越发强盛。   蚊王早已死去,哑姑也已不再攻击;她如影子一样漂浮在十三郎身边,威慑着周围的魔蚊,包括那些赶过来飞蚁。在她眼里,这个世界除了十三郎,一切活物都是敌人。只要十三郎下令,她会向任何目标发起攻击,没有半点迟疑。   “嘭!嘭!嘭!”   不知什么时候,十三郎身体上的魔蚊都已经死去,外围圈着一层飞蚁,数量不过千余只。然而就是它们,却令万千魔蚊不敢轻动,也不能轻动。   飞蚁的外围,一条火龙咆哮嘶吼,待到法力耗尽,才嘶鸣一声消散在空中。人群随之涌过来,将那个大坑围在中央,与魔蚊远远隔离。   事实上,这些已不在需要了;随着紫色蚊王死亡,周围的魔蚊一片大乱,根本不可能再组织起来;远处那几只蓝色蚊王没有发起攻击,它们的目光中带着畏惧,竟然带着各自的子民,纷纷离去。   人群远远围着巨坑,听着那一声声仍在持续的“殴打”,眼里流露出敬畏的神色。   他们没有欢呼,没有尖叫,没有庆祝胜利;这一战,人类的损失太大太大,没有任何值得庆贺的理由。他们也没有追击,只是默默注视周围,任凭魔蚊自相残杀,或者散去。   战场上呈现出一副诡异的画面,魔蚊仍在嘶鸣咆哮,目标却不再是人类。深坑之中的嘭嘭声还在回荡,仿佛向魔蚊发出警告,不得靠近一步。   ……   “咳咳,可以了。”   麦少飞擦了擦唇角的血迹,有些踉跄地走过来。在他身后,大灰鬼鬼祟祟探出脑袋,目光有些担忧。   这一战,十三郎将所有底牌用尽,损失最大的还是飞蚁。蚁后固然可以无尽产卵,但那是要建立在足够能量基础上的,每次产卵,它都需要相当长的进补时间。而且即便产出飞蚁,也需要一定时间喂养和成长。上万只飞蚁,是十三郎为秋猎准备的最强底牌,如今一战损失大半,哪里是心疼所能形容。   他自己重伤,铁球用尽,哑姑也没落到什么好;算来算去,唯一捡便宜的就是大灰与胖胖。那只狡猾的蛤蟆此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却被哑姑所慑不敢上前。两只眼睛瞅着蚊王,干看着一顿最好的美餐摆在面前却没法下咽,好生着急。   大灰也不错,它吞食了一只蓝色蚊王,等于进补一只四级魔兽,焉能不担心后果。尤其是看到十三郎大展神威,生生将一只强五级魔兽活活殴打致死,神驴心里高兴的同时又有害怕,好一番悲愤莫名。   “太过分了!这家伙太过分了!他竟然藏着一只这么厉害的恶鬼,居然不让本神知道!哎呀呀,刚才本神没尽全力,不知他有没有看出来呢?”   神驴想起适才自己在鼓响的时候故意软倒,甚至涌起过弃主逃生的念头,不觉好生羞愧。   “应该不会发现,本神已经这么卖力了,他没理由再和我为难。话说……这只怨念的眼神好可怕,很碜人啊!”   想着想着,大灰对前途越发担忧,赶紧从亲情上着手,给自己找些安慰。   “好歹也是师兄弟,他应该不至于怪我。嗯,肯定的,师兄弟嘛,就是亲兄弟呀!”   他在这里胡思乱想,麦少飞却已经忍不住,朝深坑里犹自不肯罢休的十三郎叫道:“别打啦,就算是铁做的也被你打烂了,它早就死了好不好。”   “嘭!”   十三郎不理他,朝已经看不出形状的蚊王猛击一拳,作为对他的回应。   “喂!不要再打了,它已经死了……”   麦少飞有些担心十三郎的状态,生怕他就此走火入魔,想要靠近去拉他一把。   “吼……”   哑姑晃身来到他身前,目光不善。   麦少飞吓了一跳,望着哑姑冰冷中透出怨毒的眼神,不禁后退了一步;他心里怒骂萧八指真是个变态,不但自己是变态,养的宠兽妖虫也个个是变态,尤其是这只恶灵,是变态中的变态。   他看得出来,只要自己敢再上前一步,这只恶灵一定会发起攻击;以他如今的状态,只怕瞬间就要被吸成人干。   “哑姑过来。”   十三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手,拿出魂魄朝哑姑说道:“休息去吧,好好调养一番。”   哑姑乖乖地化做一道流光钻进魂幡,临走还不忘朝麦少飞恶狠狠地瞪上一眼,似在朝他警告。麦少飞气得直撇嘴,心想真有你的,别人最多是骗人,你丫连鬼都骗,简直没人性。   恶灵需要休息吗?谁知道呢。   正思量着,十三郎从深坑中探出头,朝远方观望了几眼,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有些不对劲。”   他抬头看向麦少飞,认真说道:“你不觉得吗?”   麦少飞望着他平静而坚定的眼神,心里不禁有些钦佩感慨。   “不是不对劲,是很不对劲。”   他着朝十三郎伸出手,苦笑说道:“先出来吧,和你好好说叨说叨。”   ……   “你这也叫能少主!干脆写本自传,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   半个时辰之后,十三郎听他讲完一切,表情微讽。   “落难王子!” 第143章 挣扎的开端   不对劲自然是因为魔蚊,眼前的情形,即可算意料之中,实际上大出情理之外,不能不让人猜疑。   蚊王一死,它的众多子民因争权产生争执,必然乱作一团。大家都是同个层次,没有谁服谁这一说;它们也不讲什么民主选举制度,就此分崩离析溃不成军,并不奇怪。   其它蓝蚊见最强的紫蚊王被杀,因而产生胆怯畏战的情绪,犹豫迟疑也算正常。然而如果说它们害怕到连老窝都不要就狼狈离去,却有些不太正常。   无论十三郎还是麦少飞,都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虎躯一震王八之气滚滚四方众生纳头而拜魔蚊狼奔豸突历史车轮滚滚向前的超绝魅力;魔蚊这种生物,几乎囊括了一切与凶残狡诈狠毒有关的特性于一身,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总而言之,魔蚊犹豫是肯定的,害怕也是有的,但是战斗还是要打的;人类想要从魔蚊之口活下来,还需要继续努力才行。当然,蚊王考虑到自身安危,其攻势肯定不会如之前那样凶猛无畏,但是不可能一枪不放就倒挂军旗。它们不是国军,不懂得用“不是兄弟不努力,实因共匪太凶残”之类作为托辞。   眼下结局虽然大好,却让人心里悬起一座山,怎么都落不到实处。   那么,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只有一种可能,有高人或者高兽在场!人类或许难以发现,但那无处不在密密麻麻的魔蚊却有所察觉。   所以它们才会跑!   两个聪明人凑到一块儿,将情况汇总简单分析一番,很快得出这个让他们但颤心惊的结论,顿时相对两无言,心头不寒而栗。   如果真是如此,那人或者那兽是敌还是友?假如是敌……   ……   “你的意思是说,那位和你竞争族长之位的勾奁长老,可能使用了某种手段,已经追到这里?”   “咳咳……我什么都没发现,不知道是不是。”   麦少飞望着十三郎愤怒哀怨嘲讽冷漠的眼神,有些不敢与之面对,闪烁其词说道:“我就是把情况和你说说,具体怎么样……咱们先合计合计。”   “合计个屁!”   一想到玩命的时候还有双冰冷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后背,饶是十三郎胆大包天也不禁吓出一身冷汗,眼神嘲讽。   “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不良少年!”   刚刚从生死边缘晃回来,往好了说这叫为人类的生死存亡而奋斗,自私点说其实就是为了麦少飞一人;结果呢,精神还没来得及放松就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十三郎怨怒之下失去了一贯的温和与从容,破口大骂。   这不是面对那个春风一度的虚影,当时的他,实力鼎盛,且占有天时地利人和等等一切有利因素;更重要的是,那次就算失败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当然没什么好怕。   眼下呢?别说他们两个油尽灯枯全身散架的废人,就算把在场的这几千人都加起来,恐怕都不够人家两根指头捏。形势恶劣到这种程度,怎不叫他愤怒若狂。   看看吧,那些疲累受伤惊魂未定的人们,连站都站不起来,还能指望他们打仗?   远处魔蚊的身影已经不见,偌大的峡谷到处是残骸,有魔蚊,有魔兽,还有大量人类。过万之众,只余下不到四千,哪里是凄惨所能形容。放在人类的战场上,这就是一次歼灭战,是彻彻底底的覆灭之战!   周围不时传来哭泣、哀嚎,还有阵阵遏制不住的呻吟与呼喊;一些部落全军覆灭就不去说他,那些残存的人们在尸体里翻翻捡捡,偶尔看到族人惨不忍睹的死状,禁不住又是一阵嚎啕。整个战场充斥在悲伤绝望的气氛,压抑到让人心慌。   这样的一群人,活下来恐怕也是废物,不得个什么战场抑郁症就已经是缴天之幸,还指望他们打仗?   再说了,人家都是燃灵族的人,一方是少主一方是长老,真搞起来,还不定这批人什么立场。唯一倒霉的就是十三郎,他已经绑死在麦少飞的战船上,想跑都跑不了。   看看麦少飞,再看看周围麻木仿佛失去灵魂的人群,十三郎想想自己的损失,忍不住悲从心起,干脆转过脸去不再搭理。   他心想自己还是别折腾了,这样的日子没法过,自己还是找个地方安心休养,挨过这一年时间拍屁股走人最合适。反正这里的魔蚊尸体以百万计,怎么地也够用段时间,倒不算枉费心机。   “那个,勾奁不敢轻易朝我出手。”   沉寂中,麦少飞羞愧的声音说道:“我身上有大长老亲手设下的符印,他要杀我,必定为大长老所知。”   “那有什么……嗯?”   十三郎本想说杀人还怕别人知道,转念一想才回过神,马上追问道:“你肯定?”   他太累了,心也确实乱了,如此惨烈的一场大战,要说十三郎还能保持完全清醒,那根本就不算正常人。放在以往,凭他的机智聪慧,早就察觉这其中包含的隐情;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十三郎心力交悴之下,已然失去了一贯的聪敏。   “当然肯定!”   麦少飞晕头转向,一时还摸出请十三郎想的什么,赶紧说道:“大长老修为通天,他老人家亲手……”   “得得得,别说什么大长老,就算他老人家是活神仙也够不到这里;想活下来,得靠自己去挣。”   十三郎稍稍恢复平静,断然挥手说道:“话虽这么说,多少总还有点希望;不要想了,把人安顿好先。”   他说道:“打扫战场,把所有能用的东西全收拾起来。然后是提升士气,说白了就是糊弄人,这玩意儿你最拿手,赶紧去办。”   麦少飞气得直瞪眼,心说这叫什么话啊,什么叫糊弄人!我是少主,不是江湖骗子好不好。   气愤归气愤,他知道十三郎说得在理,狐疑问道:“那你干吗?”   “我休息!不行吗?”十三郎奇怪反问道。   “……”   麦少飞想说点什么,可是看到十三郎脸上那两条尚未愈合的狰狞伤口,不禁低下头去,没好意思吱声。   十三郎站起身,理直气壮说道:“别忘了一件要紧事,所有的魔蚊尸体,包括那些残缺不全的,还有散落的口器腿肢全收起来,我有大用。”   布置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不看麦少飞是何脸色,带着一家老小转身而去。   他真没说瞎话,随便寻个安静地方,十三郎很快开辟出一个最最简陋的洞府,一头钻进去,就此不出了。   “我靠!”   身后,麦少飞瞠目结舌地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气愤难平。   “太过分了,这货实在太过分了!简直……岂有此理!” 第144章 各施其职   “兄弟们,乡亲们,同胞们,今天……”   (这句纯属恶搞,别较真。)   洞府外,慷慨激昂的声音响彻峡谷。麦少飞强打精神,正按照十三郎的吩咐,或者说自己的意愿,糊弄那群疲惫不堪绝望沮丧的人们。   别说,效果还真不错。   人类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他们比其它任何生物都要脆弱,却又拥有任何生物都不具备的坚韧。   燃灵军团骤入绝境,损伤过半,活下来的人个个带伤;此时要说他们还能保持昂扬的斗志,高举什么什么旗帜努力建设什么什么家园,那分明是骗鬼。   然而事情就这么怪,当绝望到不能再绝望的时候,人们反倒为之坦然,不再觉得恐惧。这个时候如果有人站出来,给他们勇气与安慰,同时再辅以一点点希望,往往能收到百倍千倍的回报。   这些人的状态无疑糟糕到极致,他们痛失亲人,没有修为没有法器没有丹药;他们身上有伤,有些已经不可治,只能在挣扎中等待死亡;他们精神萎靡,目光茫然,浑不知前途与方向。   然而这都不要紧,至少,在十三郎眼里算不得什么大事。麦少飞或许不懂,他却深深了解,当这些人从绝境中重生之后,所能爆发出的力量,绝对可以令苍天睁开眼,可以让大地都为之颤抖。   如果说他们惨,比之在草地上流浪的红朝军人如何?差得远了!   他们的身体强悍,稍事休息便可恢复;他们的法力高深,只要得到喘息之机,便又是一个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力量的仙人;他们的精神已经无畏,他们的心志已经强大,只要将他们的热血激活,将他们的斗志点燃,此时的燃灵军团虽然数量少了大半,战力却丝毫不会降低,反倒会更强!   这场战斗惨则惨矣,但它同时也是一场洗礼,一场让他们成为整体,一次浴火重生,成为一个拥有钢铁意志的整整军团的机会。   麦少飞固此时需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燃起希望,重新为燃灵族的荣耀而战,仅此而已。假如他做不到,十三郎觉得自己没有必要为其操心,闭目养神的好。   麦少飞本身是聪明人,哪能不明白这一点。别看他嘴上骂骂咧咧,心里对十三郎其实很感激,打心眼里感激。   结果让两人都很满意,不大会儿功夫,外面已经响起阵阵呼应;人们在少主的蛊惑下勇气倍增,呼喊化作嘶吼与嚎叫,仿佛一群饥饿受伤的狼。   呼喝之声此起彼伏,渐渐化做一股洪流,席卷整个峡谷。   “我宣布!此次秋猎后,所有参加的人员都会进入燃灵族族谱;所有活下来的人,火云十八峰会单独划出一座,作为他们的修炼定居之所。”   “所有死去的人,都拥有一个替补名额,同样进入火云山修炼。所有伤残之人,将会进入四宝园任职,终身无虑。所有……”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但也不是忍饥挨饿;除了荣耀,最重要的还是物质奖励。一口气许下诸多承诺,麦少飞须发具张,威风凛凛,宛如一座天神。   “从今日起,你们就是我麦少飞的嫡系亲随,是我的铁杆!你们不再是什么周边部落,而是燃灵族核心族人,是我麦少飞永生不会忘记,不会抛弃的兄弟!”   面对一张张兴奋狂喜的脸,麦少飞仿佛看到了将来,看到自己带领着一群永远不会背叛失望的铁军冲锋陷阵,所向披靡。   他的眼里布满血丝,看去如一只发了情的雄鸡,发出冲天之怒吼。   “燃灵之火,汹汹不灭;燃灵之魂,万世永存!”   人群沸腾了,人们咆哮了,数千衣衫褴褛的人们仿佛打了鸡血,挥舞着各式各样残缺不全的武器、拳头,甚至是木棍石头,嘶声呐喊起来。   “燃灵之火,汹汹不灭,燃灵之魂,万世永存!”   “万世永存!”   “少主永存!”   “少主……”   ……   咆哮的声浪惊天撼地,穿过十三郎挡在洞口的巨石,强行钻进耳中。   “真像个神棍。”   他默默念叨一声,抬手又加了几层禁制,将声浪隔绝在外面,这才静下心来,开始处理伤势,整理思索一番。   十三郎受伤颇重,换成普通修士,只怕要考虑是不是该换一具身体。单单胸腹上的穿刺伤就不下七八处,刚才只是粗略止血,无论余毒还是魔蚊口器上的倒刺都没来得及清理。此时静下心,他将法力催动全身,重新把那些不该留下的污血残毒以及倒刺从伤口逼出来,再以火力灼烧去除隐患,很费了一番功夫。   这是典型的地球人思维,其实以他如今的身体,加上烈阳魔火初步觉醒,即便不做这些也无大碍。但十三郎还是保留了自己的习惯,就像他爱有条件的情况下宁愿选择镜子而不是内视一样,将它们一一处理妥当。   排毒是小事情,剔除倒刺着实麻烦,哪怕以十三郎的强悍与狠戾,仍然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很受了一番煎熬。每一根倒刺上都生有更加细微的硬毛,仿佛一个个毛刷子,死死趴附在肌肉内府之中,稍微动一动都会带来钻心的疼痛,更不要说将他们生生扯出来。   片刻时光,十三郎就已经大汗淋漓,全身如水洗一样,还不停的抽搐;他平静的面容变得扭曲,眉眼中那一抹狠辣坚毅却始终不肯消失。一根根利刺伴随着飙出的鲜血,仿佛一只只飞射的利箭,深深刺入周围石壁,直没入尾。   “给我滚出来!”   声音不算大,但却饱含着不屈的意志与坚韧;随着这声低吼,最后一批利刺从体内飞出,十三郎再也坚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几近虚脱。   这场战斗,对十三郎来说同样是一场蜕变;因为是与魔兽作战,没有太多心机算谋,有的只有狠辣果决,还有永不放弃的信念。   以往的十三郎,大多显得平静温和,性格多少偏向阴柔;此时他的眼神依旧淡然,却多了一丝往常没有的桀骜,还有几分彪悍与暴虐。   在他身边,大灰和胖胖连蹦带跳,匆忙躲避那些细如毛发却又威力惊人的利刺,忙得不亦乐乎。眼见数量越来越多,十三郎竟好似一个爆体的刺猬一样,根本没有闪避的空间。两只妖兽被逼的没办法,合力石壁上刨出一个侧坑,战战兢兢躲在里面,心头越发敬畏。   “这家伙太过分了……太狠了,惹不起啊!”   “主人越来越厉害了,小弟越来越多了,我得好好表现,不能被比下去!”   揣着不同心思,两只魔兽暗下决定,要改变态度改变作风,再不能油头滑脑玩弄心机。须知领导本有慧心法眼,不是看不破,不屑于计较而已。真要是关键时刻掉链子,怕是会落得聪明反被聪明误,最终不得善果。   “一个对自己都可以这么狠的人,如果被他……”   同时想到一个问题,两只狡猾的魔兽彼此对视一眼,突然打了个寒颤。   ……   处理伤势虽然痛苦,却没有耗费太多时间;十三郎稍事休息,将修为气息略做调理待其稳定后,开始考虑此战得失,以及接下来的计划与安排。   无论是他还是麦少飞,又或是其它人,肯定需要一个相当长的修养时间。地方不用选,这个山谷就是最佳场所。如今魔蚊已经离去,附近因为有它们的存在,肯定没有什么可威胁到众人的魔兽。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要让所有人迅速恢复战力,同时要探查附近的地形,了解一下魔蚊究竟蔓延到合成程度。   秋猎之地范围广阔,单单五族负责的区域就达到万里方圆;原本按照麦少飞的说法,这片区域本是一片荒漠,是不具备任何生存条件的贫瘠之地;如今突然变成生机勃勃的峡谷,个种因由,自然需要详查一番。   魔王宫不会让子民白白送死,在设置入口的时候早已考虑过安全。这里本来还设有禁制阵法,如今显然被魔蚊破坏;只不过,这种地貌变化究竟是局部还是整体?是兽行还是人为?有没有影响到之前各自区域的结界?都需要派人查明。   这些事情,十三郎虽然知道,却不需要考虑如何办理。麦少飞如果连这都想不到,他也枉称什么燃灵少主;此时此刻,他多半已经做了安排,无需十三郎置喙。   真正让十三郎上心的是,如何有效利用魔蚊的尸体,将它们在最短的时间里转为战力。   这才是立身之本,也是众人活下来的希望之所在!   他很快开出另外一个静室,将蚁后从兽环中请出来,与众多工蚁还有那些残留的飞蚁放在一起。同时他还让蚁后派出数十只飞蚁,首先将附近百里做一番详细侦查;十三郎的重点是寻找魔蚊,尤其是群体比较小,却拥有蓝色蚊王的蚊群,一旦有所发现,要马上回报给蚊王。   胖胖和大灰不用想,就算有条件,十三郎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培养他们。因为魔兽一旦进阶,动辄要沉睡数月甚至几年,对急需提高实力的他来说,无疑是得不偿失之举。   他的重心是蚁后,无论如何,要在最短的时间里重新培养一批飞蚁,哪怕未成年也行。   将这些全部整理妥当后,十三郎拿出那根巨大锋利散发着幽光的蚊王口器,陷入深思。   “到底用它做什么呢?” 第145章 暮色中,我持凶器笑苍天!   蓝宇苍云,野林山谷;暮色影照下,凶名慑耳的梦离之地竟如世外桃源般清幽辽远,充满神秘,且带有许多莫测与虚幻。   天幕如一座巨大的斗篷罩在头顶高远处,人立山脊,遥望远方与天空连成一片的荒芜与灰褐,再看看脚下的青翠昂然,不觉生出几分不真实的感觉,如在梦中。   被魔蚊占据的这片峡谷,赫然万里沙漠中的绿洲一样,孤零零没有任何依托;仿佛老天因这里过于荒凉而生出几分慈悲怜悯,便随手点落几滴甘霖,造就此方净土。   一座主峰为干,几片山林为表,峡谷中的小溪起自山泉,一路叮咚欢快而去,恍如人体血脉,便是此地生机之源头。   简单,干净,还带有几分硝烟未散的粗犷,这便是燃灵谷。   七天前的誓师大会上,为纪念那些逝去的英魂,麦少飞以少主的身份,为这处不知从何而来的峡谷山谷命名。   燃灵谷!   ……   山梁上,一曲箫音于空中缭绕,如那条溪流般曲折;却没有多少箫声独有的旖旎婉转,反因其亢然之声调,多出几分凛烈壮阔。   大灰在无聊地在山坡游荡,低头啃几口不知何名的野花,抬头看看那名吹箫少年,颇有几分羡慕。胖胖趴在十三郎身边,听得高兴便呱呱叫上几声,仿佛在应和节拍。正得意的时候,它发现那头蠢驴朝它投以不屑的目光,羞恼回瞪一眼,有些愤怒。   “夕阳影落人深浅,暗幕遮星。”   十三郎吹出最后一个高亢音节,胸中的郁结随之消散,清叱道:“徒扰!”   “我说大少爷,你能不能先别忙着玩弄风雅,那玩意儿到底折腾出来没有,给我个准信儿?”   麦少飞一身白衣,身后跟着申屠等几个核心,信步走上山脊;周围没有外人,他眼中神采也为之收敛,露出几抹疲惫与担忧。   他的伤势已经无碍,修为法力尽复,与刚进入梦离之地的时候相比,气势显得更加沉稳强大。看起来,这场战斗对他的刺激不小,浴火之后竟有了再次突破的迹象。   行将踏入全新境界,麦少飞却没办法让自己高兴起来,原因很简单——穷!   原本作为依仗的十大战灵只余其三,且有一个受伤过重,不得不截肢保命,已经变成残废。其它伤患虽经过治疗,但因为没有足够丹药,也有不少人死去或者伤残。最要紧的是,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武器,无论是修士还是炼体士,都只余下满腔热血,和一双拳头。   炼体士可以靠肉身,随便捡根木棍石块也能当做武器,修士怎么办?他们如果没有法器,就只能以神通作战;对法力有限的低阶修士来讲,无疑又和之前一样,很快落入难以为继的窘境。   如今的燃灵军,空有气势而无实力;仅凭麦少飞与十三郎两个,在这场比之前严酷无数倍的秋猎中,又能有什么作为。   为了这件事,麦少飞费尽心思,想尽一切可以想到的办法。他派人将战场上所有可用的法器全部收集起来,甚至连那些残片都没放过;又从修士中挑选出一群有炼器经验的修士,将所有材料统一加工,最终也只能装备三百余人;余下还有将近两千名修士,只能落到手无寸铁的境地。   最让麦少飞生气的是,十三郎以无可置疑的口吻,严令他将所有魔蚊尸体找出来;工程浩大不说,还不说究竟有什么用?其实麦少飞心里有猜测,也看出来那些飞蚁蛤蟆恶驴都能以魔蚊作为食物;他觉得十三郎固然劳苦功高,可也不能这样明目张胆地损公肥私,将所有战利品据为己有吧!   直到后来十三郎告诉他,他可以将魔蚊的口器加工成一种很快就能上手的法器的时候,麦少飞才恍然大悟,顿时为之兴奋不已。魔蚊的口器坚硬锐利,且天生具有破除护盾的奇效,假如正如十三郎所说,无疑解决了燃眉之急,是一桩天大的好消息。   事实上,麦少飞自己也曾打过魔蚊的主意,可惜他经过实践后,很快将这个念头扔到一边,不愿意再想。魔蚊的身体并不强悍,除了那些青色以上的蚊王,绝大部分都没什么用,至于那些口器,根本不是普通修士所能炼化;麦少飞自己当然可以,问题是指望他一人,要把整个然领军装备起来……   很好很强大,他别的不用干了,专门做个后勤部长吧。估计忙完这一年,应该差不离可以够数。   不能炼化,口器就只能当飞针使用,就算修士将飞针催动到如魔蚊那样的程度,又能怎么样?了不起相当于魔蚊的战力,几千人也就相当于几千只魔蚊……顶个屁用啊!   对这些质疑,十三郎根本懒得听他讲,半句解释都没有。麦少飞疑惑忧虑又有期待,很想看看他到底能折腾出什么;然而不管怎么说,十三郎的吩咐他却不折不扣地安排下去。   别人忙死忙活,十三郎却有闲心在这儿吹箫,感慨什么夕阳暮色我心作顾盼自得状;麦少飞怎么看怎么来气,忍不住发着牢骚。   他一屁股坐到十三郎身边,一巴掌把胖胖抽飞,一脸的无奈委屈表情,愤然说道:“你要是喜欢吟诗作赋,将来会去之后,哥哥替你选个好地方,摆八桌酒宴,找十八文士,再选二十八位美女陪你好好折腾。这种地方这个当口,你能不能把那副酸样收起来,干点正事儿先。”   胖胖在地上翻了个跟头,蹦起来就要发火,想想又觉得没什么把握,眼珠转了转,调转屁股朝他飙出一股清尿。麦少飞不妨之下急忙挥出红光,将那股水箭蒸发成汽;一股浓重的尿骚味弥漫在空中,任凭山风吹拂而不散,彰显出几分坚韧。   “小畜生!”   麦少飞差点当场吐出来,又不好和它较真,气哼哼掩鼻怒骂:“恶人养恶奴,一家子坏种!”   “呱呱呱!”   胖胖跳到十三郎肩头,朝麦少飞得意大叫;那头神驴吃惊的抬起头,眼中满是仰慕与渴望,似也想尝试一番。   身后几人愕然而立,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相顾茫然。   “吟诗作赋,你可不是我的对手。”十三郎示意胖胖不要胡闹,随口说道。他心想别人穿越只要偷诗几首就能混得风生水起,自己却要时刻为活下去奔波,天道老儿着实不公。   麦少飞大怒,有心与他辩驳几句,奈何心里纷乱如麻,怎么都想不出词儿;且知道他的养气功夫还胜于自己,口舌智斗,恐怕难以讨到便宜;一时竟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十三郎从胖胖身上收回目光,淡淡说道:“魔蚊找到了?”   他指的是那几群逃走的蚊群,不将它们清理干净,始终是众人心头之患。   “找到了,分散在周围数百里外的几个山头。”麦少飞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十三郎继续问:“结界怎么样?”   “有所松动,不过还好,没有被破开。”   谈及正事,麦少飞顾不得与他怄气,肃容说道:“种种迹象表明,梦离之地确实有过一场剧变;目前我们能探查的距离有限,还无法查出究竟。此外还有一件事,四大蚊群,有一个死得干干净净,不知……”   因为有下属在场,他说的不是太明确,然而其话中所指,十三郎焉能不懂。   所谓有矛必有盾,梦离之地独成一方世界,当然不只有魔蚊,还有许多实力强横的魔兽;其中有些天生克制魔蚊,甚至以之为食。不过那也看实力数量,比如以之前峡谷中魔蚊的规模,除了更大的同类族群,几乎是无敌的存在。   十三郎知道麦少飞的意思,点头平静说道:“多半是去了其它四族那里,暂时不用想了。”   麦少飞为之默然,假若勾奁真的进入梦离之地,等于在头顶悬了一根绞索,随时可能置人于死地,怎能说不想就不想。但是眼下却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唯有走一步算一步,徐徐以图。   十三郎见麦少飞沉浸在思索中,没有去打扰他,转过身朝申屠祖斌问道:“这几日,屠老辛苦了。”   申屠连忙抱拳施礼,恭敬说道:“少爷说笑了,只是找找东西,算不得辛苦。”   自从峡谷一战,十三郎显露真实修为,一众部落才知道他竟是一位结丹高人。一方面是感恩,一方面是被其震慑,均改口称十三郎为前辈,后因见他不喜,才渐渐改口叫少爷,以示尊崇。   可以这样讲,如今的燃灵军团里,十三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些时候他说的话甚至比麦少飞还管用,风头一时无两。   十三郎示意他不要多礼,温和的声音问道:“总共收集了多少?够不够用?”   一周的忙碌都不明所以,眼下总算到了交差的时候,申屠忙回答道:“魔蚊尸体经过收集,足足装满五个储物袋;按照少爷的吩咐,它们的口器都已取下,青蚊王口器四百三十七根,灰蚊王口器超过五千,至于普通魔蚊,根本数不胜数,怕有百万之多。”   说到这里,申屠脸上略有得色。他心想这些东西堆成了山,就算你要用它造房子恐怕都有余,焉有不够之说。   他马上就傻了眼,十三郎听了轻轻摇头,叹息说道:“还是太少,太少啊!”   麦少飞此时醒过神,听到十三郎这么说,脸上的表情着实精彩。几千人忙死忙活,几乎将山谷掘地三尺,他竟然说太少,这还有天理吗?   没等他问什么,十三郎从怀里拿出一把断矛一样的事物,朝申屠祖斌招手。   “麻烦屠老试试这个,看看是否合手。” 第146章 断魂矛!   半灰半黑,前矢不锐不平,份量不重不轻,没有光芒没有魔力,没有一丝起眼处。   申屠祖斌接过那根像断矛又像棍子的事务,研究了半天也没弄明白如何使用,内心好生迷茫。   他抬起头,羞愧说道:“少爷道法高深,炼器手法别出心裁,这个……”   “别出心裁?”   连麦少飞都看不出它到底是什么,冷笑说道:“你不会是要告诉我,忙活七八天,就整出这么一根烧火棍吧!早知道这样,我……”   胖胖怒目而视,来只爪子握成拳头朝他示威;那头神驴也凑上来,瞪圆了眼睛看看那根短棒,回头朝麦少飞打个响鼻儿,好似在警告。   “是啊,这几天我一直在做这个,忙得不行。”十三郎理直气壮说道。   麦少飞气得转过脸,心想要不我还是走吧,别在这儿浪费功夫。   十三郎拍拍麦少飞肩膀,是以他稍安勿躁,回头朝申屠说道:“屠老您拿错了,应该是捏在细的那一头。”   “呃……是这样吗?”   申屠祖斌老脸微红,心想这世道真稀奇,难不成真如少主所说,这东西就是个烧火棍?   依照十三郎的吩咐,他将断矛掉了个头,随手在空中挥舞两下。断矛在空中划过一道灰影,呼呼作响。   申屠感慨说道:“少爷好手艺,挺结实的。”   周围的几人瞠目结舌,纷纷暗想你个老东西真不要脸,这种马屁也好意思拍。麦少飞异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似在重新估计此老品行。   十三郎神色依旧,平静说道:“要输入魔力的。”   “呃……咳咳,老朽疏忽了,疏忽了。”   申屠连声告罪,表情越发不自在起来。他已经感觉到不同,不知道为什么,断矛粗的一端如同死木,根本没有着力之处;细的这边却有轻微波动,显然属于法器范畴。   麦少飞看他的目光越发不善,心想本少主的手下如果个个都与这个糟老头子一个样,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有心亲自上手,奈何十三郎没找他,总不好取枪这份头汤。再说他也担心自己弄不出个所以然,平白丢了面子,只能眼巴巴望着申屠,盼他能发掘出这根“法器”的神奇。   不试不知道,一试着朝断矛中输入魔力,申屠瞬间面色大变,眼里流露出不可遏制的震惊。   “怎么了?”麦少飞发现了一些苗头,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不知道。”   申屠一句话差点把他气晕,眼看少主要发火,赶紧补充道:“太费力……怎么需要这么多法力!”   “我亲自来!”麦少飞按捺不住,想要亲自操刀。他心里暗骂死老头子平时不用功,看起来修为不错,原来只是徒有其表。   十三郎抬手拦住他,朝申屠祖斌微笑说道:“不妨事,按照我的估计,屠老法力足以支持。”   轻飘飘的话语,听在众人耳中却不亚于一道惊雷。   足以支持?换句话说,就这么个灰不拉几的东西,要一次耗尽申屠的全部法力!那它的威力有多大?   麦少飞楞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就坐回原地,眼中闪过一抹惊诧,隐隐还有一丝兴奋。他知道十三郎不是虚妄的人,之前那样说不过是叫屈式的抱怨,如今见他这般慎重其事,不觉升出期待。   此时,得到十三郎指点,申屠明白了法力消耗巨大是正常情形,心里再没有了顾虑。他将修为催到极致,法力如开闸洪水,潮涌般朝断矛中灌入。   随着输入的魔力越来越多,断矛渐渐有了变化,其表面微微放出光芒,并不耀眼,而且显得凌乱分散,丝毫没有法宝魔器那种成片释放的迹象。看上去好像是由无数个独立部件组成,每个部件都能独立放射与吸收,如同千百道光线一样。   申屠祖斌脸色越来越白,本就清瘦的身体更加干瘪;他的法力已灌入大半,断矛依旧只是隐隐放光,一副半死不活的摸样。   “可以了,屠老您看那边。”   见他已难以支撑,十三郎指着旁边的一处高达数丈的巨石,说道:“射出去。”   申屠早盼着这句话,他觉得再这样持续片刻,自己只怕元气大伤,需要好一番修养才行。也不问十三郎具体手法,他以修士最常用的操纵飞剑的方式将断矛抛出,嘴里还大喝了一声。   “疾!”   断矛呼啸而出,直奔数十米之外的巨石,众人眼巴巴望着空中那道流光,心想这速度不咋地啊,以它的那种钝头,怕是能装几块石头下来。   “爆!”   一声轻喝,异变忽起。   断矛的尾部忽然炸开,迸射出一圈红蓝相间的尾焰,前面半截断矛速度猛增,仿佛划破空间的闪电;与此同时,它的前半截霍然散开,化作数百支细针,足足霸占两丈空间。   然后,空间变成了筛子。   面前仿佛不是无形的空气,而是一块完整形状的布,瞬间出现了无数细孔;更让人恐惧的是,细孔仿佛管子一样朝前延伸,笔直射入那块不知多厚的巨石,射入到不知躲深的至深处。   “嗖!”   数百道声音,实际上听到的只有一声,每个人的心头陡然一寒,集体打了个冷颤。那种感觉难以准确形容,好似有一只利箭,以无法躲避的速度直奔面门,来不及挡也无处可逃;那个时刻,鼻端似乎传来死亡特有的寒冷味道,眼神甚至都来不及变化,箭锋已在眼前。   就在箭锋在接触到皮肤,即将透骨而入的那个瞬间,嘎然而止;随后,周围的一切为之定格,再无一丝异状。   看起来,死神与在场的人集体开了个玩笑,以手指轻轻在灵魂上触碰一次,又无声离去。   “嗬!”   麦少飞一跃而起,双眼瞪成圆形,嘴巴张成一个大大的O,比天心蛤蟆还要夸张。申屠祖斌没能从脱力状态缓过神,待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脸色煞白。   他的瞳孔涣散,脸如同滑梯越拉越长,看起来不将下巴触地,决不罢休一样。   “呱呱呱呱呱!”   胖胖直接窜到大灰的背上,躲在浓密的鬃毛里,竟不敢露出眼睛。那头神驴呆愣半响,前蹄一软,一头歪倒。   如此威力!   “可惜了,还是不能完全发挥断魂矛的威力。”十三郎淡淡说道,语气有些失望。   申屠祖斌一把捂住脸,几欲自杀身亡。 第147章 心随力走   “这件法器如何?”   几人不知该如何形容,只好拼命点头。   唯快不破!这句话不仅仅用在武道,法器神通也是一样。   人们在形容速度极快之物时,通常用诸如“闪电”“利箭”等等;然而无论怎么想,他们都无法将那些细针的速度描绘出来,只觉得最严厉的比喻也显得干瘪,没有力度。   因为有形有质,飞针穿过空气时,留下的不是什么诡计残影,而是一条孔洞!   连空气都来不及愈合,好似被刺穿了无数个窟窿,这是什么样的速度?   “它还有个优点。”   语不惊人死不休,用这句话形容十三郎,实在再合适不过。他抬起手,仿佛凌空握住什么东西一样,五指轻叩。   一道道灰影从石壁中闪出,如同归家游子回到十三郎手中。五百八十七根魔蚊口器,一根不少。   最后回来的是那根特别粗大又特别尖锐的口器,宛如众针之王。   “可以回收,只要仔细安装起来,就可以重复使用。”   “安……安装?”麦少飞傻乎乎地问了一句,有些不明所以。   如此集彪悍霸道与阴损的法器,竟然如凡间机关暗器一样需要安装?麦少飞分明看到,那根主刺在爆炸发生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突然下沉了两尺;也就是说,它本来的目标如果是咽喉,后面则变成朝下阴攻击;无耻阴险到这种程度,除了十三郎设计得出来,真不做第二人想。   问题是,这些口器虽然比针要粗一些也长一下,然而全身上下光溜溜如同解去衣衫的姑娘,又该怎么个安装法。   其它人同样有此疑问,纷纷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十三郎,如同好学的孩子,等他授业解惑。   “孔明锁听过嘛?”十三郎似无意问道。   目光从指尖上瞥过,他将那枚指环的原本形状描绘出来,最后说道:“不需要任何连接之物,纯粹靠一些卡槽固定,非常稳固。”   麦少飞茫然摇头,根本不知道十三郎说什么,好好地谈着法器,怎么又扯到什么孔明锁身上,驴头不对马嘴。   十三郎微感失望,感受着指环中传来的莫名悸动,心头有些警惕。   自从来到梦离之地,那只指环就仿佛活过来,不时传出心跳一样的感觉。这让十三郎很是不安,又不敢明着说出来,只能顺带着旁敲侧击一番,希望找些线索。然而连麦少飞都没有听说过,其它人更加不要去想,依然是徒劳。   “这个……这些飞针……这些魔蚊口器,可是都连在那个大家伙身上?激发……二次激发的时候再一起散开……射出去?”   申屠祖斌丝毫不在意什么孔明锁,他的全部心力都被这把散了架的断魂矛所吸引。因为太过紧张渴望,他连话都说不利索,琢磨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好生羞臊。   “屠老说到点子上了,这件法器是二次激发,用的是分级火箭……咳咳……的原理。”   不小心说漏了嘴,十三郎赶紧转移众人注意,两手如穿花蝴蝶般一阵飞舞;眨眼之间,几百根口器组合到一起,断魂矛又恢复到原有的摸样,土里土气,毫不起眼。   这个时候再看到它,众人的眼光截然不同,有震惊,有渴望,还有感慨唏嘘不一而足,恨不得把它抱在怀里,仔细研究一番。   其它人不敢这样做,麦少飞不客气;他一把从十三郎手里将那根烧火棍抢过去,啧啧连声。   “好东西啊!好东西啊,好……东西啊!”   他想看看能不能如申屠那样过把瘾,忙活半天耗费了不少法力,烧火棍毫无反应,竟是一点都不买他的账。   麦少飞傻了眼,心想果然是一家子坏种,做个东西也认人,简直无法无天!   “这……这是咋回事啊!”   手里翻来覆去的看,麦少飞急得脑门子都冒了汗。   凭良心说,如果这东西能够普及,燃灵军团的修士只要一次齐射,谁能挡得住?他早已用神念查看过石壁上那些孔洞的深度,不夸张的说,每一根飞针都有青级蚊王一击之力。除了不能吸血,毒性也有所降低之外,其它原封未动。   最最奇妙的是,魔蚊口器天生拥有破除元气护盾的能力,十三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这种特性非但没有降低,还好似有加强一样。这么多飞针一次性发射,麦少飞以自己的能力估计,恐怕都未必能够全部挡住。   如此恐怖的武器,管它是法器还是机关,都是绝对的珍品,是万金难买的超级法宝!   “主针上有法阵,另外需要在每跟飞针上附加念力,操纵炼制都不容易。”   十三郎笑了笑,从麦少飞手里拿回断矛递到申屠手里,淡淡说道:“屠老先拿去看看,现在是可以拆卸的。琢磨透彻之后,安排人着手开始仿制。”   申屠祖斌将断矛抓在手里,仿佛抓的是他的心肝一样。连连点头说道:“老朽这就去办,只是那法阵什么的……”   “那个稍后再说,先做部件。注意选好主针与其它飞针之间的搭配就行了,另外就是要考虑使用者的修为,物尽其用最要紧。”   申屠认真想了想,自觉明白了其中关节,再朝十三郎施了一礼,抬头看向麦少飞。   “赶紧去!你们几个也去帮忙,马上开始办!”   麦少飞大手一挥,器宇轩昂说道:“修士做这个,那些炼体士做不了也没办法用,让他们再到处找找,把遗漏的地方都给我翻一遍,多一根是一根,一根都不能少!”   自从见到断魂矛的威力,麦少主就在心里打起算盘,之前他觉得魔蚊口器太多,现在只嫌不够多;一根就需要几百只,百万哪里够用,最后来个千万几千万才好。   断魂矛的威力肯定与口器品质有关,不能指望把把都像原型那么厉害,既然是这样,就需要用数量来弥补,不用多,每人备用两三根是起码的吧。   此时的他,已经忘记了断魂矛想要具备之前那种效果,还有一道关键工序需要十三郎上手。就算知道也无所谓,麦少主肯定会想,就算把大少爷供起来,也得让他加班加点,日夜不休干活才行。   申屠听得满头大汗,暗想整个山谷都已经翻遍了,就散还有遗漏,恐怕也都射入山石泥土之中,又怎么能找得回来。   心里替那些炼体士默哀一番,申屠带了其它几人向两人辞别,喜滋滋掉头而去。这边麦少飞一把抓住十三郎的肩膀,用力摇晃。   “兄弟,你……”   憋了半天,麦少飞仰天长叹:“好人啊!”   ……   “三个月。”   十三郎仔细估量一番,肯定地说道:“想人手配置三把,至少需要三个月。”   “这期间,有些事情可以分步进行;做出第一批之后,你要带人去把那几批魔蚊灭除,一来需要收集魔蚊口器,二来扫清后患。将来出动时,谷内需要安排人留守,力量不够肯定不行。这样细算下来,估计你只能带走两千人。”   “足够了!”   麦少飞此刻颓然尽去,意气风发说道:“两千精锐,比我刚进来的时候还要强上不少;有这样的战力,我把梦里之地翻过来都成。”   十三郎笑了笑,没有嘲笑他小人得志,忽然开口问道:“其实,你干嘛非要坚持深入?按理说经过这一战,燃灵族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紫蚊王的翅膀也已经拿到,就算差上一点半点,魔王宫不会扣那么严吧。”   他问道:“魔蚊肆虐到这种程度,你非得深入腹地,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世界和平!”麦少飞大义凛然,挺起胸膛做豪迈状。   十三郎静静地看着他,连冷笑都不屑于去做。   “好吧好吧,我承认不是这样。”   麦少飞很快泄了气,摆着指头逐条说道:“不说别的,其它几大圣子的情况都还不清楚。万一他们没有遭受袭击,捉住真正的紫蚊怎么办?魔王宫圣子数量有限,如果别人都没成功,我拿这个半成品凑合凑合还行;假如他们成功了,我可就彻底没戏了。”   “这分明是让你们内斗。”十三郎嘲讽说道。   “那也没办法啊!谁叫他是魔王宫呢。”   麦少飞有些丧气,无奈说道:“还有一样,我得看看勾奁老儿是不是进了梦离之地,假如是真……”   他的面色有些狰狞,咬牙说道:“他一定会有所行动,到时候,干脆将他留在这里,一了百了。”   十三郎摇摇头,认真说道:“别说我没警告你,想凭断魂矛对付元婴修士,恐怕不够份量。它是面伤武器,用来大量杀伤魔蚊还成,对付高阶修士,恐怕力有不逮。”   麦少飞点头表示认可,沉声说道:“这个我知道,不过你放心,勾奁不过心机诡诈,战斗能力并不强悍。不怕告诉你,就算是一对一,我只要状态不出问题,都未必会怕他。”   “果然还有底牌啊!”   十三郎心中暗自感慨,对宗门之斗的残酷有了更深的了解。既然麦少飞自己乐意,他也没办法劝,不觉沉默起来。   麦少飞见他沉默,还以为十三郎替自己的安危担忧,心头涌起暖意,戏谑说道:“要不,你把那个灵域法宝送给我,我就不揭穿你的奸细身份,咋样?”   “做梦!”十三郎冷冷拒绝。   “不要脸!”大灰突然开口。   “我靠!”麦少飞差点晕倒。 第148章 分开,为他人着想!   “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帅的夔神!”   驴口开合,驴头高举,驴眼睥睨,驴气十足!得到许可开口的神驴志得意满地踱着小碎步,尽情展示驴之风采。   “呱呱呱!”   天心蛤蟆不甘寂寞,耻笑麦少飞少见多怪,只差没把嘴巴咧到屁股。   “这……它他……他是谁?”麦少飞成了磕巴。   “山君门下,纵横宇内威扬四海号称迷尽天下雌驴的三十三子——玉面夔神小郎君。”十三郎笑了笑,为那头骄傲的神驴做介绍。   “额昂!”神驴兴奋长鸣,第一次没有以驴身为耻。   “噗……”麦少飞一头抢地,吐血三升而不止。   “呱……”天心蛤蟆委屈地低下头。   “你是山君门下?”麦少飞从地上爬起来,狼狈不堪没有一丝少主风采,傻乎乎问道。   “你说呢?”   山君不在乎什么灵魔之别,这是有资格知道山君其人其事的人都明白的道理;麦少飞知道山君的声名,却不明白十三郎此举用意何在,心里越发迷惑。   “我看不像,糊弄我的吧?”   “随便你怎么想。”   麦少飞恼怒而又无从发火,只好说道:“……我听说,山君门下入世,象征着天下大乱,万物将有屠戮之灾。”   “有吗?那关我什么事?”十三郎好奇说道。   麦少飞语气微涩,放弃刺探机密的念头,悻悻说道:“……好吧,你跟我说这个,啥意思?”   “你说呢?”   “……什么都要我说,还问你做什么?”麦少飞有些抓狂。   “喔,那就当我随便说说好了。”十三郎平静依旧,只是目光略有闪烁,意味不明。   “……”麦少飞真心为之崩溃,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乍一看,两人不像是刚刚发过生死相托誓言的兄弟,反倒更像彼此勾心斗角的仇敌。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不相欺不等于什么都说出来,就好像十三郎绝不会问起燃灵族内部机密一样,麦少飞心知他必有难言之隐,却是没办法说出来。   或者是,此时此地没办法说出来。   气氛一时沉寂,神驴得瑟一番后发现再没自己什么事儿,有些悻悻地踱步离开,继续和那些野花野果较劲;胖胖被这种哑谜式的谈话弄得犯困,干脆跳到驴背上假寐,享受轻微颠簸的快感。   “别闹了,和你说正经的。”   十三郎收起脸上的戏谑,认真说道:“等断魂矛做好,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而且……和你说实话,秋猎之后,我不会留在燃灵族。”   麦少飞大惊,连忙追问道:“为什么?”   十三郎平静回答道:“我有事情要办。”   麦少飞不甘心地说道:“不就是想抓魔蚊养蚂蚁吗,一个人难道更方便?”   “魔蚊数量已经不少了,再把那几群魔蚊灭掉,已经足够我用上十年有余。”   十三郎诚恳说道:“是因为别的事情。”   麦少飞面有忧虑,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道:“你是不是知道古迹传说?”   十三郎愕然,随即听出他的意思,哑然说道:“什么传说不传说,我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放心吧,我只是随便溜溜,不会出什么事情。你找到紫蚊后传个信,我会很快赶过来。”   秋猎之地随便溜溜?这话真叫哄鬼了。麦少飞这般想着,心头越发觉得沉重。   “有了断魂矛,只要没有其它圣子干扰,我自己足以解决魔蚊的问题。”   他问道:“……真的要走!”   “嗯。”十三郎平静而坚决地回答道。   麦少飞又问:“是去灵域吗?”   这种幼稚伎俩,十三郎怎么会上当,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麦少飞的话。   这一次麦少飞沉默的时间更久,低下头静静思索着什么。十三郎没有打扰也没有催促,目光淡淡望着某处,眼神有些飘忽。   “有些时候,分开比合在一起好。对自己对别人,都是一次机会。”   话语似有所指,麦少飞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认真咀嚼着其中含义。他忽然抬起头,伸手拍了拍十三郎的肩膀,微笑说道:“是我太矫情了,萧八指乃人中之龙,岂能困守一隅苦熬年华。为兄没什么话好说,只望你好好修行。将来无论何时何地,八指但有所需,为兄必倾全族之力相助。”   说着话,他从怀里拿出一面玉牌递给十三郎,肃容说道:“和传信符类似,使用起来很简单。除了传讯之外,天下燃灵族人,见之如见少飞本人。”   自嘲地笑了笑,他补充说道:“如果我最终一文不名,这面玉牌就只能召唤我一人,你可要有所准备。”   十三郎没有推却,接过玉牌说道:“我怎么觉得你这是敲诈劳动力?”   麦少飞听得新鲜,好奇说道:“何处此言?”   十三郎扬扬玉牌,嘲讽说道:“如果你拿不到圣子资格,这破牌子也就没什么用。而要拿到圣子资格,我就得出死力,不是敲诈是什么?”   “那你还我!”麦少飞作势要抢。   “真好笑,送出去的东西还能拿回。”   十三郎将玉牌收起来,神情颇为满意,随口说道:“好了,还有什么你解决不了的难题麻烦,趁现在少爷心情好,赶紧说出来。过了今晚我就闭关,没空再搭理。”   本是调侃之语,十三郎没想到的是,麦少飞听了他的话,神色忽然变得忸怩起来。嗯嗯啊啊好似要说什么,又有些难以启齿的摸样。   “那个,如果方便的话……算了,我也不知道你朝哪个方向走,还是算了……”   十三郎何等聪明人,转念之间就想通关节,耻笑道:“是不是想让我去看看天狼族的情形?”   麦少飞赶紧点头,又赶紧摇头,面色通红仿佛初恋的大男孩。   这种情形不奇怪,以往在秋猎的时候,各族进入梦离之地并非像现在这样集体行动,而是按照各自部落的搭配分头寻找魔蚊踪迹。包括各族圣子在内,都是只带着心腹手下分散到各个区域。   那时魔蚊规模远没有这么大,像燃灵军这一仗,几乎等于以往所能见的最大群体。秋猎之地万里宽阔,仅靠几支队伍如何能够覆盖完整。此次秋猎燃灵军骤遇魔蚊异变,当然不会再如以前那样轻易分开。然而其他圣子情形无从得知,假如他们没有遇到类似的情形,多半已经分散到各个角落,无疑要面对极大风险。   天狼圣女实力虽强,可假如她对魔蚊情形一无所知,难免容易出事。反之十三郎本身实力强悍,机智应变更是麦少飞生平所仅见,加之底牌无尽,速度更不是一般人所能及;只要不是倒血霉被几只紫蚊围攻,不会有太大危险。   “为什么不自己去?”十三郎似随口问道。   “参加秋猎是魔域全族的事情,之所以要有各族精英带队,用意不仅仅是为了灭杀魔蚊。魔王宫以圣子名额作为奖励,其实是要鼓励各族士气;比如眼下这件事情,假如异变源头被查清,其价值哪里是区区紫蚊所能比。”   之前说什么维护世界和平,并不纯粹是鬼扯;身为一族少主,麦少飞有他必须肩负的责任。既然手头有了实力,又赶上这个点,势必要了解一番。   “梦离之地发生这样的事情,究竟是局部还是全局,是不是那只沉睡的蚊王将要苏醒?那些结界封印有没有破损?关系到整个魔域的存亡。”   无奈叹息一声,麦少飞严肃说道:“我知道你对这些不关心,可我却责无旁贷,总要试一试。”   这个时候,他不可能抛下燃灵军,独自一人去谈情说爱。话说回来,假如人家根本没事儿呢?麦少飞这样巴巴送上门,平白遭人耻笑。   这样一来,他想让十三郎去看看情形,也就不显得奇怪了。当然,私下里麦少飞也有计较,他觉得十三郎如何能找到钟寒寒,自身不管做什么都更有保障,可谓是两相得宜。   十三郎不为所动,嘲讽说道:“如果真有异变,你又做得了什么?”   麦少飞低下头,老实回答道:“我不知道。”   十三郎沉默片刻,继续问道:“这就是古迹传说?”   “当然不是。”   麦少飞苦笑摇头,认真说道:“古迹传说与寻宝有关,实际上是梦离之地的另外一个版本。真想知道的话也无妨,不过我必须警告你,千万别打它的主意。”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我是那种不自量力的人吗。”   麦少飞回答道:“我知道你不是,可我觉得你有点憨大胆。”   这话听着有意思,似嘲笑又似关心,怎么都觉得别扭。未等十三郎反驳,麦少飞又说道:“总之你要走可以,但一定要小心谨慎;魔蚊的凶险并只是你所见的这些,切记不要太过狂妄。”   “是替你那个相好担心吧!”   心中泛起暖意,十三郎罕见地哈哈一笑,不理会麦少飞如何尴尬,严肃说道:“好吧,谁让我是劳碌命呢!不过有件事情我要先弄清楚,你们俩之间有没有什么暗号信物……或者那啥那啥之类,得先让我知道。”   麦少飞朝他怒目而视,心中大感羞耻,他暗想难道要我告诉你寒寒的那个那个啥……简直欺人太甚!   “我看那丫头有点冷,万一来个翻脸不认人什么的,我可吃不消。”   十三郎一脸的无所谓,摊手说道:“爱说不说,我还懒得搭理啦!”   远处,大灰悄悄抬起头,与天心蛤蟆一起偷眼瞅着这个方向。心里想着同一件事情,恨不得把耳朵贴上去。   “赶紧说啊!这个蠢货!” 第149章 离别不歌殇曲   某夜,燃灵谷箫音回荡,随着夜风飘散到每寸角落;每个听到箫音的人,或亢烈奋然,或埋头静思。   箫音不散时,谷中未有入眠者。   箫音本为哀声,多为愁苦痴情者所爱;那夜的箫音却没有一丝悲悯与怜惜,反以昂扬道生死,更有无边的冷漠与嘲讽。   箫音似有所指,数千人体悟纷乱有别,然而当人们第二天醒来时,表现却极为一致。   他们平静而忙碌,友善而又肃杀,兴奋而又淡然;各施其职,各行其事,竟无一人闲散。   几名有炼器基础的高阶修士被挑选出来,尝试对那些魔蚊口器打磨雕刻;另外几名修士被挑选出来,由申屠亲自带队,跟随十三郎学习九锻与提炼之法。至于法阵还有其它一些细节,也都有专人负责钻研。   十三郎不是穆氏阿公,一点都没有将这两种技艺留着传家之宝的意思。要炼制几千甚至上万把断魂矛,他一没时间二无耐心,怎会领那种苦差。   只要将这些人教出来,再对一些细微处做些指导,燃灵军便可自给自足,形成一套完整的体系;到那时,十三郎才能走得安心。反之对那些人来说,这是他们的立身之本,是不可多得的机缘。原因很简单,魔蚊口器其实可以用飞针替代,效果虽未必有口器好,但假如是那些大富之家,完全可以用提高飞针品质的方式提升断魂矛的威力。换句话说,秋猎之后,这种新型法器必将传播出去,成为一种人皆可用的杀器。   “可惜没有专利申请。”当着一众学徒的面,十三郎连连叫屈不已。   “屁话!好的都被你挑走了好不好!将来桃李满天下,不定有多大用场。”麦少主愤愤反击,嫉妒的眼神快要将他融化。   学无长幼,修真界尤其如此。不论稚口少年还是皓首老人,既然要学,这声师尊都叫得理所当然。对修士来说,师尊甚至比父亲还重要,任何时候背叛师门都是会遭到唾弃的孽行,为世人所不容。   这是传统,不容亵渎的传统。不然谁乐意耗费宝贵的时间教徒弟,求长生都来不及。   看着一众属下看向十三郎的目光,以及那一声声恭敬崇拜的“师尊”,麦少飞忽然觉得这货离开也挺好,不然指不定哪天自己就被夺了权,再也做不成老大了。   上位者是很难拥有友谊的,麦少飞暂时还算不上真正的上位者,可他的确每天都在朝那个方向努力。如果不是知道十三郎对权势毫无兴趣,他还真不定要升起警惕之心,要对其加以防范。   “我可不要别人供起来,那是咒我早点死。”   十三郎对此不屑一顾,认真说道:“感激我就来点实际的,魔晶多多益善,材料来者不拒,丹药法宝副篆什么都行。”   “好好学,好好练,将来有你们的好处!”   一帮学徒听得目瞪口呆,麦少飞不好对十三郎发火,干脆朝他们吆喝几声甩手而去,不接这个话茬。   转过脸,他派人就给十三郎送来不少魔蚊之晶,数量要以吨计算。   魔蚊老窝被端,百余年积累的收获不少;麦少主考虑十三郎法体双修,此去前途未卜结局未知,干脆给他搬了一半。粗略估计,十三郎就算拿它当饭吃,也能维持几年。   说到底,十三郎是在帮他培养人才,虽说有兄弟情义,可别人既然开了口,总要有所表示。也幸亏魔蚊有些家底儿,否则以麦少主现在的处境,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作为酬师礼,何其落魄丢人。   抄家不止得到魔蚊之晶,还挖出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刻着许多玄奥符文;麦少飞看过后神情凝重,说它可能是某种阵法的核心。如今阵法都被魔蚊破坏,石碑自然没了用场,麦少主只能将他收起来,留待以后上交魔王宫研究。   “可能与上古之事有关。”这是他的原话。   诸如此类事情还有不少,十三郎无需操心也不愿操心,他按照麦少飞的暗示,将几种技法分开传授;一来提高效率,而来方便麦少飞控制。上位者考虑的永远比普通人多,令十三郎颇有几分感慨;他在心里鄙视麦少主活得像个保姆,累得像条狗,实为智者所不取云云。   授徒工作开始最艰难,一旦第一批学员出师,十三郎的担子就轻松下来。严格来说,这些人里多数炼器水平不比他差,奈何九锻之法是基础法门,别的修士根本不在乎,自然不明白其中关节。至于穆氏独有的提炼之法,更是他们梦寐以求却不得其门的技艺。如今有了机会,自然用心刻苦。   有基础,学的就快,一个月以后,然灵谷众修元气尽复,第一批断魂矛也已出炉;麦少飞按捺不住,亲自带队剿灭了数百里外的一支魔蚊,战果辉煌。   事实证明,用断魂矛对付永远不懂得分散阵型的魔蚊实在太合适了,飞针射出后,直线轨迹几无活口,只需要十几名修士齐射,便可扫清百米范围。到后来,兴奋的修士们巴不得魔蚊数量再多一些,最好是四面八方排着队伍冲上来,人类则一排接一排齐射,完全是一边倒的杀戮。   当然,不是所有魔蚊都会立即死亡,为了追求最大杀伤,法阵基本上按照修为极限设定,每发射一次,修士往往耗尽全身修为,需要配以适当的掩护等等。这方面麦少飞自会安排,演练几次就极为熟悉,没有任何问题。   原本,麦少飞计划分批将魔蚊剿灭,结果一战下来,他发现对付蓝级蚊群根本是小菜一碟,干脆一鼓作气,将几大蚊群来了个全锅端。包括三只蓝级蚊王在内,片甲不留。   待到出征的战士们返回时,整个然灵谷沸腾了。   “燃灵之火,汹汹……”   痛快淋漓的复仇,人们欢唱着,庆贺着,怎么都无法形容内心的激动。在他们看来,秋猎子再不是什么九死一生的险途,而是真正的打猎!是可以获取无尽果实的盛宴!   激动之余,人们开始期盼接下来的日子;不用问,只要这批魔蚊口器处理好,少主将会带着他们大杀四方,横扫整个梦离之地。   “你说,咱们要是把魔蚊杀绝了怎么办?以后不是没有秋猎了?”   “这个……是应该考虑考虑,得给它们留点钟。”   “做梦去吧蠢货,万里区域,绕一圈都不止一年,还扫平!”   “嘿嘿,这倒也是,倒也是。”   欢腾中,人们忽然听到一个不算好的消息,那位带来这场剧变,注定会让燃灵族乃至整个魔域遗泽万世的少年,马上要走了。   ……   “就这么走了?”   燃灵谷口,数千人列队为一人送别,气氛庄穆而凝重,颇有几分风萧萧兮不复还之悲壮慷慨意。众人望着那位安安静静的少年,想着他为大家带来的种种奇迹,神情均有恍惚。   试想一下,假如一切按正常轨迹,十三郎没有因意外参与到秋猎中来,燃灵军团将会如何?   这问题真不能问,一想起来人们就遏制不住心中情绪,渐起骚动鼓噪。   麦少飞的感触最深,看着十三郎孤单挺拔并不显得如何强悍的身影,眼里竟起了湿意。   “嗯,走了。”   十三郎倒没那么多想法,他依然觉得自己是个过客。呃,一个不太纯粹的过客,仅此而已。   “滚吧!”麦少飞闷声说道。   “呵呵,你放心,只要我去到的时候她没事,就不会再有事。”   十三郎随口反击,轻吁一口气,转身拍了拍大灰的头;神驴嘶鸣一声大步而去,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别死在外面!”   遥望着渐渐淹没在风沙中的骑驴少年,麦少飞想了想,忍不住大吼道:“保重啊!”   “保重啊少爷!”   “师尊保重!”   “保重啊!”   “保重……”   呐喊声汇聚到一起,宛如一道无形之舟,载着远方的人儿,飘向更加遥远的未知。风声回荡,传来几声若有若无的箫音,好似号角在回鸣。   ……   这里是一片泥途沼泽,空气灰暗而沉寂,笼罩着团团挥之不散的烟雾。一眼望去,满是五彩斑斓的毒云在飘荡;地面上布满形状怪异的杂草,不时有水泡浮起、炸开,散放出更多的气体。   尸体,到处都是尸体!数量无法计算,形状千差万别,有人,有魔蚊,还有各种各样的奇异魔兽。它们的共同之处是,通通是被毒死!   活着的也不少,人或是魔兽,还有魔蚊,仍在零星绞杀之中。人与魔兽厮杀,人与魔蚊厮杀,魔兽与魔蚊之间同样在厮杀,咋一看去,整个空间都被杀戮所弥漫,似永远没有尽头。   一只体型庞大的蚊王结束了战斗,在它身前,是另外一只浅紫色蚊王,奇怪的是,它们似乎在同类相残?   随后的一幕令人震惊,获胜的蚊王身体渐渐扭曲,仿佛一团虚幻的毒云。嘴里发出痛苦或是愉悦的嘶吼,片刻功夫,他竟然从蚊身变作人形,化身为一名身材过丈的高大男子。   在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郁到极致的阴厉气息,周围尚有不少魔蚊,却没有一只敢于靠近他百米之内。仿佛那是冥冥中存在的恶鬼幽魂,为一切生灵所避。   男子抬头看看周围,喉咙里发出好似毒蛇的嘶嘶声,令人不寒而栗。   “勾奁老鬼,既然来了,为何还不现身!” 第150章 风起!   高大男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身体并非原地不动,而是以极高的频率折返般震荡三次,又或是更多。   因为速度太快,他就像一条盘成圈的蛇,头颅能够三百六十度面对任何方向。身体每次震动,他都会盯向空间某处,目光阴森冷厉,却又稳如磐石。   “都说林一彪为五族结丹第一人,本座原本有些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一声叹息在空间回响,青衣文士的身影于虚空浮现,平静负手而立。   他的目光落在林一彪身上,好似巧逢旧友一样点头说道:“道友可好?本座得知魔蚊异变,本欲前来助一臂之力,看来晚了一步。”   林一彪冷冷望着他,眼里同时有着嘲讽与警惕两种神色,不置一词。他的身体微弓,一手持着那只蚊王,一之手在腿侧高速颤动,看似紧张实则不停释放着某种气息。随着指尖震动,他的身体渐渐变得模糊,好似要融化在空中。   “不必如此,本座不是为杀你而来。”   勾奁目光平静,微微一笑说道:“你又不是陆默,何必一心求战。”   林一彪说道:“之前林某若是敌不过蚊王,不,只要是相持局面,此刻已经死在你手。”   勾奁点点头,认真说道:“的确如此。”   见他这般“诚实”,林一彪反倒一愣,随即嘲讽说道:“枉你还是元婴修士,竟然打着偷袭林某的主意。难怪有人说勾奁是最弱的元婴,又是最强的元婴,诚不欺我。”   勾奁毫不在意,坦然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本座自知战力不足,岂能逞强。”   林一彪知道和他讨论什么武德品行是浪费时间,直接问道:“为什么想杀我?”   “怀璧其罪。”   勾奁指了指他身上的那件若有若无的纱衣,很老实地回答道:“本座不是为杀你而来,只是发现三花婆婆的百幻纱衣竟然在道友身上,便忍不住动了贪念,罪过罪过。”   林一彪沉默下来,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件宝物,角蚩族的损失将极其惨重。正是因为有了变换形体甚至连气息都遮掩的本事,他才得以将蚊王杀死,解开全局。   勾奁毫不掩饰眼里的贪婪,看了良久才收回目光,说道:“道友放心,本座既已现身,就不会再与你为难。”   林一彪不接他的话,寒声说道:“私入梦离,林某只要上报魔王宫,你就是死罪!”   勾奁摇头说道:“林道友不会如此做。”   林一彪反问道:“为何?”   “本座此来,原本有两个用意。”   勾奁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自语般说道:“一是请道友杀两个人,看到百幻纱衣,我知道婆婆早已做了安排;你我不谋而合,可谓妙极。”   林一彪静静地听着,没有承认什么也没有打断他的话。   勾奁说道:“除此之外,本座曾与向道友有约,如今他已身遭不幸,本座便想来问问林道友的意思,可愿替他与我合作下去。”   林一彪面无表情说道:“你想杀谁,大可自己去杀,不用找我。”   勾奁叹息一声,抬手指着远方的角蚩族人,认真说道:“道友可知,我家少主如今实力如何?属下损伤多少?以你现在的情形……”   林一彪眼中露出讥讽,冷笑说道:“身为燃灵族长老,竟然要谋害自家少主,林某真不知道燃灵族怎么能延续至今,早该灭绝血脉。”   勾奁平静说道:“此言差矣,本座何曾说过要害我家少主?反倒是道友你,无时不在图谋将向依白除去;此次他死在我族,最高兴的人莫过林道友。此次若能为他报仇,角蚩圣子非你莫属,本座说的可对?”   面对勾奁这样的人物,遮掩伪装没有任何意义,若是这样纠缠下去,只怕说上三天三夜也休想抓住他一丝实际把柄。问题是他既然找上门来,想必手里有着让人难以拒绝的条件才对。   心里这般想着,林一彪开口道:“那不是也正合了你的心意,何苦还跑来找我。”   他连连摇头,认真说道:“本座断定,若是两军对垒,角蚩族必将一败涂地,道友能够逃出生天,犹未可知。”   林一彪表面平静,眼中却有了一丝犹豫,试探道:“燃灵族那里,没有遇到魔蚊?”   勾奁摇头说道:“比这里更甚。”   林一彪想了想,又问道:“你当然不会帮他,那么……”   勾奁说道:“道友知道萧八指吗?”   林一彪微楞,轻蔑说道:“稚口小儿……”   “他是结丹修士,于魔蚊包围之中独力击杀一只紫蚊。”   没等林一彪说完,勾奁打断他的话,认真说道:“实力还在道友灭杀的这一只之上!”   “不可能!”林一彪的眼睛霍然瞪大,仿佛听到最可笑的笑话。   “绝不可能!就算麦少飞自己,也未必能够做到……不,是肯定做不到!”   假如没有百幻纱衣,林一彪自问连自己都难以做成这样的事情,那肯相信勾奁的话。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他冷笑说道:“勾奁老儿,你是不是已经投靠麦少飞,故意来……”   勾奁不愿听下去,挥手阻止了他,随后将燃灵谷之战大致描述了一遍;尤其是十三郎的战力,特意做了重点描述。只是他没有提到断魂矛,也没有说道山君门下,不知有何用意。   他最后说道:“本座所言,句句是实,道友自己掂量一下,还有几分胜算?”   听了这番话,林一彪哑口无言。假如真如勾奁所说,麦少飞与十三郎联手,只怕足以与元婴修士一战。林一彪虽号称结丹第一人,可毕竟只是结丹第一;更何况,他这个第一都未必能落到实处,如何能与两人抗衡。   “不过有个好消息是,此时他二人已经分开,道友不必过于担心。”   “分开了?为什么?”   林一彪下意识地接了一句,随即冷笑起来,说道:“说得好像你亲眼见到一样,我想问一句,你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曾,还是说你可以不顾飞行禁令,从高空行走。”   两地相距数千里,就算勾奁是元婴修士,大多数时候都需要一步一步走过来。不管怎么看,时间上都不对点。   面对质疑,勾奁神色平静,说道:“道友可知道影侍?”   林一彪面色微变,恍然说道:“原来你和魔魂也有……”   “不错,本座此来,先与道友联络,之后就去赶去魔魂族,同样有些约定。”   勾奁神色坦然说道:“还有血杀与天狼,本座也会做些安排。”   林一彪疑惑说道:“这样的话,麦少飞岂不是死定了,还需要安排什么?”   勾奁说道:“这与第二件事情有关,道友需与本座以心誓结盟,方能告知。”   林一彪断然拒绝,挥手说道:“心誓岂能是随便发的,与你这样的人合作,林某夜不能安枕!”   勾奁面色不变,淡淡说道:“若与古迹有关,道友也无兴趣吗?”   “古……什么!”   林一彪心神巨震,双眼瞬间勇气极致的贪婪,还有浓郁若实质的警惧。   “你是说……那个传闻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到时候一看便知。本座只能说一句,自从我参加秋猎归来,为了这件事情,已经筹谋整整两百年。若非如此,本座何至于修为无法寸进。”   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勾奁微笑说道:“怎么样林道友,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好好谈谈?”   听了勾奁的一番话,林一彪愣怔了很长时间;可以肯定,此时勾奁如果出手偷袭,有很大把握一击得手。然而他静静地等在原地,没有一丝不耐。   良久,林一彪眼中厉色闪过,好似有了决断。他忽然将那只蚊王举起,张开口咬在灰褐色的眼睛上,大口吮吸。   冰冷的血液被吸入腹中,林一彪的血脉却为之沸腾起来。眼里仿佛有一团火焰在跳跃,燃烧出蓬勃的欲望。   他放下魔蚊,舔了舔嘴角的鲜血,与毒蛇类似的声音说道:“为什么非得找我?”   “自然是因为有用。”勾奁似答似问,又似乎什么都没说。   林一彪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而说道:“传闻古迹有三层……”   “说四层的也有,做不得准。我可以肯定的是,最外一层的确存在,造化丹也的确存在!”勾奁打断他说道。   林一彪忽然问道:“进去之后,你不会再想杀我吧?”   勾奁哈哈一笑,回答道:“进去之后,道友也可以尝试杀我。”   林一彪似乎不太满意,说道:“还是心誓牢靠些。”   勾奁对他的回答很满意,认真说道:“有总比没有好。”   两人相视而笑,状极欢愉。   接下来自然是一番密探,期间或有争论甚至争吵,持续了足足一个时辰方才停下。勾奁带着满意的表情与林一彪告别,林一彪带着满意的表情送别勾奁,可谓皆大欢喜。   青影消失在远方,身后林一彪面色冰冷,不时阴笑几声。   ……   数日后,魔魂族之所在,类似的一幕随之上演;疲累不堪的牙木面带惊讶迎来勾奁,满腔喜悦将他送走;随后牙木桀桀怪笑几声,竟然放下族人,独自离开。   ……   再过了数日,血杀族陆默与勾奁“巧遇”,又是一曲类似的戏码。   不知什么时候,梦离之地的风,变大了。 第151章 人在驴途   某时某地。   凄厉绝望的兽吼渐渐衰弱,低空一团乌云覆盖到它身上,开始享用美餐。   一个数不过千的小型蚊群正在捕食,为了猎杀这只铁甲兽,它们付出了不菲代价,此刻正该大快朵颐,收获战果的时候。   梦里之地生存的万物之中,魔蚊毫无疑问处于绝对的统治地位,数量多到不可想象。但这并不表示每个蚊群都活得很滋润,相反,绝大多数蚊群都极为艰难,时刻要为生存忙碌,不容丝毫懈怠。   魔蚊不挑食,它们几乎猎杀一切活物;然而其它生灵并不甘心死亡,总会尽一切可能试图反抗。万年进化变迁,这里生活的魔兽都积累了不少与魔蚊战斗的经验,给它们带来极大伤害。同时因为秋猎,人类等于变相的帮助了它们,才得以存活至今。   这群魔蚊的王实力太弱,种群数量太少,没有能力占据食物充足的“富饶之地”,只能面对更加凶恶的对手,面临着更激烈的战斗。就那这只铁甲兽来说,魔蚊付出了近半族群的代价才将它杀死;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它们不愿也不会选择它作为捕猎的对象。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魔蚊一旦决定猎杀对象,会以令人绝望的坚韧与执着将战斗进行到底。它们拥有超低空飞行能力,对只能在地面奔跑的魔兽来说,一旦遇到魔蚊袭击几乎不可能逃生;要么你死,要么我亡,不会有第三种结局。   一切都是值得的,铁甲兽终究没能逃出魔蚊的追杀,哀鸣呜咽着倒毙而亡。这只铁甲兽体型庞大,足够蚊群食用很久;有了它,蚊王可以很快产下更多子孙,为种族延续积累力量,也争取活得更久。   蚊王第一个享用美餐,它将锐利的口器刺入铁甲兽眼珠,猛力吸取着里面的液汁;铁甲兽的眼眶迅速干瘪,眼膜渐渐塌陷,变成两团凹坑。   周围的魔蚊围绕着它们的王,静静等待它吃饱喝足,没有一丝不耐不服的情绪;由王者享用猎物最精华的部分,是魔蚊的最高生存法则,如蚂蚁一样,不容亵渎。   蚊王从铁甲兽的眼眶拔出口器,带着兴奋与满足低鸣,它来到铁甲兽的额头,准备吞食它的大脑,之后就将这只猎物交给子民,犒劳它们如铁甲兽眼眶一样干瘪的肚皮。   就在这时,蚊王姿态忽变,灰色冰冷的双眼射出恐惧的神情,好似发现了什么。周围的魔蚊也现出异状,纷纷振翅飞到空中,齐齐凝视向某一处。   敌踪乍现!   魔蚊不愧是最有警惕心的生物,眨眼之间就聚集成一团,发出警告的嘶鸣。   那是一团小得多的乌云,从数量判断,最多不过两百。然而从魔蚊的反应看,它们好似面对着最危险的敌人,嘶鸣中竟流露出恐慌的味道,几乎要炸群。   那不是它们的同类,而是一群长有翅膀的蚂蚁!魔蚊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生物,没有与之交手的经验;冥冥中似有一个声音告诉它们,眼前这些似是而非的“变异同类”拥有它们无法想象的强大,还有无尽的杀戮欲望。   它们同样为捕食而来,其对象——就是这些刚刚获得胜利的魔蚊!   没有任何停顿犹豫,飞蚁临近蚊群时突然分成几股,每股不过十几二十只不等。身上带着令人绝望的凶厉气息,它们仿佛几条黑龙,轰然撞入蚊群。   它们的速度更快,眼神更冷,动作更灵活;它们的攻击多样,彼此配合,甚至会相互遮挡。它们的口器更粗更长也更锐利,它们的鳌钳堪比铡刀,它们的盔甲……竟比铁甲兽还强悍!   它们如此凶恶,如此冷酷,又是如此狡诈坚决。它们是真正的杀手,又是真正的军队,又一群精通搏杀技艺的杀手所组成的军队!   战斗是残酷的,又是令人灵魔蚊为之绝望的,几乎在两军对垒的同时蚊王就知道,自己族群的末日——已经来临。   每一只飞蚁,都有着不下于这只将要蜕变成青色蚊王的实力;两百只蚊王面对一千只普通魔蚊,根本就是屠杀!   更让蚊王绝望的是,足足有六只飞蚁专门朝它攻击;它们迅如闪电,一击即退且从不贪功,未等蚊王发出反击,另一侧的飞蚁再次扑上来,然后是另一只,又一只……   在蚊王的感觉中,它所面对的不是六只飞蚁,而是六十只,六百只,乃至更多。它们竟然不吸食蚊王的血肉精华,只是刺中就马上飞走,没有片刻停顿。其结局是,蚊王甚至连反击一次的能力都没有,它只能拼命摇晃着脑袋,锐冽的口器东摆西摇,找不到任何可攻击的目标。   之前铁甲兽的厄运降临到蚊王身上,与那些纵横驰骋却丝毫不显乱像的飞蚁相比,魔蚊的战斗技巧如孩童玩打仗般可笑;无论是整体还是个人,连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战斗呈现一边倒的态势,空中只见黑影交错,身后点点灰影飘落;耳中听到嗖嗖的飞掠声,口器刺入身体的噗噗声,魔蚊的绝望哀鸣声,再无其它。   仅仅过了片刻,蚊群就被绞杀大半;随着蚊王的一声悲鸣,两只口器同时刺中它的头部,带来致命一击。它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刚刚吸入腹中的汁液在流淌,却没有一只飞蚁去吞食。直到蚊王彻底死去,残余魔蚊四散奔逃时,飞蚁才停下来打扫战场,清理那些残余。   一些魔蚊逃命,一些飞蚁追杀,一些飞蚁收集尸体;还有一些飞蚁落在地面,将那些沾染了魔蚊体液的杂草甚至泥土吞食干净。对它们来说,浪费食物是最最可耻的事情,是要遭天谴的暴行。   它们不是娇贵的魔蚊,有着最最强悍的肚肠与消化能力。在阴阳峡谷的时候,这些飞蚁连矿石都可吞食,何况这些沾染了美味的泥土。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待到十三郎骑着神驴来到这里,战斗早已结束。大自然上演完和谐的一曲,回复了宁静与祥和。   “不用蚊王帮助还是不行,最多指挥两百只。”发现有几只飞蚁死去,十三郎摇了摇头,有些不满。   “贪心不足!太过分了,实在太过分了!”神驴不停在心里诽谤。   ……   放出几只飞蚁巡视周围后,十三郎在山坡上稍事歇息;倒不是身体有多累,而是他觉得没必要着急赶路。事实上,无论麦少飞还是他都清楚,从燃灵谷出发的时候,进入梦离之地已经有一个多月,天狼族如果要出事,根本不是他所能解救。   随便找块石头坐下,十三郎把摸出几块魔蚊之晶赏给大灰,自己则望着那些得胜归来的飞蚁在身边警惕盘旋,似在思索着什么。   神驴不用充当驮夫,又有喜爱且能给身体带来好处的零食打牙口,愁苦的眉眼顿时展开,嘴里嘎嘣嘎嘣嚼着,还不时发出几声舒服的哼哼,对目前的生活表示满意。   “味道不错,能多弄点就好了。”大灰带些幽怨说道。   自从得到这些魔蚊之晶,大灰的心整日记挂着这种口感极好的“食物”,时常对十三郎表示不满。他认为十三郎不务正业,应该为以后做打算,多储备一些食粮。   天心蛤蟆不知什么时候蹦出来,二话没说就探出长舌,生生从大灰嘴里扣出一块,囫囵着便咽了下去。别看它的身体不及大灰百分之一,胃口却大得出奇,性情也远较神驴霸道,竟有那他当小弟欺负的趋势。   “太过分了!你这个丑陋邪恶没有丝毫风度的家伙,实在太过分了!”   被夺了食,大灰只能抱怨两句,极力展示着自己能够人言的优越感。可惜天心蛤蟆是个不以丑容为耻的家伙,无视他的哀怨与唠叨,蹭的一声跳到大灰背后,打起了瞌睡。   大灰无奈,挨挨蹭蹭来到十三郎身边,硕大的脑袋在他肩膀上顶顶,轻嘶两声。   “为什么还没有人来呢?大灰你说说看。”十三郎摸摸他的脑袋,眼神略显担忧。   大灰严肃说道:“玉面神驴小郎君在此,谁敢冒犯!”   呼的一声,两百只飞蚁齐齐转身,朝神驴投以不善的目光。这货嗓门有点大,加上为了突显其英雄气概特意加重了音量,让飞蚁有些不喜。   神驴吓了一跳,赶紧底下高傲的头颅,小意说道:“我看师弟您是想错了,要不就是这些笨蛋蚂蚁看错了,根本没有人追踪。”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不会的,飞蚁的感应是天赋异能,我曾多次做过实验,错不了。”   大灰心有不服又无力反驳,幸灾乐祸说道:“如果是勾奁,乐子可就大了。”   十三郎笑着摇头,说道:“不会是他,他没办法预料我会独自出行,不可能一直干等。”   大灰不屑说道:“那也不一定,没准儿他看你不顺眼,没准儿他还有同伴,没准儿他有分身术……”   十三郎抬手阻止他的意淫,说道:“这些我都考虑过,但都有说不通之处。而飞蚁的警意始终不散,说明的确有人跟着我;以勾奁的实力境界,当不至于如此。”   他说道:“这应该是某种神通法术之类,不然的话,以飞蚁的侦查能力,没有理由发现不了。”   大灰听得好生无趣,暗想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人类就知道琢磨阴谋诡计,真是麻烦。   它说道:“说了半天无非是一个意思,为什么师弟不反过来想想,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这个问题不用想,勾奁想先杀掉我;但我身在燃灵军中,他没有机会下手,或者是不敢下手,只能先行离去。”十三郎肯定地说。   “现在的问题是,他的跟踪手段我只能察觉却不知如何破除,这样肯定不行。”   他说道:“所以,我要给他创造机会。” 第152章 静候敌踪!   “明知道勾奁不怀好意,还给他创造机会?”   大灰像看傻子一眼瞪着十三郎,忧虑说道:“师弟你没发烧吧?”   “都是猜测而已,谁知道是不是勾奁。”   十三郎语气淡淡,平静说道:“放心吧,就算真的是他,也绝没有胆量亲自追杀。”   “为什么?”大灰好奇问道。   “因为你。”   “因为……我?”神驴想用手指点点鼻子,奈何驴蹄太大,担心给自己毁容,掂了两下前蹄又放回原地,好生尴尬。   “没错,就是因为师兄你。”   十三郎望着他,认真说道:“山君门下是块金字招牌,焉能不用一用。”   “你是说……那老儿因为为兄……因为本神威名,不敢动手!”   一想到阴毒狠辣如十三郎也要借助夔神威名,神驴顿时觉得自己的形象丰满高大起来,不知不觉挺起胸膛,严肃说道:“虽说本神威名在外,但是若与元婴修士碰面,只怕也很难取胜;师弟还需多加小心,万不可轻忽大意。”   “呱呱呱呱!”   天心蛤蟆大叫几声,赶在十三郎前面表示轻蔑。   “不用你提醒。”   十三郎倒不在乎他的虚荣,笑了笑说道:“如果真是勾奁自己追过来,师兄你只管跑就是。”   神驴勃然大怒,愤然说道:“师弟何处此言!本座身为山君门下,虽不敢说义薄云天,也知威武不屈富贵不淫之品行情操;想我堂堂玉面夔神小郎君,焉能做出那等不义之事!再者说,你我兄弟情同手足肝胆相照不分彼此情深似海……”   胖胖用爪子捂住耳朵,差点把刚吃进去的蚊晶吐出来;两百只飞蚁没办法不听,头晕目眩几欲晕倒。十三郎叹了口气将飞蚁收起,静静地看着这头神驴,似乎要看它还能编出什么词儿。   没人买账,神驴讪讪停口,问道:“为什么要为兄……跑。”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因为你跑得快,在这种地方,就算元婴修士也很难追上。”   大灰急得想挠头,不顾尊严问道:“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逃跑?干吗不和他打!”   “因为根本不用打。”   十三郎微微一笑,反问道:“如果你是勾奁,在明知道追不上你又不能确定我是不是山君弟子的情况下,还敢不敢杀我。”   “这个……应该是不敢的,不然我就回师门说他坏话;我就说他如何如何侮辱山君弟子,如何如何摧残师弟……哎呀不对,你又不真的是我师弟,才没有人会管你有没有受委屈。呃对了,勾奁不知道……”   “天啊!怎么这么麻烦……”   大灰脑子里绕了半天也没弄明白十三郎的意思,急得原地转了三圈;胖胖嫌它笨,使劲扯了扯它的鬃毛,疼得它直咧嘴。   “所以说,如果真是勾奁设的手段,他是不会亲自来的。”   十三郎不想看他为难的样子,自己解释道:“当然了,也许勾奁根本就不知道这码事;他可能早就在安排别的阴谋,还施展了某种神通,用来探查我的行踪。”   神驴顿时恍然大悟,开颜说道:“对啊对啊,我咋没想到呢!很简单的道理嘛。”   忽然想起一事,它又问:“那师弟现在独自离开,理论上说勾奁已经知晓,假如他不知道你我身份,已经追上来……”   “所以我要时不时提醒他,师兄你是山君门下,让他死了这份心。”   “我靠!你累不累啊。”   大灰彻底拜服,暗想难怪这几天总拉本身东拉西扯,我还以为他想刺探军情,原来是想泄露军情。   “既然这么怕,干脆不要离开不就行了吗?何苦弄这么多唬头。”   “因为我还是要他出手,不过出的不是他自己的手。”   十三郎早已想明一切,坦然说道:“梦离之地就这么几个人,除了勾奁,其它都不能让我害怕;现在的问题是,这几人中哪些是真正与之勾结穿一条裤子,哪些是摇摆不定,还有那些是可以争取的盟友,必须做个分辨。”   “假如勾奁进入了这里,迟早都会与之面对。我估计如果到最后都没能成功,他一定会亲自朝少飞动手,不然的话,实在不符其奸雄性格。因此让他早点露出马脚,削弱其盟友的力量,才能多出几分胜算。”   说到这里,大灰总算明白了一切,心里不禁惊叹于人类的算计,准确的说是十三郎的算计。他暗想也幸亏自己和他是师兄弟,不然只怕被卖了还要帮他数钱,多半还会帮他抬抬价。   不断发誓要好好学习养成动脑子的习惯,大灰琢磨半天,费力说道:“师弟的意思是说,勾奁想杀你削弱麦少飞的力量,所以肯定不会放过这个你送给他的机会,但他又不敢亲自动手,所以让别人来做。可问题是,别人难道就不怕得罪为兄师门?不是我吹,这个世界能够无视山君的门派宗族,真还没几个。”   “刚刚不是遇到一个了吗?”十三郎语气微讽反问道。   “那婆娘不知天高地厚,作不得数,她……”   “住口!”   十三郎陡然一声暴喝,把神驴吓得几乎瘫到地上。可怜它当日晕倒失去神智,根本不知道虚影女子和十三郎成了什么关系;十三郎又没有对它说,以至于神驴心里只认为对方是顾忌师门才放自己,哪知道已经得罪主母……或者说弟妹。   望着大灰紧张害怕而又无辜的眼神,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不说这个了,勾奁不会对别人说起你我的身份。如果我估计的没错,他是希望梦离之地的人全部死光,少飞和我死在别人手里,别人最后死在魔蚊手里或者他手里,总之最后一个不剩,那才最符合他的利益。”   “呃……”   神驴长长叹了口气,再没有了打熬心智的想法。再他想来,自己就算修炼一万年,也没办法弄明白这么多事情。要知道,十三郎所掌握的,不是麦少飞的一点猜测,还有从飞蚁那里得来不知能否作数的警示而已。这么一点线头梳理出如此多的推论,还要做出最合适的应对……   “简直不是人!呃不对,简直就是个人……只有人类才能狡猾到这种程度……也不对,他本来就是个人……啊呀呀,头好晕!”   害怕再这样想下去会影响自己正常发育,大灰很快放弃了琢磨十三郎到底是不是人的问题,开口道:“那咱们怎么办?就这么一直等着,等到有人来……来追杀?”   越想越觉得荒诞,神驴的脸拉得像两头驴,感慨说道:“这滋味……咳咳,真爽啊!”   “那也不是,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十三郎也有些失笑,说道:“天狼族那里还是要去看看,另外还有一点,主要是为了这个。”   他朝大灰扬扬手指,说道:“认识它吗?”   “一只不怎么好看的爪子!”大灰立即回答。说罢低头看看自己的驴蹄,神色颇有些寂寥。   自从被十三郎没收了化形石,神驴已经很久不知道做人是何滋味,慑于某人淫威又不敢起义造反,心里别提多委屈。   “别打岔,等你进阶了,我就让你回复人身。现在你变了也是白变,人不人驴不驴,两边都不讨喜。”   这话真是实话,试想以大灰变成人类时的尊荣,只怕叮当和那些孩子见到他恐怕躲都来不及,哪会与之那般亲热。   “要你管!”   实话是最伤自尊的,大灰没办法反驳,只能心里恨恨骂道:“大爷我高兴,管得着吗你!”   十三郎说道:“这枚指环不知怎么回事,自从进入梦离之地就不停悸动,好似某种召唤一样。师兄你见多识广,可认得它是什么?”   听了这般客气的请教,神驴顿时心情大好,仔细审视了一番,认真说道:“此物非同寻常,必是某种宝物。”   十三郎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大灰被他看得有些紧张,接下去说道:“以本……我的看法,它应该是某种宝物的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就在此地,所以才会如此。”   十三郎还是没有开口,眼里流露出失望的情绪,目光却渐渐变冷。   大灰忽然有些冷,心里没有了卖弄作秀的想法,咬牙说道:“我觉得,它可能与古迹传闻有关!”   说罢他抬起头,希望看到十三郎震惊感佩的表情。他觉得自己将如此震撼的消息泄露出来,十三郎就算不为之崇仰感佩,也该多拿出一些魔蚊之晶犒劳;最起码,说几句如之前那样好听而又实事求是的话,也算是个安慰。   不看还好,一看十三郎的眼睛,大灰心里陡然一沉。   十三郎的目光已经从大灰身上移开,静静地望着远方某一处;他的眼神冷漠,唇角露出一抹讥诮,还有肃杀。   大灰心头微凛,转过身躯警惕的昂起头。他已经熟悉了十三郎的做派,每当他显露出那种淡然而又凌厉的目光,往往都是一场血腥杀戮的征兆。   几只飞蚁从远方飞来,盘旋在十三郎周围,好似在讲述着什么。天心蛤蟆嗖的一声从大灰背上窜出去,不知隐藏到哪个角落。   “有人要倒霉了。”大灰心里对自己说。   “原来是他!”   十三郎缓缓站起身,平静的声音说道:“对,本就应该是他。” 第153章 如此奇才!   狼烟涌起,翻滚的魔云自远处显现;人未至,鬼哭般的怪笑隆隆传来,好似幽冥世界打开一个缺口,欲吞噬整个世界。   “桀桀!小友莫非知道本座要来,特意于此相候么?”   魔云所过之处,仿佛发生了瘟疫,一切生灵为之灭绝;几只孤零零的魔蚊卷入其中,半点声息皆无,地面上的草木青藤也随之枯亡,看起来好像被瞬间抽去全部生机与水分,死寂沉沉。   魔域各大种族,每一个都有独到之处。比如燃灵族擅火,角蚩族精于毒,如同许多宗门一样,在某个领域拥有别人所不及的底蕴。魔魂族作为西北五族比较强盛的一族,最擅长的就是魂道,放在灵修眼里,就是鬼道。   身为魔魂族预备圣子,牙木的修为先不去说,其在鬼物上的造诣非普通修士所能比;看其出场的声势,远远超出当初的向依白等人。   平日看到牙木,无非觉得其诡异莫测,好似一团鬼影难以看清摸样;但要真说威压气息之类,牙木还比不了麦少飞,甚至连向依白也有所不如。   此时牙木明显不同,进入战斗状态的他,身体被无数怨鬼幽魂所包裹,盘旋飞舞显露出各种凄惨状;目光落在魔云之上,竟好似要被某种力量吸扯,根本无法凝聚。   空中哀嚎与咆哮之声回荡,让人心神混乱,这种情形下与之作战,要控制心神都很难做到,更不要说发现牙木本体并且攻击了。   面对魔云,十三郎的面色没有多少变化,平静的声音说道:“如果我说不是,你是不是掉头走人?”   牙木为之一愣,桀桀怪笑着说道:“不错,真不错!你……”   没等他再说下去,十三郎抢先开口道:“那你走吧。”   “我为什么要走?此次……”   十三郎再次打断他的话,说道:“你不是说不错吗?怎么能不算数。”   “我是说你胆量不错,竟然不怕……”   “我的胆子向来不小,很多人这么说过。”   十三郎又一次抢在前面,诚恳说道:“所以,如果没有什么正经事儿,您还是走吧。”   “哈……昂……”神驴忍不住笑出声,随即想到自己的身份可能还没有泄露,赶紧以吼叫掩饰。   “闭嘴!”   牙木厉喝一声,身体周围的恶鬼猛灵随之咆哮,魔云也剧烈翻滚起来。一张张人面兽面甚至妖虫恶蟒的面孔与虚空中浮现出来,直欲择人而噬。   “激怒我,对你没有好处。”   牙木的声音在魔云中飘荡,好似有无数个声音在呼应,冷声嘲讽道:“我怜你修为不易,本想给一条生路;非要寻死的话,本座成全你就是。”   他真没说瞎话,之前牙木的确带着威慑之意而来。正如他所讲的那样,并不是非杀十三郎不可。眼下的情形,与牙木所预想之结局相差太远;看起来,他仿佛还在五离城,且身边有麦少飞相陪一样。   望着十三郎云淡风轻的做派,哪有半点恐惧担忧!牙木甚至有些怀疑,暗想此人难道心智不全,不知道他面对的是谁吗?   “把那只怨灵交出来,老老实实做我的魂侍,本座便不与你计较。”   放弃与十三郎绕圈子的念头,牙木说道:“本座受人之托,本该取你性命;现在非但不杀,还平白送你一桩机缘。劝你莫要错过时机,落个万魔噬魂的下场。”   十三郎眨巴眨巴眼睛,好似没有听懂他的话。一旁大灰打个响鼻儿,暗想人类果真无耻没有极限,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你知道我有怨灵?”十三郎问道。   牙木微讽说道:“本座不但知道你有怨灵,还知道你是结丹修士,还养了一群飞蚁,手下还有两只宠兽,这头丑驴就是其中之一。”   他轻蔑说道:“难道你以为,凭这些就可于本座抗衡?”   十三郎老实地回答道:“应该不能。”   牙木说道:“既然这样,海妖逼本座动手?”   十三郎摇摇头,诚恳说道:“可否容我问几个问题?”   牙木大度说道:“讲!”   十三郎说道:“是勾奁请您来的吗?”   “请您”二字用得好,牙木心情大慰,说道:“没错,勾奁老儿求我帮他对付麦少飞,本座自然不能上当。不过只是解决你,本座勉勉强强应承下来,毕竟他答应我……咳咳,总之我是答应了,以后你就是我的魂侍,不要胡思乱想。”   听了这番话,大灰从被称为丑驴的愤怒中解脱出来,心里升出一个它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念头。   “这位魔魂圣子……不会是个傻子吧!”   ……   五族圣子当然不是傻子,可如果从表现上看,牙木完全不符合一族圣子的身份。如果非要形容,说他是未经世事的淳朴少年都不为过,过于实诚了些。   “要不就是修炼出了差错,神智迷乱?”大灰望着那团魔云,心想可怜的孩子,整天和这些东西打交道,不出问题都难。   与神驴不同,十三郎非但没觉得牙木愚蠢,神色反倒为之一紧,心中大起凛意。   他明白,眼下这种情形,只有一种可能才能解释,他拥有绝对的把握将十三郎拿下。勾奁既已将十三郎真实情形告知,牙木却还能这样说话,无疑对因为对实力有着绝对自信;否则就真如大灰所想的那样,他根本不通世务。   ……   不管怎么样,如今总算知道了敌人是谁,十三郎想了想,说道:“除了您和林一彪,勾奁还找了谁?”   “何须再找别人。”   牙木冷笑起来,傲然说道:“本座把你解决,勾奁加上林一彪,还对付不了麦少飞?”   “当然不是。”   十三郎对牙木表示赞同,转而说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会选择帮助勾奁。他能给的好处,麦少主同样能给,甚至可以给更多;如果说圣子之间的竞争,想必你也看到了,此次魔蚊异变,紫色蚊王并不难找。”   尽量让让自己的语气不显得刺耳,十三郎诚恳说道:“角蚩族与少主为难我可以理解,但是魔魂族……我不是故意替少主说话,无论怎么看,他总比一个背族之人可靠得多,难道你会看不出?”   牙木听出十三郎的诚意,认真说道:“此言有理。”   语调一转,他有些嘲讽说道:“可我总不能和麦少飞说,让他把你送给我做魂侍;还有,谁让你有一只极怨之灵呢!本座苦修魂道百余年都寻不到一只,如今却在你这里出现,焉有不要之理。”   “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和麦少飞搅在一起。勾奁老儿当然不是好东西,不过他给的代价让我无法拒绝,只能替他出力。”   十三郎苦笑说道:“可你们与勾奁相互勾结,能否成功先不说,此事若泄露出去,魔王宫难道不追究?”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还有,你难道不担心,勾奁事后将杀人灭口?”   “他要有那个本事才行。本座焉能不知轻重,不需你来操心。”   牙木怪笑几声,轻蔑说道:“不必说了,此事已成定局;你若是不服,大可用出全部手段,看看本座能够收得了你。”   十三郎不置可否,笑了笑说道:“还有件事情我想不通,不知能否见告。”   牙木有些不耐,说道:“若不是魂侍最好在配合下炼制,本座岂能容你这么长时间,长话短说。”   十三郎点头说道:“勾奁用了什么方法,帮你这么快找到我?”   “因为影侍!”   大概是觉得受了轻视,牙木有些不太高兴;伸手指着十三郎脚下,他说道:“这东西是我帮勾奁炼制,怎么变成他帮我!”   一人一驴同时低头,看向十三郎脚下。   “影侍!跟着影子走?”十三郎喃喃自语,心头涌起寒意。   的确跟着影子走,地面上,十三郎的影子并非静止不动;不知牙木用了什么神通,那条影子好像活过来一样,不停的扭曲翻转,且颜色渐渐有了变化,时黑时蓝时而又变灰,竟无片刻停歇。   无论是谁,陡然发现自己被这种“怪物”贴身相随,都会觉得心胆俱寒。十三郎将神念催动到极致,却始终不能发现异状;实际上,自从他接到厌灵蚁警告,这种努力他已经做过很多次,每回都是无功而返。眼下即便牙木已经指出来,他还是无法察觉哪怕一丝一毫。   “没用的!”   牙木得意的声音响起,怪笑着说道:“所谓影侍,就是与你的影子融为一体;除非你能将他从影子里分离出来,否则的话,任你道法如何高深,都没办法发现端倪。这是本座独创之术,即便在魔魂族内也没有第二个人掌握;你来说说,本座是不是天才?”   “确实是天才。”十三郎诚恳说道。   他不得不承认这一点,魔魂族还有没有别人懂这门神通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个影侍的巨大作用,还有威胁。   “知道就好!”   无论是谁,自身得意处被人夸赞总会觉得愉快;牙木看出十三郎是真心实意赞许,心里被挠到痒处,忍不住多说几句。   “还有更厉害的,本座要你做的魂侍,远非这种影侍所能比。他并不会失去神智记忆,几乎就是完整的人!换句话说你依旧还是你,只要听我的话,将来就能变成一只有思想有攻击能力的超级影侍!”   “没有攻击能力?没有思想?”   听到牙木“无心”泄露的情报,十三郎由衷松了一口气。转过头一想,他又觉得释然,假如影侍能够暴起杀人,凭他这种超级强悍的隐匿能力,还有谁是牙木的对手!   任何事务都有局限,这是颠簸不破的真理。   “这么说起来的话,影侍的作用只能跟踪?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它不能看,也没办法听?”带着最后的疑问,十三郎向牙木虚心请教。   “没错!炼制影侍困难之极,耗费更加不可想象,却仅有这么点作用,实在是……”   牙木神色颇有感慨,严肃说道:“所以本座要炼制魂侍,到那个时候……”   “商量件事情好吗?”十三郎打断他的话,态度却异常真诚。   牙木微楞,他觉得十三郎的表情好奇怪,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疑惑地说道:“什么事?”   “炼别人难,炼自己应该比较容易。不如你把自己炼成魂侍,以后跟我混?”眼里闪过一丝贪婪,十三郎认真说道。   牙木大怒,但却来不及发怒。因为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十三郎的身体动了。   人一动,风雷为之齐动! 第154章 促战!   莽原有风,风凝于一掌。   世人皆知世间有风,世人皆不知或者少知的是,世间的风并非整体。   天上有风,大如江河湖海,每每呼啸肆虐千万里;山间亦有风,轻柔撩动人们的衣角,送来些许清凉与疏懒。   水上有风,石间有风,草丛有风,地下有风;世间的风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或顽皮或轻柔,或机敏或暴虐,无一不是天象所生,人不能知其始。   梦离之地自成一方世界,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人们所不知道的是,这里的风也与外面不同。   它们是死风。   这里的风会动,却没有外界那种活力;它们有气味,却仿佛凝固在空气的每个分子中;它们吹在脸上,只会带来干枯的躁意;若是吸入身体,则似若有形顽石一样,不肯与血脉融合。   它们永远僵硬,永远没有风之灵性——风所特有的灵性!   然而在这一刻,在十三郎伸出手掌的那一刻,莽原上的风,活了过来!   天上的风停下脚步,草尖的风不再舞蹈,山间的风改了方向,地下的风也不愿隐藏;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的风受到某种召唤,从各个方向、各个角落钻出来,聚集起来,形成一条广袤无尽的——风之漩涡。   漩涡顶端,就是十三郎的手掌。   十三郎五指轻扣,面色平静中透出庄穆,内心却一片祥和宁静。这是他第一次将风力当做神通手段,且真正应用与战斗之中。   “万物有灵,风也不能例外;梦离的风无灵,我以灵根赋予你们灵性,请你们随我、助我,服从我!”   无数次感悟,千万种尝试,凭着那一丝尚不清晰、但又的确存在的联系,十三郎向天地间无处不在的风,下达了指令!   随着他的召唤,那些不断汇聚过来的风仿佛被赋予了灵魂,感受到每个分子中传来的激动,沸腾了!   天地空中,四面八方,一道道或大或小,或远或近的风朝同一处汇集,带着欢腾带着雀跃,带着被赋予生命的狂喜,向一人——朝拜!   无数风力被召集到一处,外观看去,十三郎仿佛握着一根巨大无朋的旋风,又好似一柄可清扫天空的扫把,如同风之神祗。   “风扫落叶,落叶本该归墟;以我雷霆之力,助尔荡涤污秽,扫除邪魔!”   一声轻喝,几道看似微弱,实则含有狂暴之力的电流从十三郎指尖释放,仿佛一根根筋络,将片片风叶连结到一起。随着电流的汇入,那条纯粹有风组成的漩涡也变了颜色,原本灰色冷漠的风如同被激怒的猛兽一样,咆哮欢腾!   它们的生命来自十三郎,此刻感受到他的战意,他的愤怒,他的不屈与轻蔑,便如同一只看到主人被侵害的忠犬,嘶鸣着,呐喊着,咆哮着,扑向来犯之源头。   那一刻,万米之内再无一丝微风;百里之内,一切生灵为之拜伏;甚至连数百里之外的魔兽魔蚊,都能感受到一股来自灵魂的颤抖!   那是天威,不容人反抗的天威!   “妖鬼邪魔不容于世,灭之!”   十三郎的面色苍白如纸,神情沉凝而庄严,握万吨之重徐徐挥手。以他的手掌为核心,一条横跨数百米的旋风随之滚动;仿佛一条巨大的狼牙棒,以万马奔腾以无可抵御之势,朝那团魔云席卷。所过之处,天空失去颜色,大地隆隆震响,竟比燃灵谷中亿万魔蚊同声震鸣还要磅礴几分。   “这是……天地之力!”   魔云中,牙木由不屑到疑惑,由疑惑变茫然,再由吃惊到震撼,最终化为警惕忌惮,甚至有一丝惊恐。   ……   “这怎么可能!他……不是空有修为不懂法术,只能靠肉身战斗吗!怎么突然间……”   那条巨大的旋风,或者说是扫把如同扫垃圾一样朝魔云卷动的时候,牙木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勾奁故意坑他!   这还是那个萧八指吗?这还是那个被勾奁比喻为空有上佳资质却不知运用的、最适合炼制魂侍的修行白痴吗?风雷合一,掌天地之力,说这样的人不懂修道……   “不对!五方殿一战我亲眼所见;勾奁描述的战斗极尽细致,根本不可能造假;这样说起来,他竟然是……刚刚领悟?”   虽然有些荒诞可笑,然而牙木很快就不得不承认,勾奁并没有欺骗他,萧八指的确是最近才刚刚领悟这种神通,甚至很可能是头一次运用。   而自己,就是那个幸运到极点的标靶!   很幸运,或则很不幸。   疑惑懊恼都不能解决问题,牙木必须去面对。   “这样的人,地区是最最适合炼制魂侍,拼了!”   心里早已将轻视收起,牙木狂吼一声,愤然挥脚。   没错,是挥脚,更准确的说,是踢脚。   ……   “天罡为干!”   左脚踢出,牙木的左腿忽然短了一截,仿佛从中截去一样。奇怪的是,他的腿型依旧完整,除了整体小了一号,再无一丝异常。   随着吼声,魔云中响起阵阵鬼嚎,无数怨鬼幽魂朝中央蜂拥,如同粘合一样汇集到一起,渐渐形成一个十数丈高的身躯。身躯表面,竟然全都是一张张人面浮现,看起来好似无数颗人头,共同构成一具人体。   四周的魔气翻腾而至。   “地煞为肢!”   右脚踢出,牙木的身躯陡然矮了一尺;更多鬼魂汇集过来,如之前一样汇集到空中那个身躯的周围,逐渐形成四条由兽脸虫脸组成的肢体。   与此同时,大地不断涌出无形之气,仿佛被吸附一样,被巨人的四肢所吸收。那是梦离之地万年杀戮残留的煞气,有了这些煞气,巨人散发出滔天凶焰,有了活过来的迹象。   “魔魂为首!”   牙木双手合击,张口吐出一股黑黝黝的精气。他的手臂也随之如收缩,魔云中余下的鬼魂通通聚集到巨人顶部,彼此纠缠旋转,最终凝聚出一颗硕大的、面孔不停变换的头颅。   巨人身高达超过十丈,双目闭合,看起来好似尚未张开的大口。此时它已经能够活动手脚,举手投足都如同雷霆炸响,大地仿佛不堪负荷,传出阵阵呻吟。   而在此时,牙木的摸样却极为怪异;他有着成人的身体,却长做短小瘦弱的四肢,仿佛一个畸形侏儒一样,滑稽儿可笑。   “我为魔魂!”   眼看那只蕴含着无尽之力的漩涡将至,扑面而来的威压令牙木的灵魂都为之颤抖。他能感觉到,由于调动了天地之力,由于那道漩涡中拥有雷霆之力,如果任由它击中的话,自己甚至可能会陨落!   即便不死,也一定重伤难愈!   假婴修士,被刚刚结丹的修士一击而杀,听起来虽然荒谬,却并非毫无可能。任何神通在融入天地之力后都会威力大增,更何况雷霆专克鬼道,只能说,这是牙木的“机缘”。   勾奁虽然亲眼目睹燃灵谷之战,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十三郎除了风之外还拥有雷灵之力。而且事实上,将雷力融入风力,十三郎自己都是头一回尝试,战斗中的灵光乍现之举。   牙木不知道这些,也管不了那么多;他两眼赤红,口中发出最强之怒吼。随着吼声,他的身躯陡然虚化,仿佛旋转小型钻头一样,径直朝巨人身体里射去。   这是他的最强神通,轻易不愿意施展。之前大战魔蚊用了一次,此时再用,对牙木也是巨大的负担。那条长达数百米的风雷漩涡,让牙木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好似被千万只蚂蚁撕咬一样,根本不计后果。   只有在万千魔魂构成的巨人身体之中,他才觉得安全。风雷漩涡虽然可怕,牙木以十三郎所不能比的修为与之对耗,依然能够获胜。   当然,这里有个前提,要将十三郎的其它战力排除。假如他是一名普通修士,虽然领悟了如此恐怖的神通,依然不能与牙木这样的老牌结丹抗衡。   只不过,十三郎不是普通修士。   或许应该说,他根本就不是一名修士!他也不是战灵,虽然他更多的时候依靠肉身作战。   他是一个杀手!   ……   魔云汇聚成巨人,身体上有无数张面孔在嘶嚎,其威势与恐怖惊天动地;原本耀武扬威准备大干一场的大灰骇然失色,四肢颤颤几乎不能挪步。以它的看法,这时候最合适的策略是撒腿跑路,片刻不能迟缓。   飞蚁不是它,天心蛤蟆不是它,哑姑也不是它。最最重要的是,十三郎不是它!   巨人成型的同时,牙木的本体也终于暴露出来。而发现了牙木的身体,十三郎就如同饿虎看到羊羔一样,岂能轻易放过。   “杀!”   一声清叱,十三郎陡然停止法力输出,任由那道风雷漩涡翻滚着朝前涌动,势头渐渐衰竭。他的双手连连挥动,片刻间就将千余只飞蚁同时释放,如乌云般朝牙木猛扑过去。一声尖利的嘶鸣声响起,哑姑的身影一晃而至,凭空出现在牙木身前。   对十三郎来说,什么神通都不如在对手头上打一拳来得实在;战场明悟,放在别人身上是天大的机缘,恨不得马上静思打坐加深理解,他却说放弃就放弃,半点都没有犹豫。   与此同时,十三郎双手再展,两根断魂矛笔直射出,凭空炸出一片灰芒!   瞬时间,十三郎全身法力都消耗殆尽,此时的他,哪怕最基本的火球术都无法施展,完全是不计任何后果的打法。   ……   “极怨之灵!真的是极怨之灵!”   最先赶到的是哑姑,牙木只是扫一眼就看出,这的的确确是一只包含着“极”性的怨灵!然而此时的他却来不及欣喜,而是泛起浓浓的苦涩,还有惊恐。   与哑姑同时覆盖过来的,是那一片笼罩了数丈空间的灰芒。那是由数量超过千支的魔蚊口器打磨所制,拥有无法想象的穿透能力。可惜勾奁早走了一步,连这个十三郎故意泄露给他的杀器都无从得知,连带的牙木倒了血霉,成为第一个享受它威力的人。   没有任何躲避空间,无尽灰芒带着重重幽光,仿佛一千只嗜血魔蚊,同时扑向牙木的身体。那两根主体之刺的速度并不是最快,而是稍稍延后一些,待众多飞针将牙木的护体磨光耗尽后,才变幻着角度与方向,掠钻而入!   “啊……”   一声凄厉的惨嚎,不知多少道血箭飙起,身体瞬间变成了筛子。他在空中不断旋转扭曲,伴随着无尽痛苦;随着身体的转动,道道血箭仿佛一条条红线,在空中划出一个滚动的圆筒。   更可怕的事情随之而来,哑姑与那千余只飞蚁呼啸而上,根本不用接触到牙木本体,只需延着那些伤口,那些血箭的方向大口吞噬。有几只飞蚁彪悍狠毒到无法想象,竟然顺着主刺的伤口飞入牙木内府,疯狂啃咬。   这其中,最大的伤害无疑来自哑姑。她好似知道眼前之人在打她的主意,眼里带着令人心寒的怨毒,死死附在牙木的身体上,任凭他施展道道神通,怎么都不肯放手。   若在平时,牙木巴不得有极怨之灵找上门来,他有的是神通道法可以将其克制,甚至是降服。然而此时此刻,牙木精血丧失,生机消散,灵魂重挫;再加上身体内外都有飞蚁撕咬,前面还有一道咆哮的旋风在等着他,此消彼长之下,竟然被哑姑死死压制,丝毫缓不过手。   “你个混蛋!无耻之徒!”   牙木仿佛疯了一样,不顾一切穿过重重阻碍,一路泼洒鲜血与生机,带着身体上的飞蚁与哑姑,撞入巨人的胸膛。   最最倒霉的是,就在他身体钻入的那一刻,不知从哪里闪过一道红影,以最为阴毒的方式扎穿了牙木的丹田,直接触动了他的……金丹!   “嗤!”的一声轻响,胖胖哀鸣一声抱头而去。它的舌头仿佛被融化了一样,凭空少去一截,而与此同时,牙木的身体猛然一顿又骤然收缩,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嚎。   他的丹田位置,原本光灿夺目的金丹变得灰暗而毫无光泽,仿佛被涂抹了一层黑漆;如果能将它拿出来闻一闻,还有一股腥臭之气。天心蛤蟆的舌头是它的最强处,哪有那么好随便碰。   金丹受损,这是要毁了他的道基!此战不论结局如何,牙木都要修为降阶,且很难恢复。   此时此刻,他的身体重伤,元神大损,心头几乎在滴血。不停的咒骂勾奁咒骂十三郎,甚至咒骂他自己。   “该死的,你这个该死的!我要……”   骂了两句,牙木自己都无法继续。要怎么样呢?先活过这一劫再说吧!   直到这个时候,他的魔魂才发挥作用,无数鬼脸仿佛有灵一样,纷纷朝身体中央汇集过去,朝那些飞蚁与哑姑发起猛攻。   从外面看去,巨人凶焰滔天而又有些滑稽,他手舞足蹈,不停的在胸口拍打抓挠,甚至想去咬上几口。每做一个动作,地面都被震动得隆隆作响,出现一个个深坑。   诡异的战斗在持续,万千魔魂的围攻下,飞蚁开始成批伤亡;反倒是哑姑,在众多魔魂中好似虎入群羊,勇猛而不可敌。每每张嘴一吸,总有不少魔魂怨灵无法逃脱,被她吞入腹中,成为滋补。反之众多魔物虽然也在更狂吞噬,单只的威力却大大不如,唯有依靠数量,才能与哑姑形成僵持。   若是就这样持续下去,魔魂与哑姑之间的战斗终将以哑姑败落为结局。它们毕竟太多了,随着更多魔物为哑姑身上的怨气所引加入其中,哑姑终于呈现不敌,渐趋颓势。   越是如此,哑姑的气焰反倒越盛,眼里的怨毒也越发浓郁。此时她仿佛又要失去灵智,眼里散发着癫狂的神色,在魔魂体内疯狂肆虐,不死不休。   说起来好似经历了很久,实际上战局发展到现在,时间不过刚刚过了片刻。牙木身体扑出遭受攻击,到他钻如巨人身体之后,那道威势无边的风雷之旋风,也终于到了。   “轰!”   震撼天地的一声轰鸣,仿佛海啸撞垮了山峰一样,暴乱的魔气夹杂着无数鬼影身影,朝八方席卷。一股清晰的波纹随之荡开,周围百米范围的地面,整整下沉三尺!   一丝丝电流在空中闪烁,所过之处,零散魔魂绝望哀鸣,随后化做一股青烟,彻底成为虚无。就连哑姑也被一丝电流击中,狂暴的身影急剧颤抖着,仿佛要消散。   因为没有十三郎掌控,风雷漩涡威力大将,然而与之相对的,魔魂巨人也远不及以往的威力,甚至连一半都不到。两道原本威力惊天的神通都成了残废,彼此对轰之下,竟然烟消云散,同归于尽了。   风暴席卷八方,摧垮沿路所遇见的一切;然而在风暴之中,一条彪悍的身影却在逆行。狂暴的风力对他没有丝毫影响,放倒如推送一样,眨眼间出现在最核心。   面色惨白如同大病了一场,十三郎的目光牢牢锁住那条蜿蜒而去不断变向的身影,以超乎想象的速度疾扑而上,凌空踏脚。   “蓬!”   牙木瘦下如婴孩般的身体重重砸向地面,全身筋骨寸断,哀不成声。他的身体里有不少魔蚊口器,每一根上面都附有十三郎的神念。此时的他别说是本体,就算是魔魂之身,也休想逃出十三郎的追踪。   “你敢杀我!”牙木嘶声大吼。   “我敢,但是我不会。”   十三郎自空而落,一脚踩住他的头,平静而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我要你做魂侍,我的魂侍。”   “没错,让他做魂侍!”神驴踱步上前,大声叫嚣着。 第155章 重获新生!   “你这个骗子!你那神通是假的!你你你……你根本不是我对手!你……”   一口气叫出心中所想,牙木忽然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俘虏,魔魂圣子顿时失去骄傲,脸上带着愤怒不甘还有委屈,悻悻说道:“要我做魂侍,你觉得可能吗?”   公平的讲,牙木说的是实话。   那道神通当然不假,可如果说凭它就将牙木打成这样,未免太过小觑一族圣子。   十三郎终究境界不足,法力原本就支撑不下去;就好比水能灭火,但也有杯水车薪不足以灭火的说法。牙木只要凭修为扛过一击,凭借万千魔魂与十三郎对攻,胜负犹未可知。   别的不说,只要让十三郎找不到他的本体,牙木始终处于不败之地;他还有很多神通可以使用,许多法宝都没来得及施展,怎能就此心服。   然而事实就是事实,一个照面就被人揍得像条死狗,牙木再如何不甘心也唯有接受现实。然而奇怪的是,他被十三郎踩在脚下,生死全在对方一念之前,却没有多少害怕恐惧的意思。除了开始恐吓一句,神色很快转为平淡,还有一丝嘲笑。   “为什么不可能?”   十三郎好奇说道:“就像你自己说的,魂侍不会失去记忆,你依旧还是你;与丢掉性命相比,很容易选择。”   牙木冷笑说道:“你知道魂侍是什么?”   “不知道。”十三郎老实回答道。   “不知道你就让我做魂侍?”   牙木神色越发讥讽,不待十三郎回答,他认真解释道:“魂侍与魂主灵魂相融,一旦发生反噬,倒霉的不仅仅是魂侍自己,魂主也会承受魂禁之苦,轻者神智错乱不分你我,重者就此迷失甚至陨落也大有可能。”   他嘲讽说道:“你该不会认为,自己的元神比我强吧?别说我苦修魂道,就算……”   “这么麻烦?”   十三郎没心思听下去,打断他说道:“听起来象是修炼分身。”   “不懂装懂,分身要的就是记忆相融,最怕独立产生独立思维;灵魂记忆,两码事好不好。”   牙木耻笑一句才颓然说道:“这么和你说吧,你想让我做你的魂侍,至少修为要超过我,元神魂魄也必须远远强于我才行。否则出了差错,你我都没个好。”   “呃……”   这个说法比较明朗,十三郎点点头说道:“是不是说,我们两可能会弄不清彼此身份,你以为是我,我以为是你……双重人格?”   “这还是轻的。再严重点就会彻底紊乱成为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或者直接陨落。”   被十三郎踩着脑袋,牙木觉得说话不方便,忍不住叫起来说道:“还不放了我!”   十三郎好生愕然,大灰一蹄子撂在牙木屁股上,骂道:“找抽呢?”   牙木一声闷哼,嘴里犹自不服通骂:“你这头蠢驴,你……”   他的眼睛霍然瞪大,看着大灰的眼神仿佛发现了一头神龙,吃吃说道:“你……你你你会说话!”   直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不妥,牙木憋屈的程度可想而知。如今他才想起来,这头驴刚才已经发出人声,早就和自己打过招呼。   “化形魔兽?”   牙木几乎瘫倒……呃,他本来就是躺在地上,不用费事。   十三郎笑了笑,指着大灰说道:“山君门下,三十三子。”   “玉面夔神小郎君!”神驴两眼朝天,趾高气扬地接下去。   “你是山君门下……勾奁老儿……”牙木惨嚎想要抬起头,忘记了脑袋上还有只脚,差点背过气。   十三郎解释说:“我不是山君门下,另外勾奁未必知道实情,你冤枉他了。”   “那你是谁?”   “我来自灵域。”   十三郎屈指轻弹射出一道剑气,老实而诚恳地说:“我是灵修。”   周围的魔气一阵翻腾,很快将那一缕泛着灵力波动的剑气围剿,仿佛大象踩死一只兔子。牙木心头猛然一沉,仿佛被压上一座大山。   他眨巴着眼睛,装作没听懂。   大灰误以为他太笨,一蹄子撂过去,骂道:“师弟说他是灵修,懂了没!”   这次牙木没有反击,他好像完全傻了,或者被踩晕了,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十三郎收起脚让他喘口气儿,认真说道:“告诉你这个,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吧。”   牙木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连对麦少飞都不肯泄露的事情,十三郎毫不犹豫告诉了牙木,其中意味不言自明。魔魂圣子只思考了三秒钟,就决定不要再与对方谈条件,老老实实做了俘虏。   这不是十三郎敢不敢杀他的问题,而是必须要杀,再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当然,如果牙木足够识相,结果肯定有所不同。   事实证明,牙木相当识相。   ……   “魂侍真有那么麻烦吗?”   收拾好战场的一切,十三郎坐下来与牙木谈判。他觉得这个事很重要,别说魂侍肯定比影侍厉害很多,就算只达到影侍的程度,十三郎也不能放过。   “我没骗你,真的很麻烦。”   被逼着献出魂血,牙木彻底将小命交到十三郎手里,周围还有几大宠兽虎视眈眈,再不装贞洁烈女。   “呱呱!”胖胖朝他龇牙,因为舌头少了一截,叫起来有点漏风。   “别这么看我,魂道奥妙万千,一时和你说不明白。”   牙木被天心蛤蟆瞅得有点心寒,悻悻然说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十三郎静静看着他,忽然开口道:“我也有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牙木满脸不屑,望着十三郎的眼睛,突然有些发慌。   十三郎平静说道:“只要把你的修为降下来,再把你的元神让哑姑吞一半……”   牙木的目光陡然呆滞,大灰在一旁操胳膊撸袖子,天心蛤蟆摩拳擦掌,哑姑开始磨刀霍霍。   “不行!不要……绝对不要,绝对不能啊!”   如被十几条色狼围观的裸体少女,牙木发出一声凄厉哀怨仿佛爹死娘改嫁的惨嚎;他蹭的一声从地上蹦起来,好似没有受过伤一样大吼道:“本座宁死不屈!”   “呱呱,呱呱!”   天心蛤蟆桀桀怪笑,比牙木之前的笑声恐怖一百倍。作为第一目击证人,胖胖不是头回听到别人在十三郎面前这样说话;那些人最终都变成面团,想怎么捏吧就怎么捏吧,没有一个例外。   哑姑有些不耐烦,飘飘忽忽无声靠过来,望着一脸悲壮的牙木圣子,怨毒冷漠的眼神竟然有了一丝情绪,满是讥讽。   “别和他废话,让为兄来收拾他!”大灰自告奋勇。   “我现在修为大损,你再让我掉落境界,终身都没有回复希望。再说了,你自己才刚刚结丹,难道要我掉到筑基?干脆杀了我好了!”   牙木真急了,眼看着十三郎不开口,咬牙说道:“不要逼我自爆!”   大灰闻听吓了一跳,举着一条腿落也不是收也不是,目光闪烁开始寻找退路。   十三郎的表情纹丝不变,平静的声音说:“你试试。”   “我……”   牙木咬牙拧眉,再咬牙再拧眉,反复数次,最终一屁股坐回地上,哭丧般说道:“不要这样啊!我对你有大用,你这样不划算,我是为你着想,我……”   “我靠!你个小王八蛋!”   大灰愤怒了,为自己的怯懦由衷感到羞愧,冲过去就要一顿暴打。   十三郎轻轻抬手,说道:“说说你的办法。”   “赶紧说!”大灰狐假虎威,唾沫喷了牙木一脸。   “对呀对呀,我有办法的,我有办法的。”   牙木顾不得和那头蠢驴计较,目光瞥向哑姑又赶紧收回来,小意说道:“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十三郎皱眉说道:“你是说哑姑?”   哑姑冰冷的面孔没有一丝表情,牙木不敢与她对视,朝十三郎说道:“说的对说的对,您的这只怨灵含有极性之力,天生适合做魂侍。最要紧的是,她各方面情况都符合要求,简直是绝配!”   “胡说八道!”   十三郎打断他的话,断然说道:“她是我的家人,怎么能做奴隶一样的角色;再则魂侍需要炼制,万一出了差错,岂不是要魂飞魄散?”   牙木正想开口,十三郎冷声说道:“不要说炼制魂侍没有危险,就算炼个法器还有成功率,欺负我不懂?”   这话说的很实在,听在牙木耳中却着实不舒服。如今他已经上缴魂血,某种角度讲,也可算十三郎的小弟之流;可听人家这么一分派,敢情连个怨灵的地位都不如,何其委屈何其可怜。   几大宠兽看出牙木的想法,心里都在暗暗冷笑;大灰心想一会儿是不是该给他上上课,这小子现在排第五,如果算上那些飞蚁,只怕要排了千名以后,竟然还打着讲身份抬地位的念头,着实不怎么识相。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少爷您完全想错了!”   眼见自己的前途命运就在十三郎一念之间,牙木顾不得什么狗屁尊严,赶紧解释道:“如果用正常的修士炼制魂侍,的确存在风险。可如果所用的本身就是魂体,而且是对少爷忠心耿耿绝无二意的魂体,本座……咳咳,我有九成九的把握可以成功。”   “这货在吹牛!”大灰明显不相信,暗想九成九把握都能说出来,吃饭还有噎着的时候,怎么可能。   “我说的是真的!”   牙木一阵着急上火,以最最诚恳的语气说道:“少爷您想想,之前为什么我没有一开始来就用强?因为魂侍的关键在于对方配合,不然的话,我怎么能落到这个下场。”   “你的结果是注定的!”大灰与十三郎同时说道。   “咳咳……对对对!您说的对……您说的也对!”   牙木抹了把汗,又说道:“少爷您还不知道吧,魂侍与魂主之间,是可以相互促进修炼,共同提升的。以您这只怨灵……这位家人来说,有着极大的好处。”   “具体说?”   十三郎这次有些意动,抬头看了一眼哑姑,心中若有所思。   牙木偷眼看了看哑姑,以专家的身份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主要依靠吞噬怨气与妖魂提升。”   十三郎回答道:“还有魔魂!你的魔魂我没收了,给她准备的。”   “……”   “咋了,不服?”大灰又看他不爽。   “不敢不敢。”   牙木干笑两声心里咒骂该死的蠢驴,回头朝十三郎说道:“可是吞得多了,她就会迷失神智,彻底变成凶灵恶鬼,我说的没错吧?”   十三郎点头,眼中闪过一抹忧虑。这事情他自己最清楚,当初为了唤醒哑姑,十三郎不知承受了多少反噬;如今虽然成功,但每当哑姑大量进食后,都会变得浑浑噩噩,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适应。不用牙木说他也明白,这肯定不是长久之计,终究是祸患。   牙木说道:“如果她成了您的魂侍,一切完全不同。”   “彼此分担吗?”十三郎试探着问道。   “不仅如此。”   牙木神色变得严肃,认真说道:“所谓灵魂相融,魂侍可以从魂主那里得到的,主要便是精神之力。神智错乱是因为什么?就是因为心智与精神不够强大,不能压制消化怨气所带来的后果。以少爷您的条件,天生最适合做魂侍……咳咳,魂主!”   十三郎看着他,有些将信将疑。   牙木生怕他不相信,着急补充道:“其实我曾经有过魂侍,后来因为吃不消,不得不把它给废了。这不,到现在有些时候,我还觉得脑力不太够用,容易走神……”   这话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可,大灰在一旁郑重点头,认真说道:“看出来了,你小子有些十三点,缺心眼,半吊子。”   回头看到十三郎不善的目光,大灰猛一激灵,才知道自己犯了忌讳,赶紧说道:“不是说您啊少爷……”   “怎么了?”牙木看出些什么,好奇追问。   “别打岔!赶紧往下说!”大灰厉声呵斥。   牙木好生失望,无奈说道:“反之魂侍因为不断吞噬妖魂,魂体会变得越来越强大;通过融合反哺魂主,好处那个多多啊!”   灵魂强大会带来诸般好处,这一点根本不用牙木解释,是个人都能明白。十三郎点点头又摇摇头,踌躇难决。   看到十三郎陷入沉思,牙木不敢再多说什么,心里默默祈祷他千万要答应,自己才能摆脱那个可怕的结局。   周围一时有些沉寂,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该说点什么好。正在这个时候,忽听一道干涩冷厉又不失温暖的声音响起,将众人从沉默中惊醒。   “十三爷,哑姑愿意化身魂侍。”   十三郎霍然而起,脸上带着狂喜的表情,眼泪夺眶而出。   周围一地眼球!   ……   “多少天了!哑姑有多少天没有开口说话了?”   十三郎身体颤抖,伸出手,又不知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就这样虚抬在空中,仿佛一具木偶。   自从哑姑变成怨灵,除了那种鬼哭狼嚎般的利啸,再没有开口说过半句话。一度十三郎认为,这是怨灵本身具有的特性,哑姑已经失去说话的能力。   落灵城之变,十三郎最最难以接受的,还是哑姑与阿牛的结局。与他们俩相比,塔山夫妇虽然更加亲近,然而即便没有十三郎这码事,恐怕依然会与宗鸣发生冲突。按照他对塔山的了解,两者迟早火拼一场。   换句话说,塔山夫妇的结果是注定的,唯有哑姑与阿牛,有一半原因是因为十三郎的失误所致。阿牛死了也就是死了,十三郎不会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以永远护得他们安全,可是哑姑的惨遇以及现在的情形,每每让十三郎无法冷静,仿佛揪心一般。   怨灵其实也是鬼,哑姑变成怨灵,就失去了轮回转世的资格。十三郎自己不信轮回,可落在身边人身上,他由衷希望轮回真实存在。每当看到哑姑那冰冷包含着极致怨毒的目光,十三郎总觉得有根针在心头乱戳,愧疚不安如同浪涛一样,几乎无法承受。   如今突然听到哑姑开口,虽然这并不能改变其实质,十三郎依然激动到无法自抑,宛如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懵懂不已。   “哑姑你……”   失去一贯的从容冷静,十三郎仿佛无措少年,想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想做点表示,又不知能做什么,呆呆愣愣,如同一根木桩。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眼前一片模糊;朦胧中,哑姑的身影缓缓靠近,以双手捧起他的手,将面孔贴上去,屈膝跪倒。   她的身影从十三郎手掌穿过,没有一丝感觉。   十三郎茫然握拳,想要抓住些什么,却抓了个空;眼中闪过一丝悲悯,还有疲惫与无奈。   “怨灵……”   哑姑拜下身子,冷漠的声音似有一丝激荡,认真说道:“哑姑还是哑姑,哑姑永远跟着十三爷。”   “我知道,十三爷知道。”   十三郎用力吸入一口气,从怀中拿出两截被剪断的红辫子,放在哑姑头顶,极为专注地看了看,说道:“哑姑还是哑姑,这样很好,很好……”   “哇哇,好感动!”天心蛤蟆心里说。   “真的?假的吧?好像是真的。”神驴心里说。   “虚情假意,收买人心!鬼才信啊!”牙木心里说。转过头一想,他恍然大悟,由衷感叹道。   “不对,收买的是鬼心,鬼当然相信。” 第156章 路遥遥,心慢慢,宁愿不达!   少了几百只成熟体飞蚁,多出一名怨奴,几番训问好生准备,十三郎收拾妥当,继续上路。   魔魂圣子兴高采烈而来,落魄颓丧而不得归,心里着实有些愤懑;然而迫于淫威,他不得不老老实实跟着大灰身边,充当陪走陪聊兼打手的三陪角色,不是魂侍甚似魂侍,可算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好生清爽。   必须说,牙木实力颇为强悍,一路清扫零星魔蚊,十三郎基本不用上手;即便遇到蓝级蚊群,也仅需稍加辅助便可解决。考虑到这还是他的大部分家产被没收且身有伤患几乎降阶的情形,十三郎心里连称侥幸。他觉得两人如果实打实战一场,自己多半还是能赢,但是付出的代价绝非一点法力加几只飞蚁,势必要大伤元气。   有实力就有地位,这是自然界颠簸不破的真理。目睹其表现后,十三郎对牙木很客气,客气得让他心头发凉,一个劲儿谦虚谨慎逢迎拍马,觉悟相当之高。   “贱骨头!”大灰愤愤骂着。   “蠢驴!”牙木心头愤愤,面色却纹丝不变;心想老子落在一个灵域奸细手里,难道还装什么三贞九烈?真是不知所谓。   ……   走了两天,天狼族所在的传送位置——天戈峰遥遥在望,牙木才从十三郎嘴里得知,此番他受人之托是为英雄救美而来,不觉好生疑惑。   “那个……少爷怎么不担心?”   “担心?”十三郎反问道。   牙木好意说道:“担心麦少……麦兄的安危呀?”   “扑哧!”神驴娇羞一笑,眼神说不出的轻蔑嘲讽。   “……恶心!”牙木被它吓得直哆嗦,心想蠢驴还有这一招,堪称绝杀利器。   神驴大怒说道:“滚!本神秀外慧中,凡夫俗子岂能了解。”   踱着小方步,大灰姿态优雅依然自得,玉面郎君之风采尽显,竟比背后少年还要潇洒几分。牙木面色惨白闪过身去,目光兼有惨淡哀怨愤怒轻蔑,纵有生花妙笔也绝难描绘,心里不住感叹道。   “人生啊人生,真他吗是个奇妙的玩意儿!”   有谁能够想到,堂堂一族圣子,竟会落到被一头驴耻笑而不敢还口的地步;最最奇妙的是,牙木明明应该痛苦怨毒饱含复仇执念才对;然而与十三郎同行数日,牙木渐渐发觉,自己对这种日子竟然颇为适应,内心也相当平和。潜意识里,他竟然生出“这样走着也不错”的念头。   公平的说,十三郎对他也不错;起码治伤很大方,没有半点克扣刁难;另外在面对魔蚊的时候,十三郎总是充当掩护防备的角色,把他照顾得妥妥帖帖,没有半点后顾之忧。身边有如此强悍的炼体士保驾,牙木很快体会到好处,心里不觉有些后悔,以往不该偏执于魂道,应当培养几名心腹专事体修才对。   “难道我真是贱骨头!”   这个念头让他觉得恐惧,心里有些发慌。转念一想,牙木突然寻回幼年时的记忆,顿时恍然大悟,好生感慨。   牙木本性淳朴,后遭遇突变苦修魂道,虽有所成,然而成天和鬼魂妖怪打交道,要说心性不受影响,十个人有九个半不信,还有半个是智障。每每看到别人畏惧远避的目光,牙木未尝没有失落后悔之心,然而路走到他这一步,哪里还有转身重来的机会;无奈唯有将嗟叹深埋,告诉自己一心求道,不要怀有歧思杂想。   与十三郎相处的人,基本上都会有这种感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不应偏嫉怨怒乃至仇恨全世界;没有谁亏欠着谁,也没有谁对不起谁,只要高高兴兴一路走下去,人生相当美好。   往好了说这叫乐观,往坏了说,他其实就是无为与自我麻痹。然而甭管怎么样,这样的感觉很舒服。牙木很快体验到那种心平气和的感受,还曾就此专门向十三郎讨教,结果得到一个让他苦思不解的答案。   “阿Q精神。”   “阿……什么来着?”牙木再次追问,十三郎却不再说下去,轻轻笑了笑当做回复,令他好生迷茫。   “一位智者,懂吗!”大灰鄙视说道。   “呃……”牙木若有所思,好生敬畏。   “肯定是山君门下的某位大拿……或许是山君本人也说不定。”牙木暗暗想道。   正琢磨事儿,忽听十三郎说道:“没什么好担心的。少飞如果连林一彪都搞不定,也枉我称之为兄了。”   十三郎的语气很平淡,面色也很平静,平平常常好似讲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听在牙木耳中却不亚于一记炸雷,隆隆作响。   到这个时候,牙木如果还认为十三郎是个不知所谓的狂妄小子的话,未免太过愚蠢。他已经将所有知道的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十三郎还能说这样的话,信心从何而来?   人家不肯明说,牙木内心惴惴正想该不该问如何问,大灰突然骄傲开口。   “一千八百三十七!师弟一手打造!”   “呃……嗯?”牙木一愣神,心想蠢驴莫不是抽风了,念叨什么呢这是。   “之前你尝过味道的战魂矛,总共一千八百三十七把。”   神驴泄了底,还顺带替自己吹嘘太捧,十三郎也不好责怪他,淡淡地声音说道:“这是我离开时的数据。”   “咣当!”牙木眼前发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   有了这次经历,牙木态度更加恭顺。   魔蚊异变,各大圣子的想法大致都相同,不会再如以前那样四处分兵,而是集中力量推进式扫荡。按照常理,角蚩与燃灵都会朝中部进发,彼此相遇应该在一两个月之后;假如到那时林一彪还不知底细的话,后果……   “全族覆灭!”   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冰冷的字眼,牙木打了个寒颤,看十三郎的目光隐有敬畏。   十三郎留意到他的眼神,说道:“这么担心干吗?你不是说只负责把我搞定,不参与林一彪之事吗?”   “恶心人吗这不是!”   牙木心头悻悻兼有惶恐,连忙说道:“少爷误会了,我是担心勾奁老儿再去蛊惑;如今我一去不归,族人难免担忧,如果这时候他用什么阴招……”   十三郎摇摇头,淡然说道:“不会的,照你说的情形看,我觉得勾奁的计划不是如之前我们猜想的那样。他的主要目的可能放在古迹上,并不是一定要谋害少飞。”   关于古迹,实际上是梦离起源的另外一种说法;有人说这里并非魔蚊老巢,而是上古仙人的洞府所化,里面有着种种不可思议的宝物与机缘,假如是有缘之人,甚至能得到完整的仙人传承。   数千年前,这种说法比魔蚊传说更占主流;进入梦离之地的人,不少都是冲着机缘。然而上万年过去,从来没人能够证实这件事;包括魔王宫在内,也没有对梦离之地采取过什么封锁探查之类的措施。时间一长,人们的注意力被魔蚊威胁所吸引,什么仙府仙缘,早已不放在心上了。   牙木与林一彪都受到勾奁之邀,并许下种种承诺;只不过,牙木的主要兴趣是极怨之灵和十三郎,关于古迹,他倒没有太在意。按照他的理解,吃到嘴里的才是真肉,其它的东西再怎么好,且先观望。   “呃……这是什么道理?”   “很简单,掩人耳目。”   十三郎坦然说道:“假如古迹传闻真像你说的那么神奇,这件事情对勾奁的意义就远远超过族长之位。其实我一直有疑虑,勾奁与少飞争夺族长,怎么看都有些荒谬。不管怎么说,少飞受大长老器重是不争的事实,修为前景都远非勾奁所能比;即便他在族内结交一批长老跟随,也很难服众。”   既然说出了口,十三郎不打算再隐瞒下去,认真说道:“试想一下,就算他杀死少飞,也当上了族长之位,可这样的把柄落在几大外族手里,怎么能过得安枕。而且族长看起来风光无限,实则事务繁杂操劳甚重,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根本得不偿失。”   “这也未必吧!勾奁修为迟迟无法突破,转而热衷权势,未尝就说不通。”   牙木有不同意见,说道:“两百年前勾奁参加秋猎,本应很快接任族长。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的修为始终停滞不前,再后来麦少飞崭露头角,勾奁渐渐销声匿迹;要说他对麦兄没有恨意,我实难相信。”   “小人心志!和你一样。”神驴时刻不忘打击牙木,冷冷嘲讽道。   “原因正在于此。”   十三郎阻止大灰,说道:“勾奁之变,就是从秋猎开始。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找到了自认为可靠的线索,早就放弃了族长之位的争夺,改为专心筹谋古迹之行。”   “这件事情太大,如果不小心传出去,勾奁哪有资格参与。所以他一面积极准备,一面故意放出与少飞争族长的姿态,只有这样,他进入梦离之地才‘名正言顺’,不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   “那他为什么要找外人?”   牙木疑惑说道:“好吧,他说开启古迹之门需要借助多人之力,但是那老儿经营多年,怎会连这点力量都没有?”   听到这里,连大灰都竖起耳朵,他其实如牙木一样带着满肚子疑惑,但为了冒充睿智,故意不说出来。   十三郎微微一笑说道:“还是那句话,梦离之地不是谁想进谁进,勾奁的后路肯定早有安排,但是入关这一项,必须小心再小心,无论如何都不能引起怀疑。”   “魔使也不是吃白饭的,假如勾奁带着五六个人进入梦离,说是为了对付少飞一人,你能信?”   牙木摇头恍然,随即说道:“那他找我们……”   “勾奁再厉害,也不能一人杀死几万人,最好让大家自相残杀,死死光最好。”   十三郎叹息说道:“至于你们几个,勾奁肯定有足够把握让你们都死在里面,就无需再担心什么。假如真有什么传承,他无论是离开远走,还是干脆躲在里面苦修,都是可以选择的。”   牙木冷笑说道:“这老儿的心倒不小,就凭他,也想将我们一网打尽!”   十三郎没有再说什么,远望的目光有一抹暗色。   牙木心里咒骂一阵,望着十三郎担忧的样子,耐不住说道:“……少爷,难道你不想去看看……”   “不想。”十三郎知道他所指,断然说道。   “……那你还担心什么?”牙木心想既然事情和你根本不沾边,又何必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摸样。   十三郎面色凝重,说道:“我担心,之前你们对勾奁的了解都是错的!能够隐忍数百年的人物,怎么可能如此轻率。”   牙木霍然而惊,想到某种可能,心头冰冷。   “师弟所言极是。”一片凝肃中,神驴严肃说道:“为兄亦如此认为。”   “蠢货!”牙木再也忍耐不住,痛骂道。   ……   关于古迹的话题,轻轻提了一次就再没谈起;牙木不敢多问,然而心有牵挂,原本轻松的路途变成沉重起来。除了那头没心没肺的神驴,两人都不想轻易开口;期间牙木几次想开口,求十三郎放他回去主持大局,然而每每与他淡漠的目光相触,心里总会莫名其妙一寒,到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好生煎熬。   找不出理由,又不知十三郎作何打算,牙木唯有尽心尽职充当保安,意图给对方留点好印象。他觉得十三郎人不坏,说话实诚办事果断,只要老实本分干好自己的差事,未尝不能重获自由。   “反正他也说了,秋猎完了就离开魔域。本圣子临机应变委曲求全,不能算叛徒。”   知道十三郎要收集魔蚊,牙木卯足劲要好好表现;可说起来也怪,不想杀的时候,魔蚊遍地都是。如今牙木下了狠心,魔蚊却仿佛有了灵智一样,躲到不知哪个角落,踪迹全无。   越是靠近天戈峰,十三郎的神色越是凝肃,牙木也一天比一天紧张。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十三郎了解的越多,心头那抹寒意也愈重;此时的他,早已将不服哀怨的心思收起,只盼着十三郎心情大好诸事顺利,才好放自己一马。   “真见鬼!难道本圣子撞邪了?”   没有表功的机会,牙木开始胡思乱想;假如十三郎知道他的想法,恐怕会得意一番。能让擅长鬼道的魔魂圣子害怕到认为自己撞邪,怎么看都是挺光彩的事儿。   “你认识这个吗?”   牙木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功法出了问题,又或是祭炼魂侍的时候被怨气所侵,忽听十三郎询问,心里猛的一惊,脱口道:“我没偷懒,在找魔蚊……”   “扑哧!”大灰意模仿十三郎的惫懒神情,巨大的面孔做出娇羞摸样,好生恐怖。   牙木好生尴尬羞恼,问道:“少爷您说什么?”   “不用着急,这里的事情做完就放你走。”   十三郎也有些失笑,收敛心情诚恳说道:“稍后还有借助之处,木兄只要尽力,八指绝不会为难于你,且放宽心。”   从俘虏升级为木兄,又得了承诺,牙木好生荣幸快慰,连忙说道:“少爷太客气了,您刚才……刚才说什么?”   十三郎伸出手,示意他看那枚无法取下的指环,认真说道:“这个东西,木兄可曾见过?”   如之前一样,十三郎将它原本的形状描述了一遍,同时将进入梦离之地后的感受也告于牙木,最后说道:“那种情形一共有四次,一次比一次强;这次是第五次,几有脱手而去的感觉。”   牙木认真听着,脑海中竭力搜索记忆,试图找出与十三郎描述符合的宝物。大灰有些不耐,随口说道:“以本神眼光,它必定是起源于此地,当与古迹有关。”   十三郎白了他一眼,暗想你又说不出具体,就连古迹这个名字都是从麦少飞那里听来,怎么能当真。   “它说的没错,的确与古迹有关!”   语惊四座,十三郎霍然抬头。大灰一愣之后极为得意,用力打了个响鼻儿。   望着一人一驴期待的目光,牙木的神情有些奇怪,有疑虑、有惊喜,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羡慕贪婪。   他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少爷且听我……”   “先等等!”   十三郎挥手打断他的话,目光越过牙木看向远方,寒声说道:“先解决眼前的事情。”   牙木愕然回头,面色瞬间惨白如纸,没有半点血色。在他身边,大灰早已失去得意,一张驴脸几乎拖到地上,恨不能挖个坑让自己钻进去,再也不要露头。   远处一座陡峭山峰,并不如何高大,却格外恐怖。只是看一眼,牙木就生出要掉头而去的念头,几乎不敢面对。   那座山峰是活的,如同在不停翻滚一样,发出雷鸣之音。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两人一驴隐隐听到山峰中传来喊杀之声,与临死的哀嚎。   那是一座,通体有魔蚊构成,数量几乎无尽的——魔蚊之山!与这里相比,无论是燃灵谷还是魔魂族所在,简直如大象面前的孩子,不值一提。   以钟寒寒为首的天狼族人,就在那里! 第157章 情可待,何须追忆!   梦离之地宽阔无边,地形却相对简单,最突出的特点是没有高山巨峰。   比如天狼族入口天戈峰,虽然听起来壮阔豪迈,实则高不过数百米。放在这里叫峰,假如搬到外面的世界,根本就是个一块巨大的石头。   它的形状笔直陡峭,彷如一支插入地下的长矛,天戈峰也因而得名。出发之前,麦少飞曾向十三郎仔细做过介绍,断没有看错之理。   然而,此时就算让麦少飞自己来,也绝难相信眼前所见的就是天戈峰;至于同样知晓天戈峰摸样位置的牙木,他已经吓得呆住了,只想掉头而去,不要再看那副恐怖到碜人的场景。   天戈峰的形状未变,整体却胖了一圈,高了一截。周身上下魔云翻腾,顶端还有有紫电缭绕,不时有大量魔蚊被紫电击中,彻底化作虚无。   即便如此,魔蚊依然不屈不饶,前仆后继发疯一样朝天戈峰的某处猛扑;随后又翻腾而退,丢下无数尸体。隔着不知多厚的蚊群,时而可以听到几声清叱,几声惨嚎,还有愤怒绝望的怒吼。   “竟然……还有人活着!”   牙木与神驴面面相觑,心里想到的居然是这个。在他们看来,被如此规模蚊群围攻,别说支撑一个多月,半天都恐怕扛不下来。   天狼族这么厉害?钟寒寒修为如此高深?元婴也不行啊!   “难怪附近没有魔蚊,它们疯了吗?”   牙木迷茫地抬起头,好似朝十三郎询问,又仿佛在自语。   “它们都跑到这儿做什么?”   “两种可能。”   只有十三郎还保持冷静,眼中精芒乍现,冷漠的声音说道:“一是这里有魔蚊守护之物,再就是人为!”   “人为?”一人一驴同声问。   十三郎没有回答,反问道:“勾奁有没有和你说起行程?”   “这倒没有,他只是说五族都有安排,我没有细想。”   牙木通体冰寒,颤声道:“你是说……”   “假如他的脚程够快,假如他第一站先到的天狼,假如天狼族突围或是灭杀的速度不够快,勾奁完全来得及,将附近魔蚊通通引来。”   十三郎低下头,认真思索后说道:“也许,两条原因同时存在;勾奁本就知道这里有什么东西吸引魔蚊,早有心存恶念。只不过他时间来不及,除了燃灵谷,最多只能处理一家。”   牙木额头渗出冷汗,伸手去抹,越抹越多,怎么都抹不干净。   “他到我那边的时候,战事已经基本结束,所以他才没有……”   “那倒不是。”   十三郎似已想通一切,肯定说道:“魔魂与角蚩,勾奁必以合作为先。如果要害,首选当然是与麦少飞有过恋史的钟寒寒;至于陆默,现在还难以判断;照我估计,勾奁应将他放在最后。”   “可是钟寒寒与麦兄早已决裂……”牙木有些不服。   “女人心你也敢猜?胆子真不小。”   十三郎语气微讽说道:“勾奁比你聪明。”   “呃……”   牙木心想老子从不和女人打交道,女鬼倒认识不少。不过此时他已经懒得去想,也不愿再考虑勾奁如何如何,牙木只希望赶紧返回和族人待在一起,无论外面是风是雨,起码有自保之力。   与眼前这位少年相比,牙木觉得自己像个孩子;至于什么古迹圣子,通通去死吧。   “全是变态才能玩的游戏,老子不参合了,混过这一年算逑。”   正琢磨着怎么与十三郎商量,忽听他开口说道:“不管这些,先救人!”   “救人!”   大灰好险一跟头摔倒,与牙木一起追问:“没弄错吧?救人?”   “是啊,不救人我来干什么?”十三郎反问道。   “不是吧!这这这……这是送死啊!”   牙木指着天戈峰的方向,手指头好像抽筋一样乱抖,哭喊般请求说:“少爷,您您您自个儿看看,这还有得救吗?”   “废话,当然有得救!”   之前思索太入神,十三郎没留意到两人的神情;此刻见他们一副赶死投胎的样子才意识到,这一人一驴已经被吓破了胆,恨不得多生两条腿,哪还有半点勇气。   要打仗,总要给点希望才行;虽然十三郎掌握着牙木的生死,可也没办法让他带着必死的信念去战斗。至于那头憨傻蠢驴,如果命令他送死,没准儿直接起义造反。   想到这里,十三郎凌厉的目光有所缓和,温和的声音说道:“放心吧,包你们没事儿。”   “鬼才信啊!”两人同时怒吼。   ……   天戈峰,魔蚊最最密集处有一洞,高远几占近半;若将山外的魔蚊去除,天戈峰仿佛一个巨大的钟;亿万魔蚊震翅嘶鸣,如雷鸣般的钟声在天空回荡。   一道道声波交错参杂,偶尔频率相符引发共鸣,巨大的声浪直冲霄汉,将起自上古的禁法引动;条条紫色闪电当空而落,在蚊群中斩出巨大的豁口,随后被更多魔蚊所弥补。   这种现象让人惊喜,同时也令人绝望;欣喜是因为天雷灭杀了大量魔蚊,绝望是由于魔蚊好似杀不绝灭不尽,永远没有尽头。   洞府内空颈细,入口仅有数丈;连绵魔蚊持续猛扑,看去如灰蟒蔓延,斩一截生一截,毁一段又长一段,怎么都杀不完。   洞口处,数十名修士与炼体士渐难支撑,将几名受伤或死去的族人拖回洞府;又一批天狼族人随之补上去,展开神通继续与魔蚊厮杀。   一条条或虚幻或凝实,或猛恶或狰狞的魔狼被召唤出来,在主人的辅助指挥下与魔蚊厮杀;这是天狼族的特有异能,因修士修为不同,魔狼的威力也有差别。共同之处在于它们都不畏生死,不战至最后一刻,绝不会中途退缩。   洞内还有千余人,均在默默打坐休息,等待临到自己上阵的那一刻;地上摆着不少尸体,更多的尸体则落在外面,早已被吞噬干净。   被魔蚊吞噬,连灵魂都无法得到解脱;它们自己不入轮回,也不允许对手转世;若是高级蚊王,甚至连怨气幽魂都可吞食。之前十三郎与蚊王一战,哑姑身为极怨之灵都被重创,更不要说他们了。   除了被魔蚊袭击者惨嚎怒喝,没有人发出声音。持续不断的战斗让最强悍凶蛮的战士变得麻木,人们平静而迷惘,僵硬而迟缓,只知道本能的攻击、撤退,再攻击,再撤退,然后死去……   五族之中,天狼族规模最大,参加秋猎的人数也最多,人员损失也最为惨重。近两月时间,除了一开始因措手不及损失近半,余下近万人就是在这种残酷到极致的消耗战里一点一点被消磨干净。   洞外轰鸣声惊天撼地,洞内安静如一座孤坟,人们默默地等,默默地看,默默地张望着同伴与魔蚊的尸体,默默地死去……   打到现在,人们早已忘记伤痛,忘记了悲伤愤恨哀怨恐怖等一切人类特有的情绪。   他们是一群机器,一群会战斗的活死人!   ……   离洞口不远处,黄衣少女面色苍白,眼神虽冷冽依旧,却掩不住深处的那一抹颓意与黯然。在她身旁,一名妇人衰败如百岁老妪,脸上还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翻卷仿佛要将她的头颅一剖两半,阴森中透出冷厉,好似恶鬼。   和麦少飞一样,其余圣子也会用各种方法“作弊”以增加自己的实力;天狼族由钟寒寒率领,实际来了足足五名结丹修士。如今其他都已战死,身边只余下这名自小相伴的妇人,若不是钟寒寒出手相救,也已同样死在蚊王口中。   她们眼看着族人不断死去,却不能出手帮忙;她们需要保留法力,以备高阶蚊王冲入时作战。假如没有她们两坐镇,洞内所有人都已变成食物,没有半点幸存的可能。   与魔蚊的战斗打到现在,彼此都已经知根知底;紫级蚊王四只余其三,人类一方,高阶力量只剩下钟寒寒两人,率领众人苦守在这座洞府内,没有一丝逃脱的可能。   天狼圣女不是没想过斩首计划,然而付出几名强者的代价后,她绝望的发现,紫级蚊王之间不会轻易发生争斗。它们更有灵性,知道大敌乃是人类,只要人类没有死完,魔蚊内部便能保持稳定,一致对外。   天狼族的绝望不仅仅来自魔蚊攻击,还因为天地元气的变化。如今的天戈峰被魔蚊层层包裹,竟连魔气都不易穿透。黄衣少女所在的位置,是最靠近洞口最利于调息的所在,其它人主动撤到更深处,只为了给她节省一点元气,以便在蚊王攻击时有法力可用。   丹药?早就没了!所有族人带来的一切物质都已耗尽,就连钟寒寒自己,除了本命之宝也已经成了光杆司令,疲惫憔悴到随时都可能倒下的程度。   弹尽粮绝,伤患难治,疲累衰弱精力不济;天狼族面临绝境,其惨烈绝望非任何字眼所能形容。   更可怕的是,假如没有外援,他们需要支持到一年之后,梦离之地重新开启的那一刻。   可能吗?显然不可能。   他们就是在等死!   ……   “怎么打?”   离天戈峰不足千米,两人一驴停下脚步,遥望着那团浪涛般翻涌的魔蚊,相对无言。   这个距离,魔蚊足以发现他们;然而令十三郎失望、大灰安慰、牙木惊奇的是,没有蚊王组织人马对他们发起攻击。它们全部精力都用在对天狼族的围剿上,对周围几乎不管不问。除了一些零散魔蚊飞过来送死,就只有一团由蓝色蚊王带队的蚊群盘踞在两者之间,好似在警告。   看到这种情形,牙木明白十三郎的判断准确,天戈峰内必有魔蚊守护且极为着重之物。心下稍稍安定,他问道:“怎么办?”   “当然是杀死它们。”十三郎平静回答道。   “……”   不等牙木再问,十三郎遥指前方魔蚊最为凶猛之所在,沉稳说道:“那里应该有个山洞,他们据险而守,才能支持到现在。”   “看出来了。”牙木不咸不淡接一句,暗想这是废话。   十三郎说道:“原本我想把魔蚊分批引走,如今看来行不通。”   “嗯,我也看出来了。”大灰严肃点头,面色悲壮慷慨,眼神却一个劲儿乱闪。   十三郎说道:“既然是这样,我们就冲进去与他们汇合,然后把魔蚊杀光。”   牙木与大灰面面相觑,问道:“就这样?”   “对啊,就是这样。”   十三郎认真回答,随后吩咐道:“魔蚊干扰太严重,神念无法及远;师兄你的嗓门比较大,准备喊话让他们接应。”   “我不是师兄啊!少爷您才是师兄,不,您是我祖宗……我……我喊,我喊还不行吗?”   ……   “绝境无解。”   洞内,那名妇人率领亲随部众跪在钟寒寒面前,恭声请求说道:“请圣女突围,离开此地!”   钟寒寒目光神情不变,沉默如玄冰。   妇人等了一会儿,叩头抢地说道:“圣女请以大局为重,即刻突围。”   虽然是劝说,她的声音却很冷,语气恭敬,却有一丝吩咐与责备。淡漠沙哑的嗓音与那张触目惊心的面孔相配,越发让人不喜。   “大局……”   钟寒寒微垂双目,瞥一眼妇人,又抬头看看周围的族人,嘴角弯出一抹孤傲与自嘲。   “这么多年,难道我不是按照你们希望的那样,一直在顾全大局么?”   妇人沉默不语,其它人则不明其所指,相顾茫然。   目光收回,钟寒寒淡淡的神情说道:“我不会走。”   妇人再次叩头,语气中隐有一丝严厉,认真说道:“圣女应该清楚,你留下也没有用。”   “那又怎样?”钟寒寒问道。   妇人回答道:“既然无用,圣女就应当突围,以求保全性命。”   “然后呢?”钟寒寒追问。   妇人说道:“然后圣女当灭杀一只紫蚊,查明梦离之变因,获得魔王宫赏识,得圣子之位。”   钟寒寒说道:“我已经杀了一只。”   妇人沉默下来,片刻后说道:“没有取回凭证,无法取信魔使。”   “是啊!”   钟寒寒长叹一声,似自嘲又似嘲讽别的什么人,说道:“难道你认为,如今我还有能力再杀一只紫蚊?”   妇人再次沉默,过了许久才重新开口,沉声说道:“林一彪等圣子皆仰慕圣女,若能善加利用……”   “青姨,寒寒今日救你一命,当年过错已经抵消。”   钟寒寒打断她的话,微讽说道:“寒寒自小得您照顾,也一直被您监视着,看管着。可如今到了这步境地,谁也休想再替我决定。”   听了这句话,妇人面色微变,随即又回复到冷漠冰冷,认真说道:“老奴所为,皆受长老所派,是为了圣女的将来着想。”   此时,周围的人们沉默震惊,原本麻木的表情变得恐惧,颤抖着跪伏于地,根本不敢抬头。钟寒寒似乎有所察觉,目光扫视一周,说道:“都起来吧,反正都要死,听到也没什么要紧。”   人们哪里敢听她的话,反倒将身子趴得更低,一些人不停地以头抢地,状极惊恐。   望着周围的人群,钟寒寒目光中有些悲悯,自语般说道:“他说得对,天狼族御下过严,族人只知畏上,形同木雕泥偶。”   “此言不妥!”   妇人突然抬起头,厉声说道:“燃灵小族,行将被魔域百族除名;麦少飞又算什么东西,竟敢妄想……”   “闭嘴吧。”   钟寒寒平静的语气阻止她,诚恳说道:“这话一半对一半不对,对或不对,我都不会计较。不过有一条请青姨记下,不要再妄论我与其它人的关系。”   “先是地心魔火,后是向依白,现在又是圣子,还有林一彪!”   她声调渐高,极为认真地说:“这些都不要再提起,我不会离开,也不会再听你们的话。”   轰然一声爆响,几名天狼修士身躯倒卷,身体上有不少魔蚊,挣扎哀嚎着死去。魔蚊似乎有所异动,攻击越发猛烈;眼前门口的修士不敌,不待钟寒寒发话,另外一些名修士猛扑上去,重新将缺口堵住。   不知是不是先前那番话的作用,天狼修士此时战意大盛,亡命般施展神通,竟将扑入的蚊群又驱赶了出去。有一人甚至扑到洞外,灭杀不少魔蚊后,很快被一只蓝蚊盯上,很快淹没在蚊海之中。   “我不是木雕泥偶!我不做木……泥……”   声音就此断绝,一团魔蚊扑上去又迅速飞开,口器上滴着血,目光越发凶残。   更多的人站起来,洞府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包括那些受伤难动者也都挣扎着朝洞口挪动,目光狠辣决然,再无一丝畏惧。   “看到了吗,大家都准备好了去死,我也是。”   钟寒寒底下头,将身上的衣衫认真整理一番,以罕见的温和语气说道:“寒寒很累,就不要再管我了吧。”   妇人抬头,望着正在朝洞外猛扑的族人,望着正准备走向洞外的族人,眼神渐渐改变。她俯身,叩首,站起,说道:“既然如此,老奴当为前驱。”   钟寒寒静静望着她脸上那道伤口,没有说什么。妇人转身走向洞口,脚步稳定且带着一丝轻快,好似放下了一块巨石。   她突然站住了,脸上带着狐疑与茫然,转过身。   “嗯?”钟寒寒面带询问。   “有人……在喊……”妇人眼中涌出惊喜,更多的却是迷惑,好似弄不清状况。   的确有人在喊,准确的说,是一头驴子在狂喊。   “……左膝上三寸,少翅亦双飞……”   “欧……昂!” 第158章 奸无止境!   魔域有蝶,名双飞;   此蝶幼时无奇,寻偶后皆变单翅,雌雄相携不弃,皆亡时翅鞘相连,目相望唇相依,犹如一体。   在情侣眼中,它拥有最最让人心醉又心碎的凄美人生;情至浓处,恋人常以利刺破肤,丹青涂抹,于相同部位绣出一对蝴蝶。   随后……   如同被大锤夯在头顶,沉浸在悲壮气氛中的天狼族人突然矮了一截,表情之精彩目光之茫然,非笔墨所能形容。   倒不是他们心志弱,关键是钟寒寒的表现太明显。天狼圣女脸色猛的一白又突然变青,最后变得嫣红如血,脱口喝道。   “这头蠢驴!”   不骂还好点,这一骂人们不禁要想:“蠢驴?呃……难怪叫声这么独特……”   左膝上三寸,单翅亦双飞,圣女和一头驴……   族人们面面相觑,受伤妇人面沉似水,至于钟寒寒……谁知道她在干吗,估计正在数蚂蚁,或者想找个蚂蚁窝钻进去,再也不要露头。   轰的一声,两个走神的天狼修士倒卷而退,几只蓝色魔蚊同时涌入,如同露出獠牙的毒蛇,朝那群发呆的人类猛扑。   “援兵已至,杀!”   钟寒寒骤然清醒过来,双手掐诀一声清叱,一只体型高大丈余的血色巨狼凭空而现,呲牙舞爪迎向那几只蓝蚊。其它天狼修士顿时清醒过来,纷纷兴奋呐喊咆哮,展动身形与蚊群厮杀。   一时间,轰鸣之声大起,人类士气大振之下,很快将扑进来的魔蚊灭杀干净,那几只蓝蚊被钟寒寒与妇人联手灭杀两只,其余负伤而退,飞回到洞外的空中。   既然来了援兵,天狼族人理应就此突围,钟寒寒只以为是麦少飞带领大队人马杀到,随带着众人追杀出去。然而当他们来到洞外举目观望,顿时傻了眼。   援兵确实有,声势也很足,可问题是,人也太少了点。   两人一驴,一个还骑在驴背上优哉游哉,神情淡淡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   那头给圣女带来巨大希望与巨大羞辱的神驴倒是神骏非常,不仅身坚速快,且四蹄踏火,周身浮着一圈密集的气旋,低阶魔蚊触之即死,纵是蚊王,不到青级也绝难突破。更为奇妙的是,偶尔有蚊王突破神驴的防御,不知为何突然焉倒,又或是被一道红色闪电卷走,竟无一只漏网。   蚊王达到蓝色以上,轻易都不会身先士卒;被这头神驴贸然一冲,魔蚊不明底细下顿时吃了大亏。一眼望去,仿佛劈波斩浪,蚊群从四面八方涌来,又以更快的速度弹回,空中噗噗声不断,竟是魔蚊之间发生碰撞,如同雨打落檐一般。   不知是高兴还是恐惧,神驴跑动中不时发出“欧昂!欧昂!”的怒吼,其声惊天动地,竟能压过亿万魔蚊嘶鸣。他的叫声不仅只是威吓,而是有着看得到的攻击性。声波卷动,周围的魔蚊往往为之一顿,数量少时倒没什么要紧,此时魔蚊汹涌,几乎脚跟脚朝同个目标猛扑。结果可以想象,魔蚊没能伤害那头驴,自己反倒撞死不少。这样看起来,如果它能够一直这样不停的叫,只怕魔蚊最终都会死在同类手上,也未可知。   神驴身边,一只巨大的魔魂横冲直撞,数丈高的身躯上密密麻麻全是面孔;每有魔蚊扑至,张张面孔露出獠牙涌上去撕咬吞噬,竟比魔蚊还凶悍几分。也幸亏他的对手是魔蚊,如果是人类,只怕看一眼都会心寒,更别提与厮杀了。   比较起来,魔魂虽然灭杀的魔蚊更多,情形反倒不如神驴坦然;可怜牙木实力大损,原本十余丈高的魔魂之体,如今只余一小半;这还是因为哑姑初化魂侍不便进补,否则的话,这点老本也要被掏空。   人与驴,一样的彪悍一样的蛮野,以万夫莫敌之势狂飙猛进,千米之地,他们只用了片刻就冲破大半;天狼族人甚至还没弄清状况,援兵就已经冲到眼前,要与之汇合了。   除了那头驴,余下两人都与钟寒寒相识,然而当她抬头看向两人身后,想找到更多援兵的时,面色瞬间变得苍白,脱口叫出声来。   “蠢货!”   确实是蠢货,魔蚊这般厚度,且有三只紫蚊坐镇,蓝色蚊王怕不有二十余只;如此实力,怎可能被这一人一驴轻易就打穿!   谁说魔蚊不懂战术,它们阻截不用全力,却将后路彻底封死;以两只紫蚊为首,足足十余只蓝蚊在周围护卫,以黄雀姿态高速飙进,扑向十三郎背后。   “牙木!你怎么这般愚蠢,你……”   “别赖我,他才是老大!”   牙木根本懒得理她,心想臭婆娘你以为我想来,别人稀罕你,老子才没拿你当菜。   “什么,他是什么?”钟寒寒心想魔魂圣子大概是疯了,神智都已不清。   大灰冲到钟寒寒眼前,十三郎奇怪地望着她说道:“你怎么还不跑?”   “呃……”   没等她明白,十三郎已经驱使大灰冲入众人刚刚逃离的山洞,竟连个回话都不听。   “还楞着干嘛,赶紧跑!”牙木断喝一声,抢在前面进入洞府。   于是钟寒寒也跟着两人跑。   于是众人跟着钟寒寒跑。   于是,在付出不少族人死亡、好不容易修养恢复的法力几乎耗尽后,一帮残兵败将拖着疲累的身体与落魄的心志,重新回到洞府。   ……   进了山洞,十三郎便不再往里走,他让牙木大灰留在自己身边,待所有人进入魔蚊追踪而至的时候,开始砍山。   在经过他们身边时,天狼族人看着十三郎的目光很奇怪;有感激,有鄙视,有抱怨,甚至有愤怒仇恨,复杂交织难以尽表。无论何种心态想法,众人都没有开口说话,表情木然的依次往里面走着,彷如行尸走肉。   直到发现他开始砍山掩门,意图将魔蚊挡在外面时,终于有人站出来表示质疑。   “你做什么?”似中年又似老妪的妇人问。   “把洞口封起来。”   十三郎命令牙木与大灰阻挡魔蚊攻势,自己则专心致志挥剑砍石,一块块山石轰然而落,仿佛在下饺子。   “有什么用?”妇人又问了一句,声音平静而冷漠,还有讥讽。   她没有阻止也没有帮忙,轻蔑的目光望着十三郎,说道:“你不会认为,我们连这种办法都想不到吧?”   十三郎没有看他,手上动作不停,诚恳问道:“是有点奇怪,为什么不封门呢?”   “因为我们要呼吸,要借助天地元气恢复法力;还因为魔蚊是会碎土搬石的,你这样挖下去,洞口只会越来越大,而不是变小!”   她说的不算错,天戈峰本身就不怎么高大,更谈不上雄厚,十三郎片刻忙碌,洞府通道竟已短了一截;假如魔蚊慢慢将这些石块清走,形势反而更加恶劣。来回重复下去,恐怕整个天戈峰会因为受力不均整体垮塌下来,变成一座真正的坟墓。   钟寒寒叹息说道:“青姨讲的没错,这里的地面很是奇异,几乎没有元气透入。我们要恢复法力,就必须借助外面的空气。而且你也感觉到了,此地被魔蚊封锁,魔气本就难以渗入,假如把洞府封锁起来,呼吸还是小事,法力来不及恢复,会更加没有抵抗之力。”   从绝境到希望,再从希望的到绝望,天狼圣女难承其重,表情已不如以前那样冷漠。说不上什么原因,此时她只想把肩头上的担子卸下来,再不过问任何事情。此外援兵虽不像她希望的那样强悍,可毕竟带来不少心理安慰;眼前这名少年实力不值一提,神态气度却着实不凡,只是看着就让人安心。   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黯然,她说道:“八指道友还是不要费力了,天狼族的命运已定,道友称有余力的时候冲出去,迟恐有所不及。”   牙木立即说道:“此言有理。”   众人进入洞府之后,魔蚊的攻击就不再如外满那般紧迫。几只紫蚊意识到新来的人类是生力军,依旧指挥着亿万魔蚊持续,看样子还是打着消耗的主意,颇得兵法之精要。以牙木的实力加上大灰的帮助,抵挡这些只能用一面攻击的普通魔蚊绰绰有余;当然他很清楚,这种情形不能持久,一旦法力耗尽,他会像洞里的那些修士一样,万蚊分尸。   “你们不能走!”   妇人随之明悟过来,尖利的声音带着愤怒说道:“要走可以,把圣女带出去。”   之前劝说钟寒寒离开,实际上妇人明白,以她们现在的情形,要突破魔蚊封锁并摆脱追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眼下多出几名生力军,其中一人还是魔魂圣子,逃生几率无疑大大增加。   “以此驴为座驾,有牙木道友保护,圣女必定能冲出去。”   妇人神情激动说道:“事不宜迟,应该马上出发!”   大灰疑惑晃晃脑袋,心想哪来这么个丑八怪,竟然对本身不敬。正想开口,牙木朝他连使颜色,抢先说道:“此言有理。”   “我不会走。”   钟寒寒摇头朝牙木说道:“圣子的心意我已领受,不过我不会走。”   牙木大急,心想这娘们太不识好歹,难怪少爷说女人心不能猜,简直是神经病。   钟寒寒转过身,朝十三郎说道:“除非能将我的族人也一起带上,且保证他们的安全。”   十三郎头没有回头,淡淡回答道:“你应该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钟寒寒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所以我不能走。”   牙木感佩说道:“圣女大义!真不愧为巾帼英雄……咳咳,那我们走吧!”   “不能走!”   妇人厉声喝道:“老身有一问,燃灵圣子在哪里?他与圣女有白头之约,为何没有亲自援救……”   目光带着狐疑,她看出牙木似以十三郎为尊,寒声道:“你又是谁?是不是你与魔魂勾结害了麦少主……”   “住口!”   钟寒寒开口怒斥,清丽的面容越发冷冽,眼神哀决中透出羞恼,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牙木在一旁嗨嗨冷笑,心想说得好啊说得好,少爷咱们赶紧走吧,看这一家子啥人。   “妾身据实而问,没有什么不妥。”   妇人盯着十三郎,眼中竟有一丝阴毒,冷声说道:“凭你的修为竟能指挥魔魂圣子,若说其中没有阴谋,谁信?”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妇人脸上,那条翻卷的伤口重新渗出鲜血,好似一条狰狞的蜈蚣在扭动。妇人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困惑的眼神望着钟寒寒,仿佛要重新认识她。   “这里轮不到你做主。”   钟寒寒已经回复平静,冷漠的面孔没有一丝表情,淡淡说道:“我是我,与麦少……主没有任何关系,和别的圣子也没有关系。”   “此言……有理!”   牙木附和说道:“大大有理……”   “但你还是天狼圣女!”   妇人嘶喊的声音说道:“你要对天狼全族负责,你要活下去替……”   “啪!”   一记越发响亮的耳光抽在妇人脸上,她的身体腾空而起,带着半截惨呼飞到空中,直落入洞府深处。一只硕大的魔狼刚刚显露身形,还没来得及展示威力,便化为点点星光在呜咽声中消散。   一千多道目光落在肇事者身上,有愤怒有疑惑,还有一丝敬畏。   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位少年只有筑基都不到的修为,却能令堂堂结丹修士毫无反抗之余地。更可怕的是,他的力量怎么能那么大!   十三郎轻描淡写的一掌,非但打散了她的魔力护盾,连其仓促施展的神通也一同击散。   连钟寒寒也为之震撼,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对十三郎的记忆还停留在五方殿之战那个阶段,虽然了得,但给她的印象更多的却是狡诈阴险;眼前这一幕,完全颠倒了钟寒寒的认知,根本无法想象。   “不好意思,最近火气大了点。”   十三郎根本没看那名妇人如何,也没有解释为什么出手。至于周围天狼族人的目光,十三郎更是完全无视,瞥都懒得瞥一眼。   他望着牙木,认真说道:“这是你的过错。”   众人莫名其妙,魔魂圣子猛一激灵,连忙说道:“我早和你说过的!”   他指的是哑姑。以极怨之灵炼制魂侍,也就意味着十三郎要替她分担怨气,加上哑姑还会借用他的精神力量,无形中对脾性造成影响。   “不是这个。”   十三郎淡淡挥手,平静的声音说道:“再有下一次,你知道后果。”   牙木惶恐低头不语,周围的人下巴几乎掉到地上,心里仿佛坐了过山车一样,在云端与深渊里反复飘荡,始终没个落处。大灰不屑打了个响鼻儿,暗想这帮蠢货,还有那个魔魂圣子,竟然在师弟面前卖弄心机,简直不知所谓。   “你隐匿了修为?这头驴身上的风盾是你施展!你你你……你刚才装低阶修士,是为了给蚊王看……”   钟寒寒到底眼光不俗,很快发现几件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比如大灰身上的气旋消失,比如十三郎那一掌暗含禁锢之力,再比如之前冲过来时他的表现。   还有一个最最重要的原因,牙木对十三郎的态度过于诡异了!别说什么阴谋的合伙人,他根本就是一名奴仆!   “对蚊子都要使用阴谋诡计,阴险到这种程度,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所谓外行热闹,内行看门道说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钟寒寒相通一切,忽然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   像萧八指这样心机诡诈到极致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这里的情形,在听了分析之后仍然坚持要封门呢?   难道说,他有什么办法让众人脱困……还是说他有办法……   女人终究是女人,无论她多么强悍或者故作强悍,在面临绝境的时刻,女人永远会希望有个主心骨可以依靠。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匪夷,钟寒寒还是忍不住兴奋与激动,颤抖着嘴唇问道:“你是不是想,将魔蚊……”   绝处逢生,任何人都会暴露柔弱的一面;此时的钟寒寒,哪里还是那个冷冽到冷漠的天狼圣女,简直就是一只发情的小母鸡。   周围的人群霍然而惊,看着十三郎的目光再次发生变化,眼里渐渐多出一种情绪,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   很微弱,但是的确存在。   ……   难熬的片刻期待中,众人等到了十三郎的回答,或者说,是他们心里想要的回答。   “你说的对,我就是打算把魔蚊杀光。”   十三郎温和笑了笑,强调说:“全部杀光。”   周围一片寂静。   “杀光魔蚊!”   仿佛便秘十几天的人突然畅通,一千多人爆发出一声整齐的呐喊;他们不知道十三郎怎么做,也不愿意去想,此时众人唯一的念头是:血的杀戮,生的希望!   “胡吹大气,狂妄之极!”不和谐的声音总归会有,那名妇人颤巍巍站其身形,遥指着十三郎,眼神满是怨毒。   “闭嘴!”一千多人同声怒吼。   ……   “再聪明的蚊子也还是蚊子,应该比人好骗。”   十三郎望着那个缩小了大半的洞口,满意点头说道:“差不多了,准备开工。”   “可是,到底怎么做?”   冷静下来的钟寒寒恢复理智,愁苦说道:“我们没有法器,没有丹药,没有法力……我们什么都没有。就算把魔蚊分批引入,该怎么杀?”   “谁说要你们动手了?”   十三郎奇怪反问了一句,平淡的声音说道:“杀蚊子这种事情,交给适合的人来做。” 第159章 在握!   仅仅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所有人都明白了十三郎的计划,也终于弄明白他的信心由何而来。   当近万魔蚊被放入洞府,当近万只尚未完全成熟的飞蚁出现洞府,当近万飞蚁在数百成熟飞蚁的带领下以砍瓜切菜般的姿态将魔蚊灭杀自身却伤亡无几的时候,所有人为之瞠目结舌,心头如同被钢水灌注过一样,久久不能跳动。   洞府中寂静一片,呼吸之声彼此相闻;按照十三郎的要求,所有人集中到洞府的最深处,以欣赏姿态观看这场战斗。看着凶猛的魔蚊被更加凶猛的飞蚁逐一捕杀并吞入腹中,听着翅膀撕裂空间的呼啸,还有那些令人胆寒的咀嚼与吞咽的声音,人们脸上惊恐多过惊喜,心情异常复杂。   他们同时想到一个问题:假如萧八指是敌非友,朝已成疲兵的天狼族发难的话,结果会怎样?   答案很简单,全灭!   带着敬畏的眼神,天狼军团簇拥在洞府角落,望着那名神情淡淡的少年,纷纷默然。   十三郎没有参与这场战斗,包括牙木与大灰也都充当看客。要让近万飞蚁完成各种复杂指令,他的能力远远不及;将指挥权交到蚁后手里,十三郎甚至有时间和钟寒寒聊天,解释解释接下来要注意的事项,顺带提一下少有的几点顾虑与担忧。   “诱敌与杀敌,杀敌不用再说,诱敌要点有三。”   他说道:“一是让蚊王认为还不能将人类整体吃下,但是之前的战术依然有效,因此援兵实力不能太强,也不能太弱。二是控制魔蚊的数量,所以洞口必须封闭,但又不能封死;需要留下一处相对薄弱的口子,让魔蚊能够间隙性进入。之前你们唯恐封不死,所以堆积了大量石块泥土,魔蚊察觉不到能够比较容易突破的地方,自然就全面破坏,最终口子越来越大,抵抗也越来越吃力。”   望着那块最后封上的石块渐渐被魔蚊撕碎分解,十三郎说道:“要掌握好节奏,这块石头还是大了点,下次注意。”   这次不用他吩咐,几名炼体士主动承担起任务,从洞府深处挖出大大小小一堆石块堆积在那里,任凭选用。   “最后一条是不能让蚊王警觉,如果它们围而不攻,反倒会带来更多麻烦。眼下暂时不用考虑,什么时候有蓝蚊出现,就表示紫蚊王起了警觉,需要调整战略。”   “那该怎么办?”牙木恭敬的声音问道,态度老实得像个孩子。   他怕了,真的怕了,飞蚁与魔蚊之间的战斗结束得太快,以至于牙木都不敢相信;此时他才意识到,十三郎与自己那一战,竟然没有用出全力!   强悍的肉身,近万只飞蚁,准确的说,十三郎至少有一半战力还没有动用。这样的事实摆在他面前,焉能不怕!   其实牙木想错了,蚁后产卵就是这两天的事情,这些飞蚁都是幼体,战力远远达不到攻击他的那些飞蚁程度。当然,假如这一万只飞蚁都是成熟体,十三郎也不用这么费力表演,直接带着所有人冲出去也无妨。   钟寒寒欣喜又有些担忧,随着牙木的话问道:“是啊,飞蚁虽然强,可也会疲劳也会累;何况它们终究还有死伤,到那个时候,我们又该怎么做?”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也说不太准。”   十三郎笑了笑,随意说道:“蚊子毕竟是蚊子,总能想出办法。”   钟寒寒点头,牙木点头,所有人都在点头。到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怀疑十三郎的话,他们望着这个据说隐匿了修为的恐怖少年,眼里充满感激钦佩,与没有理由的信任。   “大家好好休息吧,魔蚊数量太多,不是一下两下杀得完。飞蚁休息的时候需要你们补上,不让魔蚊有喘息的机会。”   事实上,十三郎担忧的不是飞蚁,而是蚁后。他心里早有一本帐,最普通的蚊子都可以在人类的驱赶中嗡鸣个把时辰,魔蚊围攻天戈峰长达月余,这些飞蚁比魔蚊更强悍,理应支撑更久。   此外还有一点,飞蚁是会长大的!蚂蚁的成长周期可不像人类那么麻烦,拥有足够的食物,准确说是拥有足够魔蚊,这些飞蚁每一刻都变得更强,哪里需要担心。   当然了,十三郎肯定不会那么干,一来飞蚁因为连续作战的确更容易疲劳,另外他担心蚁后消耗太大的话难以恢复,需要得到休息。   有一千多人多为补充,十三郎实在没什么悲观的理由;他以命令的口吻让钟寒寒与牙木轻易不要出手,理由不用说大家也能明白,防止魔蚊发疯。   着钟寒寒安排专人负责引蚊堵门的时候,十三郎表现出其狭隘记仇的一面,没有什么商量的意思,他直接下令道:“那位婆婆对圣女忠心耿耿,就带人负责此事吧。毕竟要侦查魔蚊异动,需要高阶修士坐镇。”   不等她表示什么意见,十三郎又说道:“婆婆负伤不轻,假如有蓝级以上魔蚊出现,你不用出手。”   没有人表示反对,就连妇人自己也承认十三郎说得在理;此时的她已经无法单独与蓝蚊对抗,用来监控局势再合适不过。当然这有个后果,她的神经会一直处于紧张状态,始终得不到休息。而从灭杀效率判断,要将魔蚊杀到可以一战的程度,恐怕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换言之这个监控不是什么轻松活,艰苦且看不出什么功劳,典型的劳模。   听了这条命令,钟寒寒眼中略显愧疚;她觉得青姨并非恶毒之人,只是心里着重不同,加之性格冷僻到难以相处,这才让人不喜。   怜惜妇人受伤未愈,钟寒寒本想替她说点什么,奈何十三郎轻轻说了一句,将她的话与别人的话,通通堵回到肚子里。   “大局为重,这句话你们比我懂,不用再提了吧。”   “只要能救圣女,我会做好。”   奇怪的是,妇人此时倒没有了什么责怪怨恨的意思,她的神情冷漠依旧,眼中却带着一丝解脱,认真说道:“如有差错,老身以命相补!”   听了这句话,周围的人目光有些黯然,纷纷从狂喜中清醒过来。他们意识到战斗还没有结束,只要魔蚊没有杀完,什么情况都还有可能发生,自己和族人能否活下来,都还是未知数。   众人看向妇人的目光有些改变,愧疚与感激交织到一处;反之看着十三郎的眼神则有些复杂,甚至有些气愤。   他们怎么想,十三郎完全不问也不想去管,他以轻蔑的目光望着妇人,淡淡说道:“不要把自己想的那么重要,你的命没那么值钱。”   妇人面色微沉,钟寒寒开口说道:“道友你……”   十三郎表情不变,平静而冷漠的声音说道:“不用怀疑我公报私仇,她也没资格让我记仇。只不过这是打仗,她的命和其它人的命连在一起,没有高低贵贱可言。”   “这个事情她最适合,所以我让她去做;假如是我最适合,我也不会迟疑半分。”   转过头,十三郎朝周围的人群说道:“包括你们也都一样,现在是我在指挥,我的话就是军令,所有人都要听从。一人不服,我就杀一人,十人不服就杀十人;如果所有人都不服……”   他的表情似有些悻悻,眼脸微垂平静的声音说道:“那我只好抬腿走人,再不参合这码子事。”   平静的话语平淡的语气,甚至有些撒泼耍赖式的不正经,听在天狼族人耳中,带来的却是深深的凛然与羞辱,似乎在讽刺什么。   “我们不怕死!”   一名壮汉站出来,对十三郎说道:“道友救了我们的命,我等自然感激不尽;可是现在能够活下来的人,哪一个不是浴血搏杀拼过来的,如果道友把我们当懦夫看待,未免太过分!”   人群渐有骚动,钟寒寒面色微变;牙木嘿嘿冷笑,大灰则干脆扭过身,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   “没什么意思。”   十三郎头都没抬,静静说道:“装样是做给敌人看的,在这里……没有必要。”   “我不是装样!”壮汉忍不住怒吼,其它人脸色均有愤然,沉默如即将爆发的火山。   “打铁终要自身硬。”   挥手阻止想要说话的天狼圣女,十三郎轻轻抬头,随之一道磅礴的威压轰然放出,壮汉身不由己连连后退,眼中露出骇然。虽然听到圣女说十三郎掩饰了修为,然而他怎么都不能想象,这名弱冠少年竟然达到结丹!   这怎么可能?这完全颠覆了修士的认知,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神迹!   壮汉的嘴唇颤抖,想要说点什么,却怎么都说不出口;眼里除了恐惧还有绝望,更有浓浓的悔意与哀怜。   “不用怕,我不会杀你。”   十三郎淡淡说道:“刻意表现没什么过错,算不得违抗军规;我只是要你明白,如果你真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勇敢,你早就死了。”   “希望有时候代表机会,他是做给你看。”带着几分嘲弄,十三郎朝钟寒寒说道。   壮汉的脸色瞬间惨白,再无一丝血色。 第160章 交易与不安   “天狼族就剩这么点人,大把机会等着你们。但这些都与我无关,打完魔蚊我就离开,犯不着费劲儿。”   十三郎没有为难壮汉,朝众人说道:“我再说一遍,接下来我所说的话就是军令,哪怕让你去死,也要毫不犹豫去执行!”   转回头,他朝妇人认真说道:“战场不容出错,能做好的事情如果做不好,我会亲手杀了你。”   同样是死,自杀与被杀,看起来并没有多少区别;然而有些时候,他们却又有着本质的不同。一为荣耀,以为屈辱与骂名,对妇人这样的人来讲,实则比死亡可怕得多。   “明白了。”   妇人沉默良久,最终躬身施礼,转身走向洞口。   望着她萧瑟带有凄凉的背影,天狼族人集体沉默;下一刻,所有人垂下头,各自寻一块地方静静打坐,再无一人开口。   “圣女……寒圣女,请借一步说话。”   天狼圣女有些失神,十三郎不得不连唤了两声,说道:“有些事情向你请教。”   “我也是。”钟寒寒微笑说道。   ……   钟寒寒的疑问很简单,没等她问起,十三郎主动将燃灵军的经历描述一遍;包括勾奁之事与牙木偷袭等等,没有任何隐瞒。之后他说道:“若知道天戈峰此般情形,少飞肯定会全军开拔到这里,不仅能解除危机,还能彻底完成魔宫所派,无需再管其它。”   “这是打圆场,千万别相信他!”牙木听得腹诽不已,心里不觉有些羡慕,暗想麦少飞哪辈子修来的福分,竟有如此挚友。   一切都合情合理,钟寒寒却在摇头。   “八指你错了,就算将这里的紫蚊全部灭杀,他也不会停下。”   没有外人,天狼圣女放得比较开,平淡说道:“少飞胸有大志,既然有了足以克制魔蚊的利器,他一定会朝中部进发。只有建立更大的功勋,他才能在诸多圣子中脱颖而出,得到更多青睐。”   听了这番话,众人一时无言。   说到底,燃灵少主与天狼圣女之间的纠葛不是两个人的事,不是他们这些外人所能参合;而从另外的角度讲,麦少飞如果那样做,一方面是为他自己的心志,同时也可以说是争取两人的未来,内里多半还牵扯到种族之争,哪是几句言语所能解释。   钟寒寒说道:“不说这些,刚才听八指说秋猎之后就要离开,妾身想问一句,可是指离开燃灵族?”   十三郎想了想,最终囫囵回答道:“还要再远些。”   “再远些?”钟寒寒目光闪动说道。   “嗯。”十三郎笑了笑说道:“说不定会去灵域。”   钟寒寒微楞说道:“八指说笑了。”   十三郎摸摸鼻子,没有再说什么。旁边牙木又在心里痛骂,暗想这家伙真不是东西,真真假假真的被人当成假,假的却像真的一样,无耻之徒。   模棱两可的去向,代表了某种肯定的意思,钟寒寒眼中闪过一丝不甘,说道:“既然勾奁有如此图谋,想必古迹传闻是真的,八指难道不想……”   “不想。”   十三郎异常干脆,断然回答道:“不瞒圣女说,自从进入梦离之地,我一直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好似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将要发生。做完眼前这些,我打算返回燃灵谷闭关,秋猎之事,再不过问了。”   钟寒寒愕然说道:“闭关?难道八指对燃灵族也不过问了吗?假如少飞去寻找古迹的线索呢?八指也不相助?”   十三郎点头,淡淡说道:“少飞如果真的要去,那也由得他,我不会参与。”   听了这句话,牙木终于忍不住,感慨说道:“不为贪念所困,现在木某不得不说,八指的确远胜于我等。”   虽然直呼其名,牙木的话中却显得更加真诚,钟寒寒为之苦笑,暗想贪之一念,哪里是说控制就能控制得了。   十三郎自嘲说道:“其实我是胆小,未知的危险不论,我主要顾忌勾奁。他图谋数百年的事情,我不认为自己能捡到便宜。”   牙木连连点头,认真说道:“八指说的对,木某也要……”   忽然想到自己严格说还是十三郎的俘虏,哪里有资格说什么计划;牙木苦涩一下说道:“……随八指一起闭关,再不管什么魔蚊古迹。”   许是心里有事,钟寒寒一时没听出什么,眼神黯然说道:“那么八指说的有事,所指为何?”   十三郎心里吁口气,轻松说道:“我想与圣女谈一笔生意。”   “生……意!”   钟寒寒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秀眉挑起说道:“八指不是取笑吧?”   天狼圣女容貌极美,一双秀眉尤其与众不同,不是如普通女子那样弯弯长长,而是平直陡峭,尾端还有一丝断裂。神情转变时,眉头微蹙好似两把平削而出的纤刀,泛出莫名之凛意。   “我们的性命都要依赖别人,哪有资格谈什么生意?八指若是看中什么,不妨明说就是。”   天狼族落到如此地步,身为族中圣女,钟寒寒早有死意;若非援助及时赶到,此时怕已经香消玉殒。此时听十三郎说到生意,天狼圣女心中悲苦,进而升起一缕嘲讽。   女人心性之变,实在不是任何人能够琢磨,十三郎明知有些不妥,无奈说道:“圣女莫要多想,我的确有所求之处。”   他说道:“我要你们所有的残损法器,还有魔蚊之晶。作为交换,我会教你们制作断魂矛,迅速提升战力。”   这个洞府本就是魔蚊老巢,魔蚊之晶当然不会少;十三郎早已留意过周围,知道它们已经被天狼族人收起。   钟寒寒望着他,静等他再说些什么;牙木同样望着他,似也在等他说下去。   “怎么了?”   十三郎反倒有些奇怪,问道:“有何难处?”   “没有了?”钟寒寒诧异反问。   “是啊,没有了。”十三郎肯定说道。   牙木忽然说道:“少爷,这样你太吃亏!残破法器不过是些材料,至于魔蚊之晶,它们本来就是你的,何须交换。”   回头看着钟寒寒,牙木似怕他埋怨,无辜的表情说道:“圣女别见怪,我有啥说啥。”   钟寒寒苦涩一笑说道:“木兄说的是实情,妾身怎会责怪;这样做,未免太……”   眼下不是摆风度的时候,钟寒寒再怎么难为情也不能说不要;有心加点料,可又实在想不出还能拿出什么。仗打到如此程度,天狼族人连魔晶都已用完,真可谓一穷二白,再无任何长物。   眼中带着羞愧,钟寒寒说道:“八指若是不急着离开,秋猎后……”   “不用不用,有这些就已足够。”   十三郎挥手说道:“木兄的话并不完全对,断魂矛这种东西,只能用于低阶作战。我只提供以中国方法就换来如此多实物,应该是占了便宜才对。”   这话听起来既舒服又让人羞愧,牙木心想自己关键就败在那两根低阶法器身上,岂不是显得很无能;钟寒寒想的是天狼族一万多人被死光殆尽,若是早一点拥有断魂矛,何至于落到如此天地;麦少飞真可谓是傻人有傻福,老天太过不公;大灰则在一旁撇嘴,心想你才多大点就摆出一副高手高手高高手摸样,好不知羞。   此时钟寒寒站起身,极为诚恳地说一些感激的话,随即按照他的提示,去找一些有炼器基础的修士来学些断魂矛的制法。待她走后,牙木神情忸怩说道:“那个少爷呀,我也……”   十三郎笑了笑问道:“你想学?”   牙木一张似人又似鬼的面孔竟有些羞红,拘谨说道:“是啊,可我现在没什么东西可换,要不先欠着……”   “无耻!”大灰低声喝骂道。   严格说来,牙木整个人都属于十三郎,何来的交换之说。如今这副嘴脸,显然是打着吃白食的主意,令大灰不耻。   “学就学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十三郎倒是想得开,带些调侃说道:“将来我若是落了难,你可别朝外推。”   “哪能呢!谁敢与少爷为难,看我不生劈了他!”牙木义正词严说道。   “不要脸!”大灰说道。   ……   有了十三郎等人,尤其是有了近万飞蚁加入,天狼族的形势大为改观,非但能够得到喘息,灭杀魔蚊的效率更是大大提高。仅仅头一天,死于洞府的魔蚊数量就以百万计;魔蚊数量虽多,可也断然经不起这样的消耗,众人亲眼目睹战局的转换,信心勇气为之倍增;此时的洞府虽然安静依旧,却不是往日那种死气沉沉,而是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肃杀之意。所有人都在静心调养,全力以赴恢复实力,等待与魔蚊决战的那一刻。   更让人激动的是,经过十三郎亲手演示,断魂矛的恐怖杀伤力让包括钟寒寒在内的天狼族人两眼发红,几乎要咆哮三声方能尽吐胸中激情。听说那位少年将要把这种法器“无偿”传授给天狼族,大家的心情无法形容;那些还有些不服的族人更是羞愧交加,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以表自己的感激之情。   那名妇人专门找到十三郎,二话没说直接跪在地上,给他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一句话没说又转身离去,弄得大家莫名其妙,十三郎更是苦笑不得;唯有大灰神色愤愤,私下痛骂这些人只会玩弄表面功夫,实际的好处半点皆无。   按照大灰的想法,此时钟寒寒应该主动将天狼至宝献上一两件,再不行就把法相功法传授给师弟,怎么地也该有所表示才对。   “功法我已经太多,学都学不过来,羡慕人家做什么?”   十三郎训斥说道:“学在精而不在多,你应该好好修炼,整天就想着吃。”   “谁说我不认真,为兄天赋异禀,吃就是修炼。艺多不压身都不懂,还来教训我。”   大灰嘴里嘎嘣嘎嘣嚼着蚊晶,不满嘀咕着:“艺多不压身都不懂,还来教训我。就算咱没空学,还不能卖点钱啊!”   对这种贪吝心理,十三郎没有理会,也没空理会;他有很多事情要忙,更重要的是,随着时日的流逝,十三郎心里的那抹不安越发浓重,压在心头让他几乎窒息。   “到底是什么呢?”目光望着洞府深处,十三郎喃喃自语。   “要不要看看?” 第161章 他!   “这个世界,真的很有意思啊!”   苦思而不得解,十三郎将思绪放下打算找点事情做,然而当他抬头看看周围,却发现偌大的空间忙碌的人群,竟然没有自己插手的余地,不觉摇头发一声莫名感慨。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十三郎已经在洞府里待了一个多月。与往日相比,如今的天戈峰无疑变化很大,洞内洞外生机勃勃,两处生机勃勃的交汇地却不断上演死亡与杀戮,令人唏嘘。   魔蚊杀了几千万,外面似乎还有几千万,人们从最初的兴奋中冷静下来,知道战斗还会持续很久,慢慢恢复平淡。   堵门、封门、引蚊杀蚊,调养身体替补上场,再调养身体再替补上场,一切都变得井然有序,无需十三郎相助。于是乎,两人一驴从救世主的角色真正变成了闲人,又或是仙人,显得有些多余。   “什么很有意思?”牙木歪扭着身子走过来,痛苦的表情问道。   天狼族人多,魔魂族只有他一个光杆司令;为了学习制作断魂矛,牙木不得不将全部心力拿出来,所有工序通通研究一遍。好巧不巧,魔魂圣子本事不小,却不懂炼器,结果不得不从头开始。   可以想象,一个成天和鬼物打交道的人突然学习九锻之法,准确说是打铁之法,对牙木是何等残酷的煎熬。这么些日子下来,牙木右边胳膊粗了三圈,左边胳膊细了两圈,身体憔悴不堪又强壮不堪,是折磨还是享受,只有他自己清楚。   好在一切都值得,牙木的手艺虽不怎么样,至少已经领会了断魂矛制作的要旨;待他返回族内寻些好受琢磨研究一番,掌握这种新式法器不是什么难事。自觉从苦海中脱身的魔魂圣子长吁一口气,打算就着少爷无聊与他讨论人生;一来没事做闲得无聊,二来培养感情拉拉关系,将来不要太为难。   “要我说,这个世界怎没什么意思。”   相处就连,牙木对十三郎的畏怯几乎消失殆尽;反之十三郎因掌握其魂血,等于握着牙木大部分性命,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竟是比对着钟寒寒还放心。   咧着嘴坐到十三郎身边,牙木喘息说道:“活了一两百岁,我没发现有什么意思。”   “为什么呢?”十三郎好奇问道。   牙木自怜说道:“找鬼,捉鬼,养鬼炼鬼,我就干了这些事儿,你说有什么意思。”   十三郎微愕说道:“那确实。”   “可是不干又不行,不干就不够强,就要被人欺负,说不定就会死。”   牙木无奈叹息说道:“没办法,还得这么过下去。”   十三郎说道:“这是你自己的问题,和世界无关。”   牙木悲愤说道:“你说的我知道,也都懂。可世界再精彩,总要活着才能体会,这个世界就让我这么活,有意思没意思都是一样,还不就是没意思。”   十三郎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虽然偶尔会有些感慨,他却不喜欢讨论这些过于严肃的话题;换言之别人怎么活他无权干涉也干涉不了,便不想再继续。   牙木望着他平静的摸样,眼里有些好奇与羡慕,说道:“和我说说吧少爷,你咋这么走运,过得就这么舒坦,修为这么高,实力这么强,心性这么好……”   “马屁精!”大灰实在忍不下去,愤怒呵斥道。   十三郎笑了笑,开口说道:“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有一样说对。”   “哪一样?”牙木赶紧追问,连大灰都竖起耳朵,静等金玉良言。   “我很走运。”   十三郎平静说道:“虽然不想,但又必须承认,我是个走运的人。”   “呃……”   牙木觉得很意外,大灰也很意外;事实上,没有几个人会这样认为。无论高管大爵还是君王将相,无论权柄一方还是穷苦劳碌,几乎没有人认为自己运气好;人们更愿意说什么天道酬勤,自己的一切来得理所当然,而且应该得到更多等等。   承认走运,往往意味着否定了自己的艰辛与努力,自然不怎么舒服。   “少爷心性平和,心态淡然,心智深邃,心……咳咳……”   牙木瞥了一眼大灰,小意说道:“那少爷您……到底走了什么运呢?”   “蠢货!”   大灰望着牙木紧张的表情,心想就你那副鞋拔子脸干萝卜样还想得到什么机缘,要走运也该本神先来。想到这里,大灰不觉凝聚精神,想要听听十三郎怎么回答,会不会透露一个天大的机密。   “因为我还活着。”   十三郎先给出一个让人气破或是笑破肚皮的答案,随后补充道:“而且遇到了他。”   “这才是正戏啊!”   一人一驴交换目光,牙木赶紧问:“他是谁?在哪儿?修为多高?有没有弟子门人?还有少爷您是啥时候遇到他……那位前辈的,他还见人不?”   在他看来,十三郎这身修为肯定是得到什么了不起的传承,甚至是被某某大仙真人直接灌输而来;大灰知道的比较多,可也认为师弟必然有什么通天造化,势必与“他”有关。   “我没见过他。”十三郎淡淡说道。   “梦中点化!”牙木一声惊呼,眼身越发嫉妒羡慕。   “……算是吧。”   十三郎没否认,眼神难得显出几许迷茫,喃喃说道:“当时我刚刚死,呃不对,是还没有出生。”   牙木大瞪着两眼,脑门上青筋跳起老高,心想难道老子今天撞邪了,还是这家伙撞邪了,说什么鬼话呢这是。大灰则咧着大嘴嘿嘿傻笑,心想吓不死你个龟孙,探师弟的底,找抽吗不是。   “我没见过他的摸样,只是听他说话。”   “什么话?”牙木再次激动起来,赶紧问道。   “咦!居然有这事儿?”十三郎说道。   “嗯?什么事儿?”   牙木一下没反应过来,四顾茫然说道:“发生什么事了?”   “废物!”大灰骂道。   牙木大怒,跳起来指着大灰的鼻子骂道:“你个蠢驴再说!”   大灰不屑而笑,索性转过头懒得理他;牙木顿觉好生委屈,正想与之辩上一辩,忽听十三郎说道:“我刚才说的,就是他说的话。”   “呃……嗯?啊!原来是这样!”   牙木呆滞了半天才回过神,脸孔讪讪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   “不说这个了,说了也没人相信。”   十三郎从追忆中清醒,恢复平静宁淡的摸样说道:“上次你和我说,这个指环……孔明锁是魂器?”   心知再没有机会探听秘密,牙木心中后悔不迭,暗骂自己反应实在太慢,竟然比不上一头驴。   他不敢隐瞒什么,带着懊丧而自信的表情说道:“没错,我肯定他是魂器。”   “不是吹牛,要说魂道,这个世界比我懂得多的人,真没几个。”牙木冷眼瞅着大灰,心想你个肌肉棒子怎么不说了,蠢材!   “魂器到底是什么?”   “这个说来话长,简单点说就是一种特殊的宝物,可以藏魂。”   牙木收起心思,认真说道:“不论哪种修士,元神都需要肉身滋养;假如因为意外失去肉身,一时又找不到或者没办法寻找新躯体,就需以法器替代。条件相当苛刻,具体我就不说了,总之它就是某种可以让魂魄元神长期保存的宝物,价值连城。”   “屁话连篇!”   大灰无视牙木愤怒的表情,不屑说道:“师弟都说了,这东西不止一件。难不成元神还分成几份,没个地方藏一份,然后等死?”   “为什么不可以?”牙木反倒不生气了,冷冷反问道。   “魂道修炼到极致,不,不用专修魂道,只要修为达到一定程度,分裂元神算什么稀奇?不怕告诉你,本座就可以分魂!”   “所以你才交出魂血,是这样吧。”十三郎淡淡开口道。   “呃……”   牙木顿时呆在那里,冷汗不受控制地从额头流下,面色也随之惨白。   “傻逼了吧!”大灰得意而笑,心想玩不死你个蠢货,和我斗。   “不用那么担心,我说过不会再为难你。”   十三郎微微一笑,伸手说道:“拿来。”   牙木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哭丧着脸说道:“微末之技,少爷您连天狼法相都不在乎,怎么看得上这点本事……”   十三郎说道:“那不一样,法相之术据说对化神修士破镜有用,遥远到不可想象的事情,我自然不在意。这个什么分裂元神之术……很可能我马上就用得到,有备无患。”   还能说什么呢?牙木悲愤绝望拿出一枚玉简,将只记在脑中的分魂功法记录下来,交给十三郎手里。   脸上带着严肃,牙木正色说道:“我得提醒少爷,这东西可不能随便学,弄得不好,元神大伤还是轻的,最怕正副不分,会引发混乱。”   “屁话,区区小道,师弟手到擒来!”大灰时刻不忘打击牙木,好似和他有仇。   “不要瞎说,魂道确实奥妙无穷,不能大意。”   十三郎训斥大灰一句,安抚牙木说道:“我会小心,谢谢你。”   听出十三郎语气中的真诚,牙木心里颇感安慰,好奇问道:“少爷说马上用得到,指的是什么?”   “当然是因为它。”   十三郎扬扬手指,平淡说道:“既然我能吞了他的残魂,就不用怕它!”   牙木听出些什么,正犹豫要不要劝他谨慎,忽听十三郎自语般说道:“难道说,他对这些早有预料?还是说,这些都是安排好的?”   “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 第162章 突变!   时间依旧流逝,晃眼间,又是一个月从指缝溜走。   与魔蚊的战斗越发激烈,外面的蚊山日渐稀薄,蚊王开始动用蓝蚊,且战术也发生一些转变。   最明显的变化是,当洞口被扒开口子时,魔蚊不是如以前那样急不可耐,它们将洞口扩大,直至露出整条通道才一哄而入。同时因为高阶蚊王加入,战力也随之提高不少,算是一种进步。   然而正如十三郎所说的那样,蚊子到底是蚊子,空有灵性而无智商,总不能与人类相比。如此数量庞大且悍不畏死的魔蚊如果掌握在人类手里,将是一股可令宗门种族为之颤抖的力量。假如一哄而散分布与原野,同样会给人类带来很多麻烦;可正因为有了智商不算太高的蚊王指挥,蚊群反倒变得孱弱,被分批逐次蚕食。   激烈不是惨烈,天狼族人的断魂矛越来越多,战术战法越来越熟练,激烈的战斗演变为单方面的屠杀。事实上,自从十三郎进入洞府后,除了那些原本就伤重不治的族人,天狼族人在长达两个月的战斗中,仅仅死亡一人!   好巧不巧,死的那个就是向十三郎提出质疑的壮汉。在一次飞蚁休息阻击战斗中,壮汉以亡命姿态扑入蚊群,最终万刺穿身变成一具干尸。临死前,壮汉的目光朝着十三郎的方向,发出他此生最后的呐喊。   “我不是懦夫!”   千名天狼族人的血随之沸腾,厮杀更卖力,精神更亢奋,看向十三郎的目光也重新蕴含骄傲,好似得到某种正名。   “蠢货!”大灰冷冷嘲讽,不屑一顾。   “确实不怎么聪明。”牙木头一回没有和大灰抬杠,眼神略有黯然。   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牙木越是担忧族人,然而不将魔蚊杀光,十三郎不可能离去。就算十三郎放他离开,牙木一个人也无法冲出魔蚊圈,空自焦灼难熬又不得不熬下去,好生无奈。   钟寒寒看出牙木的忧虑,温言说道:“用不了多久了,此处解决后,我随牙木圣子一道前往。若是有什么难处,天狼族必定鼎力相助。”   牙木感激说道:“多谢圣女!”   事情若真如十三郎所猜的那样,勾奁势必不能放过魔魂族众,多半直接或间接用些法子将他们害死。如今天狼族虽然有了断魂矛,高阶战力却损失大半,与魔魂联手是势在必然的选择。经过这段时间的战斗,两人两族之间的信任也在加深,不用彼此防备什么,可说一拍即合。   “狼狈为奸。”大灰小声嘀咕着,生怕别人听不到。   “蠢驴!”牙木愤怒骂道,钟寒寒却眼神微黯,却没有反驳什么。堂堂天狼圣女被一头驴耻笑,实话说也不是什么值得反驳的事情,谁叫自己不争气。   大灰冷笑不屑转头,根本不搭理他们。它心想本神没说奸夫淫妇已经算客气了,居然还不领情。   “别闹了,大灰随我来。”   十三郎的声音平静无波,丝毫没有受到壮汉的影响。这种事情在他眼里很无聊,也没有任何意义;忠勇也好怯懦也罢,终究是天狼族自己的事情,他不能干涉也不想干涉,自然不会在意。   望着一人一驴朝里面走,牙木微微一愣,随后他意识到什么,连忙跑过去说道:“少爷要查了?”   “嗯。”十三郎平静点头。   “不如再等等吧,等将魔蚊杀完?”   钟寒寒也跟了上来,认真说道:“万一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缓冲。”   “不能等了。”   十三郎抬手看看手指,轻轻说道:“它不让我再等下去。”   在他的手指上,那根指环深深陷入肌肤,仿佛要融入到血肉之中。其他人不知道,十三郎心里最清楚状况。他的这根手指,强度几可与法宝相比,如今却有种要被生生勒成两断的感觉,可见指环的恐怖。   如果仅仅是这样,还不足以让十三郎动念;真正重要的是,随着时日越来越久,指环中仿佛传出阵阵灼热,如千万支烧红的针延着他的经脉上行。如果任由它这样下去,十三郎担心迟早有一天自己会被它刺到心脉,带来不可逆转的伤势。   如果再严重些,就此陨落也不是不可能。   此外十三郎分明感觉到,指环仿佛拥有灵魂,不时传来阵阵愤怒的呐喊与卑微的祈求;无论哪种情绪,指向都极为一致,就在洞府中的某处。   “从外部讲,如今就算我不在这里,天狼族也足以与魔蚊一战。从内部讲,我现在是全盛状态,不可能让自己短时间变得更强。无论内外,都不用、也不能再等。”   他说的是实情,假如飞蚁不再帮忙,天狼族苦战是肯定的,却不会如以前那样毫无希望。而十三郎这边,哑姑已经完全适应了魂侍的身份,余下近六千飞蚁都已经成长到它们的最强形态,天心蛤蟆伤势尽复且更加强悍,已经初显要进阶沉睡的迹象;就连那头拿吃饭当修炼的憨傻蠢驴也实力大涨。更要紧的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研究,十三郎虽不能马上修炼分魂,但是对魂道却有了很多了解。   天时地利人和,这样都不敢放手一搏的话,那就只能终生回避,或者干脆一刀把手指剁掉,再也不要考虑面对。那样不是十三郎的性格,根本不可能考虑。   钟寒寒说道:“古迹传闻真假莫辩,妾身也无法说得明白。可如果这里真有古怪,必定与古迹有关,八指还是小心些好。”   “放心吧,就算真有古迹,勾奁又不在这里,总不能施展阴谋诡计。”   眼神从温和变得桀骜,十三郎平静的声音说道:“假如他真如传闻中那样只是最最普通的元婴修士,就算正面相遇,我也不会怕他。”   听了这番话,天狼圣女终于放弃了劝说的念头,她担心再要阻止的话,别人该误会她要栓住十三郎,也打着寻宝探秘,甚至杀人越货的念头。事实上,无论是牙木还是小心眼的大灰都曾与十三郎提起,天狼族毕竟人员众多,最好不要让他们太强。所谓害人之心防人之心,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一路行来,知道走进洞府最最幽暗之地,也就是魔蚊原本存放蚊晶的最深处,十三郎停下脚步,静静感受了一会儿,说道:“就是这里。”   周围没有什么特别,几人四处张望了一番,目光又回到十三郎身上,似有探寻。   “在地下。”   大灰垫了垫前蹄,眼里带着骄傲说道:“本神感觉,此地必有重宝!”   “白痴!”牙木嘲骂一句,放开神念下探。却被一层无形屏障所阻,除了觉得此地比别处更加坚硬外,没有任何收获。   “挖吧,先挖开看看再说。”   十三郎没和牙木说大灰的确拥有寻宝天赋,只是有所限制,此时不知能否当真。   “不请她回避?”大灰突然开口,目光看向天狼圣女,隐有戒备之意。   别人怎么想大灰不管,他已经认准了师弟洪福齐天,此行必定收获巨宝。事关宝物,神驴骨子里的贪念顿时发挥作用,浑然不顾双方的战斗情谊。   在他看来,牙木虽然人丑讨厌,可毕竟魂血在师弟手里捏着,属于小弟的小弟,自然不用防备。可那位圣女阁下实力强悍且手握重兵,假如有了宝物,谁知道她会不会生出二心?   再则说了,之前那场技术换实物的交易,神驴怎么算怎么替十三郎觉得亏。他不觉得牙木占便宜,反倒认为天狼族过分。因为从理论上讲,牙木拥有的一切都属于十三郎,就像那个分魂功法,让他交就得交,屁都不敢放一个。   天狼族呢?一堆数以千计的残破魔器,不知要来做什么;剩下的就是蚊晶,那本来就应该是师弟的战利品好不好,哪能做得了价。如果不是大部分蚊晶都进了他的肚皮,神驴早就提出抗议。   眼前马上要开掘寻宝,大灰再也按捺不住,开口道:“挖坑又不是打架,要这么多人干吗。再说万一有什么危险波及到外面也不好,不如设个结界之类,多少有些防备。”   “胡说什么!”   十三郎刚刚开口训斥,钟寒寒已经微微一笑,施礼说道:“他说的对,妾身还要照顾族人,就在此停留了。若有用得着天狼族之处,八指尽管开口。”   说罢,钟寒寒不等十三郎再说什么,自顾转身走向外面,临走还布下一层屏障,将这个角落封锁起来。   “干的漂亮。”牙木朝大灰竖起拇指。   “还用说?”大灰不屑反问一句,马上开始刨土。   他觉得师弟太过虚伪又太过老实,没准会骂他几句装装面子,不如加紧干活。   “俗!真俗!”十三郎不屑说道。   “果然是虚伪。”牙木与大灰心里同时说。   ……   挖掘进行得很顺利,没有禁制没有阵法没有机关没有守卫,没有遇到任何危险。仅仅一炷香的功夫,地面出现一个深达十数丈的大坑,坑底一块石碑静静地插在那里,周围再无余物。   “这里也有碑?”牙木惊呼道。   “燃灵谷也有。”十三郎同时想到了这一点,声音略有激动。他挥手卷起一股旋风将石碑从坑里拿出来,凑近仔细观察。   “这么说,五族入口之地怕是都有石碑,到底什么意思?”   牙木看了看看不出所以然,下意识地问道:“你感觉咋样……嗯?小心!”   晚了,十三郎的手掌刚刚接触到石碑,骤变忽生……又忽然消失。   准确的说,是一道红光从石碑中释放,随后瞬间消失。   “咋回事咋回事?”   大灰刚刚跳出深坑,气都没来得及喘一口就被红光吓一跳;急忙看看周身上下,发现没少什么零件,这才吁声说道:“真邪乎。”   “不是邪乎,是很邪乎……”   牙木哭丧着脸说道:“少爷……不见了。” 第163章 黑暗中睁开黑色的眼(一)   一片漆黑,如墨如影如幽冥,如……   没有天也没有地,没有方位没有万物,甚至没有时间;周围只有黑暗,如永恒一样的黑暗。   什么都没有的黑暗中却有条比黑暗更黑的黑影。   黑影似乎在动,因为没有任何参照又仿佛静止;其形状却在不断变化,或者说扭曲,以自身为比,他的确在动。   他的动没有主观,没有目标,只有本能。   所以动,因为冷。   黑暗必与寒冷相伴,无边幽暗便有无边冰冷,黑暗与寒冷是人类本能厌恶与排斥的事物,所以他要动一动。   黑影于黑暗中移动,似漂浮又似行走,有时像在瞬移;当他没有方向,也没有速度,仿佛在这个黑暗的世界中,任何位置存在与黑暗有别的地方,他都可以去。   随时都可以。   他不知道自己动了多久,这里没有天,没有月,也没有年。他只是本能的想要躲避寒冷,想从这没有岁月的世界脱离,或者是想要寻找一份感觉。   孤寂的黑暗世界里,孤寂的黑影孤寂地移动……   ……   没有时间的世界并非真的没有时间,只是无法察觉。黑影的动作变得僵硬而迟缓,仿佛融化于黑暗中,成为与周围一样的黑。   他渐渐麻木,行动变得呆板,身体也变得虚幻。他意识到,自己这样无休止的移动没有意义,这里的世界没有边际与尽头,动与不动,没有任何差别。   他想放弃了。仅有的思维告诉他,如果与周围的黑相融合,自己就不会再觉得冷,也不会再觉得孤独。   或者换一种说法,他将失去感受孤独的感觉。   便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一缕光。   那是一团灰蒙蒙的所在,暗淡,冷漠,枯燥而干瘪。但与黑影所处的黑暗相比,那团暗淡仿佛随时要熄灭的光团无疑是最最灼热耀眼的太阳,如此醒目而令人渴望。   于是,黑影朝光团而去,很快。   ……   光团很大,大到能容纳无数个黑影这样的形体,但在黑影的感觉中,他好似能看到光团中每一个细微处,没有遗漏,也不会遗忘。他甚至有种感觉,这个光团哪怕再大十倍百倍乃至亿万倍,自己仍能够看清全部。   “这是不可能的。”   黑影产生的第一个主动意识竟然是怀疑,怀疑自己刚刚产生的第一缕印象。   虽然这样,黑影还是很激动,他认真地看着那个光团,看着那个世界,努力记住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   那是一处峡谷,一个很多人、兽,还有魔蚊组成的战场。   黑影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可以认识它们,他看到那里的瞬间就明白,哪些是人,哪些是什么兽,哪些是与人和兽作战的魔蚊。   他不想考虑这些,他只是用力看着,认真地看。   他看到人类不断从一个地方涌出来,然后被周围汹涌的魔蚊围剿、灭杀、吸食;他看到人们脸上的惊恐、凄惨与绝望,听到呼救与哀嚎,还有临死的悲鸣。   不知道为什么,黑影觉得很恐怖。他害怕那些人被杀光,因为他本能的觉得,那些人如果死完的话,这个光团也随之崩塌,会变成与周围一样的黑暗。   这个时候,人类一方随着两名年轻人的出现,战术发生了变化。一名少年冲入魔蚊丛中寻找魔蚊的首领,另一名青年将众人组织到一处,齐心协力与魔蚊对抗。   “这样是对的。”黑影心里想。   少年杀掉了一只蓝蚊,又杀掉另外一只;与此同时,那名青年也击杀了一只蓝蚊;魔蚊出现动乱,人类的形势慢慢扭转。   周围的魔蚊还有很多,黑影在心里估计了一下,得出一个让他揪心的结论:人类还是会输!   眼看人类渐渐不支,黑影越发焦急,他想冲到光团之中帮助那些人,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始终只能徘徊在光团之外。   那里不是他的世界,他不属于那个有光的世界。   “杀掉那只紫蚊!”黑影发出第一声叫喊,焦灼而恐惧,还有愤怒。   人类听不到他的呐喊,行动却与他所喊的一致;那名少年骑着一头驴,与那名青年一起冲到山坡上,与那只紫色蚊王进行了一场残酷惨烈而又艰苦凶险的搏斗。   最终,他们将紫蚊王杀死了。   “这样很好!”   黑影心里很高兴,随后马上又变得担忧而愤怒。此时他发现,有道青色身影一直隐匿在人类之中,没有被人发现,也没有出手帮忙。   黑影觉得不高兴,他发现那个青衣人的气息很强大,比在场所有人都强大很多。但他没有任何动作,冷冷地注视着这场战斗,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目光,比魔蚊更加冰冷。   “这个人很危险。”黑影心里对自己说。   不知是不是震惊与战局的发展,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青衣人在少年杀死蚊王的那个瞬间脸色有所变化,不小心流出一丝气息;周围的魔蚊感受到他的强大,纷纷嘶鸣着逃开。很快的,魔蚊以它们特有的方式通知了别的蓝蚊,于是,魔蚊退却了。   蚊王这种低智商生物分不出人类之间的隔阂,本能告诉他们,有那名强者在这里,魔蚊不可能获得胜利。   于是,魔蚊退去,人类得到解救,青衣人看到有些失望,却没有做什么动作,很快也随之离开。   “有点不对劲儿。”那名刚刚杀了蚊王的少年对青年说。   “不是不对劲儿,是很不对劲儿。”那名青年说。   “他们发现了。”黑影对自己说。   ……   山谷中的人们在忙碌,那个光团稳定下来,黑影在这里看了很久,他甚至想一直留在这里,因为他虽然无法进入,却依然能够感受到一丝温暖。   那是一种安全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觉得享受,很是迷恋。   但是慢慢的,黑影心里浮起别的念头:这样的世界,黑暗中应该不止一处!   这个念头如野火一样在他心里燃烧,黑影犹豫着,思索着,最终他做出决定,离开这里。   他要寻找下一处光团,下一个与这里不同的世界。   于是他离开。   ……   又走了不知多久,孤寂的黑暗孤寂的旅途,黑影无数次想要回头,回到那个让他觉得温暖的地方。   但他没有那么做。   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他,下一个地方,会更加精彩。   他继续漂流。   ……   又一道亮光出现了,几已无法忍受的黑影猛扑过去,随后楞在那里。   那是一个很小的地方,一个静室。   静室中有两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还有一头驴。   驴还是那头驴,它在昏迷;男人就是那名少年,他在昏睡;女人是黑影没有见过的女人,她在看那个男人。   她看得很认真,目光很复杂。   黑影没有见过这个女人,却又觉得很熟悉。那种熟悉中交杂着很多别的情绪,有愤怒有责怨,有畏惧与警惕,还有一丝亲密与心痛。   “我好像认识她……我应该记住她……我必须记住她!”   黑影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心里经过几次波动,最终做出决定。他认真的看着那个女人,看她在床前犹豫,看她看着那个少年,看她将那头驴治伤,转到别的密室。   但他看不清她的脸。   黑影很着急,无端的着急,着急变成焦虑,变成暴躁,他开始大喊,开始吼叫,开始咆哮;他希望看清她的脸,并且记住。   女人听不到他的叫喊,只顾忙着自己的事;她将一切收拾好,将房间整理好,然后来到桌案前,拿起了笔。   “禽兽不如!”   女人写下四个简单的字,每一笔都好像一支箭,穿透光团穿透黑暗,径直射入黑影的心中。数十道笔画,黑影觉得自己被利箭射了数十次,一次比一次次痛,一次比一次钻心。   “她在说谁?”   黑影心里在抽搐,没由来的愤怒起来;这种愤怒如此强烈,几乎让他难以承受。他疯狂的叫喊着,嘶吼着,他用身体撞击那个光团,用手抓,用嘴咬……   他要冲进去,冲到那个女人身边,好好问问她,为什么会写那样的话,针对的又是谁?   “不管是谁,我都要杀了他!”   黑影觉得害怕,比之前害怕那些人类被魔蚊杀光更加害怕,他害怕那个女人突然消失,他更害怕直到她消失的时候,自己还不能看清她的脸。   一切都是徒劳。黑影进不去,女人也看不到他,写下那几个让他疑惑的字,女人便决然离开静室,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想去追,但又无从追起。黑暗的世界里,每个方向的景物都完全一致,或者说,根本没有任何景物。   黑影沉默下来,不再尝试撞进那个光团。他沉默的看着静室,看着那个少年,直到他清醒过来,看到那张纸。   然后,黑影就再次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等待那个少年看到那封信,他只觉得应该这样做,必须这样做。   当他看到少年发现那封信的时候,黑影松了一口气,无声离去。   “我应该有个身份,我还应该有个名字,我是谁……”   黑暗中,黑影睁开黑色的眼,静静漂流。 第164章 黑暗中睁开黑色的眼(二)   黑影在黑暗与冰冷中前行,努力寻找下一丝烛光。   于黑暗中漂流是很枯燥的事情,黑影重复着之前那种不安与焦灼,害怕前方没有尽头。   “有一有二必有三,一定有的。”   他在心里提醒自己,或者安慰自己;然而随着周围无处不在的冷漠气息逐渐侵入,随着身边没有止境的黑暗越发浓郁,他心里的那股焦躁也越来越甚。   “一定有的,一定有的!”   黑影开始自语,他不喜欢身边的静谧,想要听到声音,哪怕是自己的声音。   他的速度变得更快,想看到亮光的心情更急迫,到后来,黑影一路自语乃至叫喊着,一路狂奔。   他要找到下一个光团,看到下一个世界,直到走出这片黑暗。他本能地觉得,只要到了整片不属于黑暗的地方,自己就可以融入到那个光的世界,然后……   他要找回自己。   ……   不知什么时候起,黑影身体中多了一股灰色的气息,极其微弱,带着一股执拗,一股死寂,一股愤懑。   “怎么还没有?为什么还没有!”   黑影开始呼喊,随着他的呼喊,那股气息竟然慢慢变得强大,仿佛在生长一样。而随着它的生长,黑影的身体却变得虚幻,渐渐与黑暗相融。   缓慢,但是很坚决。   就在这个时候,又一个光团出现了。   ……   依然是一方世界,一个小小的静室;依然是那个少年,和一位黑影没有见过却觉得熟悉的老人。   “难道说,这是他的世界?”这是黑影浮起的念头。   第三次看到那个少年,黑影开始认真地观察他。通过比较他确认了一件事,少年比之前见到的他要弱。黑影疑惑中再次思索,随之发现另外一个事实,少年一次比一次弱。   “我的时间,是反的?”这是他第二个念头。   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那位老人正在做一件奇怪的事情。他的双手掐诀,嘴里念着一些黑影陌生而又熟悉的词汇,表情却不停抽搐,仿佛正在经历极大的痛楚。   少年没有帮助老人,他盘膝坐在对面,神情凝肃中带着悲悯,还有些无奈的味道。   老人的动作在持续,渐渐的,他的头顶开始发亮,且越来越甚。那是一种红中带紫的光芒,散发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毁灭气息;更诡异的是,那团红芒仿佛是活的!   它扭曲着,挣扎着;朝老人怒吼着,责骂着,叫嚣着,似乎不愿离开他的身体。   老人不为所动,眼里带着决然与痛苦,颤抖着双手指向少年的头顶。他的身体在片刻间就委顿下来,仿佛那团光芒中包含着他的全部生机,如今骤然离去,老人也随之散发出一股死气,很浓……   很浓……   “很痛!为什么我这么痛?”这是黑影第三个念头。   光芒或者火苗没入少年头顶,少年同样显得痛苦,眼里悲悯的味道更多。   他的表情在扭曲,如那团火焰一样扭曲,皮肤上散出肉眼可见的蒸汽,仿佛被烈火从内府烘烤一样;他的手脚在同时颤抖,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少年挣扎般站起身,上前扶住老人的身体说道:“阿公您……”   “老朽没……事,恩主速速施法……巩固魂火!”   老人脸色疲惫衰败,皱纹如同用刀刻出来的伤口;他无力拒绝少年的搀扶,以严厉的目光看着他,眼神深处却透出淡淡欣慰,还有解脱。   “魂火?我好像知道它是什么。”心里感到一股剧痛,黑影对自己说。   ……   静室里的情形平稳下来,少年忙于打坐,老人也忙于打坐,一个在休息,一个在修炼,彼此都很憔悴,又有宁静与平和。   黑影默默看了一会儿,转过身,继续朝黑暗中行走。   他的速度变得更快,漆黑的眼眸散发着一股凌厉,与此同时,他身体里那缕灰色气息变得更强。   ……   漫长的旅途,黑影没有再叫喊;此时的他已经可以肯定,前方一定有光团存在,自己正延着那位少年的人生,反向行走。   他不知道下一次出现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更不知道这样走下去,会不会走到少年出生……还有……   还有什么?应该没有了。   “人在出生之前的世界,也许就与我现在这个世界一样,什么都没有吧。”前行中,黑影一面默默想着。   当他这样想着的时候,身体里的那股灰色气息越发强大,与黑暗的融合也越甚。   ……   还是一间小屋,还是那位少年,还有那位老人,一个小女孩,与一位快要死去的女人。   黑影看到小女孩,心里再次觉得痛;看到那位无奈的老人,他觉得哀绝;看到那位快死却不肯死的女人,他觉得悲,极致的悲!   他看到那位少年跪下去,抓住那名妇人的手对她说:“紫依的病,我能治好。”   他看到那名妇人瞎掉的双眼骤然瞪大,落叶般的嘴唇颤抖着说:“谢……谢谢……你!”   他看到那个女孩的痛哭,看到那位老人的叹息,看到那位少年决然离去的背影。   黑影怒了。   “这有什么用?”   他先是自语了一句,然后大吼起来说道:“这有什么用!你这个废物!”   “你这样说有什么用!你什么都没做!你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要倒霉!你去到哪里,哪里的人就要死,就要伤,就要痛!”   “你是个废物!你什么都做不了,你什么都不做!”   黑影朝光团猛扑上去,被弹回,再次扑上,不断重复……   “为什么要我看这些,凭什么让我看到这些!你凭什么让我看到你的人生!凭什么,凭什么!”   “啊……”   黑影怒吼着扑上去,用右手在光团上猛击一拳。   光团纹丝不动,他的右手却被折断。   黑影沉寂下来,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断臂,目光变得茫然。   “我很弱,我需要力量。”他说道。   随着话音,他身体里那团灰色气息陡然强盛起来,附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力量。眨眼之间,黑影的右臂……复原了。   黑影仿佛明白了什么,认真的观察着右臂,并与自己的左臂对比。   左手漆黑,右手灰暗,至于右手原本的摸样,黑影记不起来,也不愿去想。他举起手,再次朝光团猛击。   光团颤抖了一下,很轻微。   “这些不够。”   黑影喃喃自语,然后转身,投入到黑暗之中。   ……   一片空旷,狂风肆虐,那名少年与几个陌生人搏杀,又与一名年轻人搏杀,并且获胜。   少年并不显得高兴,他的脸色平静,眼里带着让人不敢逼视的寒芒,在折磨那些失败的人。   “他与那些人有仇,有很深的仇。”黑影冷冷看着一切,心里默默想着。   他不需要费神思考,因为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看到那一幕。此时黑影所关心的是,经过这一次,自己的力量能够增加多少,能不能把左臂也换成右边那样。   他相信,只要这样持续下去,自己总有一天能够打破隔膜,进入到那个有光的世界。   少年冷静地做完一切,黑影默默地看完一切,直到那个女孩出现。   ……   在看到那个女孩的时候,黑影已经安定的心,再一次感到剧痛。   说不清什么原因,他第一次对没有发生的事情有了预感;他仿佛看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在那个女孩身上,一件会让他痛到心碎的事情。   随着那个老人的到来,这种感觉越发明显;黑影又一次失去冷静,开始朝光团扑击。   “离开那里,离开他!”   他朝那个女孩大喊,用力的喊,用力的撞,用力的踢。他希望她不要和那个少年在一起,因为黑影知道,那会给她带来不幸。   “快走,快点走啊!”光团轻轻晃动,黑影嘶声怒吼。   他的左臂,双腿,先后折断。唯独那只右手,无论黑影用多大的力量,遭受多大的反挫,都能复原如初。   ……   事情还是发生了。   女孩替少年接下两道波纹,重伤欲死。   少年显得很焦虑,很悲哀,他杀死老人后来到女孩身边,目光自责而无奈,带着一股极致的悲。   空中,黑影停了下来,冷漠的目光望着少年,渐渐涌起杀机。   “这个人,该死!”   他转过身,以新生的双手划动虚无,闪电般前行。   ……   一个光团,又一个光团,然后是下一个……   黑影越来越强大,速度越来越快,发现光团的间隔越来越短。   他的目光也越来越冷。   他看到了很多人,很多事;体会到很多悲,很多苦。   他的视野越来越宽,看到的光团越来越大,渐渐超越了少年的视线,看到了许多少年看不到的事。   他看到了三元阁,看到了那一片血光;他看到了卧龙庄,看到了那片焦土。   他看到了红辫子,看到她如何被折磨,又是如何变成一只怨灵。   那让他又一次动容,也是最后一次。在那以后,黑影对自己说了一句话。   “我看够了。”   然后他说:“我要杀了他!”   说完这句话,他猛击光团。他的四肢都已新生,他的一部分躯干也已经改变,他的力量很大,大到无法想象。   光团的屏障,碎裂了。   黑影进入光团,光团随之毁灭,周围一片黑暗,黑影为之茫然。   “为什么会这样?”他问自己。 第165章 黑暗中睁开黑色的眼(三)   黑暗世界无余物,更不会有人。   那些刚才还鲜活无比的人,那些同样鲜活无比的万物生灵,连同包含他们的那个世界,通通消失。   没有人,意味着不会有麻烦,意味着为所欲为,没有任何顾忌。但同时也意味着,没有可以证实的方向,更没有询问的目标。   因为没有机会!   沉默良久,黑影缓缓抬起头。   他望着周围,神念放开千万里,依然找不到任何一丝痕迹。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了神念,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能够掌握这种力量;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神念远远超出他所看到的修士,超出到不可想象的地步。   不可想象,意味着不真实。   “假的?”   在他的眼眸深处,涌出一股叫做恐惧的神情;因为他明白,如果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像,那便意味着自己从来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也没有遇到任何世界。   同时也便意味着,自己所处的世界,一团漆黑。   如果看到为真,那么与他们完全不同的自己……就是假……   “这样不对,也不公平。”   心里这般想着,黑影默默转过身,继续朝黑暗前行。在他的身体内部,那股灰色气息已经占据大半身躯,渐渐向头颈蔓延。   ……   黑暗中依旧能找到光团,黑影仍能看到少年的人生,他依然会愤怒,会伤心,会彷徨,会轻蔑;不同的是,黑影没有再尝试暴力打破屏障,进入到光团之中。   他只是默默地看,认真地看,眼神越来越冷漠,杀机却越来越甚。   “他死了,一切都会不同。”他说道。   黑影用手触摸光团,感受着那层屏障中所包含的一切,并且学习。渐渐的,他的手掌再次发生变化,变得有一丝晶莹,泛着象牙的色泽。   那是人类的肌肤。   ……   某天某处,黑影来到又一个光团,认真仔细的观看一段时间后,他伸出手。   手掌没入屏障,伸进那个有光的世界,如同插入水中。   他的身体在外,手掌在里,目光如同穿过镜子,看着里面的手。   “我要变成人,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此时,里面那个世界有个男孩抬起头,忽然发现天空出现一只巨大的手掌,遮天蔽日,宛如一堵城墙。   男孩并没有觉得害怕,反倒流露出好奇的神色,他扬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覆盖天际的巨掌,竟连同伴的呼喊都听不到。   一个与之相仿的女孩察觉到异常,唤了几声,便顺着他的目光朝天空看。   天空什么都没有。除了几朵白云几只飞鸟,便只有混沌青蓝的苍穹。   “十三少爷,你在看什么呢?”一个女孩好奇地问。   “我看到一只手。”   男孩的目光变得迷茫,又似想到什么,改口说道:“我在照镜子。”   “镜子?哪有镜子?”女孩楞了一下,再次抬头看向天空。   天空还是那个天空,几只飞鸟忽闪而过,喳喳叫了几声,仿佛在嘲笑他们的生稚。   “哪有镜子啊!少爷就会骗人。”女孩因失望变得愤怒,抓住男孩的衣袖开始撒娇。   “你看不到,镜子里只有我,照不出别人。”   男孩温和地笑了笑,挣开女孩子的手走向三元阁,嘴里说道:“小蝶去看看大哥在不在,我找他有事儿。”   名叫小蝶的女孩听得迷糊,撅着最闷闷不乐而去,她似乎很喜欢和男孩待在一起,听他说一些有趣而又莫名其妙的话。男孩却总是摆出一副成年人的排头,拿她当孩子看待。   女孩走远,男孩离去,天上的黑影看着收回来的手,认真思索。   “镜子?他能看到我?”   他思索了很久,仿佛永恒那么久,最终黑影露出一抹冷笑,得出一个让他觉得欣慰的结论。   “这样也对,我变成他,我替他活。”   “当我能够完整进入的时候,一切都会改变。”他转过身,举步走向远方,心里静静地想。   ……   黑影继续前行,继续做着改变。他的四肢渐渐变成正常的人,身躯也在慢慢转化,他知道,要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完成这个过程,可以随心所欲进入那个有光的世界。   然后他会杀死他,改变他,变成他,最后改变它。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把握,他只知道,只要自己想,就可以做到。   ……   转变中,黑影看到了很多。   他男孩遇到那个紫影,看到男孩与塔山相识,他看到男孩独自一人在山野求生,看到他修炼,看到他饥饿、寒冷、孤独。   他看到他为了一块腐肉与夜狼厮杀,看到他将一只原兔放生,还看到他为躲避苍熊将自己深埋,仿佛在冬眠。   只不过,此时无论他看到什么,黑影都显得平静。   他的心已经沉静,可以不再考虑男孩所为;他不再因其而悲,不再因其而叹,也不再因其而怒。   他平静,坚定,期待,渴望那将要因自己所为带来的幸福。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男孩的父母,看到那一片血。   ……   “伢子,你又在偷懒!”   妇人的嗓音有些奇异,明明念的伢子,听起来却像娃子,又或者是鸭子。无论是何种称呼,总归都是孩子。   望着聪慧又不争气的儿子,严厉喝道:“这样下去,你什么时候才能筑基!”   “娘,我才六岁好不好。”   男孩儿摸样清秀如粉嫩少女,眼里带着顽劣和母亲撒娇,委屈说道:“父亲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也没有筑基吧。”   “所以你才要用功,你爹与为娘都断了希望,只盼着你能好好修行,将来才能带我们回家。”   妇人想训责又狠不下心,最终叹息一声弯腰拉过男孩儿的手,怜惜说道:“你想不想回到老家看看?想的话,不用功怎么成呢?”   “老家……”   男孩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随即笑着问道:“娘您总是说回家回家,您和爹的老家到底在哪里?”   “在天外!”   粗豪的声音突然响起,一名粗豪壮汉手里提着一只硕大的山猪从远处走来。望着这对母子,壮汉的目光满是柔和,爽朗的声音说道:“儿子你给我记住了,萧家来自天外,就是那里……”   抬手指着浩瀚无际的天空,壮汉惆帐说道:“老子是回不去了,你还有希望。”   男孩儿楞在那里,似乎被他的话所震惊;他的眼眸深处有一缕孩童不可能具备的担忧,仿佛有什么机密泄露,会带来灭顶之灾一样。   “吓唬孩子做什么!”   妇人显然有所误会,一把搂过男孩儿朝壮汉训斥道:“外星人了不起吗?也没见有亲戚祖宗来看你,顺便带点灵丹妙药。”   壮汉在妇人面前如同最温顺的羔羊,讪讪说道:“跨越虚空哪有那么容易,祖上因机缘才如此,别人怎么可能过来。”   妇人对他的话不屑一顾,冷笑说道:“我看那根本就是胡说,你老家不靠谱,伢子回我家还有点希望。”   “那怎么成!萧家子孙理当回归正统,供奉萧家香火。”   涉及宗族,男子顾不得河东狮威,正色说道:“再说你是魔……娃子怎么可以去那种地方。”   “魔什么?你再说一遍?”夫人面色微变,寒声说道。   壮汉身形陡然矮了半截,嗫嚅说道:“我……我不就随口一说嘛,干嘛生气。”   妇人不依不饶,冷冽的声音说道:“萧十二,别说我没警告你,再敢跟我说什么灵魔,我就……”   琢磨了一下,她终于寻出最大的杀器,肃容说道:“我就带着伢子返回魔域,你和猪过日子吧。”   “……你这是骂自己。”   老实人也有让人受不了的时候,壮汉诚实的回答惹来妇人滔天之怒,抬手朝壮汉挥出一掌。   “萧十二!老娘自从被你拐了来,忍气受苦不说,修为也就此停滞不前。是不是觉得自己长进了,可以骑到老娘头上!”   黑沉沉的魔气从她体内涌出,化着一条牛首巨蟒朝壮汉扑去。妇人嘴里大骂着,眼里却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就连那个原本担忧恐惧的男孩儿也在笑,看起来,这种游戏只是他们之间的娱乐,不是头一次进行。   “哎呀呀好厉害!”   壮汉显得很配合,一手灵光闪耀抵挡那条巨蟒,一边不忘将那头山猪藏到身后。看他的样子,对那只猎物的重视远远胜过自己,哪有半点打斗摸样。   人之间是游戏,神通却做不来假,灵魔两气相遇,空中光华闪耀爆裂声声,听起来真像是灵修与魔修在激战,声势着实惊人。   这里毕竟是灵域,巨蟒虽然凶猛,最终却抵不过灵气侵蚀,很快败下阵来。妇人望着被被击散化为虚无的巨蟒,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再过些日子,怕是真不是你对手了。”   她抚着男孩儿的头顶,神色寥寥说道:“等伢子再大一点,我要回去。”   “我也要去。”男孩儿认真说道。   他的语气坚定,然而从表情看,男孩并非对着妇人说话。他的目光穿透了空间,看的是妇人身后的某处,眼里带着疑惑,还有很深的警惕。   在那里,一条虚幻的身影漂浮在空中,似极大又似极小。除了那个男孩儿,没有人发觉他的存在。 第166章 黑暗中睁开黑色的眼(四)   黑影不可视,男孩的父母察觉不到他的存在;事实上,男孩也没有看到什么,但他依然看着那个方向,目光竟透出深邃的感觉。   妇人没留意到这一幕,她抚着男孩的头顶,温和慈爱的目光看着他说道:“儿子你不能去,在那里你没有办法修行,和你爹待在这儿,为娘时常来看你,好不好?”   虽然是在问,妇人的语气却显得坚决,此外还有一丝无奈,被她掩饰得很好。   “将来伢子长大了,修为高了,再到那边去看为娘。到时候为娘给你找个魔域媳妇,和你爹一样。”   男孩为之愕然,壮汉却大惊说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   “呃……反正是不行!”   “你说的不算。”   妇人冷冷瞪了他一眼,回头说道:“儿子是我生的,我说行就行。”   壮汉很想说娶个魔域媳妇还不得像我一样东躲西藏活受罪,奈何他为妻如虎,这种话死活不敢出口,悄声说道:“没有我,你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儿子!”   “放屁!”   妇人顿时大怒,让过身子露出男孩的脸,朝壮汉叫嚣道:“萧十二你好看看,儿子有哪一点像你!不是看不起你,儿子要真长成你那样,我宁可……”   话不能说不对,男孩的摸样清秀可人,的确与他爹相差甚远。反之妇人脾气虽大,摸样却着实清丽的很,也不知她看中了壮汉哪一点,竟然走到一起。这也幸亏他们是修士,如果是凡人夫妻,非得闹出异常风波不可。   “宁可咋地?”   许是涉及到血脉,壮汉虽害怕也要坚持维护正统,居然亢声反驳起来。   妇人犹豫了一下,喝道:“老娘宁可带着儿子返回魔域,只当没你这个人!”   “哈……”   壮汉忍不住大笑,那个男孩也笑起来,妇人望着他们父子俩忍了半天,最终扑哧一乐,笑出声来。   一家三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齐声大笑,显得无比欢愉。   乐够了也闹够了,壮汉扬扬手朝母子俩说道:“我去把它收拾收拾,给娃子补补身。”   妇人点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其面色突变,抬头看向天空。与此同时,远方突传一声冷哼,如同九霄悍雷炸响在几人耳边。   “真没想到,如此荒郊野岭,本座居然能见到塑灵族的妖女!”   夫妻俩面色顿时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   那是一名中年男子,气度威严如同帝皇的中年男子。   看到男子的一霎拉,壮汉与妇人相互对视,同时流露出绝望的神情。   男子虚空而来,脸上平平淡淡没有丝毫表情,看向他们的目光有轻蔑,还有厌恶,还有一丝讥讽。   他的步伐不快,每一步却都踏出极远距离,空间仿佛是一快被拉扯的布,主动送到男子脚下。仅仅两三息时间,男子就从极远来到三人眼前,负手而立。   “你!”   男子以目光朝妇人示意,淡淡说道:“自裁吧。”   ……   男子说话的口气很淡,淡到连情绪都不屑表露。仿佛眼前这位妇人,不是一名神通惊人的修士,甚至不是一个人,连一头猪都不算。   她就是一只蚂蚁,一只会蜇人的蚂蚁,因此人应该杀死她,只要见到,就要杀死她。   很显然的一个事实是,杀死妇人对男子来说轻而易举,他连手都没有抬起。脸上的表情让人觉得,他给这只蚂蚁自杀的机会已经是天大的仁慈,需要感激涕零。   壮汉早已将山猪丢弃,雄壮的身躯挡在妻子身前,脸上带着惶恐,想要说些求情的话。   “前辈,贱内她……”   “放肆!”   男子沉声低喝,声音里蕴含着道道雷霆之力,不是像,而是真有雷!   几条电丝从空间划过,几条波纹随之荡开,空间仿佛无法承受雷霆之力,出现明显的扭曲与折叠。壮汉闷哼一声,要说的话被砸回,身体猛然后仰,倚靠在妇人的肩头。   一喝之力,恐怖若斯!   奇怪的是,壮汉虽然遭受重创,身后的妇人与男孩却没受到丝毫波及。这样的结果看起来很好,却令妇人更加绝望。   “与塑灵妖女混在一起,你可知道结果是什么?”   男子看都不愿看壮汉一眼,目光穿透他的身体,也穿透妇人的身体,直接落在男孩的身上。   “居然还生了孩子。”   男孩似乎吓傻了,脸上带着茫然与愤怒,看向那个伤了他父亲的凶手,看向那道目光。   那不是人应该有的目光。   那是一道雷电,一道平静中带有无尽毁灭之力、不含丝毫情绪只有冷漠的雷霆!   仅仅看一眼,男孩如同被千万颗针扎在眼中,视力全无。   “他是个孩子!”   男孩听到母亲的怒吼,感受到一只、又一只,然后是另外两只手覆在自己的眼睛上;同时有两道柔和的力量钻入体内,为他平复伤势。   “罢了,他受一眼而不死,本座不会出手。”   男子冷漠而平静地说道:“你受一声而不死,本座也不会再出手。”   他最后说道:“塑灵妖女,莫非你要本座出手?”   ……   无尽之恐惧弥漫在男孩心头,他紧张而绝望,悲哀而愤怒,委屈而憋闷;他的身躯在颤抖,双手在摇晃,他努力睁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叫喊,他用尽力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认真地听。   “就因为我的身份,你就要杀我全家!”   “不错。”   “你不问问我们的经历,不问问我们是谁?不问问我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不用。”   “……”   壮汉惨然说道:“你是谁?塑灵族和你有何仇恨?”   “塑灵族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男子对他与妇人不同,多说了几个字:“本座的身份,你不配知道。”   “……”   “你怎么发现我们的,可是受……指派?”妇人的声音平静下来,认真问道。   “巧遇而已,本座路过此地,察觉魔力波动,便来看一看。”   男子察觉到妇人的变化,声音有些嘲讽:“你隐藏的很好,可惜妄动法力,便等于自掘坟墓,足可见你族受上天所谴,活该灭绝。”   听了这番话,夫妻俩相对无言。他们俩都明白,男子根本不屑于说谎,他说是巧遇,那就真是巧遇。   谁能想得到,一次最最寻常的嬉闹,就给这个家带来灭顶之灾。这里出现修士已经是少见,出现如此让他们没有丝毫抵抗能力的修士更是少之又少,出现这样的修士还偏偏赶上这个时候……   他们一直非常小心,低调到不能再低调;然而再小心的人,在经历长时间的平静生活之后,尤其是有了孩子,为天伦之乐所渗,警惕之心终究会慢慢消磨。   于是很偶然的,偶然到让人难以接受的,便有了眼前的一切。   “难道真是天意!” 第167章 黑暗中睁开黑色的眼(五)   “天意个屁!”   壮汉愤愤骂一句,朝男子说道:“我俩死后,你不会再杀我儿子吧?”   “十二你不能死。”   妇人的声音满是凄惶,再没有一丝凶悍与霸道;她抓住壮汉的手,哀求着说道:“你死了,儿子怎么办?”   “所以我问他呀。”   壮汉理直气壮说道:“别叫他前辈,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算什么狗屁前辈。”   “不用激我。”   男子的声音冷漠依旧,淡淡说道:“本座说过不杀就不杀,包括你也是,只要妖女自裁,本座便不出手。”   “装,你使劲儿装。”   壮汉不再谦卑,嘲笑他说道:“任何亲手击杀塑灵族女子的人,都要承受诅咒,你会不知道这个?”   男子神色不变,淡淡说道:“区区诅咒,本座有的方法破解。”   “真不要脸!”   壮汉大笑说道:“你明明就是害怕,所以你逼我妻子自裁,所以你让我父子伤而不死,所以你才答应不再出手。”   “以你的修为,要杀我父子还用出手?出脚出头出口出眼什么招不行?别那么虚伪行不行,不要脸就是不要脸,装什么正人君子。”   嘲讽怒骂不能让男子动容,嘲讽怒骂的内容却让他无法再保持平静。男子着实没有想到这个看似木讷甚至有些憨傻的男人有如此心机;反之那个看起来狡诈的妇人反倒单纯许多,出乎他的意料。   男子冷漠的目光望着壮汉咆哮,似在嘲笑他无论作何努力都不免身死的下场,就算他能把天骂成一朵花又有什么用。   妇人的脸色变了,看向男子的目光渐有怨毒,她更了解自己的丈夫,当然知道他看似忠厚的面目下掩藏着怎样的机敏。然而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又该如何自处?   “你确实不会杀我父子,这我知道。”   壮汉看着男子,认真说道:“你会毁了我的灵根,毁了我儿子的灵根,让他从此不能修道。这样既不算违背誓言,又除了后患,何等美事。”   听了他的话,男子沉默了很长时间才淡淡说道:“若你不愿,本座一样有法子处理。”   “不用那么麻烦。”   壮汉挥手说道:“你的法子我知道,你可以将我妻子制住,然后随便找个人杀了她,这样虽然还有些影响,但应该不会太让你为难。”   “我有个办法,两全其美的办法,你考虑考虑?”   带着商量的口吻,壮汉也不等男子答话,径直说下去:“我们夫妻同死,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没什么好为难。但你要答应放过我儿子,且不对他施展任何手段。”   “记住哦,是不能施展任何手段!”   男子再次沉默,片刻后寒声道:“他双目已盲,在这种地方,放了也是死。”   “这你不用管。只要你不再和他为难,无论我儿子是死是活,都于你无关。”   “别忘了,灭杀一名塑灵女子,据说会受到上天眷念,得道的机会大大增加。为了这个,你就不愿付出一点代价?”   壮汉嘿嘿一笑,带着戏谑说道:“你该不会是害怕吧?怕一个六岁的瞎子找你报仇?哈哈,哈哈哈……”   “放肆!”   又一声低喝,声势比之前那一声更足,威力更大,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男子的声音竟有一丝犹豫,一丝颤抖。   很轻微,但的确存在。   噗通一声,壮汉硕壮的身躯坐到地上,眼鼻口舌齐齐流血,脸上的肌肉不停抽搐,却依然保持着那种笑容,死死盯着男子的脸。   妇人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看向那名男子;她默默地坐在壮汉身边,一手挽住男孩的身体,一手扶着丈夫,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再看看这个……   她看得如此认真,如此用力,怎么都看不够,看不完……   “本座……允了。”男子说道。   ……   “儿子,你看着我。”   壮汉从妻子身边拉过男孩,认真地说:“好好看着老子我,下面我要说的话很重要,一定要记住。”   男孩茫看着父亲,用力点头。   壮汉问道:“你看见他的样子了吗?”   男孩点头。   “记住了吗?”壮汉又问。   男孩再次点头。   “好孩子!”   壮汉赞叹一声,表情大慰说道:“不愧是我萧家子孙,不愧是老子的种。”   “不要脸!”妇人啐他一口,脸上带着一抹羞红。   壮汉不以为意,朝男孩说道:“记住他,活下来,修炼,找到他,杀掉他,记住没?”   男孩认真点头,很认真。   壮汉也点点头,转身朝男子吆喝道:“你听见没有?”   男子望着壮汉,望着他那张令人厌恶的脸,眼里的怒火能融化钢铁。壮汉朝他一笑,诚恳说道:“一点遗言而已,不会连这都计较吧?”   男子冷哼一声:“说完了没有?”   壮汉傲然说道:“说完了,萧家男儿,办事最是利索。”   “说完了,就死吧。”   “好,我这就去死。”   说罢,壮汉腾身而起,化作长虹朝男子扑去,嘴里骂道:“龟儿子你到底上了老子的当,老子可没说不能反击。”   与此同时,妇人将男孩的身体卷向远处,身形随着壮汉的身影暴起,嘴里同样骂道:“龟孙子你就是个猪脑子,老娘可没有答应自杀。”   “臭婆娘你到死还占我便宜。”   “老娘占你一辈子……”   一灵一魔,施展出他们最最得意的神通,同时朝男子猛扑。   然后同时死去。   ……   两团血雾在空中绽放,渐渐融为一体,飘散在空中,落下地面,浇出一地红梅。   男子收回颤抖的双手,威严的气度当然无存,目光如毒蛇般凌厉,死死看向远处那个男孩。   男孩空洞的双眼看向这里,平静开口说道:“我认识你,我会杀了你。”   男子看了他一会儿,轻轻抬手。   一道波纹蔓延开来,周围的房舍如同被天雷击中,燃起汹汹之火;房舍后面的洞府如被飓风扫荡,化成一片废墟;一切都瞬间毁灭,一切都当然无存。   与此同时,一股磅礴的威压从他身体里释放开,周围山野百里之内,一切妖灵走兽回避,如同冒犯了巨龙却得到赦免一样,逃往不知多远的远方。   男孩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他的身躯站得笔直,认真聆听着周围的一切,感受着周围妖兽的恐惧与哀鸣,沉默而认真。   男子看着男孩,平静的声音说道:“此地妖患成灾,本座将它们驱往远方,好让你活下来。”   男孩竟露出一丝笑容,和他一样平静说道:“你是想让我饿死。”   男子冷漠地说:“管吃可不在承诺之内。”   男孩淡淡地说:“我会活下来,然后杀掉你。”   男子沉默下来,过了很久他才转身离去,留下一句沉闷冰冷的话。   “本座等你。”   话中有雷,雷震寰宇。   说不清什么理由,他终于还是出了口。   于是男孩倒下。   ……   男子走了,男孩静静地躺在地上,没有呼吸。   一条黑影从他身上浮现,残破,虚幻,仿佛一块用了多年的抹布。   黑影不停晃动,好像在颤抖;他低头看着男孩,看着他渐渐有了呼吸,渐渐能够动一动手指,渐渐蠕动喉结,仿佛在吞咽。   黑影一面看一面想,却怎么也想不通。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自己为什么会去帮他抵抗那记雷霆。   那好像是一种本能,一种牵扯,一种他死我也死的感觉。   他想了很久,得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结论。   “要在他活着的时候吞了他,我才能活下来。”   于是他开始想,要不要现在吞掉那个那个男孩。他知道该怎么做,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但他一直没有那样做。   他觉得自己还缺了点什么,还不够完整,似乎有一根线头,马上就要抓住,又怎么都抓不住的感觉。   于是他犹豫,他继续等。因为在犹豫中,他觉得那个线头越来越清晰,好像很快就能抓住的感觉。   于是他继续犹豫。   ……   男孩从地上爬起来,动作很慢,但是很坚定。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又可以看到东西,心里感觉很幸福,便笑起来。   他看看周围,模糊的视野里一片狼藉,没有什么值得搜索的地方。   于是他开始走,漫无目的地走,走出家门,走下山坡,走到小溪边。   看着清澈的溪流听着叮咚的溪水声,男孩停下脚步,朝小溪中看。   在他身变,黑影跟着他一起看,看想溪水中的倒影。   那是一个不甚清晰、不停晃动、看出稚嫩还是成熟的影子。男孩看了一会儿,脸上渐渐又有了笑容;又看了一会儿,他变得平静。   然后他继续走。   这一次他走得快了些,似乎有着明确的目标,显得很熟悉。   不知道为什么,黑影心中涌起期待的感觉,好似即将发现什么要紧的事务,即将抓住那根线头一样。   他跟着男孩一起走,走过草地,走过树林,走过山峡……   最后,他们来到一处石壁,光滑整洁但有很多字的石壁。   男孩停下脚步,抬头看向石壁,看向石壁上的那些字。他看得很认真,看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七情六欲,相加得十三,然后成人。”   “原来你是要告诉我,我叫萧十三郎。”   说完,他转过身离去,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   黑影没有跟着男孩离去,他静静地、愣愣地、傻傻地看着墙壁上的那些字,那些不断重复的字,眼里渐渐茫然,又渐渐清晰,渐渐有所明悟。   过了一会儿,他走上前,抬起手,在墙壁上写字。   “喜、怒、忧、思、悲、恐、惊!”   他写得很随意,但又很用心,写完他后退了几步,凝神看那些字。   那些字迹,一模一样!   黑影望着那些字,沉默了很长时间。他的目光来回移动,最终定格在第一个字上面。   “原来是它!”   他说道:“原来是这样。” 第168章 黑暗中睁开黑色的眼(六)   七情六欲方为人。   那名六岁孩童所说的话,黑影相信他的话。   事实上,黑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明白那么多东西,为什么会有这种判断;但他明白自己还不够完整,还需要找到缺少的那部分,才能真正变成人。   他还有时间,他觉得自己能够找到。他从男孩十八岁开始找,如今男孩六岁,也就是说,他还有六年时间寻找那种叫“喜”的感觉。   “六年时间,足够了。”   黑影默默想道:“只要赶在他出生之前,一切都来得及,一切都将改变。”   他继续前行。   ……   无边的黑暗没有尽头,再没有光团出现。   黑影疑惑中前行,渐趋衰弱。   他渐渐明白了更多,知道自己和那些人一样,并不属于这个黑暗的世界。这个世界只有虚无,没有任何与他一样拥有意识的生灵。   他是一个人,一个本属于那个光明世界的人,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变成这样一个另类世界,再也无法回去。   但他并不能脱离光团存在,在黑暗中待的时间越久,他就越是虚弱;直到有一天,他将成为黑暗的一部分,也就是消失。   “也许,我本来就是他的一部分,也许他是我的一部分;只有这样,一切才能说得通。”   黑影这样想着,一面拖着疲累虚弱的身躯前行。此时若有人能看到这一幕,会发现他仿佛一块般透明的纱布,在无边的海洋中游动前行,渐渐消散。   他已经无法回头,黑影知道自己已经走得太远,已经来不及赶回上一个光团。而且此刻他有一个莫名的想法,假如自己回去的话,那个光团也未必存在。   他不知道这个念头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前方到底还有没有光团,他只能赌,他无法想象一个人的六年时间没有任何记忆,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黑影开始有了时间概念,哪怕是在静谧的黑暗之中。他知道自己早已走过了六年,甚至六十年,六百年,六千年……   “为什么会这样?”   “只有死去的人,才会记忆一片空白?他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到底是为什么?”   黑影在衰弱中思索,眼神迷茫而空虚。他本能的朝前游动着,速度越来越慢,思维越来越僵硬。   “难道他真是一个死人?”   黑影吃力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再思考下去。虚弱到如他这样的程度,连思考的消耗都已承受不起,他要节约所能节约的一切,走得更远一些。   他的本能告诉他,只有继续前行,才能找到自己需要的答案。那个地方很远,远到之前的无数个他绝不能达到,因而才在留下字迹后,开始又一次轮回。   他不想在这样下去,他要利用每一分力量,找到那个答案。   “一定可以。”他对自己说道。   ……   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天,或者多少年,在某个说不清什么日子的日子,黑影终于发现了他想要找的东西。   那是一个光点,一个非常细微、却明亮到无法想象的光点。   它就像一个刻太阳,散发着无尽的光辉与温暖;它是如此夺目,仿佛要照亮整个虚空,它又是如此绚丽,充满着让人迷恋和想象的一切色泽。隔着如此远的距离,黑影都能感觉到那种温暖,那种仿佛要融化在温泉的暖意。   光点本身不大,照耀的空间却仿佛无尽,它没有如之前光团那样的隔膜,它不屑与那样,因为没有黑暗可以靠近它,更加谈不上伤害。   它骄傲的停在那里,或者在移动。因为距离太远,黑影无法判断它是静止还是在移动;但是在看到那个光点的一瞬间黑影就知道,那就是自己所要找寻的东西。   因为,他在那颗光点身上,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那是他的气息!   或者说,是萧十三郎的气息!   “就是它,就是他!就是他啊!”   黑影大声叫着,吼着,呐喊着;他再也顾不得一切,顾不得身体衰弱到极致,他将速度展开,用尽所有的力气朝光点冲过去,同时嘶声呐喊。   “等等我,我在这里!等等我!”   他不知道黑影有没有动,他只是本能的想要快一点靠近,快一点接触到那股让他沸腾的气息。   之前所感受到的所有感觉一起涌上来,黑影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自己要吞了他,还是被他吞,他激动的跑,快速的飞,唯一目的就是近一点,再近一点……   此时的他没有发现,当他进入光线笼罩的范围时,他的身体在溶解。   春阳白雪,说的就是此时的他。   光线中含有一种令他温暖却有伤害的东西,它无比强大,哪怕黑影全盛状态也无法与之对抗。很快,黑影的身体变得透明,仿佛一缕青烟,即将消散在光线之中。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等等我,看看我!让我看看你!”   黑影嘶声大吼着,咆哮着,不顾一切地前冲。   青烟继续分解,化成虚无,黑影身体已经不复存在,只余下如细线般的一丝,犹自在前冲。   距离还是很远,应该说,距离太遥远了。从这里到光点,就算他的身体完好无损,也决然无法在消亡前赶到。   他必死无疑!   ……   “又要开始下一次了么?”   黑影的神智渐渐模糊,心里下意识地想着。他知道,自己并不会彻底死亡,等待他的将是一次又一次,永无止尽的重复,用古至今的孤独与寒冷,还有茫然。   这种生命无法用悲哀形容,黑影想安慰自己,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想自嘲,也不知用什么言词;他的思维已经凝固,眼前一片漆黑,还有光明。   既光明又漆黑,很奇怪的感觉。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当那些光明消失的是偶,自己就会在黑暗中重生,再次重复之前的旅程。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一个声音,一句话。   一个张狂无比、惊奇无比、骄傲无比、霸道无比的人声。   “咦!竟然有这种事儿?”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同时,黑影就出现在光点之旁,一股庞大无匹、比天威还恐怖、可以令整个天空颤抖的力量将他包裹起来,瞬间就拉到光点身边。   然后,黑影就看到了那个人,那只兽,还有那一缕魂。   那是一个年轻人,肩膀上有一只小兽,摸样很可喜,懒洋洋在打着瞌睡。年轻人拿着一缕魂,似乎正在思考,此时他手里多了一缕烟丝,就是黑影。   年轻人是那样的强大,强大到黑影根本无法想象的地步。他已经见识过人类修士,他知道,哪怕是那名最强大的男子,也根本不能与这名年轻人相比。   不,应该说,男子连这个年轻人的一根手指,一个眼神都比不了。   黑影相信,哪怕那个男子再强大百倍千倍,也无法抵挡这个年轻人一个眼神;就好像那个孩子无法抵挡他的眼神一样。   还有那只小兽,竟然也是那样强大;黑影根本无法想象,长得像一只猫咪一样的它,怎么能蕴含着那般恐怖的力量。如此可怕的凶物,竟然只是年轻人的宠兽?   “难道他是圣人?”   黑影心里闪过这道念头,越发恐惧不已。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知道圣人这个字眼,他好似突然明白了更多事情,明白了这个词汇的含义。   不是仙,不是神,而是圣!是真正的人类至高,或者是万物至高!   “他到这里来做什么?他会把我怎么样?呃对了,他会把他怎么样?”   在那股力量的包裹下,黑影没有再受到一丝伤害;他的意识渐渐清醒,身体也渐渐恢复,年轻人仿佛造物一样,随意输入一点点力量,就将黑影复原如初。   黑影不敢抬头,不敢对青年人有丝毫不敬,他看着年轻人手里的那缕魂,忽然就明白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   年轻人笑了起来,和黑影一样,他也明白了一切。   他问黑影:“既然是这样,你可愿意?”   黑影知道他的意思,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他不愿再做那样的轮回,他宁愿融入那一缕魂,因为他明白,年轻人不可能让他吞掉那缕魂,而只能是反过来。   他的眼里,忽然流下了泪。   “别和娘们一样,你还有活过来的机会。”   年轻人笑骂了一句,霸道而随意地说道:“不过,这得靠他,也靠你自己,懂吗?”   听了这句话,黑影骤然抬头,眼里充满着无法置信的狂喜。   他相信年轻人的话,因为那是他说的话。   他说的话,就是圣旨,是金科玉律,是整个星空整个宇宙无人敢不听、无人敢不信的法则!   “麻辣隔壁的!老婆没找着,反遇到个老乡,缘分啊!”   年轻人说了一句黑影听不懂的话,随手轻弹,将黑影送入那一缕魂魄之中。黑影的身体瞬间消失,彻底化作虚无。   消散之前的那一刻,黑影突然感觉到,自己领悟了想要领悟的那种感受。一滴泪水滑落脸颊,流入黑影口中。   “原来,喜是咸的……”   说完这句话,黑影闭上了眼。   说完这句话,十三郎睁开了眼。   十三郎睁开眼,便看到了一个人,听到了一句话。   “嗯?竟有这种事情!” 第169章 梦幻天罗与梦萝(上)   说话的是个女人,一个很特殊的女人。   她身材不算窈窕,举止却格外优雅;她的神情淡漠,看起来又却不觉得冷,放倒有种一样的柔和;她的脸庞不算美丽,却让人无由生出想要亲近的念头。   她的目光威严,却不会让人生出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反倒显得仁慈。   她似乎极老,又似乎很年轻;眼眸深邃而睿智,深处却带着一丝狡黠,甚至是……圣洁与迷幻!   她穿着一身最普通的白裙,却仿佛披着最华贵的宫纱;她的头上插着一根木钗,看起来却像皇冠上那颗最耀眼的明珠。   最不可思议的是,她的身体如真似幻,如影又如真人,很复杂。   ……   此时,女子正用好奇的目光俯视着十三郎,真诚赞叹说道:“三个月就能醒过来,真是个不错的孩子。”   三个月?三个月!   十三郎霍然而起。   “这里是哪里?”   他连忙查看周围,谨慎而很有礼貌地问:“您是……”   女子悲悯怜惜的目光看着十三郎,轻叹道:“这里是梦幻天罗境,我叫梦萝。”   “梦幻天罗……”   十三郎已经被周围的景象所惊呆,眼里带着迷茫反复念着这个听起来不怎么让人放心的词汇。   “梦幻天罗是我替它取的名字,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你应该比较熟悉。”   女子抬头看向周围,神情寂寥叹息说道:“梦离之地,古迹二层。”   ……   梦幻天罗,咋一听是个很有美感的地方,它玄妙,迷幻,带着许多让人遐想的余念。   然而在这个被女子赋予如此美丽名称的地方,十三郎只能感觉到冰冷与死寂,哪有半点旖旎之想。   四下的景物一览无余,分内外两层。十三郎与女子所在是一个形如气泡的内层,周围则是一片茫茫旷野,漫无边际不知延伸至何处。   旷野上有很多人,呆板迷茫而没有表情的人。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形状万千,着装也各异,有些干脆赤身裸体;他们散乱分布在旷野之上,漫无目的地行走,或者爬行。   他们有些拿着兵器,有些牵着魔兽,还有些赤手空拳;他们有些少了腿,有些缺了手,还有些只有半边身体,却一直在移动。   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脸上没有人类应该拥有的表情,只有迷茫与呆滞;他们行走,不知目标在何地,他们彼此相遇,竟然不知避让,挨挨挤挤许久才摩踵分离,然后继续下一次。   他们根本是行尸走肉,是一群不知数量的躯壳。   这是一处死地!   奇怪的是,那些人似乎看不到这里;仿佛这个小小的地方处在另外一个空间,根本不与之交融一样。每每经过此处,那些人都会绕道而行,仿佛面对某种不能触犯的大恐惧。   看到周围的那一瞬间,十三郎几乎以为自己变成了怨灵;他觉得这里与哑姑所处的魂幡世界别无二致,那些人除了拥有阵阵的身体之外,也与幽魂无异。   “看到了,这里就是古迹二层,为无数人向往的寻宝之地。”   女子的声音渺渺响起,带着一丝哀伤许多无奈,悲悯说道:“我把他们叫梦游者,把这里叫梦幻天罗,听起来舒服点。”   十三郎没有听清女子的话,他在忙着检查身体,同时也检查自己所处的这个与狂野隔绝的所在。   他真的感到害怕,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他无法想象,自己如果变成有思想的怨灵……   让他安心的是,十三郎很快确认自己的身体无碍,不仅无碍,反倒变得更加强大。因为他发现,自己的“金丹”不知何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那种暗淡无光死气沉沉的摸样,而是散发着夺目的幽光,仿佛能够吸扯虚空。   他又检查了随身的一切,所有东西都在,除了被扔在洞穴里的那头蠢驴,一样没少。十三郎心头大定,开始检查这个独立与外部旷野的空间。   周围的景物也是真实的,石桌石椅石床石案,上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法器盔甲玉简。十三郎用手摸了一下,确认它们都是真实的存在,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放心吧,你的身体是真的,我的身体才是假的。”   女子幽幽说道:“万年之中,你是第五个。”   “万年?万……年……”   十三郎霍然抬头,眼中带着一缕恐慌与戒备,凝声说道:“前辈您……”   “我是一缕魂,是万年前就滞留在此的魂。”   女子一点都没有意外他的表现,淡淡笑了笑说道:“不用那么紧张,我不会害你,也害不了你。”   听了她这番安慰的话,十三郎不禁为之苦笑;他的心性算是强大了,换做一般人,突然发现自己面对的竟然是一个万年老怪,只怕就此魂飞天外也未可知。转眼间十三郎就想到一个问题,活过一万年的人,怎么能说她没法伤害自己,还有那句“第五个”,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在自己之前,还曾经有四个人来过?可那旷野上的人……何止千万?   “他们与你不同。”   女子看出他的疑惑,温言说道:“他们都是从古迹一层突破进入二层的人,时间一长,慢慢就变成这副摸样,你可明白?”   十三郎面色微变,沉默许久后点了点头。   他相信女子的话,也只能选择相信。任何人来到这种地方,要么化成一团枯骨,要么就会变成那群人一样;至于为何他们没有变成飞灰,显然又是另外一种因由,需要很多话才能解释的因由。   “你这孩子真不错,与前四人都不同。”   女子赞许地看着他,怜惜说道:“可惜的是,如果你不能出去……迟早也会……”   她没有明说,十三郎听得出其中含义,心底升起一股寒意。问道:“前面四人?”   “他们都出去了。”女子说道。   十三郎长出一口气,连连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女子眼中悲悯的颜色越发浓重,叹息说道:“即便出去,也还是要回来的。”   十三郎张口结舌,心想这种地方,哪怕外面的世界是刀山火海,又有谁愿意回来?   正想着如何询问,女子叹息一声说道:“先不说这些了,和我说说你吧。这里的一切你都会知道,时间有点是。”   十三郎微微一愣,随即为之默然。   他理解女子的心情,如果她说的是真实情况,那么她要忍受什么样的孤独,承受着何种难以承受的煎熬?   一万年……五个人……   无论怎么算,这都是一个足以让人发疯的对比。   别说是这里,就算身出最最美丽的地方,拥有最最让人贪醉的享受,谁能一个人孤单地守候一万年?   呃,守候这个词儿显然不合适,但她又的确是在守候,守候不知几百几千年才见一人。想象一下,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恐怖,又是如何的绝望。   十三郎不知道女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他明白,只要有一丝可能,她也绝不会乐意在这里多待一秒钟。与这样一个“可怜人”在一起,哪怕你有天大的事情,哪怕你是一只无意识的孤魂,也要生出许多怜悯。   于是十三郎站起身,朝女子躬身施礼,认真说道:“晚辈萧八指,见过……前辈!”   “不用这么多礼,很快你就会忘掉世间的那些世俗虚礼,和我一样。”   女子轻轻笑了笑,眼神却带着那种让十三郎心慌的仁慈与悲悯,随意说道:“说说吧,你是如何在魔轮之路上摆脱出来的?”   “魔轮之路?”十三郎反问了一句。   “就是心魔历练之路。”   女子眼中涌起好奇,说道:“似你这样直接进入二层的人,我把他们叫初选者。每一个初选者要醒过来,都需要经历心魔历练,成功渡过……像你这样,就是被选者。”   这句话包含着很多意思,十三郎认真地想了想,没有询问如果不能度过会怎么样。他此时才想起那个祸根指环,抬手看了看,发现它已经彻底消失。除了原来的位置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再没有一丝感觉。   女子静静地望着他,神情没有一丝不耐。想想也很容易理解,一个有着她这样经历的人,恐怕是世界上耐心最好的那一个。换句话说,这些话他就算不问,只要十三郎和她一直待下去,迟早有一天怕是连祖宗八辈的事情都主动说出来,根本也无需着急。   十三郎仔细回想了一番,朝女子开口道:“晚辈想与您请教,之前的那几人,是否也像我这样,将那个带我进来的木片吸收到体内?”   “吸收?”   女子这次是真的诧异,她眼中闪过一道不为人所查的光芒,疑惑说道:“你是说渡化玉牒残片吧?你把它吸收了?”   “渡化玉牒?”   十三郎这才知道那个被自己叫做孔明锁的东西的真正名称,心里不禁暗骂那东西灰不拉几其貌不扬,哪里经得起这么好听气派且待着上古味儿的名字。   将它的形状描述一遍,女子点头疑惑说道:“不错,真是渡化玉牒的残片,也是进入这里的信物。可我不明白,历来被选者都是手持进入,之后会自动回归才对。听你这么一说,怎么是先变成指环,现在已经彻底融合……”   “呃……”   女子都不明白,十三郎自然更加迷糊,他暗想这事还不知是福是祸,悻悻说道:“我倒是想它回归……回归?回归哪里?”   “当然是回归到一层。”   女子苦涩一笑说道:“不然的话,怎么能再骗别的人进来。” 第170章 梦幻天罗与梦萝(中)   沉梦方醒已三月,对十三郎来说,女子口中的魔轮之路,实在谈不上什么好的经历。   他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因为黑影就在他的魂中;他又不明白这些是如何而来,因为当初的他只是一缕魂,而且是一个未见修真不识道法的天外之魂。   最最关键的是,那个人并未与他作何解释;所有的一切都在懵懂中进行,所一他不懂。   但他明白一点,无论是魔轮之路,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在那个人眼里,都不过是过眼之花,无法威胁到自己半点。   他的诞生与所有人不同,他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快到六岁,他的初始在那人手中。延着他的路往回走,最终触及的不是什么脆弱灵魂,而是那个人。   那个无比强大,恐怕找不出比他更强大的人。   心魔?这个词足以令无数人胆寒,让众多大能之士畏而难言;然而在那人面前,它又算得了什么。   他已经杀到域外,也就是心魔的诞生之地,杀到它们的老家!   十三郎也害怕心魔,他知道心魔是因执念所生,他还知道一个无数修士都不知道的秘密。心魔的本源并不是修士自身,而且有一个通用的名字——域外天魔!   但如果与轮回沾边,他只想说一句话:三个月,未免太长了!   唯一的解释是,这与他的金丹变化有关。之所以用去三个月时间,并非那道魔念如何如何了得,而是他的金丹在这种历练中升华。   此时的十三郎已经察觉,自己的修为大大增长了一截,法力境界都更加稳固。然而他分明感受不到周围有魔气或者灵气,这里就像他真正的老家一样,几乎没有可让人修炼提升的资源。   想到这里,十三郎不禁再次感叹:“确实是运气啊!”   ……   “前辈的意思,我的一丝魔念在此地被激活,然后轮回过去,作为历练或者……”   “或者沉沦。”   女子眼中的惊奇愈甚,他没有从十三郎脸上看出哪怕一丝畏惧。虽说事实摆在这里,十三郎已经成功渡过魔劫,然而不管怎么样,他至少应该感到一丝后怕才对。   “你好像不在乎?”   “如果是这样,我确实不怎么在乎。”   十三郎点点头,老实地回答道:“这个问题的原因,请恕晚辈无法解释。晚辈想知道,前辈既然说有四人和我一样来此,且都已离去,那么……前辈为何滞留于此?”   听了十三郎的回答,女子先是有些惊疑,随后听到他的问题,不禁面带苦笑说道:“孩子你可知道,一万年意味着什么?”   十三郎下意识想说一万年就是活神仙,可他看着女子的表情,觉得这样的活神仙恐怕生不如死,还是不要做的好。   女子说道:“无论是修士还是魂魄,你可曾见过……听过有谁活过一万年?”   十三郎摇摇头,暗想我倒是想多认识几个,得有机会才行。   女子感慨说道:“我也是,直到寿元断绝的那一天我才明白,这个地方——是天道所不及之地。”   天道所不及!   何等让人震撼的词汇,何等让人恐惧而又向往的地方!天道不及意味着什么?答案很简单:长生不死!   修士修道为了什么?无数人挖空心思拼命争夺无所不用其极苦苦修炼,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真要去问,当然会有很多种答案,有人会说是为了种族,为了后代,为了血脉,甚至为了爱情为了人类和平大业等等。   事实上呢?   就是两个字:活着!   “这里能让人一直活着?”十三郎下意识地抬头,然后看到旷野中的那些人,那些兽,震撼的表情慢慢沉寂,为之默然。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他们并没有死。”   女子知道他在想什么,低沉的声音说道:“但是只要一出去,他们中绝大多数人会马上死亡,连一点灰都不会留下。”   “绝大多数?”   “是的,绝大多数。”   女子淡淡回答道:“别忘了,秋猎百年一次,每次都会有人进来。”   十三郎再次看向四周,看着那些茫然走动的人们,思索着说道:“那么上一次的那些人,还有上上次的那些人,应该熬得过来才对。”   女子听了摇摇头,悲悯的语气说道:“孩子你错了,没有人能在他们中间熬过百年,从来都没有。”   十三郎若有所悟,看向外面的目光带上了恐惧,寒声说道:“他们会攻击?”   “还不仅如此。”   女子点头说道:“这里有阴冥之气,无论魔修还是灵修,没有人能在那里面长存。”   想了想她觉得不够准确,补充说道:“至少这个星球的人不能。”   十三郎再次震撼无语。如今他虽然谈不上多有见识,却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一切靠自己摸索的少年;就算是当初,十三郎也早已在典籍中看到过记载,怎么会不知道阴冥之气。   胆大如他,也不禁颤声问道:“那不是冥界才有的气息吗?”   女子默默点头,自语般说道:“我也是身陷此地之后才明白,原来它根本就是一件冥界之宝所化。不然它如何能够摆脱天道,成为某种不死的存在呢。”   抬头示意周围,她说道:“虽然我在这里划出一块独立空间,勉强让自己不与他们一样,可我早已被阴冥之气侵透,怎么能出现在外面的世界。”   十三郎望着女子淡漠而悲哀的神情,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女子问道:“是不是觉得我贪生怕死?”   十三郎摇头,诚恳说道:“晚辈相信,前辈必定身负使命,或者是有别的原因。”   女子淡淡笑了笑,说道:“使命确实有,如果我不在这里,你们这些初选者不待历练就没了活路,这是其一。”   “最重要的是,我已入不得轮回,唯有等待此宝被人收取……只有具备那等大法力的人,才能将此宝的阴冥之气炼化,重塑天道,我才能得到解脱。”   女子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平平静静,听在十三郎耳中却如一道炸雷,久久难以平静。   那是何等渺茫的希望,那又是何等难熬的岁月,这样的人生别说一万年,十年就足以让人发疯。   他问道:“所谓初选被选,就是为了这个?”   “没错,这是最起码的考验,以后还有更多。”   女子笑了笑,说出一句让十三郎惶恐不安为之苦笑的话。   “你很特别,我很看好你。” 第171章 梦幻天罗与梦萝(下)   十三郎从来不是一个谦虚的人,虽然他表面上对谁都谦谦有礼,然而那只是不含歧视也不含卑微的姿态对等,是一种人生态度而已。   事实上,麦少飞对十三郎看得相当准,从骨子里讲,十三郎有着极为自负的本能;常常因其刻意表现平淡,反倒给别人带来压力。   通俗点讲,他其实很骄傲。   然而无论怎么骄傲,在听到女子说出那番话之后,十三郎也不禁受宠若惊到惶恐不安再到畏怕胆怯等诸多情绪。   “这样的话,前辈还是不要再说了。”   从惶恐到自嘲,由自嘲到清醒,十三郎毫不犹豫亮明态度,显得异常坚决。   “我没有那个资格,也不会因为您说的话改变看法;这种事情还是留给别人来做,晚辈万不能当。”   “不要忙着拒绝,先听我讲讲梦离之地的状况再说。”   女子没有生气着急的意思,带着淡淡的笑容说道:“事实上,既然到了这里,有些事情还真由不得你做主。”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越发觉得不安,心想除非你给我来个灌顶大法,直接把我的修为提到众生渺渺之地,否则没门。   女子没有理会他怎么想,淡淡开口道:“新纪之战你知道吧?”   “知道的很少。”十三郎老实回答道。   “知道的少是好事,起码不会有太多猜疑;时间过了一万年,世间还不定把它传成什么样,只会扰乱人心。”   十三郎心想扰乱人心也比不知道的好,真相往往最可怕。   女子说道:“新纪之战实际上是灵魔之战,这里说的灵魔可不是沧浪星的灵魔两域,而是整个星域,是界面之争。”   十三郎干脆低下头,心想我连小灵域都只沾了个边,魔域才走出千里,你把它放大万倍还是亿万倍其实没什么区别,反正都很大。   “上古传闻,灵魔本位一体,为混沌星空,是最最稳定的初始状态。天道生六界,成轮回路,所谓的灵魔仙等等,不过是六道中的一道,也就是人道。”   言语中,女子的神态庄穆神圣,语气郑重而严肃,十三郎没办法不听,心里却诽谤说六道轮回什么时候变成传闻了,这分明是抄袭。   女子哪里知道他脑子里转着这么多念头,继续说道:“因为不明原因,灵魔分离,灵界又分出人、灵、仙等诸多小界,修士采天地元气修己身,感悟天道意境修己心,最终成仙得道,这就是修道的由来。”   对一个万年难得说几回话的人,十三郎保持恭敬的态度认真听着,一面安慰自己说这等机会可不是谁都能有,只当听故事也好。   脸上带着仁慈悲悯的神色,女子叹息说道:“可惜世人皆不知道,这样的界面原本就是不稳的,纵然修成大罗真仙又能如何,万年亿万年之后,终究会在星劫中陨灭,彻底化做虚无。”   十三郎忍不下去,心里已经开始骂:“人果然是最贪婪的生物,活那么久还不知足。如果把你们扔到地球上走一趟,保证个个心平气和。”   女子说道:“唯一的办法,就是灵魔合一,找出灵魔相融的法子,最终转为混沌;如此一来,修道放可称之为修真。无论修魔修鬼还是修仙修神,最终都只有这一条路。”   说道这里,她转过头看着十三郎,意味深长说道:“你可知道,当那些修仙修魔之人修炼到最高层次之后明白了这一点,意味着什么?”   十三郎默默点头说道:“意味着战争。”   女子感慨说道:“是啊,意味着战争,横跨无数星域、历时无数万年的战争。你们口中的新纪之战,只不过是沧海一粟,一个小角落里发生的最不起眼的一场罢了。”   十三郎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唯有苦笑。   女子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有战争就有输赢,也必然有相持,沧浪星上的这场小战争就是如此。双方谁都奈何不了谁,最终便只能停下来等着,等着自己强大,等着对方衰弱,等着能够杀光对方的那一天。”   “事实上,从前面四人传来的信息看,这次的灵魔之战,整个星空都已告一段落,处在相对平稳的时期。”   这句话很好理解,假如有一方获得胜利,沧浪星整体要么姓灵要么姓魔,不会再有灵魔之分。   十三郎说道:“新纪之战前,沧浪星属灵还是属魔?”   女子微微一愣,说道:“当然属于灵域,为什么这么问?”   十三郎哦了一声说道:“那么说,魔域是侵略者。”   女子失笑说道:“什么侵略不侵略,种族之战哪有什么正反;灵域反攻魔域也不是没有,还不是一样斩尽杀绝。”   十三郎嘴上没有反驳,心里却在想我可站不到那个高度,当然还是要分一分。   女子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我听说如今的沧浪星建有升仙台,魔域又能够存在下去;看起来多半出了什么变故,模式和以前不太一样。”   话题太大,距离太远,十三郎干脆装作没听见这句话,开口问道:“既然是灵魔之战,怎么又与冥界搭上关系?”   “当然有关系!”   女子说道:“修士沟通冥界本是常事,冥界大能同样关注灵魔两界之间的战争,如果他们认为有机会分一杯羹,如何能够忍得住。”   “据我猜想,当初的灵魔之战之所以停顿,多半就是两边相持却被冥界偷袭,最终发现要便宜别人,不得不如此。梦离之地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由不得不信。”   十三郎哑口无言,暗想做鬼的也懂得黄雀在后,冥界大能看来比灵魔都聪明,着实诡(鬼)计多端。   女子找到证据,神色显得更加严肃,凝重说道:“这里是一个祸端,一个会让整个沧浪星沉沦的祸端。任何人类修士,只要有机会将它解除,都应责无旁贷,万没有推辞之理。”   十三郎干脆不吭声。   女子望着他,严厉的语气说道:“不要说什么修为低微,我当然知道你修为不足,可如果凭修为就能解除危机,梦离之地早已被除掉,那会等到现在。别的不说,当年我未陷此地前,这里还是有几个老怪物留下;假如他们如今还在,理应突破化神进入下一个境界,焉能坐视不理。”   十三郎默默不语,目光看着地面,仿佛在找蚂蚁。   “当然这不是说修为不重要,而是单凭修为根本不能解决此事,需要找到合适的人。”   女子又说道:“现在和你说说这个被选者,之所以说收服此宝重不在修为,原因就在于此。”   “冥界之宝除其自身威力外,最可怕的就是阴冥之气。试想一下,假如这里的阴冥之气泄露出去,人界……或者说沧浪星,将会面对怎样的劫难?”   这个不用女子解释,十三郎只要抬头就可以看到周围的情形,那不是恐怖可以形容,只能是绝望。   “要解决阴冥之气,便需要有人能够适应并将它炼化,而这需要一个过程,且需要大范围筛选。”   “所以秋猎才会订下这样的规矩,让几乎所有人都有几乎参加?”   十三郎渐有明悟,问道:“这么说……魔王宫知道这里的情形?”   女子望着他惊诧的表情,微微一笑说道:“痴儿,难道你会以为魔王宫还不知道?”   她说道:“不仅仅是魔王宫,灵域的仙灵殿,现在的战道两盟,乃至一些上古家族;只有有足够份量的人物坐镇,通通知道这里的情形。”   足够份量,显然不是一般份量;十三郎粗略估计了一下,起码像冉云鬼道之流肯定不够,燃灵族大长老不知行不行,他也没地方问。   “只不过,这个消息不能让所有修士知晓,原因你可明白?”   “会引起恐慌,甚至……绝望。”   漫天火海,遍布整个世界的骚乱,人们变成野兽,肆意发泄心中的不满与绝望!   十三郎想起故乡,想到那些灭世传闻会带来的一切,不禁悚然而惊,从心底涌起寒意。   “没错,假如人们知道他们身边有这样一个地方,人……还能是人吗?”   十三郎再不敢半点嬉戏,认真问道:“既然是这样,为何灵域修士不入梦离?就算入口不在这里,大家也应该通融通融,齐心协力才对呀!”   “谁说没有?”女子反问道。   “呃……”   十三郎很想说我就是灵修,咋没听说过有这种事情。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了嘴边他又收了回去,转而问道:“梦离之地,也能通往灵域?”   “当然可以。”   女子肯定回答道:“灵修进入这里当然很麻烦,因为外层的环境你也看到了,当初冥界入侵,原本就是假冒魔修出现。这件宝物也冒充魔宝,很难看出真伪。此外灵修的入口很少,大家都认为灵修进入也是白费功夫,根本不可能发挥作用,所以数量也很少。”   “不要怀疑,你只要看看被选者的比例就能明白。万年岁月,最能在魔气环境作战的魔修都只选出五人,何况进来就要损失一半战力的灵修?能够进来的人多数是各族佼佼者,且都要在他们成长初期就送入,如此方能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和修炼。”   “然而这样大规模的损耗,任何种族都承受不起。梦离之地初始形成的时候,仙灵殿的确组织过几次,可是后来发现不仅没有任何作用,反倒被魔修大量诛杀。时间一长,他们自然就不乐意了。”   这个很容易理解,那些不明所以的灵修魔修碰到一起,肯定会形成一番乱战。对灵修来说,在梦里之地与魔修厮杀,根本就是自废武功。   谁乐意让族中优秀子弟不断送死?仙灵殿的威望再高,也不能压制所有宗门的集体反弹。因此时间一长,这件事情慢慢变成魔域独享或者独自承担,不足为奇。   “万年时间,死在梦里的各族修士,算上魔修灵修一起,数量不是千万所能形容。此祸不解,秋猎就会一直持续下去,初选也会一直持续下去,我……也会一直等待下去。”   女子脸上的悲悯越发浓重,嘘声叹息说道:“现在告诉我,假如有这个机会,你可愿意承担?”   未等十三郎答话,女子又说道:“而且我要告诉你,当初的冥界大军虽被灭绝,持此宝来袭的獴逻真君并未死去。他只是陷入沉睡,我在此地万年之久,修为虽然不在,却能感觉到他随时都有可能醒转。一旦他苏醒过来,此时的沧浪星,谁能抵挡?”   震撼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十三郎被炸得头晕眼花,颤声问道:“獴逻真君?”   “不错,我原来的名字早已抛弃,取名梦萝,就是要留在这里。”   她的脸上再次呈现出那种圣洁的表情,认真说道:“本座早已断绝余念,誓与此地共存亡!”   ……   “要实现最终将此宝炼化的目标,首要之选在于心志。因为阴冥之气是必须要面对的东西,而要解决这个无数代人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唯有以身试法,尝试将它引入体内,并逐步炼化。根据众多同道和我的经验,阴冥气首蚀心神,因此对修士的心志要求极高。在没有更好的办法测试前,最合适的参照对象就是心魔,这就是被选者的由来。”   “事实上,被选者都是抱着寻宝的目的,无意中进入到梦幻天罗,也就是我所掌控的这一片空间。在这里,我可以将修士的心魔引发,并初步导入一丝阴冥气,借此为考验选出合适的人。”   十三郎心中微凛,肃容问道:“通不过会如何?”   “就和他们一样。”   抬手指着外面,女子的眼神越发悲悯,带着一丝哀伤说道:“但凡能得到玉牒残片并进入此关者,无一不是青年翘首,奈何心魔本就恐怖,在这种地方渡劫就更加困难重重,单这一项,就已空耗无数良才。”   十三郎面色大变,心中连呼侥幸不已。   女子说道:“不过一旦通过,也就意味着获得了莫大的机缘。当年獴逻真君纵横人界,搜索了无数奇珍异宝。那些宝物被分藏在古迹各层,被选者既然能够初步适应阴冥气,无疑多出很多便利。”   “当然,这个过程相当不易,我所导入的不过一丝极薄的阴冥气,要长时间修炼后再入此地逐步深入,慢慢适应才行。”   十三郎不信摇头,说道:“如今已过了一万年,什么宝物还不都成了废铁残渣,哪里还有用。”   “傻孩子,别忘了我刚才的话,此地非天道所能及。”   女子微微一笑说道:“前面四人,都已得到不浅的造化。就拿最近的那人来说,他就得到了不少宝物功法,我还赠其半粒造化丹,如今两百年过去,修为必已大进才是。”   造化丹,丹如其名,号称可改一人之造化。最为奇妙的是,此丹服用后效果因人而异,最离谱可能直接拔阶越境,之后修行更是顺利许多;差一些也会改善资质,提高破境几率;就算再如何不济,也能够提高一些法力修为,对意境领悟更是有着天大的好处。   虽有大义当头,然而要让人心甘情愿充当试验一样的角色,最合适的还是奖赏。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造化丹这种神物做奖励,哪怕是幽冥鬼蜮,也有大把的人愿意闯一闯。   女子存活了万年,哪能不明白这条道理,她说道:“这里有不少典籍功法,每一种都是极为难得之物;只要你想,可以任意选取拓印。我建议你不要贪多,只选择对自己有利的那部分。此外法器材料之类,只要融入阴冥之气无碍,就可以在第一层随意出入,再无任何阻碍。当然了,该破除的禁制还需你自己解决,只要时间来得及,大可慢慢去找。”   她还想再说下去,忽然发现十三郎面色大变,好似发现了什么极为震惊的事情,不觉有些诧异。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造化丹?两百年?”   十三郎问道:“您说的是勾奁?”   “你认识他?你不是天狼族修士吗?”   女子同样感到诧异,追问道:“他如今怎样?”   十三郎苦涩一笑说道:“我不仅认识他,多半还与之结了仇。而且此刻,他可能已经进入古迹,正在寻宝也说不定。”   “怎么可能!”   女子面色突变,寒声说道:“他若是前来,我应该有所感应才对。而且他有……”   不知道为什么,女子并没有再说下去,眼神闪烁不定,似在思索什么关节。十三郎倒没有留意这些,开口问道:“前辈能否告诉我,渡化玉牒残片究竟有多少份,之前三人现在如何,有没有再来此地进一步修炼。”   女子认真想了想说道:“玉牒残片究竟有多少块,连我也无法知晓。它所谓接引之物留在一层,有缘者即可得之。至于前面三人,最远的那一个想必已经陨落,另外两个都曾先后来此数次。至于如今怎么样,就不是我所能知的了。”   讲到这里,女子大有深意的望着十三郎,严肃说道:“孩子我必须提醒你一件事,无论你能否修炼成功,成为被选者的事情都不能告诉任何人知晓,包括魔王宫在内,任何人都不行。”   十三郎点头表示明白,说道:“这个我明白,怀璧其罪,不怕有没有,就怕别人相信你有。”   顿了一下他又道:“我还有几个问题,希望前辈解惑。”   “尽可明言。”   十三郎说道:“我现在,算是被选者了吗?”   女子先点头又摇头,说道:“不安全是,通常进入此者渡过魔劫会有迹象,我在最后时刻才将阴冥气导入,以免他承受不住。你的魔轮之路完成得太快,我根本还没来得及施展,所以不算完整。”   “三个月还算快?”十三郎大感惊诧。   “滞留百年者也不是没有,何况是三个月。”   似乎觉得十三郎过于谨慎,她又道:“不要担心,之前数人,从未有过魔劫成功却不能承受阴冥气的例子。”   “那么,导入阴冥气该如何操作?”十三郎继续问道。   女子微笑说道:“很简单,你只需敞开心神,容我将意识导入即可。如今我已是阴冥之体,一进一出,自然会留下痕迹。”   十三郎再次点头,又问道:“前辈曾说梦离之地可通往灵域,晚辈猜测那个入口应与魔域不同,不知现在……还能否使用?”   “灵魔两域的入口的确不同。事实上,当初为了避免灵修与魔修厮杀,仙灵殿曾在古迹一层开辟一个单独的入口。本意是让灵修直接参与初选,奈何魔王宫觉得这样太过不公,慢慢地就无法实施下去,最终从外部封闭了。”   “当然了,从内部还是能够打开的,它实际上已经变成灵魔两地最高层之间的一个连接通道。有大事的时候,仙灵殿与魔王宫之间通过这里传递信息,倒也极为方便。”   女子回答完,眼里闪过一丝疑虑,正色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也没有什么。”   十三郎躬身施礼,诚恳说道:“晚辈在灵域有父母血仇未报,若能知道这个入口,等于有了一个绝对安全的隐匿之所。还望前辈告诉我,那个入口在何处,如何打开。”   “父母血仇?”   “正是。”   十三郎再次施礼,认真说道:“不瞒前辈说,晚辈的父亲是灵修,母亲是魔修;晚辈幼年是在灵域长大,六岁时父母为人所杀,大仇至今未报。”   “难怪……”   女子似乎明白了什么,悲悯怜惜的目光望着十三郎,柔声说道:“难怪我发现你身上的煞气与怨气都无比浓厚,执念更是远胜常人。”   十三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躬着身子,静静等候。   “也罢,人伦大道,本就是我辈当守之念。若不能解开此结,你以后的修行也有阻碍,怕是不能完成大业。”   女子神色微动,随意朝十三郎挥了挥手,之后说道:“你可明白了?”   仿佛印刻一样,十三郎凭空觉得脑子里多了些东西,面色为之一变,诚恳说道:“多谢前辈指点。”   “只是一种意识传递,也是成全你至孝之道,不要放在心上。”   女子抬手抚向十三郎头顶,柔和的声音说道:“我的精力已经不多,你可准备好了。”   令她意外的是,十三郎忽然微微一笑,后撤半步朝女子拱手抱拳,说道:“既然是这样,晚辈就此告辞。”   “你说什么!”   女子面色瞬间大变,一时竟呆在那里。十三郎望着她,眼里渐有嘲讽,怜悯说道。   “我说您还是继续留在这里等着吧,獴逻前辈!” 第172章 破!(上)   “原来你并未度过心魔,至少不算安然度过。”   女子眼中的悲悯越发浓郁,怜惜说道:“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十三郎躬身施礼,诚恳说道:“您说的很对,晚辈也知道自己并未完全度过,原因是其中还有您的影子。”   女子平静说道:“因何如此说?”   十三郎说道:“因为您就在我的识海之中,从一开始就是。”   女子眉头渐蹙,似为十三郎的表现感到失望,认真说道:“孩子你莫非疯了?”   十三郎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话。   女子展颜一笑,说道:“说说你的根据。”   十三郎说道:“若是晚辈说得在理,还请前辈奖赏。”   女子闻言微楞,失笑说道:“你说我是獴逻真君,还敢讨赏?”   十三郎诚恳赞誉道:“前辈的身份何等尊崇,岂会在意晚辈的看法与所为,岂能白拿晚辈所得。”   面对这等无耻或者说至高境界的赞美,女子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微笑说道:“你想要什么奖励。”   十三郎说道:“晚辈不要实物,只需前辈回答一些问题,提供几条消息即可。”   女子再次想了想,说道:“可你有没有想过,即便你说的有道理,我也可以不承认。”   十三郎肯定说道:“前辈不会如此。”   “为何?”女子好奇问道。   十三郎说道:“前辈身份尊贵,晚辈在您眼中如蝼蚁无异;晚辈的要求不高,对您没有任何影响,况且您这么孤寂无聊,晚辈和您聊聊天,总不忍心看做晚辈毫无所得。”   孤寂无聊这种字眼实在谈不上恭维,然而它确实是女子的生活写照,不知是收到触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女子并没有发怒。她认真的看着十三郎,眼里带做一丝玩味一丝好奇,神色时紧时松,最终转为平静。   她说道:“说吧。”   “多谢前辈。”   十三郎依足礼数朝女子谢过,这才诚恳说道:“其实,从听到前辈的声音开始,晚辈就有了警惕之心。”   女子淡淡说道:“身陷囹圄,骤然清醒,不知所处何地面对何人,警惧不足为奇。”   十三郎轻轻摇摇头。   女子望着他,思索片刻后问道:“还有别的原因?”   “当然。”   “是什么?”   “是愤怒与不甘。”   十三郎坦然说道:“前辈在说‘嗯?竟有这种事情!’的时候,语气是愤怒,还有不甘心。”   女子沉默下来,目光闪动静静回忆自己当时的感受。   十三郎说道:“结合后来前辈所说,如您所言是真,在发现晚辈提前苏醒,理应觉得惊喜才对。”   “就因为这个?那时候的你连神智都没有完全清醒,仅凭一丝语气,你就怀疑我说的话?”   女子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微讽说道:“本座还以为你真是什么聪慧之人,如此看来,不过是狡诈多疑,心胸狭隘之徒。”   十三郎神色不变,平静回答道:“前辈说的是,那时晚辈尚未完全恢复,然而也正因为如此,前辈受惊之下错流本意,是最最可靠的根据。”   略顿了顿,他又道:“而且,有件事情前辈弄错了,晚辈并非不相信您的话。无论梦离之地的由来还是初选被选,晚辈都认为确有其事。只不过,晚辈所疑的是别的部分,因此才拒绝前辈。”   女子诧异问道:“那你怀疑的是什么?”   十三郎朝他笑了笑,不再说下去。   女子看着他的眼睛,渐渐明白十三郎的意思,默然说道:“问吧。”   十三郎说道:“晚辈想知道,被选者之中,可有一位三生族修士。如果有,他可曾再来过,是否还活着。”   女子听得连连摇头,不知该夸奖他的机智还是嘲笑其无耻,好在此时十三郎已经反应过来,诚恳谢罪。   “这是三个问题,前辈若不方便,不如告诉晚辈,他是否还活着?”   “那不是一样!”   修心超过万年,女子仍不禁为他的卑劣所激怒,嘲讽说道:“心胸气量决定命运,如此斤斤算计,如何成得了大器。”   十三郎毫不知耻,身形微躬态度无可挑剔,却没有收回提问。   无数年来,何曾有人像十三郎这样对待她,望着少年惫懒无赖而又认真的摸样,女子心里不得不承认,这种感受着实新奇,甚至很有趣。   她说道:“千年之前他曾来过一次,假如没有大的意外,应该还活着。”   “千年,还活着!”十三郎默默估计了一下,心里不禁为之苦笑。   听对方的意思,那人千年之前并非头一次来到此地,怎么算寿元都超过一千三百岁,或许更高。三生族有这样的老怪物,难怪连山君都不怎么在乎。反之十三郎想解叮当之危,难度可想而知。   不管怎么说,如今总算弄明白了木片的来历,十三郎正寻思该不该询问叮当那个所谓的祖灵是否与之有关,女子已经等不下去,寒声道:“你可以继续了。”   听出对方语气不善,十三郎收敛心神说道:“晚辈的第二个疑点,还与前辈说话有关。”   “还是说话!”   女子终于大怒,忿然说道:“本座说话都这么多毛病,倒要仔细听听。”   十三郎平静说道:“晚辈胡言乱语,前辈若觉得不对,只当没有这码事即可。”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正如十三郎所说,以女子的身份地位,在这样一名超晚辈面前赖账的话……怎么看都是很丢脸的行为。虽不怕什么见证人,可修行到了她这一步,最重要的就是心性无缺,焉能如市井小民一样睁眼说瞎话。   可问题是,十三郎故意这么挑出来,假如女子认为他说的不对,该不该直接指出来?   这事儿真不能细想,女子越想越觉得难受,好似身上粘了一层网,还爬了几只五彩斑斓的蜘蛛,怕不怕都觉得恶心。   “只管讲来!”她忍不住喝道。   十三郎倒没什么害怕的意思,淡淡一笑说道:“如果晚辈猜的不错,前辈应该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   女子彻底呆滞,心想你这不是咒我神经病!   十三郎说道:“任何人,无论他的修为多高,一些本能总归还是在的。假如前辈没有那种坏毛病,两百年不说话,无论如何唇舌都应有些凝滞,口音不会那么流畅才对。”   “可自从晚辈清醒后,前辈所讲顺通自如,仿佛……”   “仿佛什么?”女子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茫然问道。   “仿佛整天说话从来不会停一样,因此……”   十三郎小心翼翼望着她,脸上却故意流出发现秘密的诡笑,肯定说道:“前辈您不是人。”   “我……”   女子羞恼愤怒荒诞委屈交加,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说道:“本座说过,我是魂魄之躯,自然不受身体束缚!”   十三郎轻轻摇头,怜悯说道:“前辈您错了,您不但没有身体,连魂魄也有没有。”   “您是一个念头,一种记忆,一道尚未消散的思维。”   他抬手指着自己的头,一字字说道:“您以前的身份我不知道,也无需知道,因为您的一切都被篡改;您是獴逻真君寻求脱困的手段,您是他强行制造出来的一段经历。”   如刀似剑的言语轰向女子,彷如一道道惊雷炸响在她的脑海之中。女子再不复之前的平静,脸色如同被七彩之光笼罩,瞬间万变。   “只有这样,您才能够跟随我的魔劫经历,才能够实现变相夺体,从而制造出一个个种子,为本体脱困创造条件。”   “只有这样,您说话才能顺畅,因为我们不是在谈话,而是在思索。”   “您的眼神也出卖了自己,一个万年孤守的人,除非他是活佛现世,否则绝不能拥有那般悲悯纯净的目光。您的悲悯既是真也是假,不是为了那些人,也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您自己。因为我相信,您的前生……或者应该说本来的你,应该也是某位大能之士,在与冥君一战中陷落,并被獴逻利用,最终造就了现在的你。”   “也许是獴逻真君无法改变,也许是他故意保留,用意仍然是为了迷惑闯入之人。”   温和的话语带着无尽冰冷之意,更掀开一个让人无法想象的凄惨事实。女子面色渐渐惨白,有疑惑有绝望,更有着浓浓的悲哀。   十三郎的目光也很悲哀,他越发坚信自己的判断,感慨说道:“不要怀疑我的话,因为这种制造必然极为困难;假如獴逻真君不需要借助别人就能够制造出来你,他一定会制造千千万万个你。然而从你所说的情况看,包括三生族在内的所有被选者,都是由你一人‘接待’。所以说,你很可能是唯一的存在,即便不是,数量也很有限。”   女子的眼神再次转换,表情如同有无数涂层,时而愤怒羞怒,时而哀怨悲戚,时而又变得阴狠怨毒;无论那一种,都与圣洁高贵没有一丝联系,更没有从容。   望着她不停变幻的面容,十三郎心头有些闷,叹息说道:“这些只是我的猜测,为了求证,我还特意问了您几个问题。而您给出的回答和表现,证实了这一切,所以……”   女子的面容终于定格,目光冷漠没有一丝波动,淡淡地声音说道:“很不错,你继续讲。”   随着话音,周围瞬间变得冰寒刺骨,仿佛容身与万古漆黑的幽冥世界。十三郎摇摇头,诚恳说道:“前辈既然是獴逻真君,就应该守信才对。”   “现在该我了。”他说道。 第173章 破!(下)   “说我只是一道意念!”   随着气质的转换,女子的容颜身形都发生剧变;她的面孔开始扭曲,虚幻的身体越发透明;原本盘在脑后的长发散开,无风而动。渐渐的,她的身体开始模糊,逐渐化做一团青烟漂浮在空中,仅余下一双眸子依然明亮,带着狠戾阴毒光芒。   “你的意思是说这里是假的,是幻觉!”   她的声音寒冷而尖利,仿佛发现了社么可怕的真相,厉声嘶吼道:“你凭什么!”   一股可怕的威压骤然降临,小小的空间似乎无法承受,空间随处可见扭曲的波纹,随时有可能消散。而假如此处空间不在,这里势必如外面一样,变成那些“梦游者”的靶子。   然而面对发生异变的女子,面对如此可怕的后果,十三郎眼神中的怜悯变得更加浓郁,叹息说道:“看起来,我的猜测并不准确;你非但只是意念,而且不完整。”   “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   女子疯狂大呼,房间里无数器物乱飞,排列整齐的玉简等物四处乱撞,有些竟直接碎裂开来,发出砰砰声响。   “有声音,有碎片!难道你看不见,摸不到!”   女子的手里抓着一把玉简碎片,嘶声大笑道:“你是在胡说,你妄想我放过你,这才胡编乱造,故意说这里是幻觉。你这个骗子,你是一个骗子!”   “这是什么?”   十三郎静静地望着女子,随手拍了拍身边问道:“你可认识它是什么?”   女子楞了一下,停下手里的动作说道:“那是一张床,怎么了?”   “魂魄之身,需要用到床吗?”十三郎平静反问。   女子哑了片刻,尖声叫道:“我……我喜欢在床上,这你也管得着?”   “你可曾入睡?你可能记得新纪之战前的事?你可记得你的姓名,你的种族,你的身份?”   十三郎不待她接口,继续说下去:“你可曾有家人,可曾有丈夫,可曾有孩子?可曾有师尊弟子?万年孤守,这些事情理应是你无数次回忆重温的事情,你可能记得半点?”   “你只记得你记得的部分,也就是獴逻让你记住的部分。”   十三郎的心里在叹惜,平静而坚定地说:“你的人生,只是一场梦,一场别人造出来的梦。”   “一场梦,一场……梦……”   女子不再叫喊,默默地浮在空中,想从记忆中搜索十三郎所说的那些理应存在的事物;然而任凭她如何努力,却始终不能想起半点。   一股浓郁到极致的悲哀在她眼中浮现,又瞬间消失。   “既然是一场梦,那你岂不是在我的梦中?”   她冷笑说道:“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本座只要不醒,你就走不了,永远在这里陪着我!”   十三郎轻轻摇摇头,柔声说道:“不是我在你的梦中,而是反过来。”   “反过来?什么反过来?你的意思是说本座在你的梦中?”   女子仿佛听到最好笑的笑话,声音再次变得尖锐,叫喊起来。   “那你醒过来吧,是不是你一醒我就消失?只要你醒过来,本座就会魂飞烟灭,再也不会存在!哈哈哈……”   十三郎始终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打断也没有反驳,眼神愈发同情。   “你醒不过来?哈哈哈,你没办法自己醒过来!”   女子得意大笑,眼里射出怨毒的光芒,嘶声大喊道:“也对!本座修为虽失,精神本源尚在;梦境本就是精神塑造,你这点修为,如何能从我的世界逃脱。既然是这样,本座就不再想什么被选初选,本座将你留在这里,永远与我相伴。让你也体会一下,什么叫做万年孤苦!”   疯狂的叫嚣包含着最让人心寒的恶毒诅咒,十三郎平静依旧,眼神慢慢变为冷漠,淡淡说道:“前辈您别忘了,我们还有约定在身。”   女子微怔,说道:“约定?你还想做被选者?”   “当然不想!我指的是回答问题的约定,前辈尚未履行承诺。而且……”   十三郎摇头说道:“假如我猜的不错,你……或者说獴逻所选的四人之中,除了重新进入且被你感知的那些,其它都不愿承担被选者的身份;就连那勾奁也出了意外,逐渐脱离了你的掌控。”   “那又如何!他不进来,修为就永远停步不前!”女子怨毒说道。   十三郎点点头表示认可,老实说道:“难怪如此,我听说勾奁返回族内后很快就凝结元婴,之后就一直停顿不前,想必是你的功劳。”   女子得意说道:“造化丹固然神奇,却不能只服用半粒。就算他们发现端倪,迟早也会主动送上门来;否则他们既不敢声张又无法解决,只有慢慢等死!”   十三郎听了有些不解,好奇问道:“这又是为何?他们大可坦白一切,人家诸多大能,难道没有解决办法?”   女子冷笑说道:“回答了这个问题,算不算履行承诺?”   十三郎认真想了想,开口说道:“不算,晚辈选择另外一个问题。”   女子说道:“我为什么要回答?本座并没有承认你的话。”   十三郎轻叹说道:“前辈何必明知故问,晚辈相信,獴逻虽不能操控这里,却一定能够感知到你所感知的一切;晚辈与您对话,实际上就是与獴逻交谈。”   “那又如何?”   “对他的意义很大。”   十三郎认真说道:“晚辈能察觉到这些漏洞,将来别人也可以;獴逻前辈如果还想脱困,势必要做些改进才行。换而言之,晚辈每说出一条,对您的将来都有不可估量的作用,说起来,这样的交换,晚辈其实吃亏了。”   女子听了他的话,沉默凝思良久才说道:“此言有理。不过本座不明白,你为何与我说这些,难道你就不怕?”   “怕什么?怕您出去?”   “难道不应该?”   “这个计划您又不是头一天施行,虽然不是次次成功,可也不会都失败。既然到现在都出不去,将来要出去也不是那么容易。再者说了,那和我有什么关系?等您出去的时候,我可能早已化作飞花,管它洪水滔天。”   理直气壮地说了一番出卖整个人族的话,十三郎微微一笑说道:“如果您乐意,可以把它理解为我是太害怕,所以要和您搞好关系。将来您真出去了,而我还没有死的话,没准儿能照顾一二。”   这话说的真贴心,女子纵然再如何挑剔,也不能不承认他的确很有道理。就是太无耻了些,丝毫没有身为人族一员的觉悟。   反复想了想,女子找不出反对的理由,随即说道:“本座答应你,不过你要逐条将求证的内容讲与我听,一条都不得遗漏。”   十三郎连连点头,说道:“那是自然,不过要有个先后。”   “无妨,本座有的是时间等。”   “那我问了?”   “哪来这么多废话,说!”   “前辈说我在这里停了三个月,我想知道的是,我的那些同伴现在如何?”   “你还在乎他们?”   女子没有留意到十三郎用的是“同伴”而非同族,嘲讽说道:“你连整个人族都不在乎,何必理会他们的死活?”   “这可不一样。”   十三郎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晚辈已经说了,您要出去还不定什么时候,而现在那些人和我关系不浅,当然要关心一下。”   女子冷笑说道:“如果我说,他们在自相残杀,你信不信?”   十三郎沉默下来,稍后说道:“眼见为实。”   “想离开这里?别做梦了!”   女子懒得看他那副狡猾嘴脸,随手在墙壁上一点,说道:“你以为这样就能难住本座?自己看看!”   墙壁上,不知如何出现一幅无比真实的立体画面,画面中的位置明显与梦离之地不同,乃是一座无比辉煌壮阔的宫殿。   宫殿的广场上,无数的人、还有魔蚊正绞杀在一处,嘶喊咆哮之声仿佛要破壁而出,直透人的心神。   魔蚊的数量与外界相比远远不如,顶多不过万余只,但它们……通通都是蚊王!   其中有一只,赫然是通体散发着银色光芒的庞大蚊王!   那是堪比元婴中期,甚至后期大修士战力的恐怖魔蚊!   麦少飞在那里,钟寒寒与牙木,还有大灰也在那里,无数五族之人,通通都在那个广场上厮杀。   就连勾奁,也在其中。十三郎问都不用问,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条青色身影的身份。   此时的勾奁,气色衰败,神情狼狈无比;他正与几大圣子联手,共同对抗那只银色蚊王。至于其它那些魔蚊,只能交由普通族人利用比魔蚊更多的数量与之抗衡。   战场形势清晰可见,如果不是燃灵、魔魂与天狼三族拥有大量断魂矛的话,此时的广场上,已经是一片血海。   “这些是你的功劳。”女子的声音冷冷响起,充满着得意与嘲讽。   她说道:“自从你说了勾奁之事,本座就已传出意念,解除古迹一层之禁令。既然勾奁脱离掌控,既然这些人可能知道真相,那他们就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   森冷的话语包含着无比强大的信心,还有着强烈的报复快感,女子望着墙壁上的画面,忍不住桀桀大笑起来。   “看到了吗?那就是你的同族?还有那个女子,她是不是你的相好?至少关系很亲密吧!哈哈哈……”   “笑个屁啊!”   十三郎突然开口,朝女子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随后闭上双眼。   “我已经明白了一切,这里也不是什么古迹二层;所以,你可以死了。”   “杀死我?哈!哈哈……哈哈哈!”女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以为十三郎在抽风。   “你都说了,本座只是一道意念,本座就在你的识海之中,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你该如何在梦中杀死意念?用嘴咬吗?哈哈哈……”   一面狂笑,女子一面骄傲说道:“来吧,快点杀死我,本座还是头一次碰到这么有趣的小家伙。快点来,本座都等不及了!”   “贱货!”   十三郎紧闭双目,平静的面容没有一丝波动,寒声道:“哑姑,吞了她!”   一道更加虚幻的身影从十三郎身体里飘起,女子的骄傲也瞬间消失,极致的恐惧弥漫心头。   “这是什么……它是什么!”   “不死不活的东西,连我是谁都没弄清,还当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甭管你是意念欲念魂念怨念,终不过是别人一个念头。”   十三郎冷漠发出指令,随后便睁开了眼。   随后女子便死去,他便从梦中醒来。   他从空中落下。   落到战场中央。 第174章 绝境中的曙光!   广场上的战斗如火如荼,进行到关键时刻。   生命变得廉价,嗜血的欲望充斥在每个人心头;人类在那些蚊王冰冷的目光目视下,在不断有同伴倒毙中,正慢慢变为绝望。   自梦离之地存在以来,史上从没有过这样的事情,魔域百族也从未有人传出过消息。   古迹本就隐秘,偶尔有进入古迹的魔修讳莫如深。他们也无法想象,近万蚊王聚集一处会是何种恐怖的情形。   银色蚊王一只,紫色蚊王足有七只,至于蓝色与青色……   若论中层力量,魔蚊整体实力已经超越了普通魔族,甚至燃灵族也有所不及。只不过大族必有高阶坐镇,非魔蚊所能及。   换个角度考虑,如果梦离之地是按照古迹分层,蚊王等级曾逐级上升趋势的话……   不用再想下去,魔蚊的确有与人类抗衡的本钱。只要给一些空间和时间,凭它们恐怖的繁殖能力与全民皆兵的特性,横扫人界不是梦。   广场上没有看到其它魔域种族之人。魔域百族,不可能只有五族之人寻找古迹,也就是说,古迹所谓的一层实际上不止一处!   除去智商所限,魔蚊潜力相较人类而言,甚至犹有过之。   单以此战而论,人类如此大规模进入古迹,暂时虽不知道这种情形如何发生,然而从魔蚊的角度,或者说獴逻真君的意愿上讲,毫无疑问要把他们灭杀干净。否则此地消息外泄引起人类警觉,无数大能也不会坐视魔蚊泛滥,势必采取措施。   这是生死之战,将以一方死尽为终结。   十三郎看到战场情形的瞬间便想明白这些,因此他不再做何试探,也顾不得打听更多消息,急忙从梦境中脱离。   梦中梦!   这就是十三郎对此三个月的直观印象。   獴逻真君要么沉睡要么被封印,谋求脱困造出一个或者一些意念,并将之导入魔劫;他将修士化做某种傀儡般的存在,从外部寻求解决办法。   冥君之危为大义,阴冥之气为胁迫,无尽之宝物利诱,更有他的意念营造梦幻天罗境,尝试修改被选者的记忆。獴逻真君虽不能出手,然而他三管齐下,手段不能说不毒,不能说不稳妥。   可惜的是,遇到十三郎这样的“怪胎”,獴逻真君终究功亏一篑,不仅没有得到什么,反泄露许多底细。   十三郎不在乎身份,自然不会与冥界真君守信;他的确有所求证,却没有对獴逻指出疑点。他相信自己了解的已经足够多,只要把这些消息带出去,人类危亡与否,不再是他所能操心的事情了。   最最重要的是,十三郎发现,此时的人类一方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对他来说,这也是唯一的脱身良机。   假如人类一方被灭,有这些魔蚊在此守护,他将插翅难飞。   ……   广场上的战斗分为几块,其中,蚊王与以勾奁为首的几大圣子间的战斗并非处在中央,而是位于广场一角。几名圣子有意将蚊王引开,以免自己的神通误伤人族。反之蚊王极为配合,以无比骄傲的姿态单挑五圣子与一名元婴修士,不显丝毫怯意。   真打起来,几大圣子很快明白了蚊王意图,它不仅仅是为了维护其至尊之位,还有着极其狡诈的战斗考虑。   这里建筑林立,且都有禁制光芒闪耀,蚊王不知在此地生存了多少年,对何地有何机关陷阱早已清楚得不能再清楚。每每众人合击无法正面抗衡,它就利用其无法想象的速度瞬间闪遁;其结果是,几人耗费大量法力,神通法宝不停施展,看起来烈焰滔天声势惊人,实际上只击垮无数高屋巨柱,蚊王毫发无损。   反之蚊王的攻击虽然单一,效果却出乎意料的好。它的速度太快了,就如一道银色的闪电在空中穿梭,无论是谁,只要被它正面击中,绝对是一击毙命。之所以到现在几大圣子没有一个身亡,是因为蚊王自觉胜券在握,不想承担自身受伤的风险施展绝杀。   它的灵智已经极高,很清楚眼前几人有着怎样的实力。极端一点说,这里每个人都有着不弱于普通元婴的战力,战斗意识更非一般人可比;假如逼得太狠,不管是谁在死前来个自爆什么的手段,势必给蚊王带来影响。   蚊王毕竟还是妖兽,只能依靠肉身面对修士的攻击;不要说受伤,只要出现停顿或是速度减缓,等待它的将是狂风暴雨般的猛烈攻击。以这几人的手段,假如能够形成合击,蚊王哪怕是一件法宝铸就的身体,也势必轰成残渣。   它不着急,一点都没有与这些人拼命的打算;单凭速度,它就已经稳操胜算,这些人的法力有限,他们的下属正在被自己的子民逐步蚕食,他们每个人都带着伤;只要打下去,迟早会被各个击破,成为自己的大补。   “嗖!”的一声,眼里带着讥讽,蚊王呼啸着从勾奁身边掠过,口器在空中划一道清晰的银芒,瞬间而逝。红光乍现,勾奁惨呼一声,唇角再次溢出鲜血。   一只血狼咆哮而上,与蚊王发生两次碰撞,待其它人的攻击赶到时,蚊王的身体在空中如抖动般扭了几扭,以人类无法想象的角度斜掠而过,转眼间消失在一根立柱之后,又从另一端闪出。   火龙毒蟒还有一道凌厉到极致的刀芒闪过,哪根数丈粗的立柱轰然而倒,卷起大片烟尘与碎石。   徒劳,完全是徒劳。蚊王给了它认为修为最高的人类一击后全身而退,丑陋恐怖的身姿显得无比优雅,俨然是一副游戏的表情。   反之被他攻击到的勾奁长老,情形却已经非常不妙,几已无法支撑下去。   他的本体倒没什么事,可是他祭出的又一件法宝被蚊王啄穿,已经不堪再用。连带心神受到重创,勾奁怒发如狂连连猛攻,又那里能沾到蚊王的一丝影子。   这是第四件了!每件护体法宝被破,都会给勾奁带来不轻的负担;然而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再取出一件古镜摸样的宝物,咬牙喷出精血激发,将本体牢牢护在当中。   此时的勾奁,再不复之前那种云淡风轻的摸样,他的发髻散乱,衣衫沾满片片血迹,眼神黯淡却喷射着阴狠而又绝望的光芒;其狼狈狰狞的程度,让人以为他已经换了一个人,或者根本就是一只野兽。   “老夫不甘心!”   勾奁几乎陷入疯狂,他无法想象,自己苦心筹谋数百年,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最终竟然要落入一只冷血冰凉的蚊子口中。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自己明明有反击的能力,累加的实力也明显占优,却不能给那只该死的蚊子带去一丝伤害。   “这里怎么会有如此规模的蚊群?为什么上次没有发现?还有,为什么原本不会主动攻击我的它们,如今竟变得如同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样!”   他已经要疯了,若论对这里的了解,勾奁超过在场的所有人;然而他却不知,因为十三郎引发的变故,梦离之地已经再不是以前的梦离之地,将会迎来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   走到这一步,勾长老一败涂地,再没有任何退路可言。他原本希望天狼族全灭,魔魂与角蚩围杀燃灵,自己再联手几名圣子打开古迹,最后再将他们一一除去。现在的结果却是,角蚩族被燃灵灭杀大半,天狼与魔魂走到一起,血杀族态度随之转换,勾奁无奈只能委曲求全,以交出燃灵族内一切嫡系名单的代价换取麦少飞的原谅,又以古迹为饵换取众人原谅,这才率领大队人马一起杀入古迹。   说起来是率领,实际上大家都明白,勾奁不过是孤家寡人,古迹寻宝之旅,注定要看各族整体。此外秋猎结束后,勾奁也无法返回燃灵,只能远离五族,从此踏上一条截然不同的散修之路。   就算是这样,勾奁认为自己只要能够找回另外半粒造化丹,加上他对古迹的熟悉,大道依旧可期。然而最最让他绝望的打击也随之而来,古迹一层突然多出这么多蚊王,不仅五族之人陷入绝境,他自己更是被那只蚊王当成头号目标,死死咬住不放。   他连逃都不能逃,蚊王将他列入第一绝杀,贸然逃走,只能让他死得更快,没有第二种可能。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心里充满着不甘与愤怒,勾奁咆哮着朝蚊王猛追,竟如失去理智一般。只可惜,别说他是元婴初期,就算是中期,也休想与蚊王的速度相比。   连那只血狼都追不上它,那可是神通啊!神通都追不上的东西,人类怎么可能做到!   “勾奁老儿,你疯了!”   发出喝声的是陆默,直到此时,血杀圣子终于亮出与其表面截然不同的冷静与隐忍;一柄通体血红的巨刃从划破空间,将正准备反身一击的蚊王惊退,扬声大喝道:“还不退回来!”   想战胜蚊王,唯一的办法就是几人抱团,寻找可以一击而胜的机会;眼下的形势虽然恶劣,却还没有到鱼死网破各自逃生的时候,勾奁盲目出击,他自己的性命没人在乎,问题是这个挡箭牌一样的角色如果身亡,接下来谁都无法承当蚊王的攻击,势必败得更快。   几大圣子之中,如纯以功力的威力论,血杀族圣子当属第一。它那件血光缭绕的巨刃不知是何宝物,是唯一可追上蚊王的法宝。陆默相信,只要给自己一次机会,他必定能给蚊王带去重创,进而寻求战胜它的机会。   “老夫要杀了它!”   勾奁疯狂而又绝望,委屈而又悲愤,心里的感觉无法描述。他渐渐明白,这只蚊王应该是受了指令,头号诛杀目标就是自己;再联想到自己这些年的处境,想到几个圣子如今对自己不耻的态度,勾奁绝望中,恨不能与蚊王同归于尽。   一个外族圣子,一个低阶晚辈,当着燃灵少主的面,当住几大圣子的面叫自己老儿,这是什么样的羞辱,又是什么样的憋屈与无奈。   “我有错吗?我有什么错?老夫不愿为冥君傀儡,不愿背弃人族,又不能跟任何人说起此事,这样做难道有什么错?”   “一旦被人知道我曾吞服半粒造化丹……呵呵,老夫必会被那些高人大能盯上,生生炼成丹药不可。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心里在疯狂呐喊,勾奁目光散乱,嘴里呼呼喘着粗气,依然穷途末路。众人望着他凄凉惨淡的摸样,心里同时生出几分悲戚,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事情有变,请勾长老速速归来!”绝望中,麦少飞忽然惊喜抬头。   “的确有变,勾奁速归!”钟寒寒虽然痛恨勾奁,却知道此时不是斗气的时候,同时清喝。   “有变,有什么变?”勾奁有些茫然,下意识地反问。   林一彪没有做声,他虽然变身蚊王,却拿那只正牌没有任何办法;此时的他目光阴沉,同样抬头看向天空。   “当然有变!傻逼啊你,赶紧回来!”   牙木也快疯了,他被蚊王啄了一口,如果不是魔魂之躯,怕是已经寿终正寝。此时发现天空异状,牙木同时感受到那股熟悉且令他兴奋到想哭的气息,忍不住破口大骂。   “老东西赶紧回来,造化丹……造化来啦!”   还得说牙木聪明,此时的勾奁猛然听到造化二字,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嗖的一声飞回本阵,与几人再次组成一个圆圈。   空中有变,且是剧变。最高的那座大殿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个黑漆漆的漩涡,漩涡轰然而落,化成一团乌云朝战场飞旋。乌云之下,一条似闪电又似精灵的身影飘然而落,如一道利箭穿掠而至,直射向战场中央。   “是他!”陆默目射奇光。   “是他?”林一彪眼神乱闪。   “八指!”麦少飞惊喜大呼。   “萧八指。”钟寒寒忽然松了一口气,自己都不明白什么原因。   “是少爷!少呀啊您可来啦!”   牙木哭喊般的声音大喊着:“少爷我在这里,少爷您快来呀!少爷……嗯?您去那边干吗?”   “欧昂!滚你的蛋!”   大灰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愤怒与不耻朝牙木大喝,随后欢呼般叫道:“师弟快来,为兄等你多时!”   ……   “额……昂!”   龙吟般的怒吼咆哮而出,压过无数魔蚊的嘶鸣,如一道炸雷,响彻的广场上空。   因为这声大吼,或者说驴叫,战场上出现……有些滑稽的一幕。   知道大灰能说话的人不多,或者是神驴威严太甚,或许是它惊喜过头以至于实力发挥超出其原有水平。无论是人还是魔蚊,在听到这声大叫后,通通为之一震,或者一楞。   还是那句话,惊龙吼虽然言过其实,但是吓唬吓唬人或者蚊子,多少都会有些效果。一圈声波如圆环朝四方推进,所过之处,肆虐呼啸的魔蚊猛然停顿,因其境界不等,停顿的时间也有所不同。   神驴是憋得狠了,也被吓得狠了,他已经无数次要打主意逃跑,奈何想到自己不能变成人形,纵然逃出古迹甚至逃出梦离之地,最终也逃不出入口处的人类之手。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大灰总觉得师弟不应该这样莫名其妙消失无踪,好似随时都会出现。也不知他从哪来的信心,即便面对如此危局,神驴依然认为只要那个狡诈奸猾而又狠毒毒辣的少年出现,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所以他忍,一忍再忍,一直忍到现在。   大灰不愿和勾奁在一起,也不愿面对那只让他畏惧的蚊王;凭着燃灵谷一战打下的关系,他藏在燃灵军团充当肉盾。燃灵族人对他怀着感激之心,往往宁可自己承担风险也不愿这头驴受到伤害;因此别人虽然死伤狼藉,大灰看似危机重重,日子过得其实还不错。   临近破阶的夔神实力相当不俗,公平讲,此时的大灰如果与一只紫蚊对垒,怕是不会落在下风。没怎么出力,意味着大灰的实力也最为完整,此刻见到十三郎从天而降,大灰将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咆哮一声吼奋蹄狂奔,径直冲出本阵,迎向那个让它畏惧而又安心的身影。   一人一驴,相向冲刺,中间隔着的,是两只紫蚊与两名战灵率领的一个小队。   此时的广场上,到处都是这样的小队,人们根本无法组织起来,只能被魔蚊分割包围,各自在为生存苦斗挣扎。   麦少飞仅有的几名护卫,此时已经死了两个,最后一个也伤痕累累,眼看支撑不住。在他们周围,申屠带着一些修士加以辅助,同样是精疲力竭。   正应了那句话,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燃灵族现在活下来的族人最多,情况却最为危急。因为断魂矛耗费大量法力,对蚊王却不能一击必杀。除非射中要害,否则它们会更加疯狂,攻击也变得更猛。   如今的他们,法力空空如野,就算有法力,也来不及再将断魂矛安装。如果不是蚊王粗通灵智顾忌断魂矛的威力,这些人早已被屠杀干净。   便在这个时候,吼声响起,魔蚊飞扑中停顿,那条飞射的人影也冲到眼前。   冲到便出手,出手便是绝杀。   一击即杀! 第175章 破军(上)   两只紫色蚊王相距十几米,正从不同方向分别朝人群猛扑,目标正是为首之人。   大灰的怒吼尚在空中回荡,十三郎已如鹰隼冲到左边蚊王身后;他的左手探出抓住蚊王一条腿肢,身体前窜时右手持着的断魂矛已经化做乌光,狠狠插入蚊王后背。   蚊王发出凄厉嘶鸣,头颅反转口器闪电般刺向对手,十三郎却已经置之不理,他双手齐拍,身体在蚊王身后划出一道曼妙弧轮,断魂矛撕裂蚊王的翅膀,如精灵般漂移而去。口器划破扇形截面,伴随着点点血花在空中飘散,仿佛有大师妙手偶得,画出凄艳之笔。   无数黑点蜂拥而上,延着十三郎的轨迹扑到紫蚊身上,其凶狠贪婪的目光,连蚊王都为之颤抖。它们无处不在,无处不咬;一根根口器刺入蚊王的身体、翅膀、肚腹与伤口,一股股酸液随之泼洒;蚊王凄厉尖叫着,疯狂呼喊身边的子民拯救自己。让它绝望的是,这些变异杀手浑然不顾其它魔蚊的攻击,目光牢牢盯住这只受伤的紫蚊,死都不肯松口。   严明的军纪再次发挥作用,魔蚊即使接到蚊王的指令,在承受攻击时依然会本能的反击或者是躲避。飞蚁完全不同,它们疯狂而冷漠,嗜血而凶残,最重要的是,它们对蚁后意志的贯彻程度,严格到令人发指!   一只飞蚁被两只蓝级魔蚊盯上,两只几乎比它身体更长的口器同时刺入,阶位的绝对差距令它没有反抗之力;即便是这样,飞蚁在被两只蓝蚊肢解的时候,仍不忘朝紫蚊吐一口酸液。   它来不及用最锐利的口器发起攻击,却可以用生命发泄最后一次愤怒,也尽出最后的力量。   如此狂暴疯狂的攻击下,受伤的紫蚊虽然实力远超飞蚁,但是没有了速度,只能沦为活靶。仅仅支持了五息,它就如同一只被涂满黑漆的紫球,从空中翻滚着落下地面。   无数黑点轰然而散,待紫蚊王的残骸呈现在眼前,人们禁不住集体倒吸一口凉气,看向飞蚁的目光充满敬畏,还有感激。   哪有什么残骸,除了那根口器,蚊王连腿肢都被飞蚁啃咬撕碎,全部吞入腹中。   “八指!萧八指!”   “师尊!师尊来了!师尊来啦!”   “杀!杀光魔蚊!燃灵之火,熊熊不灭!”   浩荡的声音再次响起,如一股咆哮的飓风,席卷整个战场。人们绝望中咋见光明,身体不知何时又充满力量,重新挥舞手中的武器。   与此同时,十三郎早已脱离那只紫蚊的范围,扑向第二个目标。   ……   第一只蚊王尚在空中挣扎时,十三郎早已飘身远去;他的表情依然宁静,目光却冷冽如刀锋,隔空投向另外一只紫蚊。   只有身处战场,才能真正体会到那种血腥与惨烈,十三郎深知这场战役的关键在于那只银色蚊王,他必须趁此机会将战果扩大到极致;只有将整个空间都化作战场,化作没有一丝缝隙的神通之海,才能让蚊王没有闪避的空间,才能最终获得胜利。   要实现这个目标,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击杀尽可量多的紫蚊,让魔蚊军团无法形成统一有效的指挥,方能一举定乾坤。   腿上被蚊王撕破一条长长的豁口,血肉翻卷且带着酥麻的感觉,十三郎身体在空中飙射,段魂矛已经从手中发出;无数细芒笼罩了数丈空间,也将那只从停滞中清醒的紫蚊包裹其中。   蚊王的目光陡然收缩,充满不可置信还有惊惧;它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那一幕,自己的同伴竟然一个照面就被灭杀,更被那些凶狞如鬼怪的小东西分食!   由不得它多做思量,无数细芒闪电般从那人手里发出,蚊王已经没有了躲避的时间和空间,只能硬扛。最可怕的是,那个不比细芒慢多少的身影已经向它冲过来,带着让它为之心寒的杀意,呼啸而至。   嘴里发出尖锐的嘶鸣,蚊王瞬间变成一团虚影,它的双翅以无法想象的速度挥动,六条腿肢在身前急划,身体却以完全不符合规则的方式朝后方急退。   它不是第一次遇到断魂矛攻击,早已从最开始的不防中适应,呼啸的狂风卷走绝大部分利刺,六条腿肢疯狂舞动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将其余卷到空中。按照蚊王的经验,这些出自同类的口器并不能对自己形成威胁,但是为了稳妥,它还是决定脱离这片区域,远离那个恐怖的人。   腹中猛然传来剧痛,蚊王的身体随之一顿;半截腿肢凄惨地飞到空中,尚未落地,就被几只飞蚁吞食。在那个瞬间,它甚至来不及感受恐惧,眼神显得错愕而茫然。   同是断魂矛,十三郎这一只哪里是其它人所能比,那些细刺被蚊王卷飞,那些腿肢可以拦截,却无法挡住主刺的攻击,深深插入腹中。   刚从惊愕总清醒,蚊王来不及再考虑原因,十三郎双拳已至。左手成爪右手握拳,同时朝它的身体猛击。   以自己极致的速度飞射,十三郎甚至来不及拿出一件武器,哪怕只是发出意念便可取出,他都来不及。   他的拳头,他的手,他的身体就是最强的武器!   两道目光在空中交汇,一道冷冽凌厉,一道惊恐茫然。   蚊王尖啸一声,身体亡命飞退,口器迎向十三郎的右掌。十三郎不闪不避,手掌只是微侧,任由那条紫电般的口器从掌缘划过,再顺势一握;他的左手成刀,直接插向蚊王不满利刺般绒毛的胸膛。   三月沉眠,十三郎重临战场后发现,他最大的收获不是金丹之变,而是因此带来的视觉变化。以往蚊王的动作太快,令他几乎来不及反应。然而此时的他,却能够清晰扑捉到口器的轨迹,并作出一些反应。   一些反应,对他已经足够!六岁就在厮杀中成长,若能战场反应,这个世界能与十三郎相比者,不多!   ……   掌锋如刀,迎着利刺插向蚊王胸口。   如果是其它人做这样的动作,蚊王会嘲笑他不自量力。紫级蚊王的身体,不再像普通魔蚊那样脆弱不堪;它们发怒时,全身的利毛如钢针般竖起,以血肉之躯撞上去,除了被扎出千疮百孔,不会有第二种结果。   然而面对这个人,蚊王却不敢如此。它的口器被十三郎抓住,发出惊恐多过愤怒的嘶鸣,一面呼喊同伴的帮助,同时抬起三条腿肢,一挑一抽一格,想要阻挡那记刀芒。   “咔嚓!”   几道冷漠清脆的声音交汇在一起,仿佛只响了一声。三条腿肢一断一歪,最后一条竟被十三郎的拳头砸进胸腹,无数血花在空中飘散,分不清是人,还是蚊王的血。   “昂……”   剧烈的疼痛与死亡的威胁之下,蚊王竟然发出一声彷如人声的哀鸣,它的胸膛如同塌了一块的脆饼,原本作为攻击利器的体毛深深刺入内脏,如果它有的话。   蚊王疯狂叫嚣着,用尽全力挣扎着,身体如同急剧旋转的陀螺在空中翻滚;然而让它绝望的是,那条身影仿佛粘在身体上,无论它卷出怎样的风浪,无论它在对方的身体上划出多少伤口,都不肯松口手。   飓风呼啸,周围的人与魔蚊,还有飞蚁通通插不上手;一些飞蚁亡命扑上,却被蚊王卷的风与十三郎身边的气旋卷飞,绞成无数碎片。   “嘭!嘭嘭!”   几声密鼓般的声音响起,蚊王的生命力迅速流逝,却依然不肯放弃挣扎与反击;直到一只庞大的身影撞破空间,穿越无数层阻碍,给它致命一击。   “额……”   大灰很想再表现一把,可惜之前的那声大吼消耗了他全部精力,这声吼只发出一半就噎在喉咙里,驴脸憋得通红,有些滑稽。   然而它不止会吼,还有巨大坚硬而且恐怖的驴蹄!   比脸盆小不了多少的驴蹄当空而落,大灰将愤怒与卖弄还有委屈通通凝聚在这一击,狠狠砸在那团紫色漩涡之上。   黑色的蹄带着红色的火,黑红较映如同来自地狱的咆哮,重重踏在蚊王的身体。   “噗!”的一声,空中爆出一团花花绿绿的油彩,十三郎手里抓着口器,蚊王的身体却飞到身后,只留给他满头满脸的体液,几乎分不清鼻脸。   “呃……师弟,我不是故意的啊!”   骤见十三郎的“惨状”,大灰下意识便要摆脱责任。   十三郎哪里有空理它,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在大灰身后。他伸手一招,无数飞蚁呼啸而至,扑到他的身体上大口吞食。   它们吞食蚊王的血,蚊王的肉,还有蚊王遗留在十三郎身体上的一切,以及十三郎自己的血。   只不过,这种吞食与攻击蚊王不同,它们的动作快速而又准确,口器在硬鳌竟化成最最温和的棉帕,如微风般在十三郎身体上飘过。   带走污秽,留下清爽,留下一个清朗的少年。   蚊王对别人无用,对飞蚁来说却是绝对的大补之物;哪怕身出这样的环境,哪怕落到如此狼狈,十三郎依然不望珍惜这一切,不容半点浪费。   “我的个天啊!”   无数飞蚁在身上爬动吸食的场面太过震撼,着实吓坏了不少人;大灰的驴脸拉得更长,不断在心里自语,这个师弟太恶心。   “还不走!”   十三郎挥手令飞蚁散开,拍拍大灰的头朝周围喝道:“跟着我,杀!”   “杀!”万众一声。 第176章 破军(下)   战场有势,势盛力起,势衰则力微,力微必败,无可挽回。   历史有太多战例,从一方胜势到弱方翻盘,起因虽千变万化,有一条却亘古不变,那便是势!   人类知道精神的重要,却从来不知道精神究竟有多重要。它可以让弱者充满力量,可以让老人焕发青春,可以让伤者重聚活力;这种事情往往不符合逻辑,无从解释,也寻不出实实在在的因由。   精神力量无限大!这话听起来有点唯心,但它是事实。   拿眼前这场战斗来说,人类一方处于绝对劣势。客观的讲,即便没有那只银色蚊王,魔蚊的力量也不弱与人类。它们拥有七只紫蚊,更有多达数十只蓝色蚊王,此外每一只青级蚊王都拥有不弱与筑基修士的实力,远非人类所能比。   如果不是人类一方初始占有数量优势,如果不是人类可以利用法器,如果不是人类一方有大量灭魂矛给魔蚊重创,人类军团早已全灭,根本不可能支撑到现在。   不是几大圣子不够聪明,他们同样懂得战略,当让明白消灭紫蚊的意义;奈何那只银色蚊王实力强大,几人若非聚集在一起,怕是已经被各个击破,同样无法存活。   打到现在,人类一方仅余数千,已经和魔蚊数量持平;断魂矛也已用尽耗光,即便还有也没有法力驱动,局势之恶劣,可以说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绝望之中,战场上突然冒出一名杀伤力奇大的变数,对战局的影响,是从实力对比到战志气势的全方位变化,从根本上颠覆了整个进程。   论实力,此时的十三郎甚至不能说强与任何一名圣子;然而若论对魔蚊的杀伤力,五大圣子甚至连勾奁也算在内,不能与他一人相比。   随着燃灵之危解除,战场上瞬间呈现出一幕奇景,所有看到的人从骨子里发出呐喊,兴奋得几乎要发抖。   魔蚊有色,以青色为主流,蓝色与紫色线条穿梭其中,形成一条五彩斑斓的大网;对人来来说,这张网充满着死亡与窒息,令他们无法呼吸,已将陷入绝望。然而此时,一团浓密的乌云从天而降,带着无声的威慑与肃杀,狠冲而入。   然后席卷而过。   从空中看去,那一抹乌光仿佛一把凌厉的黑刃,直接插入彩网的腹心,狠狠搅上几搅,以无可阻挡之势横扫四方;所过之处,彩色巨网被撕烂,被绞碎,被揉成一块块碎片。   乌云在上,人类在下,一坨坨人流汇集起来,仿佛越滚越大雪球,无人可挫其锋。   燃灵族沸腾了,天狼族沸腾了,魔魂族随之沸腾,就连不明底细的血杀族与只余下寥寥几人的角蚩族也为之沸腾!   人们看到了这一切,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获得最终胜利的曙光!绝望中的人们一旦复活,所激发出来的力量,足以让天地为之变色。呐喊与咆哮汇聚在空中,仿佛一条狂龙在怒吼,有天地之威。   人群的最前方,那一人一驴就是巨龙的头颅,就是巨龙的利爪;所过之处,魔蚊无法让他停下,连阻滞片刻都做不到。这片战场上的最强者就是紫蚊,两只紫色蚊王一招毙命,给人类带来巨大震撼的同时,也让魔蚊为之惊惧。每每看到十三郎所向,紫蚊下意识闪避,命令低阶蚊王上前迎击,自己却飞身而退,躲到蚊群的后方。   有些躲得过,有些却没办法躲,或者说,有人不让它们躲。   离开洞府的时候,天狼族本余下一千余人,此时的他们,人数已经不足五百;在那名不怎么受十三郎待见的妇人带领下,正与魔蚊做最后的厮杀。   眼见黑云从远方朝此地席卷,正要给妇人最后一击的紫蚊嘶鸣着想要离开,却已经来不及。   ……   “畜生!”   妇人脸上又多了一条伤口,整个人已经形如厉鬼;一路行来,她经历了太多太多,也看到了太多太多;此时的她,心态在持续的战斗中渐渐沉寂,早已不再是山洞里那个视他人为工具、视人命如草芥的冷漠之人。   想凭一名女子为种族谋得好处,这种想法倒不是绝对不可行,问题是得找对人,还要找准对象。钟寒寒显然不能胜任那样的角色,几大圣子也不是向依白那样的货色,就连妇人自己也不是真正绝情绝性。   她眼看着天狼圣女长大,眼看着自己的族人在一次次厮杀中死去,焉能无动于衷。   眼看这只击杀无数族人并将自己逼上绝路的紫蚊要逃走,妇人眼神冰冷中透出一丝狠戾,陡然发出暴喝。   一颗色泽暗淡的金丹从她口中吐出,化作一团浓郁的精气融入血狼;血狼的身躯骤然放大,眼里却带着一丝悲哀,发出悲愤而绝望的怒吼。   虽是神通亦有灵,血狼知道这将是它最后一击,也是最强一击;目的却不是击杀对手,而是将它留下。   只要留下,蚊王就会死!   这是主人赋予它的最后使命,血狼呜咽的吼声在空中回响,没有与魔蚊轰击对撞,而是化身为一团耀眼的血网;它以自己全部能力,将蚊王死死缚在其中。   蚊王嘶鸣咆哮,口器腿肢疯狂舞动,将血网撕开一条又一条口子;它也看出对方的用意,明白对方是要为那名杀神创造条件;它愤怒着,惊恐着,用出全身的力气将血网撕开,想要快速远遁。   一片片红云飘散,又有一片片红云补充,仿佛一朵朵灿烂的红梅绽放在空中,却如昙花一现,飞快地消散成虚无。   最后一片红云散去,蚊王紧张中自血网内冲出,迎面看到一只快速放大的拳头,与两道比它更冷也更厉的目光!   “昂……”   “噗!”   两声急促的声音同时响起,蚊王尚来不及调整角度就被拳头砸中头颅,只来得哀鸣一声,身体如同被扇飞的皮球,疾速后退。   它的脑袋偏折成一个奇异的角度,脖子好像短了一截,再被拧转几圈,一只眼眶被砸得稀烂,迸射出鲜红的血与污秽的赃物。   “嘭!”的一声闷响,未等蚊王将头颅转过来,它那个因吸食了大量人血而显得格外肥大的肚皮上又挨了重重一击,身体再次射向十三郎。这一次,等待它的不是拳头,而是一条红色闪电!   哪怕临近沉睡关头,胖胖依然被战场上的血腥气息所惊醒;原本它还奈何不了紫蚊,然而此时的蚊王身遭重创,几乎连上下南北都分不清,怎不让天心蛤蟆为之眼馋。   红舌仿佛带着靶心一样,精确地延着那只受伤的眼眶射入,天心蛤蟆用力一吸,蚊王吃痛怒吼歪过嘴一啄,惨呼声几乎同时响起,两败俱伤。   天心蛤蟆吸了不少脑汁进化,刚刚长好的长舌却被拦腰而断,差点疼死过去。   “让你贪!”   十三郎怒喝着将自作主张的天心蛤蟆收入兽环,心里暗想以后还是要加强管教,不然这些宠兽无法无天,迟早生出祸患。   心里闪着念头,他的动作却没有停下;身形飘动般来到蚊王身前,十三郎一手抓住它的口器一手拧着它的脖子,发力清喝。   “杀!”   一蓬耀眼的血花绽放,这只骄傲的紫色蚊王,号称与结丹后期同等强大的存在,被他以最最蛮不讲理的方式,活活撕成两半。   挥手将魔蚊口器收入囊中,十三郎将半截尸体扔给扑过来的飞蚁,自己却身形一动,探手将那名妇人的身体捞住,轻轻放到地面。   ……   望着已经垂死的妇人,十三郎神色有些复杂;他知道这人已经活不了,有心要说点什么,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不觉呆在那里。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战场上容不得片刻耽误,他还有大把的事情要做。然而说不出出自什么原因,他觉得有必要这样,有必要让这个原本可以逃生,却舍弃生命为人类一方做出贡献,减轻负担的女人舒服一些。   或者说,应该听她说几句话。   一个像她这样的人,死前一定有话要说。   “谢谢,谢谢你,谢谢八指道友。”   妇人处在垂死边缘,暗淡无神的目光望着十三郎,第一叫出他的名字。   “该我谢谢您。”   每杀死一只紫色蚊王,蚊群离内乱就近了一分,这是每个人都能明白的道理。银色蚊王虽然强大,但他被几大圣子包围厮杀,怎么也不可能再操纵整个蚊群。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妇人此举有可能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十三郎顿了一下,诚恳说道:“之前晚辈多有得罪,请前辈勿怪。”   “呵呵……老身……当不起道友如此称呼。”   妇人丑恶的面孔一阵扭曲,挣扎着想要拿出什么,却没有一丝魔力可用。她的金丹已废,从此再与凡人无异。   十三郎微微皱眉,顺手将她的戒指抹下,开口道:“可是要取丹药?”   “咳咳……哪里还有丹药。”   妇人自嘲笑了笑,说道:“老身以全部身家相赠,希望换来道友一个承诺,望道友莫要拒绝。”   十三郎想了一下,认真说道:“前辈对我太过高看,不过我答应你,只要力有所及,一定保全圣女性命。”   “她还有个屁的东西,分明是讹诈。”大灰忍不住叫起来。   神驴知道,真正的决战还在后面,这些人谁能活谁不能活,实在很难打包票。而话说回来,十三郎答应了这件事情,无疑背上了包袱,很难放开手脚。   十三郎没有理会大灰,妇人却微微一笑,眼神带着明亮,认真说道:“老身希望,日后道友若能从老身所赠受益,能够像对燃灵那样对待天狼。”   “蹬鼻子上脸,老东西你太过分了!”大灰再也忍耐不住,张口就开骂。   “我答应你。”十三郎立即回答,比之刚才,他显得更加果断。   “谢谢!”   妇人面上泛起欣慰,眼里闪过一道诡异的光芒,就此长逝。   “神神叨叨,不知所谓!”大灰察觉了某种异常,喃喃自语。 第177章 斩将!(上)   战场一瞬数春秋!   仅仅片刻时光,战场上的形势便发生倾斜;其幅度之大,变化之快,无论人类还是魔蚊都始料不及。   黑色浪潮自出现到冲入,由撞击到吞蚀,经过两场极为短促的交汇,人类一方便由败势转为相持,且朝着胜利稳步前行。   魔蚊的生存魔使呈典型的金字塔结构,每一级对下层拥有绝对主导,低级魔蚊对它们的直系“母亲”惟命是从,纵是舍弃生命,也在所不惜。   然而就如同人类一样,血缘一旦隔代甚至隔几代之后,这种遵从也随之淡化。   三只紫色蚊王的死,带来的变化是剧烈的;数量多达百只的蓝级蚊王开始犹豫,开始为自己和子民筹谋出路。因为对它们来说,此战无论胜负,结束后都将面临被侵吞的下场;只要是有灵之物,面对这样的结果都会彷徨,进而产生退意。   就连那些紫色蚊王尚存的蚊群,此刻也发生骚动,原因很明白,它们的王,怕了!   魔蚊与对手发生厮杀,最高蚊王通常不参加战斗,这原本不会有什么问题。然而作为蚊群的领袖,蚊王在气势上必需压倒对手,必需拥有无所畏惧的精神示范;否则的话,纵然是这些没有情感可言的妖虫,心情也难免惴惴。   血脉相连是优势也是劣势,蚊王的心理波动瞒不过魔蚊,更别说这些魔蚊通通都是蚊王级别,感触更加敏锐。   潜移默化之中,蚊群渐呈乱像,与之相对的,人类一方气势大盛,咆哮厮杀呼喝之声震耳,已然盖过魔蚊。   随着第四只紫蚊的丧生,这种变化越发明显,魔蚊败象初显,一发而不可收拾。   ……   血杀是一个特殊的种族,他们的族人无论修为高低,无论修士还是炼体,全部使用同一种兵器,或者法器。   刀!被称作百兵之胆的刀!   魔域百族,若论杀气与勇武,首推血杀。与之对应,血杀族人无论男女老幼,无论修为高低,通通喜爱用刀。   凭着一腔豪勇,凭着无所畏惧的胆魄与杀气,凭着如刀般的冷漠与凌厉,血杀族虽无断魂矛,实力却保持得最为完整,灭杀的魔蚊也最多。   他们强悍、坚韧、冷漠且组织有序,面对零散魔蚊攻击时,往往忍下心由少数人应敌,即使遭受损失也在所不惜;然而当魔蚊认定这些人可欺并蜂拥而上时,血杀族人才集体暴起,片片刀芒汇集成一座绞碎一切的刀山,轰然朝蚊群最密集处。其结果是,魔蚊可以被断魂矛的利刺穿透下存活,却无法阻止被刀芒切成碎片,成批死去。   仅仅三次合击,魔蚊便明智地将这群刺猬般的人群当做大敌,不再如开始那般疯狂。   紫蚊也会打算盘,它们心里知道,自己的族群如果减员太过,在魔蚊中的地位堪忧。没有大量普通魔蚊作为敢死队,魔蚊没有办法凭消耗磨光人类的精力,因为产生惧意。   事实上,血杀族的攻势刚猛霸道,但与断魂矛一样,它们同样有不可持久的弱点。假若在外面,蚊群因为数量庞大,刀芒因为无法攻击距离所限,远不如断魂矛的杀伤凌厉,哪怕只是一只紫蚊所率的蚊群,都能给血杀族带来巨大麻烦。   然而在这里,魔蚊因为生存空间所限,不得不将低级魔蚊送出古迹,也造就了它们的数量不够多,没有太多可以消耗的资本。   三击之后,血杀族迎来喘息之机,在两名壮汉的带领下,血杀族人簇拥成一团,以少量族人充当盾牌,内圈的人正极力调整气息,等待下一次发力。   他们心里很明白,战斗如果一直这样持续下去,血杀族还是逃不过灭族的命运;眼下所图,只能是拖得一时是一时,寄望几大圣子能够获胜,从而给整个战局带来转机。   便在这个时候,十三郎从天而降,两番突击灭杀三只紫蚊;趁着魔蚊稍乱的机会,正如一条怒龙般横冲直撞,径直朝血杀一族冲来。   与此同时,那两只始终觊觎在侧的紫色蚊王发觉异状,正准备振翅闪遁,脱离这片死亡空间。   两名壮汉面色冷漠,目光交汇到一处,各自点头。   “血蟒,出击!”   令出如山,数十名修士在两人的带领下,悍然冲出本阵,如两条盘身巨蟒骤然吐信,笔直射出蚊群。   巨蟒直射、斜掠,最后盘绕一周,人类在两名壮汉的带领下,在付出瞬间减员近半的代价后,形成了一个极为短暂的合围。被他们圈在中央的,是由两只紫蚊带队、蓝级蚊王多达十几只的强悍蚊群。   放在平时,这种方式就是自杀,然而在此刻,片刻缓冲足以让战局发生翻天之变。随着蟒首汇合,两名壮汉身上铺满魔蚊,咋看去竞如两只青蓝交错厉鬼。   他们的身体虽然迅速干瘪,脸色表情冷漠如铁,冷电般的目光各自盯上一只紫蚊,同时暴喝。   “血影,杀!”   “血影,杀!”   数十名修士集体呐喊,随之而起的是一片血色刀网,如同一只紧密的天罩,死死扣在魔蚊群的头顶。   这是他们的最强一击,也是他们用生命投下的重注!目的如那名妇人一样,不是为了灭杀,而是为困缚!   这还是一种信任,一种对同族,对人类一族的信任!   他们不知道后果,他们不知道援军、准确的说是那个被无数人叫出名字的少年能否取得成功;他们本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念头,为了那一点点希望,用生命去赌!   一赌就是两只。   ……   刀芒在空中交汇,轰然而落,无数残肢随之飞射,蚊群遭受重创的同时,那些出击的血杀族人也迎来灭顶之灾。   除了两名壮汉尚能挣扎,其余之人几乎瞬间便死去;人类疯狂,魔蚊同样陷入疯狂,它们看到那团乌云冲到眼前,明白马上要迎来什么样的风暴,纷纷发疯一样从刀芒中冲起,从人墙内外,同时发动猛攻。   几十名修士变成干尸,无数魔蚊瞬间死亡;不同的是,魔蚊都被绞成碎片,人类却致死都睁着眼。   它们要看,要看到同类为自己复仇,要看到那些冷血生物被送入幽冥。   ……   两条紫影一先以后从刀芒的包围冲出,一只翅膀被斩去半边,另一只基本完好,肚皮背面上却被切开一个口子;鲜血如喷泉般挂落,彷如一道血色瀑布,映照在空中,也映红了每个人的眼。   那些鲜血,大部分来自人类,只有很少的一些,才是魔蚊之血。   “啊!”   眼见那团乌云尚来不及赶到,又有百多名血杀族人怒吼着冲出本阵,继续着之前未尽的征程。他们的脸上挂不了悲伤,有的只有无边的凶焰与咆哮,更多刀芒凌空而落,虽不如之前那样整齐有序,却愈发刚猛。   翅膀受损的蚊王身法有些不便,稍一迟缓被几道刀芒同时击中,哀鸣一声斜掠而飞;迎头却应来一座巨山,以泰山压顶之势,当头砸下。   “欧昂!”   大灰积攒了一会儿,终于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它的双蹄如雨点般砸落,没头没脑蛮不讲理地在蚊王身上乱踏。身处在这样的战场,即便是狡诈奸猾如它也被人类所感染,爆发出最强之怒。   “嘭嘭嘭!”   如同一百人在同时击鼓,密集的撞击声竟然分不出先后,体重达到数千磅的神驴一旦发了狠,凭它的力量和坚蹄,别说这只蚊王遭到重创,就算它是全盛状态又如何。   魔蚊嘶鸣着,悲叫着,拧转扭曲着,身体不断下沉,落到地面,分成碎片,被踩成肉泥!   它的血,它的肉它的筋它的骨,被那两只巨锤一样的前蹄不断践踏,被揉成一团分不清摸样的浆糊。而在此时,十三郎已如旋风吹过另外一只紫蚊的身旁,两艘各持一根口器,划出如魔蚊一样的紫色巨网,将它彻底笼罩其中。   蚊王疯狂反击,它用口器啄刺,用腿肢抓挠,用身体冲,用生命消耗。它一边恐惧嚎叫一边朝外冲,它不敢与那个发疯的人类硬拼,却又不得不拼。   没有躲避没有退让,人蚊双方都杀红了眼,蚊王在十三郎身上啄出几个血洞,身体却逐渐变轻,好似少了些什么。   它终于冲了出去,然而却朝下掉落。   “怎么回事?”   蚊王心里极为诧异,来不及从惊喜中清醒,就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只剩下一颗头颅……   “怎么会这样,我的身子呢?”   蚊王脑海里闪过最后一丝念头,随即被一团乌云所包裹,连那个仅存的头颅也被吃光。   血红的身影在空中飘落,踉跄了一下又随之闪动,来到那两名壮汉身旁。十三郎周身顶着满身的肃杀与血腥,挽住一名壮汉的臂膀……或者说枯骨。   至于另外一人,已经只余下骨架,连皮肉毛发都被吞食一空。   “不用这样……不用……”   他的双肩血肉模糊,腰腹大腿个有一个深洞,汩汩流着血。望着那名神智模糊马上就要死去的壮汉,十三郎的嗓音有些沙哑。   他说道:“我尽力了,还是慢了些。”   壮汉大睁着双眼,空洞的目光望着十三郎,脸上露出微笑说道:“你叫萧八指?”   十三郎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壮汉嘿嘿一笑说道:“不管怎么说,你是个人,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他费力扭过头,看向几大圣子的方向,嘴里说道:“血杀族不会忘记道友,圣子不会忘记……小心!”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壮汉一把将十三郎,同时身体反转,迎向那条飞射的银芒。   银芒一闪而逝,壮汉的眉心出现一个血洞,双目圆睁,犹自屹立不倒。   “杀!”   十三郎手里捻住那根银色利刺,沉声怒吼。 第178章 斩将!(中)   那道夺去壮汉性命的银芒,仅仅是一根毛发。   一根出自银色蚊王的腿毛!   战场因十三郎的到来发生剧变,进而带动全局,让这场本应持续更久的战斗加速,蚊王也随之震怒警惧,发动它唯一的“神通”。   说起来,魔蚊这种生物其实很可悲;比如别的妖兽妖虫,无论它们初始形态如何,只要能够进阶到某种程度,多少总能掌握一种到几种天赋神通。就拿魔蚊的近亲厌灵蚁来讲,起码可以吐几口酸液,虽然距离威力都不算很强大,起码可算辅助。   魔蚊没有,永远都没有。   它们的攻击猛但手段太单一,唯一能够与神通媲美的就是利啸,而且需要大量魔蚊形成共鸣,其难度可想而知。   如果换成另外一种生物,比如蝙蝠,对声波攻击更熟稔;做个比较的话,几十只蝙蝠便可压过上千只魔蚊,堪称恐怖。   没有神通,不代表魔蚊就绝对没有远程手段;比如现在,银级蚊王仅仅从身体上弹出一根毛,便射传了人类最坚硬的头骨,直接击杀这名结丹修士。   与壮汉同时死去的,是数量多大近百的人类,还有大量魔蚊与飞蚁。但凡处在它的发毛射程之内,非死即伤。   能让蚊王震怒到这种程度,也就意味着,它已经放弃游斗消耗的打算,要与人类展开最后的决战。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   自十三郎出现到现在,时间不过半盏茶功夫,银色蚊王从察觉到不妙到战场态势形成转换,始终没能做出反应。   或者说,它做了反应,却无法实现。   几大圣子都是聪明人,勾奁更是老奸巨猾,他们都明白,此刻必须放弃前嫌,尽量将这只蚊王留下,不让它干扰到十三郎斩首。这个念头他们一直都有,奈何被蚊王牵制而无法实现,此时形势颠倒,他们与蚊王的战斗虽更加激烈,战术却截然不同。   只是拖延,当然比灭杀简单得多!   几大圣子不再吝惜法力,各施手段将蚊王前进的道路封死,所图只是将它隔开。放眼望去,他们与主战场之间的那条横带上,足足分布了四条火龙,一只血狼,一只毒灵和一个身躯异常庞大的魔魂人像,层层递进且互为补助,死死挡住蚊王身前。   此外,还有一名攻击最狠、速度最快、目光最冷的血杀圣子作为替补,无论蚊王从哪个方向突出,都难免要被神通所及,稍有停顿,等待它的就是一道劈练般的刀光。蚊王几经尝试,非但未能突破重围,反倒被几种神通擦身而过,还被一记刀芒暗算,生生折了一条腿。   事情着实很奇妙,之前几大圣子拼死累活都奈何不了蚊王分毫,现在不求杀敌,反倒令它开始负伤。目睹此景,几个人心里都觉得振奋,巴不得蚊王就这样持续下去,暗想没准儿能够毫发无伤地把它干掉,那可真实缴天之幸事了。   这是在做梦,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   蚊王很快意识到不妙,它知道自己不能再拖延下去,哪怕付出血的代价也必须将这些人灭掉一部分,同时要尝试将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身体里去带着一股熟悉的气息的人类杀掉,以解翻盘之危。   有了决断,蚊王嘶鸣一声,一动惊天。   它的头颅扬起,身子在空中停顿片刻,冰冷的眼中竟然带上肃穆,朝天怒啸。   它的身体里,仿佛有一股气流在蠕动,在收缩,随后猛然炸开,弹飞。   无数银芒随之而出,仿佛一场平落的雨。   比箭更快,比枪更厉,比刀锋更冷。   空中传来一声、或者是无数声撕裂之音,无数银芒一闪而逝,直射向它的六大对手,与远方那团骚乱的战场。   五大圣子齐齐色变,勾奁目光陡然收缩,不约而同的大吼一声,仓惶而退。   没法躲避,这只蚊王的体型几乎与牛犊一般大小,暴怒射出一身体毛,数量哪里是千百所能形容。   暴雨般的撞击与炸裂中,四条火龙仅余其一,魔魂的身体砰的一声炸开,许久都不能合拢回复,夹杂着牙木的一声惨嚎,踉跄倒地。血狼没有消散,却被射出无数个孔洞;毒灵的身体瞬间缩小几圈,林一彪嘶声怒吼,嘴角溢出鲜血。   情形最惨的仍然是勾奁,不知道为什么,蚊王的攻势起码有一半朝他而发,此次发狂之下施展的攻击,也有三成落在他身上。   “为什么!”   轰然的爆裂声中,勾奁的身躯自当空跌落,身体飙射出几条血线,宛如一个被扎穿了的筛子。   他想不通,究竟自己和这只蚊王有何深仇大恨,它竟摆出一副非杀自己不可的态势与决心。在他的体内丹田处,一个相貌与之一模一样的小人面色灰暗,正双手掐诀拼命调动法力,想要再次稳住身形。   身在空中,勾奁嘶声怒吼又拼命挣扎,内心渐渐绝望。他知道,无论是同属一族的麦少飞,还是其它几名圣子,对这样的情形都求之不得。他们巴不得自己承担绝大部分攻势,巴不得自己死在蚊王之手。勾奁甚至怀疑,此战即便能够获胜,自己恐也要因为实力大损且没有利用价值,会被其它人秋后算账,难逃一死的下场。   但他没有办法,他依然要为生存努力,依旧不得不充当这种与挡箭牌无异的角色。此时的勾长老,内心无比渴望麦少飞能够大发神威,无比渴望那个萧八指能够快点结束战斗,带着大队人马来解围。   只有蚊王被众人击杀,勾奁相信凭他对此地的熟悉,依然能够找到一线生机;如果运气再好一点,说不定还有再续大道的机会。   然而随后出现的一幕,让勾奁明白了一切,也彻底丧失了希望。   那只蚊王并没有趁机急于向几大圣子进攻,而是如闪电般扑到勾奁身边,大口吞食。   它知道勾奁还没有死,它明明勾奁还有反抗的能力,但它总算攻击到了勾奁的本体,总算让他流了血。   这就是它的目标,也是它一直为之努力的结果。   射出体外的鲜血被蚊王吞食,异变也随之产生。它的身体吹气一样膨胀,之前的伤势快速回复,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得强大!   “这是……”几大圣子目睹此景,目光同时变得担忧、火热,而又贪婪。   “造化丹,哈哈,造化丹啊!”勾奁嘶声悲呼,如同一只处在绝境的狼。   这一刻,他终于弄明白一切。原来自己,原来那几个如自己一样的被选者,就是药鼎!   人形药鼎! 第179章 斩将!(下)   蚊王吸着勾奁的血,勾奁的心也坠入谷底。   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流血的感觉当然不会好,自己的血被一只魔蚊吞食,感觉自然更加不好;然而与这些相比,他的特殊体质暴露人前,才是让勾奁真正为之绝望的源头。   与虎谋皮,自然要有被虎食的准备,勾奁心里瞬间闪过无数道念头,确认自己还有最后一丝生机。   前提是,杀死蚊王!   于是他朝蚊王发动攻击,疯狂般的攻击。   ……   “要吃我,你去死吧!”   绝望怒吼,勾奁的身体竟如魔蚊一样发生异变;他的双手双脚,不,是两条腿与一只手在萎缩,另外一条手臂却迅速膨胀、拉长;一根根粗大的筋肉从皮肤内爆出,蜿蜒交错,仿佛捆上无数条蚯蚓。   转眼之间,他的右臂变得与身体等粗。那条手臂上的皮肤已经消失,鲜红炽焰与筋肉纠结,宛如来自地狱中的恶魔。   与此同时,一道赤色光圈在他身体里闪耀,并朝右臂方向延伸。下一刻,更多赤色光圈浮现,层层推进到那条已不成人型的手臂。   此时的勾奁,看上去就像一个挥舞着大棒的食人魔,狞恶、凶残,而又胆怯。   “烈魔附灵咒,你疯了!”麦少飞极度震惊,显然看出勾奁所为。   “杀了此蚊,老夫愿为少主之奴!”   勾奁开口大喝着,有些吃力的举起那条手臂,遥遥指向那只蚊王。   此时的他,身躯还不如那只手臂重,且萎缩如没有腐化的枯骨;他的伤口不再流血,并逐渐愈合,这只手臂凝聚了勾奁所有生机,无一丝外泄。   在他对面,蚊王目睹勾奁之变,看着那条朝向自己的血臂,冰冷死寂的目光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有忌惮,有激动,还有渴望与贪婪。   它在犹豫,因为它察觉到那条手臂中的恐怖力量,同时又极其渴望那里蕴含的精华。直觉告诉它,如果能吞噬掉眼前这个人,自己就算不能马上进阶,实力也会猛增。   修炼到它这个境界,再想有一点提升都千难万难,蚊王的心思在几种情绪中挣扎,略有停顿。   战场上哪容得片刻失神,勾奁眼中流露出希望,陡然暴喝。   “要吃我,老夫送给你!”   那条粗大的手臂瞬间化开,伸出无数之触手,触手再分成更小的触手,转眼便组成一道无比庞大的血网,朝着那只停顿的蚊王笼罩。   浓重的血腥气息在空中散放,普通人哪怕只是闻一闻这股气味,也会当场昏倒。然而如果他们能够醒来,必然会有一场意想不到的造化;轻者强身健体百病不生,若是机缘足够,甚至修身改名,就此踏上道途也未可知。   造化丹,造化的不是吞服的人,而是经过人体滤化,成为其他人的造化!   这才是獴逻真君的真正意图。   ……   血网坚韧、厚实,它覆盖广阔,速度却并非很快;假如蚊王要走,完全可以全身而退。然而问题也随之出现,蚊王本能地觉得,这张血网如果不迅速吞食,恐怕其效果会大减。;就算没有这码事,那些消散在空中的部分总无法捞回;更何况周围还有几个人类虎视眈眈,在魔蚊看来,他们肯定要分一杯羹。   吞,还是不吞!   当然要吞!   仅仅用了半秒钟思考,蚊王便下定决心,吞掉它!   它没有闪避,身体如车轮般旋转,双翅与另外五条腿肢划出道道银芒;它将口器竖起,眼里带着无尽之贪婪,迎头撞入血网之中。   “只要吞掉这些精华,就算被攻击又如何!”   此时几大圣子的神通刚刚散去,蚊王只要扛过片刻,足以将这张血网撕烂吞到肚子里。有了它们的补充,受伤也能快速弥补,何惧之有。   蚊王如银色刀阵撞入网中,所触到的地方,无数触手被绞碎,化做精华被它吸入腹中,更多的血色弥漫,很快变成一团粘稠炽热的火云,将蚊王牢牢缚在中央。   很快地,蚊王察觉到不对。   不仅不对,还很不妙!   它不是修士,不明白什么叫烈魔附灵,更无法理解人类如果疯狂起来,其恐怖将超过任何妖兽。勾奁搏命之击,一方面将精华主动送出避免他人觊觎,同时将本命之火融入血云。蚊王初始尚不能觉察,待它吸食的多了,腹中很快感受到一股蓬勃的热浪,仿佛有团岩浆在体内灼烧,甚至要喷射出来。   “昂……”   “就是现在,杀啊!”   蚊王痛苦嘶鸣,勾奁悲声怒吼。   不用他叫,几大圣子怎会不知这个机会多么难得,五人吐气开声,同时施展出最强神通。   五片梅花在空中绽放,从五个方向将血团包裹;一只庞大的血狼化形而出,天狼圣女张口吐出一团青蒙蒙的光团融入其声,血狼随之仰天咆哮,身体反转化成一只青红相间的利剑,一闪而逝。   牙木最为贪婪,他即想杀蚊王,又想尝一口勾奁的血,于是他干脆将本体隐藏在魔魂体内,迈开大步直接撞入血团之中;千万只冤魂随之散开,如同一只只饕餮猛兽,疯狂啃食着一切。   他的冤魂被十三郎收走大半,这些是三个月来从属下手中强抢而来,实力偏弱且祭炼不足,如今面对这样的机会,怎能放过。   “血杀圣魂,斩!”   血杀圣子一声冷喝,血刃之上煞气陡现,丈余长的刀芒之外再浮现出一层数丈宽十余丈长刀影,其中蕴含的血煞之气,足以令天地为之失色。   陆默面色苍白而凝重,抬手朝血云轻点,巨刃迎风晃到头顶,轻轻一斩。   在他身旁,林一彪手脚突然圈起,整个人缩到一张轻纱之后翻滚一周,竟化成一只与蚊王一模一样的魔蚊,其双翅一震便来到战场,口器狠狠刺入血团,用力一吸。   他吸的不光是蚊王,还有勾奁的血。   五记绝杀同时临头,谁能硬抗?元婴肯定不行,中期行不行?   没有试过,自然无法猜测结果;然而眼前的结局证明,结丹,终究还是结丹!   即便他们是结丹修士中最为出众的那一群,它们也还是结丹。   ……   修道之人中有一句通俗的话:跨阶不可敌!   它所指的是,如果没有特殊手段,单凭神通与法器,修士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跨越大境界作战。   最差的筑基也强过炼气,最没用的金丹必胜筑基,与之类似,即便是最最孱弱的元婴修士勾奁,也能在号称天骄的几大圣子前淡然自若,没有一丝自虑。   至于蚊王?他比勾奁强多了。   ……   惊天轰鸣,无法形容的天地之威。   整个广场,整个战场,陷入霎拉间的停顿,随后骤然席卷。   空中无数身影飞舞,无数光带与线条飞射,无数声闷哼惨嚎与嘶鸣交汇;在那个瞬间,天空仿佛要坍塌下来,周围宫殿剧烈摇晃,有些轰然倒塌。   方圆数百米范围内,一片混沌。   广场上,人类与魔蚊一起陷入停顿,愕然震惊的目光看向那个爆发的中心,内心均有忧虑。   人在担忧,魔蚊同样在担忧,他们都知道,这场战役真正决定性的一击,就要显出结果。   所有人都在发愣,唯有一人不同。   ……   飞蚁中各个方向汇集起来,重新化作一团稀薄许多却更加凶厉的黑云,在那条浑身浴血的身影带领下,冲向爆炸的核心。   顶着风,冒着火,迎着无边的尘浪与狂涛,十三郎逆流而上,悍然冲至。   而在此时,一声惊天之嘶吼响起,魔蚊的精神陡然一振,人类却如坠万丈深渊,通体冰冷。   那只蚊王的气息,更强大了!   ……   事实与想象并不完全相符,待到硝烟散尽,眼前的情形逐渐清晰时,人们发现,那一声惊天轰击的结果,两败皆伤。   人类的情形很不妙,最惨要数勾奁与牙木。勾奁不必说,他连元婴都被蚊王的腿肢抓烂,已经只余下一口气。魔魂圣子偷鸡不成,非但没能捞到什么便宜,还被蚊王反击一口,几乎被撕成两半;更倒霉的是,几大圣子的合击并不分敌我,数道神通累加起来,差点当场要了牙木的命。   此时的他,魔魂之像已经空无,本体如一只残破的风箱,呼呼直喘。   其它人要好不了多少,麦少飞衣衫破烂如流浪的乞丐,脸上火烧火燎竟然都起了水泡。玩火之人落到这步天地,唯一的可能就是反噬,且极为严重。钟寒寒连喷三口血,身体倒卷而退,几欲摔倒;她脸上带着极其不正常的酡红,倒是增添了几分颜色;只可惜她那支血狼所化的利剑碎了形,心脉已伤。   林一彪与陆默稍好,陆默是因为最后一击,蚊王的反击已经不那么强盛,林一彪的状态则极为奇怪,它的身体不停起伏,腹部鼓涨竟有雷鸣之声,不知原因为何。   蚊王?它变成了一只烤鸡。   一只体型庞大如牛,气焰凶煞如鬼,目光阴毒狠戾如同恶灵的烤鸡。   烤鸡只有两条腿,蚊王也是;烤鸡浑身光溜溜散发着油光,蚊王也是;烤鸡多半飞不起来,蚊王也是。   它翅膀上的鞘膜被烧光,仅余下两根骨刺,其中一根断了一半,斜搭在身侧显得凄惨而恐怖。它的背后有两道清晰的伤口,一道切入,一道穿刺,几乎透体而过。   它已重伤,然而让人胆寒的是,蚊王并没有觉得失望。它的身体上,一层层光芒流转闪耀,所过之处,它的身体迅速恢复,皮肤在重生,连创口都渐渐弥合。   它的目光带着仇恨,还有浓浓的嘲讽与轻蔑,看向天狼圣女。   那个最严重的穿刺伤来自这个女人,蚊王记得这些,所以它要复仇。   它要杀了她!杀了他们所有。   ……   它看到天狼圣女失色,看到她的目光带上恐惧,看到那名如同乞丐一样的男子闪到女子身前,身体摇摇欲坠。   蚊王欣赏着这一切,随后以仅有的两条腿肢蹬地,猛扑过去。   面对蚊王,麦少飞与钟寒寒相视苦笑。   他们感受到蚊王的强大,看到了它迅速恢复的身体,心里泛出绝望。然而也只有这一刻,他们才终于不用考虑其它,尽情享受着温馨。   “对不起,我……”骄傲的燃灵圣子地下骄傲的头颅,欲言又止。   英俊的面孔上布满水泡,有些已经炸开,流出黄褐色的液体,显得污秽而又凄凉。此时的麦少飞,看起来更像一支天心蛤蟆,丑陋,虚弱,精神萎靡。   钟寒寒望着那张丑陋不堪的脸,目光几经闪烁,最终露出笑颜。   “不要这么说,从一开始我就没安好心。”   抬手抚着麦少飞的脸,天狼圣女目光纯净,冷冽的面孔带上一丝顽皮的笑,轻声说道:“不会怪我吧。”   麦少飞极力让自己保持平静,脸孔的肌肉却不受控制的抽搐,他伸手捉住钟寒寒的手,默默摇头。   “杀了它?”钟寒寒问道。   “好。”麦少飞认真点头。   两人彼此相望,随后手挽着手转过身,准备自爆。   ……   其它几名圣子在犹豫,勾奁躺在地上呻吟;牙木躲在旁边喘息;陆默目光依然冷漠,竭力调整呼吸;林一彪则目光阴沉,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便在这个时候,骤变也随之而来。   “杀!”   四蹄风火,三声惊鼓,两条紫电,一片黑云。   两道紫电延着蚊王前进的方向破空而至,随后便是那条冷厉桀骜的身影,与声音。   众人与蚊王,齐齐变色。   ……   鼓声最先抵挡,黑云最先扑至。   片刻激战,余下的这些飞蚁数量已不足两千,且几乎个个带伤。此时将它们揉到一起,体积也比不了蚊王的一半,然而也正因为如此,面对那只凶焰滔天的蚊王,它们反倒有些优势。   飞蚁感受到蚊王的强大,却无畏这种强大;不仅如此,蚁后传出的精神波动分明告诉它们,这只蚊王身上有某种让蚁后渴望到发狂的气息。它因此下达死令,哪怕是全灭,也要吸它一口!   没有半分犹豫,黑云迎头撞上飞奔的蚊王,如同一支支利箭射向它各个部位。眨眼之间,蚊王就如同被涂抹上一层黑漆,显得更加臃肿。   没有翅膀的蚊王显得很狼狈,它被鼓声所激,神智陷入短暂停顿;同时它要分出精力,压服身体里那股躁动的火焰。它没办法脱离飞蚁的攻击,也无法振翅卷起飓风,只能奋力与之反搏。   与这些飞蚁相比,它就像一只笨重的大象,面对铺天盖地的蚂蚁,几无还手之能。   人类的目光带着狂喜,无数声喝彩随之唱响,然而下一刻,他们集体陷入呆滞,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无坚不摧的飞蚁口器,竟然刺不透蚊王的皮!   最前面的飞蚁扑得最猛,力量用足了它们狠狠撞上去,竟然……撞断了头!   口器是折不断的,会断的是它们的脖子!飞蚁的头颅与身体连接处,就是它们的最薄弱之处,巨大的反撞力连它们自己都无法承受,生生断成两截。   仅仅这一波攻势,飞蚁就死掉近三百只!不得不说,凭挨打的本事灭杀对手,蚊王开创了魔蚊战斗之先河,让无数人为之惶恐胆寒。   飞蚁攻击的唯一作用,是将蚊王的身体撞偏了轨迹,变相解救了麦少飞两人性命,或者说拖延。   更让人绝望的是,仅仅这么会儿功夫,蚊王的那跟残破的翅膀,竟然快要愈合如初!另外那根骨刺上,竟然长出新鲜的鞘膜,且呈现淡淡的金芒!   一旦拥有速度,一旦它进阶……谁能抵抗!   “不死之身?”钟寒寒惨然一笑,再无丝毫斗志。   ……   “结束了,该结束了。”   麦少飞从狂喜中跌落深渊,自语般说道:“八指兄走吧,现在走还来得及。”   “放屁!”   一声惊天怒吼打断麦少飞的话,不是十三郎,而是那头神驴。   比蚊王大得多的神驴人立而起,趁着蚊王被撞击身退的那一瞬间,双蹄如风在它背后连踏七脚。   “夔神踏天!”   意气风发的神驴仰天嘶鸣,庞大的体重加上超强的力量,蚊王新生的左翅,连同那只快要长出鞘膜的骨刺一起,再次折断。   这还不算玩,大灰已经打发了性子,咆哮之后张口大口,竟如一只饿虎一样狠狠咬在蚊王尚未长好的刀口上,嘶鸣撕咬。   这哪里算是一头驴,简直就是嗜血狂魔。   “昂……”   蚊王痛苦尖叫,身体抽风般在地面扭动。飞蚁的攻击也不是全无效果,起码那些扑到伤口的部分给它带去不轻伤害,它的皮肤再如何坚硬,内脏血肉总归脆弱。那些飞蚁不仅吸食血肉,还用鳌钳拼命拉扯,竟然钻到它的身体里,蠕动撕咬着前行。   蚊王要疯了,它用两条完好的腿肢蹬地,身体像争斗中处在下风的狗一样反转,头颅随之甩动,长达数尺的口器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抽在大灰的身体。   它甚至来不及刺入,它已经吸得太多,吸得太饱;它急于摆脱这只发疯的蠢驴,急于摆脱这种让他羞臊丢脸而又险恶的境地。   一坨灰影倒飞出去,几千磅的神驴被这只蚊子抽飞数十米,轰然砸在地面。大灰哀鸣一声,挣扎了几下想要起身,怎么都无法成功。   它全身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肩背上一条深深的沟堑,累累白骨断茬清晰,几乎能看到内脏。   这一抽,和砍伤没什么区别,而且是开山大斧所砍。   就在这个时候,那条如风的身影终于飘至,十三郎的身体在地面不足三尺的高度平移,好似一条幽魂飞到蚊王的身前,双手齐按。   左右手四指在空中划过,带着死寂的幽光,如秀女捻针在蚊王的胸腹连点三次。   “爆!”他张口清叱。   “他是灵修!”林一彪陡然暴喝!   全场之人顿时茫然,呆立而不知所措。   萧八指是灵修?或者说,他是灵魔异体?   ……   苦斗至今,十三郎一直凭肉身作战,不是他不懂施法,而是为了节约。   听起来有些荒谬,以他的作战方式,几乎从来不用考虑法力够不够用。然而在这场战斗中,十三郎的的确确早有预案,要将最强也是最无法防范的一击留给蚊王,留给这个几乎无法击败的对手。   前提是,他要碰到它的身体。   灵魔两其瞬间转换,那一刻,十三郎全身法力如泄了闸的洪流,倾巢而出,狂灌而入。   刀砍斧剁奈何不了蚊王,无数神通不能让它惧怕,然而它再如何强悍,又如何能够阻止灵力与魔力朝里面灌?   这是好事,是谁都没办法阻止的好事!   随着最后那一道雷霆之力导入蚊王的身体,随着那一声清叱,蚊王的目光不在骄横,散发出浓浓的震惊惶恐,还有绝望。   两条洪流相遇,雷霆之力就是导火索,一道清晰的红芒在蚊王体内绽放,好似一朵璀璨的烟花。   随后,更大的风浪随之而来,之前被它死死压制的烈魔之火终于爆发,掀起一场从内向外的狂鸣。   这是自爆!   是发生在蚊王内府,威力比十三郎自爆还要强大数倍的自爆!   漫天血雨,血雨中夹杂着一声急促短暂的怒啸,与一声萎顿衰弱的闷哼。   以蚊王与十三郎的身体为中心,一圈由血肉组成的环形波纹轰然荡开,所过之处,地面被趟平、碾压、揉碎,成为一片血毯。   无数片残肢朝四周飞射,成百上千的飞蚁席卷八方,蚊王的头连着几条残破零落的骨刺,当空而起,再重重摔落。   好巧不巧,它的口器深深插入勾奁的身体,再深深刺入地面,灰暗的目光没有半点光泽,茫然地看向勾长老的双目。   四目相望,彼此无言,双双溘然。   蚊王死,勾奁灭,剧变也随之发生。   林一彪旋转翻腾,身体化做一只紫蚊,以无声的方式悄然而出,悄然而进,悄然而击。   “小心!”麦少飞陡然变色,双手用力一拉。   “噗!”的一声轻响,紫蚊的口器刺入钟寒寒的肩头,刺穿她的身体,再深深刺入麦少飞胸膛。   “啊!”   无数刺芒忽现,麦少飞一直握在右手的断魂矛放出;他的目光也随之暗淡,气息一阵波动,修为陡降。   以降阶的代价,他才能将断魂矛激发,几乎以贴身的方式,射向林一彪。   桀桀怪叫声中,林一彪飘身而退,神态阴狠而狂傲,放声大笑。 第180章 硝烟未尽事已非!   人类不愧是最擅内斗的种族,外敌尚未完全消失,彼此间矛盾便如熟透了的毒疮一样显露出来。   必须要说,林一彪此人够狠,够忍,也够准。他比向依白强太多,不光指实力,更有隐忍与奸厉,还有对战机的把握。   蚊王如自爆一样死去是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结局,十三郎身份的暴露令所有人震惊,就在这个所有人尚未清醒的时刻,角蚩圣子不再犹豫,悍然出手。   出手便是绝杀,出手便获得辉煌的战果。   钟寒寒那一剑给了他太过震撼,林一彪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再发一剑,他知道的是,自己绝对挡不住。   他不是没想过偷袭十三郎,但却没办法执行;蚊王自爆的轰鸣太猛,林一彪无法靠近也不愿付出代价,自然选择了麦少飞二人。从内心讲,他不认为十三郎还能活下来,即便能活,林一彪也不认为他还有再战之力。   退一万步讲,即便十三郎基本完好,林一彪依然会选择偷袭麦少飞与钟寒寒,这是不二的选择。   十三郎是什么?他是灵修,还是灵魔异体?   无所谓了,不管他是那种身份,战后都无处可遁。就算他能逃离秋猎之地,也势必要被无数人追杀,林一彪根本无需操心。   他的战力的确恐怖,不过这个时候,他还有什么?   法力没了,肉身不知道怎么样;那头驴已经残废,飞蚁死得七七八八,他还有什么?就算他活下来,他还能拿什么和自己斗!   所以他狂笑,所以他得意,而且骄傲。   事情演变到这种程度,林一彪的秋猎之行几乎圆满,焉能不笑,焉能不得意。   他大笑说道:“天狼圣女,可愿与本座结为双修伴侣?”   ……   “白痴。”钟寒寒神情萎顿,与麦少飞怀中彼此相携,头都懒得抬起。   “蠢货!”牙木呲牙裂嘴地哼哼着,勉力从地面站起。   “傻逼!”大灰的评价最为简单,也最为不屑。   “唉……”麦少飞摇头叹息。   远处,十三郎颤巍巍从地面坐起,摇摇晃晃走向这边,一路慢条斯理打扫战场,将那头还想说点什么的神驴收起来,再将那些飞蚁的尸体已经蚊王和勾奁的尸体通通收入囊中。最后他将那些受伤的与仅存的飞蚁也收进兽环,随后放出为数不多的工蚁,在地面清理蚊王残余。   他的身体如同野人,已经分不清哪里有伤哪里完好;他动作井井有条,显得安静而又平和,仿佛眼前这些事情再与自己无关一样。   “你……你们……你……”   林一彪有些傻,心想这些人莫不是疯了,难道他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竟然如此对待自己。   唯一没出声的是陆默,血杀圣子依旧那么冷漠,徐徐调整着气息,没有半分惊疑。   “陆道友,你我之约定……”   林一彪忽然明白过来,扬手朝陆默说道:“剿灭燃灵,你我平分此地之宝,如何?”   陆默轻轻摇头。   林一彪面额微沉说道:“道友要毁约?”   陆默依然摇头,冷漠的声音说道:“本人从不违约。”   林一彪愕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陆默说道:“本人只对活人守信。”   林一彪大怒冷笑说道:“什么意思,道友认为在下是死人!”   陆默平静点头,淡淡说道:“你快要死了。”   “哈哈,哈哈哈!”   林一彪怒极反笑,疯狂大笑,仿佛听到世间最好听的笑话。   “你以为本座怕你?哈哈,你以为本座和你一样重伤?哈哈哈,本座不但实力完好,还吞食了……”   “亏你还是一族圣子,真是个白痴。”牙木忍不住骂道。   “你说什么!”   林一彪转过头,阴冷的目光看向半死不活的魔魂圣子,厉喝道:“你要是想死,本座成全你!”   “白痴就是白痴,永远都上不了台面。”   牙木表情轻蔑,讥笑说道:“你以为你是谁?变蚊子变傻了吧你,真当自己是蚊王,敢吸燃灵族的血?”   “什么,社么意思……”   林一彪欲要暴起的身体骤然停顿,惊恐的目光看向麦少飞。   他看来一条委顿的身影,看到一双嘲笑的眼,听到几声噩梦般的声音。   “蚀心之火。”麦少飞张口轻吐。   蓬的一声,林一彪的肚腹轰然起火,瞬间化作火人。   一股股淡紫色的火焰如毒蛇一样四处乱窜,烧穿他的肚子,烧烂他的五脏,也烧灭了林一彪赖以成名的毒。他的肚皮炸开,一截截一块块带着火的脏器四处飞射,森森白骨被火焰包裹,渲染出惨烈的美。   的确很美,五彩缤纷,七色绚烂,更有一个人形火球在空中狂舞,焉能不美。   “啊……”   天堂掉到地狱,毁灭伴随着绝望,林一彪的眼前浮现出诸多画面,瞬间变得疯狂。   出身贫寒,身份低微,从底层苦苦挣扎,受到无数欺凌与屈辱;待到修为高了,实力强了,又遇到以血脉而尊贵的向依白,将他死死压在下面不得反身。   向依白死了,林一彪得到千年难遇的机缘,只要杀掉麦少飞等人变能获得圣子资格;没想到燃灵族突然多出诸多利器,反将角蚩族杀了个落花流水。即便是那样的情形,林一彪依旧没有放弃,他苦苦隐忍,忍受被人不耻的屈辱等到现在。   他成功了,他不但完成了长老所托,还查明了梦离之变,更吞食了那种具有不死能力的血。他偷袭麦少飞,一举将两人打入死境,他还忍不住,吸了一口麦少飞的血。   这也算错?这有什么错!敌人不光是用来杀,还是用来吃的!他又不是头一回吃人,这能算什么错!   燃灵族的血不能吃?为什么?   为什么我没有听说过!难道真如牙木所讲的那样,我就天生是落魄的命,怎么都无法翻身?   燃灵族的血并非不能吃,然而那些修炼了烈阳之火,而且达到紫炎境界的人学,的的确确不是谁都吃得起。他们是火焰的宠儿,每一滴血液每个分子都蕴含着浓郁的火力,只要主人想,就可以可以烧起来。   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这个秘密,几大圣子肯定知道,林一彪理应知道,可他偏偏不知道。   “我不服!我不甘心!”   似乎每个自认为聪明的人都是这样,感受到那股无法消除的毁灭火焰在体内肆虐,林一彪与勾奁一样,发出愤怒不甘的呐喊。   叫喊是没有用的,一股股火焰疯狂吞噬着一切,林一彪感觉到,自己的生机迅速流逝,自己的身体渐渐消亡,自己即将进入另一个世界……   他望着牙木,看到无数冤魂厉鬼;他看向陆默,陆默根本懒得理他;他看向十三郎,十三郎正拿着蚊王的口器在思索,仿佛在考虑,该将它炼制成何种法器。   他最后看向麦少飞,看向那个该死的、恶毒的、丑陋的脸。   “我和你同归于尽!”   林一彪纵身跃起,凌空朝那两人扑击。   “斩!”   一声冷喝同时响起,刀光微闪,角蚩圣子身首两分。   陆默收回血刃,抬手朝十三郎抱拳,冷漠说道:“这一刀,还阁下一半人情。”   牙木愕然抬头,心想这货看起来冷冰冰的有点傻,心思比谁都活。   十三郎倒无所谓,他此时已经打理好战场,径直走到林一彪的尸体前,把他的戒指与那件披风扯下来,老实不客气的收入怀中,淡淡地说:“这些算另外一半。”   这一下,连麦少飞都傻了眼,心想你们二位这是干嘛呢?好像这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怎么变成你们俩的事儿了。   陆默的话解开了他疑惑,血杀圣子眼中精芒忽现,表情跃跃欲试。   他朝十三郎说道:“此地只有我还有战力,血杀族人远胜其它各族,道友将所有人情收走,就不怕本人翻脸?”   这话说的不错,公平的讲,此时场中的人数虽然不少,然而其它几大圣子已近残废,十三郎看起来底牌用尽;至于普通族人,它们与魔蚊的战斗还未结束,况且血杀族人数最多,燃灵天狼已无断魂矛可用。假如陆默狠下心,没准真有一锅端的可能。   众目所集,十三郎微微一笑,说道:“你试试。”   要试吗?能试吗?   一瞬之间,陆默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他真的很想试一试,不为别的,独占此地的诱惑实在太大。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十三郎平静的目光,竟怎么都无法将血刃祭起。   “他明明战力已竭,身体连站都站不稳,我到底在顾忌什么?”   难道他还有底牌?那又怎么可能!   思虑间,陆默额头竟有汗水流下,眼中凶光一闪再闪,始终无法定型。   “别闹了,办正事儿吧。”   十三郎懒得再看他,抬手朝陆默一指,说道:“看看脚下。”   “脚下?脚下怎么了?”陆默愕然低头,通体瞬间变得冰冷。   在他的脚下,他的影子突然蠕动起来,伸手化脚仿佛要活过来一样;稍后一张狰狞的鬼脸显现出来,朝他吃牙一笑。   “咣当!”一声,手中血刃悄然滑落,碰出几声轻响。   “你们没什么事吧?”   十三郎已经懒得看他,径直走到麦少飞身前,温和说道:“我要走了。”   “呃……没什么要紧。”   麦少飞大气挥手做豪迈状,忽然意识到什么,惊疑问道:“你说什么?你要走?去哪里?大伙一起走啊!”   “是啊!”   十三郎苦笑着说道:“我这个奸细已经暴露,再不走,还不得被你们掐死。”   望着不知所措的燃灵圣子,十三郎的目光露出温暖,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我要回灵域,马上就走。” 第181章 人散难为曲终   大战未歇,已到曲终人散时。   麦少飞并不意外十三郎的决定,但不明白他所说的马上就走所指为何,又该如何达成。此外大家探寻古迹是为了宝物,此时大敌将灭,焉能不空手而归。   “你们也早点走,如我所料不差,此地将有剧变。”   人多眼杂,加之一些隐隐约约的担忧,十三郎没有解释太多,包括獴逻等等,他都没有提及。他相信只要这些人将消息传出去,魔王宫自然会采取措施;有些时候,知道得多了不一定是好事情。   以隐晦的方式说了两句,大意是古迹一层应不止一处,各处虽难以相通,却并非绝对不能相通;此外獴逻的名字他虽然没说,却提到这里有人掌控,以几大圣子的智慧如果还不明轻重,那也就罢了。   “那该怎么办?”   牙木对十三郎最为信服,其程度甚至超过麦少飞。假如再来一波如这样的魔蚊,别说十三郎要走,就算他留下,也必定要被全歼。   “最好不要寻宝,谁都说不准会发生什么,又会在什么时候发生。有这场功劳,魔王宫亏不了你们。”   转过身,十三郎朝麦少飞建议,转头牙木说道:“还有你,不要和大家分开,都会燃灵谷吧。万一有事,彼此方便照应。”   牙木听出某些意思,默默点头。陆默目光闪动,忽然说道:“我也去。”   十三郎笑了笑,没有表示什么意见;他心里最清楚,按照如今的局势,自己反倒变成了唯一不稳定的因素,只要十三郎离开,五族再无内耗可能。   说到燃灵谷,麦少飞便成为主人般的角色,他的眼神变得凝重,认真说道:“陆兄实力未损,可否带领各部族人,将余下魔蚊清理掉。”   陆默平静说道:“理当如此。”   说罢,他提刀转身,径直加入到远方尚未完结的战团,竟无一句废话。   “这货很厉害。”待陆默远去,牙木忍不住说道。   “圣子哪个不厉害,就你有点夯。”十三郎淡淡嘲笑了一句,语气中却有一丝关心。   牙木听了黯然低头,心想打架老子不怕,可就怕你们这帮禽兽心眼太多,原本以为陆默是最单纯的一个,如今看来也是人精,怎不让人痛心。   十三郎看出他所想,摇摇头说道:“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去灵域混?”   牙木苦笑,实话说假如他不是圣子身份,假如十三郎的目的不是灵域,他真想抛开一切跟着这家伙满世界闯荡;他已经心服口服,私下里觉得这家伙永远都不会吃亏,跟着他混,未必不如一族圣子。   麦少飞早知牙木之事,洒笑说道:“别以为不行,将来本圣子混不下去,没准儿真去灵域打秋风。”   十三郎懒得理他,想了想之后伸手从戒指里将勾奁的尸体拿出来,说道:“这个人你带回去,酌情处理吧。”   “酌情处理!”牙木心思活络起来,目光在那句萎缩如变形妖兽的尸体上逡巡。   勾奁身体的作用很大,首先他是铁证,是图洺无法承担的罪责;然而这不是最重要的。之前的情形大家都已经看到,那种类似于不死之身的效果让人眼馋,虽说吃人有点恶心,但与那种效果比起来,倒也算不得什么。   麦少飞接过尸体,沉默了很长时间,始终没有什么表示。   牙木紧张地望着他,嘴唇抖动想要说点什么,却一直没有开口。   十三郎神色平静,默默转身看向远方。   “唉!”   麦少飞长叹一声,挥手打出一条火链,尸体瞬间烧成飞灰,徐徐飘散。   “不研究一下。”   十三郎不知何时转过身,神色平静中透出一丝欣赏。钟寒寒一直没有插口,此时却将麦少飞拥紧了些。   “真当我不敢吃人!”   麦少飞笑骂一句,不耐挥手道:“就你事儿多,明知道他是燃灵族人,偏来折腾我。”   十三郎温和笑了笑,再没有说什么。   “道貌岸然,伪君子,一对混球!”牙木在心里愤怒咆哮。   ……   清点整顿,收拾打理,不消片刻,十三郎发现自己竟已无事可做。   此番魔域之行,过程跌宕起伏,屡历风波却都安然渡过,至今回想起来,让他忍不住有些感慨,凭添几分惆怅寂寥。   如今就有回转灵域,等待他的又是什么?   十三郎不是四目老人,无法预知自己的将来;可以肯定的是,他绝不会沉寂山野默默无闻,未来的风雨只会更大,路途也更加凶险。   粗粗打理过伤势,不知自勉或是心虚,十三郎自语般诵道:“雄关漫漫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怎么,舍不得走了?”   麦少飞没听出多少壮阔凛烈之意,反打趣说道:“别那么酸情,本少已经看透了你。话说外域沙场前你能不能回来,到时候咱兄弟俩联手而战,谁能抵挡。”   “没兴趣。”   十三郎自不能说我要进道院,不能修炼到足够解救叮当之危的程度,可能终身都不会返回魔域。想到这里,他随口问了一句:“什么是外域沙场?”   “呃,你不知道?”   麦少飞初始一惊,随即笑着说:“这也难怪,你个土包子没见识,知道才叫怪。”   外域沙场,是灵魔两域间的一种变相厮杀,或者说是比试。其主体就是魔王宫圣子,还有道盟战盟以及上古世家的出类拔萃之人。   所谓外域,实际上是一处特殊空间,不是梦离之地这样由宝物所化,而是真正的异域空间;它的历史几可与沧浪星相比,起源已无法考究。   哪里有数之不尽的妖兽与异族,还有灵魔两域都为之眼红的奇珍异宝。然而让人遗憾的是,外域并非随时可以打开,需要等待特殊天象特殊的时候方可进行。   与梦离之地类似,它同样存在空间不稳的危机,至于它是如何形成,能够持续多少时间,将来会不会消失等等,就连魔王宫也无从得知。而且随着人类不断进入,里面无论妖兽还是异族,都已将人类视为死敌。   在他们眼中,人类没有什么灵魔之分,有一个让它们厌恶的统称:外来者!   当年灵魔之战,灵域一度处在下风,面临灭绝的窘境;据说当时灵修曾计划整体搬迁,通通迁徙到外域徐图修养,只是后来灵魔之战发生转机,这才耽搁下来。   魔域战灵半壁江山后,自然对外域有所了解,几经争夺无数次厮杀,最终双方发现,如果在外域发生大规模厮杀,很可能造成它彻底崩溃。   这样的情形,双方都觉得无法接受,随后自然是武斗转为文谈,七扯八唠终于确立下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双方各派一支精英进入外域,愿杀愿和全凭自愿,是死是活全凭本事。总体原则是人类对异族,私下里自然是灵域对魔域,更私下里就干脆是一场乱战;最后演变至今,已经成为一个灵魔见的比试与试炼之地。   “这可是难得的机缘,之前已有无数人证明,凡是能在外域活下来的人,多数都能进阶大道。据说那里的天地气息与众不同,是一种类似与混沌的状态。无论灵魔都会受到压制,但离开之后却会大幅度提升,道法感悟境界提升,都有不可思议的作用。”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外域一些年份久的奇珍异草宝物都被采得差不多了,所以进入的修士都不会太高。”   麦少飞所知也不多,唏嘘感慨一番后说道:“具体情形,将来我到魔王宫之后肯定了解的更清楚,如果你能及时归来,咱们一块儿去。”   说到这里,他发现十三郎的表情有些奇怪,诧异问道:“怎么了?”   “呃,没什么。”   十三郎无奈摸摸鼻子,说道:“你说魔域一方是以魔王宫圣子为主,灵域呢?”   “灵域当然是道院,这还用问吗?”   麦少飞洒然一笑,宽慰说道:“放心,道盟那帮人眼红我们,这才折腾出一个道院来对抗。可惜这么多年过去,外域沙场向来是魔域占优;有好几次灵修都是全军覆灭,一个都没能回去。”   以为十三郎有所担忧,他说道:“反正到那个时候,梦离之地的事情早过去了,你只要回来掩饰一下,谁还记得有这么个异体之人。”   直到这个时候,麦少飞依然无法相信十三郎是灵域修士;这倒不能说他笨,就拿刚才的情形说,十三郎舍生忘死一番苦斗,生生救出几大魔域精英,哪个灵修会这么干。   “体质而已,就散不能掩饰又如何;到时候本少混好了,我罩你。”   十三郎唯有苦笑,根本不知该说点什么好。牙木在一旁连连摇头,心想这事儿真有意思,难不成要兄弟相残?   麦少飞对此毫无所觉,也不可能想那么多,他望着渐渐平息的战场,眼神渐渐变得决然,回头朝十三郎说道:“不说这些,将来回来通知我一声,对了,你怎么走?什么时候走?”   十三郎回答道:“从这里走,现在就走。”   他没有与麦少飞说灵域出口在哪里,麦少飞也没问;他望着十三郎略显沉重的脸,陈恳劝说道:“是不是养好伤再走?”   “不用。”   十三郎摇了摇头,认真说道:“去得晚了,有些事情怕来不及。”   说罢这句话,他便转身离去,再没有回头。   “兄弟保重,为兄等着你!”凝视着十三郎的背影,麦少飞眼眶微湿,突然大叫起来。   “少爷,您要保重啊!”牙木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引来诸多猜疑目光。   一滴黑褐色的血滴从远处飘来,牙木一愣一惊又一喜,赶紧伸手接着,随之沉默下来。   “少爷保重。”他在心里说。   不知什么时候起,空中似有一缕箫音回荡,柔缠而不失凛冽意,久久不绝。 第三卷 道院铅华 第182章 入院第一关!   新纪九千七百九十九,是一个特殊的年份。   这一年,许多边域小城迎来许多大人物,开始演变为一方重镇。   这一年,落灵城从暗流涌动中摆脱出来,已经成为一方重镇。   这一年,魔域北方五族有四大圣子入选魔王宫,被传为美谈;其中,燃灵少主麦少飞修为跌落,却被魔王宫某长老格外看重收为关门弟子,是美谈中的奇谈。   这一年,道盟宣昭天下,大肆搜罗一些奇人异事,用意不明。   这一年,魔王宫宣诏天下,并且二次开启梦离之地,用意同样不明。   这一年,灵魔两语许多地方,开始出现山君弟子的身影。   这一年,一些沉寂多年的上古世家开始活跃,纷纷出现在世人面前。   这些都是大事,是世人都知道其发生,但未必知道其因何发生的大事。在这些大事发生的同时,世界上还有许多人们不知道的大事,也在同时发生。   ……   比如,梦离之地的某个深处,一个被十三条铁链锁住的黑影疯狂咆哮,每一次咆哮都令整个大地为之颤抖。寂静的梦离之地到处发生剧变,一些阵法被损毁,一些山峰被推平,一些峡谷变成了高原。   随着他的咆哮,那十三根铁链不住颤抖,无数七彩符文闪耀或是湮灭,久久不能平息。   久久不息,最终却还是平息了下来;黑影咆哮得够了,便停了声,嘴里喃喃念叨些什么,无人能够知晓。   ……   再比如,道盟与战盟之间的一些大人物,在某地举行了一次非同寻常的会晤,期间还曾爆发出争吵。   争吵最后平息了,大佬们带着怨气纷纷离去,留下一地残骸。   他们的份量太重,没有什么地方能够承受他们的怒火。   ……   还比如,魔域某个不为人知的所在,一条略显虚幻的身影带着一名脸有瘢痕的女子来到这里,并且定居下来。   她们的关系很奇特,似主仆又似姐妹,似师徒又似朋友,安安静静,不涉秋毫。   此时她们不知道,因为她们的不出现,将会在未来造成怎样的风波。   ……   还有一件事,是所有人都知道它要发生,且知道其准确时间的大事。   再过不到半年,也就是来年五月,道院将会开启山门,迎来百年一次的重要收徒。   无数俊杰跃跃欲试,无数宗门、家族、势力纷纷行动起来,从各个方向各个角落汇集到各个招生地点,准备一试身手。   ……   这些是大事,或者暂时算不上大事,却对将来有着重大影响,变成大事的事。然而无论怎么事,都不能与另外一件事情相比。   那是一件小事,几乎没有人知道的小事。   一件发生在紫云国的小事。   一名白衣青年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钻了出来,来到了紫云国,来到紫云城。他就像一只蝴蝶翻越了篱笆,悄悄飞入一片花园,开始翩翩起舞。   散叶飘然入水,沾染几丝涟漪;涟漪四方传递,渐化洪海浪涛。   ……   灵域大陆有很多国度,紫云国是一个特殊的国度,不是因为他的面积,不是因为他的人口种族,也不是因为它有多少宗门大派。事实上,天云国几乎是灵域最小的一个国家,或者说他根本不是一个可以称为国的地域。   紫云国没有皇帝,没有军队,人口稀少,资源奇缺,连个像样点的灵脉都没有。   这样的地方,虽然有些散落家族,却不会有什么宗门大派;倒不是他们不想,也不是因为他们不愿,原因只有一个,他们不敢。   这里有座山,名日紫云山,紫云山是道院的总部所在。   仅此一条,足以威慑天下。   ……   紫云城是一个安静祥和的城市。   它坐于群山,周围环水,面积不大不小,人口不多不少;若从空中看去,漫漫清波圈绕一片绿地,分明是一座绿碧青翠的幽岛。岛屿上青烟渺渺,鸟鸣声声,竹楼青瓦时现,少年嬉笑常闻,俨然一副世外桃源、与世无争的摸样。   周围既然环水,便有渡船,操桨之人有少女有老翁,少女欢悦活波老翁沧桑睿智,来往行人或与之攀言打探,或望着那一片青绿静静凝思,无论作何选择,总能找到自己的乐处。   总而言之,这里挺好,真的挺好。   ……   新年已过,阳春渐开,紫云城渐渐热闹,从四面八方赶来诸多人等,纷纷渡水入城,寻找各自机缘。   人多了,摆渡的生意自然就好;生意好,船家的笑容也变得更加开朗。与之对应的,是非也随之增加。   这不,那里一名船家正与几名渡河者发生争执,显得很不愉快。   ……   这里是一个渡口,岸上很多人,水里很多船,此外渡口上有一个早该腐朽却怎么都不肯腐朽的大木牌,木牌上写着几排纵横睥睨的红字:渡河三规!   第一条:不得上天。   第二条:不得遁地。   第三条:不得入水。   后面还有一排小字:百两一人,请乘船以渡。   三条规矩,除了第一条是人所共知且被长辈叮嘱过的之外,其它两条闻所未闻,分明就是不准修士施展道法。   说得直白一点,这就是强卖!   ……   “凭什么收我十七倍的钱!”一个粗憨愤怒的声音叫道。   说话的是个胖子,说他胖,其实并不够准确,准确的说法是此人的身材上粗下细,正常人的双腿顶着一坨严重超标的躯体,看上去……好似一把大锤。   “因为你有两个人那么大。”   少女,准确说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穿着一身红衣,此时正叉腰而立,正与一个胖子争锋相对;其声音清脆响亮,虽是弱质女流之身,气势却不让分毫。   “……就算这样,难道不应该只收双倍!”某胖子的声音不仅愤怒,还多了委屈。   “帐不是这么算的。”   “那该怎么算,你算给我听。”   “那你听好了。”   少女轻蔑的目光望着他,掰着手指说道:“你占两个人的地方,这是两倍;你有两个人的份量,这是两倍;你让爷爷出两倍的力气,这是两倍;你让我的船磨损快了两倍,这是两倍。”   “二乘二乘二再乘二,再加本来那份,是不是十七倍?”   少女得意洋洋说道:“渡一人一百两银子,十七倍就是一千七百两,给钱过河,两清。”   胖子已经听傻了,连旁边的人也犯迷糊;先不说一百两银子的过河费贵不贵,就说这个算法,实在是惊天地泣鬼神,足以令无数英雄折腰。   大家都在想虽说这为胖兄的体格被你描述得很生动,可坐船哪能这么算。好在这是两倍,如果遇到真胖子,这么乘下去……不得付百八十倍的船资。   那得多少银子!   还有人心里直嘀咕,觉得紫云城位于道院脚下,怎么能生出这等刁民。无奈渡河三规写在那里,抬眼就能看到。外乡人初来咋到,总不好上来就逞强摆阔,一来欺负船家本身没什么意思,万一为了些许小事,被哪位道院高人路过看到,可不算好的开始。   两人已僵持了不短时间,岸上的人也越聚越多;这些人多数是赶来紫云城参加道门之试的修道之人;大家簇成一团都等着过河,心情难免焦急。虽说如今距离开试的时间还早,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是谁都明白的道理;就算不考虑这个,总在河边转悠也不是个事儿。   一些人开始指责胖子,还有一些人说少女的不是,更有几人劝说讲和,甚至要求那位稳坐船头的抽烟老翁管教其孙女,各式表情各式言语,没有片刻宁静。   反之船家则一副不疾不徐的摸样,各个船只极为有序的排着队,只要第一艘渡船不发,其它人便安静地等着。望着岸上喧嚣的人群,船老大们神态淡淡,目光甚至还有些讥讽,竟是一点都不为生意着急,更别说什么争抢吵闹了。   这一点都不奇怪,试想一下,渡一人便能得一百两银子,那些船家哪里会为生计犯愁。不客气点说,这些人个个都是富翁,凡人里的富翁。有活儿干活,没活儿歇着,何乐而不为。   “我……我没那么多钱。”   胖子认识到与少女抬杠恐怕占不什么便宜,明智地选择退让。“我给灵石,灵石比金银好,这总可以吧?”   这是实话,修行之人不在乎金银,就算带着些备用,谁会带那么多?由此可知,不是这些修士不愿替胖子分忧,实在是别人也没有余粮,没办法充大户。   “灵石比金银好?谁说的?”少女瞪着明亮的眼睛,极为惊诧地反问道。   “你……难道不是!”胖子涨红了脸,奋力争辩道。   “当然不是。”   少女嗤之以鼻说道:“灵石有银子好看吗?灵石能打首饰吗?灵石能做镜子吗?灵石能做椅子吗?灵石能……”   “咳咳!”   那名老翁咳了两声,示意孙女不要把家底儿泄露出来,以免歹人惦记。岸上的人听得瞠目结舌,暗想这些船家竟然用银子做椅子,如此奢侈无度,简直……令人发指!   “清河渡口开了几千年,从来都是童叟无欺、老少皆宜、和气生财……我不难为你,灵石与银子的比例是一百比一,一千七百两银子就是……”   “十七万灵石!”   少女给自己和自己的先辈戴上无数顶高帽,最后说道:“给钱还是给灵石,你看着办。”   全场哗然!   ……   “小姑娘好没道理。”   这番气宇轩昂又蛮不讲理的话说出来,终于惹得众人不快,有人便要站出来说道说道,或者说是教训。   一青衣男子越众而出,轻咳两声说道:“我等皆为入试而来,日后若进得道院,少不得在此长期逗留。常来常往,少不了需要劳烦尔等;可这百两纹银一次……”   男子的面容可称英俊,此时却带上难色,说道:“不是我等舍不得阿堵之物,实在是修道之人不如凡俗,怎会随身带许多金银。不如大家行个方便,待我等上岸后换取金银,或日后补上如何?”   说着他朝周围抱拳,扬声说道:“在下何问柳,诸位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一言出口,满场皆惊。众人所惊的不是男子所说的话,而是他的名字。   “何问柳,他就是何问柳!”   “岭南第一修士何问柳,难道就是他!”   “这还能冒充!不过你说的不对,应该是清河第一青年修士才对。”   “你说的也不对,青年修士比他修为高的人多了,此人被誉为岭南第一人,是指他结丹时的年龄。”   “是啊是啊,七十年结丹,百年进入中期,据说此人极有希望进入内院,被称为岭南之星。”   “内院?那倒未必了,内院并非只看修为。”   “那看什么?你倒是说说。”   “我……你想得倒美。”   某人心想我要是知道内院考什么,还用在这里苦等,早就躲一边偷着修炼去了。再说了,知道也不能告诉你啊!   岭南不是国,而是指紫云以南的一片囊括三国的区域,此时赶到紫云的修士多数来自附近国度,听到这位有第一人之称的青年翘首,难免有所耳闻。言语间,众人看着何问柳的目光有所不同,一些人开始盘算如何与之结交,会不会被人拒绝等等。   喧嚣中,何问柳潇洒转身,朝船家少女笑道:“小姑娘,不知在下所言……”   “你叫何问柳?”少女打断他的话,直接问道。   何问柳皱眉说道:“正是。”   少女说道:“这名字不好。”   何问柳微楞说道:“不好?”   “是啊,寻花问柳,这名字当然不好。”   少女给他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解释,又问道:“你是岭南修士?”   何问柳心有不喜,依然耐心回答道:“正是。”   少女问道:“那你干嘛到这儿来?岭南三国,不是都有道院分部吗?”   何问柳傲然回答道:“在下史志内院,自然要入紫云。”   周围一片私语之声,不少人仰慕或是嫉妒地望着男子,均是钦佩他的勇气。   进入内院,是每一个修道之人的梦想;然而内院艰难,甚至还难过修道进阶。就拿结丹修士的比例来说,一万个筑基,总有十个八个甚至更多人结丹,然而从内院招收的比例来讲,别说万一,十万都未必能有一个成功。   因为太难,修士便不敢随意说自己要入内院,因为说出来并不一定光彩,还很有可能成为笑柄。何问柳当众说出此话,无疑是一个有着强大信心的人,且不说他能否成功,这份胆气就值得赞叹。   别人赞叹,小姑娘却不以为然,她放声大笑,指着何问柳咯咯直喘,摸样娇俏可爱,却如一瓢凉水浇在何问柳头顶,怒气油然而生。   一股威压隐隐而出,何问柳目光渐冷,望着少女不停娇笑,手掌渐渐握紧。   如果这时在岭南……结果可想而知。   少女对何问柳的变化全无所觉,嘻嘻哈哈喘息说道:“内院……哈哈,内院……”   “怎么,姑娘有何意见。”   未入国门就碰到这种事,何问柳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此时啊似已经忘了,自己的站出来的目的一为制造声势,二是为了早点上传渡过这条该死的河。   深吸一口,他将胸腹那股憋闷气息强行压下,微讽说道:“莫非道院的考核,要以尔等凡人乡民的眼光为准。”   “当然不是。”   少女笑得够了,戏谑的目光打量着对方,说道:“不过呢,本姑娘知道入院首道试题,你想不想听。”   “什么?是什么?”   “你知道第一道试题?这怎么可能!”   “管它可能不可能,小姑娘快说,第一道试题是什么!”   七嘴八舌的追问声响起,众人各自在心里替自己找借口,暗想人家本乡本土,得到些风声也不出奇;就算她说的不对,听听有什么打紧。   没有人再理会何问柳,也没有人理会那个一直想插嘴的胖子,喧嚣叫嚷之声此起彼伏,犹如一个凡间菜场。   就连何问柳也神情微紧,他自然不信少女的话,然而不管信不信,此时都只能耐着性子听下去。不知为何,望着周围人期待渴望的眼神,何问柳心中渐生出一丝烦躁。   “真是不知所谓,只想投机取巧,一群废物。”他在心里想道。   ……   喧闹中,却有几人例外。   一名素衣女子,还有一僧一道,均目光淡淡望着这厢,没有参与也没有开口,神态冷漠。另有一个猥琐老者,贼眉鼠眼四下乱瞄,目光从那几名没有说话的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一名白衣青年身上。   白衣青年安静地站在河边,表情平和安宁,乍看竟好似与周围的环境融合到一起,难分彼此。他没有看吵嚷的人群,目光落在那片碧波之上,在默默思索着什么。   老者望着青年,眼中渐渐露出一丝光芒,他蹑手蹑脚靠过去,压低声音说了些什么。青年转身看着他,温和的声音回应了几句,随即点了点头。   老者露出喜色,开始与青年大肆攀谈,青年一只安静地听着,显得并不怎么热心。不过他的表情始终温和而平静,偶尔插上一言半语,往往令老者眉开眼笑,说话更加卖力。   此时人声渐歇,众人期盼的目光看向红衣少女,静等她的答复。   “这第一关嘛……”   少女卖弄得够了,亮晶晶的大眼睛朝周围扫视了一圈,这才满意点头。   “这第一关就是,不坐船,自己渡过清河!” 第183章 那一年,十八岁!(上)   “不用船过河?”   近百名修士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或者说这道题目。   曾几何时,能够飞天遁地的修士会被一条小河难倒!不过说过河,即便面对广阔无垠的大海,假如过去就能进入道院,只怕海面上的人头会铺出一片坦途。   事情当然没那么简单,这是谁都能明白的道理。   人群一时间安静下来,大家很想问有没有限制,可又不好意思开口。不管这个题目是真是假,人家既然说出来,总不至于飞过去就算;那样不是侮辱别人题目出的简单,而是侮辱自己的智商。   说到智商,还真有人跳出来秀一秀。   “能飞吗?”   胖子忽然开口,胖乎乎却不怎么让人讨厌的圆脸上写着满的期盼,浑没有留意到自己身上落下多少鄙视同情的目光。   意外的是,红衣少女并没有嘲笑戏弄,反倒带着鼓励的眼神说道:“随便。”   “随便!随便是啥意思?”人们震惊之后迎来惊喜,纷纷追问道。   红衣少女这下反有些不开心,撇着小嘴说道:“随便就是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只要过去就算。”   “哗!”   人群顿时陷入纷乱,一些人跃跃欲试,更有人拿出各式飞行法器,准备要开始征程。   说句老实话,大家不远千里万里来到紫云城,肯定抱着谨慎小心的念头;否则的话,就冲爷孙俩如此嚣张不屑的态度,早已招来杀身之祸。没有人相信那块警示木牌是道院所立,之所以没有强行渡河,无非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破小财避风险的念头。   皇帝还有三门远亲,谁知道这些船夫没有与道院那个看大门倒茶扫地之类的人物有什么关系,万一不知情就得罪了什么人,可不是自找不是。   而且大家看得出来,那些船夫都不是普通人。如今虽说阳春已开,可北方的气温还底得很,水面上冷风吹过,连修士都能感受到凉意。这些船夫却个个单衣薄衫没有半点感觉,显然都有炼体基础。   这其实很正常,紫云国是道院的本部所在,藏龙卧虎再正常不过。不客气点说,没准儿摆地摊的老头都有几把刷子,哪里是外界所能比。   惹不起便不要惹,这是人所共知的真理;眼下别人许了口,甭管是不是道院题目,咱省下一笔灵石总不得罪人。再者说了,银两虽然不算什么,可如果按照少女的比例兑换……还真让人心疼。   喧闹中,少女悠然地望着一帮准备出发的修士,娇笑着说道:“先说好啊,如果中途求助,船资翻倍。”   好意提醒非但没有让众人推却,反倒激发更多人的欲望。谁都知道此行肯定不那么简单,然而既然遇到麻烦还有人相助,那还有什么好怕;最多买个教训多出点银子或者灵石,对这些人来说算得了什么。   “小姑娘不必说了,好歹咱们也是要进道院的人,连一条小河都不敢过,那还留在这里作甚!”   一名粗豪壮汉大笑着,架起飞剑腾空而起,径直朝对岸而去。从其散发的气息看,大汉分明已至假丹境界,修为着实不低。   有人带头,自然就有人跟风而上,十几名修为不等的修士纷纷起身,架起法器飞到空中;一时间五色灵光闪耀,河面上顿时热闹起来。   见到这一幕,红衣少女连连鼓掌,最里大声吆喝着,同时不望朝还在犹豫的人投以鄙视的目光,好似生怕他们走得慢。   这样一来大伙吃不住劲儿了,话说敢到这里来的人,哪一个不是心高气傲,如今被一个十几岁的女孩瞧不起,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儿。   不管从哪个角度讲,大汉刚才的话很有道理。谁能保证没有道院的人在一旁看着,比如观察一下应试之人的胆气什么的;万一被留了相,岂不是出师未捷。   总而言之,不试怎么知道不行?再说了,看看别人飞得四平八稳,哪里有什么危险可言。   更多的人飞起来,后面又有更多人跟上。转眼之间,原本热闹的岸边冷冷清清,只余下不多的几人观望。   “你怎么不走?”少女朝何问柳笑着说。   何问柳面色不愉,抬头望着远去的诸人,没有回答她的话。   “不会是不敢吧!”少女惊诧地叫起来。   “牙尖嘴利!”   何问柳冷哼一声,举步踏空,身体如一缕青烟飘到空中,双手背在身后顶风而走,仪态极为悠闲。   “好帅啊!”   小姑娘拍着巴掌为他叫好,没等何问柳高兴又跟着喊道:“你要是掉下来,得收十被船资喔!”   何问柳身体陡然一沉,好险真从空中掉到水里,心头涌起无名之火,赶紧稳住身形。他已经感觉到,水面之下不知为何传来一股吸力,且有加大的趋势。更奇怪的是,他觉得体内法力渐趋凝固,仿佛被缚上无数丝线一样,难以运转。   “道院果然不简单,竟然能将整个水域布置成法阵!”   这条河说大不大,距离对面也有十几里之遥,其周长更有数百里,面积可着实不小。要在整个水域布置法阵,道院的手笔堪称恐怖。   震撼归震撼,何问柳没有半分惧意,反倒涌起无边豪情。   “连这点手段都破不了,还谈什么进入内院!我要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岭南第一修!”   想到此处,何问柳凝稳心神,将之前的不愉快抛之脑后,脚下御风前行,竟如踏青问柳一般。   船头上,红衣少女的爷爷微微抬头,朝何问柳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点头再摇摇头,随即便低头和他的烟杆较劲,再不理会。少女此时却盯着那个最开始带来麻烦的胖子,嬉笑说道:“你怎么还不走?”   “我……我怕掉下来不够钱。”   胖子嗫嚅一阵,最终还是说了实话。一张胖脸憋得通红。   “我的灵石不多,姑娘能不能……咳咳……减免一些。”   “减免!”   红衣少女大怒,指着胖子叫道:“你自己看看,因为你,我的生意全泡汤了,现在别说减免,给我十七万灵石也不拉!”   胖子都快哭了,大冷的天,他圆鼓鼓的脸上竟然全是汗,哭丧着脸说道:“可我把灵石都给你,回来咋办啊!”   “没出息!你就不能想着考试过关啊!只要进入道院,就可以免费坐船喔。”   “这样吗?那敢情好……”   胖子高兴起来,转而又犯愁说道:“可要是进不去呢?回来还要钱不?”   “废话!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这次她不是装,少女真被胖子气着了,心想天底下还有这种极品,就这也想考进道院,脑子被门板夹坏了吧!   “赶紧走,自己飞过去了事,别耽误我生意!”   少女怒哼哼吼道:“现在你就是给钱,我也不拉了。”   “红儿,不得如此。”   船上的老人终于开了口,淡淡说道:“生意人,讲究的是童叟无欺,老少皆宜,诚信自愿,愿者上钩,上钩无悔……”   “噗通!”胖子一头栽倒在地,在少女惊愕惊喜大笑声中狼狈爬起,咬咬牙跺跺脚,伸手拿出一件黑乎乎仿佛烧火棍摸样的法器,横下心起身飞到空中,径直朝对岸远遁。   他担心再听下去自己会发疯,还是赶紧走的好。实在不行一会儿求救,大不了直接打道回府。   可怜胖子忘记了一件万分要紧的事,落水求救,船资还得翻倍!   ……   胖子走了,红衣少女乐了一阵,注意力落在仅余的几人身上;扫视一番,她的目光投向那名白衣青年。   “这家伙是男人吗?怎么生得这么好看!”   心里无端生出愤怒,她叫道:“喂,你,对对对就是你,要不过过河?”   白衣青年闻声转头,朝少女微微一笑说道:“要过的。”   “那你还不走!”   少女再如何腹诽,也不得不承认青年的笑容很好看,尤其是那种温和安静的神情没有半分作假,比之先前那个臭美的何问柳,不知好了多少倍。   “越好看越是臭美!”   她在心里警告自己,扬声道:“坐船给钱,不坐船就自己飞,楞在那儿做什么。”   青年尚未说话,那名獐头鼠目一看就不像好人的老头却跳了出来,替青年鸣不平道:“小姑娘好没道理,这岸上也是你家的么?”   少女大怒,娇嫩的声音叫道:“岸上本来……你耽误我生意了知不知道,有没有公德心了还!”   “噗!”老头差点呛晕过去,正要反唇相讥,青年摆摆手,举步走向船头,温和的声音说道:“我坐船,我没钱。”   少女一下呆住了,心里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这个生得比自己还好看的男人,只怕是个傻子。   目光不觉带上同情,她说道:“没钱……得给灵石,看你这么可怜,给一半……一千灵石好了。”   眨眼之间,船资就被降低了十倍,她甚至都不问爷爷是否有意见,俨然一副老大派头。   忽然发现那个丑老头跟在青年身后,竟然也要上船,少女立马瞪起眼睛喝道:“你不行,你必须给钱!”   “小花痴,小妖精,小可怜!估计再说两句,一个子儿不给也成。”猥琐老者心里开始替她感到悲哀,同时为自己的命运感到不公。   “灵石我也没有。”   青年摇了摇头,不等少女说话便伸出手说道:“不过我有这个,姑娘看行不行。” 第184章 那一年,十八岁!(下)   无数如小米颗粒状粘结成一块,金澄澄带着油亮的光,透出着一股不算浓郁却绝不消散的甜香。   这就是青年用来行贿的东西。   “米糕?切糕?糖块?”   小姑娘有些不高兴,暗想我都多大的人了岂能被你当小孩子哄。   不过……真的很好看,而且很好闻啊!   白衣青年自然就是十三郎,看出她的犹豫心思,他很有信心地说道:“可以吃的,姑娘可以先尝一下。”   “陌生人的东西不能吃。”红衣小姑娘义正词严。   “我姓萧,姑娘贵姓?”十三郎问道。   “我叫小红……你问这个做什么!”少女警惕起来。   十三郎笑了笑,手里拿着糖块朝前送了送,说道:“现在我们认识了。”   “呃……”   小红下意识觉得自己吃了亏,他只说了姓,自己却吐露真名;可反过来想想,别人为了让自己吃东西还变着法的套近乎,似乎不应该生气。思量中不知接好还是拒绝好,竟然楞在那里。   最关键的是,她明明觉得对面的青年没安好心,却楞是生不出抗拒心思。也说不上什么感觉,就好像那些与自己相处了很久的人和事,怎么都没办法生气。   旁边的猥琐老头儿心里已经笑翻了天,暗想自己如果和这位加起来,行走江湖不得如鱼得水大杀四方,不说别的,干点拐卖少女啥的也发财啊!   正僵持间,那个老翁突然插了话,说道:“红儿,拿来给我瞧瞧。”   “哦……好的爷爷。”   小红如逢大赦,一把从十三郎手里抢过“糖块”,蹦跳着跑到老翁身边,说道:“爷爷您看,这东西能吃吗?不会有毒吧!”   十三郎无辜地摸摸鼻子,老头在一旁挤眉弄眼,分明就是一副告密者的嘴脸。   那边老翁宠溺地拍拍少女的头,随后才接过那块“糖块”,放在眼前仔细观察;少女瞪圆了眼睛望着爷爷,又看看那块色泽金亮的糖块,竟是越看越觉得香,神情不觉紧张起来。   她生怕爷爷说出这东西不能吃,或者有毒之类的话,那样的话,她觉得好像有什么心爱之物被打碎,会心疼的感觉。   老人翻来覆去的看,仔仔细细的闻,最后他轻轻摆下一小块,放在舌尖上尝了尝。   “爷爷!”   小红下意识惊叫,眼里却流露出一丝可惜;不知是担心爷爷中毒,还是糖块缺了个角。   这边十三郎一直耐心等候,表情平和安静。   “想不到,老朽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尝到……这个东西。”   老翁微微转过身,还算清亮的双眼看向十三郎,感慨说道:“少年人,你从何处得到此物?”   十三郎抱拳行礼,微笑说道:“偶得而已。”   等于没说,老人倒也不在意,又问道:“你有多少?”   十三郎回答道:“有一些。”   还是等于没说,老人依然不在意,继续问道:“你打算如何交换?”   十三郎正要说话,小红一把从爷爷手里抓过糖块,断喝一声道:“我来!”   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心想果然将门虎女,威势不同凡响。少女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赶紧朝爷爷赔罪,在他的老肩上锤了几把,悄声问:“爷爷,这东西能吃?”   老人点点头。   小红再也遏制不住,学着老人的样子掰了一小块到嘴里,双目也随之瞪圆,露出震惊的神情。   她朝老人看去,目光带些疑惑,好像在询问什么。   老人再点点头,隐有鼓励。   小红心里有了底,收敛心情站直身体,转身走到十三郎面前,说道:“咳咳,萧哥哥,坐船的事情爷爷做不了主,你得和我谈。”   “小哥哥?”   猥琐老头傻了眼,暗想那块糖难道真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他开始重新打量十三郎,目光越发火热。   “直说吧,这个东西可以充当船资,不过这个价格么……”   小红望着十三郎,伸出一根粉嫩的手指,说道:“一次换一……”   “一块?”猥琐老头等了半天不见她说下去,忍不住插句嘴。   “不行!”   小红恶狠狠瞪他一眼,弯眉倒竖喝道:“一块怎么行,最起码也得一……”   乌溜溜的眼珠一个劲儿乱转,小红望着安安静静的十三郎,心想你倒是说话啊,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有多少,然后怎么开价呢?   望着她着急的摸样,十三郎轻轻笑了笑,忽然说道:“小红姑娘,这件事情稍后再谈,咱们先救人如何?”   “救人?救什么人?”小红楞楞说道。此时的她心思已经全在那颗糖块身上,哪里还记得先前的话。   “救那些落水的人。”十三郎抬手一指。   仿佛与十三郎的话相呼应,一声哭喊般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其声音之凄厉哀怨,令人不忍亲闻。   “救命啊!”   第一声响起,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道道惊慌失措的叫喊,再后面就是如之前那样的呼救;且一个比一个哀怨,一个比一个凄凉,真可谓惊天地泣鬼神,连绵不绝。   叫的最响的就是先前那个胖子,可怜他如一块巨石砸到井里,随后还遇到什么极为恐怖的情形,身体上下起伏,两只手臂拼命扑打,如同一只快要淹死的鸡。   其它人的情形也差不多,都在亡命般呼喊着求救。奇怪的是,这么多人里面,竟好似没有一个能识得水性,全都拼命扑打水面眼看就要沉溺。   唯一例外的是何问柳,岭南第一修果然了不起,此时他已经飞过一半,速度却越来越慢,神色也越来越凝重。看样子,负担尤为不轻。   看到这幅情形,岸边那为数不多的观望之人纷纷变色,彼此对视一眼,毫不犹豫从怀里掏出金银或是灵石,冲上来朝小红叫道:“我做船,这是船资,姑娘快快收下。”   只有那一僧一道一女依然未动,几人没有看向水面,而是将目光投到何问柳身上,静静等待着。   “真讨厌!”   原本应该高兴的少女此时却高兴不起来,她回过头,朝那名已经站其身的老人问道:“爷爷,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救人。”   老人随手拿起船桨,朝岸上挥手道:“各位请稍候片刻,待我等将落水之人救下,再来送各位渡河。”   说完这番话,他也不管别人是否答应,挥手朝身后的船只示意;顿时一番涟漪荡起,十几条小船如一支支利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赶往各个落水点。   老人转过身,朝十三郎说道:“少年人,你就随老朽一起走吧。”   “对对对,萧哥哥你和我们一起走。”   少女赶紧帮腔,一拿起双桨准备划水,动作竟捻熟得很。十三郎不觉一愣,暗想难道他们真是常年摆渡之人,这份熟手可做不来假。   心里这么想着,他已经举步上了船,小红一边划水一面回头吩咐道:“做好了,一会儿再和哥哥……你怎么上来了!”   “我和他一道的。”   猥琐老者挺起胸膛,大声说道:“这是我家少爷!” 第185章 狠手段   平静的清河变得喧闹,水面扑腾着一群鸭,旱鸭!   船夫们显然不是头回遇到这种情形,救人行动显得急速而不慌乱,所有船只掉头,后排变前排,路过落水者而不顾,径直驶向跑得最远之人。   之后便是打捞与救助,令人称奇的是,那些修士在水中惊恐万状,仿佛有无数恶鬼撕咬身体;一旦上船便很快恢复正常,不仅身体无碍,精神也渐渐平复。   比较统一的是,他们的神情都带着惊恐,看向那片清波的目光充满震惊,一副心有余悸的摸样;待到稍稍安定下来,修士们老老实实缴纳救命钱,同时收起狂妄的念头,战战兢兢向船夫打探些什么。   水面又重新安静下来,除了天空尚在苦苦坚持的何问柳,便只余寥寥几人尚未获救,犹自在水面挣扎。   小舟如箭,很快来到最后一名落水者,也就是那个胖子身边。   “救命!救救我,救……咳咳……”   胖子比所有人都狼狈,算起来他入水的时间最短,表情却最为不堪。一张胖脸都因恐惧变了形,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抽了鸡爪疯一样乱抓乱挠,四处扑通。   这么点时间,他连神智似乎都变得模糊,竟然看不到小船临近,撅后山一样的后背与马一样的屁股时起时伏;看样子他其实没什么被淹着,主要是吓破了胆。   “死胖子,叫你抠门!”   小姑娘被溅了一身水有些不高兴,撇着红唇扔出套索;胖子乱抓了两把后捞在手里,俨然如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用力一扯,差点将小红拽进水里。   “哎呀!你个死胖子!”   小红一声惊叫,旁边伸出一只稳定的手,替她扯过绳子如同钓鱼甩钩,胖子的身体划过一道美妙的弧线,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重重落在船头。   “啊……”   “嘭!”   小船纹丝未动,十三郎眉头轻挑,猥琐老者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船翁神情淡淡,双手如磐石般,没有丝毫颤动。   ……   “胖子,给钱!”   小红抹一把脸上的水珠,拍拍胸口安抚自己受伤的小心灵,随后怒气冲冲伸手道:“三十四万灵石,拿来!”   “啊!”   可怜的胖子还没有坐直就又躺了下去,嘴里哇哇吐着清水,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如同一只乞怜的猪。   “干什么,还想下水?”小红恐吓道。   胖子连忙挥舞双手,哭喊般叫嚷道:“不要啊,小姑奶奶我求求您了,我真没那么多灵石。”   小红冷笑说道:“你不是修士?”   “呃……算是吧!”胖子的回答很幽默,一身肥肉乱抖。   “你不想进道院?”小红才不管他,继续追问道。   “这个……倒是想的。”胖子老实回答道。   “想进道院都不多备点灵石?那你怎么行贿?”   “呃……嗯?”   这下不仅胖子楞住,连十三郎也直泛迷糊,猥琐老者在一旁嘿嘿奸笑,眼里有得意还有悔恨,好生复杂。   小红一脸讥讽的表情说道:“来考试的人,哪一个不是身携万贯!不给灵石就想过河?不送红包就想入住?不送红包就想领牌子?不送红包就想抽签?不送……”   “等等!”   胖子的脸已经抽成一坨,赶紧阻止小红说下去。他害怕再听自己会犯病,心脏病,特难治的那种。   “道院闻名遐迩,是我等修士向往的圣地,怎么可以做出这等龌蹉勾当,怎么可以……”   他不敢再说,小红的表情让他觉得发自心底的恐惧,仿佛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怪兽。   “龌龊?胖子你再说一遍试试?”   小红走上前,粉嫩的手指戳着他的额头,一下一下又一下;她的力气好大,胖子的头前仰后合,竟然没个落处。   “咱们这儿除了道院啥都没有,灵气浓度你也感受到了,好不容易等到开院,不靠你们这些人进贡怎么活?”   小红理直气壮说道:“再说了,没有灵石,老师们怎么教课?长老们怎么修炼?阵法怎么维持?啥东西都免费,你当这是做赈灾吗?”   抬手指了指水面,小红得意说道:“就说这入院第一关,如果没有它,我们怎么做生意?”   十三郎迷迷糊糊地听着,胖子痴痴呆呆地听着,目光顺着小红的手指看去,陡然一声尖叫:“我不考啦!”   小红面色冷峻,两手叉腰说道:“不考可以,交出灵石,本姑娘送你回去!”   ……   小船最终恢复了平静,原因很简单,胖子遇到了贵人。   以三十六块魔蚊之晶的代价,十三郎替三人买了账单,获得摆渡过河的资格;同时他还收获了胖子的感恩,猥琐老者的叹息,船翁的微笑还有小红激动羡慕而又鬼精闪烁的目光。   不大会儿功夫,那块样品已经进了小红的肚子,仔细体味着唇齿间的余香与小腹传来的热流,小姑娘一双大眼睛再没有离开过十三郎的身体,准确的说是他的手,也就是那几枚储物戒。   “好人啊!哥哥你真是好人!”小红赞叹说道。   “是啊是啊,恩公你真是好人!”胖子紧跟着说道。   “好人啊!”猥琐老头贼溜溜的眼珠乱转,为自己的睿智而得以,为日后的计划而费神。   “我不叫好人,对了,这位老人家是……”   猥琐老者连忙说道:“小老儿灵机,叫我老机就好。”   “名副其实!”   小红愤愤说道:“你不是说哥哥是你家少爷么?人家连你名字都不知道!”   “刚认的!小姑娘懂得什么。”灵机挺胸说道:“老夫慧眼识英才,今后必以少爷马首是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小红一瞪眼,灵机跟着瞪眼,竟然一点都不怕她。十三郎目睹这一幕,若有所思点头道:“这位胖……这位仁兄如何称呼?”   见提到自己,胖子的神情变得忸怩,一面忙着把湿衣服拧干,嘴里低声说道:“我叫……我叫童埀。”   “铜锤?铜锤!”   小红又一次瞪圆了眼,灵机上下打量着胖子,感慨道:“名副其实,名副其实啊!”   清脆的笑声突然响起,仿佛一串风铃在水面回荡,久久不绝。   船翁慈爱地望着开心大笑的小红,会心微笑;灵机望着眼前的几人,偷偷诡笑;胖子不安地揉着衣角,尴尬傻笑。   十三郎没有笑,他愣愣的望着小红,平静温和的面容上,竟露出一丝落寞与萧瑟,许久不能平复。   ……   “水下如何?”   徐徐平复心情,十三郎问起胖子的亲身体会;他暗想何问柳如果不能飞渡,自己多半也很困难,万一有事,需要早做打算。   “太冷!”   提道水下,铜锤激灵打个寒颤,严肃而恐惧地说道:“实在太冷了,好像几万支冰针朝身上扎,要命啊!”   哀怜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他说道:“幸亏我肉多。”   扑哧,小红偷偷一乐,如同一只偷到小鸡的狐狸。   十三郎说道:“法力无法调用?”   这自然是求证,修士如果能调用法力,又怎么会害怕区区寒意。而且就算没有法力,这么多人总不会一个识水性的都没有,能让所有人没有抵抗之力,显然有古怪。   “嗯,一丝都动不了。不过我的修为太低,咳咳,我不是说少爷您……”   铜锤察觉到十三郎只是筑基修为,他自己反倒是筑基后期,生怕恩公不喜,赶紧解释着。   十三郎笑了笑,在船边探手试试水温,疑惑道:“这么冷,为什么不结冰?”   “我不知道。是啊,为什么不结冰呢?”胖子此时才想到这个问题,迷茫地抓住脑袋。   十三郎抬头看向灵机,老头赶紧摇头,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上次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估计是道院搞鬼。”   “什么叫搞鬼!”   小红早就憋不住,脆声怒喝道:“这是九阴玄寒大阵知道不?现在威力之开了三成,不然的话,哼哼!”   “三成!”   胖子吓得一吐舌头,心想以这样的大阵作为入院测试,道院分明就是不让人进;干脆明说要钱不就得了,何苦弄这么多花招。   “你怎么知道?”   实心人就是直肠子,胖子忍不住,朝小红问道:“道院弄这么个名堂,应该不是第一关吧?到底为了什么?”   “我当然知道!”   小红得意洋洋,目光却没有看向胖子,而是一只瞄着十三郎,说道:“这是第一关,也不是第一关,原因嘛……”   拖长了声音,小姑娘在心里呐喊:“快问我呀,快点问呀,一个问题一块糖。”   期盼中,十三郎淡淡笑了笑,说道:“这个我倒有所猜测。”   铜锤与灵机同时看向他,船翁脸上也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小红则一脸失望,不甘说道:“哥哥你说说看,不对的话要问我。”   “免费的吧?”灵机一眼看穿她的诡计。   “要你管!”小红狠狠瞪他一眼。   十三郎笑着说:“渡河作为第一关其实很合适,考察修士的修为、心志、应变以及判断,无论作何选择,多少都会露些端倪。不过这应该不是正式考核,所以威力开得大了些,主意在于威慑。”   “威慑?”   铜锤哭丧着脸说道:“堂堂道院,还需要威慑我们这些小人物?至于吗!”   十三郎没有直接反驳,耐心解释道:“威慑不是让大家敬畏道院,而是要遵守某些规矩。道院的本事再大,总不能盯紧每个人。”   望着渐渐靠近的河岸,他说道:“假如我猜的没错,岸上还有大把的规矩在等着我们,其中还多半有一些奇异或是难以遵守的条款。经过这次教训,大概再不会有人不听。”   “就为这点事儿!手段……太狠了吧!”铜锤想起让自己魂飞胆裂的磨难,大为愤愤。   “狠?这样也算狠?”   小红突然插了一句,脸上明显带着勒索不成的失望,说道:“等上了岸,你才知道什么叫狠!” 第186章 鸭子上的课!   小红并非危言耸听,片刻之后,众人便明白其所指,不禁相顾失色,纷纷摇头。   河岸与对面一样竖着一块破旧木牌,上面写着令人胆寒的字:紫云三规!   第一条:不得随意探查他人。后面一行小字:最好连兽也不要惊扰,这里的生灵胆子小,莫要吓着它们。   第二条:不得随意开掘洞府。后面一行小字:花花草草都是命,请大家多多爱惜。   第三条:不得滥杀无辜。后面仍有一行小字:不光指人喔!   “这……这算什么规矩?”   “是啊,这不是要人命吗!”   “没有洞府,我们住哪儿?难不成露宿几个月?”   “花花草草都不能碰?鸟兽鱼虫不能杀,那要是它咬我咋办?”   最先赶到的大汉最先看到三规,此时正与几名修士“商议对策”。众人议论纷纷,表情愤然眼神无奈,好似要从其它人那里寻找力量。   “这样不公道,道院泽被天下,怎么能给我等这么多限制。”   “是啊是啊,得和他们说说。”   “嗯,必须说叨说叨,问题是,找谁说呢?”   正说着话,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只肥硕的鸭子,撅着屁股嘎嘎大叫着跑进人丛,后面一名农妇打扮的大婶气喘吁吁追过来,嘴里不停呼喝。   “喂喂,你,还有你你你,把我家阿花拦住,别让它下水!”   几名修士面面相觑,心想我等是入试道院又不是替农妇打长工,她怎么可以这般嚣张。   一青年修士面有不愉,伸脚将那只在嘎嘎乱叫寻找出路的鸭子一拨,喝道:“走开!”   老实说他算客气了,这是在紫云城,且大伙儿刚刚吃过苦头,放在外面任意一个地方,修士就算不把它炖汤,也得烧掉它一身毛。   或许因为之前受了委屈,原本没有任何问题的举动,青年用的力气有些大,鸭子肚皮一痛,竟愤然出嘴,一口啄住修士的裤管,死活不肯松口。修士哪里见过这个,几乎、完全、可能,大概纯粹是本能反应,脚下骤然释放灵光。   他很谨慎,真的很谨慎;他的本意只是将那只可恶的鸭子弹开而已,的确没有什么恶念。然而事实是那只鸭子不过是一只普通的鸭子,又怎么承受得起。   嘎的一声,鸭子两眼一翻,死了!   “阿花!”   一声惨嚎,声音之悲怆表情之凄凉,实非笔墨所能形容;农妇那不怎么轻盈的身体陡然轻盈起来,一个箭步冲到鸭子身边,扑到地上呼天抢地般大声哭号。随之而来的,周围不少船夫农户商贩等等围拢过来,开始指责修士的罪行。   “他怎么能杀生!”   “是啊是啊,胖婶家阿花养了二十年,相依为命感情深厚,就这么被他杀了!”   “他违反了城归,大人要为胖婶做主啊!”   “是啊是啊,刚上岸就杀了阿花,过几天还不得杀人?必须严惩!”   千夫所指,一张张愤怒的面孔围绕中,那名青年既羞且怒,忍不住大喝道:“一只鸭子而已,叫什么叫,大不了我赔!”   够低调了,真的是够低调了,修士不是傻子,这个时候还要耍横,那真是脑子出了问题,还谈上什么入试。   周围的人们很通情达理,听说他愿意赔偿,话头也都随之松动,一些人开始安慰胖婶不要过于悲伤,所谓鸭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岂不闻逝者逝矣生者生矣,如此等等诸般言语。令有些人开始拨弄手指为她计算赔偿的数额,场面纷乱却有井井有条,如同事先排演多次的戏码。   “这个阿花我知道,前后共计养了二十年三月又七天,以单日系消耗算来,共计是……”   一名算命先生摸样的老者走出来,捻动胡须一番思量,得出最终结论:“一千三百二十五两四钱三毫。”   他说道:“年轻人从外地来不容易,为显紫云居民好客之美德,零头免去,一千三百二十五两纹银,胖婶意下如何。”   胖婶悲悲戚戚抹着眼泪,断断续续说道:“全凭诸位乡亲做主。”   “你怎么不去抢!”   青年再也按捺不住,跳起来大叫道:“本座……我不与你们这帮农夫计较,我要投诉,我要……大不了我回去!”   周围的人群看傻子一样望着他,目光怜悯。   ……   闯祸的那位很快服了软,原因是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名身着差役服饰之人,直接以紫云城官方身份断案,认定他要为阿花的死负全责。   区区官服,修为已达筑基中期的他自然不怕,奈何此人与其它几名修士都发现,那几名最最底层的差役……竟然是修道之人!   不仅是修士,修为还都是筑基后,其中一人面带宝光,分明是即将凝结金丹的征兆!   “妄动神念探查本官,罪加一等!”   差役严肃说道:“念及尔等初犯,每人缴纳一万灵石。若能多拿一万,此事可不计入档案,以免影响院试,尔等可有意见?”   还能说什么呢,交钱吧!   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无论那几名倒霉的修士,还是目睹这一切的旁观者,心里再没有一丝侥幸念头。一些人心里将紫云城乃至道院骂翻了天,暗想这分明就是土匪窝,哪里像个修道圣地。不说能不能考进去,就算能,以后学什么?就学如何坑蒙拐骗,如何敲诈勒索。   随后出现的一幕,更让他们气愤到无法自抑,几乎当场掉头回家。   即便灵石与银子的兑换比例让人绝望,在选择用银子还是灵石缴纳赔金的时候,那名修士左思右想,最终还是选择灵石。他意识到此地与别处不同,金银价值远超灵石,自己既然还想留下,银子还是备着点好。不然一旦有麻烦,谁知道会不会碰到更黑更狠的主儿。   十几万灵石不是小数目,对一名尚未结丹的修士来说,除非他出身尊贵,通常已占近半家产。咬牙忍痛缴纳了赔金,结果农妇拿到十多万灵石后,竟然当众与周围的人群分赃,且将一半直接送到那名为首的差役手中,随后便抱着那只冤死的鸭子笑嘻嘻离去,哪来的一丝悲意。   一群刚刚享受清凉沐浴的外来修士大眼瞪小眼,心想这不是匪窝,这是匪城啊!   “胖婶,鸭子用完了没?”小红在船头挥手大叫。   胖婶发现小红等人的身影,热情招呼道:“快了快了,红丫头好啊,晚上婶子炖鸭汤,要不要来尝尝。”   小红得意挥手,朝身边的十三郎指了指叫道:“不了胖婶,鸭汤我都喝够了,哥哥这里有好吃的。”   “这样啊,那敢情好。你正长身子,记得多吃点。”   胖婶朝十三郎大量几眼,乐呵呵说道:“这小伙一看就是好人,好人啊!”   不用问,所有目光都集中到十三郎身上,充满着同情与不忍。铜锤已经彻底傻了,缩着庞大的身躯躲在十三郎身后,生怕有人留意到。   十三郎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眼中带着一丝凛然与思索,他抬头看向天空。   正在这时,忽听有人惊呼一声,震撼而不能自已。   “快看,何问柳不行了!” 第187章 船资不可免!   何问柳,年方过百,修为结丹中期,即将破阶入后,号称岭南第一修。   这样的人物,如果没有一身傲骨,只怕谁都不会相信;是以不论此次渡河是不是入院第一关,他都会试上一试。   这一试,便试出了问题。   此时的何问柳,面色苍白没有丝毫血色,双脚如同灌了铅,一步一挪在咬牙坚持。短短十几里路程,他的法力便一耗空大半,几临油尽灯枯。   他比小红等人出发得还要早一些,如今各个船只都已救完人赶到岸边,何问柳却仍在空中苦熬;而且看其情形,只怕已支撑不了太久。   不客气点说,这哪里还是飞行,普通人走路都要快一些。   距离岸边还有不到两百米,但就是这百多米距离,对何问柳却不亚于天堑。他的额头滚滚汗水顺着脸颊滑落,身体上灵光急剧闪耀,如同风中之火,随时都可能熄灭。   知道的人明白他在渡河,不知道的人看到这一幕,必定会认为他正面临极为凶险的搏杀,生死只在一瞬间。   岸边,因一场闹剧引起的喧嚣渐渐沉寂,不论那些“居民”还是赶赴道院入试的外来者都屏声静气,目光焦灼的看做何问柳,神色或有感叹羡慕崇仰担忧,不一而足。   修士们的心态比较统一,他们都希望何问柳能够成功;放在开始的时候,这些人都有些小心思,希望别人最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淘汰出局;少一个人便少一个对手;然而事到如今,不管之前如何想法,都已生出同仇敌忾之心,盼着他能替这些人争口气,挽回一些颜面。   两百米,一百八十米,一百五十米,何问柳的身形越来越凝重,面色越来越苍白,眼神渐渐变得有些绝望,更有一股怨气滋生。   他那身长袍笔直垂下,仿佛有无形之手拽着他,要将他扯入水中;适才众人遇险的情形历历在目,何问柳怎会不知后果,怎么能允许自己落入那种情形。假如他像那些人一样被人捞鸭子一样从水里捞出来,这个脸,他丢不起!   “给我起!”   身躯猛然一沉,何问柳一声厉喝,右手闪电般在胸口连点三次;他的气息陡然暴涨,脸上带着一丝不正常的酡红,重新升到空中。   再次前行后,他的身法竟然变得轻盈起来,速度也随之加快;看样子,不过片刻他就可以踏上实岸,完成这不知真假的第一关大比。   “愚蠢!”灵机与众人一样在观望,此时忍不住开口道:“死要面子活受罪,愚不可及!”   “不对吧,我觉得他做得对啊!”   童埀不同意他的看法,认真说道:“迎难而上,不正是我辈应该做的么?”   灵机极为不屑,说道:“那你呢?你怎么不拼?”   童埀哑口无言,嗫嚅说道:“我修为浅薄,拼也是白搭。”   灵机冷冷扫了他一眼,想嘲笑他两句又懒得费那个神,干脆不再言语。   船翁忽然开口道:“小友怎么看?”   他问的是十三郎,没等他回答,小红已经插嘴说道:“爷爷你不是白问么?哥哥这么聪明,当然不会干那种傻事。”   众人顿时哑然,暗想题目是你出的,不做反倒成了聪明,当真是吃人嘴软。再说人家只是筑基修为,你这不是磕碜人么?   船翁没有理会小红,目光依然望着十三郎,好似有所期待。   十三郎笑了笑,平静说道:“第一关难度,应该没这么大。”   童埀连连点头说道:“就是就是,肯定的。”   小红鄙视地望着他,船翁却不肯轻易放过,继续问道:“假如真是如此,小友准备怎么做?”   十三郎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凝目看向再次慢下来的何问柳,缓声说道:“如果是内院测试,自然要试一试。”   “内院?内院是一年多以后啊!”童埀听得莫名其妙,忍不住提醒他:“那个,少爷不知道?”   道院开山的规矩人人皆知,首先是整个灵域的普选,各分院招生完毕后,经过一年的培养观察,最后才以分院举荐的方式统一进行内院大比。想想也对,灵域范围何其宽广,如果要修士直接赶往紫云国,根本就不可能实现。   此外还有一个不便明说的原因,世人皆知内院位于紫云山,但是紫云山的真正位置却从不被人知晓。分院除了进行普选,最重要的职责就是对初步选拔的修士进行甄别,防止奸细与心怀不轨者混入。   听了童埀的疑问,十三郎淡淡笑了笑,并没有多做解释。船翁却好似明白了他的意思,同样没有再追问。留下一大一小两个迷糊在心里猜测,还有一个奸笑的老头,目光闪烁不定,不知什么心思。   此时,空中的形势再次急转,何问柳飞到距离岸边不过数十米的地方,竟然再也难以寸进;眼看着他的身形开始缓缓下坠,岸边已有失望的惊呼声响起。众人内心苦涩,暗想连他都无法安然渡河,就算这一关的难度降低一半,自己也没有半点希望。   一些人心灰意冷,一些人目光嘲讽,一些人脸上带着惋惜,还有一些心地善良的女修已低下头,似不忍看到那位苦苦挣扎的青年入水后的狼狈摸样,种种表情,尽皆落入何问柳的眼中。   千百道目光,便如千百到利箭刺在何问柳的心头;修道百余年至今,他何曾陷入过这样的囧境。心头一股遏制不住的戾气爆发,何问柳再次大喝,身体骤然转变。   此时的他何尝不明白,这所谓的第一关,绝对是故意提高了难度,否则的话道院何苦弄那么多唬头,直接宣布结丹后期以下修士不要参与即可。这样故意为难的话,道院的声名何在!   即便是这样,他也无法接受落水的命运,无法接受众目睽睽之下变成落汤鸡摸样。那会让他道心受损,是比任何伤势都眼中的心伤!   “羽化!”   随着一声暴喝,扑棱一声,他背后凭空弹出两只长达两丈的羽翼,雪白晶莹,仿佛一只神骏的大鸟,震翅飞到空中。   “啊!”   一声整齐的惊呼响起,岸边众人几乎无法相信,齐齐瞪大双眼。   “飞翼法宝!是飞翼法宝!”   “那是……雪鹤!一定是雪鹤,成年雪鹤的翅膀!”   “成年雪鹤?那可是接近六级的妖兽,他怎么能……”   “废话,人家是岭南第一修,是你能比的么?”   “岭南第一修也不可能,他的修为毕竟不够,雪鹤号称瞬息千里,别说打不过,打得过也追不上啊!”   “白痴,岭南第一修难道是孤家寡人?人家师门是干什么的?不会帮忙!”   “呃……这倒也是。不过,他好像没有祭炼完成啊!”   “那还用说,雪鹤最是骄傲,如果不是心甘情愿,就算被取了翅膀,也需多年祭炼方能成功。他这样贸然使用,只怕后果严重。”   “严重个屁,人家进道院是板上钉钉的事,有的是时间恢复。”   声声羡慕或是嫉妒的议论声中,何问柳双翅展开,身体平掠划空,转眼便突破最后的关碍,落上岸边一块礁石。   速度很快,姿势却很是不雅,歪歪扭扭不成样子,哪有半点雪鹤的飘逸临风之美。他这对羽翅祭炼未成,又赶上法力大耗强行施展,为了压制抵抗,心神已然受挫。   看得出来,何问柳自己也明白后果,或许也是难以支撑的缘故,他选择了最临近水面的石头落脚,尽量压缩时间。   可不管怎么样,何问柳总算是成功过了河,片刻寂静之后,岸边骤然响起鼓噪喝彩之声。所有外来修士齐齐鼓掌,大声为之叫好。   就连那些本土居民眼里也都露出一丝震惊,这些人不会第一批赶到,有些心急的修士会提前数月乃至数年赶来紫云城,目的自然多种多样。然而直到今天,何问柳是第一个凭借飞行成功渡河之人,虽说羽翅飞行有些取巧,也算极为难得了。   众目所集,岭南第一修,身子微微晃动,脸上却已经带上微笑。强行压下一口心血,何问柳收回雪翅,抬手准备向众人示意。   携渡河之威,正是战士风度形成号召力的大好时机,这样的场面他见得太多,早已驾轻就熟。   偏偏在这个时候,一个极不和谐的童音忽然,带来一场谁也想不到的后果。   “哇!鸟人!”   小红此时方从震撼中醒悟过来,粉嫩的小手指点着他,娇声叫道:“我也要我也要!爷爷快拔了他的鸟毛!”   空气突然凝固,周围的人群瞬间变成石像,下一刻,一片鬼哭狼嚎的笑声骂声四起,其中那些农妇船夫小贩差役的声音最为洪亮,犹如一群看戏的马猴。   “你……”   何问柳眼前一黑,喉咙发热几乎当场喷血。此时的他哪里还顾得什么忌讳规矩,戳指喝道:“哪里来的野孩子,好大的胆子!”   船翁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冷笑说道:“我家的,你有意见?”   未等他开口,老人冷哼一声,说道:“投机取巧,船资不可免,下去!”   “扑通!”何问柳一头栽倒。   水花四溅! 第188章 院长?院长!   水花在空中飞射,周围人的心落到谷底,一片冰凉。   何问柳虽然疲累不堪,却不是谁都可以轻辱的对象。一喝之力让他连站都站不稳,老人是谁?   人家可不是奋出全力做雷霆之吼,其语气固然严厉,声音可不算大。周围众修甚至没什么感觉,岭南第一修便落入水中;看其自然沉浮的摸样,竟已神智不清。   一条小船马上赶到,身形壮硕的船夫乐呵呵将何问柳捞到船上便不再过问;其它几名稍慢的船家笑骂几句,大意是见他捞了好处,有些不忿。   不用问,这种情形他们见多了,根本不担心何问柳赖账或者撒野。话说回来,在水面之上,法力所受的禁锢之力极为严重,以何问柳现在的状态,还真没那个胆量。   船夫们闹了一阵,纷纷掉头驶往对岸,那名占了先的壮汉没有走,他要等何问柳清醒过来,向他讨要船资。   “十倍喔!”   小红还在生气,气哼哼朝壮汉叫道:“不给钱就拔了他的鸟毛!”   “扑通!”何问柳刚刚坐起来就再次摔倒,两眼望天目光散乱,哪里还能说出来话。   “好咧!”   壮汉吆喝一声,临了还不忘道谢:“三七好不好?”   “不行!,最少得四六!”小姑娘的表情如同走惯江湖的悍匪,猛恶到让人心寒。   岸上诸人渐有愤色,尤其那几名青年女修,眼巴巴看着在船上挺尸的何大修士,不知该不该说点仗义之言,又或是借机套套近乎,表示表示安慰等等。   正在骚动时,船翁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话,顿时令众人面色大变,随后便陷入狂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尔等已入道院,当谨记院规,勤修不缀,莫要得意忘形!”   于是乎,刚刚复活的雕像重新凝固,众人张口结舌望着船翁,心里都在想:“他在说什么?”   ……   “紫云城即为道院,道院即为紫云城,城里所有居民,皆属道院弟子!”   “自踏岸的那一刻起,尔等即已是道院之人,当受院规约束。”   船翁不理他们怎么想,坐在船头如同邻里之间唠嗑一样说道:“老夫身为紫云城主,兼理本院院长,此人违反院规,略施惩戒以儆效尤,尔等可有不服。”   一道道雷霆炸响在人们的脑海,震得众人心动魂摇,咧着嘴僵着手,仿佛一只只中了定身术的蛤蟆。   这就算进了道院?   交点银子或者灵石就能进道院?这么便宜!   他是紫云城主?道院院长?摆渡的船夫?   难怪那小姑娘这般嚣张,难怪她敢说这是第一关,难怪她用银子做椅子,别说银子,就算她用灵石做椅子,又有谁敢说个不字!   呃,不对,别说用灵石做椅子,就算他用灵石做床,做房子,也有大把人抢破头要送上门啊!   还有,什么叫违反院规?何问柳真的违反院规了吗?哪个院规上会写上这么一条:不得辱骂院长孙女!   他哪里是违反院规,他是在找死啊!   “扑通!”何问柳又一次坐起来,又一次躺下,再也不愿起身。   他真心希望自己没有听到这些话,永远这么躺着,甚至……永远不要醒来。   他想哭,真想哭。   不用问,自己没戏啦!现在的情形,别说什么内院外院,他连能否活下来都不知道,哪里还敢奢望其它。   岭南第一修?   呵呵!别说他只是个虚名,就算真正的岭南第一修,就算他的师门至尊又如何?在这位老人面前……又算哪根毛!   恍惚间,何问柳仿佛看到有无数张大嘴朝自己狂笑,有无数张面孔在眼前晃动,还有无数惨无人道冷酷绝情的刑罚在等着自己,连绵不休,终生而不绝。   得罪谁不好,得罪一位祖宗,小祖宗!这种过错,甚至比得罪院长本人还严重。   老来疼小,这是千古不化的真理。   迷茫的眼神望着天空,之前种种浮现在心头,何问柳不停痛骂自己,简直就是个猪脑子,不,比猪还蠢一百倍一万倍。   紫云城这种地方,老人之前种种做派,无不显示出他不是普通人。可问题是,即便众人再怎么想再怎么猜,也不会认为他是院长啊!   那已经不能叫猜想,应该叫梦游,叫发癔症。   “活该!”何问柳对自己说。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一声比天籁更天籁的声音,如同打了最大号的鸡血一般,蹭的一声从船上蹦起来,差点再次入水。   “念你初犯,老夫不会取消你的资格。”   老人看都没看他,抬手拍拍小红的头顶,眼里蕴含着浓浓的慈爱与怜惜,严肃说道:“老夫就这么一个孙女,尔等可不能欺负她。”   “谁敢啊!”周围人齐声痛骂。   在心里。   ……   “尔等远来不易,向道之心身为坚定,道院自不能让你们白跑一趟。入院一年,时满后以各自造化,有三条出路。”   老人将抽空的烟斗磕巴磕巴,随意说道:“其一自然是进入内院,继续修行直至期满。其二各回各处,天下之大,大道千万条,并非只有道院才能修行。其三留在紫云,成为此地居民的一员。”   一边慢慢装着烟丝,老人不疾不徐说道:“尔等都看到了,此地灵气稀薄,修行难度比之外界高出百倍,届时是走是留悉听尊便,任何人不得留难。”   说到这里,老人朝十三郎点头示意,说道:“给老夫点上。”   无数羡慕嫉恨的目光落在十三郎身上,无数人在心里后悔暗骂,暗想这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花点银子就上了院长的船,还能亲手给院长点烟,简直令人发指!   十三郎同样震撼不已,苦笑着想自己以为经将老人想得足够高,现在看来,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他的表情依然平静,恭敬地弯下身子,伸出手指轻轻弹出一丝火苗。   一缕青烟渺渺升起,老人目光微异,禁不住多看了十三郎一眼。   “火焰不错,火候太差。”   十三郎大感羞臊,连忙说道:“晚辈学习火焰不久,尚未明悟其理。”   “喔,难怪不怎么相称。”   老人点点头,正想说点什么,忽然发现周围的人群如饿狼般盯向这边,奇怪说道:“他们还等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去城内,领取身份标牌?”   “大概嫌弃入院费太贵。”   小红及时接了一句,两手叉腰朝周围喝道:“嫌贵赶紧说,全额退还,马上走人!”   众人楞了一下,轰的一声四散而去,急慌慌如同一群入水的鸭子。   开玩笑,想拍马屁也得看看对象,堂堂一院之长,是你想拍就能拍得到的么?话说回来,修道的人哪个不知道,机缘这种事情,错过了就错过了,这个时候死皮赖脸往上凑,纯粹自讨不是。   何问柳?谁还记得他啊!   ……   别人不记得,何问柳总不能忘记自己。   他从船上站起身,老老实实向船夫缴纳了十倍船资,随后跪倒在地,朝老人的方向嘭嘭连磕三个响头。做完这些,何问柳上岸随人群朝城内而去,不敢耽误分毫。   人群散尽,码头上的人们各忙各事,一派安宁祥和的味道。   老人满意点点头,回身朝十三郎说道:“少年人,你觉得紫云城如何?”   十三郎一揖到地,真心赞美说道:“晚辈叹服。”   “马屁精!”灵机战战兢兢待在一旁,内心诽谤道。   老人好似能听到他想什么,转过头说道:“你也去吧,记住不要闹事。本然的话,休怪老夫替你师门清理门户。”   “呃……”   灵机傻了眼,心知自己的计划又一次泡汤,悻悻不甘又不得不躬身行礼,很老实地说道:“晚辈不敢。”   说罢,他抬头朝十三郎笑了笑,表情和哭没什么两样,随后便转过身,朝紫云城而去。   小红不高兴地说道:“老东西没安好心,爷爷干嘛还让他上岸。”   老人微笑叹息,说道:“也没干什么恶事,由他去吧。”   小红没了计较,回头朝童埀撒气,喝道:“胖子,你不进城?”   童埀自始自终都没能缓过神,犹自沉浸在恍惚之中。此时听到小红叫他,吓得差点坐到地上,结结巴巴说道:“呃……我……那个他……少爷那个……”   “那个什么那个,赶紧去!”   小红威严喝道:“再不走,本姑娘送你回家!”   “是!我这就走,这就走!”童埀哪敢再说什么,垮着两条短腿一溜烟跑向远方,一面还不忘回头吆喝:“少爷,我在城里等你,一定要来啊!”   “嗯?这货不傻啊!”爷孙俩人同时感叹道。   ……   人都走了,院长大人却不让十三郎离开,他将船桨交到十三郎手里,说道:“会不会?”   十三郎点点头,老实回答道:“略知一二。”   小红划着脸蛋嗤笑:“哥哥吹牛!我就没见有修士会划船。”   十三郎笑了笑,迈步来到船尾坐下,双手操浆入水,小船极为灵便的掉头,一派轻车熟路的摸样。   小红这下瞪圆了眼,老人露出赞许说道:“是个好把式。”   十三郎说道:“可是去对岸?”   “不用,随意遛一遛便好。”   老人吩咐着,随意说道:“魔域还好吗?比这里如何?” 第189章 清河、轻舟、亲语(上)   世间很多人喜欢扮奇人行异事,或淡雅或风流,或狂放或不羁,更或者漂流人海混迹凡俗;说好听点就洒脱,往坏了讲,其实就是装逼。   真正的奇人,无迹可寻无声而逝,举手办事抬腿走人,不带一丝烟火气。   比如院长这种,当属真奇人之列。   ……   道院是圣地,圣地自然很多麻烦,每次开山招生的时候,自然是麻烦中的大麻烦。修真界同样流行走关系开门子,不知多人削尖脑袋想尽办法朝里面钻;这其中若纯是为了门人子弟修行还好,若是心有不轨或是抱着渗透摸底之类念头而来,后果极其严重。   这种事情防范起来很难,敢打道院的主意,除了本人出类拔萃,背后也必有不可想象的势力为之打点铺路。为了保持道院纯净又不能不管,如此一来便显得很麻烦。   老人用最最简单也是最最有效的办法处理这个难题,亲自出马。   有他守在第一关,谁能瞒得过那双并不如何明亮的眼睛?有谁敢私下做勾当动手脚?话说回来,他也没必要总这样驾着小船充当船夫,只是当做散心偶尔为之,谁敢承担被院长发现的后果!   这样的人物,轻轻一句话可令宗门覆灭,一个眼神便让大地颤抖,在他面前搞鬼,谁敢!   甚至连那些有资格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不敢朝门下入试弟子泄露消息。更没有人敢在老人面前卖弄什么障眼法以图亲近,唯一的办法就是祈祷上天保佑,入试之人能够多长几个心眼,能够看出来最好,实在看不出也没什么大事。   比如何问柳,对道院应该了解颇深,奈何最最关键的一条他永远不可能知道,以至于上来就闯祸,活该倒霉。   当然了,无论是宗门世家还是上古家族,他们都不用担心门下安危。院长大人何等身份,总不会动辄取人性命,顶多徐图来年,不要惹火烧身。   为什么?万一老头儿发现某个世家子弟提前知晓他的身份,取消该门弟子入试资格,你能咋地?   这事不是没有过,道院在灵域大陆,不用顾忌任何人的脸色,不在乎任何势力的威胁,甚至连它的创世组织道盟都不买账。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谁敢惹!   因为老人的出现,上演这样一幕滑稽可笑而有震撼的场景,给了很多人一个深刻的教训,日后道院行驶管理的时候,不知省了多少麻烦,这是后话。   眼下么,轮到十三郎头疼了。   既然看出他是魔域中来,老人焉能不重视,焉能随意放过他!   ……   话说这事真是倒霉,不说魔域相隔亿万里之外,梦离之地早已和灵域不搭界,他又如何能想到,这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老头居然认识魔蚊之晶!   以魔蚊之晶开路,既是灵机所动,也是无奈之举;十三郎的灵石确实不多,银子就更不用说了,当他看出这些看似寻常之物可能在紫云有大用途的时候便存了心思,没想到弄巧成拙,哄得小的瞒不过老的,生生闹出一场事端。   看出老人可能知道魔蚊之晶的来历时,十三郎提心吊胆故作镇定,心里不知谋划了多少种应对之策;待到听老人自承身份,他反倒长出一口气,将一直悬着的心放到肚子里,再没有一丝多余想法。   没有办法就只剩下一条办法:实话实话,不尝试任何隐瞒。   “晚辈在魔域逗留时间有限,前辈若不介意,晚辈慢慢说给您听。”   手里操浆行舟,十三郎看到老人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将自己的过往,以及在魔域的见闻一一描述,包括秋猎执行,梦离之变等等,几乎来个了一锅端。   之所以说几乎,因为他还是有所隐瞒,比如三生族之缘,再比如那个心魔历劫的过程。这是他最后的底线,无论如何都不能透露一分。   在他看来,以老人这样的身份,或许不在乎他一个小小修士与一个小小魔族少主拜把子,可如果有了肌肤之亲……那可难讲。   老人一直安静地听着,偶尔询问,往往都看似边角实则暗指要害,十三郎小心应付着,心想幸亏自己没打算隐瞒,不然的话,非但瞒不过还要凭空落下笑话,甚至更严重的后果。   清波荡漾,一老一大一小泛舟水面,青年持浆行舟娓娓而谈,老人面色沉静细细聆听,旁边一个小姑娘瞪着大大的眼睛,不时发出“哦!啊……哎呀!”之类的惊呼。   这副场面,真可以说既祥和又安宁,说不出的随性自然。谁又能知道,此时十三郎心里已经是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念头苦苦煎熬,说他如坐针毡都是轻的,简直就是在火炉、火山口上烤。   足足过了近一个时辰,十三郎才将魔域经历讲述完毕,咽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唾沫,他说道:“大致就是如此,晚辈心系道院,因为赶时间,再没有去过别的地方,无法将魔域情形描述清楚,还请前辈体谅。”   “哇!哥哥好棒!”   小红哪里听过这等跌宕起伏的精彩故事,想象着十三郎在亿万魔蚊从中冲杀的场面,小丫头觉得热些沸腾,恨不能亲自上阵体验一回。至于什么灵魔有别,什么灵魔异体,在别人看来是了不起的大事,在她眼里,那算个屁啊!   “这么说,哥哥手里应该有不少那个那个……魔蚊之晶对吧!”   秋猎肯定是没法参加了,小姑娘马上想到极为现实的问题,从包包里拿出那可怜的几十块“切糕”,眼泪巴沙说道:“哥哥欺负人,只给我这么点。”   这时候还不懂得拍马屁,那可真叫蠢到家了。十三郎眼疾手快,随后一挥微笑说道:“再看看。”   一只储物袋,几乎慢慢一袋!别说当零食,当饭也够她吃一年。   此时不用再隐瞒修为,小红探出神念一扫,小脸登时乐成了花儿。她不客气地将袋子收起来,手里抓着糖块往嘴里送,一边咕哝着说道:“哥哥是好人,爷爷您可不能欺负哥哥,不然我跟您没完。”   可怜之前只有几十块,小丫头自然要省着吃,这时候那还管那些,恨不得睡觉都抱着蚊晶。   “真是胡闹,小孩子而已,怎可对她如此宠溺。”   老人呵斥一句,转过头对小红说道:“这东西不能多吃,一天最多吃几块就好,要慢慢吸收。”   回头他又说道:“算啦算啦,既然你有得多,我老人家也不好和晚辈客气。话说回来,这东西效果确实不错,红儿不爱修炼,以吃饭代替打坐,倒也是个办法。这东西的作用我知道,不像丹药那样随修为进阶需要品质,永远有效。”   “不过先说好,我可没钱买。咱们这儿啥都不缺,就是缺钱!”老人义正词严说道。   “这样也行!”饶是十三郎生得好脾气,也被他气了个七窍生烟。   ……   “不忘本是对的,既然回来了,你就还是灵修身份。至于落灵城那点事情,就不要再想了。”   得了这么大好处,老人总不能半点表示没有,随口一句便将十三郎为之牵挂的往事揭过。在他看来,这种事情哪里值得操心,还不如自己多抽两口烟哄哄孙女开心来得自在。   “那怎么行!”   十三郎没说什么,小红已经跳起来大叫道:“哥哥的哥哥和哥哥的嫂子大仇未报,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所谓女生外向吃人嘴软,用来形容此时的小红,最合适不过;摇着老人的胳膊,小丫头撒娇卖乖惩性说道:“我不管,爷爷您得说句话,起码让那个冉云什么的给哥哥的哥哥和哥哥的嫂子磕头谢罪,还有战盟那些坏人,一个都不能拉下。”   张嘴吐出一口烟雾,老人朝十三郎说道:“你如何打算?”   十三郎躬身施礼,认真说道:“晚辈觉得,冉云与此事关系不大,将来晚辈定要查明真相再做计较。但是战盟那边,如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必有负罪之人。”   “恩怨分明,很不错。”   老人点点头说道:“不怕冉云找麻烦?”   “他敢!”小红大喝道。   十三郎摇头说道:“找不找麻烦不看他,看的是晚辈自己。”   老人微微一笑,说道:“信心倒是很强,你觉得自己入内院的把握有多大?”   小红又要插口,老人这次却不再惯着他,严肃说道:“内院规矩,数千年无人敢破。老夫身为表率,岂能不持自身。”   十三郎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心里虽觉得委屈,却立马接下去说道:“晚辈不敢说有十足把握,但以修为而论,晚辈还有些信心。”   “十八岁结丹,确乎当得起这份骄傲。”   老人似乎有些感慨,叹息说道:“多少年了,老夫还从未见过这种情形,机缘造化,实非人力所能想!”   “哥哥是天才!”   小红俨然已经成了自己人,一副与之荣焉的摸样说道:“绝世天才!”   十三郎扮出谦逊谨慎的摸样,只差没说‘在下才疏学浅,当不得如此赞誉’之类的虚伪话。   “呵呵,确实是天才,是天才。”   老人真心夸赞一句,随后面色一转,肃容说道:“不过你可知道,内院招生虽也看重修为,但却不是唯一。”   十三郎内心一喜,心想总算提到这茬了,我就说嘛,世间哪有那么无耻的人。   他忙诚恳说道:“愿闻前辈指正。”   “这个不急,以后慢慢谈。”   老人说了一句让他泄气的话,悠然说道:“鉴于你的身份,老夫有几件事交代,切切记在心里。”   十三郎哪敢说个不字,连忙摆出洗耳聆听的架势,老实得如同一只猫。 第190章 清河、轻舟、亲语(中)   “当年新纪初始,天下混沌,诸阀倾轧;真人涉天下而悯苍生,遂生出创建一个独立于所有势力的所在,这便是道院的由来。”   小船悠悠,老人没有直接讲出他所说的叮嘱,反倒介绍起道院的历史。   “内院是道院核心,真人认为既然不能受到任何影响,便以大神通开辟出一块世外之所,那便是紫云山。”   一条蜿蜒的波痕延着岸边流淌,一面是岸崖绝壁,一面辽阔清波,老人沧桑的语音在水面回荡,竟生出几分空谷幽鸣之感。十三郎原本有些疑惑,然而听着听着便觉得渐渐沉静下来;缓缓摇着小舟在水面飘荡,心神也随之变得安宁。   “道院不涉俗事,但与佛门不同的,它的最终目的是教化天下;不说这个想法如何,其首先要面对的,便是如何入世。说起来,世人在此点始终存在误解,认为道院是一个纯粹避世修行之所在,实属大缪。”   老人望着身边的绝壁,慢是皱纹的脸上刻着遗憾,叹息说道:“世人多思,这本是好事情,奈何想不明白的事情,人们便要依照自己的想法去猜,去疑,由此多生妄念。”   “妄念动则疾苦生,就拿修道来说,修士皆以为修道便是为了成仙,成仙便是为了活着。可人们很少去想,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十三郎唯有不语,他心想您老人家修为通天,有大把功夫探讨哲学,可惜能达到您这个境界的能有几个,选我做对象,未免太抬举我。   老人却不肯放过他,说道:“你来说说,活着是为了什么?”   十三郎无奈思索,本想偷师摘抄一些人类大贤的话应付差事,然而望着老人的双眼,不知为何又收了回去,诚恳说道:“学生本就来自凡俗,只能说活着就是活着,至少比死了好。”   “活着就是活着,这样回答倒也直接。”   老人笑了笑,摇头说道:“可你怎么知道活着比死了好?依老夫看,未必就不如活着。”   十三郎哑然,他明白老人口中的死去常人所说的死有所不同,估计在老人看来,死亡或许就是进入另外一个全新的世界;之所以可怕,无非因为人们对那个世界一无所知,便将所有大恐怖之事集中在一处,自然望而生畏。   认真地想了想,十三郎认真说道:“学生不知该如何形容,但我可以肯定,活着比死了好。”   “为什么?难道你死过?”老人微有诧异,还有一丝嘲讽。   “咯咯!”小红被逗乐了,心想爷爷简直有病。   十三郎平静笑了笑,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他的性子本就平和,若非必要,向来少见暴虐狂躁;只是最近有些不同,因为要替哑姑分担怨气冲魂之压力,心境常有失衡。此刻听着老人娓娓的话音,十三郎竟生出几分晨钟暮鼓的清明之感。不想这位老人在这种问题上纠结,他委婉地提出自己想多了解一些道院由来,以供瞻仰崇慕之类。   老人看出他的心意,心里也不禁自嘲,暗想自己真是老了,和一个刚成年的孩子探讨死亡,当真无趣。   “要入世,首先便要与世人接触,于是便有了外院。”   抬手指着岸边,老人说道:“这里原本是一座无名岛屿,真人路过此地时赞日:此地人杰地灵,上天下地,土为基水为源,又生地火,大善之所!”   十三郎顺着老人的目光看去,之间光秃秃一截悬崖,灰蒙蒙嶙峋山石,孤零零几颗矮松,连生命力最为强悍的盘藤都没有几根,暗想老人家果然是老人家,说起谎来真可谓道行高深,令人叹为观止。   “当年的紫云岛可不是这样,当年的紫云国也不像现在这样贫瘠。”   老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苍老的面容不禁微微一红,没好气儿地说:“难道你认为,真人是故意选择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作为道院所在,当真荒唐!”   十三郎觉得好生委屈,不敢顶撞,只好说道:“那后来?”   “后来么……咳,后来的事情,说起来真是气人!”   老人如孩子一样撒气说道:“后来道院慢慢有了名气,来这里修行的人越来越多,几千年下来,楞是把一个灵气浓郁的地方吸成荒山苦岛。到我这一辈,已经连一块灵石都产不出来,灵气更是淡薄到极致,几乎没办法维持了。”   十三郎愕然失色,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震惊说道:“不产灵石也就罢了,灵气……被人吸光!”   老人歪过头看着他,说道:“不信?”   十三郎摇摇头,赶紧又点点头,心想又不是我吸的,干嘛一副讨账嘴脸。   这话自然不能说出来,担心老人牵连无辜,他赶紧问道:“为什么不迁址?”   道院如果迁移,不知多少国度抢着争做这个冤大头,十三郎想了想之后赞叹道:“前辈悲天悯人,想必是眷念真人遗物,更担心影响了别处,这才固守地处。”   马屁拍得嘭嘭响,老人却一点领情的意思都没有,张口骂道:“屁话,那么多门派势力拼命抢夺上好灵脉,也没见他们做出什么丰功伟绩;既然如此,老夫凭什么不能占块地方。能搬的话我早搬了,管他们去死。”   瞬时间,老人之前讨要船资的悍匪嘴脸暴露无疑,哪有半点得道高人的品格。十三郎摸摸鼻子,心想我还是闭嘴吧,说啥都是错。   他不说,老人反倒有些不乐意,等了一会儿不见十三郎开口,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问问?”   十三郎愕然道:“问什么?”   老人也愕然道:“问我为什么灵气被吸光呀!还有,到底为什么不能搬迁?”   十三郎依旧愕然道:“这个,您老不是说了么,人太多,修炼打坐,慢慢就吸光了呗!至于为什么不搬迁……我知不知道无所谓呀。”   “屁话!”   老人终于揪住话头,骂道:“道院从建立那一天起,就没有从灵脉中采集过一块灵石,单凭这点人打坐修炼,就能将周围百万里之地的灵气吸光?你觉得可能吗!”   十三郎摊手苦笑,干脆不再说话。   老人越发愤怒,喝叱说道:“如今你也是道院弟子,道院前途与你息息相关,怎可说什么无所谓!”   十三郎满脸羞愧,恨不得赶紧将包里仅有的一点灵石奉献出来,提供给道院维持生机。   老人不再逼他,拍拍小红的头说道:“红儿教教他,让这小子长长见识!”   “好咧!”   小红可算有了卖弄机会,得意娇笑说道:“因为天像之变,进阶的修士太多太集中,每次都要在极短的时间里吸收大量灵气;时间一长,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进阶天象!   十三郎眨巴眨巴眼睛,一时还不能回过神儿。不是他不懂原因,而是被小红说的事实吓破了胆。   修士进阶,结丹之上常有天变,确实会吸收大量灵气。可是因为这个把百万里之内的灵气几乎吸光……得来多少次?   “怕了吧!”   老人对他的表情极为满意,很是虚荣地感慨道:“如果不是教化成效显著,会有那么多人挤破头要进道院?你当修士是傻子么?”   这话在理,越是进阶的人多,越是有人抢着来;哪怕这里灵气再稀薄几倍,同样有人趋之若鹫。外界传闻道院有着极为独特的修行法门,可以让修士进阶几率大增数倍,甚至能不解灵气便可突破,如此种种,十三郎早已听了不知多少次。   “既然是这样,灵气越来越稀薄,进阶的人理应越来越少,越少就越是没人来,循环下去……”   他想说这样下去死路一条。   老人说道:“你错了,灵气稀薄是没错,进阶的人可没少,非但没少,还越来越密集。”   十三郎只有继续眨眼,仿佛在听格林童话。   老人看着他刻意讨好的迷糊表情,心里大感快慰,说道:“你现在的境界,还不足以理解天象之变的意义。须知修士通天道之时,天地给予的馈赠可不仅仅是灵气,还有大量天地之力,也就是本源之力。而且据老夫数百年仔细观察,这种馈赠并非单向进行,而是互哺!”   “天地之间有灵气,有灵脉,然而灵脉如何产生,却从没有人认真思索。修士只关心哪里灵气浓郁便于修行,至于这些灵气能够再生,又是如何生生不息养育生灵,则根本不会去想。”   “欲望是人类前进的本源。”十三郎终于忍不住偷师。   老人听得一愣,细细琢磨了一下,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看向十三郎的目光带上赞许,夸奖道:“真是难为你了,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深刻体悟。”   十三郎心想我知道的有道理的句子太多,说出来怕吓着您。   幸好老人没有追问太多,转而说道:“其实道理不难理解,试想一下,人类修道不知有多少年头,假如灵气不能再生,世界再大也已变成一片荒芜,哪还有这片繁华盛世。”   “道院在此时间越久,天象之变越多,积累的天地之力也就越多;这样的地方,对修士破阶的确有着无法理解的效果。道院被誉为修行圣地,便是因此而来。”   十三郎赶紧深吸一口气,做出贪婪享受的表情,仿佛在吞噬天地之力。   “装模作样,像个猴子!”   老人被他的顽皮表情逗得笑起来,骂了一句后说道:“可不管天地之力如何充裕,灵气终究还是基础。眼看周围日渐凋零,老夫便生出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你猜猜看是什么?”   此时,老人眼中带着遏制不住的兴奋光芒,脸上的皱纹都平滑起来,宛如年轻了几百岁。十三郎听着望着,心里想到一种可能,十三郎首次对眼前的老人生出敬佩,还有些酸楚。   “重铸灵脉?”他试探说道。   “对头,就是重铸灵脉!”老人兴奋的一拍大腿,大声喝彩:“小子不错,老夫喜欢你!”   十三郎眼前一黑,几乎当场晕倒。 第191章 清河、轻舟、亲语(下)   重铸灵脉!   这是何等狂妄的想法,又是何等寥阔的胸襟,何等悲悯的豪言!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十三郎所闻、所见、所想,无不充斥勾心斗角,无不蕴含邪欲贪念,何曾听过这等不切实际而又不能不让人感动的计划。   从前世到今生,十三郎见过太多人,经过太多事,也的的确确遇到过不少大德高贤。无论哪一个,若是放在眼前这位老人面前,皆不值一提!   不说他怎么产生这个念头,不管是为了道院生存还是为了他自己千古留名,单是有这个想法,老人足以成为丰碑似的人物。起码在十三郎心里,他当得起。   这不表示十三郎赞同其观点,也不表示他会向老人纳头而拜奉献微薄之力,这是一种纯粹的钦佩,对大德的尊重。   带着真诚,十三郎肃容朝老人施礼,问道:“您是怎么做的?效果如何?”   “还能怎么做呢,当然是朝地下灌注灵石了。”   老人从兴奋中清醒,意兴阑珊地说:“效果么,一般般了。”   十三郎一头栽倒,真要晕了。   ……   难怪啊!难怪紫云城见人就收,一点都不想传闻中的那样挑三拣四,敢情是为了凑份子,来一个要一个啊!   过了许久,十三郎才从呆滞失神中回过神,说道:“那个船资……”   老人面色微红,说道:“没办法,老夫没什么门路,还不得想想办法。”   他挺了挺胸膛,理直气壮说道:“他们来道院修行,供奉些灵石,难道不应该。”   “咳咳!”   十三郎心头发酸,说道:“既然是这样,船资未免太便宜。”   “你说的对,不过也不对。”   老人眨巴着眼睛说道:“头一次不能太狠,太狠了真有人会跑;先让他们进来,之后么……嘿嘿……”   小红见不得爷爷不好意思的样子,大声说道:“不管来的是谁,随身带的灵石绝对撑不过一年。然后他们就要想办法借,借就要付利息,不够就像家里要,要不到就走人,给别人挪窝。”   “呃……”   想到岸上那些差役小贩还有大妈大婶,十三郎激灵打了个冷颤,心里替那些可怜的修士默哀。这哪里是到圣地修行,简直就是杀猪啊!他觉得老人如果不做院长,入世做个奸商的话,绝对能富甲一方。   他问道:“这样做,会不会让人生出歹念?”   “你当院规是摆设么?”   老人不屑望着他说道:“想留在这里,就要守规矩;至于将来他们出去以后如何,我又不是圣人,管得了那么多。”   十三郎连连点头,大为赞同老人的话。   在这点上,他与老人的看法极为相符,管人一时管不了一世,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没有造化也有各自的生活,哪能包干终身。   “再说了,修炼修炼,最主要还是要修心。来道院应试的人个个心高气傲,实际上除了极个别的几人,其它什么都不是。他们小有天资不假,但是修为得来都太过容易,不过是用资源外物堆起来一身法力,就敢自称什么天才!”   “老夫扒了他们的皮,一来挫其锐气,让他们从人做起;不但能够巩固修为,还能体悟人心明悟道心,又有哪里不对。”   “修道修道,整天喊着要成仙,连人都不会做,还谈什么仙!道院之所以敢说教化天下,就是因为比大多人看得远,想得深。至于他们能否领悟,那就不是我所能干涉的事情了。”   既然敞开了脸,老人不再顾忌身份,得意说道:“甭担心他们走,这么多年下来,大多数人慢慢体会到岛上的奇异,都舍不得离开这里另觅修行。老夫的想法很简单,我没有真人那样的胸襟,教化天下什么的还是算了吧。这里就是一个小世界,我就管好这片小地方,余生足矣。”   十三郎由衷赞叹道:“人人扫一屋,天下必为之净。”   老人双目微凝,大慰说道:“不错不错,你这孩子说话不多,每每却能口出妙语,甚对我心,甚对我心啊。”   “马屁还是有用的。”   心里这般想,十三郎顺势问道:“和学生说这些,前辈想必有所指,不知是……”   老人说道:“当然是老夫慧眼识珠,刻意栽培。提醒你一句,如果想在紫云城久留,可得想个赚钱的法子。不然到时候变成穷光蛋,老夫可不讲情面。”   十三郎目瞪口呆,暗想这翻脸也翻得太快了,我不指望依仗您作威作福也就罢了,何至于这般小气。再说小红吃的那些魔蚊之晶如果拿出去卖,紫云城物价再高,也足够我过上几年吧。这才多大功夫,您楞是装作没这茬子事儿,实在不地道!   “赚钱……学生粗通炼器,不知能否行得通。”   “这个……道院虽禁止杀戮,比试较量终归免不了。炼器是条门路,不过得很手艺如何。”   老人其实有点鄙视,心想你一个半大孩子竟敢说在道院依靠炼器生活,未免太不知轻重。想到这里他说道:“那个什么断魂矛拿来瞧瞧,老夫替你把把关。”   十三郎闻听自然双手奉上,老人接过断矛,初始只是随意看看,然而看着看着,目光就渐渐凝重起来。   以他不知是何境界的修为,一眼便看出其中端倪;根本不用试,他很快想到假如两军对垒,一方拥有大量此物同时发射的话,会是何等恐怖的情形。   “这是你做的?”他沉声问道。   “是啊,有何不妥。”十三郎老实回答道。   老人大怒,二话没说抬手拿断矛在他头上敲了一记,骂道:“如此杀戮利器,怎可随意传授。岂不闻妄造杀孽,最易产生心魔。”   或许是躲不开,或许是故意没躲开,十三郎老老实实受了这记敲打,委屈说道:“前辈刚刚还说了,别人行事与己无关,何须在意那么多。”   老人愈发震怒,喝道:“那也不能传给魔域,你是灵修,怎么能忘本。”   抬手又要打,小红在旁边看不下去,赶紧拉住叫道:“爷爷你怎么这样,哥哥那不是没办法吗。指望他一个,怕早就被魔蚊吃掉啦。”   “傻孩子你怎么能相信他!那帮魔崽子死光了也轮不到他,这小子精着啦。”   老人不得不收手,嘴上却不忘教育孙女提防外贼,继续训斥道:“这个归我了,回头我叫人研究一下,看能不能仿制。”   “呃……”   十三郎既心疼有没辙,心里委屈无辜还不得不说出实情,解释说道:“威力的关键在主矛,魔蚊口器天然生成,若是用其它东西替代,怕是造价太高,不怎么划算。”   “老夫自然知晓,不过天下有钱人多,只要有好东西,不怕他们不出血。”   老人说出一句令十三郎吐血的话,随后安慰道:“放心吧,真卖出价钱,望不了你的好处。”   十三郎哪敢说这是我的专利,心里愤愤想着您老还有一个超级大坑要填埋,等到我分好处,怕是沧海桑田了都。   老人望着他敢怒不敢言的可怜样,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随口说道:“那个银级蚊王的口器你动了没?也做这个?”   十三郎吓了一跳,本能地一把捂住腰,警惕说道:“您想干吗?不带这样的,学生就这点东西,都已经……”   老人差点被他气死,大骂道:“想什么呢!我老人家就算再穷,难不成还能抢你一个后生晚辈。”   十三郎依旧不肯松手,摆明我不相信你的架势。也难怪他,老头子心地或许不坏,但他分明是穷怕了,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守财奴形象。   修为到他这种程度,早已不是区区灵石丹药可以帮助提升,说来说去,老人还是为了那个不怎么靠谱的宏大构想;或者说,是为了做一个试验。   重铸灵脉这种事情,做成了自己也得不到好处,无非是功在千秋的一道风景;做不成,那就是天大的笑话,会遭世人嗤笑。以他的身份,自然不能放言出去大肆宣扬,丢不起那个人。   说起来挺好笑,即便是偷偷摸摸地干,老人的手段也太过下作。一方面他有大把条件可以利用,偏又拉不开颜面做君子摸样;试想一下,道院院长如果说缺少灵石需要供奉,不知多少宗门会主动送上门。可他多半顾忌会受人牵制,又或者出于自尊不肯做那种勾当,便只能变着法的坑害手下的学生,还要编排出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实可谓是可怜可叹又可气,让人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老人被他如此鄙视,心里别提多憋屈,可又没什么办法说服对方,教训两句便只能作罢,悻悻说道:“老夫是要提醒你,那东西应该很难得,不要再做什么断魂矛了。修炼到你这个程度,就要把眼量放高些。”   这个意思十三郎明白,赶紧说道:“晚辈也如此想,我打算好好研究一下,把它加工成飞剑什么的,或许可以作为本命法宝。”   老人听了一愣,随后说道:“本命法宝……还是考虑考虑吧,魔蚊口器虽然厉害,可还不够厉害;此事应慎重考虑,不要急,再想想,再等等。”   十三郎为之哑然,他想说我能和你比么,要什么样的宝物才能入您老法眼,分明是为难人。   老人知道他的心思,却不打算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只是道:“总之先不要急,另外我觉得你这孩子还不错,就不拿你当魔族奸细对待了。之前要叮嘱你的事情,就是关于魔域的一切,以后都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还有那个魔蚊之晶,也不要随便拿出来显摆。道院之中藏龙卧虎,认识它的不止我一个。虽说泄露出去也不怕,可毕竟有些麻烦,能免则免吧。”   十三郎心头微凛,连连点头称是,暗想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再碰到一个像您这样的,我就算不死也得倾家荡产,焉能再如此大意。   话题进行到这里,十三郎觉得老人应该再无安排,正想是不是该开口告辞,忽听小红叫起来。   “爷爷哥哥,传功崖到了!”   “传功崖?”十三郎心头微动,面色不禁一喜。   老人显然看出来什么,微讽说道:“想什么呢?以为老夫给你来个灌顶大法,修为直达天人之境,从此扶摇九天?”   十三郎顿时面红耳赤,愣愣说不出话来。 第192章 锻仙(上)   传功崖自然是悬崖,对立相望的两片如镜面般光洁的悬崖。   紫云岛一角,不知为何分出一块高耸入云的“礁石”,如山峰直射入云;于船头仰望,竟如利剑倒垂,格外肃杀森严。   小舟从渐渐驶入,十三郎忽觉身体微寒,发肤如同有丝丝电流波动,又好似有千万根细针在皮肤上划动,汗毛直竖的感觉。   那是一种面临威胁的感应,是他自小就培养出的本能。   道院院长就在身边,谁有胆量朝这条船上的人生出敌意,又有谁具备这样的能力!   心头闪过一丝凛意,十三郎仰首看向那块孤立的镜崖,目光陡然凌厉。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目光却如同被磁铁吸附一样,死死粘在悬崖之上。   崖上有字,令他感受到的危险,就来自那些字!   ……   “心海无垠,扁舟岂能飞渡。”   “道途有量,俗尘方可锻仙。”   两列词句自上而下,铁钩银划,纵横捭阖,如两把长枪当空而落,破浪入水,竟有贯穿大地之势。看到那两排字迹的瞬间,十三郎脑中一阵恍惚,仿佛看到一条虚幻的身影昂然而立,其身形并不高大,给人的感觉却是顶天踏地,飘逸洒脱而又不可一世。   那人在动,挥手即令山岳震动,弹指可见云灭涛生;其目光好似俯瞰整个世界,淡漠中透出悲悯,怜惜里却有平和,如僧如道又似世俗凡人,竟无一刻定型。   火的狂放,风的洒脱,金之刚烈,还有水之婉柔,木之缠绵,土之厚重,雷之霸道;仿佛世间一切元素都融入他的一举一动之中,浑然天成,妙法自然,非人力所能及。   崖壁不见了,清河也为之消失,就连身边的人也无影无踪。十三郎的识海瞬间空旷,只余下这两排昂然字迹,如刀似剑,如山如海,如雷霆炸响,轰鸣不已。   他已迷茫,他已迷醉,他已经、唯有、只能……沉入其中!   ……   安静的水面不再安静,以小舟为中心,一道呼啸飓风凭空出现,卷动大片波浪在空中飞舞。方圆数十米范围内,形成一个深达数米的漏斗,盘旋水幕扶摇而上,其中竟有一些来不及逃离的银色细鱼。条条银光如丝线般圈绕一周,中心的小舟却纹丝不动,形成一幅疾动与极静交叉的诡异画面。   十三郎徐徐升空,双脚渐渐脱离船面,身体周围千万个微小气旋,以疯狂的速度旋转,如同千万之手,将他托举到空中。   他双目紧闭,面色变幻不定,时而愉悦时而迷茫,时而痛苦时而思索;时黑时红,时淡时白,有时还出现一道道电芒;这一刻,他几乎拥有任何秘密,如初生的婴儿一样,坦诚纯净,一切暴露无疑。   周围天地之力不断汇集,丝丝缕缕片片团团,从漩涡中不断进入十三郎的身体。他的气息在增长,他的法力也随之提升,与此同时,他的风雷两大灵根在不断壮大;甚至连那一团若有若无的火焰也显露出身形,显得无比欢悦。   除了那个星印。   以往每逢大变,又或是气息大幅增长的时候,那个星印都会于胸口浮现,好似要吞噬天地一样,大口吸食周围的一切。然而在此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那个星印却纹丝不见,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一条虚影从十三郎脚下升起,渐渐化做一副鬼脸,警惕而又惊恐地望着周围,嘶吼连连。   “极怨之灵?”   老人静静立在船头,小红也安静地站在他身边,周围的风浪肆虐咆哮,却被一道无形之墙所阻,无法靠近半点。   “有点意思。”   他望着那条狰狞正朝他恐吓示威的鬼脸,微微一笑说道:“别害怕,老夫不会对他不利。”   鬼脸仿佛听懂了老人的话,长长吁了一声,表情渐渐平和下来。小红看得有趣,在一旁忍不住问道:“爷爷,怨灵不是不好的东西吗?哥哥干吗留着它。”   老人抬手揉揉她的脑袋,慈爱地笑了笑说道:“世间哪有绝对不好的东西,关键看你怎么用。这个怨灵不是炼化生魂而来,与小家伙感情极深。”   “怨灵也有感情?”小红眨巴着大眼睛,难以理解爷爷的话。   “有灵之物怎会没有感情,人鬼妖魔,真仙圣人,无不拥有情感。”   老人感慨一声,语气微讽说道:“绝情绝性那叫木头,怎配做人。”   小红似懂非懂,眼神却为之一亮说道:“那好呀,爷爷你帮我抓一个,叫她陪我玩。”   老人苦笑说道:“呃……咳咳,这个东西可遇不可求,怎么能随便抓。”   小红不满说道:“哥哥就有。”   “小家伙去的地方多,碰到的事情自然多一些,机缘而已,机缘而已。”   老人有些招架不住,含糊说道:“就好像今天你得到魔蚊之晶一样,是意外和机缘,无法预料的。”   “是呀是呀,我也有机缘的。”   小红高兴起来,随即犯愁说道:“可是爷爷你不让我出门,总在这里等着,上哪儿找机缘啊!”   “……这个么,等你长大了,爷爷自然带你出去。”   “不,我要自己走,闯荡天下,像哥哥那样!”   老人赶紧说道:“呃……此事以后再说,红儿仔细看看,能否借此机会明白些什么。”   小红到底还是个孩子,心性难以固定,尤其是眼前这副炫目的场面令她大感惊奇,很快便将注意力转向十三郎。她歪着头看了看,忽然兴致勃勃说道:“我觉得哥哥好厉害,爷爷你说,他能坚持多久。”   老人面色泛苦,心想爷爷给你创造这么多次机会,可不是让你欣赏别人如何如何。不忍责怪孙女,他随口说道:“确实不错,爷爷估计,半个时辰吧。”   “才半个时辰?”   小红明显不相信,同时对爷爷的态度大为不满,故意摆出老气横秋的架势,严肃说道:“本座以为,此子当可超越当年的卓荦,成为本院第一人!”   “胡闹!怎可拿你桌叔叔开玩笑!”   虽然觉得孙女的摸样很可爱,老人还是忍不住呵斥一句,随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叹息说道:“卓荦号称天妒,哪里是寻常人可比。若是你父亲还……”   说到这里,老人眼中泛起一丝伤意,不自觉挽过小红的身子。   小红神情微黯,偎在老人身边不再做声。   不知不觉间,时间缓缓流逝,风暴一直持续,没有半点停歇的迹象。祖孙二人先后从悲恸中醒来,小红开始变得惊喜,老人眼中精芒忽现,神情却转为凝重。   “这是什么……难道……”   ……   此时从外部看,漩涡中心正发生变化,这种变化极为细微,非普通修士可以察觉。那些小如手指的气旋中,慢慢有了橙红,又像是橘黄,却又带着一丝亮色,仿佛云朵被朝阳映照,美人着上彩妆,艳丽而又玄奇。   从胸口处开始,这种情形向周围延伸,缓慢却又不断持续,显得无比坚决。与此同时,十三郎的表情发生剧变,日益英挺的双眉紧蹙,如两把小刀平射鬓角;脸孔上,肌肉不时出现跳跃,嘴唇牢牢抿在一起,牙关紧咬。   他似乎在承受痛苦,不,是很痛苦!   身体中,他的法力瞬息万幻,时魔时灵,时而又变成一团分不清属性的莫名之物;周围天地之力不断涌入,将这个进程不断加剧;稀薄的灵气被无形之力引动,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也加入到剧变之中。   这些还不算重要,重要的是,在他的丹田位置,闪烁着两团,不,是三团剧烈跳跃着的光芒,一淡青如云,一银光闪动,还有一团微弱的火苗。其中那团青云与银光正缓缓靠近,缓缓接触,缓缓……在融合!   那团火苗暂时没有加入到融合之中,好似在观望一样,有些犹豫,有些渴望,还有恐惧害怕的感觉。它时而凑近,时而有快速远离,仿佛具有人类情感一样,彷徨不安。   比它更不安的是十三郎,他的身体剧颤,脸上的皮肤仿佛被狂风吹拂的水面一样,呈现出波纹状的抖动。他的气息不断攀升,每一刻都变得更加强大,仿佛没有尽头。   五根手指与一只拳头哪个强,这是一个很容易得出的结论;十三郎沉浸在自己的那一方世界,显然也在犹豫。他已经忘记周围一切,不知道也不可能去想是否有外力可以借助,又有多大的风险需要承担。   他唯一明白的是,假如这种融合能够成功,自己将会经历一场蜕变,一场从根本、从灵魂、从内到外,遍及每一处血肉每一根筋骨,乃至每一个分子的蜕变!   仅仅思考了一秒钟,他选择继续!   ……   “好大的机缘!”   “好大的气魄!”   “好大的胆子!”   老人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面色震惊到不可置信,连说三个大!没有半点犹豫,他抬手朝十三郎遥点七次,七道指风如丝如絮,无视那碾碎一切的气旋风暴,径直射入十三郎的身体之中。   点出七道指风后,老人没有停顿,挥手轻弹,无形隔膜笼罩住一切,将瞬间而来的几道神念弹回。   隆隆之音在上空回荡,十万紫云修,可闻者仅寥寥几人;   “老夫在此,不得窥视!” 第193章 锻仙(下)   春江水未暖,苦寒人最知。   身外的世界如何,十三郎不知也无力知晓,他沉浸在别人看不到的世界,独享那个震撼的画面,又或是煎熬。   那个世界很大,鸟兽山水齐全,人鬼妖魔齐聚,目标却只有一个,便是那条看不清摸样的男子。   脚踏紫云,身着紫袍,一头紫发,更为奇异的是,他的双唇也是紫色,却不显得如何妖异,反透着庄穆与威严,彷如神祗。   男子随意挥手,熊熊之火凭空而出,周围四面扑来的妖邪鬼魅来不及发出哀呼便化为灰烬,丝丝缕缕怨气横生,弥漫在整个天际。男子不为所动,出手一拳,天空陡然云层密布,道道紫色雷霆轰然砸落,将那些怨气消弭与无形。   更多妖兽扑上来,更多面目狰狞的修士扑上来,男子冷漠的目光环视一周,所过之处,火海雷霆如飓风鼓荡,横扫八方。   无人可敌,无兽可阻,通通化做虚无。   以一人战天下,任凭周围魔焰滔天,男子巍然不动。   他没有使用什么了不起的神通,风是自然之风,火为天地之火,至于那些雷霆,则是他从九霄中召唤,呼之即来,来之可战,战则灭敌。   何须神通,天地间的一切任我取用,这就是神通!   ……   取用天地,十三郎做不到,他也不会去想。他留意的是,那风,那火,还有那雷霆的形态,与交融。   没错,就是交融!   违背常理的互不吞噬也不消解,甚至不会彼此干扰,而是交融!   “世人修道,欲褪凡胎而化仙骨,以不灭为道;余常思之,若仅以寿元论道,则诸多生灵岂非远胜于万物之灵?此实为荒谬之极,愚人之见也”   “然道之一物,究竟为何?”   男子双唇开合,挥洒神通的同时有声音传出,如雷霆天降,震耳发馈,直接撼动心神。   “风助火势,火借风威;火灭有形之体,雷霆溃散虚无,相助无间,如水乳交融,天人合一,是为道!”   “道之所至,万灵膜拜,万邪诛灭,万魔叩首!”   “此为化物之能,掌控之力,亦属小道。”   “余以此远思,初明道念;若将此力推衍,以心念为由,及万物万灵乃至万思,方可称道。”   “道之所难及处,由是可知。因心海无垠,纵有亿万万栽寿元可用,亦难达彼岸。”   “一人求道,如扁舟驶于心海,无向无痕,无边无时,永无止境,永失证道之机!”   男子长叹,声音虽透出几分失望颓然,更多的却是奋发不屈之意,慨然自语。   “然天道虽无形无迹,却如风火水土,存于世间可见可思可感之地,岂非真实?”   “余苦思百年,方有所得,是因道化万物,万物有形,若以万物逆推于无形,则道成之日可期。”   “若论真道,需触之、感之、量之,进而明之悟之,方可言掌控。”   “心之无垠,道乃有量,以无垠度有量,始能明理。”   “心在何处?必在凡俗万民之中!修道之人以真仙为道果,仙始于尘,生于凡,长于俗世,此为万古不破之理。”   “真道难解,然真仙可求,只需重涉凡尘,以俗念锻己心,以万物逆推相融,去芜存菁,除妄念明真解,定可达其本源!”   “人言修仙即为求道,然天道无情,如何能求。与其求道,不如说是锻仙证道,锻得己心,证本我之道,方得正解!”   “人力有时而穷,然人之传承无穷;前人之思,后人之师,长此以往,亦如无垠度有量,可得正果。”   “余修为有限,明悟方始,特留言于此,后来之人谨思之慎行之,若有所得,余无憾矣!”   男子的声音不断在十三郎耳边回荡,令他兴奋而狂躁,渴望而担忧,贪婪带着恐惧,更多的确实不可遏制的雄心,还有狂想。   什么是道,这不是他所能理解和关心的内容,十三郎所重视的,是男子所言中的证道之路,是一听即可明了的方法!   “这是专门为我上的课!这是无法重复的传承!”   “它是幻想,也是真实,是紫云真人意念所含、所化”   “因我有风雷灵根,因我继承了烈阳圣火,显示的便是这三种。假如是别人,效果也随之不同!”   不需过多思索,十三郎很快明白了一切。他抬手,如男子一样释放了出一道风漩,再释放一道极其细微的电芒。并操纵着它们凑到一处,开始尝试融合。   实际上,这种尝试他并非头一次做;只不过,以前他要的不是融合,而是爆发!   那些屡建奇功的“炸弹”已经无数次证明,雷霆之力就如同一个引信,会将灵魔之力引爆;而在他的法力中,无论是灵还是魔,无疑都蕴含着风力,根本不可能消除。   以往做这个的时候,十三郎唯恐其爆炸的力度不够大;现在他要的是反过来,让它们达到某种均衡,引而不发,或者是持久融合。   他的神通与男子相比,无异于萤火之与皓月,不值一提。然而从属性上讲,却没有本质区别。只要神通能够融合,接下去他便要做更进一步尝试,行真正逆天之事!   “我不是他,即便能将神通融合,斗法时也难以灵便施展;何不从根本上做起,直接应用到灵根上!”   “如果能够做到,那将是怎样的结果!”   带着不可遏制的期盼,或者说是贪念,十三郎越是想下去,内心越是狂涛阵阵,欲望也越发难以平复。   “这是狂想,但我与别人不同,不仅仅因为灵根,还有那颗星!那颗吞噬一切的心!”   “数次筑基失败,我的灵根却没有受到反噬,其根源就在于此。此星究竟是什么我不知道,可能永远都弄不明白,但可以肯定,它的确能将反挫之力吞噬。”   “即便不成,即便因此受伤,我现在身在道院,又不需要考虑生存厮杀,总有缓冲之机。”   知道是幻境还能保持清醒,却又能令幻境不散,可以说,这是十三郎独有的天赋!换成其它人在他的位置,感悟自然有所感悟,却绝对无法做到如此思量。   男子无疑是大智慧之人,然而若以实力而论,他再强总强不过獴逻真君,更加不要说十三郎曾经遇到的那个青年。经历过那样的洗涤,他才能保持神智,体会到更深一层的含义。   “以神通为根本。”   深吸一口气,十三郎压下心头躁动,专注与那道小小的气旋,还有那丝电芒。   电芒射入风漩,十三郎顿时体会到一股狂躁冲动,好似沸油入水,马上就要爆发开来。神通由心而发,带来的是阵阵难以忍受的剧痛,从指尖迅速传递到肩臂胸膛,直射入腹。   丹田刺痛,灵根随之呜咽颤抖,然而在他的强力压制下,生生将剧痛忍受下来,强行使之融合。   出乎意料的是,第一次融合显得格外容易;电芒随风旋转,仿佛一条精灵畅游在水中;渐渐地,那丝电芒化作一层薄薄的银幕,仿佛给风漩镀了色,散发出炫目的光芒。   默默感受着那颗小小气旋中蕴含的爆炸般的力量,十三郎微微点头。   “威力至少提高三成!这还只是初始融合,若是能够成功,会是怎样惊人的效果!”   强压下心头振奋,他释放出一个更大的气旋,送出更多电芒,重复之前的举动。   很快,他就无法再高兴起来;或者说,他越来越无法承受。   ……   痛,无边的痛,无所不在的痛;撕裂的痛,针扎的痛,刀砍的痛,仿佛世间一切疼痛集中到一人之身,程度还越来越重。   身体内外仿佛有无数把小刀,割开皮,剃出肉,挑断筋切碎骨,每一次反挫,都会带来心神剧痛。而随着融合的程度加深,范围变广,这种剧痛也随之增强,令他想要咆哮怒吼,又或是撕扯抓挠,揉碎自己的身体。   但他不能动,神通融合的时候,十三郎需集中全部心力,体会掌握其中每一份细微变化,调整或压制每一丝不协,怎么能旁顾其它。   这还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当他将这种融合持续下去的时候,那个世界似乎发现了他这个异类的存在,无形的挤压逼迫也随之传来。   这个世界是紫云真人所留,外人本无法进入。紫云真人为了传承,特意留下一扇窗户,仿佛世界中的世界一样,供进入者观察感悟。然而无论什么神通,终究抵不过时间的消磨,数千年过去,如今更小的世界已经处在溃散边缘。十三郎要留得更久,便只有尽快让自己融入其内,真正成为其中一份。   换言之,当他尝试融合,触动那个世界的规则时,排斥之力也随之产生,要将他生生压迫出去,或者干脆绞杀!   这个时候,也就是老人所见的情形,十三郎身体外的气旋发生变化,从胸口出现银芒,并向周围蔓延。   而随着这种蔓延的持续,当十三郎最终坚持下来,开始尝试体内融合,并推及到灵根道基之时,真正的凶险也随之来临。   ……   修士修道,必须有灵根为基础,它就像山泉之眼,草木之根,房屋之基一样,是修士吸纳灵气修神锻心的基础。紫云真人强调修心炼神,然而若没有灵根,修心修得再好,最终也不过得到一个明悟大道的灵魂,又如何能抵挡天道侵蚀。   要将灵根融合,不仅是打通隔膜那么简单,它涉及到不同本源间的冲突,是比表象冲突剧烈百倍千倍的根本。这就好比水与油,原本是不可能兼容的两种事物,可如果从每个分子的层次发生变化,产生一种全新的物质,谁能说没有可行之理。   理论上可行,实际操作起来未必就能行得通。十三郎刚一尝试,便觉得身体里仿佛被无数撕扯之力,要从内部将他炸成碎片,进而化成虚无。   融合不成是溃散,这原本就是必然结果。但他却似乎察觉不到危机一样,强行压下心头的剧痛与担忧,催动灵力将那团青雾与银芒朝一处推送。   不是十三郎不谨慎,而是因为在毁灭与重生之间,他分明感觉到,在有青雾银芒大量溃散的同时,的确有一种莫名之物产生。而那种物质中所包含的气息,正是他为之孜孜以求的,几乎可用恐怖形容的力量!   毁灭的过程在持续,重生的进程也在加快,青雾与电芒的一小部分渐趋融合,化成一团混沌般的气团。与此同时,新生的欢快与消亡的痛楚交错进行,带来的是身体的受损,还有法力的剧耗。   他的五官都溢出血丝,面色惨白如纸;更恐怖的是,他的腹部仿佛有异物隐藏,此时正要透体而出,皮肤筋肉纷纷为之炸裂,血染重衣。   周围的天地之力浪涛般卷入,十三郎的身体仿佛一座黑洞,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吞噬着这些无数年才积累起来的力量。片刻间,以他的身体为中心,附近万米之内存在与无形的天地之力便被吸收一空,还有向外蔓延的趋势。   天地之力是此界修士所能接触领悟到的最接近本源的力量,假如不是在这里,假如没有如此充裕的天地之力作为调和,十三郎贸然进行灵根融合,除了爆体而亡,不会有第二种结局。与之相比,灵气反倒不再重要,因此那只是表象,在他的法力未尽之前,没有任何作用。   这个时候,周围如有修士的存在,会发现身体莫名变得沉重;而假如入有修士在水面上空飞行,会发觉水下的吸扯之力大为减弱,足以让他们纵掠如飞,没有多少阻碍。   即便如此,十三郎依然无法支撑。   ……   他的身体表面,无数气旋已经回收,远不及青雾强盛的银芒将要耗尽;更可怕的是,此时的他竟然无法停下,无法中断那个看似要一直持续下去的进程!   这就好比调配药物,两种或是更多材料按照一定比例参合一起,虽可能有消耗有损失,最终却能得到更加珍贵的丹药。然而如果一种材料不够,其结果必然是成分不均,变成一堆废渣,或者干脆散为虚无。   无边的恐惧油然而生,十三郎首次感到惊慌。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种融合会如弯弓射箭一样,竟没有回头的余地。在他想来,融合即便不成,大不了灵根受损本体受伤,只要善加调养修炼,总归有可以恢复的那一天。可如果是现在这样的情形,结局如何?   “停!给我停!”   他重新逆转法力,想要将那两团,如今已经是三团彼此分离开,让它们彼此不再接触。然而此时此刻,青雾与电芒就如同两条杀红了眼的野牛一样死死粘在一起,不到一方彻底消解,绝不会终止。   很快的,电芒逐渐化为虚无,取而代之的是一半青雾,还有一团透着银光的混沌气团。那片青雾却不肯罢休,继续朝那个气团侵蚀。   最糟糕的情形的出现了,这样的融合并没有让任何一方壮大,而是如消解一样,渐渐变淡,渐渐融化,渐渐……消失!   随之而来的,十三郎原本强盛的气息也随之减弱,身体的修复渐渐跟不上消耗,受伤越发严重;就连他的金丹,此时也不断吐出银色光线,加入到融合、或者说消解的过程。   看样子这场战役进行到最后,只怕会将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消灭殆尽,没有任何残留。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十三郎几乎陷入绝望,然而无论他如何催动法力,都不能将这个过程阻止,眼看消解过程逐渐加剧,正当他惨笑无奈之时,异变再起。   七道指风从身体头顶、四肢、胸口还有丹田射入,如同七到绳索组成的丝网,蔓延纠结转为包容。片刻间便形成七道薄膜,生生从两个雾团中挤入,随后便是翻卷折叠,将那团混沌气旋包裹起来,如同一个独立与身体的空间。   那团青雾似不甘心失去已经失去的那一半,蜂拥而上将气团包裹;然而无论它如何努力,终不能破开那七道灵膜。最终,它只能悻悻而去,盘回原来所处的地方,开始漫长的修养。   与此同时,气团内部类似的情形也在上演,那团混沌气团发疯一样朝外拥挤,要撞开那七层灵膜。与青雾相比,它的躁动更加剧烈,也更加狂暴,仿佛一只猛恶怪兽被圈禁在牢笼,疯狂叫嚣。   气团如同大浪中起伏的小舟,摇摆不定,凸凹不定,然而不管内外如何夹攻,它始终没有被冲破,牢牢禁锢住包围的一切。随着时间的推移,里面的那层气团也慢慢停歇下来,不时发出哀鸣或是怒吼,开始蛰伏。   在这个过程中,十三郎的煎熬也达到极致,割裂穿刺之痛如万蚁噬心,更带着无法忍受瘙痒酸麻,不是任何笔墨所能形容。   “啊!”   大叫一声,十三郎一头栽到船上,人事不醒。   “小兔崽子,累死老夫!”   以他的修为,何至于因这种程度的消耗觉得疲累;老人大为肉疼地感受了片刻,表情也为之凝固,呆呆自语道:“亏大了,这下亏大了!”   “爷爷爷爷!哥哥怎么了?会不会有事?”小红担心地问。   “他能有什么事!”   老人第一次朝孙女发火,愤愤说道:“爷爷才有事,有大事!” 第194章 紫云居,大不易!   传功崖为双面绝壁,那块朝天傲立的石壁上便是紫云真人手迹,与它对应的另一面背靠紫云岛,上面同样有许多字迹。   此时,崖壁内侧的缓坡上正有一对青年男女攀峰而上,眼看天已过午,两人脚步略显急促。   严格说来紫云城并不禁止飞行,只要拥有足够法力,或自认为修为高深,大可凌空飞渡,没有人干涉。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对男女明明有着不低的修为,却宁愿选择步行上山。   “云师兄,就快要到了,今天师兄定能完整临摹!”   女子面目娇美,鼻梁上有几颗不算显眼的雀斑,非但没有影响其容,反多出几分活泼,增添不少灵气。此时她已登临山顶,隔空望着对面的山崖,面色微变说道:“这里有些变化,师兄察觉到没有?”   “沛儿师妹说得极是,的确有变。”   男子一身劲装,挺拔的身躯傲立如枪,神情略显沉郁,好似有心结难以释怀。   “引起变化的人,就在那里!”   顺着男子的目光看下去,女子双目霍然瞪大,惊呼道:“这人是谁?难道是新入院的修士,他怎么有五行舟?”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寒声说道:“不管他是谁,看看就知道。”   说罢,他不待女子答应便纵声跃出,如一道流星呼啸而落。   女子来不及阻止,眉眼中显出几分哀怨,随即叹息一声,紧随男子纵身入崖,直奔下方水面的小舟而去。   ……   紫云城的中心有一处大院子,大院子里有几幢小楼,楼中或有人影出没,如同有些余财的小富之家,显得幽静而又平和。   最外那幢小楼三层,窗台摆放着几盆春兰,一名白衣女子临窗而阅,神情恬淡宁静,若兰花之瓣般素净清爽。   楼中几名身着院服的学子散落书架前,或翻检查阅,或凝眉苦思,偶尔有人遇到不解处,便会来到女子身前虚心请教。女子随口解释几声,总能令学子满意而去,神色恭敬仰慕,不敢有丝毫亵渎。   这里所有人都谦恭有礼,显出浓重的书香气息;让人意外不解的是,每次有人提问,总会先交纳一小袋灵石,使这个不似人间的所在染上几分凡意,却不显得俗气,很让人称奇。   时已过午,女子身边的小几上已经摆满灵石,她却看都不看一眼,目光始终凝聚在掌中书卷之上,沉浸在她的平静喜乐之中。   又一名学子上前,放下一小袋灵石,开口提出自己的疑问;女子正要回答,神色忽然一变,抬头看向窗外。   春光失色,几盆兰花羞愧地垂下瓣叶,耻于正面女子的娇颜。   学子察觉到女子的异状,疑惑道:“师尊……”   女子随即转回目光,残留一丝惊异的面孔露出微笑,淡淡说道:“没什么,你所问的问题……”   轻声解释了几句,女子便不再说话,落于书页的目光却有一丝游离,仿佛在思索什么。   学子不敢多问,恭谨施礼而去,心头却忍不住泛起思量。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能让梅师动容。”   ……   另一处小楼,同样是三层,气息与女子所在的书楼截然不同。   这里幽暗、寒冷,且有一股令人窒息的力量漫布其中。窗边没有赏心草木,只有一块厚厚地黑帘,遮挡住早春明媚的阳光。   一名通体黝黑,几乎看不出摸样身形的人盘膝而坐,从其略显苍老的声音判断,这是一位老者。老者鬼火般的目光望着台阶上满头大汗正辛苦攀爬的那名学子,露出不屑与嘲讽。   “废材,交出灵石滚蛋,不要浪费老夫时间。”   已经支撑不住的学子惨笑,随即拿出一小袋灵石,挥手送到近在咫尺的最高一层台阶,便要离去。   说来也怪,任凭这名学子如何努力,都不能让双脚再踏上最后那几级台阶,那袋灵石却丝毫不受影响,稳稳落在楼梯口子上。上面还有几个小袋子整齐摆放,看样子,他并不是唯一的失败者。   便在这时,老者忽然惊“咦!”一声,抬头朝窗外看去。   学子听到老者的声音,忍不住回过头,顺着老者的目光看了一眼;窗帘浓黑厚重,他自然什么都看不见。   “奇怪,难道今天来的,有不那么废材的人……”   老者喃喃几声,心情似变得好了一些,回首朝学子说道:“回去之后,寻新芽之木静思三日,或有所得。”   学子大喜,心知自己这一次总算没有白来,连忙朝老者躬身施礼。同时心里有些疑惑,暗想究竟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谷师动容。   ……   类似的事情还有几处,此时正于几座小楼中修行的学子,无一例外获得到一些指点,纷纷欣喜不已,疑惑不已,感慨不已。   ……   大院子前面是一片空阔地,普普通通的沙石地面,普普通通的人群往来,普普通通的几可槐柳,还有几条圆桌方凳,零散落于四周。   院门前一张桌案,案后摇椅半躺着一名中年书生,一手持壶一手拿把纸扇徐徐摇动。其两眼似睁似闭,喝一口酒摇两下扇,散漫悠闲,怡然自得。   修士虽不畏寒,然而眼下这个时节,却没有人会拿把扇子卖弄风情;此人明明一副落榜书生模样,却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异人,着实惹人生厌。   很多人正朝这里赶来,走在前面的正是何问柳,他带着疑惑与恭敬朝书生施礼,嘴里说些什么,书生却懒得听。   人们得不得回应,正着急上火欲要分辨时,周围却有人示意。   “自己看。”   何问柳愕然抬头,才发现旁边还有一块破旧木牌,就如渡口两岸的牌子一样,上面写着几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大字。   “道院门前,不得喧哗;一万灵石,拿牌子走人。”   “不得喧哗?”   何问柳抬头看看周围,眼神阴晴不定,表情哭笑不得,说不出的精彩。   广场上,一些身着院服的修士散落各处,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物事正大声吆喝,犹如一群贩夫走卒。   “入门灵符了,快看了哈,一张八百灵石,便宜了啊!”   “静室出租,价格优惠,长租还有折扣,过期不候了啊!”   “丹房符篆炼器商铺买卖租赁承包,另招短工一名,待遇从优,先到先得了啊!”   这些还算好的,尤为不堪的是,还有几名相貌丑陋神情骄纵跋扈的修士大声吆喝,其喊话的内容,足以让何问柳吐血三升,几欲掉头而去,再也不要回来。   “本人小有余财,家有安居,欲寻貌美学妹同居,要求……”   “这……是……道院!”   虽已吃过两回苦头,何问柳还是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抬头看看那个院子,暗想这是道院?分明是个妓院!   此时,包括何问柳在内的所有新到修士,都已意识到紫云城生活不易,可任凭他们如何想象,也无法相信能艰难到这种程度。看看那些“师兄”的无耻嘴脸,以及盯着这群新入院的修士的贪婪目光,人们内心忐忑不安,神色均有惶恐。   几名颇有紫色的女修目光闪动,似乎在担忧,又似乎在庆幸。   这也难怪,女人通常是弱者,然而不管到什么时候,女人往往有着男人所不具备的最后一样本钱——她们的身体。   没等何问柳弄明白状况,后面的人却有些等不及,拿以眼神手指咳嗽等各种方式提醒他赶紧交钱办事,想不通的可以慢慢想,先领到牌子才是正经。   于是很快的,对一切尚显得陌生的岭南第一修乖乖掏出灵石放到桌上,心里寻思着一会儿该找谁打听打听规矩,是不是可以进道院参观瞻仰一番。毕竟修道时间玄奥莫测,很多地方外面看起来简单粗陋,内里实则暗藏乾坤,不可轻易判断。   正这么想着,他只觉得眼前一花,都没看到书生做何动作,刚放到桌上的灵石就消失不见,换成一块破旧灰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小小木牌。   “这就完了?”   何问柳心想就算您不介绍道院情形,起码也该问问我是谁吧!难不成交了一万灵石,就换来这么个破牌子?   正犹疑间,忽听有人说道:“你怎么还不走?”   “走?去哪儿?”何问柳愕然抬头,正是那名坐船渡河的猥琐老头,眼神为之一亮。   “拿了牌子就行了,磨蹭什么。”   老头此时却不是那副猥琐摸样,趾高气扬说道:“罢了罢了,这里的规矩你不懂;先让开,一会儿来问我就是。”   “呃……”   何问柳不敢摆谱,只得老老实实让到一旁。老头换上谄媚的笑容,极为肉疼的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袋子放到桌上,嘴里恭敬说道:“弟子……”   “又来啦。”   书生放下书,用老熟人的目光看着他,叹息说道:“这次运气如何?”   老头儿苦着脸说道:“别提了别提了,遇见一个不错的小家伙,结果上了院长大人的船,然后……”   书生微微一愣,说道:“呃?院长也有看上的人?”   老头儿说道:“谁知道呢,那小子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哄得院长千金甚是喜欢,结果……”   书生明白过来,笑着说:“你多年未来,没见过小红,倒也不算奇怪。”   老头儿哀怨说道:“是啊是啊,我哪知道院长老人家会亲自出马,真是的,也不打个招呼。”   周围的人纷纷侧目而视,看向老头儿的目光带上震惊,暗想原来这位爷是熟客,一会儿可得亲近亲近。   书生哈哈大笑,指着老头儿骂道:“狗胆不小,院长的名头你也敢借!”   一句话点破老头儿的用心,书生哈哈大笑。   老头毫不知耻,点头哈腰向书生赔罪,随后说道:“师叔您看这人也来的差不多了,第一训是不是可以……”   书生也不与他过多计较,点头说道:“嗯,叫他们上前来,本座……咦!”   他面色忽然一变,沉默片刻后说道:“再等等,再等等。”   “呃……”老头儿疑惑不解,一脸莫名其妙。 第195章 突临!   清风绿水,小舟轻轻荡,十三郎也悠悠醒转。   抬眼看看周围,船上人迹已渺,只余一张小纸条。   院长大人的本性发挥到极致,竟连一枚玉简都舍不得浪费,不知从哪里找出的破烂纸片涂鸦几句,作为此次邂逅的最终奖赏。   “七重山禁,破一用一,安之。”   “五行灵舟,薄馈之资,念之?”   “风雷初成,戒急用忍,慎之!”   最后一句:“臭小子,老夫这次亏得太多,自己看着办!”   十三郎拿着那半片张薄纸,认真思索着字句中的含义,颇感沉重。   寥寥数语,老人对他的保护、劝戒与期许显露无疑,却又不肯丢掉财奴本色,用一句痛骂提醒十三郎,不要忘本。也正因为这句话,老人非但不显吝啬,反有些顽童式的调皮与诙谐。   回报?以他的身份地位与修为,十三郎能给出什么回报。   恍惚间,十三郎仿佛看到老人调教痛骂的气愤摸样,再看那些潦草的字迹,老与小之间的爱怜跃然纸上,心头平添许多温暖诸多幸福,竟有些痴了。   “还有很多事没问,也不知道留个信物名字地址什么的,就这么走了?”   为没能得到狐假虎威的机会抱怨两声,十三郎珍而重之地将纸条收起来,这才开始内视己身,总结所得与所失。   “年纪大的人容易犯糊涂,不和你计较。”   ……   此时他的身体状况当然不算好,但只要内部安定,些许外伤倒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十三郎重点查看自己的金丹与那两团气云,此外对老人所言的五行灵舟小有期待,免不得认真研究一番。   灵根无碍,老人所言的七重山禁法显然是指那个由七层灵膜组成的气泡。十三郎试了一下,发现自己距离破开它的距离恐以光年计,便不再理会,重点查看金丹。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片刻后,十三郎忍不住连连摇头,苦涩感慨自己实在命运多舛,只历风雨不见彩虹,称得上坎坷人生。   原本他的修为就强与普通结丹,此番感悟后又有提升,若以境界而论,理应变得更强;虽应体质不同难分初中后期,但绝不会输给中期修士,甚至会超出。然而此时此刻,十三郎分明觉得自己和刚结丹时的境界相当,法力更是消耗殆尽,纵然补充完整,也绝难恢复到来之前的水平。   原因倒是很容找出来,肯定与那个被老人封死的风雷气团有关。而按照老人的流言来看,要想重新调用,只怕要一层一层慢慢破开七重山禁,实力方能恢复如初。   察觉到这种状况,十三郎摇头苦笑,几欲大骂三声以示愤慨。   那可是院长大人亲自出手,以他那点禁制造诣,先不说能否成功,时间的耗费就无法想象。换句话说,十三郎现在的实力不升反降,可能还不如刚来那会儿。   想想自己面临的局面,再想想解开禁法的难度,十三郎欲哭无泪,心里的感激烟消云散,只余下怨愤与无奈,还有一丝好笑。   “这分明是欺负人,真拿我当天才!”   内院大比才一年多点时间就要来到,这个时候的应试修士,哪个不盼着增加实力,怎么能自我禁锢!再说了,要在一年多的时间里解开七重山……   “您可是院长!就没别的法子!”   感慨叫嚣一通,十三郎只能收拾心情,努力把事情朝好的方面想。要不能怎么办呢?事实摆在这儿,又没个地方讲理。   再次查看,他很快发现让自己感到安慰的地方,这才龙颜大悦,找回不少信心。   天地之力,极其敏锐极其浓郁的天地之力!   天还是那个天,地也还是那个地,灵气依然那么稀薄,甚至更加稀薄,然而十三郎分明觉得,自己体内那些残留的法力之中多了许多让他震惊的气息。不仅存在,而且已经融入经脉与金丹之中,自成循环!   他连一秒钟都不愿意等,挥手放出一个气旋,打入平静的水面之中。   一条水龙忽起,小小的气旋卷起数丈高的水浪,呼啸而上,仿佛要直冲云霄上大九天之上。   威力倍增!不,是增加了数倍不止!   “……好像不错!”   十三郎自己都不敢相信,愣愣地望着那条徐徐下落犹自咆哮的水龙,半响回不过神。   水面上一阵疾风暴雨,随后渐渐平息,重新回复到平静安乐摸样;十三郎目睹了整个过程,表情渐渐严肃。   “这种力量,再没有充分领悟掌握其运用之前,不宜轻易显露!”   此时他才明白,老人叮嘱的戒急用忍原本并不仅仅针对破禁过程,还有让他防范他人觊觎的用意;心头泛起暖意,十三郎喃喃自语道:“好吧,算我们打平,当你没占我便宜好了。”   这样没良心的话如果被老人听到,只怕会破口大骂小子无德,非得当场吐血身亡不可。   ……   五行舟了不起,单说其能够隔绝水下阵法之力这一条就很了不起,至于其飞行速度如何,有没有防护能力,以及为何以五行命名,还需上岸后慢慢研究。十三郎一番思索总结,确认自己此行有得,便将心思放下打理伤势,很是花费了一番功夫。   忙完这些,他抬头看向那面山壁,频发感慨。   字还是那些字,蕴含的深厚意味依旧那么浓,甚至更加清晰。   这与他的猜测相符,假如看一眼就要进入那种状况,这里恐怕要划出禁区,绝不容随意出入。老人既然放心离去,那种情形显然不可能发生。其中多半涉及到开启与关闭的问题,不是他所能理解。   十三郎不知道的是,经过这次事件,此处遗迹世界已经彻底崩塌,修士仅能从字迹揣摩紫云真人所留意境,再没有现场感悟的机会。   看了一会儿,十三郎没能明白更多,便转过身,目光落在另一侧。他留意到那面山壁上有更多字迹留下,希望从中寻些线索,以备日后。   还是那些字,但大多显得断断续续。略加思索后十三郎明白,有些是修士可以临摹而成,因为法力不济,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无法完整。   从左向右,越是靠近绝壁深处,留字便越发清晰有力,大致显示出留字人的修为。不同的是,前面的人往往刻意模仿,连行笔起势都参照原文;后面的人却有所变化,开始追求自我。   目光从字迹上粗略扫过,十三郎很快找到自己想找的,也就是院长手迹。   即便面对的是真人所留,院长大人依旧是那副无拘无束的摸样,洒脱率性,笔锋刚健仿佛要跳到眼前的感觉。只不过,行文起转时依然不能流畅,略显生涩。   “有些苛求了……”   似懂非懂评判几声,他留意到院长之前还有几人,心里仰慕钦佩犹不忘自勉,默默想道:“等我活到这份年龄,肯定跑到您们前面。”   仅以笔头而论,十三郎较之许多比他修为高深的修士有太多优点。他不考虑什么道法神通领悟,仅考虑纯粹的字,以及字迹中体现的意境。   转过头,他没有再看余下那些修为更加深厚、又或是辈分更高的前人所留,而是瞄向院长前第三排。   以十三郎的修为,只能由留字顺序推断留字人的修为与辈分,然而在众多大能之中,他首先看到的不是最高深的那些,而是那两列狂放不羁到极致的深痕。   原因很简单,它太醒目!   第一眼,十三郎看到了狂;第二眼,他看出霸道;再仔细看去,他又看到了谦逊与豪迈。与其它人相比,唯独少了敬畏。   或者说,有敬无畏!   临摹道院祖师笔迹,无论哪个修士,心里都难免敬畏之心;这种敬畏不光针对修为道法,还有对先贤的崇敬与对传承的严肃。这是每个人必然存在的心情,就连院长本人,那般洒脱那般不受拘束的性格不能免俗。   唯独此人,其修为或不及诸任院长,然而那字迹中透露出来的气势,却不是留言者中任何一个所能比。   打个不怎么恰当的比喻,就好像将老鹰的幼崽混在小鸡中抚养,幼年看不出区别,然而一旦筋骨初成,势必不甘蛰伏地面,最后必将跃出樊笼,一飞冲天。   这是天性,是不以修为高低、实力强弱划分的本质,是永远无法磨灭的烙印。   恍惚中,十三郎情不自禁在抬手起笔,试图勾勒出那种刺破天地的昂然与桀骜。   此时的他不知道,来此模拟的修士成百上千,模拟的对象各有不同,却从没有如他这样的选择。只因在十三郎尚未出生,便已遇到那个更狂、更傲,还多出许多彪蛮之意。那种狂傲已经不是凡尘所能拥有,是要手握苍穹,漠视天地的霸气。   脑海一时纷乱,十三郎抬手虚划,浑没有察觉有两道长虹当空而至,先后落于船头。   “竟敢临摹剑尊手迹,真是不自量力!”   讥讽的声音将他惊醒,十三郎心头微凛,暗中提醒自己在道院也不能过于松懈,皱眉看向那对不请自来的青年男女。   劲装男子轻蔑地望着他,竟是连他的身份都懒得问,淡淡说道:“我是杜云,买你这条船。” 第196章 训诫!   听了杜云的话,十三郎再看到他衣摆上的院生标识,瞬间想到三件事。   其一,道院并不太平,但也不似外面的世界那样凶险。   其二,在没能进入内院的院生当中,此人应拥有相当不俗的声望;或者说,是倚靠着什么不俗的人。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道院里的修士的确很穷,老人叮嘱自己想办法赚钱看来不是什么笑话,而是马上就要面对并解决的难题。   另外还有一条令他格外恼火的推论,院长所赠的这艘五行灵舟没有什么特殊标记,指望它作为与院长结识的信物怕是行不通。   换句话说,靠山彻底没了。   想到这么多,十三郎略感失望,认真打量着杜云与那名看起来顺眼许多的女修,发现他们均是结丹初期,遂轻声道:“你说什么?”   杜云不耐说道:“我说买你这条船,开价吧。”   十三郎平静摇头。   别说细察后发现自己实力并未降低,就算丝毫法力不能动用,在这样的环境里,他怎会在乎两名刚刚结丹的修士。   杜云大感意外,冷笑说道:“不卖?看来你还不懂城里的规矩。如果让人知道你拥有灵舟,可知道后果?”   十三郎再次摇头,老老实实说道:“我还没有进城,自然不懂什么规矩;不过我问的不是这个,师兄想错了。”   杜云微微一愣,想不明白此人是平静还是已经被吓得呆住,竟连话都听不懂。   生着几颗雀斑的女孩忽然开口,不太确定地说道:“你问的……可是剑尊前辈?”   “师姐说的是,我想知道留下字迹的前辈分别是谁,师姐是否知晓?”   十三郎朝她笑了笑,温和说道:“呃,我叫萧十三郎,敢问师姐……”   女孩欣然回答道:“我叫慕容沛,师兄们都叫我沛儿……”   “住口!”   杜云朝慕容沛低喝一声,面色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他实在想不明白,明明钟情于己的师妹,怎么会对一名陌生青年面前犯花痴;这还只是刚认识,以后要是相处久了,还不得……   其实一点都不奇怪,杜云虽可算英俊,然而与十三郎相比,无异于草鸡在天鹅面前卖弄风情,相差不可以道理计。内里是否败絮先不去说,生得一副好皮囊,的确帮了十三郎不少忙;尤其是脸上温和中透着阳光的微笑,配合其平静又显得格外真诚的眼神,说他是少女杀手,绝不为过。   慕容沛当然不是少女,然而爱美是女人天性,只要是偏执与心性扭曲之人,那个女人会讨厌美男。   心头涌起无名之火,杜云不顾慕容沛委屈的目光,转身朝十三郎喝道:“一句话,这船卖不卖?”   十三郎依然平静,神情却慢慢转为淡漠,反问道:“你都不问我,这首船怎么来的吗?”   杜云说道:“我不需要问,你卖我买,只要交易达成,院长都不能干涉。”   “这就是规矩?”   “没错,这就是规矩!”   十三郎点点头,对紫云城所谓的规矩大致有些了解,又问道:“假如我不卖,你会怎样?”   杜云阴阴一笑说道:“不过筑基修为,也敢说不卖?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哪怕你在外面权势熏天,到了这儿也得按照城里的规矩来。”   “呃……那就好。”   十三郎由衷赞叹了老院长英明,仅存的一点担忧随之尽去。听得出来,只要身在道院范围,的确不用在意谁谁谁在外界拥有多厚的背景与实力。至于这个世界内部,或许是老人家顾不上,或许是他故意不管,总之道院独立与世,已从杜云的言语态度中得到证实。   想到这里他说道:“我听说道院禁止欺压同门,而且我不缺少灵石,为什么要把灵舟卖给你。”   “欺压同门?哈哈哈,你也配杜某欺压?”   杜云看傻子一样看着十三郎,见他一直没什么反应,不觉有些失望羞怒,认真警告说道:“不卖给我灵舟,你连道院的门都进不了,还谈什么修行!你总不会告诉我说,来紫云城就是为了观赏风景,还因为灵石太多没地方花,故意来消遣地吧!”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真被他吓得一愣,吃惊说道:“进不了门?道院你家开的?”   “扑哧!”   慕容沛忍俊不住,随即想到此人对师兄不敬,模样态度也着实可恶,赶紧收敛笑容说道:“师弟你不懂,道院从外门到内部各个修行所用的书楼、禁楼、丹楼等都设有门禁,其中有些连楼梯都有禁制,要进去需要凭借实力硬闯。进去了没事,进不去反要缴纳灵石。以你的修为看……”   同情的目光看着十三郎,慕容沛不忍心把话说得太绝,委婉说道:“怕是很难进入内门。”   看她的表情可以知道,别说内门,外门都没戏。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不禁大摇其头。暗想这规矩果然够绝,修士总归要朝高处走,不断尝试不断缴纳灵石,直到自己能够进去的那一天。之后又有下一道关口,难怪会这么穷。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真实情形,否则感慨会更多。   感激地朝慕容沛点头,十三郎说道:“既然是这样,杜学长如何能让我进去?”   学长这种称呼令杜云觉得新鲜,嘿嘿笑道:“因为我可以卖给你破禁灵符,只要你有足够的灵石,想进哪里都行。”   这下十三郎终于明白过来,试探着说道:“哦,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我如果不把灵舟卖给你,就是有灵石也买不到灵符,只能望院而叹,得其门而不入?”   杜云得意说道:“算你明白,现在你倒是说说,灵舟卖不卖!”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好吧,你出多少灵石?”   “这个么……”   猛然提到价格,杜云反为之一愣。他有诸多可挟持新生的手段尚未讲出,严格说还没到最佳的谈判时机;可人家既然问了,总不会继续喋喋不休炫耀自己的能力。想想反正这边出去那边还是会进来,杜云觉得不如结个善缘。万一被萧十三郎知道实情,明白自己并非一手遮天,反而不美。   想到这里他说道:“师弟初来乍到,对紫云城的一切都陌生得很,为兄也不欺你,二十万灵石一口价成交。以后你若遇到难处,只要报出杜某名号,城内包你畅通无阻。”   一面说,他从怀里拿出一袋灵石,送到十三郎面前说道:“这里是二十几万多灵石,零头就当是为兄的见面礼,不用还了。”   慕容沛红唇颤动两下,被杜云狠狠瞪了一眼,欲言又止。她微微转过身,佯装观看石壁上的字迹,神情略显哀伤。   事先估计到杜云会出一个低到不可思议的价格,十三郎倒没有如何失望,心里盘算了一下,对院生中所谓“有钱人”的财力大致有了谱。余光扫过慕容沛的侧影,他接过袋子说道:“多谢师兄。”   杜云大度挥手,说道:“师弟说的哪里话,以后你我同门,少不得彼此照应……你做什么?”   十三郎从袋子里取出一部分灵石收起来,将二十万整数留下递回,感激说道:“师兄如此馈赠,小弟原本担当不起,可又不能推却师兄好意,实在是惶恐。”   杜云完全呆住了,眼神羞恼愤怒还有迷茫,仿佛一具刚上手的学徒雕刻的塑像,还是未完工的那种。慕容沛惊疑地转过头,小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几颗雀斑泛出红色,显得格外艳丽。   十三郎诚恳说道:“师兄你怎么了?莫不是水汽太凉浸了身子?呃,这里的确不适久留,不如……”   “住口!”   望着十三郎格外真诚的面孔,杜云的身躯剧烈颤抖,表情仿佛吃下一堆苍蝇那么呕心。他抬手指着十三郎,掌心渐有红芒闪耀,沉声道:“你好,你,你找死……”   即便是这种时候,杜云犹不忘一把抢过袋子放到怀里,由此可见,道院的学子实在是穷到极致,任何情形都不能忘记以财为本。   十三郎内心颇有感慨,心想还不如老爷子您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生生将一群天骄之辈折磨成这副德行,手段之狠辣境界之高超,绝非常人所能及。   无辜的眼神望着杜云,十三郎一面朝正向自己眨眼示意的慕容沛微笑示意,嘴里说道:“师兄不要忘记,道院禁止欺压同门。”   “你说的没错。”   不知是不是拿回大头感到心安,又或是对十三郎的平静有所警惕,杜云扭曲的面孔平复下来,阴冷的声音说道:“不过道院从来不禁止同门切磋,师弟初入紫云,为兄少不得测试一下师弟的境界,以做考量。”   “师兄不要!”眼见杜云掌中红云弥漫,慕容沛失声惊呼。   晚了,赤红之芒丝丝缕缕,转眼间化作一只火红巨掌,不待慕容沛做出反应,径直朝面带错愕的十三郎胸口推去。   巨掌始一出现,周围温度骤然升高,十丈之内水汽弥漫,又不断被蒸干化成虚无,腾腾渺渺如同裹上一层厚厚的棉纱。   “幽冥火爪,师弟小心!”   慕容沛面色惊恐,心里涌出一丝绝望。她素知杜云心高气傲,却数次未能通过大比进入内院,心性已严重失衡。如今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生羞辱,恼怒之中痛下杀手,只怕会闹出人命。   那样的话,萧十三郎固然自作自受,杜云也肯定完蛋大吉。院规不是摆设,随意杀死一名新生,是任何借口都不能遮掩的重罪。   来不及多想,慕容沛抬手打出两道青霞,唯求将师兄的神通阻上一阻,同时心里盼着这个莽撞青年机灵一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到水里去……呃……”   神通出手,慕容沛也看清了那让她无法相信无法接受的荒诞一幕,瞬间石化。   十三郎单手扣住杜云的脖子,将他高高举在空中,哪有半点受伤的摸样。可怜的杜大学子面色红涨中透出青紫,伸腿踢脚,双手徒劳地想要将十三郎的手指分开,却如蜻蜓撼石,哪能移动分毫。   “到水里去?好主意。先前我想错了,师兄原来是火气太大,需要清凉清凉。”   没等慕容沛清醒过来,只见一道流星划过,一声夹杂着咳喘的惨呼,随后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十三郎拍拍手掌,朝犹自合不拢嘴巴的慕容沛笑了笑,扣胸颔首。   “小弟不识入城路途,可否劳烦师姐,代为指引?” 第197章 劝解?劝诫!   清河是个特殊的地方。   这里的水质幽宁深厚,趋向阴寒却不伤人意。它晨起如镜,过午方为红日所激,散发出青春活力。暮后又如新娘卸去妆花,婉转沉静,全心扮演起妻子的角色。   日已午后,春阳渐暖,水面雾气渐趋浓厚。透着淡香的春风偶尔拂过河面,竟如出浴少女掀起轻纱,流出一抹娇羞,许多旖旎。   小舟于其中显现隐没,看似不疾不徐,实则飞快地在岸崖旁边穿行,为清河平添几分灵动。   好一番天光水色。   风景曼妙而美丽,船上的人却愁眉难解。   慕容沛半蹲半坐,双手抱膝,两眼仿佛没有焦距一样无神地望着水面,显得无助而可怜。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没有去管狼狈落水羞愤欲死的师兄,更不明白自己为何没有离开,反留这艘惹出祸端的灵舟之上,留在那个怡然自得、没有丝毫负疚的“陌生人”身旁。   抬头看看十三郎,发现他还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淡然摸样,又或是故意装作如此,总之显得很可恶。   十三郎察觉到她的窥视,平静温和地笑了笑,双手操浆快速前行,稳如磐石。   “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挣扎了几次,慕容沛最终忍不住说道:“难道你就没什么话要说?”   “说点什么?喔,那就说点什么。”   十三郎想了想,诚恳说道:“小弟还没向师姐道谢,此为大不敬。”   慕容沛张口结舌,心想道院来了这么无耻的人,今后怕是会热闹很多。回想之前的过程,她无力与十三郎争辩什么,嘲讽说道:“别叫我师姐,我没有这么厉害的师弟。”   十三郎认真说道:“礼法不可费,总不能乱了辈分。”   “别别,我肯定打不过你,按辈分也不能这么叫。”   慕容沛吃不消这么虚伪,干脆交底说道:“你可能还不知道,道院之中不论修为,不按时间先后,一切皆以战力排行。你这么能打,恐怕我还得尊你为兄,甚至师叔也说不定。”   十三郎轻轻一笑,暗想这大概才是她的本性,与杜云一起,时时逼迫自己压抑克制,何其无辜。   开了话头,慕容沛的心情似有些好转;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云师兄如何,愤愤说道:“你是哪国修士?这点年纪,肉身怎么能这么强,为什么没进战盟,反跑到道院修行?”   之前的战斗急促短暂,杜云一来实力的确不如十三郎,另外也有疏于防范的因素。因此在慕容沛眼里,十三郎固然身体强悍战力出众,却有阴险狡诈扮猪吃虎的成分,不然以他筑基修为,云师兄纵然不敌,也决不至于一招就败北,活生生被打了一回脸。   “小弟来自仓云,幼年时偶得机缘,学了一些炼体的法子。至于来道院……”   十三郎含糊说道:“长生大道人人向往,小弟自不能免俗。”   “仓云?这么远!”   慕容沛明显不是玩弄心机的料,在十三郎话语中留意到的是最无关紧要的部分,吃惊说道:“这么远的路,你咋来的?”   “慢慢走呗,总能到的。”   “有道理,师弟果然是大毅力之人。”   慕容沛想当然地点点头,认真说道:“以前师尊曾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云师兄也曾立志走遍天下,可惜自从进了道院……唉……”   似被触动心事,慕容沛神色有些寥寥,不禁沉默下来。十三郎听出意味,试探说道:“师姐与杜……师兄……以前就是同门?”   “是啊,三十年前,我与师兄小有声名,号称岭南双壁……”   慕容沛脸上泛起一抹羞红,连带几颗雀斑都活跃起来,可惜只过了片刻就重新沉寂,黯然说道:“自从进入道院,一切都变了。”   又是岭南!   十三郎心中微动,说道:“师姐可听说过何问柳这个人?他也出自岭南。”   慕容沛一愣,随即说道:“知道,他和我们不属一国,但是同属岭南三域。怎么,他也来道院了吗?”   十三郎点点头,说道:“渡河时看到过,他还吃了点苦头。”   “是吗?哈哈,那敢情好。”   慕容突然变得高兴起来,娇笑说道:“说起来,当初我们进入道院,就是因为师兄受不得何问柳的压制。我们两国彼此敌对,而且外面传言双壁虽有两人,却比不了天骄翘首何问柳。呃对了,师弟可知道他现在的修为如何?有没有结丹?”   十三郎顿时哑然,心想这天下真够小的,随口扯一句都能惹出事情。左右想了想,他决定还是讲述实情,说道:“这个……师弟修为浅薄,看不出他境界如何。不过听周围的人说起来,何问柳似已进阶结丹中期。”   “怎么可能!”   慕容沛几乎跳起来,本就不怎么好看面色变得煞白,连连自语道:“这下糟了,云师兄若知道此事,怕是要更加失望……”   十三郎望着她紧张的摸样,不知该如何劝慰,也不知该不该劝慰,唯有沉默。他心里暗想当初你们既然齐名,修为理应差不多,怎么进道院的反倒进阶更慢?话说回来,何问柳的确有骄傲的资本,怪不得人家传言。   慕容沛显得大为焦虑,眉头蹙成一条直线,忽然想起来什么,追问道:“师弟说他吃了苦头,是不是因为强渡清河?”   十三郎点头。   慕容沛涌起期待,继续问:“那他有没有掉到水里,飞了多远?”   十三郎温和地望着她没有开口,心想师姐你如此替杜云考虑,只怕他未必领情。   慕容沛显然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什么,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他强渡成功了?他真能飞越全程?”   十三郎再次点头。倒不是他没有同情心,而是觉得如果真如她说讲的那样,双壁与天骄彼此敌对的话,更不可心存侥幸。   扑通一声,慕容沛明白了十三郎的意思,干脆坐到船上。   如果说败给十三郎在于料敌不明,还能够找些理由解释的话,那么实力境界被何问柳死死压制,对生性骄傲但又心胸狭隘的毒云来说,绝对是一场灾难。   一股绝望无力涌上心头,慕容沛两眼望天呆呆发愣,没有了说话的兴致。   ……   周围一片安静,灵舟上的两人彼此无言。   沉默良久,十三郎终忍不住说道:“以我的观感,道院对弟子间的争斗虽不禁止,却也有些约束。说句不该说的话,云师兄受些挫折未必不是好事,师姐不妨劝劝师兄,不必太过忧心。”   “师兄他……是不听劝的。”   慕容沛微微低头,黯然说道:“话是没有错,但师弟却想错了。师兄就是受到的挫折太多,才变成如今摸样;当年师兄尚未结丹便立志进入内院,后来屡试屡败,前后已不下十余次,如今……”   “等等!”   十三郎听得一头雾水,打断她说道:“道院十年一次开启山门,你们入门不过三十年,怎么能失败十几次?”   “你有所不知,进入内院实际上有两种方式,一种便是道院大比,按照十年一期定时举行;再一种没有任何限制,只要能够登上须弥山顶,随时可以进行。”   想了想,她补充道:“当然了,灵石是要缴的。”   十三郎听了后暗自琢磨一阵,试探问道:“是不是登山反倒更难?”   慕容略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半是赞许半是嘲讽说道:“师弟明智心灵,当真非常人也。”   不待十三郎辩解,她继续说道:“师兄久历挫折,不仅信心受挫,还被诸多人耻笑;积郁难平之下,竟于书楼选择幽冥火爪的功法修行。时间一长,起心性越发变得偏执。此次他动用新修的神通,却一招就败给师弟……”   说到这里,慕容沛苦涩一笑,眼神却有一丝埋怨,心想你赢了师兄也就罢了,何苦用那么丢脸的方式责辱,委实有些过分。   略顿了顿,她叹息一声说道:“如果再知道何问柳进阶成功,我真不知他会怎么想。”   十三郎摸摸鼻子,无奈说道:“也没什么大不了吧,实在受不了,最多离开道院返回宗门。这里灵气如此稀薄,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你们才没能比得上他。”   “师弟你错了。”   慕容沛严肃说道:“道院号称修行圣地,并非依靠灵气取胜,而是因为这里富含天地之力。且因为其自成一方世界,可随时入世又不受真正世俗干扰,无论修道还是修心,都是大有裨益的事情。”   她仍把十三郎当成筑基修士,认真劝诫道:“师弟你境界暂时不够,尚不能体会到天地之力的作用。以后只要勤奋修行,自然能够明悟。至于离开道院……”   神情转为惨淡,慕容沛茫然说道:“其实我真的不介意,但是师兄他……”   “这么多年下来,师兄为了进内院几乎想尽了一切办法,耗费的资源更是不计其数。就连宗门内部对此都颇有微词,如今这种情形,要让他承认现实就此放弃,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十三郎不以为然说道:“大道千条,这是人人皆知的道理。不要一条路走到黑,又有什么不可能。”   慕容沛大摇其头,轻轻的声音说道:“你不明白,我能想到的办法,全部都已经试过。说得多了,别人还会讲闲话,对师兄来讲,这比杀了他更难受。”   “是吗?”   十三郎表情渐渐冷冽,无法再忍耐下去。他可以想象,这三十年时间,慕容沛为了杜云付出多少心力,耽误自身修行不说,只怕就连出宗门提供给两人使用的资源,都有可能被杜云独占。   不客气点说,就是倒贴!   心力替慕容不值,十三郎冷笑讥讽道:“我看也不尽然。如果他真的那么血性,刚才也不会任我离去。”   实话最伤人,用在这个时候最合适不过。杜云彼时实力未损,如果真把胜负看得比生命重要,大可重整旗鼓再战。   当然了,在一个法力受到压制的地方与肉身强悍者战斗,其结果不用想也知道。杜云宁可忍受屈辱离去,未尝不是明智的选择。   听了这番话,慕容沛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她转过身,强笑说道:“还要多谢师弟说出这件事,让我……有所准备……师弟刚入道院,有些规矩难免不懂;可有什么要问的,师姐可为你解释。”   “规矩这种东西,碰到了自然会懂。”   见其心丧若死的摸样,十三郎不忍说道:“不过我的确有些话要讲,若有得罪,还望师姐不要怪责。”   慕容沛神色淡淡,示意他继续。   “既然是烂泥扶不上墙,那就由他去死!”十三郎冷言厉色,断然说道。 第198章 意恐迟迟   因突兀而显得无礼的话,没有意想中的效果。   最起码,没有带来带来十三郎想要的那种石破天惊且震耳发聩的效果。慕容沛仅仅错愕一下就清醒过来,感激地朝他看一眼,没有做出回应。   十三郎略感无趣,自嘲一笑便打住话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想想也是,慕容沛说到底也不过资质优于常人的修士,十三郎也不是口出佛言便可教化万灵的大道高僧,假如一句话便将其数十年的感情揭过,他反会觉得失望。   试图离间别人的感觉不好,尤其是面对一名柔弱女子;十三郎默默摇着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师弟不必介怀,此番云师兄妄动杀念,已有入魔之倾向。此番回去,我当与老师禀明此事,善加引导。只是……”   慕容沛望着十三郎,略有不安说道:“希望师弟大人大量,以后莫与云师兄为难……”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不过是件小事,犯不着记挂。师姐不必上报,只要他不来找我麻烦,不会再有风浪。”   平静的语气,体现出异常强大的信心,慕容沛听了他的话,微感诧异同时也不禁有些腹诽。她暗想你到底还是不知深浅,不明白能打并不意味着全部。况且即便说到战斗,只要离开清河,她也不认为杜云真的比不上十三郎。   想到这里,她认真说道:“师弟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上报不仅仅是为你,还是为了云师兄考虑。幽冥火爪阴狠毒辣,我担心他这样下去,会走上歧途……”   十三郎洒然说道:“师姐想多了,道院既然把功法放在书楼,自然考虑过修行后果。我觉得这与功法无关,就好比刀可以用来杀猪宰羊,同样也可以杀人,关键是看握刀的人。”   言语间暗含提醒,他说道:“至于我,师姐大可不必担心。”   望着慕容沛担忧的面容,十三郎索性绕开话题,遥指岸边说道:“码头已至,师姐是和我一起入城,还是另有安排?”   慕容沛明白他的意思,考虑到杜云的感受,的确不适合与十三郎一起入城。有些不自在地捏捏衣角,她说道:“师弟不认识路,我还有没有给你介绍道院规矩……”   “规矩嘛,遇到了自然弄得明白。”   十三郎有些好笑,说道:“我不认识总有人认识,紫云岛就这么大,还能走丢不成。”   “放心吧,真要是找不着,我扯开嗓子大喊大叫,总有人能听见。”   慕容沛为之莞尔,愁容稍解说道:“既然是这样,我先去办些事,迟些时候等师弟安顿下来,我再登门道谢如何。”   十三郎哪会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心里暗暗叹息,点头与慕容沛告别。   待慕容沛离去,十三郎登岸收起灵舟,挥手将大灰从兽环中放出来,乘驴而去。   “这里是什么地方?灵气这么差!”   自从来到灵域,大灰对充满灵气的环境明显不适,好在他不是修士,不用依靠修为道法,战力倒不会有太多影响。十三郎考虑道院的日子久远,总不能一直关着,干脆让它提前适应。没想到大灰竟然颇为欣喜,看看四下无人便开了人言,说道:“奇怪,我怎么觉得这里很舒服,比魔域还舒服。”   十三郎心头微动,明白它是因为血脉关系,对天地之力的感受更胜常人,遂笑着说:“废话,这里是道院,焉能不舒服。”   “道院!”大灰一声惊呼,好似想到了什么,为之沉默下来。   “怎么了?”十三郎有些意外,好奇问道:“是不是不想留下?”   “哪儿的话啊!道院嘛!为兄早就想来了。”   “那就快点,我赶时间。”   “放心吧,保准儿不误事。”   大灰嘶鸣一声,四蹄如飞欢快而行,心里默默感慨:“天意啊天意,真是天意!”   ……   暮色渐临,广场上的人们三五成群,按照原有或是刚形成的圈子聚集在一起,由喧闹到平静,再有平静到喧嚣,略有骚动。   叫卖的不再叫卖,打听的不再打听,大家关注着两个方向,一个是那名始终安然平静的书生教习,一个是广场入口处的青石街,神情难以平静。   清河渡船按时而发,过了午后便停止载人,如有入院修士到得晚了,就只能在对岸等待明日过河。眼看日已西垂,谁都没理由还不能从渡口赶到城里。   老生熟知规矩,新生此时也从老生口中得知大概,均明白那位教习先生是在拖延,或者是为了等待什么人。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道院教习何等超然的身份,怎么会为了某些人、或者是某个人故意等待?   出于好奇或者嫉妒,人们不自觉开始清点人头,修士中有的是过目而不忘而能人异士,经过一番比较排查,大家很快发现,只有那名有幸坐上院长大人的船的青年还没有到场。   于是乎,议论之声渐起。   “机缘啊!我咋没这个命呢!”羡慕者说。   “未必,你们新来的不懂,道院之中别的不敢说,老师绝对是公平的。院长大人身为表率,更不会落人话柄。”有经验的老生表达质疑。   “不管怎么说,错过首训是为不敬,应该严惩。”愤慨者说。   “扯淡,人家都没进门,哪里知道什么规矩。”持正义者也有。   “和院长在一块儿还能不懂规矩?依我看,人家天赋异禀,院长前辈亲收为徒,眼红去吧!”挑拨离间者也有。   “别说这些,看看那几位,强渡清河,厉害啊!”说话的人两眼放光,脸上写满羡慕。   “是啊,说到这个,怎么和尚道士也进道院,他们从哪儿来的?”好事者开始打探。   “这算什么!道院教化天下,谁不想进来体验体验。只要修为不到元婴,都可入院成为学生。别说和尚道士,就算是魔域的修士要来,咱们也不能敌视。”某老生开始显摆。   “不会吧!魔修也能进?我咋没看见!”   “废话,能进归能进,得人家愿意进。魔修进道院,回去之后怎么办?会不会被魔域当成奸细?再说了,魔域有魔王宫,和道院对立的。”   “呃……原来是个摆设。”新人领悟过来,恍然说道。   “也不能这么说,反正你记着,道院不问出身,这是铁律。”   老生一脸倨傲,摆出大义凛然的架势说道:“还有啊,记住不要打听别人来历,道院独立于世,不管你有什么背景,到这儿都一视同仁。我看你老实才和你说这些,不要懵懵懂懂犯了错而不自知,明白不?”   新生唯唯诺诺,嘴里说着一些感激的话,心里却在想什么叫看我老实,这岂不是已经违反了一视同仁的院规?不是孝敬了一笔灵石,恐怕你都不带理我的。   敢在江湖行走的人,谁都不是傻子,何况这些自负英明神武的入试者。经过大半天的打探了解,新人们渐渐适应下来,纷纷放开翅膀,开始想象日后修为猛进受世人瞩目的美好前程。   众相纷纭,仅有几人不同。   何问柳已经摆脱受挫的颓丧,回复之前的平静与自信;虽说不能随意释放神念,可他依然能够大致感应到,即便在那里老生之中,自己的修为依然显得出类拔萃。至于清河之辱,自从知道老人就是院长,何问柳早已不放在心上。   被别人羞辱是耻辱,被院长羞辱那叫荣幸。换个人,还没这个资格呢!   院规?那东西迟早会熟悉,又能有什么大不了。自己修为高、天赋好、实力雄厚,背后更有无尽的资源作为支撑,根本没有灵石之虑;与眼前这些人、包括那些留院多年的老生相比,自己有着太多太多优势,怎会不能出头。   “我的对手只有他们……不,只有我自己!”   冷眼扫视周围,何问柳的目光仅在几人身上有所停留,随后便收拢心神,在心里默默想着。   老生中的佼佼者,理应不会在这种场合出现,何问柳注意到的是那一僧一道,还有那名素衣女子。他已经听说,这三人在自己之后也曾尝试强渡清河,其中那名女子更是凭修为强渡成功,生生将何问柳与另外两人压过一头。   “无所谓,只要修炼下去,我一定能够独占鳌头!”   遇到对手没有令他气馁,何问柳心头燃起战意,暗自筹谋自己该如何领悟吸收天地之力的法门,尽快提高修为实力。他从周围的闲谈中得知,紫云城最大的优势正在于此,至于说功法选择与疑难解答,何问柳反倒不怎么在乎。   自幼修行,何问柳的天资毋庸置疑,无论什么玄奥功法他都一学就会,实不负你天骄之名。别说大家仍在同一层起步,就算是落后,他也有信心迅速赶上。   “不知那号称双壁的杜云和慕容沛修为如何,当年我闭生死关未出,被他们抢先进入道院。三十年,他们应该……”   正左右想着,忽听得得的蹄声响起,在空旷的广场上,显得格外清亮。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名白衣青年转过街口,脸上带着几分歉意,正赶往教习所在的桌案。让人吃惊疑惑的是,在他身后竟有一头体型庞大超过野牛的灰驴紧紧跟随,四只面盆似的铁蹄踩在街面,发出得得脆响。   “来了,不错啊。”书生头也未抬,淡淡说道。   十三郎面色微红,连忙恭谨施礼道:“学生不敢,学生贪恋山色,因而耽误了时辰,请老师责罚。”   “本座又没说你,有什么敢与不敢。”   书生随手将酒壶放在桌上,撩眼望着大灰,好奇地说:“我说的是它。” 第199章 首训?首训,再首训!   人不如驴?   哄笑之声四起,那些与十三郎同渡清河的修士指指点点,纷纷表达自己的意见。   “确实一头好驴,块儿头这么大。”   “嗯,不仅块儿大,还是魔兽,得来不易啊!”   “几乎没有法力波动,级别太低。”   “没见识,魔兽多修肉身,法力反在其次。再说这里是灵域,以魔兽为宠多半是为了面子,又不指望它做什么。”   “说的也是,不过它干嘛披块纱衣?样子这么丑,穿啥也没用啊!”   “我看你是嫉妒,人家主人好看就行,驴子要什么漂亮。”   “样子好看有什么用,不过是一具皮囊;看其修为刚过筑基,多半是苦求院长为师而不得,这才姗姗来迟,有什么好嫉妒。”   “那你别管,有本事你让院长给你摇船,有本事你弄一头魔兽?”   “……”   各式议论纷乱嘈杂,由驴到人再由人到驴,竟无一刻停歇。其中有数人没有开口,目光凝聚在十三郎身上,面带思索。   灵机发现十三郎到来,原本兴奋难耐便要迎出去,然而当他发现大灰时,眼神陡然为之凝滞,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真正从心里感到激动的只有一个:形如铜锤的童埀。   在这儿混的老生都是人精,很快便知道他是个无背景无资历修为一般的屌丝,非但荷包干瘪,性情更是抠吝到让人绝望。捞不到好处,人家自然带理不理;如果不是听说他有几手炼丹造诣,童埀恐怕连道院的门朝哪儿开都还没弄明白。   仅仅小半日功夫,童埀充分体会到世态炎凉,好生感慨唏嘘无助。眼巴巴盼着十三郎到来,童埀觉得世界顿时打开一扇窗户,好一番阳光明媚。   在船上的时候,童埀已经领会到十三郎性子随和,且乐善好施愿意帮助人;如今看到自己唯一结识的“朋友”,童埀仿佛异世逢亲,说不出的感激亲密。如同不是害怕耽误别人功夫,他早已扑上去大吐苦水,顺便套套交情。   最起码,总得先蹭个落脚之地吧!   ……   周围的纷纷扰扰没有影响到十三郎,他留意的不是那些人,而是大灰的反应。   自从来到这里,准确说是进入广场范围后,夔神就变得紧张起来。它不敢说话,只能不断以前蹄刨着地面,脖子上的鬃毛竟然竖立起来,好似发现什么让他害怕的事物,焦躁而不得安宁。   十三郎深知大灰天赋,发现其异状后暗自凛然,不觉更谨慎几分。他心想大灰面对银色蚊王都没有如现在这般恐惧,道院之深厚底蕴,果非寻常处所能比。   “别怕,没人欺负你。”   书生对大灰的兴趣远远高过十三郎,温和的声音说道:“你这个主人不怎么样,不如到我这儿来,保你衣食无忧。”   哗的一声,众人惊呼之后集体失声,尤其是那些新入院的修士,彼此大眼瞪小眼,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这就开始挖墙角了?堂堂道院教习,挖一个新入院的学生的墙角,还挖得如此明目张胆如此荒诞不经……理直气壮!   更让他们吃惊的还在后面,大灰听了书生的话,竟然想了没想就直接摇头!   “额……”   那头驴子叫了一声,似乎想表示自己忠贞不二,然而被书生淡然的目光盯着,豪壮的嘶鸣仅吐出一半就收了回去,差点噎出泪来。   它听得懂人话?它拒绝了!它竟然……拒绝了!   无数张嘴巴张得老大,无数只眼球瞪得溜圆,仿佛看见一只蚂蚁张口吞下一只大象般不可思议,还有深深的荒谬。   书生也有些意外,目光从大灰挪回十三郎身上,打量一番后说道:“不错!你的意思呢?”   场中再起喧哗,新生们感觉不大,老生却知道,能够得到书生夸奖是何等不易。只是不知他夸奖的对象是谁,是指十三郎驯兽有道,还是说这头憨驴灵性十足,且忠心耿耿侍主如亲?   更让人不解的是,书生被那头驴子拒绝后竟不肯放弃,转而找上驴子的主人。   这是威胁!   就为了那头驴?它是神兽还是异兽,明明很一般啊!   众人瞩目中,十三郎恭谨说道:“回禀老师,师兄与我相处日久,情同手足,不会轻易分离。”   大灰显然又听明白了,连忙拼命点头,目光竟带上一丝乞怜。   “师兄?”   书生轻轻摇头,大有深意说道:“它可不是你师兄。”   十三郎摇摇头,异常肯定地说:“它是。”   书生想了想,似觉得有些失望还有些无趣,微微笑了笑,挥手说道:“交钱,领牌,听训。”   十三郎长吁一口气,赶紧按照书生所说做完一切,老老实实退到旁边。   微风吹过,十三郎忽觉身上一凉,愕然中才发现,他已汗透重衣!   ……   “院规就是城规,以阵法烙印在牌子里,输入灵力即可查看,很方便。”   驴子的闹剧并未耽搁多少时间,眼见人已到齐,书生站起身形,开始对新生、准确说是对今天赶到的新生进行训话,也就是为无数人传扬、堪称千古流芳的首训。   “院规很重要,因为每个人都要遵守,否则就会受到处罚,甚至被逐出道院。本院鼓励各位彼此监督,相互举报,并会给予奖励。”   他的声音平平淡淡,并没有刻意强调院规威严的意思,接下去说道:“同时院规又不太重要,因为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再好的规矩也有漏洞,也有空子可钻。对于那些足够聪明、能够突破院规而又不被抓住把柄的学生,本院非但不会处罚,还会鼓励甚至奖赏。尔等可听明白了?”   新生目瞪口呆。   仿佛意犹未尽,书生砸吧着嘴唇,轻蔑说道:“更何况,这份院规本就不咋地。尔等身为道院学子,应该勇于尝试,多多破解,以身试法,尽量将其完善才是。”   老生吃吃直笑,如同一群偷鸡的黄鼠狼。   书生见惯了新来修士的反应,倒没有显出多少戏耍成功的得意,肃容说道:“这些都是小事,接下来本座要说的话,院规上没有,尔等务必牢记在心!”   一群雕像赶紧收敛心神,生怕错漏一个字。   “其一,至五月开院日那天,尔等都还不是道院正式学子;标牌没有名字,领不到院服,无论留下还是离去,均不得以院生自称。”   “其二,你们之中有不少人已经知道,在紫云城安居乃大不易之事,尔等身负众望而来,务必刻苦修行,不要懒惰懈怠,浪费了大好时机。”   “当然了,如果你们有足够多的灵石,紫云城绝对是个好地方;外面有的这里都有,外面没有的这里也有,应有尽有。除了不能违反院规,你们大可为所欲为,谁都不能干涉。”   “其三,紫云城十万皆修,大部分是以往院生自愿留在此地,但也有不少自外而来的同道;其中不乏修为高深之人,尔等若是持强凌弱妄图欺压他们……嘿嘿,道院概不负责。”   连续几番恐吓,如几盆凉水浇在头顶,人们从兴奋中清醒过来,纷纷失色。   十万皆修!这是什么概念?   修为高深!这是什么情况?   概不负责!这是……什么态度?   最最可气的是,折腾了半天,原来这些已经付出不菲代价的莘莘学子,还是个临时工!   难怪不问姓名来历,难怪人家爱理不理,难怪那帮人看这帮人的目光如此贪婪,敢情是担心有人心灰意冷就此离开,失去了勒索的机会啊!   不少人脸上透出恐慌,还有人眼里着愤怒,心想这哪里是道院开山,简直就是拐卖人口!   这事儿不能细想,今天到场的人,粗粗一算好几百,拿出灵石最少的都在十万以上。   这才一天啊!就算从现在开始算,到正式开山足足还有近百日;道院借开山之名敛财,实可谓赚了个盆满钵满,由不得大伙不气愤。   气愤归气愤,却没有人提出异议。有钱的不在乎花钱,没钱的人家不在乎去留,爱留不留不留走人,简单明了。   “不错,都不错!”   书生环视周围,满意点头说道:“尔等不畏艰险,向道之心甚为坚定,都是好孩子。”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这话真有失水准,换成我来讲的话,必定可以说个天花乱坠日月无光。   许是心情好,又或是原本就有这一套流程,书生抬手指着身边的大门,说道:“看在大家一片赤诚的份上,本座给你们透个信儿。只要能凭借修为穿过此门,就可获得与老生同样的学习待遇。也就是说,基本可确保进入道院,得到正式资格。”   蛊惑的目光看着周围,他说道:“一千灵石一次,谁来试试?”   场中顿时安静下来,新生彼此交换目光,半响无言。   情况明白着,这就是提前的院试,也是进入道院的最后一道门槛。按理说,众人应该踊跃前往争相尝试破门;可实际的情况却是,无人应答。   原因很简单,大家此时都已经明白,道院为了捞钱,绝不会把门槛设得太高。换言之那些修为高的人必定可以通过此门,因此根本没必要做这个尝试。此前的经历告诉他们,在这儿做出头鸟好像没什么好结果,谁还愿意触霉头。   至于那些修为一般的人,自然是想着让别人先试,起码从修为对比上有个参照,不要平白丢人不是。话说回来,这里的灵气稀薄,几乎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经历一天折磨,多数人的状态都非最佳,何不等到明天?   诸如此类这般想着,偌大的场地竟无一人应声。老生们开始哄笑,轻蔑的目光落在那些犹犹豫豫的学子身上,肆意嘲讽。   等了一会儿仍无人主动站出,书生不耐抬手点将:“你,过来试试!”   或许巧合或许故意,他所指的方向,正是十三郎一行。 第200章 静与动之间,道门开。   “我?”   首先做出反应的不是十三郎,而是鬼鬼祟祟正与之搭话的童埀。   自打十三郎完成手续,童埀便急巴巴凑到身边不停唠叨,以至他连书生的话都有完全听明白,浑然不知发生何事。   甭管什么院规城规书生规,能留下来才可享受。童埀是个务实的人,他觉得如不能及时寻到依靠,自己赖在城内也没办法生活,多半得露宿街头。   正嘀咕着,童埀忽觉周围气氛有些异样,抬眼一看才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方向,再看到教习的冷眼正对着这里,“小胖子”下意识地认为自己犯了大不敬。心里猛一哆嗦,他那两条与身形不怎么相称、原本就甚为吃力的下肢顿时一软,扑通一声极为干脆地坐在地上。   “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我……我有罪,我……嗯?”   此时童埀才看清楚,原来大伙儿的目光看的不是他,而是身边的十三郎。不过因为他的这番表演,反倒有不少人的目光为之吸引,纷纷注目惊叹。   “人才啊!绝对和那头驴有一拼!”   既然没自己什么事,童埀心神重新安定,忸怩着肥大的身躯站起来,关切地问:“啥事儿?”   别人自然不会搭理他,十三郎到底比较亲近,先朝童埀和善地笑了笑,这才坦然说道。   “学生愿意一试。”   “废话,你敢不愿吗!”众人齐齐在内心鄙视。   ……   道院的门很普通又很奇异,普通是因为它既不高大也不宽阔,就像一个稍有家资的富家大院;奇异是因为,它根本没有门扇,就是一个空荡荡的洞。   之前那个洞口空空如也,因为书生没有发话,自然也无人敢进去逛一逛。此时投目看去,形如洞口的大门上有一层迷离的五彩光膜,显得甚为玄妙。   这就是门禁。   “不用神通不用宝物,只可凭修为硬闯。当然,如果你懂得禁法,大可将它破除而后入,不在限制之列。”   见十三郎走上前,书生好意提醒一句。随后发现他的目光看的不是门,而是周围的院墙,忍不住有些失笑。   他好奇问道:“难道你想跳墙?”   爆笑声四起,不光老生在笑,连新生也都忍不住。倒不是讥讽嘲弄,而是纯粹觉得教习先生好玩,同时也替十三郎担忧。   十三郎认真点头,说道:“学生的确如此想。”   周围笑声顿歇,仿佛有一把锤子朝喉咙里砸进一根楔子,个个憋得面孔通红。   出乎众人意料,书生非但没有生气,反倒一挑拇指赞叹道:“好孩子!本院自从设立门禁,想过从墙壁翻越的人,你是第二个!”   “如此大胆而无视常规的想法,正是我辈求道之人应该具备的品格。”   回头扫视周围,书生冷喝道:“都看到没有,这就是道院!有教无类,不受拘束,只要你敢想,都是好的。”   周围人顿时傻了眼,就连那些老生也大感气闷,纷纷暗想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刚刚坐了院长的船,现在又要跳老师的墙,非但不挨训还能得到赞赏,这世道……不好混啊!   摆足威风卖足面子,书生这才满意地转过头,对十三郎说道:“不错的孩子,本座看好你!”   数百道羡慕嫉妒的目光注视下,十三郎施礼问道:“请问老师,那第一个是谁?”   书生指着自己,仪态之潇洒神情之得意,只差在脸上写上光荣两个字。   “当年我做了这件事情后,院长大人亲声赞许说:此子眼中无山,有破势之勇,实为百年难遇之奇才也!”   带着嘉许与期望的目光,书生说道:“跳吧,高是高了点,不过不要害怕失败,要勇于尝试。”   十三郎平静摇头,竟是连个回应都没有,转过身径直走向院门。   书生愕然叫道:“你怎么不跳?”   “院长提到老师之勇,但没有提到老师之智,学生不敢效仿。”   “呃……你敢骂我蠢!”   ……   五色灵膜绚烂闪耀,十三郎站在门前,仔细看了半响,随后放出一缕灵力,尝试与之触碰。   严格说起来,书生的话里是有漏洞可寻的。破禁之法难道就不算神通?不过既然有这条规矩,纯以灵力试探就不应受到限制,十三郎也无需担心违规。   只凭肉眼就看出门道,那已经算大家之列,道院如果订下那样的规矩,也根本无法服众。   灵力射入光膜,仿佛一滴水融入到汪洋大海之中。十三郎没得到任何反馈,连一丝波动都没有,就这样凭空消失。   他没有气馁,再次射入一股灵力,数量略有增加。   结果依然如故,五色灵膜明明时刻在闪耀,却给人一种生冷死板的印象,无动于衷。   十三郎再试,还是如此;然后再试……   身后渐有鼓噪之声,新生多数希望他成功,仅有少部分抱以讥讽与不屑;老生则纯粹是看戏,他们根本不相信,这名年放弱冠修为不过筑基的修士能够硬闯道门;至于破禁,那更是天大的笑话。   那是对智商的侮辱,想一想都是犯罪。   “真以为道院大门朝南开,有钱无能可进来?这人没傻吧?”   “呵呵,不要这样说,人家肯定是大族之家,说不定是哪个宗门的少爷,未必就没有办法。”   “有背景我信,不然上哪儿弄那条神驴。可惜实力终究是实力,以他年纪,能够修炼到这份上已实属不易,还要指望他破禁,未免太过奇才!”   “别说话,继续看着就是。”   因为书生的一番奇谈怪论,大灰的地位如今直线攀升,远远超过十三郎在众人心中的地位。神驴听着周围的谈论,心里头得意又觉得好笑,暗想这帮傻孩子,修道修成白痴了都。   无论众人如何说如何想,十三郎都充耳不闻;他的全部心神都投入到对那层灵膜的感应之中,一次又一次做着尝试,浑然忘我。   在其身后,书生淡淡而笑,全然没有之前受到嘲骂的羞怒,两眼看着十三郎不断重复那个单调而枯燥的进程,意有所思。   人群中,何问柳神情淡淡,唇角略微牵动;一僧一道均面如古木,没有丝毫波动。那名素衣女子看了会儿,眼中却有明亮闪过,一闪即逝。   时间缓缓滑动,夜色渐临,天地昏暗;广场周围,那几颗老树上不知何时升起无数颗月石,散发着柔和的光。光晕中,白衣青年神情专注,一次次尝试输入灵力,尝试神念,尝试各种可尝试的一切,仿佛没有尽头。   人们渐渐熄了声音,渐渐感到不耐,正在一些人犹豫要不要离开时,忽听有人叫道:“咦!动了,灵膜动了!”   的确,随着十三郎又一次打入灵力,那层五彩斑斓的灵膜轻轻晃动了一下,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湖水,荡其圈圈涟漪。   所有人的神情都紧张起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灵膜晃动便代表着某种变化,不管是好还是坏,都是一种可触摸的迹象。   随后的一幕,令所有人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十三郎轻轻吁一口气,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酸麻的腿脚,随后微微一笑,举步向前。   他抬腿,迈步,然后……渗了过去!   不是走,不是闯,也是破,而是如同河流入海那样,渗透过去。   在其身后,五色灵膜仅仅晃动了一下便恢复原状,平静如初。   “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无数人放声大呼,无数人张口结舌,无数人面面相觑无法置信,广场上如同炸了膛的锅,喧声四起。   人们茫然的叫着说着,彼此大喊大叫不愿听别人喊叫,只能看到一张张嘴巴乱动,却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们唯一知道的是,这是道院学生从来没有做到过的事情,哪怕是修为最高的院生,也绝对无法如此。   只有那些老师,只要那些根本不知其修为多高的老实才能做到。恍惚间人们不禁升起一个念头,该不是院长他老人家心情好,不知从哪儿请来一位教习,故意和大家开玩笑的吧!   “出来吧!”   一片吵杂之中,书生平静难掩喜悦的声音响起,广场瞬间变得沉寂,人们瞪大眼睛等待着再看得清楚些,生恐漏掉什么。   可惜的是,书生却不肯让他们如愿,淡淡吩咐道:“不准再用之前那种方法,换一种方式。”   群情哗然,这一下,就连老生也觉得教习是故意刁难,目光顿时变得很有一丝。相当一部分人开始幸灾乐祸,心里想你敢出口暗讽老师,岂非自寻苦头。   嫉妒是人类最本质的属性,假如十三郎之前进不去,肯定会迎来许多同情,如今他既然进去了,情形就完全颠倒过来。人们揣着这样那样的心思,无不等着看一场好戏,不愿错过任何细节。   光幕内,十三郎沉默片刻后说道:“换一种,晚辈就要出全力了,万一碰坏点花花草草……”   “噗!”不少人心里在吐血,恨不得冲上去将他暴打一顿。   书生大感有趣,挥手说道:“尽管施展,门垮了都与你无关。”   “真的?”十三郎仍不放心,追问道。   书生大怒说道:“废话!本座言出……”   霹雳一声爆响,十三郎侧身、拧转、抬腿、横扫,身体化成一个疾速旋转的陀螺,右腿在空中划出无数道残影,如钢鞭一样狠狠抽在那道灵膜之上。   轰隆一声巨响,烟尘四起,乱石激溅,灵光如一道道利箭朝周围飞射。   道院的大门……塌了!   “……法……随……”书生头上顶着一片破瓦,念出最后一个音节。 第201章 群情乱,意无思,几多惊扰。   “幸不辱命。”   烟硝中走出,十三郎鞠身一礼,诚恳说道:“请老师责罚。”   一片死寂。   下一刻,场间骤然一阵欢呼。   呼啸的音浪呼啸奔涌,犹如道道滚雷在低空席卷,八方为之震动,惊醒无数人。   九成九的新生都在欢呼,这些修士整整压抑了一天,受了无数窝囊气,尽在呼嚎中释放。仿佛打开院门的不是十三郎,而是他们自己。   事情就是这么怪,渡河的时候,十三郎被全部的人羡慕,还有近半的人为之眼红。当他姗姗来迟,生生将首训耽误小半天的时候,又令所有人心有怨气,嫉恨的人自然也随之增加。   而当他因那头驴与教习发生某种碰撞,却未领受责罚,人们心里嫉恨者渐渐增多,并波及到一些老院生。但也有些人替他不值,或者鄙视,觉得为了一只无甚实际价值的兽宠失去这样一个结识长师的机会,此人明显不智。   包括何问柳在内的不少人,都是如此想法。当然,不同者亦有之,比如灵机等等。   随后,十三郎被点名破禁,人们的心态再起变化;嫉恨者幸灾乐祸,同情者心下担忧;还有一些纯粹旁观的人则唯恐天下不乱,希望他弄出几分响动几番波折,演出一场好戏。   好戏果然有,先是跳墙之议令人称绝,随后是暗讽长师惹来无数白眼,到那个时候,无论新生还是老生,已经没有人看到这名青年在道院的前途。大家心态产生变化,极为统一的想看看他的实力,或者说底牌。   漫长的等待,十三郎用最最不可思议的方式破门成功,众人原本平静的心情陡然剧变,嫉恨者两眼通红,同情者因吃惊产生钦佩,进而泛起希望。就连那些旁观者此时也都重视起来,重新考虑这名不知如何冒出来的新生。   偏偏这个时候,事情竟然仍未结束,书生的要求让众人疑惑,更令今日新到的修士滋生不满。   无论道院多么神圣而不可触犯,今天发生这么多事情,如果说这些在外界都可算一方人物的修士一点怨言都没有,那根本是扯淡。眼见自己的一员极为争气地破门成功,却又被如此责难甚至刁难,心里怎么可能会舒服。   于是乎,几乎所有的新生都站在十三郎一方,担忧同情并且有些绝望。在他们看来,这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位至今不知其姓名的新人显然被老师挂了号,被列入黑名单之内了。   然后,便有了眼前这一幕。   还有比这更解气的吗?还有比这更让人觉得解恨的吗?院门垮塌的那一瞬间,新人们错愕之后升起一股自豪,心想道院又如何,老生又如何,老师又如何,还不是被人……给拆了大门!   还有比这……更打脸的吗?   ……   欢呼来得猛烈而短暂,片刻之后,广场上重新沉寂下来,不管老生还是新生,不论嫉妒或是尊敬,通通沉默下来。   近千道目光望着那个残破的大门,望着头上还顶着半块瓦片的书生,望着衣不沾尘清清爽爽的十三郎,听着他说出那样让人听着爽心里忧脸上却不禁露出笑意的话,静如雕像。   接下来会怎么样?   当场受罚,还是……逐出院门?   甚至是……   ……   “不错。”   书生的身体上浮现出一层光膜,伸手将头上的那块瓦片摘下,好似古董宝物一样放在手里认真看着,嘴里说道:“很不错。”   十三郎站直身体,暗想您觉得那片破瓦不错大可带回去收藏起来,何必念叨不休。   “本座只看出你有炼体基础,却没有想到你能炼到这种程度,真真是不错。”   书生将瓦片丢弃,抬头打量着十三郎,看不出是喜是怒。   十三郎平静回答道:“学生自幼修身,比之道法上的境界,还要略好一些。”   略好?周围又是一阵鄙视。众人心想你这是谦虚啊还是扯蛋,与肉身相比,你这点修为根本不值一提好不好。   书生说道:“既然肉身有如此天赋,为何不去战盟?”   周围的人心有同问,均是暗想着这分明就是一个百年甚至千年难遇的炼体七彩,他所在的地方,战盟的人难道是瞎子?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战盟存在?   十三郎说道:“晚辈还是想修道。”   这个回答,等于和没说一样,既然他人已经到了这里,当然是心有所选。   书生微微皱眉,大有意味地说:“炼体有成自然可喜,不过这并不能让你受到额外眷顾。道院所重你应该清楚,哪怕你是武尊,也不能改变分毫。”   十三郎点点头,表示明白长师的教诲,认真说道:“晚辈一定勤奋修炼,不失老师所望。”   “嗯,好吧。”   书生问不出什么名堂,转过身看一眼真正变成洞口的院门,叹息道:“这门……”   十三郎赶紧施礼说道:“先前老师说……”   “我知道我说过什么!”   书生忽然嘿嘿一笑,嘲弄的口吻说道:“既然你两次成功,门就不用你赔,甚至连尝试的灵石都不用再缴纳。”   不知道为什么,十三郎陡然升起不妙的感觉,周身一阵发寒。   事实验证了他的预感,书生随后说道:“可你两次截断本座的话,分明有藐视尊长之意,该不该处罚?”   这样也行!   周围的人集体傻眼,十三郎也傻了眼,不说不知道,真说起来,他的确干过这么不靠谱的事。可问题是,院规上肯定有尊敬师长这一条,可这个截断话头到底算不算不敬……最起码,应该不会写到院规里面去吧!   此时十三郎才想起来,自己还真没看过院规究竟写着什么,总不能现场查看当面对质吧?如此憋屈苦闷的事情都能碰到,上哪儿说理去。   “这样吧,念你年幼,且是一个新到的学生不懂规矩,本座不好斤斤计较。”   书生望着尴尬无助的十三郎,面有得色说道:“这样吧,本座在此时日有限,你在道院的日子里,让它陪着我聊聊天,应该没有问题吧?”   “呃……”   十三郎愕然不明其所指,抬头才发现书生指着大灰,一副神秘莫测的摸样,心中顿时一紧。   大灰则完全楞住了,圆鼓鼓的眼睛写满了委屈与无助,还有一丝气愤。周围的人更是莫名其妙,心想这头驴到底是什么货色,怎么就让老师如此惦记,难道它……真是什么上古异种不成。   书生说道:“放心吧,就是让他在这人陪我几日,一年多以后就会回到你身边,一根毛也少不了。”   见他还有疑虑,书生渐感不耐说道:“本座言出法随,岂能抢你一个孩子的东西。再说了,实在不行,你大可到院长那里去告状。你不是搭了顺风船吗?怕我跑了不成!”   众人愣愣地望着这一幕,表情扭曲歪斜个个如同定了格的鸭子,心里的荒谬无法形容。这哪里还像德高望重的老师,分明是一个撒泼耍赖的市井悍妇!此时众人已经失去思维的能力,纷纷将目光投向十三郎,想看看他怎么回答。   十三郎说道:“老师的意思学生明白,可如果在那之前,晚辈若是离开此地呢?”   书生微楞说道:“离开?你不是来应试的吗?为什么要离开?”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学生说的是如果。”   “没有如果!”   书生大怒,随后突然意识到什么,眼中骤然射出精芒,认真打量着他。   那一瞬间,十三郎顿觉冰寒刺骨,身体中仿佛有一支冰冷的闪电纵横驰骋,却没有疼痛与煎熬,唯有冰冷。冷意穿透血肉,刺破心神,直接透入元神之中,仿佛一支无坚不摧的大剑,要斩开他的一切。   没有半点反抗之力,在他的感受中,书生完全可以不用出手,仅仅凭这股剑意便将十三郎摧毁,彻底灭杀于无形。   一股令他毛骨悚然的危机感自心头升起,本能地想要反抗;昏暗的光线之下,地面上有条影子微微蠕动,好似要活过来一样。然后仅仅过了一瞬,那股冰寒便从他身体里回撤,仿佛没有出现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等十三郎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书生的声音再次响起,淡淡说道:“无妨,假如你真有那个本事,走之前,来找我把它领走就是。”   十三郎低下头,借着思索的时间努力平复心中震撼,稍后才点头答应,认真说道:“谨遵师命,学生一定会来。”   书生听出他话中的含义,挥手说道:“去吧,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不要浪费时间。”   十三郎无奈,施礼后转身走到大灰身边,朝它低语了几句。可怜的神驴眼泪汪汪地望着他,磨蹭着身子如同离开娘家上花轿的新娘,一步三回头地走向书生方向,其哀怨凄凉不舍之意几可昭日月,即便十恶不赦之徒看了,也为之掬一把同情之泪。   周围的学子纷纷报以同情的目光,暗想这下好了,到底还是免不了受罚,何苦来哉。人群中,有几名老生朝十三郎嘿嘿而笑,目光阴冷。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   书生的声音突然炸响,冷喝道:“章无疾,裘乾韧,过来修门!还有你,袁朝年,赶紧给我补上阵法!”   几个被点名的修士瞬间呆滞,十三郎的表情也为之凝固,在他对面站着,正与之交谈的那名叫袁朝年的修士愕然回望,哀嚎般的声音说道:“老师,我在谈生意啊!”   “放肆!生意重要还是院门……嗯?”   书生正要大骂,忽然发现和他谈生意的对象是十三郎,马上点头改口说道:“既然是这样,那你慢慢谈,谈完了再来,谈好了再来。”   十三郎听得一阵摇晃,差点为之晕倒。 第202章 立足   暗夜无星,四野冷寂,大地渐入沉眠。   这是紫云岛的奇景之一,无论白天是阴是晴,夜间都少有月光出现。天空如同被一块黑布蒙罩,显得低垂而静默。   广场人影渐稀,书生带着哀怨的大灰离去,适才那两个笑得最欢的学生此时正无奈做起苦工,修补那块残缺的破洞。一面干着手上的活,两人不时低语几声,目光偶尔从十三郎身上飘过,流出几丝怨愤。   老生基本散尽,新生围着十三郎热闹一阵,道些仰慕恭维无甚营养的话之后也都纷纷离开。他们来不及考虑如何与这个一举成名的同辈结交,得赶紧找到各自住处,安顿下来。   紫云岛即不准开掘洞府也不准弄坏花花草草,修士虽不怕天寒露重,可考虑到要在此处停留的时间非十天半月,大伙儿首要考虑的还是安居。有了固定的居所,不说面子好看,修炼也方便。   道院不管住,不管新来还是旧到,都需自己安排。机灵的老生干起租赁买卖的勾当,称着新人不熟悉行情勾拐几个充裕财资,倒也提供不少便捷。   十三郎来得晚,此时刚寻到那名老生,正在商量着什么。童埀眼巴巴跟在他旁边,显然希望能得到援助找个歇脚的地方;灵机不声不响凑上来,一双三角眼滴溜直转,不知打着什么主意。   “你要铺面做什么?听我劝,租一间静室就好。”   不知是本性纯良不忍欺诈,还是因为看到那惊天一脚有了忌惮接纳之心,袁朝年看似忠厚实则奸狡的面孔上流露出几分真诚,认真说道:“师弟你现在还不知道,在这儿过日子,首要就是个省字!甭管什么人,甭管他有多大的来历,都得抠着手过活。”   显而易见,他将十三郎看成大阀子弟,如果不是紫云城忌谈身份,恐早已经耐不住要打探。   “不怕和你说实话,师兄我刚来那会儿,觉得自己多少有些身家,又遇着几个奸佞之人被坑了一把。结果你瞧瞧,现在不得不想尽办法谋求这等下作营生。”   鬼鬼祟祟指着道院,袁朝年神秘又怨愤地说道:“这地方……黑啊!”   灵机在一旁说道:“确实黑,以前还不是这样。”   袁朝年疑惑地望着他,老头儿大咧咧说道:“那会儿还没你呢,不知不为怪。”   袁朝年不明深浅,悻悻转头朝十三郎说道:“总之现在日子不好过,师弟若想安心修行,还是不要做那些表面排场。别弄到和我一样,灵池都入不起。”   “灵池?”   “灵池是道院为那些临近跨阶的修士所备,价格可不便宜。”   修士破阶,愈往上需要的灵气愈多,紫云岛灵气稀薄,平时不算什么,关键时刻岂能掉链子。因此道院专门建立起一座灵池,专供学子使用。至于那些教习,他们如有此类需求的时候,会被专门送往内院,完成进阶后方返回,又或是另做安排。   大略解释几句,袁朝年说道:“小境破阶,资质好的话凑吧凑吧也就算了;假如碰到结丹和凝婴,不进灵池是万万不行的。师弟你天赋虽好,可毕竟尚未结丹,应及早准备才是。”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师兄也在灵池进阶?”   袁朝年苦涩说道:“为兄哪有那个财力,我来的时候就是结丹修为,如今进阶条件基本具备,就差钱了。我资质一般,如果不入灵池破境,怕是很难成功。”   童埀绝望的声音说道:“你有这么多房子,还不够一次灵池费!”   对紫云物价有所了解,童埀深深明白房地产在这里是何等暴利吃香的行业,在他看来,那些拥有房产的人都可算富甲一方的豪门;连他们都混不下去,自己该怎么办。   袁朝年不屑地笑了笑,根本懒得看他,阴冷的表情令童埀直哆嗦。   十三郎叹息道:“那些房子,想必不是师兄所有。”   袁朝年一挑拇指,灵机连连夸赞道:“少爷大才,道院再怎么下作,这种事情也不方便亲自做,嘿嘿……”   童埀羞愧低头,暗想这破地方,日子没法过了。   袁朝年说道:“师弟明白就好,不过我看师弟天赋惊人,日后破境冲关,多半能节省不少。”   说到此处,袁朝年眨巴眨巴眼睛,试探问道:“师弟刚才破门而入,究竟用了何种手段……”   十三郎说道:“师兄何必明知故问?”   袁朝年嘿嘿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羡慕,由衷赞叹道:“师弟天赋实非常人所及!为兄当初结丹修为入院,尚且连冲三次方才过关,惭愧啊惭愧!可怜啊可怜!”   看他的表情,除了觉得面子过不去,更多的还是心疼那几次冲关费,也就是区区数千灵石。一名号称小有家资的结丹修士能被琢磨成这样,紫云城修行之困苦再次得到验证,超乎众人想象。   童埀听得满头大汗,仗着十三郎性子好,厚着脸皮问:“那个,到底咋回事儿,少爷能说说不?”   十三郎点点头,说道:“关键还在于天地之力,禁法倒在其次。照我的估计,这种禁法难度不过相当于筑基后期左右,但是有了天地之力,难度凭空提高一倍。”   “啊!那我……”   童埀要哭了,别说提高一别,就算原封不动他也过不了;换句话说童埀如不能短时间内修为突飞猛进,入院成为正式学子,已经成为奢望。   要将修为拔高到至少假丹,三个月?在这种地方?   “别担心,也许你对天地之力的感悟特别优异,破禁难度反会下降不少。”   袁朝年瞥了一眼童埀,嘲笑说道:“啦,和萧师弟一样。”   童埀没理他,沉着硕大的脑袋默默转身,如同一个哀怨的小媳妇。看出来他已经熄了心思,觉得反正没什么指望,也懒得再看别人脸色了。   “是不用太担心,回头我帮你想想办法。”   平静的话语如同天籁之音在童埀耳际响起,他如同被抽了一鞭子的懒驴,蹭的一声转过头,颤抖的声音说道:“少爷……您……有办法帮我?”   十三郎点头说道:“应该有点办法,不过有个前提,你得帮我个忙。”   “他能帮你什么忙?”   袁朝年连声嗤笑,不屑说道:“师弟你是不是想炼丹?和我说呀,为兄给你找门路……”   “闭嘴!”   童埀大喝一声,竟连面对的是老生又是前辈都已忘记,眼里喷射着愤怒的火焰,仿佛被抢了配偶的野牛。   “别的我不行,要说炼丹……哼!”   所谓傻人也有傻聪明,童埀说道关键处猛然停顿,摆出“我是高手”的造型,生生唬住不少人。袁朝年与灵机内心不屑,然而望着他那副扶伤圣手的摸样,竟一时楞在那里,半天没能开口。   “这件事一会儿再说,成不成还不知道;不过只要你尽心而为,我便有办法帮你加强对天地之力的感悟,至于最终能否通过院试,就看你自己了。”   十三郎给童埀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转回头望着灵机,意味深长说道:“灵老对道院比较熟,稍后可否为在下介绍一番。对了,不知灵老可安排好住处,是否……”   灵机嘿嘿一笑说道:“这是小老儿的荣幸,至于住处,倒不必为我费心;只要少爷安顿下来,随叫随到。”   十三郎表示明白,回身朝袁朝年说道:“那就这样吧,一个带两间静室的铺面,暂时租到五月院试。如有需要,我再与师兄续约。”   袁朝年微楞,明白他终究还是决定要带个拖油瓶,痛心疾首的表情说道:“师弟你可想清楚了,三万灵石一个月,一年就是三十六万,十年下来……”   他的话其实很有道理,不说其它开支,单单一个安身费,十年下来就是数百万灵石。换句话说,假设是一名筑基后期修士,在道院修行十年达到结丹,费用可能会超过千万!   千万啊!别说一般子弟或者散修,就算那些宗门大家,就算那些元婴老怪,有几个能有这种资本。   对袁朝年的好意,十三郎心里明白却不怎么领情,拿出一袋灵石交割已毕后,他说道:“对了师兄,你这里可以破门符,能否卖我一张。”   “破门符?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袁朝年大为吃惊,随即以为自己找出缘由,鄙视地看了童埀一眼才说道:“区区一张灵符,为兄送给你也无妨;只是有句话,师弟你心地好是没错,可未免也太迂腐了,为了这种人……”   他都不忍心说下去,连童埀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嗫嚅说道:“少爷,不必这么破费,我暂时进不去不要紧,那个……”   “和你无关,我自有用处。”   十三郎接过灵符,朝袁朝年抱拳表示感谢,随后说道:“有件事,师兄说错了。”   “何事?”袁朝年微楞说道。   十三郎朝童埀两人招手示意,淡淡说道:“在这人修行,最重要的不是省,而是赚。”   说罢,他带着一胖一老两个跟班潇洒离去,身后留下错愕呆愣的袁朝年,默默思量。   “赚?一个新入院的学生……怎么赚?”   ……   第二天,因忙碌了一晚布置阵法,袁朝年法力消耗过甚,一直过了午后,他才赶到广场筹备开张时,霍然发现一个令其震惊而又苦笑不得的事情。   那个昨天颓丧绝望的胖子,带着春风得意的表情被又一批新生所包围,正甩着洪亮的嗓门大声吆喝。   “破门灵符,效果更好价格更低,五百灵石了呵!” 第203章 受惊的小鸟   按照道院的规矩,修士凭修为破门禁方为正式院生;然而在此之前,如以其它方法进入道院,同样可获得修行求问的机会。   换种说法便意味着,修士可以有一个试用期,或者说是缓冲提高的时间。   来道院应试的修士中,绝大多数都还处在结丹以下,可想而知破门的难度有多大。为了抓住最后的机会提高,破门符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事实上,即便那些老的院生,对破门符的需求也不低。不过他们要破的不是这道门,符篆的价格也更高。   到这里混了十年,袁朝年深知破门符的制作有多难,其难不在于符篆本身,而是如何将天地之力保存在原始灵符的符阵之中。而制作原始灵符,正是袁朝年的拿手本事,如其不然,他也无法得到老师“重用”,负责为院门修复阵法了。   苦熬至今,袁朝年制作破门符的数量有限,甚至宁愿不去做。因为每张灵符都会消耗一定数量的天地之力,对他而言,都是难以承受的巨大损失。他知道,只有那些修为达到结丹后期甚至假婴,对天地之力的领悟运用达到自如的程度后,修士才可以加大制作数量而不受影响。他们吸收弥补的速度较快,能够及时得到补充。   即便如此,修士也不愿过多制作灵符,一来补充需要时间,再者天地之力也非无限,大家都知道院内吸收的人越多,自己能够分摊的数也越少;因而如果不是需要灵石,谁都不愿轻易动用。   这不是规矩,却胜似一切规矩。长久一来,破门符作为道院里一种常用而又稀缺的用品,其供应与价格始终维持在一个比较恒定的水平,谁都不会也不敢轻易打破。   然而眼前的事实摆这里,来了个愣头青。   不用问也知道,那些灵符是萧十三郎所做,交给胖子的任务就是出售。只要它的作用被证实有效,因其价格便宜,自然有大把的新生愿意购买。   现在的问题是,十三郎怎么能这么快就把灵符“山寨”出来,他有怎么能制出这么多;还有一个让人担忧的问题是,这件事情必然带来一系列极其严重的影响,道院又会怎么看!   这是对已有秩序的冲击!如同一座平静已久的深潭陡然落下巨石一样,带来诸多难以预测的后果。   ……   “最后十张了,涨价了涨价了,六百灵石一张,六百了呵!”   胖子还在吆喝,一张大脸因兴奋变得通红,周围新到的修士在弄明白状况后,几乎是以蜂拥的架势上前哄抢。就连昨天那些已经与其它人大成购买协议的人也都纷纷转向,神色间更是羡慕嫉妒到无法形容。   对于那些人,童埀摆出最骄傲的造型不屑一顾,嘴里不停刷着新词儿,为最新上市的产品造势。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咱这破门符与别家不同,除了能够破除门禁,还能提供一次感受天地之力的机会。有没有效果自己看,也可以问问用过的人,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儿!”   不用他再喊,一些用过两种灵符的人很快得出结论,胖子拿的这些灵符与众不同。虽不像他自己宣称的那么神奇,却的确有着片刻感悟的效果。如此一来,已经明白院规为何物的修士们焉能不急,焉能不为之疯狂。   人流汹涌中,几名女修集中在胖子身边不肯离去,浑然不顾周围人的目光是何等鄙视嘲讽,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与那个鱼跃龙门的锤子状生物搭讪,话题无一例外,通通指向十三郎。   “童道友,请问萧兄现在何处,可否为小妹引见?”这是直接型。   “童兄,萧道友可有安居之地,妾身……”这是间接型。   “童哥哥,小妹想与十三哥哥见见面,帮帮忙嘛。”这是发嗲型。   “锤子,敢不敢和我切磋一场,不要你输钱,给个信儿就好。”这是野蛮型。   这也难怪,见过的人知道十三郎何等风采,没见过的总有耳朵。事情演变成这样,萧十三郎已经成为道院名人,谁要说不认识他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反倒成了异类。   传闻永远是传闻,有着丰富想象力的修士们开始逐层添油加醋,什么背景深厚天资卓越身家阔绰出手大方,本人更是貌比潘安性格温和淳善等等;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人家还是法体双修,身体之强悍体力之充沛,哪里是普通修士所能比。   这样的青年……其实还是少年,哪个女人不喜欢,又有哪个女修不羡慕。眼前这些人,放在她们各自所来的地方,都是堪称天骄的骄傲之女;然而天骄不过是一个称呼,当其走到更广阔的舞台,晋升到更高的层次后,天骄也就变成了麻雀,所谓矜持与骄傲,自然如同涂在脸上的脂粉一样,遇水即溶,无声而去了。   莺声燕啼之中,胖子涨红着脸,恨不得左拥右抱可又没那个胆子,好生享受与煎熬。这些女修个个资质不俗,修为大多还在他之上,身形摸样……那能比么!   “都说过了,少爷他已经进去修炼,你们要是有事,干脆买张灵符自个儿找去。”   这纯粹是扯蛋,道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且到处都有禁制;假如挨个找过去,得卖多少灵符。再说了,那里也不是叙话的地儿啊!一帮仰慕者焉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依旧轮番向他展开攻势,大有不攻破堡垒誓不罢休之势。   被众多温软所包围,鼻孔不停嗅着各种情形或是浓郁的香气,胖子无力抵抗又不得不抵抗,从惊喜到郁闷,从郁闷到惶恐,再从惶恐到明白自己的身价,他的态度也逐渐由被动变主动,胆量有芝麻变西瓜,大声咆哮道:“走走走,赶紧让开,咱还等着做生意啦!”   锤子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自己的一切从何而来,假如身陷温柔乡把正事给忘了,那可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活该倒一辈子霉。   “没有了没有了,每天定量,明儿赶早。呃对了,这里只卖三天,三天之后得自个人到少爷的铺子里买,记住地方:太平街,三元阁!”   一边喊,胖子满头大汗从人群中挤出来,嘴里嘟囔着‘人长得太帅真麻烦’之类无甚营养的话,朝依然有书生把守的大门走去。   书生还是那副模样,对眼前的事情视若罔闻,在他身边,体型硕大的神驴巴巴看着胖子被莺莺燕燕所包围,眼里仿佛在喷火。   “这是本神的待遇啊!这个该死的家伙,他太过分了,实在太过分了!”   ……   摆脱温柔乡,胖子径直来到那个修复好的门洞前,正打算使用灵符进入,肩膀忽被人拍了一记。回身正要发怒,神情猛的凝固在脸上,随后便疾速换成谄媚的表情,赶紧低下头。   “师兄,您找我?”   “这可是房东,不能轻易得罪,不过咱现在也不怕你,哼哼!”胖子心里愉快地想道。   袁朝年朝他伸出手说道:“拿来。”   “拿来什么?”胖子一团迷糊。   袁朝年说道:“破门符,给我一张。”   “给!”   胖子大怒,转过眼忽然想到什么,赶紧说道:“师兄您来晚了,我就这一张了啊!”   袁朝年平静说道:“没关系,我和你换。”   说着话,他从怀里拿出一张自己制作的灵符递给胖子,说道:“拿来。”   胖子眨巴眨巴眼睛,没有伸手去接。   袁朝年神情渐冷,缓缓说道:“怎么着,非得拿钱买?”   胖子嘿嘿一笑,将自己那张灵符送到袁朝年手里,捏着嗓子细声细气说道:“师兄误会了,少爷早就吩咐过,得给您留一张。”   袁朝年为之一愣,胖子接下去说道:“少爷说了,以师兄您的造诣,只要感悟几次,或许就能再次突破。这张您先拿着,不够的话,回头再来找我拿。”   “找你拿?”   袁朝年不屑说道:“我不能直接找萧师弟?”   胖子平静说道:“不能,因为少爷说了,他不见客。”   “你……”袁朝年气得嘴唇直抖,心想这世道变得可真叫快,才一天啊!敢情这只肥母鸡就成凤凰了?   “师兄您忙着,咱要替少爷做事,就不陪您了。”   胖子终究有点犯憷,得瑟一句赶紧遛脚,启动灵符钻进院门,一面还不忘吆喝。   “记得找我哈!”   ……   足足在门口楞了半响,袁朝年才从失神中惊醒。望着空荡荡的周围,他凝神思索了一会儿,收起灵符转身离去,径直回到自己居住的所在。   步入一间安静的密室,袁朝年抬手朝一处角落打出一面令盘,密室中登时光华闪耀,密密麻麻不下十余层。将本就隐秘的空间与外界彻底隔绝,再无一丝遗漏。   做完这一切,他才拿出那张灵符摆放在眼前,以阵师兼符师特有的眼光,开始凝神观察。过了片刻,他的神情渐渐凝重,眼中散发出灼热的光芒,仿佛要将灵符融化。   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会儿,袁朝年深吸口气,朝灵符中输入一缕灵力。   一道散发着金属质感的光芒闪烁,同时有一股让他极为熟悉、却有包含着一股陌生气息的力量四散开来,袁朝年目光炯炯,脸上的表情惊疑而又惊喜,更有浓浓的震撼,还有不安。   没有片刻犹豫,袁朝年双手打出道道印决,同时身体如同吹起一样膨胀起来,用力一吸。   光芒仅仅持续了片刻就消散而去,那股莫名之力却仿佛受到禁锢一样,在密室中徐徐飘荡了很久,其中仅有极其微弱的一小部分,被他吸入体内。   “很像,真的很像!”   脸上带着狂喜与震惊,袁朝年喃喃自语。又过了一段时间,他长出一口气,身体随之恢复原状,从地面站起身。   皱眉想了一会儿,袁朝年拿出一张如草纸一样灵符,抬手在上面划出几道符号,随后一拍腰间,放出一只翠绿色的小鸟。   这种小鸟名为翠鸟,在紫云岛上随处可见,样子极为普通。袁朝年将灵符卷了卷,随后朝小鸟头上一点,灵光微微闪动,那到灵符竟被小鸟一口吞到肚子里,就此不见了踪影。   手里抓着小鸟,袁朝年关闭阵法回到外间,手掌轻颤,小鸟振翅而飞,鸣叫两声就离开院子,朝远处的天空飞去。   望着消失在天际的翠鸟,袁朝年的脸色平静而冷漠,心里默默想道。   “最普通的法子,往往很有效。” 第204章 咬钩的小鱼   放飞翠鸟,袁朝年并未离开自己的居处。   他重新返回静室,盘膝而坐,垂神问心,宝相庄严,好似一尊悟道的佛。   他的神态平静,两条仿佛墨笔画出来的粗眉始终保持着微微挑起的摸样,好似在嘲笑着什么。   袁朝年就这样一直打坐,过了近一个时辰才徐徐站起,又做了些事。   他从怀里拿出一些块状、盘状,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事务,极其熟练地将它们接驳到一起。随后拿出十几枚灵石,安放在那个组装成功,看起来有点象星星的周边卡槽之上。   那些灵石光华璀璨,不是外面常见的普通灵石。   做完这一切,袁朝年又等了一会儿,这才拿出一张薄薄的灵符,沉思片刻,开始在面勾画。   与前次不同,此时他显得极为认真,眉宇间尽是凝重谨慎的神色,生怕出一丝错漏。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袁朝年完成手上的工作,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这才满意点头。   他将灵符放在星片中央的凹槽,抬手打出一道灵决。   五彩光芒骤然闪耀,仿佛一颗坠入凡间的星辰,直欲刺瞎人眼。假如没有阵法阻碍,这些光芒,只怕要照亮小半个紫云城。   袁朝年的双眼也如星辰一样闪着光,令他那张普普通通、甚至有些憨厚的脸显得格外庄肃。   光芒闪耀片刻,密室里的空间散发着一层层彼此交错折叠而又有序的波纹,渐渐地,那些波纹缠绕到一起并急剧旋转,形成一个圆锥形的通道,尽头一片莫测死寂的黑沉。   那张灵符不知何时从凹槽中浮起,仿佛受到牵引一样,徐徐飘向那处漆黑。   然后,消失不见。   然后,通道消失不见,一切都回归沉寂。   地面上,那些卡槽中安放的灵石暗淡无光,已经变成灰烬。   “这样的代价……”   袁朝年叹息一声,眼中流露出几分不舍。他将那座星阵一样的东西重新拆成碎片,一件一件分头装进几个袋子,仔细收到怀里,这才站起身。   “普通的方式可能有用,但一定不是最稳妥。”   两道粗眉挑得更高,他说道:“太普通,便有些假。”   ……   又一次来到外屋,袁朝年深呼一口气,将因紧张变得疲惫的心神放缓。   随后,他举步走出院子,神情也渐渐发生变化。三步之后,他变成以前那个袁朝年;五步之后,他的神情变得急惶,好似发现了什么令他惊恐不安的事情,急匆匆来到街上。   拐过几条街,赶了一段路,袁朝年走进一处幽静的院落,片刻即出。他又绕了几个圈,闪身进入另一处显得高大院子,朝一幢小楼走去。   尚未进屋,他就听见里面传出一阵怒骂,还有难掩的杀气。   “查!给我查!我倒要看看,这个萧十三郎到底是何方神圣,一定要给我查清!”   “云师兄,萧师弟说了不会与你为敌,你又何必……”一个女声在旁边劝解,声音有些酸楚,还有些失望。   “你说什么!什么叫不与我为敌!什么叫何必!”   杜云的声音尖利,叫道:“好啊,这么快就如此亲热,你当我不知道你想什么!”   “是不是觉得我没用?你是不是后悔了?要不要我把占你的东西还给你!”   “你……你胡说些什么!”   “我胡说?为什么你要帮着他说话?为什么你当时不出手?啊哈,你出手了,你出手是为了帮他!你出手是要阻碍我施法,不然的话,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击败我!他怎么可能击败我!”   叫嚣如狂风暴雨般在屋内震荡,随着一声怒吼,几声清脆的声音,好似有什么东西被摔到地上,变得粉碎。   一条淡青色的身影闪了出来,骤然发现袁朝年,慕容沛为之愕然,楞在那里。   “师姐。”袁朝年躬身施礼。   “呃……是袁师弟。”慕容沛凄然开口,连忙抬手,在脸上擦了几下。   “袁师弟吗?速速进来,为兄有话和你说。”屋内响起杜云的声音。   袁朝年看了慕容沛一眼,说道:“师姐……”   “去吧。”慕容沛淡淡说了一句,转身离开。   “师弟快来,为兄有事安排。”杜云再次催促。   袁朝年看了一眼那条有些踉跄的背影,回身应道:“是,师兄。”   眼中闪过一抹讥讽,袁朝年迈步进屋,惊慌说道:“师兄,出大事了!”   ……   午后的清河,一如昨日那样朦胧玄奇,一叶小舟闲散又惬意地自由飘荡,很是优雅。   院长比小船更优雅,手里挥动鱼竿,老人将鱼儿从钩上摘下放进小桶,再重新穿好鱼饵甩竿入水,动作悠闲但不迟缓,怡然自得。   天空不时传来鸟鸣,却看不到身影,隔着水雾向天而望,仅能偶尔看到一抹流线,在鸣声伴奏之中,飞掠长空。   清河半禁空,却不会影响到这些最普通的生灵。前日何问柳以飞翼越河,正是钻的空子,可惜老人铁石心肠,生生让他体验一把清河之水意。   水幽山阔,坐舟垂钓,舒适的感觉。   小红不觉得舒适,一身火红的小丫头坐在船头,嘎嘣嘎嘣嚼着“糖块”,还不时闷闷嘟囔几声,小嘴撅得老高。   “红儿,你把鱼儿都吓跑啦。”   好一会儿没有收获,老人拉着脸朝孙女诉苦。不知是为晚餐发愁还是担忧别的什么事,好生无奈。   “吓跑最好。”小红抬手支着下颚,直愣愣地望着天。   “爷爷你看,好多翠鸟。”   “几只鸟而已,又不是没看过。”老人说道。   “不是的,今天比平时多。”   小红似发现什么秘密一样,有些兴奋地说道:“它们都朝外面飞!”   “有事情发生,鸟儿自然就多。”老人默默整理鱼线,重新换个位置。   “鸟儿和事情有什么关系?”   “是没什么关系,不过事情需要让人知道,就有了关系。”   “爷爷真笨,那是消息。”   “呵呵,是啊,是消息,关于事情的消息。”老人抬眼看了看,脸上带着一缕感慨,一缕唏嘘,还有几分失望,摇摇头,便不再理会。   小红明白了老人的意思,好奇问道:“爷爷是说,这些鸟儿是去传消息?传递什么消息?为什么不用灵符?不用阵法?”   老人宠溺地望着孙女,神情中有一丝难掩的疲惫,笑着说:“这里灵气稀薄,灵符太显然,阵法可不是一般人能用,至于什么消息,无非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事,不用去管。”   小红不满说道:“这么多鸟儿,总不会都是小事情吧?爷爷应该管管。”   老人说道:“大事小事,关键看你怎么看。有些人啊,总喜欢把小事当成大事,真正的大事又当成小事,乱七八糟,管不起。”   小红认真想了想,还是不明白老人的意思,索性把它扔到一边,说道:“爷爷,我想找小哥哥玩。”   老人顿时犯了愁,一个上午下来,这句话他已经听了不下数十次,能找出的借口已经用尽,依不能打消宝贝孙女的念头,好生无奈。   想一想,让她这么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陪着老头子垂钓,与其说是打熬心性,倒不如说是折磨更贴切。老人实在想不出辙,只得说道:“那小子要修炼,没功夫陪你玩。”   小红大为不满,说道:“爷爷骗人,我刚才问过梅姨,他整天都躲在楼里看书,根本没修炼。”   “又用了心传之法?”   老人大吃一惊,连忙说道:“这怎么行,爷爷不是和你说了吗,这个不能随便用,它……”   “好啦好啦,不是我问,是梅姨告诉我的。”小红吐着舌头,赶紧撇开关系。   “那也不行!”   老人肃容说道:“小梅刚刚破境,最是需要调养巩固,岂能随意动用施展心传,简直是胡闹。”   一旦动了真怒,老人面色严峻,再无丝毫慈悯可言。小红不敢与之争辩,讷讷说道:“红儿知道错了,爷爷不要生气,下次红儿再不让梅姨传讯了还不行吗。”   看着老人犹不肯放过,小红脸蛋上闪过黯然,低头说道:“爷爷,您把红儿送回去吧,我去找紫依。”   “这个……”   老人沉默下来,良久才说道:“好了好了,等那小子正式入院,爷爷把他抓过来陪你,这样总好了吧。”   小红大喜,连忙追问道:“真的?可是……为什么要等那么久?”   老人无奈说道:“爷爷是院长,不能让外面的人说闲话。”   小红大感无趣,嘀咕着说道:“爷爷明明说过,道院独立于世,不用在乎别人怎么想。”   “骗骗小孩子而已,道院就在世间,怎么隔绝得了。”   老人神情有些寥寥,长叹一声说道:“真人都做不到,更不要说我这个快入土的老头子,难啊!”   望着老人苍老的面容,年幼的小红不知为何竟心头一酸,碎步跑过去拉着老人的手,认真说道:“爷爷别着急,红儿快快长大,然后就可以帮你。”   “呵呵,好好好,红儿长大了就来帮爷爷。”   老人怜爱地揉揉小红的脑袋,正要说什么,目光陡然微凝。   “怎么了爷爷?”小红问道。   “鱼儿……咬钩了。”老人挥起竿,默默说道。   ……   夜已深,道院闭门的时间将至,书楼三层,其它学子均已离去,十三郎放下书卷,抬头看看窗外,准备回家。   “萧十三郎。”   那名恬淡安静,一整天都在窗边看书写字的女老师忽然抬头,淡淡吩咐道:“过来,我有话问你。” 第205章 警告!   自进入书楼的那刻起,准确说是破开门禁进入三层的那刻起,十三郎第一眼便留意到那位女性教习。   非因其职,非因其美,也不是因为气质,虽然这三者都足以令她吸引无数人的目光,更不要说如今凝于一身,更令其瞩目。   十三郎留意她不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警惕,无法言明甚至没有理由的警惕。   女子极美,性子宁和平静,她甚至没有抬头看过十三郎一眼,然而说不清什么原因,他始终感到一股窥视。这种窥视不含恶意,但却无所不在、无法消除,也没有任何办法躲避或不顾。十三郎觉得自己像个初生的婴孩,一切秘密都暴露于人前,没有任何遮挡。   如果不是非来这里不可,十三郎真想掉头离去,离开这个无数人向往之地,脱离那种受到窥视的感觉。   这种感觉没有书生那样狂暴强烈,却格外灵动隐秘且无法回避,令他很是不安。没办法躲避,十三郎只能小心地将自己淹没在诸多查阅典籍功法的学子身后,仔细而又不失速度寻找自己想要寻找的东西,不露一丝马脚。   道院夜眠晨起,一切都是按照凡间生活的规律而定,美其名日入世,实则是为了多收灵石。书楼开放时间同样如是,且每一层皆有门禁,修为需达到一定程度方可进入下一层。   三层为结丹以上院生使用,其中的典籍功法及各类记载多余法宝有关;然而实际的情况确实,进入此地的修士多为假丹境,金丹修士反而只占了极少的一部分。   道理其实很简单,修士进入结丹后,大多功法都已定型,本命法宝更是早早炼制妥当。书楼中记载的东西虽好,然而一来更换势必带来麻烦,况且在这种地方修行,能够维持就已很不容易,哪里来的余财考虑新法宝。因此,反倒是那些尚未结丹,主修功法尚可更换,或是正考虑该炼制何种法宝的修士来得更多。   假丹修士根本没能力破除门禁,要进三层,办法就只剩一个:破禁符!   这可不是外面所用的便宜货,书楼三层所用的破禁符价格高达七千,而且是消耗性宝物,代价极其高昂。因此学子们如需到书楼,除非那些急需解决的部分,否则便会将修行中遇到的问题积攒起来,尽量利用单次停留时间,一次清除干净。道院书、禁、丹、阵四楼中,书楼向来是关闭时间最晚的一个,原因也正在于此。   眼看周围学子纷纷离去,十三郎正想乘此机会溜走,冷不防听到女教习唤出他的名字,不由愣在原地。   “别装了,你知道我在看着你。”   女子抬起头,淡淡的声音说道:“到这边来。”   看到她的正脸,十三郎才发现女子的眼睛与众不同,其眉心处有颗菱形印记,如竖眼又如用朱砂点出的美人痣,非但不减其美,反倒为她略显清肃气质增添几分妩媚,煞是诱人。   诱人归诱人,可没有学子敢起什么邪念。事实上,当十三郎与女子的目光相对,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愈发强烈,其眉心的那颗痣仿佛活过来一样,散发出一股头人心扉的妖异之芒。十三郎勉力平复心境,上前施礼道:“见过老师,不知老师如何知道学生名讳,又是……”   “不要急着问问题,先说说你自己。”   女子神情微异,说道:“我且问你,为何如此莽撞。”   “莽撞?”十三郎不明其所指,疑惑地说:“学生谨言慎行,并未做何不妥之事啊。”   女子静静地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讥讽,说道:“败杜云,破院门,制作灵符,第一天就闯上三层楼,这样也叫谨慎?”   “修为不过筑基,却有幸与院长同游,入院仅仅一天,如今已新旧院生齐闻大名,这样也叫谨慎?”   言语渐趋严厉,女子寒声道:“看你不似虚妄之人,难不成真把道院当做世外净土,没有纷争困扰不成。”   十三郎闻之苦笑,无奈说道:“那些都是巧合,学生不得已而为之。不瞒老师,学生已对外宣称闭关,再不与任何人交往。”   嘴里这么说着,十三郎内心不禁感慨,暗想道院的消息传递可真够快的,尤其是杜云之败,怎么传到老师的耳朵里。他猜想慕容沛应不会主动提起,杜云本人就更加不用说,那么就只有被人看到其过程。   这么一想,十三郎心中暗凛,连着提醒自己数次,这里可是道院,容不得一丝大意。   女子知道他说的大多是实情,随口点过就不再提及,问道:“为何要制作灵符,真的是因为缺少灵石?”   十三郎认真点头。   女子说道:“制作灵符不算什么,可你为何降价出售?”   十三郎心想该不会您是什么人的后台吧?那也太扯了,道院如果让老师也穷成这样,干脆关门好了。   他老实回答道:“人单力薄,晚辈急需大量灵石,不得不如此。”   女子淡淡说道:“你可知道这样做,得罪了多少人?”   十三郎想了想,没有正面对答她的话,只是说:“请老师体谅。”   “体谅?我看不是。”   女子略有些嘲讽说道:“依本座看,你更像是急于准备什么,或者说,是在等待着什么。”   这一次,十三郎沉默了很长时间,这才抬头说道:“学生的经历,老师想必已经知晓。院居不易,学生日后路途不易,只能早做准备。”   他是在提醒对方,我这可是经过院长大人许可的,如果您要拿经历说事,是不是该先请示请示上面。   女子冷然一笑,如兰花绽开叶瓣,没有多少娇媚柔婉,反带着一股凌冽之气。   “我的确从院长那里知道你的过往,这样吧,既然你缺少灵石,可以将魔晶拿出来与本座交换。之后停止制作灵符,如何?”   这个建议着实令十三郎大吃一惊,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她会对一个小小的灵符如此重视。听起来好像她真的与出售灵符的院生有些牵连,刻意来压制十三郎一样。   不管怎么样,身为老师的她既然说出这样的话,十三郎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接受建议,既解了燃眉之急,又能与之结缘,实为两相得宜之事。   只可惜,他不能那样做。   到了魔域却灵气,到了灵域又缺魔气,十三郎修行,比任何修士都要艰难数倍。他连那些破损魔器都收捡起来以备用,怎么能随意把魔晶换出去。   在灵域,条件再如何艰苦,灵石再如何难得,总归还有途径可想。而一旦魔器魔晶被耗尽,他上哪儿去想办法弄来。   无奈之下,十三郎唯有苦笑摇头,诚恳说道:“老师的心意学生明白,但是魔晶……学生实无法交换。”   “为何?”   女子神情冷漠,淡淡说道:“难道你还打算回到魔域,与那些圣子之流勾结。”   十三郎摇摇头,干脆不再说话。   他也无话可说,总不能说魔域我确实要去,不过魔晶与去魔域无关之类。总之说什么都是错,还不如扮一条不怕开水的死猪。   女子目光趋寒,不屑轻喝道:“你真以为自己得到院长庇护,本座就奈何不得你?不妨告诉你,道院修行的学子,一切皆由老师处置。”   话语中的警告意味很浓,十三郎却没有多少惊慌的意思,恭顺但又平静地说道:“学生并未违反任何一条院规。”   女子没有因他暗含着顶撞意味的话说激怒,冷冷说道:“本座是要提醒你,在这里就要守规矩,不要持才傲物,更不要心怀叵测。”   十三郎点头认真说道:“学生明白。”   “真的明白?”女子竟仍不肯放过,又追问了一句。   十三郎再次闭了口,不说充耳不闻,也看不出有何诚意。   女子沉默下来,看起来似已放弃这场审讯式的盘问,十三郎内心紧张表面平静,唯有苦苦忍耐坚持,希望她早点罢休。   过了一会儿,女子重新开口,语气已经回复平静,宛如什么都没有发生。   “今日你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学生来看书。”   女子心性虽佳,也不禁被他一本正经的摸样所激怒,恙声道:“来书楼当然是为了看书,本座是问你看的什么书?是功法还是神通,又说是丹道炼器,阵法禁制,总该有个眉目。”   十三郎恍然大悟,连忙回答道:“学生暂时没有看那些,只是寻些典籍史志浏览。”   “是吗?是不是都于道院有关?”   女子淡淡说道:“或者说,与道院教习有关!”   十三郎神情不变,诚恳说道:“晚辈久慕道院,自然要对先辈风采做些了解,以供瞻仰。”   女子冷冽的目光望着他,说道:“可我看你,所看的都是现任教习,对前人反倒半点没碰,却是为何?”   十三郎表情微滞,回答道:“还没来得及。”   女子为之哑然,心知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有些疲惫地挥手道:“算了,你先去吧。”   话题陡然打住,十三郎反倒有些失神,直到女子再次挥手示意,他才赶紧施礼告辞而去。其步履平稳中透出一丝轻松,便要消失在三楼。   “下次看书,记得多看些道法神通之类,不要过于偏爱。”   身后忽传来一声叮嘱,语气淡淡,听不出用意为何。十三郎身体微顿,转身再施一礼,这才大步而去。   一直等到出了院门,行出广场范围后十三郎才大口呼吸周清冷的空气,将震荡的心情略做平复。   他抬手轻拭额角,抹去几颗之前不敢流出的汗水,正要重新举步。   “萧道友请留步!”一道清丽脱俗声音在身后响起。 第206章 世外高人(一)   前世今生,十三郎看过不少书,其中但凡与江湖有关,无一例外都曾经提到,有三种人不要轻易招惹。   和尚、道士,和女人。   三者来其一是麻烦,来两个是大麻烦;三者齐聚,最好的办法就是掉头走人,根本不要接茬。   现在他就要面对这样的情形,不仅僧、道、女齐至,且连个退路都没有,可谓是超级大麻烦。   “贫僧了然。”和尚声如洪钟,竟似一点都不怕吵醒周围的人。   “贫道木叶。”道士声音清越,宛如一道剑意掠空,清渺而且凌厉。   “小女子上官馨雅。”素衣女子的声音最是好听不过,只可惜她的表情与那位女老师颇为神似,十三郎此番心境未平又遇波折,哪有什么欣赏的兴致。   三人成品字形将十三郎牢牢圈在中央,齐声道:“向道友请教。”   “呃……”   十三郎没觉得如何惊恐,只为自己的好运而感到愤懑。这种只在小说里才能见到的场面,如今竟真真实实在眼前上演,着实令他苦笑不得。   太荒谬了,就在道院门口,三个家伙蛮不讲理地拦住刚刚从院门走出来的学生,说要请教?   天理何在?节操何在?道院又何在?   这三个家伙什么来历,他们怎么敢?   “请教?”   十三郎大摇其头,一时弄不清楚他们谁才是主事人,苦笑回应道:“三位,在这里咱们是同门,放在外面在下还得称你们前辈,夜半天黑,何必开这种玩笑。”   说罢,十三郎期盼的目光看向上官馨雅,希望她能说句好话,大家各走各路、各归各处,不要闹这种半夜惊魂的破事。   之所以选择上官为交流对象,不是因为她生得比和尚道士好看,虽然那也的确是事实,主要还是十三郎觉得,但凡以信仰为念的人,多少都有些偏执。这两位不知出自哪座观哪座佛塔的世外之人一看就是性情坚毅之辈,多半难以沟通。   反之上官馨雅虽然冷冽,可毕竟还是个正常女人,只要是女人,十三郎觉得总归比较容易谈得来,就算谈不来,起码也比面对那两张臭脸舒服。   结果让他很失望,上官馨雅竟比女老师还要冷上三分,生生浪费了那副好嗓子。   “萧兄误会了,我等纯为讨教而来,怎么会是玩笑。”   和尚道士纷纷点头,洪亮清越的声音说道:“不错,我等对道友没有恶念,纯为印证道法而来。”   上官馨雅说得很认真,两个出家人说得同样认真,十三郎听得头大,告饶说道:“别别别,几位能否长长眼,我这点修为,能和你们切磋?”   道院从不会禁止同门较技切磋,甚至还有专门的场地提供,当然了,要交钱才能使用。换句话说,这三个家伙找上门挑战,并没有违反道院院规。   实话说这事如果放在别人身上,根本就不可能做得出来。三个结丹中后期向一名筑基后辈挑战,怎么看也算不上光彩。可出家人不管那个,他们觉得应该就会去做,哪有讲理的地方。   见十三郎示弱,和尚雕像般的面孔牵动了,露出一丝笑容,说道:“道友误会了,所谓万千法门大道归一,我等方外人眼里哪有什么炼体修道之别。道友尽管随意施展,不用限制于神通。”   道士担心他不信,接下去说道:“不瞒道友说,了然师兄修炼明王法身,与炼体并无本质区别。是以道友尽可动用肉身之力,我等当不会抱怨。”   “抱怨你大爷啊!”   十三郎再好的脾气,此时也不禁七窍生烟,心里不停怒骂;他暗想这世道真是奇了怪了,怎么听起来他们来找我打架还好像很给我面子一样,不说声谢都不好意思呢!   上官馨雅说道:“萧兄放心,此地已被木兄以三才阵法隔绝,无论你我切磋的结果如何,都不会对他人有所惊扰。”   “考虑真周全!”   十三郎微讽说道:“别叫我兄,你比我老多了!”   上官馨雅表情微僵,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和尚道士齐声诵号,为十三郎的无礼而不耻。   十三郎懒得看他们,继续朝上官馨雅说道:“你也是出家人?”   上官馨雅淡淡说道:“小女子同样来自世外。”   “好厉害!好了不起。”   十三郎赞叹道:“道院这么多人,比我厉害的人有的是,为什么找我?”   上官馨雅不理他的嘲讽,平静说道:“萧兄与众不同。”   不待他追问,她伸手拿出一张灵符,说道:“这里包含的气息,令我等警惕。”   十三郎一头雾水,目光转向和尚道士,见他们一副心有戚戚焉的表情,冷笑说道:“真是稀奇事,一道气息都能惹出是非。能否和我解释解释,我的气息怎么了?竟然招惹这么多世外高人?”   上官馨雅不答,和尚声如洪钟大吕,严肃说道:“我等行走天下,目的就是为了寻找一种气息,道友不必多说,只需与我等印证一番,即可明了。”   十三郎说道:“我连你们是谁从哪儿来都不知道,凭什么答应你们。”   和尚法相庄严,说道:“非是我等有意隐瞒,实则为道友考虑;萧道友若不是我等所寻之人,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道士连连点头,附和着说道:“不错,道友乃聪慧之人,当明白不可知便不需知,知不如不知,不知是为……”   “知你个头!”   十三郎气极怒极好笑之极,说道:“连佛法道法都分不清,也好意思谈阐论道。我现在想知道,假如我不和你们打,结果会怎样?”   和尚道士默默低头,上官馨雅罕见地放缓声音,认真劝说道:“萧兄何必固执,既然我等已经找到你,就断没有放手的道理。须知我等此来尚且礼敬有加,若是别人……”   十三郎心头微凛,讥讽道:“这里是道院,我还真不相信,天下有谁敢跑到这里撒野。”   这话真没什么底气,三大高人当街邀斗,这难道不是撒野。十三郎如此发问,无非是有意试探,想看看他们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和尚说道:“天下之大,我等无不去得;道院虽为圣地,然而涉及天下苍生,亦不能干涉。”   十三郎为之冷笑,不屑说道:“和尚吹牛,天下无敌!”   和尚平静说道:“贫僧不明白。”   十三郎说道:“你当然不明白,和尚整天念经念成傻子,能明白才怪。如果这里不是道院,你们又怎么会和我说这么多废话,早就直接拿人。”   和尚说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心系苍生,岂能做那种事。”   十三郎收敛神情拱手为礼,说道:“在下有一问,请大师解惑。”   和尚肃容说道:“道友请讲。”   十三郎歪过脑袋望着他,一脸戏谑的神情说道:“你怎么不去魔域?怎么不去魔王宫?你们怎么知道,要找的什么气息什么人什么东西不会在那里?”   和尚愕然而立,呆了半响才口诵佛号,干脆不再理他。   十三郎笑了笑,又问道:“在下还有一问,请这位道长解答。”   道士有些头大,犹豫接口道:“贫道尽力而为。”   十三郎说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在下赢了,或者说几位与我印证后已然无法得出结论,又该如何?”   “这个……道友怎么会赢?”   “我是说假如。呃对了,出家人不打诳语,道长虽不是和尚,可依我看你们也可算做一家人,不用计较我引用对不对,请实话实说。”   道士无奈,踌躇半响后说道:“假如真是那样,自然有人再向道友请教。”   十三郎一脸吃惊地说:“那不是没完没了?”   道士面色微红,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和尚依然宝相庄严,好一副入世活佛的神圣与悲悯。   上官馨雅叹息一声,说道:“萧兄不必为难,只要你将真元之力施展出来,让我等看看道兄本源,一切即有定论。”   十三郎心里已经怒极,连看都懒得看她,随口说道:“泄露本源,你当我是你养的?还是说你是我养的?想怎么着都行。”   似乎仍觉得不够,他又说:“想看也行,你和我单独约个地方,让你看个够。如此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你可以不在乎,我还要点脸皮。”   这话太恶毒,上官馨雅再如何冷漠也终究是女人,被一个男人如此形容,顿时俏脸通红,额头青筋直跳,胸脯仿佛波浪,剧烈起伏。   十三郎不为所动,冷笑说道:“可惜了,只见山峦未得丘壑,徒有其表。”   这句话三人都没听懂,然而看着他那副比老鸨还要猥琐的表情,心知不是什么好话,干脆不敢接口。   和尚此时说道:“道友如此,是为心虚。”   “心虚就心虚,你咬我?”   十三郎负手而立,说道:“反正我不接战,你们乐意陪我耗着,也悉听尊便。此时月朗星稀,有几位高人陪我观花赏景,实为一大乐事,不为憾也。”   和尚愕然抬头四望,天空黑沉沉如幔,周围空空如也,清冷孤寂,寂寞如雪,哪有半点风景可言。   “我心如国,国如净土,大和尚,你不会明白的。”十三郎放弃言和的希望,肆意挖苦道。   和尚默默低头,心里琢磨着此子大有佛性,假如真是所寻之人,未免可惜。   道士有些听不下去,朗声轻喝道:“萧道友,我等既已前来,道友执意不出手,我等也会出手。”   “是啊!你们都是世外高人,为天下苍生计,当然会出手;与其那样,倒不如……”   十三郎温和一笑,三人微楞正想他是否已回心转意时,忽听一声暴喝。   “我先出手!” 第207章 世外高人(二)   “我先出手!”   说出四字,十三郎已连出四拳。   没有施展神通,没有动用法器,只有力量与速度。   第一拳,他打的是上官馨雅。   骤然出手已令人意外,十三郎选择的对象更出乎众人意料;尤其令人愤慨的是,他浑然不顾对方身份性别,直取当胸。   拳势无匹,十三郎目光狠辣毒绝,仿佛要将那两座犹自起伏难平的山峰砸扁。   此时再想到之前他所说的那些话,三人心里同时升起厌恶的感觉,沉声怒喝。   “无耻之徒!”   来此之前,三人也曾有过疑虑;毕竟这里是道院,三大结丹欺负一名筑基,本已有伤颜面,更何况对方是以为彬彬有礼的少年。虽说出家人为求真道不折手段,但他们都还没达到本心通明的程度,又岂能不忌世人所视所想。   经过一番试探,听到十三郎对上官馨雅那般恶毒的言辞,再看他一副不死不休的猛恶声势,三个人心里同时生出悔意,不该对其存着什么怜悯之心,直接动手就好。   “这样狡诈阴险冷漠且善于伪装做作的下流胚子,就算他不是自己所找的对象,也不该留在世上害人。”   三人彼此交换目光,已然动了杀心。   可十三郎已经出手,不管他们怎么想,首先要做的还是挡下这一击,这石破天惊的一击!   ……   人如风,腿如风,拳如风,十三郎的身体如一股旋风刮过,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出现在上官馨雅身前,拳裂当空。   上官馨雅面寒似水,眼里闪过一丝异色,嗔怒娇喝。   来不及躲避也来不及施展神通,她抬起玉手朝腰间一拍,那条系在腰间的裙带自动飞出,绕出一道道圈影,仿佛十余道盾牌凭空浮现,与那只拳头相撞。   一连串爆响,裙带截截断裂,上官馨雅的身体也连连后退,脸色瞬间发白。   每破去一道圆圈,她的气色都变得愈发黯淡,身体好似被一只大锤连续夯击,竟连法力都运转不灵。此种情形之下,她连维持那只破损法宝都已极为艰难,更别说施展其它手段。   那只拳头仿佛一把带着边刃的钢锥,不断将裙带割裂、击散,绞成碎片。以无可阻挡的绝杀之势,临胸而来。   何须神通?看什么本源?假如没有其它变化,这一拳,就足以要了上官馨雅的命!   诚然十三郎蓄势在先,上官不防于后难出全力,可由此一击便可看出,即便是公平对战,十三郎也绝不会输给她半点,甚至犹有过之。   看着那只拳头在眼前不断放大,正对着十三郎淡漠冷冽到让她心寒的目光,上官馨雅惊慌失色,眼里浮现出绝望。   那一刻,她心里忽然闪过一道奇怪的念头,为何自己并不觉得羞耻愤怒,十三郎又为何没有什么嗜血杀戮的表情。   他只有冷漠,带着一丝讥讽还有一丝轻蔑,随后……仓惶大叫!   “脱衣服!”   叫出这一声,十三郎在地面扫出一条弧形深沟,卷起漫天尘土碎石,形成一道灰暗无法穿视的幔布,将上官馨雅的身形遮掩起来。他自己则如同被按压到极限的弹簧一样倒卷飞回,以更快的速度,直冲到那名道人身旁,再出一拳。   ……   脱衣服?什么脱衣服?   上官馨雅愕然回视,这才发现自己因为裙带解下,衣裙被十三郎拳风所激,竟然已经敞开领口,露出好大一片晶白。   “你……我……”   上官馨雅面无人色,手忙脚乱地将衣服揉捏到一起,竟连战局如何发展都望了关注,自然更谈不上追击相助,联手对敌了。   羞耻、挫败、颓丧、甚至还有一丝无聊,种种思绪瞬间涌上心头,这位世外高人已浑然不知自己该干些什么,只余下茫然与后怕。   或许,还有些其它的东西;毕竟她是一个女人,终究是一个女人。   ……   另一边,道人骤见十三郎出手,连忙祭出飞剑相助。还没等他回过神,突闻一声令他瞠目结舌的大喝,心里下意识为之一顿,再醒悟时,十三郎已改了方向,那只仿佛要撕裂空气的拳头竟已抵达面门。   这一拳,比朝上官馨雅打出那一拳更狠、更毒,也更加决绝!   原因只有一个,是道士说的要出手。十三郎骨子里是个小心眼的人,即便是这种情形之下,犹不忘对敌人区别对待,下手也加重三分。   “啊!”   惊呼中,道人只来得及将飞剑挡在身前,就听一声惊天“脆”响,随后便是一声呜咽式的哀鸣,身体如风倒卷而出,飞出十余米。   不是他的身法快,是他情非得已。   巨大的力量如同山洪爆发,连绵不绝;飞剑被生生砸在脑门正中,如同贴出一条亮色,再碎散开来。   他的运气足够好,也足够不好。因为是剑面平竖,道士才避免被自己的飞剑劈成两半,但在那到狂暴无匹的力量轰击下,飞剑寸寸而断,道士的鼻子竟被生生砸进脑袋,变成一个平面。   鲜血狂飙而出,飞剑碎,灵光散,道士的头颅如同被绳索猛拉一样剧烈后仰,脑海里如同有千万只鸭子嘎嘎乱叫,混乱而又迷茫。   到底是法宝,到底修为不同凡响,到底他是世外高人,十三郎虽然击碎飞剑,拳力也被消解大半。否则的话,即便是剑面,也要将他拍成肉饼。   眼下道士飞剑被毁,身心皆受重挫,还丢了一只鼻子,情形凄惨不说,短时间怕是很难恢复,没有再战之力。   “放肆!”   怒喝之声响起,和尚此时终于反应过来,抬起一双肥厚带着金芒的肉掌,凌空朝十三郎的后心虚按。   两道巨大的金色手掌随之出现,包含着异常浓郁的佛门气息,威严神圣透出悲悯的味道,仿佛不是灭杀敌人,而是为了超度恶魂。   此时,十三郎被飞剑的反挫之力所激,身体倒卷到空中,其方向正是巨掌所及,看上去,他竟好像凑上门去一样。   上官清醒过来,看到这一幕不禁掩唇惊呼,目光极其复杂难明。   和尚口诵佛号,慈悲的声音说道:“道友不念苍生,休怪贫僧出手降魔,辣……”   “降你妹!”   暴喝声中,十三郎的身体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反拧,于间不容发之际转过身躯,双拳齐出。   两声如同一声的巨响,轰鸣声中,十三郎如同一片落叶飘飞到空中。那两只金色的大手一晃,再晃,终于难以支撑下去,溃散开来。   反之十三郎也极不过好,他身体不受控制地一路飘飞,丝丝血迹中唇角溢出,不能终止。   与前两次不同,这一次的对撞攻守易势,和尚可以算偷袭,十三郎仓促迎击,吃了不小的亏。   和尚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佛眼怒睁如金刚现世,终是稳定下来,巍然如山峰。   他知道对手已负了伤,抬头看去,发现十三郎在空中飞退,冷哼一声,僧袍甩动而上,紧随其后。   十三郎飞,一飞再飞,继续飞,还在飞……   “三才之阵封锁天地,萧道友,你跑不掉……嗯?”   和尚一边追,一面扬声开口,声音竟如一面面巨鼓敲响,直动心神。普通修士与之面对,单单是这记佛言就绝难承受,别说与之恶斗厮杀了。   只可惜,和尚刚刚走出没几步,就发现一个让他无法置信、几乎认为自己眼花了的景象,登时呆愣在那里,半响无语。   一道灵膜阻碍了十三郎的身体,却无法阻碍他的手。十三郎伸出两根晶莹的手指,朝灵膜上轻轻一点。   仿佛撑开的雨伞被收拢,灵膜从四面八方朝他的手中汇集,转眼间便消失一空,哪有半点影子。   “噗!”   道士狂喷一口鲜血,心里如同被重锤砸了一击,再遭重挫。三才阵是他布置,然而他却最先受伤,脑子里一片混沌,哪还有余力操持阵法。   一个无人操纵的阵法,其威力凭空下降一半,怎么能拦得住十三郎。   倒霉的是,此时道士听到阵法两个字,脑子里下意识地想要反抗,结果竟敢上破阵的那一刻,生生又受一次反噬,真可谓是霉运当头。   “声音大了不起吗?大和尚,你也听我一声!”身体朝远方飞射,十三郎竟还能转过脸来,肆意讥讽。   “咚!咚!咚!”   三声聚鼓,如同三道惊雷在耳边炸响。和尚一摇再摇,终于压不下身形,连退三步。上官馨雅本就在犹豫,此时更是连忙施法抵御,没有了追击的念头。   最倒霉的毅然是道士,可怜他本就重伤未愈,此时听到三声鼓响,身心再遭一次毁灭性的打击,脸上的表情仿佛见了鬼一样,嘶声大喊:“夔神鼓!四目师兄是你所杀!你是……萧十三郎!”   “屁话!小爷本来就是!”   十三郎哈哈大笑,身形展动如一溜青烟消失在远方,再无一丝踪影。   “不要跑!”   道士一声大喝,身体从地面跃起还想去追,奈何体内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啃咬,法力四处乱窜如同炸了群了野马,哪能提起一丝力气。   “破天观不会放过你!”道士嘶声大喊。   “追!”和尚朝上官馨雅点头示意,抬腿欲动。   “额……昂!”   又一声惊天之吼,紧跟着一只硕大的驴屁股出现在眼前,两只脸盆大小的驴蹄弹掠而出,如同踢一只皮球,将和尚的身体踹出不知几许远的远方,轰然摔落。   “给脸不要脸,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书生仰头灌了一口,淡淡说道。 第208章 吾非佛,勿言慈悲(一)   眨眼之间,三大结丹纷纷受挫,除了上官馨雅因“脱衣退敌”避过一劫,余下两人还身负重伤,已无再战之力。   道士就不提了,一挫再挫,至今还在不停喷吐着鲜血与碎骨。他的鼻子只留了一点点尖头,好似木板上长出一颗粉嫩的青芽,显得凄惨而又滑稽可笑。和尚也好不到哪里去,虽临时用双臂格挡在胸前,又如何能与大灰的全力一击相比。   他的胸骨不知到断了多少根,反之那两条坚似钢铁的手臂却无大碍,只是隐隐阵痛,并未折断。   “见过先生。”   虽然受伤,该守的礼却不可免,和尚一边咯着血,从地上站起身,其它二人也纷纷施礼,神情极为恭敬。   书生淡淡说道:“罢了,如今可满意了?可能得出结论,萧十三郎是不是劫星转世?”   和尚听了为之苦笑,心想这不是被你拦住了吗,何必明知故问。   上官馨雅说道:“萧兄并没有施展神通,我等……尚未查证明白。”   “还要查证?”   书生有些不耐,挥手说道:“谁说他没有施展神通,不施展神通能飞那么快?你来试试?”   上官馨雅黯然低头,没有多少辩解的勇气。此番促战,以三对一,竟连人家的神通都逼不出来,还重伤一人,自己受辱,和尚无功而返,怎么说都是丢脸之极。   战斗已经结束,可是直到现在,上官馨雅甚至都无法相信这是事实,犹自呆呆发愣。   事实上,书生纵容那头蠢驴击伤了战力最强的和尚,此时就算给他们机会,又拿什么去面对十三郎?   查证?找死还差不多。   失望失神间,上官馨眼前一片恍惚,体内法力如浪涛翻涌,已然要失控。身为天骄中的天骄,她猛然面临如此打击,身体上的些许伤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道心不稳,竟有溃散的迹象。   一道柔和的灵力凭空出现,如细雨润物却又蛮横无匹地在她身体里扫荡,上官馨雅骤然清醒,羞愧施礼道:“多谢先生相助。”   书生摇头冷漠说道:“不用谢我,看在你最后一击没有施展的份上,本座才略施援手。你们被打死不要紧,如果在这里弄个走火入魔,道院丢不起那个人。”   他们走火入魔,道院为何会丢人?上官馨雅认真想了想,心里明白了书生的意思,叹息一声便不再言语,默默退到一旁。   书生转过脸,朝和尚道士说道:“你们呢?可还有话说?”   和尚此时已服用丹药,气色略有好转,见书生问到自己,神情坚毅说道:“不敢欺瞒先生,既然未得印证,贫僧不会就此放弃。”   书生轻蔑地目光望着他,说道:“本座的话你没听见?还是真如萧十三郎所说的那样,修禅修成傻子?”   和声垂首说道:“贫僧明白,但劫星危及天下苍生,不得不为。”   书生失笑说道:“呵呵,劫星劫星,有没有都还不知道,你就认准了他是劫星?既没有证据有没有本事验证,还敢在这里纠缠不休。”   和尚说道:“劫星出现乃上界仙谕,贫僧岂敢妄传。太岁临头,山君入世,无不验证了这一点。”   抬手指着大灰,和尚说道:“萧道友被山君门下选中,乃先生亲眼所见的事实……”   “那又怎么样?”   书生打断他的话,拍着大灰的脑袋说道:“如今这头憨驴在我身边,你是不是也要查一查本座?”   和尚愕然说道:“先生留下它,并非其自愿认主,怎么能作数……”   “怎么不能?我就乐意做劫星,非得抢过来当,你有意见?”   书生再次截住话头,不屑说道:“还是说,你那个不争气的师尊师祖有意见?”   如此跋扈而不讲理的话,听得大灰神采飞扬,忍不住打了个响鼻儿,心想到底是跟着高手比较威风,就是伙食差了点。   被辱及师门,和尚纵然惧怕也不得不争些颜面,亢声说道:“先生何必如此说,如果先生被此子认主,塔内自有佛子前来,与先生验证道法。”   “那还待着干吗?赶紧报信儿去啊!”   书生洒然一笑,说道:“别忘了替我传句话,空字辈的不行,让无字辈儿的老家伙来,不然又得来回跑,没什么意思。”   听了这番话,和尚面色陡变,愣愣地望着书生,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书生懒得理会他什么心思,继续讥笑嘲骂不停。   “整天装神弄鬼,就说这什么劫星之灾。既然你们相信山君所选可能是应劫之人,干脆把找上门去把山君杀掉不就得了,没本事没胆量就招摇撞骗,连道院都敢来撒野,真真是不知所谓。”   和尚再也忍耐不住,反驳道:“我等所为,是为院长前辈默许,先生你……”   “甭和我谈院长,院长也是你配提到的?他老人家懒得搭理你们,抹不开情面才会如此。我不是院长,也不认识什么塔什么观,犯不着卖谁面子。”   书生一通臭骂,最后说道:“小姑娘可以留下,你们两个马上给我走人,再不准踏入紫云!”   和尚再也无话可说,道士却挣扎着叫起来,因为鼻子不灵光声音闷在喉咙里,好似一只野狗在呜咽。   “他还杀了我师兄!先生……”   “杀了就杀了,有什么大不了。”   书生甚至都不问事情如何发生,如同赶苍蝇一样说道:“道院不问江湖事,赶紧走赶紧走,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大灰蹭的一声窜到道士身边,驴视眈眈地望着他,掂了掂蹄子。   于是乎,一僧一道彼此对视一眼,无奈拖着近乎残废的身躯,踯躅而去。这边上官馨雅望着两人的背影,神情苦涩而失落,一时竟不知该去该留,好生彷徨无依。   “你留下吧,别总待在那个死气沉沉的地方。说起来,道院虽不是什么好地方,比你家还是要好些,起码多点人味儿。”   书生的话讲她惊醒,上官馨雅心里苦笑,暗想你身为教习,竟然对道院做这样的评价,实属大逆不道。道院之奇异,果然不同凡响。   “家里……确实没什么人味啊!”   虽然诽谤书生肆无忌惮,上官馨雅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与这个生机勃勃的所在相比,家里何止没有人味,简直就是一座坟墓。   “反正此行没有期限,留就留吧。”   确定了心意,上官馨雅朝书生施礼道谢,有些失落却又有些期待,不禁陷入失神之中。   “别再骚扰萧十三郎,那孩子太老实,经不起诱惑。”书生骑上驴背扬长而去,犹不忘叮嘱道。   这样为长不尊的话说出来,上官馨雅如同被天雷击中,瞬间石化。她的脸孔如同被一盆红漆浇了一遍,似要渗出血来。   “啐!”   ……   静室中,十三郎面色金紫,浑身如同一块烧红的炭火,散发着灼热之光。   之前的一战,他看起来大战上风,实则受创甚重,甚至可以说,彼时的十三郎已经没有再战之力,不得不脱身而逃。   伤势主要来自和尚的那对金色巨掌,准确的说,是来自其手掌中的那些极为精纯的佛家气息。这些气息不知为何,无法阻碍地渗透到每一个角落,却又与十三郎自身法力如天敌一样彼此不能相容,势同水火。   这一战,十三郎所承担的风险极大。论修为,十三郎自回到灵域后,因为有了大量灵气,已经稳稳站上一个台阶。然而若以战力而论,他甚至还不如在魔域的时候,下降了何止一筹。   大灰被人抢走,天心蛤蟆还在沉睡,厌灵蚁更加不能指望,哑姑身为怨灵本体,被和尚中包含的佛力气息死死压制,根本排不上用场。   尤其重要的是,十三郎听到上官馨雅所说的情形,根本不敢动用真元,再加上之前院长封了他的大半灵根,加加减减下来,十三郎除了速度比以前更快力量更大,根本就一无是处。   以往对敌的时候,十三郎拥有无数底牌,假如换成魔域环境,他甚至都不屑于动手,仅凭厌灵蚁就可以让三大高人落荒而逃。然后这里是灵域,厌灵蚁虽经两次变异,存活的时间依然很有限。他甚至都没有增加厌灵蚁的繁殖数量,将精力都集中在蚁后的晋级之上。   在他想来,随着以后不断进化,再加上自己不断以灵力刺激,总有一天可以培育出不惧灵力的厌灵蚁。到那个时候,他的战力才得以翻越式的提高,达到令人惊叹的程度。   然而那都需要时间,身在道院,十三郎怎么也没想到会有如此飞来横祸。表面上看他是四拳退敌,实则是因为根本没有别的招数可用,堪称最为狼狈的一战。   此时安顿下来,他只觉得周身仿佛被千万根细针不停穿刺,其疼痛难忍的程度,几可与分裂灵根相比。   足足用了大半个时辰,十三郎才将身体里残余的佛门气息完全炼化,身体顿时为之一轻,同时涌起极度的疲惫,几欲睡倒。   佛家气息虽然厉害,可到底是无根之水,怎么能与他汪洋不尽的法力相比。两者以十三郎的身体为战场,厮杀都越是惨烈,结果也必然来得越快。若是战场上进行这个过程,无疑是不可能的事情。   缓缓放松身体,十三郎擦拭着额头的汗水,神情忽然微动。   一只黑影摇摇晃晃从外面飞来,落到他的掌心挣扎了几下,就此死去。   “想走?”   十三郎默默地望着那只耗尽最后一丝生命传回信息的飞蚁,目光渐渐变冷。 第209章 吾非佛,勿言慈悲(二)   夜里的清河格外幽静,岸边柳枝发出新芽,似有开茧退蛹的破裂之声。   清冷的微风拂过河面,河水拍打着岸边,哗啦哗啦的声响回荡在夜空,显得格外孤寂无着,如同那两个落魄萧瑟的人。   送行的船只掉头而去,船夫脸上带着和善却绝不令人享受的笑,仿佛在讥讽着什么。   “无知愚民!”道士呜咽般的声音说道。   和尚看了一眼消失在河面的轻舟,坚毅的面孔变得肃穆怜惜,回身叹息说道:“世人以不知为福,道友何必计较。”   “我不是计较,只是感慨。”   道士说道:“师兄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拿出一块洁白干净的锦布,他小心翼翼地将鼻脸包裹起来,只留下一张空洞的嘴和两只愤怒的眼,认真说道:“此子狠辣果决,阴险狡诈,若任由他成长,必为人间大患。”   和尚的表情有些寥寥,回应道:“我等修为有限,又被先生插手,尚不能断定其身份。现在唯有如实回报上去,再图定夺。”   道士闷哼一声说道:“距离遥远,耗费时日无法估量;况且宗门顾虑道院,如何决断尚未可知。此番打草惊蛇,恐生变数。”   和尚说道:“道友之意是……”   道士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愤怒的声音说道:“与其它人相比,十之八九!”   和尚无奈苦笑说道:“即便如此,他躲在道院里面,我等能奈之何。”   道士说道:“道院开山前不会封门,还有办法可想。”   和尚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道:“请道友名言。”   道士眼中闪过一道厉色,说道:“可请动诛魔卫,再入紫云。”   和尚并没有流露出多少吃惊,沉吟说道:“无十足把握,若是万一弄错……”   道士厉声说道:“为天下计,宁错不悔!”   见和尚犹豫,道士又说道:“你我早已决心舍己身侍天道,师兄若不能断绝尘念,贫道独往之。但请师兄留下禅印,事后若有牵连,贫道一力承担。”   和尚又一次陷入沉默,良久才说道:“上官姑娘不在,仅凭你我之印,怕是难以调动诛魔卫。”   “师兄放心,古世家传人不力,贫道身负监察之责,有权将之取缔。只要师兄助我,定可成功。”   道士微微一笑,不小心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眉头顿时拧到一起,显出几分狰狞。   “我等既然事败,总要对上峰有所交代。古世家传人不离道院,分明刻意维护,或许与之有所勾结,也未可知。”   言语间,道士的目光大有深意,和尚低头看着胸口上血渍,皱眉不语。   道士说道:“我知师兄禅心坚定,为人禀正,不惧百年面壁之苦;可如今你我身系苍生,岂能有妇人之仁。此前一战,师兄亲眼目睹,萧十三郎故意留手,焉能做得了假。”   听了这番话,和尚终于不再沉默,叹息说道:“道友说的是,贫僧一时动了尘心,罪过,荒唐。”   “罪过是罪,荒唐是过,有罪有过,禅心无定。”   和尚默念了几句,从怀里拿出一枚小小的印符,递给道士说道:“此事贫僧当如实上报,还望道友莫要怪责。”   道士肃容敛色,赞佩说道:“师兄大德,何来怪罪之说。”   接过印符收好,道士稽首说道:“贫道这就赶往岭南,那里距离紫云最近,方便调动人手。师兄如今作何打算,可与我同往?”   和尚回礼摇头,庄穆说道:“贫僧禅心不定,当返回佛塔戒己严身,重塑佛心。萧十三郎一事,就拜托道友了。”   道士对他的回答早有预料,闻言说道:“即如此,师兄珍重。”   “道友亦须珍重。”   和尚答应一声,与道士依依惜别,各奔一方而去。   ……   跳马涧是一个非常奇特的地方,两侧山峰壁立千仞,顶端却有拱形巨石相连,一端微微翘起,形似一只奔跃的骏马而得名。   传闻中,它是一匹试图逃离的天马所化,被愤怒的仙人追上,于九霄之外伸指,将正在欢歌越过两座山峰的天马定格。此后,它便只能眼望着万里河山而无法移动,于梦中期盼重获自由。   了然大师经过这里,抬头望着那只天马神骏无双却又愤怒不甘的摸样,禅心微动。   他的伤势其实颇为严重,胸口时时传来剧痛,体内还有一道莫名的气息不停运转,竟与其佛性相冲,彼此难以共融。   内外交困,大师不想因飞行加重负担,便一路徐徐,倒也很是悠闲。   途径跳马涧中央,了然大师忽然停下脚步,表情沉凝而悲悯,叹息说道:“施主既已成魔,何不现身一叙。”   转角处,十三郎的身形飘然出现,目光平静地望着了然,说道:“你知道我会来?”   了然大师点头回答道:“贫僧不知,不过施主体内有佛性未除,故而知晓。”   十三郎朝他笑了笑,说道:“刚才说我已成魔,现在又说我有佛性,难不成,你们佛家和魔头是亲戚,彼此熟得很。”   了然大师肃容道:“成佛入魔,全在施主一念之间。施主……”   “让我猜猜看。”   十三郎挥手打断他的话,说道:“假如我放你离去,那就是成佛;反之若是我杀了你,肯定就要入魔,再也无法得到解脱,对不对?”   了然大师合十叹息说道:“施主有大智慧,不必以贫僧为念。”   十三郎饶有趣味地望着他,好似要从其表情中印证什么;了然大师神情严正,没有半分动容。   良久,了然眼神有异色闪过,抬头问道:“施主可想好了?”   十三郎好奇反问道:“想好什么?”   大师庄严说道:“是非善恶,岂能不做抉择。”   十三郎静静望着他,没有给出回应。   大师眉头微垂,佛音渐起,说道:“施主心徘徊,意茫然,何不回头登岸,眺望那一片空明山!”   隆隆之音震响在两侧悬崖,并回来呼应,山石扑簌而落,似要活过来一样。   “有点意思。”   十三郎终于开口,感佩惊叹说道:“和尚到底是和尚,确有过人之处。”   了然大师垂下的眉梢缓缓扬起,不明其意何指。   “你早知道我会追过来,所以才故意交出禅印,故意慢悠悠地走着,一点都不急于赶路。”   了然大师神情微变。   十三郎笑着说:“你的确可以感应到我,所以要想办法摆脱,才故意造出假象。按照你的估计,我应该会先追木叶,然后才顾得上你。”   “你的伤势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重,假如道士与我先斗一场,无论结果如何,都对你有利。”   了然的目光渐渐沉暗,嘲讽说道:“施主想多了,若真如施主所说,贫僧大可与木道友联手,胜算可期。”   十三郎摇头,平静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淡淡说道:“别装了,你明知道木叶是什么人,也知道在一起的话他会如何。假如你们在一起,木叶不会与我搏命,你的压力更大。”   “你的心已惧,胆已寒,根本不敢再与我碰面。之前一战,阵法被破的时候你就知道事不可为,还故意喊出那一声‘追’,你要做出一副舍身无畏的姿态,希望我会因此忌惮,不愿朝你出手。”   “可惜啊!你装得太大了!”   脸上带着嘲讽,他说道:“没有屏蔽,在紫云城当街追杀一名院生,你以为你是谁?化神老怪?”   了然根本无从开口,唯有沉默。   “你需要时间逃跑,更需要时间调整,所以你才做出种种假象。而且……如果我所料不错,你在离这里不远处就有脱困的手段,但你感应到我一直贴得很近,生怕来不及,所以才借故与木叶分开。”   “木叶只是为了复仇,而你却是为了逃命。”   歇了口气,十三郎继续说道:“当木叶提出建议的时候,你装模作样表现不得已,说什么闭关不出,其实也是故意为之。”   “你知道我听得到,却不知道我为何听得到;所以你故意那么说,让我觉得你心灰意冷,已不足为患。”   “你太怕,怕得要死,所以费尽心机让木叶当替死鬼,为你争得一线生机。”   冷漠的声音讲述着简单的事实,十三郎嘲讽说道:“现在的你,就是一条被打瘸了腿的野狗,张牙舞爪拼命扮成狮子摸样,却怎么都藏不住那条狗的尾巴。”   抬手指着了然渐渐变色的面孔,十三郎没有丝毫动容,认真说道:“我看不起你。”   ……   刻薄狠毒而又冷漠的言语,如利刀一样不断在了然的心上剜割,大师沉默了很长时间,发觉自己竟找不出一条反驳的理由,不禁微叹说道:“施主能否告诉贫僧,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对一切宛如亲见。”   “我偏不告诉你。”   十三郎如一个顽童般耍着无赖,讥笑说道:“我就是要你着急,让你找不出因果,让你疑神疑鬼摸不清底细。”   “是不是觉得我特无耻,特卑鄙,还特不厚道?”   十三郎的神情极其欢愉,一点都没有着急的意思说道:“知道吗大师,我是来杀你的,所以只要有办法削弱你的实力,我都会去做。”   听了这番恶毒绝决到令人不寒而栗的话,了然再无一丝幻想,也再没有了听下去的欲望。他担心再这样下去,自己怕连最后的勇气也要失去,根本无法反抗。   全身金光大盛,了然抬掌说道:“既如此,请出手!”   “蠢货,我早就出手了!”   漫天黑影,十三郎揉身而上,暴喝道:“出口就是出手,这都不懂,你说你有多蠢!” 第210章 吾非佛,勿言慈悲(三)   当初梦离一战,飞蚁因集中在银色蚊王周围被自爆波及,几乎伤亡殆尽,余下数量总共也不到两百只,且个个带伤。   来到灵域,十三郎经过一番打探,发现自己如今所处的位置距离仓云足足隔了七个国度,可说是远离险境,也远离了可能产生纷乱的源头。   道院开山在即,他也就不打算跋涉回国,直接赶往紫云。考虑到厌灵蚁在灵域限制太多,且自己“安分守己”没有外敌,十三郎决意将重心转到蚁后的培育进阶上,便没有催生新的蚁群。   书到用时方很少,兵临战前不嫌多,为了将这位给了他极大威胁的和尚除去,十三郎来不及心疼那些百战余生的忠贞手下,一次舍了老本。除了留下十来只飞蚁备用,其它全部放空。   厌灵蚁首次在灵气环境作战,竟比魔域还凶猛几分,原因倒也简单,它们快要死了!   “这是什么!”   了然的双眼骤然瞪大,思维几乎陷入停顿。他之所以故意拖延行程,除了如十三郎所说的那些之外,未尝没有择机捡漏的打算。如今突然发现这些恐怖狰狞,仿佛一只只恶魔般的小生灵,内心不禁升起浓浓的懊悔,与惊恐。   两百余只飞蚁,如同两百个顶着箭雨火海攀爬城墙的士兵,刚一接触,就被灭杀近半。   了然的佛光不仅克制恶灵,对这种包含浓郁魔气的生物也有极强的压制,厌灵蚁本身厌恶灵力,如今更是雪上加霜,瞬间遭受重创。   遭受重创的同时,了然却升不起什么兴奋的心思,反倒更加绝望。   之前的经验告诉十三郎,厌灵蚁一旦遇到灵气,竟好似中了剧毒一样无药可解;哪怕放出片刻就收回兽环,死亡的时间虽然变慢,却依然逃不过最终结果。换句话说也就是,这些飞蚁已经没救,成为死士般的存在。   既然是这样,当然要榨出最后一份潜力。在他的催促加上蚁后的催促下,飞蚁完全是一副与敌皆亡的搏命姿态,没有躲避没有退缩径直冲入了然的护体佛光,冲入他祭出的金巨掌。   随后……轰然爆发!   厌灵蚁不是修士,没有施展自爆的能力,然而当它们不顾性命拼命吞噬沾染了佛光的灵气后,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如一颗颗小型炸弹一样,爆发开来。   极短暂的停顿中,那只神圣庄严的金色巨掌仿佛被一只针管刺入血肉,注射了大量墨汁还添加了等量酸腐水液一样,顿时变得浑浊朽烂不堪;而了然大师的本体,原本金光闪亮如一尊披了袈裟的活佛般威严,此时竟也变得七零八落,如同逃荒八年的乞丐。   一股刺鼻的味道弥漫周围,了然的面色瞬间煞白随后变得铁青,胸口猛然鼓起,再重重回挫。   那种感觉很是奇异,就像一只生气的蛤蟆鼓起肚皮,却突然被从四周传来无可抗拒的巨力挤压一样,飙射出一口鲜红透着淡金色的血。   更恐怖的一幕随之出现,余下的飞蚁自知命不长久,竟然一只只利箭般朝他的头脸猛扑。周围的灵气感受到最让它厌恶的魔气出现,纷纷从四面八方蜂拥过来,与了然一起加入到对飞蚁的绞杀之中。   外面看去,一颗颗黑点带着毁灭的光芒朝了然飞射,有些途中就已爆裂,有些则扑到他的头上,脸上,眼睛上,嘴巴上,再次溃散。   魔气被迅速吞噬,那些含着剧毒的酸液却无法及时消除,一只两只无所谓,然而聚沙成塔,水滴石穿,百余只飞蚁积累起来且几乎同时发作,纵然他是佛门高僧,一样难以承受。   此时此刻,了然宁可周围没有灵气帮忙,他真希望自己能够独力面对。那样的话,他完全可以凭借深厚修为与佛性,将这些飞蚁拒之门外,再逐一灭杀。眼下的局面,在于他怎么都无法想到,这些令人厌恶的可怕小东西,根本就是为寻死而来!   蝼蚁尚且贪生啊!何况是妖兽!难道说,入魔的东西就会变成这样,宁可死,也要咬上一口?   “沉沦魔道,千秋苦海!”   了然身体疾速后退,最后吼出隆隆佛音,一圈圈波纹斑驳回荡,那些飞蚁很快便死亡殆尽,再无一只残留。然而他却来不及庆幸,反倒为自己的之前的犹豫而感到后悔,并有浓郁的危机。   危机来自头顶!   花费这么大的代价,十三郎如果还不能抓住战机,那他也不配叫做十三郎,更不该主动追击到这里。身体如陀螺在空中飞旋,十三郎的速度力量都施展到极致,双拳顿错,闪电般打出三拳,踏出两脚。   在他的身体下方,了然全身五彩斑斓,已经分不清那种颜色占优。惶恐怒喝,他脖子上那串佛珠呼啸而上,凌空化做一颗颗散发着檀香的流光,与十三郎对撞在一处。   随后了然奋起双臂,强忍着胸口传来的阵痛,结印出掌,法体同施,悍然而上。   双方都没有退路,双方都是最强一击,双方都是亡命绝杀。   十三郎主要警惕的便是那种包含浓郁佛力的气息,以飞蚁全灭的代价破去了然的金掌,焉能再给他喘息之机。他无视那些如飞电般迎过来的檀珠,双脚卷动无数到凌厉风漩,如一把锥子朝下方猛刺。   爆豆般的声音连续响起,檀珠在十三郎身体上擦出道道血线,巨大的反震令两人都有些承受不住,同时受挫。   不同的是,十三郎身在空中,身体被震到更高的高空,却以了然目瞪口呆的方式调转,双拳如风,再次猛扑下来。   了然的气息已经紊乱,本命佛珠被破,让他的伤势瞬间加重三成,胸口再一次裂开几个豁口,几根骨刺竟已刺穿皮肉;透过白生生的骨茬,竟好似能看到被胸腔包括的内脏,正急促而仓惶的跳动着。   仰头迎着十三郎的面孔,望着那两道凌厉如刀的目光,了然忽觉得额头有些湿粘,竟仿佛被提前穿透,要被劈成两半一样。   “啊!”   佛音怒吼,了然耳鼻双眼同时流出鲜血,提起尚未彻底恢复的双臂,强行架在头顶。   “嘭!”   拳拳相接,仿佛一声仿佛数声,一圈青灰色的波纹回荡,周围的地面被瞬间推平,宛如镜石。   “咔嚓!”一声,了然的身躯陡然矮了半截,脚踝、小腿,以及双臂齐齐断裂,身体却犹自强撑不倒。   他的下半身完全埋进土里,鲜血来不及喷涌,竟从腰腹上撞,逼破胸膛原本就存在的豁口,汩汩而出。   流出的不光是血,还有他的肉,他的骨,他的内脏,与他的生命。   他的双目圆睁,却已经看不清眼前景物;他的双手仍在,却已无搏鸡之力;他的金丹暗淡,元神萎靡,已是命息奄奄。   “贪生惧死,也配称佛!”十三郎在远处站起身,身形略有不稳,冷漠地说道。   出于世外,一生苦修,了然大师佛法精湛,佛性坚毅,超度了不知多少邪魔妖宠,又或者疑似邪魔妖宠的人;经历无数血雨腥风,化解无数难关,他都从未有过动容。然而此时,被十三郎如此嘲讽讥骂,冠以贪生惧死之称,大师却为之惊惶无措,不知该如何回复。   以往的岁月里,大师为天下苍生奔走四方,虽艰苦落寞孤寂清寒,却也享尽世见尊崇;不管多强大的宗门,不管哪个国度,不论出自什么家世,在得知其身份后无不恭敬有加,不敢有丝毫不敬。   礼佛敬佛,以身侍佛,直至以自身为佛子,大师自觉早已忘记尘缘,佛性空明而无所畏,舍弃生死而无念,静待超凡。   然而自城中一战,了然大师感受到太多震撼,久违的人性也随之反扑,令他惶恐疑惑难解,并随之产生一丝明悟:原来,自己还是怕死的!   他生平第一次明白,原来有人真可以不拿世外之人当回事,原来真有人可以无视其身份,以及其身份所代表的那一切。回想以前的种种,大师忽然觉得,自己如果就这样死去,并不能回到佛祖的怀抱,而是去往另一个漆黑、冰冷、令他惊恐的世界。   在那里,有无数的冤魂在等待,等待他的到来,等待着吞他的血,吃他的肉,吸食他的骨髓。   眼前一片漆黑,恍惚中大师觉得,那些被自己超度的邪魔妖宠,竟然全部从轮回中冲了出来,化做一只只厉鬼,正朝他嘶鸣咆哮,静待那一刻的到来。   那一刻,大师有大恐惧!   这一刻,大师惊恐万状!   “我来自落日佛塔,为佛子行天下,无九死之罪,世人皆不能杀我。”   了然双肩微微抖动,环视怒吼道:“大先生都不敢,你敢杀佛!”   他的双耳已被震破,竟不能判断十三郎身在何方,只能望空而叹,仿佛等待活佛降世,拯救其于水火。   “你的逃脱之法是什么,告诉我。”   十三郎根本不接他的话,抬腿一脚扫在了然的后脑。   “跪下!”   了然轰然倒地,匍匐在荒土之上。   ……   一条清澈灵动的溪流,一片渐显青郁的树林,一个形迹匆匆、身形落魄,不停咳嗽的道人。   发现那条小溪,木叶犹豫了一下,最终停下脚步走到溪水边,舀出一捧清水润在脸上,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觉有些感伤,对眼前这些看惯了的景物有些留恋,觉得它们分外值得留恋。以至于他要亲自体验一下,用肌肤感受溪水中包含的,任何神通道法都无法拥有的清新气。   “岭南已经不远,看来是没事了。”   不歇还好,一旦歇息下来,数日来积累的疲惫骤然反扑,还有身体里无法消去的伤痛折磨,让他觉得困倦欲死,几想倒头大睡一场。   木叶盘膝坐下,默默运转法力调制内府,同时强忍着倦意,细细思量。   “原来不是同名之人,他就是仓云的那个萧十三郎,此番归去,定要及时向观内回报。”   “诛魔卫动不得,一动则天下皆知,再也无法隐瞒这一次的消息。更重要的是,若是弄错了对象,事后道院追究起来,我就成了替罪羊,岂能为之。拿到禅印,我可以将诛魔卫调到身边作为底牌,待时机成熟之后,再作打算。”   “只是,该如何让萧十三郎再现形迹,需要谋个定策才行。此人定要掌握在我手,不光为了夔神鼓,还有师兄的独门宝物,那个飞灵之网。”   一番苦思,木叶眉头微皱,裹锦布的面孔隐隐生疼,咒骂不已。   “该死的,本座誓杀之方能后快!”   “罢了,实在不行就去一趟仓云,冉云老儿与他有杀子之仇,倒是可以利用一下。虽然耗费些时日,可他既然在道院修行,短期都不会离去,跑不出我的手心。”   仔细又想了想,木叶突然发现自己漏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细节,不禁惊呼出来:“不妥!此人小小年纪已如此了得,如今又被大先生庇护,若是崭露头角被内院相中,岂不是更难对付!”   “该怎么做?怎么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   说道这里,木叶突然回头大喝:“谁!”   “是我。”   十三郎从树林里走出来,一脸风尘的他脸上带着平静的笑,温和说道:“我来杀你。”   “有件事情需要告诉你,和尚已经死在前面。传闻和尚的嘴巴特能说,我和他聊了会儿佛法,彼此都觉得很愉快。”   一步一步稳步上前,十三郎说道:“至于你,我觉得打击一下就行,没什么好说的。”   “所以,你还是快点死吧。”   木叶如石雕一样呆立在那里,半响后才忽然清醒过来,一把从怀里拿出两张灵符,厉喝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十三郎淡淡地望着他,没有开口的意思。   木叶等了一会儿,不见十三郎接话,只好自己接下去说道:“这是诛魔令,只要本座将其激发,就会调动诛魔卫,到那时,你必死无疑!”   十三郎点点头表示明白,认真说道:“懂了,你可以死了。”   片刻后,两道耀眼的灵光冲天而起,转眼间化作流光闪烁消失在空中,十三郎踩着木叶,朝流光消失的方向看了看,若有所思。   “诛魔卫……名字都这么大气。”   他轻轻摇摇头,自语说道:“无聊。” 第211章 万世之花   新纪九千八百年,是一个平静而不平常的年份。   这一年,道院大开山门,无数新一代俊杰进入这个被誉为修行圣地的所在,将沧浪星的历史推向一个壮丽而无法预知的未来。   道院分布大陆的二十七座分院,每座都发现了一些堪称百年甚至千年难遇的修行奇才,后世有人曾做过统计并与以往进行对比,得出一个让他们几乎跌落下巴的结论。   这一代学子中,成功进阶元婴的人数比以往任何一届都高出数倍,而在那些成功进阶的修士中,更有进半数在此后的修行中取得不菲成就,三分之一达到元婴后期,也就是世人已不常见的大修士行列。   更被传为奇谈的是,无数年之后人们发现,在他们当中有近三十名修士成功进阶化神,成为可影响一国局势的大拿!   这样的比率,平摊下来,相当于每座分院都培养出一名化神!换言之,假如这样的情形持续下去,灵魔两域的实力对比将会在极短的时间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后果会怎样,脑容量只要超过蚯蚓的人,心里都有点数。   也正因为如此,道院在此后千年乃至更长久的岁月里,真正成为沧浪星的顶天之柱。这段时间,是影响了整个大陆局势,更影响了无数代人的一段传奇。   于是,自新纪九千八百年,至新纪万年之间的这两百年时间,也就是这代人成长周期中最最重要的部分,被人们冠以美名。   “万世之花!”   ……   “万世之花?”   十三郎连连摇头,说道:“世上哪有开万世的话,就算有,我也没那个本事弄来。还是想想别的办法,此路不通。”   童埀站在他对面,不安地搓着手说道:“少爷不在的这几天,我在丹楼查阅了无数典籍,好不容易才寻出这个办法。关键是您给我的那种晶体太霸道,一旦遇到灵气充裕的药材熬制,瞬间便化为灰烬。如果没有紫阳花稳其性,我实在是……”   紫阳花的生长周期极长,因此有着万世之花的美誉。十三郎刚刚从外面返回,就听到这么一个让他目瞪口呆的名字,不禁有些恼火。   事情的起因是魔蚊之晶,十三郎考虑将它炼制成丹,一来将其中蕴含的精华提纯,再则可以得到一些辅助之物,这才没有拒绝童埀主动献身将其留在身边。在他看来,魔蚊之晶对肉身修炼与疗伤都有奇效,奈何吸收速度是其唯一的短板,很让人头疼。   如果拥有向大灰那样天生强横的肉身与奇异血脉倒还无所谓,放在人身上,就受到不小的限制。   这个道理很容易理解,就如野蜂蜜和野山参都是大补之物,一只狗熊可以吞食整窝野蜂而尚且优哉游哉,可如果是人类,即便是体魄最最强壮的人,势必会上吐下泻留鼻血发高烧十天半月起不了床,甚至丢掉小命也有可能。   但如果把它们加工成药物,比如什么口服液龟鳖丸之类,普通人都可以拿来当零食吃而无恙,这就是区别。   修士不是普通人,炼体士的身体甚至不弱与妖兽甚至远远超出,然而不论怎么练,他们对天然灵物的吸收能力都无法与妖兽相比。就好比强壮的人可以赤手空拳战胜好几头猪,但是谁都不能像猪那样在泥巴粪坑里找东西吃,那是在找死。   就拿小红来说,有一个强大到不可想象的爷爷在身边照料,仍不敢食用太多,其因也正在于此。十三郎手里,魔蚊之晶存货多多,品质上佳也有不少,若只能拿来当兽粮,岂能干休。   十三郎心里明白,自己眼下虽顺风顺水,日后却有着无数磨难在等着他,更有无数个强敌无数场厮杀。比如冉云,比如塔山,再比如铃铛,还有那个……让他牵挂却不知该牵挂谁的女子。   有这么多事情等着,他除了努力修炼提高修为修炼神通并准备法器,丹药必不可少。以他的战法而论,身体受伤是家常便饭,身边如果连点可用的药物都没有,实在没什么底气。   想找丹药,买是首选;道院里什么都不缺,无论恢复修为还是治疗肉身,皆有上好药物可供选择。   但它还有一大特点:太贵!   在院长的英明领导下,道院就像个撕破脸的黑心商人,全然不顾遭人诟骂。不仅东西卖得贵,收购材料还特别便宜,比如你一买一卖同种物品,价格竟可相差一倍甚至数倍之多!不得不说,院长大人为了他的那个远大理想,已经彻底放弃了身份与尊严,遗臭万年。   十三郎需要预备大量丹药,可他又买不起;就算买得起,也不能让人察觉;况且从性能上讲,他通过大灰和自己的亲身体验,认定魔蚊之晶里含有其它灵药所无法比拟的两面性,换句话说,法体同补。   当然了,这东西的限制还真不少。魔蚊之晶毕竟是魔物所产,其中虽没有成形的魔力,可也带有本源属性;也就是说,即便是炼制成丹药,也只有十三郎可以肆无忌惮食用,别人不行。   本着谨慎的念头,他将这个重任交给童埀,仅给了他一点点魔蚊之晶用来测试药性。结果这憨货研究了好几天,最终得出这样一个令十三郎几乎绝望的结论,实实让人丧气。   “不能以别物替代?”他问道。   “能当然能,不过这需要慢慢查阅搜寻,还需要大量测试,时间怕是来不及。”   世间哪有绝对不能替代之物,童埀颇有些藐视权威的唯物精神,面带着难色说道:“少爷您要在数月之内有所突破,怕是行不通。此外……”   望着他欲言又止的摸样,十三郎鼓励说道:“别顾虑,尽管说。”   “那我说了。”   童埀面色微红,神情忸怩说道:“不瞒少爷说,如今我只能进入丹楼一层,能找到的丹方材料都很有限。那些东西都贵得要死,我不敢贸然使用,再有就是……”   十三郎恍然笑着说:“一次说完,别弄成夹生饭。”   童埀鼓足勇气说道:“那个……因为害怕不能正式入院,我把精力多用在感悟上,还没能全力以赴研制。”   一口气交代出实情,童埀胆战心惊地望着十三郎,犹如一个犯了错的孩子,静等他来发落。可怜的丹师心里扑通扑通乱跳,生怕听到一句冰冷的训斥,然后宣布让他卷铺盖走人。   “这有什么大不了,我只是让你慢慢尝试,没有催促的意思。”   十三郎一句话让他把心放回到肚子里,温和说道:“这样吧,暂时你就不要考虑丹药,先把门禁一关过掉再说。假如有点闲暇,不妨打听打听紫阳花的下落,道院有就最好,没有最好能问明出处,我再来想办法。”   童埀如蒙大赦,赶紧说道:“少爷放心,这个我早已打探清楚,丹楼确有紫阳花存在,年份可能不太足,不过问题不大,应该可以使用。”   说到此处,童埀无奈补充道:“它在三楼甚至更高层,我是上不去的。”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不要紧,我虽不懂炼丹,可如果只是买灵材,应该不会被拒绝吧。”   童埀点头说道:“少爷说的是,可这个价格……”   一楼的东西都令童埀犯怵,三楼甚至更高的地方,灵材价格之高昂可想而知。十三郎知道他的意思,也不禁有些皱眉。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感叹一声,十三郎说道:“能不能给我个大概数字,究竟需要多少灵石?”   童埀心里想了想,谨慎回答道:“主要看年份和数量,紫阳花并非主药,数量倒不用太多;按照我的初步估计,一株紫阳花可以调配出百粒。年份么,时间越古老当然就越贵,从其色泽药效上判断,千年以上是最低要求,大概需要五十万灵石方可购买一株。”   “这么贵!”   纵然心里有所准备,十三郎仍不禁张口结舌,几乎要跳起来。   五十万?已经可以购买到普通点的法宝了!这还是最低要求,还只能配置一瓶,还只是辅材!   这么算起来的话,一瓶丹药配齐,怕不要一两百万灵石!要知道,配置这种尚未命名的丹药材料中,最大的主材是免费啊!   举个简单的例子,十三郎手里那面小鼓,假如拿到市面上去拍卖,价格也不会超过一百五十万。那可是救了他好几次命的宝物,岂能和一瓶丹药相比。   “咳咳,道院什么都贵,这个少爷知道的。最可气的是,因为有道院,紫云甚至周围国度,恐怕都很难找到这种灵花,基本别无选择。”童埀一阵唉声叹气,愤愤不平说道。   “糟老头子干的好事,简直是个祸害!”十三郎心有戚戚,随口附和道。   “糟老头子?”   童埀莫名其妙接了一句,随后便将之扔到脑后,严肃说道:“少爷不能轻视丹药,关键时刻,那可是救命的东西。”   这话是实话,但也未尝没有故意表功提高身价的用意,十三郎点点头,赞同说道:“说的没错,如果真没什么办法,紫阳花再贵也得想办法弄来。明天接着卖灵符,慢慢熬。”   因为十三郎不在,童埀的生意已经停了两天,此时听十三郎这么说,终于放下心病。一面躬身答应着,嘴里还不停感叹。   “万世之花,哎,真是……”   “万世之花?”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猥琐的声音,灵机鬼鬼祟祟从外面钻进来,一脸不屑。   “就你这倒锤子样,也想打夜莲的主意!”   ……   “夜莲?那是什么东西?”童埀瞪着铜铃般的打眼,愕然问道。   “什么东西?”   灵机剜了他一眼,带着不屑的神情来到十三郎身边,大刺刺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叹息说道:“不是东西。”   自从和十三郎勾搭到一起,老头子仗着对紫云城极为熟悉,很快便凌驾于童埀之上。十三郎不在意他倚老卖老,态度虽谈不上亲密,倒也礼遇有加。这一来老头儿越发蹬鼻子上脸,浑不拿自己当外人。   端起桌上备好的灵茶,灵机仰起脖子灌了几口,这才舒服地叹了口气,朝犹自发愣的两人说道:“夜莲是人,是个女人。”   十三郎摸摸鼻子,心想这老头儿大概得了失心疯,没事儿就抽一回。童埀却已按捺不住,嘲笑反击道:“我们再说万世之花,扯什么呢你这是。”   “说的就是万世之花。这个女人有个绰号,就是万世之花!”   “呃……”   两人同时点头,十三郎仿佛意识到什么,问了声:“那又如何?”   “如何?少爷怎么能这么说?”   老头一副愁容难解的表情,大呼小叫说道:“您还不知道吧,夜莲还有另外一个称呼。”   十三郎只是静静等待下文,童埀却已变得不耐,打算拍屁股走人。   “别急别急,听我说完再走。”   老头不再耍宝,大声说道:“她现在也是道院学子,而且被看成修行界万年难遇的天才奇才,最最要命的是,此女被公认为天下第一美女,这才得到万世之花的雅号。”   说罢,老头儿一脸得意而又伤情地望着两人,不知是希望他们夸其消息灵通,还是懊悔自己年岁太大,失去了一亲芳泽的机会。   “在紫云城?”   童埀两眼放光,期待的表情让灵机满意而又不耻,轻蔑说道:“在十三分院,不过将来肯定回来。”   十三分院,是除紫云外最最重要的一个分院,以往内院开山的时候,两院每每有所比较,互有长短。   这也应了那句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院长可以让道院弟子不受外界侵扰,却不能阻止同为外院之间的竞争与比较,可谓无奈。   这些事情十三郎根本不知道,灵机却一清二楚。看起来,他在道院好像根本不是为修行而来,整天东游西荡见人多的地方就插一腿,很有狗仔天赋。   “十三?”   童埀大失所望,随即朝十三郎媚笑说道:“与少爷很相配。”   “是啊是啊,我就为这个来的。”   灵机对此极为赞同,连声说道:“想想少爷您,天赋异禀英明神武,将来必定光耀四方为众人瞩目;如今却出现这样一名强劲对手,理应早作准备未雨绸缪……咦……”   老头儿唾沫横飞一通狂吹,忽然发现十三郎起身欲走,连忙大叫道:“少爷去哪儿?”   “我去书楼看书,你和童埀慢聊。”十三郎头也不回说道。   “我去丹楼看书,您老慢聊。”童埀紧跟在十三郎身后,头也不回说道。   “我……我还没说完啦!”灵机愤怒哀怨愁苦说道。 第212章 擅握机会的人   白天的时候,道院大门前一如前日那样熙熙攘攘,陆续赶来的修士们体验着新生神情惶惶,震撼着各自的震撼,委屈着各自的委屈。   必须承认,以清河当做杀威棒的效果不错,新生被挫些锐气后,脸上骄横自傲的神情已然不在,换之一谨慎于敬畏,还有些期待。或许在他们看来,只有这样才能证明道院的价值,也证明自己付出有值,进而产生更多期待,亦或是希望。   一些机灵的修士开始四处打探,还有一些仍保有矜持,冷漠或故作冷漠地望着周围的景物人群,心里筹划未来的路。   “贱骨头!”   望着新生紧张中带着兴奋的面孔,袁朝年低声咕哝着,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抬头看看充当门卫的书生与那头顾盼自得接受众人瞻仰的憨驴,袁朝年叹口气,继续有气无力地吆喝着。   “破门符!化元丹,出租静室……”   说不清什么理由,袁朝年心里有些淡淡的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出了岔子,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或者是有什么该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令他提不起精神。   “师兄,破门符怎么卖?”一名新生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道院生存的要诀,走过来向袁朝年询价。   “七百灵石一张。”袁朝年随口回答道。   “可我听说,前两天有人卖五百。”来人有些不情愿,问道。   “五百的没了,要找自个儿找去。”袁朝年心情莫名烦躁,没给他好脸色。   “……”   新生有些恙怒,暗想虽说你是师兄,可现在是在做生意,怎么能这般生硬粗蛮;转念想自己连门都还没进,还是不要惹是生非的好。心机计较着,正要交钱易货,忽听一个洪亮的嗓门大声吆喝,动作又停顿下来。   “新型破门符,效果更好威力更强,只要五百灵石!”   一个下细上粗体型如同一把铜锤的胖子从远处走来,手里挥舞着一把灵符,扯着嗓子正得意洋洋地大叫:“各位师弟师兄师姐师妹听好了,最新破门符,限量供应,原来一天五十,现在一天一百了哈。要买抓紧,售完即止!”   不待那名新生反应过来,周围哗啦一声围上去一圈人,其中大多是前两天赶到的新生如今已可算老生的修士,竟是连问都不问,直接挥舞灵石抢货。   “童兄,给我三张!”   “锤子兄,我来五张!”   “童兄,这两天没见着你啊,上哪儿发财了。”   “锤子兄,别断货啊,以后供应能稳不?”   七嘴八舌之中,矜持自傲的修士众星捧月一样将童埀围在当中,场面之震撼热烈,令新到的修士们目瞪口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胖子快要乐歪了脸,一面收灵石交灵符忙个不停,嘴里嚷嚷道:“放心放心,以后稳定供应,每天一百张。不过有一条,这里只卖三天,三天后大伙儿自己到三元阁购买,先到先得。”   众人又是一阵附和与吹捧,更有女修不断朝那个满脸放光宛如要流出肥油的胖子抛着媚眼儿,娇滴滴的声音利剑般的目光,很不得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   “童大哥,上次小妹和你说的事情,到底怎么样呀。”   “童师兄,小妹有些制符问题要向萧兄请教,能否安排一下?”   “锤子!到底怎么样,见不见给句实话,别让老娘牵肠挂肚!”   “童师兄……”   “童大哥……”   “童……”   可怜胖子好几天没尝到这种滋味,今日重新体验花团锦绣温软柔肠,真可谓是沧海桑田不言水,柳暗花明我自知,心里的感慨与喜悦,非笔墨所能形容。   这边新生们瞠目结舌,那名正要掏钱的修士僵在那里,讷讷说道:“师兄,这,这不是托儿吧!”   “托你大爷!”   袁朝年愤愤骂一声,甩手如一道青烟般溜走。那名修士愕然四顾,良久才冲着他的背影低声咒骂道。   “奸商!”   ……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胖子吸引时,十三郎悄无声息来到门前,拍拍凑上来表示亲热的大灰脑袋,偷偷塞给它几块魔蚊之晶,准备“潜”入院门。   “回来了。”假寐的书生不是何时抬起头,淡淡问了一句。   十三郎朝书生恭敬施礼,诚恳说道:“学生回来了,多谢老师挂念。”   “非是本座挂念,而是你这头忠心耿耿的驴。”   书生在椅子上坐直身体,叹息说道:“你要是再不回来,本座担心它会绝食,瞧瞧,都瘦成啥样了。”   大灰扭着肥硕的屁股,在一边拼命卖弄风情。十三郎连连苦笑,心想老师您夸驴就夸驴,什么叫你这个头驴。   书生看了他一眼,淡淡问道:“还好吧?”   十三郎点点头,老实回答道:“学生还好。”   书生瞥一眼远处在人群中幸福挣扎的胖子,挑眉说道:“怎么还在卖灵符?”   十三郎说道:“学生缺少灵石。”   “出门了……还缺?”   “……嗯。”   书生有些惊讶,认真打量做十三郎,好奇地问:“有大计划?”   十三郎为之苦笑,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只能沉默。   沉默的意思有很多种,可以是否认也可以是默认,又或是别的含义。书生似明白了什么,晃晃脑袋把自己重新扔到椅子上,神情颇为感慨。   “这年头世道不太平,就连我这个做老师的,日子都不怎么好过;不但要看着门,防止不好的事情发生,还得把发生了的不好的事情瞒起来;最要命的是,还得养活这头驴!”   双眼似睁似闭,书生躺着竟还能摇头晃脑,梦呓般自语道:“不容易,不容易啊!”   大灰不安地踱着碎步,尾巴在书生腿上蹭了蹭,结果挨了一脚。   一个小袋子出现在桌案上,随即消失无踪。   书生脸上露出微笑,赶苍蝇一样挥挥手说道:“去吧去吧,记住一条,只要有本事,不管在哪儿还是上哪儿,都不用怕。”   十三郎心里嚼着书生的话,恭谨再施一礼,这才转过身,朝院门而去。身后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叮嘱,追入他耳中。   “做人留一线,小丫头本性不错,别再闹了。”   ……   说起来挺怪,道院的院墙并不高大,却能将广场的喧嚣完美隔绝,彷如两个世界。身在门外便如同置身在凡间菜场,喧嚣嘈杂,鼻孔里满是铜臭气息;一旦进了那道门,周围马上安静下来,清幽闲静又不失严谨气,着实令人称奇。   十三郎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的些许沉郁消失一空,不禁有些感慨。   院长,或者所历任院长乃至真人的那个宏伟大计,在十三郎看来,就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然而眼前的这一切让他不得不承认,老人家的确将它实现了一部分,或者说,正走在实现的路途上。   在这里,没有哪个修士在“市民”面前炫耀身份,也没有哪个学子敢以外界背景欺压他人,更不会有明取豪夺乃至杀人越货的事情发生。短短数日,十三郎已经充分感受到紫云城的不同,不能不有所感慨。   紫云城的特异,并不是指其和谐美满,恰恰相反,在这里修行极为不易,甚至比外满更艰难。这里同样有强弱之别、优劣之分,甚至欺诈坑拐之事;不同的是,除了刚进入时的修为与财富多少,所有人的起步完全相同。   道院的存在,就仿佛在这个乱糟糟的世界里挖出一块地方,让大家以全新的姿态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涯。过一点形容的话,它几乎相当于异界,是一个让人不敢相信的奇迹之地。   以十三郎的年龄,原本没有资格对此做评价,然而事实却是,在这个修真世界里,假如说还有一个人能对道院的功过进行估量,那就非他莫属,再也找不出旁人。   “有教无类,不教书痴!”   十三郎一面沉思一面行走,心里默默想道:“这是圣人才能做成的事。”   “什么书不书痴不痴,活着才是硬道理。”   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袁朝年巴巴从拦廊拐角处冒出来,满脸愁容说道:“我说师弟啊,给口饭吃行不?”   ……   “我做灵符是定量的,想多也多不了,用得着这样吗。”   闻弦歌而知雅意,十三郎不待他再开口,便自行说道:“师兄乃灵慧之人,何必做这副苦样。”   “灵慧!苦样?师弟您就饶了我吧,我都混了十年了还这德行,再看看您自个儿,让为兄情何以堪啊!”   袁朝年忠厚而又奸诈的脸上堆着献媚的苦笑,也不知道他怎么能将如此丰富的表情揉合到一起,还一点都不让人生厌。   “头一天五十张,隔了两天变成一百,这样增加下去,您让咱们这些苦人儿吃啥?”   神情突又转为严肃,袁朝年认真说道:“师弟是我的尊客,为兄不能不提醒你一句,这个灵符生意看似不大,实则养活了不少人。你这么干,可不是什么好事。”   “每天一百张,不会再多了。”   十三郎哪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一边表示感谢,诚恳说道:“师兄也知道,小弟需要提升修为,将来必然要用到洗灵池,不赚点浮财,怕是过不下去啊。”   截止到五月正式开山,道院新生怕有近万人,每天一百张灵符,显然形不成太大冲击。十三郎想起书生的叮嘱,干脆做个决断。   听了这番话,袁朝年面色好上不少,点点头说道:“这才是道理,不过,我还有句话要和师弟说……这话不对,应该说,为兄代表大伙儿,有事相求。”   “大伙儿?”十三郎问道。   “嗯,大伙儿。”   袁朝年郑重说道:“师弟是明白人,就不要和为兄扮糊涂了。”   十三郎点点头,说道:“师兄请讲。”   袁朝年看看周围,回身朝他说道:“师弟的那个灵符,能不能做成两批?”   “两批?”   “是的,两批!”   袁朝年说道:“你做的灵符里包含着某种气息,为兄已经研究过,可令修士感悟天地之力的进程加快。”   “为兄的意思是,师弟能否制作两种灵符,一种就是现在这样的,只在内部出售。还有一种就是普通的灵符,只有破除门禁效果。”   小意观察着十三郎的神色,袁朝年认真说道:“师弟不介意的话,为兄还有一个主意,你将现在这种灵符交给我,为兄全权代售,你看如何?” 第213章 不得不醒   “代售?”   十三郎忍不住要重新打量袁朝年,神色间颇有欣赏。   不是他心气儿高看不起人,而是对这个世界有着足够了解后的真实判断,令十三郎产生某些感慨。   修士崇尚实力,且大部分时间精力都花在修行,还真没有多少人拥有如袁朝年这样精明的商业头脑。对于资源,有实力的人或者势力奉行的原则是抢而不是赚,至于没有实力的那些,赚得来也守不住,还不如把精力转到如何提升修为。   外面如此,道院却有所不同。这里不用担心被抢,起码不会被明抢,加之身上的负担太重,人们开始筹谋经营之道,利用时间及各种不均衡的因素产生利润,从而继续修炼之路。   从某些角度将,这也是一种进步,是因道院产生的额外功绩。   袁朝年无疑是精明的,不过这种精明没让十三郎反感,还有些钦佩。   “打算怎么做?”   十三郎干脆不急着上楼,在旁边一处石阶上坐下,招手道:“师兄和我详细说说。”   袁朝年反倒为之一愣,坐到他身旁,不确定地说道:“我只是觉得,师弟制作的灵符不应该只值这个价,假如由为兄打理,起码可以提高一倍,甚至更高。不知师弟的意思是……”   十三郎想了想,问道:“师兄是打算有针对的出售?”   袁朝年认真点头。   院生虽穷,可总有些富人存在,只要有用,不担心没有市场;这方面十三郎显然不行,他也没时间更没那个爱好。袁朝年就不同了,在这儿混了十年,谁有背景谁是屌丝,腰包是鼓是鳖早就心里有底;就算那些新到的院生,他只要搭一眼,也就掌握得差不离。   他说道:“师弟有所不知,道院虽说不论出身,可那些进不得内院又能长期留下来的人里面,多数还是有宗门背景支撑。假如没有外财又不懂如何赚取灵石,别看这里天地之力充裕,修行速度其实远不如外面。”   制作破门符的关键在于天地之力,否则就需要对禁制有着极深的造诣,或者干脆凭修为硬闯。然而这种力量并非取之不绝用之不尽,就拿袁朝年自己来说,制作灵符后都需要静修一番才能恢复,且无法增长。之所以他的修为停滞不前,除了灵气不足所限,与其不能集中精力也有很大关联。   抬手指着外面,袁朝年不屑说道:“别看他们现在热火朝天,要不了多久就要心灰意冷,慢慢离开紫云另谋出路。师弟浪费那么多天地之力,并不能帮到他们什么。”   这是吹捧,袁朝年变相提醒十三郎,做善事不是这么做的,纯属无用功。   “师兄误会了,只要能够筹集灵石,我才不会管那么多。”   十三郎明白他的意思,笑着说:“我只是担心,破门符只对进不了门的修士管用,那些已能够自由出入门禁的人……”   话没有说完,意思已经非常明白,十三郎制作的灵符其实很初级,对新生来说不可或缺,然而对那些真正有实力又有财力的人来说,其实毫无意义。人家已经对天地之力领悟到某种程度,不需要借助外物。   就连十三郎自己,进入书楼三层都不是使用破门符,而是凭借强横的肉身力量硬闯。好在道院对此未做限制,否则的话,进去也要被赶出来。   脸上看不出多少羞愧的表情,十三郎老实交代自己的底细,说道:“不瞒师兄,我对禁制几乎一无所知,你制作的那种凭阵法禁制破门的灵符,我根本做不出来。”   听了十三郎的话,袁朝年神情颇有些怪异,眨眨眼睛问道:“师弟,为兄问你一句,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的灵符有多大意义?”   十三郎有些发愣,心想能有多大意义,除了给我惹来一场是非,暂时没看出什么特效。   望着十三郎无辜无奈的表情,袁朝年长叹一声,暗想世道不公就不公在这里,都是猪也就算了,偏偏一窝猪里面突然有一只长出翅膀,能够飞到树上抓鸟;最可气的是,他自己还认为别的猪也都和他一样,真真是气煞人也。   “你知道为兄是什么时候才感应到天地之力的意义所在吗?又是什么时候才能够主动吸收天地之力,并能初步运用吗?”   以十三郎的经历,第一次感应到天地之力是裂风兽之战,不过他并没有觉得有何特意,也没有刻意了解过别人如何。此时听到袁朝年这么说,十三郎摸摸鼻子,暗想这种能力似乎很了不起的样子,难道小爷我还真是天赋异禀?   “三年!整整三年啊!”   袁朝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痛心疾首说道:“这还是因为我早已结丹,不然耗时会更长。师弟你不过筑基修为……让我说什么好!”   十三郎继续摸鼻子。   “师弟做的灵符我研究过,其中包含一种特殊的气息,别问是什么,你自己都迷糊,更别说我了。”   十三郎还是只能摸鼻子。   “不懂不要紧,但我可以肯定,它对我加深领悟有所帮助。既然是这样,对别人也是一样。”   袁朝年神色转正,罕见地自负口吻说道:“为兄修为低劣是不错,可如果说道法感悟,尤其是对天地之力的掌握,不见得输给别人。话说回来,我在这里厮混十年无法进阶,师弟以为真的是因为灵气?”   十三郎摇头说道:“这是师兄的私事,我怎么好乱猜。”   “嘿嘿,师弟是聪明人,何必说这种套话。”   袁朝年语气略有嘲讽,却透出一股让人不觉得排斥的亲密劲儿,伸手拍了拍十三郎的肩膀,他严肃说道:“我可以肯定,师弟要么拥有极高明的隐匿之法,要么就是天纵奇才,无论哪一种,前途皆不可限量。我年岁略长,厚颜称你一声师弟,还望日后展露峥嵘时,不要怪罪为兄唐突才是啊!”   说出这番震撼之语,袁朝年目光炯炯望着是十三郎,似有期待。   十三郎只是平静地笑笑,寻常的口吻客气了两声,没有反驳也没有追问,很是淡然。   袁朝年目光微闪,坦诚说道:“交浅言深,是我过于唐突了。师弟只需记得,为兄对你绝无恶意即可。关于那个灵符,实话说我想截留一部分,借助它加深领悟,一年后冲击内院大比,或者须弥山闯关。”   “师弟不要笑话为兄,关于修为,我随时都有把握破境成功;之所以故意压着,是为了让基础更牢靠。师弟或许还不知道,但凡在道院修行过的人,离去后修行速度都比以前有所提速。换言之,在这里所得到的并不是修为,而是一种我尚不能完全明了的根基。”   说到此,袁朝年似担心他有所顾虑,放言道:“师弟放心,灵符交给我的话,具体如何为兄不敢包票,但肯定还能增加一些。”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两利的选择,十三郎认真想了想,说道:“全部给你不可能,我每天只能做那么多,还指望它提提三元阁的人气。”   “这样吧,我让童埀分出一半,在过两天,师兄可自行到三元阁去取,任凭你处置。”   “好!”   袁朝年抚掌大笑,抱拳向他表示感谢,随后颜色一正。“师弟帮了我一个大忙,日后若有吩咐,让童师弟传个话就成。为兄别的本事没有,若是打探消息、收集些材料,或者需要建个阵法之类,为兄皆可代劳。”   十三郎听了,站起身诚恳表示谢意,又客套几声。见大事已定,袁朝年遂即说道:“既然是这样,为兄不耽误你的事,师弟可是要去书楼?”   十三郎点点头,说道:“查些典籍,师兄可是要同去?”   袁朝年笑着说:“我可没那么多闲功夫。既然师弟要去书楼,为兄送你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袁朝年压低声音,颇有些神秘地说:“这几天师弟不在,与你同来的那个何问柳,还有那个那个神神秘秘的女子总朝书楼跑,不知是否与师弟有关?”   十三郎大为摇头,心想这家伙的确是个搞情报的料,什么事都能联系到一块儿。话说书楼又不是我开的,还管得着谁去谁不去。   他不以为然说道:“师兄多想了,小弟与他们毫无关联。”   袁朝年嘿嘿一笑,没有再追问下去,与十三郎分说了几句,便各自分道扬镳,各奔东西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十三郎默默想了想,随即洒然一笑。   “我能在这里待多久,真是自寻烦恼。”   ……   袁朝年说的没错,刚一进三楼,十三郎便发现何问柳与上官馨雅的身影;两人看起来颇为熟络,正一同向那位女老师请教着什么。发觉有人上楼,两人同时回首,与十三郎的目光碰在一起。   上官馨雅的神情有些古怪,有意外又好似早有所料,有震惊又仿佛松了口气,还有一丝羞涩与不安,很是复杂。何问柳的表情比较简单,依然那么孤傲不驯,透出轻微的不屑与漠然。   有书生交代在先,十三郎懒得再去琢磨上官馨雅何思何想,淡淡点头朝两人打过招呼,自顾走向自己上次停留的地方,继续翻查院史。   世上的事情往往都是这样,该轮到头上的事情,总归无法躲避。十三郎手持一本古朴的书籍正字啊翻阅,忽听上官馨雅清丽的声音说道:“萧兄在查找些什么?”   未等十三郎接话,何问柳的声音随之响起。“他还能找什么,无非是前辈先贤,记在心里以供瞻仰。”   带着淡淡的嘲讽,何问柳说道:“萧师弟胸有大志,让人好生佩服。”   “是吗?”   十三郎心里无奈叹息,回身道:“你也佩服?” 第214章 无妄灾、莫名敌   淡淡的话音,听在耳中却有股尖锐的味道。十三郎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性情中桀骜的成分正日渐加重,宛如一只下了崽子的母狼,由狡诈而绝不张扬逐渐演变成不容触碰。   尤其是,当这种触碰波及到他的一些特别敏感的区域的时候。   何问柳感受到那股尖锐,平静的面容没有一丝波动,微讽说道:“萧师弟神龙见首不见尾,为兄自该佩服,不过……”   十三郎静静地望着他,没有开口的意思。   何问柳等了一会儿,自嘲或是嘲讽的笑了笑,说道:“师弟还不知道吧,在世的前辈是进不得院史的,师弟要重演福缘,应该看另外一本。”   十三郎眼前一亮,说道:“哪一本?”   何问柳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抬手指着书架角落处一本普普通通的书典,说道:“那本《论语紫云》记录的是当代内院前辈的言行记事,当有师弟所需之物。”   “论语……”十三郎不禁摇头苦笑。   灯下黑!那本书十三郎不是没看到过,可惜他只看到名字就断定那必是一本很“哲理”的书,哪有什么兴趣可言。如今听到何问柳提醒,十三郎才想道“哲理”的书必定要由“懂哲理”的人来写,顺带表扬那些“懂哲理”的人,岂非最好的传载方式。   这种情形他原本不陌生,奈何身处这个世界后,十三郎的观念视角不可能不受到影响,逐渐形成世人崇力,浑没有注意到自己现在身在道院,风气已与往日有所不同。   书楼里的书籍玉简成千上万,十三郎没有太多时间耗在这里,岂能一本本一枚枚挨个寻找,此时无意得知这条信息,真可谓喜出望外,大感振奋。   他将手上的书卷放下,朝何问柳抱拳施礼,诚恳说道:“多谢指点。”   说罢他便走过去拿起《论语》,迫不及待开始翻阅,竟是一刻都等不及的摸样。何问柳上官两人相视苦笑,暗想就算你想抱大腿,至少也等咱们聊完话再去,又没有人和你抢,至于这么无耻。   上官馨雅扬声说道:“萧兄,若是感悟道法精髓,须当逐步推进慢慢深研。道院诸贤之语固然精妙,可是以师兄如今……”   上官的话没有说完,周围听到的人却不少,诸多目光朝十三郎的方向汇集,随后便留意到何问柳两人,眼中流露出震惊,或是仰慕的神情。   无需神念,从气息即可看出,何问柳离后期仅差一线,上官馨雅则是标标准准的后期修士,即便是在老院生当中,也有足够骄傲的资本。   必须要提到的是,书楼原本不会发生这种情况,来这里的修士通常有着明确的目标,时间上更是争分夺秒,哪有空闲关注其它。只因上官馨雅心切之下声音有些高,话里的规劝之意更是一听即明,这才让众人有些好奇,想看看哪位不知自量的小修士闯到这里来,自讨苦吃。   久混道院的人都明白,书也不是乱看的!付出一些灵石事小,若是不知深浅贪图高深道法,非但不会给修行带来好处,反而会扰乱心神徒然浪费时间。更严重的甚至会影响心智,不是智者所为。   此时对三人一番打量,众人瞬间便想明白一切,纷纷摇头,看着十三郎的目光隐含不屑与讥讽,又或是怜悯。   得益于十三郎行事谨慎,且少露形迹,是以众人虽可能听过他的名字,却没有见过这个人。因而也无法从一句萧兄判断他是谁,只能从衣着判断,这是一个尚未正式入院的新生。   “又一个不知轻重的家伙。”   “是啊,多半身家富足自持甚高的轻狂之徒,以为买几张符就可以在道院逍遥。”   “这话不对,人家不是为了逍遥而来,是为了求道。”   “呵呵,说的也是,求道求道,都求到脸上去了。”   “你这是嫉妒……”   人群中,一名身材高大皮肤黝黑一脸精悍之气的男子冷眼观望,目光只在何问柳两人身上略着停留,便将注意力移到十三郎身上,目光竟如一只即将扑出的猎豹,散发着不可遏制的凶厉气息。在他身边,一名老者如同影子紧紧相随,正悄声说些什么。   男子听了一会儿,目光闪动随口问了声,表情略显诧异。老者微微点头,再次分说几句。   男子没有再开口,鹰隼般的目光看向十三郎,冷眼旁观。   ……   为众人所瞩目,何问柳神态淡淡,眼里终究难免流出一丝自得;上官馨雅则明显不能适应,脸上泛出一抹娇红,略有不安。   “萧兄,馨雅非是有意……”   人群再起喧哗,都不禁在心里暗骂,这世道张得好看终究占便宜。眼前的事实明摆着,这位天资出众修为奇高样貌更是无可挑剔的优秀女子……   下面的事情大家不愿意去想,因为那只能让他们更加不爽,还有深深的妒意。   “姑娘误会了,我只是随便看看,没有太多想法。”   十三郎何等机灵的人物,焉能看不出周围人所想,虽觉得很无奈而且委屈,倒也不是太放在心上。他此时已看出,上官馨雅怕是没怎么出过门,不说她人情世故全然不通,起码算不上老奸巨猾,和这样一个女孩子怎么计较得来。   温和解释了两句,十三郎不想再和上官有何牵扯,回过头仍旧看他的书,竟是对周围的一切不理不问,彷如未见。   听了十三郎的话,上官馨雅微微松了一口气,眼中却流露出一丝黯然。周围群修纷纷摇头,内心诽谤这真是个混账小子,哪里值得姑娘你这样,倒不如和身边那位……或者和我那啥那啥,总强过这种货色。   “萧师弟,馨雅也是一番好意,师弟还是听劝的好。”   明明已经无事,何问柳却不肯放过十三郎,淡淡的语气开口道:“况且……”   这一次,十三郎没有再装作没听见,抬起头问道:“况且什么?”   何问柳微微一笑,说道:“况且师弟便是把论语背个滚瓜烂熟,通晓各位前辈的一切喜好,总要先进入内院才行。”   周围瞬间安静,下一刻,轰然的爆笑之声四起,人们仿佛忘记了这里的时间是用灵石称量,抚胸顿足前仰后合,宛如一群得了疯病的乌鸦。   “书楼之中,禁止喧哗!”   女教习不知何时抬起头,清冷的目光扫视一周,所过之处,众人无不收声息气,再无一丝声音。与此同时,十三郎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温和如春风拂面,好生悠闲。   “内院嘛,小菜一碟。”   平静的目光望着何问柳,他说道:“对了,你我没什么交往,交情就更加谈不上。师兄师弟这种称呼,是不是太近乎?” 第215章 谁为裙下奴!   沧浪星很大,灵域魔域广袤无尽,修士需以亿万方能估计。这其中,仅有极少数有勇气参加道院院试,得以留驻成为正式院生者更加寥寥,几可说百中无一。道院宗旨是教化天下,虽略显狂妄,然而这里的确集中了天下众多精英,是灵域不折不扣的希望之所在。   即便是道院学子,内外也有所区别;内院便如同云端上的仙宫一样,被无数修士魂牵梦绕,是真正的塔尖。假如不考虑星空外面的世界,内院在修士心中的地位,一点都不比战道两盟差,甚至与仙灵殿相比,也毫不逊色。   传闻中,内院拥有独立于世的空间,充裕精纯到无法想象的灵气,更有无数奇珍异宝,修为高深到无法想象的大拿,其中有些是传自上古的奇兽妖禽,当年被紫云真人降服后收归山门,成为其守护。   更有人说,内院不是沧浪星原有之地,它乃是紫云真人获得的一件异宝所化,就像梦离之地一样,是某个上古仙府遗留下来的传承。紫云真人经升仙台离去时,此宝受到界空之力排斥无法带走,便留在这里静候有缘之人。若能得其认可,别说什么元婴化神,即便对那些化神之上乃至更高层次的修士,也是无上之仙缘。   有着这么多传闻,无论是真是假有没有得到证实,内院都被无数人渴望。就拿杜云慕容沛来说,因为在紫云城修炼,宗门对他们消耗大量资源颇有微词,可如果他们能进内院,别说这么点东西,哪怕倾尽宗门之力,也在所不惜。   世人多妄,若是进不了道院也就罢了,只要是有机会成为正式院生,人们便会产生臆想,觉得自己离仙宝仅差一步,岂不为之心动神迷,惶惶难有入定时。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内外有别”这句话,便成为流行与道院学子中的一句口头禅。通常情况下,人们以此作为打击对方而又不失风趣的玩笑之语,因为内院学子难现于世,没有可参照的对象,大家自然就拼命望高处想。总之那都是天才中的天才、绝顶中的绝顶,被这样的话取笑并不是羞辱,反倒有着一丝荣幸的味道。   能与内院修士相提并论,输了也光彩,不是吗?   玩笑话并非总能带来玩笑的效果,比如此时此地,从十三郎之口说出这句原本不伤大雅的玩笑话,就显得格外刺耳。   ……   “这不好笑。”   何问柳面色略变阴沉,余光在上官馨雅身上掠过,现她的表情苦乐参半,有着难以捕捉的一抹嘲讽,心情突然又变得好起来,缓缓说道:“师弟若想博人青睐,应该换个笑话。”   “我说了,别叫我师弟。”   十三郎此时才明白这位自负的“师兄”气从何来,不禁大感无趣,奈何话都已经说出去,总不能掉头扇自己嘴巴,索性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念头说道:“内外有别也不是笑话,不信你问老师。”   抬头朝女老师的方向示意,十三郎一脸无辜说道:“是不是啊,老师!”   老师冷冷扫了他一眼,干脆低头去看书,不理会这厢的事情。这也是道院与众不同的地方,对学子之间的纷争从不主动禁止,甚至还有些鼓励。只要他们不在这里大吵大闹,一切随意。   这是一种传统,也是一种态度,从院长到教习,都认为竞争其实是好事情,尤其是为了进入内院而竞争,更会激发学子潜力。或许在他们看来,若连一颗争胜之心都没有,也不配在道院修行。   说句不负责任的话,反正不会闹出人命。至于一方是不是受到打击,心性会不会受挫就此一蹶不振,道院是不会替学子考虑的。   “修炼又不是养花,这么点风雨都经受不起,干脆早早投胎转世,不要浪费资源。”   这是院长的原话,据说是真人原话,无法证实。   老师没说话,十三郎马上逮住话头,纯真的表情说道:“你看,老师默认了。”   周围的人目瞪口呆,虽不敢再喧哗,心里却纷纷竖起拇指。均暗想这货修行不咋样,一张毒嘴可够厉害。想想也难怪,若没有一张善言的嘴,怎么可能哄得那位仙子一样的女修神魂颠倒。   不信你看,她都笑出来了!   上官馨雅的确在笑,不过不是因为开心,而是泛着一抹苦意。虽然相处的时间少,但她对十三郎的了解,比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多。在她看来,十三郎完全没有必要与何问柳争执,就好比苍鹰不会因一只公鸡的叫声更洪亮而愤怒一样,高度完全不同。   诚然,十三郎与何问柳之间断不能用苍鹰与公鸡做比较;甚至可以说,此时如果将两人放到一个公平的环境里实打实战一场,胜负恐怕还是未知数。然而在上官馨雅这里,因为有了先入之见,目光不能不带上些许玩味,还有几分嘲谑。   这样的表情落在何问柳眼中,便如积火添薪、剑刺心头一样无法忍受,强压下即将喷勃而出的怒火,何问柳冷漠开口。   “我知道你。”   十三郎目光纯净,宛如一个听候老师训话的孩子。   “你是萧十三郎,来自仓云国落灵城、一个边陲之地的小修士。”   何问柳的目光透出寒意,仿佛要看到十三郎的心里去一样望着他,极为认真地表情说道:“你天资出众,法体双修,福缘深厚,还有一身的麻烦。”   “你战力非凡,初来当日便一招将杜云击败;你肉身强横,凭蛮力可破书楼门禁;你悟性奇佳,非但破门于无形,还能制作灵符。”   随着何问柳的话音,周围再次响起私语之声,还有一些抑制不住的惊呼。显然有人听说过十三郎的名字,神情为之改换,渐渐有了震惊。   震惊不是因为灵符,而是因为杜云之败,这样的场合何问柳公然说出这样的话,断没有作假可能。   十三郎面色平静依旧,目光转向上官馨雅。   上官馨雅苦笑摇头,臻首微转说道:“何师兄……”   何问柳抬手虚按,冷笑说道:“怎么?你以为是馨雅和我说的这些?以我岭南虚灵门……”   十三郎不待他说完,抬手一模一样的姿势虚按,朝那位女教习嚷嚷道:“老师,他以外势压人。”   女老师头都懒得抬,淡淡的口吻说道:“所说为实,念尔初犯,罚五万灵石,下不为例。”   何问柳没说出来的话被生生砸回到肚子里,脸色时青时红,额头宛如有几只蚯蚓在爬行,处在暴走的边缘。   十三郎满脸惋惜,诚恳说道:“请继续,别急着缴纳罚金,我帮你计数。”   书楼一片沉寂,群修压抑的呼吸、何问柳粗重的喘气声清晰可闻,一双双眼睛在两人之间挪过来又挪回去,如一只只平移的弹球。   极度的压抑气氛中,何问柳深吸一口气,面色竟渐渐平缓下来,还朝十三郎微微一笑。   “师弟可知道,仓云国外院排名第几?”   “别叫我师弟,算了算了,这不违反院规,爱叫你就叫吧。”   抱怨之后,十三郎老实回答道:“不知道,你告诉我?”   何问柳说道:“二十七座外院,仓云排名十三,是不是很有意思?”   十三郎摸摸鼻子,心想可惜它不是我开的,不然更有意思。   何问柳继续说道:“之前我一直疑惑,为何以师弟这样的天资,竟不远万里跑到紫云参加院试。后来了解到更多信息,为兄才明白,师弟原来是有苦难言,不得已而为之。”   十三郎大为好奇:“是吗?那可得详细说说。”   何问柳一挑拇指,赞叹道:“师弟真乃奇人也,这般镇定的功夫,实非为兄所能及。”   十三郎点点头:“这句是实话,继续。”   周围的人集体咽了口唾沫,心想这真是实话,任谁都没你不要脸。   何问柳这次没有被他所激怒,淡淡开口道:“师弟在落灵惹下麻烦,随后便消失无踪,算算时日,仿佛是在路途之中。”   “赶路也犯法?”十三郎大为惊异。   “我说的是仿佛。”   何问柳冷漠嘲讽,加重语气说道:“实际情形是,师弟消失的时间,刚好是万世之花现身之日,会不会太巧?”   不待十三郎插话,何问柳接下去说道:“以师弟之才,若在其它外院入试,轻易便可夺得魁首。可偏偏赶上那位绝世天骄横空出世,为兄大胆猜测一下,师弟是不是明知不敌,故意远走他乡远避?”   十三郎愕然无语以对,心想如果小爷我早生一千年,那位因莫须有罪名被冤杀的好汉绝不会被认为是最冤的一个,六月飞雪啊简直是。   他呆立无状,何问柳略感快慰,温和的声音说道:“师弟不必气馁,相反应该得意才是。毕竟来说,智者不争一时之长短,师弟自小受红颜眷顾,岂能被女子所压制。”   何问柳的话似褒似贬,其关键处便在那句红颜眷顾,颇让人思量回味。周围的人们纷纷点头,暗想以此子之才之能之貌,的确配得上这份美誉。   “不过很可惜,终究还是奇女子不受魅惑,师弟这张脸这张嘴,怕是没派着用场。”   一番感慨,何问柳认真说道:“为兄大胆推测,紫云道院新生老生放在一起,师弟战力可列前五,如此年纪既有如此成就,且不屈于裙下,佩服,佩服!”   “前五?真是个了不起的排名。”   十三郎此时意兴全无,竟扬手掩唇,打着哈欠说道:“我就不问谁排第一了,估计那个夜莲才是你心中真正的对手,是不是?”   何问柳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洒然一笑说道:“师弟想问的又是什么?”   “说了怕打击你,不过既然赶上了这一火,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声。”   “想统一岭南就多用点正经心思,别把眼睛盯在女人身上,那样不叫手段,只能叫……”   他转过脸,如同驱赶一只讨厌的蚊蝇般挥手道:“不要脸!” 第216章 有得   何问柳走了,上官馨雅留下来,周围的人停止观望,十三郎依旧在看书。   精厉汉子与老者低声交谈,声音不明,目标不明,目光也不明。   清幽的书楼一向安静,这里没有纷乱嚣,远离世间争斗,充满宁静祥和的气息,宛如佛国净土。   小小的、安全的,让人静心的一块地方。   来这里的人们,无论在外面受了多大的委屈,多少困扰与烦忧,在这儿都很快进入书海通明境,或细心阅读,或虚心请教,又或者耐心索查,条理多而有致,紧张而不匆忙,一派和谐向上且生机无限的忘我之象。   今天,这种宁静被打破。   喧嚣复燃,尘俗之气渐起,那个安宁祥和的净土仿佛一面被摔烂的镜子,纵有神仙妙手将之复原,也难以弥合因曾经断裂产生的割痕。   楼还是那个楼,人还是那些人,安静的依旧那么安静,偶尔有人说话也都轻声细语,似怕惊扰到开始怒放的春兰。   气氛却如被泥瓦匠涂抹过的美人脸,面目全非。   兰花轻轻摇曳,仿佛在愤怒,又似有些兴奋。女老师睫毛微垂,望着那几支无力开口的叶瓣,眼神讥诮清明,不动如风。   不动,却如风。   “清静的时间太久,便成了寂寞。”   轻轻转过脸,她的目光落在身前的那个小袋子,耳中传来似乎不会停歇的私语,有些落寞喜悦地想着。   “原来,这都是假的。”   书卷合拢,纸笔归位,女教习身入飘渺心入海,一片空明。   ……   道院大门前,书生觉得无聊,拿起酒壶朝唇间倾倒,动作突然停顿。   酒水沥沥而下,淋湿了脸,淋湿了衣,淋透书生的身体。大灰直勾勾地望着那些白白浪费的酒泉,垂涎三尺。   “弹指三十春秋,成了么?”   书生喃喃自语,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状况,顿时一番手忙脚乱,破口骂道:“蠢驴,不知道提醒一声!”   ……   清河上,院长正要扯线回钩,陡然抬头看向远方,表情微愕随后欣然,连连拂须。   “成了!”   “成什么了,鱼儿都跑啦!”小红跳脚大叫。   ……   禁楼中,丹房内,紫云城周围,各有几人心有所感,或喜悦或愤怒,或怨毒或叹息,不足为表。   书楼内,十三郎正要回答上官馨雅的话,表情忽然僵硬,目光微凝。   “萧兄?”上官馨叫了他一声,神情疑惑。   “呃……那个,你说什么来着?”   上官馨雅落寞说道:“馨雅为前日、今日之事致歉,不过,看起来似乎没有必要。”   致歉没有必要,通常只有几种情形才存在,一是对方性情大度并不在意,再就是对方不屑于在意。上官馨雅的态度极为诚恳,当她发觉十三郎的注意力根本没在自己身上,不能不朝第二种可能靠拢,有些失望,还有些莫名的哀伤。   两个女子两种落寞,一为登顶喜悦过后、看尽群山小而孤;一为坠入谷底、视野单调无着之苦;十三郎静静体味着来自同一种情绪产生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叹了口气。   “别再想了,没什么大事。”   他知道那位女老师身上发生了一些事,却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能从天地元气的变化中敏锐的察觉到一股昂然兴奋的味道,仿佛原本昏暗沉涩的房屋突然打开一扇窗户,光明带着生机与呐喊撞进来,好一番欣欣与勃勃。   光明照亮书楼每个角落,却穿不透眼前上官馨雅身前一寸之地,浓郁的清冷圈成一个环,将她牢牢锁在中央,形若囚牢。   这样的感觉,十三郎曾经有过,且不止一次。   ……   心头莫名涌起怜惜,十三郎收回目光,委屈无奈说道:“明明是你们欺负人,怎么弄得好像我还亏欠不少;别想了,没事。”   同样的话,以两种口吻说出来,效果也截然不同。   冰冷为之消除,阳光驱散阴霾,上官馨雅愕然片刻,绽放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轻轻咬着下唇,她说道:“明明是你大获全胜,两次……都是如此。”   这样的人也能行走天下?她家长辈怎么想的,该不会真修炼修傻了吧!   “拜托,前天差点丢了小命,今天也是;你没看他那副样子,恨不得吃了我。”   身在书楼,何问柳再如何生气如何愤怒,终究不敢真动手,不能打又吵不过,只能乖乖缴纳罚金走人。因上官馨雅不愿同行,其表情神态可想而知,十三郎的描述虽有夸张,倒也不算离谱。   “可是……你还是赢了!”   上官馨雅的话也没错,却没有意识到,真正让十三郎获得“骂街”胜利的那颗砝码,正是由她亲手放下。假如她没有留下,这场原本不该发生的风波哪有什么输赢,无非是两个蠢货争风吃醋,落人笑柄而已。   她这一留,结局就变得完全不同。看到这一幕的人嘴上虽不说,心里都忍不住要感慨,所谓“受红颜眷顾”原来不是何问柳信口雌黄,而是真真切切让人嫉妒怨愤的事实。   也不能怪上官馨雅不懂事,事实上,她这几天频繁出入书楼,的确是为了寻找十三郎而来,焉能一走了之。至于何问柳颜面无存,许是她没想到,许是根本没去想,谁又能说得清楚明白。   “这样也叫赢?”十三郎愕然反问,眼中闪过一丝令她心悸的冰寒。   “在我看来,赢只有一种。”   抬手做了个抹喉的动作,十三郎说道:“就像你们所做的那样。”   “哪有!”   上官馨雅瞪圆眼睛说道:“馨雅与两位师兄根本没想过……”   “不要随便代表别人,这是我的忠告。”   十三郎相信她的话,却懒得去点破,淡淡说道:“总之这事儿已经过去了,你该干嘛就去干嘛,别再理我。”   “那怎么行!”上官馨雅断然否决他的好意,严肃说道:“馨雅有使命在身,不查明萧兄本源,我是不会走的。”   “我……”   饶是十三郎脾气好,此时也忍不住想骂娘,他歪过脑袋,凶狠的目光瞅着上官,心想难道我的运气真那么好,遇到传闻中的倒贴弱智死缠倒贴女,还是个白富美?   事实仿佛验证了他的臆想,上官馨雅默默与之对视,眼中有畏怯,却不肯退让半分。   “老师没和你说,不要再来找我麻烦?”十三郎无奈,开始扛虎皮扯令箭,意图威严恫吓。   上官馨雅点点头,随即又摇头。   “到底说没说?”十三郎觉得自己要崩溃,暗想老师做事太不负责,只吓唬我一个,怎么算得上公允。   上官馨雅这次听得比较明白,说道:“先生说,我可以留在道院。”   十三郎大失所望,又不敢去找书生理论,无奈说道:“你从哪儿来的?究竟想怎样?”   “馨雅来自上古修真世家联盟,其它的,不方便告诉萧兄知道。”   上官馨雅认真说道:“馨雅会继续向萧兄求证,直至解开疑团。”   十三郎一阵头大,好一番自怜与悲苦;但凡和自己有点过节的人,要么来自名门大派,要么就是这个盟那个盟,一听就是庞大恐怖到令人望而生畏,闻之胆寒。自己明明是个孤苦伶仃不起眼的小人物,却受到如此关注,该不该感到荣幸。   惹不起又杀不得,十三郎只能缴械投降,争取得到宽大处理的机会。   “说吧,到底要怎么样你才满意,我尽量配合。”   如果是有心人听了这句话,怕又要引起一场风波,上官馨雅全然没有听出内涵,纯净的目光带着欣喜,说道:“馨雅希望,萧兄能够动用真元之力,再和我打一场。”   没等十三郎开口,她有急急补充道:“萧兄不可以像上次那么打,不然我……怕是没有胜算。”   “我……”   十三郎再次涌起爆粗口的欲望,心想干脆把我绑起来,任你为所欲为岂不是更好。   对着上官纯净清澈带有一点点冷冽又不显冷漠的眼神,这种话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口,十三郎长长叹息一声,说道:“打架就算了,不就是想看我的法力本源吗,现在就满足你。”   一缕指风应声而出,仿佛由无数个气旋紧密排列而成,直直射向上官馨雅胸前。   上官馨雅神色大变,怎么也想不到十三郎敢在这种地方动手,正要惊呼施展神通,忽听他淡淡的口吻说道:“别动,别挡,只此一次机会。”   片刻之间,上官馨雅内心闪过无数道念头,难以抉择。她深知,如果按照十三郎所说的去做,几乎等于将生死交付到对方手里;然而如果不答应,后果他也说得很清楚,再没有下回。   电光火石,指风已从她胸口穿入,映出一抹酡红。   ……   仿佛过了一瞬,仿佛过了一年,仿佛过了一生一世,上官馨雅从失神中惊醒,抬手抚着滚烫的脸,轻声道:“师兄既然无惧窥视,前日何苦要……”   十三郎将手里的书放回书架,淡淡说道:“因为我不喜欢。”   “不喜欢……”   上官馨雅低头喃喃,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味道。待她抬起头,却发现十三郎竟已转身离开,正望下楼的方向而去。   “师兄怎么不看了?”   “看完了。”   “可是找到要找的东西?”上官馨雅急问道。   人迹已渺,视野中景物依旧,却显得如此荒凉空荡,仿佛身处无边旷野,四顾茫然。   没有等到回音,上官馨雅有些落寞,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向那本忘记合上的书。   四个大字映如眼帘,如同四把凌厉的剑。   “九尊天下!” 第217章 禁楼前   禁楼是黑色的。   黑砖黑瓦黑墙,黑门黑窗黑台阶,就连镶嵌在墙壁屋顶的月石,仿佛也散发着黑色的光;黑黝黝的通道笔直向上,静谧无声。   阳光照耀在黑色屋檐上,光线仿佛被隐藏其中的怪兽吞噬;视线中,禁楼呈现出一种扭曲的镜像,仿佛它不是直立于地面,而是一颗歪歪曲曲向上生长的老树。   行走在道院之内的学子,对别的几座小楼均心怀向往,唯独对这座通体荡漾着黑色波纹的所在敬而远之,若非必要,宁可绕些远路也不愿从其门前经过;禁楼的森严冷厉与肃杀,可见一斑。   然而事实上,这里并非人迹罕见之地,时常有学子来禁楼闯关悟道,又或是纯粹研究禁法;不过他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几乎没有人愿意多停留一秒,更不要说长期留在里面,与那些不知躲在哪里的鬼怪妖魔为伍了。   它就像一头从九幽地狱里抓出来的恶鬼,用铁链牢牢锁在这个被镇压的角落,孤独自守。   一条身影缓缓行来,带着一丝庆幸一丝期待还有一丝好奇,径直走到门前。   ……   庆幸是因为上官馨雅没有看出底细,总算免去一场麻烦;十三郎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假如没有七重山禁的封锁,他的真正本源只怕瞒不过上官馨雅的秘法查探。此前已从和尚道士口中得知部分真相,十三郎深知暴露体质会有何种后果,焉能不做防备。   “不好混啊!好在他老人家不在意。”   从叮当身上,十三郎知道了魔域对灵魔体质的态度;原本以为灵域比较开明,现在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不知道被发现后会怎么样,甚至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灵魔异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十三郎一定不能让自己的秘密暴露天下,绝对不能。   有七重山帮忙,再加上他自己的一些伪装,总算将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世外高人瞒哄过去,十三郎暗自庆幸,心想一饮一啄还真是有些道理,如果不是院长封了他的灵根,怕是第一战就真相大白,哪里还有今天。   他不能不满足上官的要求,一来对这个不明世事却异常执拗的丫头没什么恶感,二来那个什么什么上古家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与其等一个更讨厌更难对付的人来,还不如主动向上官示弱。至于上官馨雅的回报有多大作用,能不能让其它人信服,就不是十三郎所能考虑的了。   “过一时算一时吧,眼下唯有尽快加强禁制方面的修为,一来解除山禁提升战力,而来可以灵活应变,实在不行可以自我封印,总好过束手无策。”   不管能否进入内院,多掌握一些神通手段总归没有错;事实上,十三郎对修习禁制早有考虑,并非临时起意而为之。他知道自己的手段太过单一,若不能在适当的方向有所突破,迟早会遇到无法化解的难题。眼下虽说不太安定,可如果与在魔域和可以预想的未来相比,无疑是提升道法修为的最好时机。错过今日再想拥有这样的条件,无疑是痴人说梦,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了。   “鬼道前辈留了一些基础禁法,先看看这里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回去再慢慢对照。”   与鬼道见面时,十三郎基本是个禁盲,因此老头子给他准备的多为最最基础的理论体系,包括设禁、组禁、破禁等等,都偏向于修为不高的人研究修习。   连鬼道自己都不算禁制高手,如何能与道院相比。教一教十三郎绰绰有余,可如果指望把它研究透彻就可以破开七重山,无疑是痴人说梦。   带着这样那样的心思,十三郎站在禁楼前,抬头看着那个丰富通往冥界炼狱的通道,微微皱眉。   “有必要弄这些唬头吗?明明是件挺阳光的事儿,何苦来呢。”不知不觉,十三郎抬腿想要试试威力,嘴里便念出声来。   “开锁解封,威力拔高……一倍!”三楼,一道阴厉的声音响起。   “一倍!此举……是否妥当?”另一道声音担忧地说。   “是啊谷老,此子修为不过筑基,如何当得起双倍威力。”又一道声音紧接着响起。   “妥当,当然妥当!放心吧出不了事。”阴厉的声音怪笑两声,不容反驳说道:“记住了,只要是他来,都给老夫提高一倍。”   “是,谷老。”两道声音同时答应,语气中透出不少怜悯,似在提醒某人,自求多福。   ……   “嘭!”   十三郎的身体骤然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摔倒。   “我靠!”   憋了整整半天的粗口终于爆出,十三郎狼狈不堪从地上爬起身,愕然失语。   “桀桀,好不容易来个有趣的小子,竟然这么久都不来拜访老夫!”   那个幽魂般的身影得意大笑,显得异常快慰。   “法体双修?好好好,身体结实才经得起折腾,很好,很好啊!”   ……   “这怎么可能!”   抱着试验的目的,十三郎第一脚没有使用任何手段,纯为感受踏出第一步;虽然明知道禁楼与众不同,但他还是忍不住为这个结果所震惊,然后滋生出愤怒。   “绝对不可能,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不懂禁制,不代表十三郎不了解禁制的威力;他对禁楼各级台阶的威能早有判断,且极为自信。   道院各个小楼中,禁楼是最难以出入的地方;比如书楼,一层实际上就是一道普通门禁,难度与道院大门相当,是最最基础的门槛。换句话说,道院不可能不让已经通过初试的学子得其门而不入,必然有等级分列。   以十三郎的感受来判断,眼前第一道台阶的阻力,若不考虑禁制造诣硬闯的话,修为不到筑基后,根本不可能突破。   别说新生?就算那些修行多年的老生,又有多少能进入到一层?   禁楼与别处不同,一层外多出五级台阶,想要进入内间,需要从这里便开始闯关。简单点说就是,它的门槛最高,难度更大,费用……自然不用说。   “闯关失败,罚金……一千灵石。”   一道冷漠的声音从楼内传出,十三郎听得摇头苦笑,心想这真是敛财有道,黑到无法想象。   简单计算一下便可知道,假设一名修士一次越过一级台阶,即便每次都成功然后在下一关失败,二楼三楼各十二级台阶,至少需要两万九千灵石。这里面没有考虑重复失败,又或者上面会不会涨价等等,哪里是黑心所能形容。   道院多少人?还有咨询费、材料费、租赁费、灵池费、炼丹费这费那费,这哪里是什么培养未来的学院,分明就是一个吸灵机器!   抱怨是没有用的,投诉也无门,十三郎乖乖扔出一小袋灵石,调整思绪重新来到台阶前,注目观察。   果不其然,灵石没受到丝毫阻碍,径直飞入楼内被无形之力收走。此后传出一道阴森的声音,带着几分鼓励说道:“加把劲,继续闯。”   “闯你大爷!”   十三郎心里咒骂着,老老实实蹲下身子,开始认真研究。   事实上,假如十三郎愿意动用全力,即便是这种难度,他也能够直闯内间或者二层。不过他本就是为学习而来,试探一次便将注意力集中到禁制本身,不再尝试硬闯。   楼内之人察觉到他的动作,似有些感慨地叹息一声,就此没了声音。不知他是赞叹十三郎的明智,还是为得不到更多闯关灵石而失望。   ……   禁制,实际上是一种变异符阵,都是通过符文勾勒形成灵力阵法,被触动时发动攻击的预存式手段。也可以把他比作神通,但不是即放即出,而是需要时间准备,并可控制激发条件与时间的变异神通。   与符文阵法不同的是,禁制不需要借助法器外物,乃是纯粹由修士灵力,随意附加在随处可见的自然之物上,构成一个可循环运行的独立世界。从某种角度讲,它几乎可以算做设定规则,当有外力闯入,试图破坏这种既定规则的时候,便会遭到反击;其效果千差万别,几可用浩瀚来形容。   之前十三郎所受到的攻击,主要体现在绞碎与弹出。在他踏上台阶的那一刻,设定好的灵力线条便随之激发,如同百十道无形刀剑一样,要将他生生绞成碎片,并有一股巨大的撞击同时发生,这才将他逼退。   也就是十三郎,若是换个修为与之相当的修士来承受这一击,怕是已经身负重伤,甚至被直接灭杀也有可能。在不明底细的情况下,硬闯显然是最不明智的办法,为智者所不取。   十三郎还是懂一些禁制原理的,结合鬼道所传,他以审视的目光仔细观察着台阶上那些暗含的灵力线条,神情渐渐平静。   作为供学子第一次面对的禁法,台阶上的灵力线条并不复杂,让十三郎震撼而好奇的是,这种构连他都可轻易完成,但是做成之后所体现出的威力却如萤火之与皓月一样,不可同日语。   原本在他的想象中,所谓禁法造诣的高低,无非就是增加线条符号,彼此的构造更加复杂,排列更加繁琐难解,威能自然也随之提升。   比如七重山,十三郎根本计算不出有多少灵力符号与线条,自然就谈不上破解。然而眼前这一幕,分明告诉他,之前的想法完全错误,禁制禁法与其它神通一样,不可轻易度量。   “化繁为简吗?”   心里默默思量着,十三郎沉浸其中,渐入忘我之形。   两条身影自远而来,发现蹲在台阶前如雕像般的十三郎,目光微凝。   “是他!”慕容沛惊呼一声。   “是他。”杜云咬牙说道。 第218章 愚昧之人   杜云望着那个给自己带来噩梦的身影,脸色变幻不定,神情异常复杂。   “云师兄,萧……”慕容沛目光忧虑,想要开口劝解。   “师妹不用说了,我知道轻重。”   杜云抬手阻止她,说道:“何问柳才是大敌,为兄分得很清楚。不过从长远看,此人亦不容小觑,况且他有辱我之仇,焉能不置之不理。”   慕容沛轻声说道:“萧兄在书楼指出何问柳的阴谋,对师兄也有所帮助;何不化敌为友,岂不是更好。”   紫云城什么人都有,唯独没有傻子。书楼中发生的事情,不过片刻就传遍道院,杜云自然能够知晓。得知何问柳将自己被萧十三郎一招击败的消息当众说出,杜云七窍生烟,怎会不明白其用心。   岭南与河东,历来就是道院学子中的两大势力,因为在紫云城,他们才不敢公然相斗,假如放在外面,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不容调和。   杜云所率的岭南群修,原本就在争斗中稍处下风;之所以如此,与主将修为不无关系。   而在岭南内部,因为有着岭南第一修称号的何问柳进入道院,此时正面临重新洗牌的局面。这个时候爆出这样的消息,对杜云的打击可想而知。   不用问,何问柳已经着手准备夺权,利用其声望与财力,开始对杜云身边的人进行侵蚀诱反。这种行为不仅仅是为了道院争宠,更有着极其复杂的宗门乃至国家背景,是道院也无法阻止的必然。   十三郎一击败杜云,便被卷入这个漩涡,是他没有预料到也无法预料的结局。换句话说,他不自觉的已经站了队,不管愿不愿意,皆非自己所能左右。   然而因为上官馨雅的关系,何问柳并不打算收拢萧十三郎为其助臂,而是借力打力,以压制他作为抬高自己的阶梯,并进一步让杜云陷入深渊。书楼里的那番话,真正的中心只有一个,一击败杜云!   结果,十三郎当众叫破,并逼迫何问柳缴纳罚金孤身离去,无形中打压了何问柳的气焰,等于变相拉了杜云一把。毕竟来说,打败杜云的是十三郎,何问柳虽享有盛名,战力如何终究没得到验证,只要他没有当众将十三郎降服或者击败,这个面子都不可能捞回来。   而在杜云这边,他第一时间向慕容沛质疑,同时怀疑可能是萧十三郎自己将消息散布出去。奈何查来查去,最后发现竟是自己信任的一名心腹主动向何问柳投靠,这才与慕容沛重归于好,并急于提高修为重聚声势,与何问柳以及其背后的势力对抗。   假如不能进入内院,杜云迟早会返回宗门,因此,若从根本上考虑,他与十三郎之间不过是误会,何问柳才是本质矛盾,永远都不能化解。   “化敌为友?你觉得可能么?”   杜云冷笑一声,随即察觉慕容沛神情暗淡,内心微动,放缓语气说道:“师妹心地善良,但你不明白,化敌为友这种事情,是要双方都愿意才行得通。”   慕容沛惊喜说道:“师兄是担心萧兄记仇?不会的,上次我便问过,他说过不会。”   听了这句话,杜云心里好似被毒蛇咬了一口,面孔抽搐强笑说道:“师妹放心,若是他能为我所用,师兄定然忘却此事。”   不待慕容沛再说什么,杜云抬手拂了拂她的秀发,认真说道:“师妹只需按我说的去做,为兄这里,自会与萧……他解释。”   慕容沛担心说道:“师兄一个人?要不要我帮着说一说?”   杜云眉角跳动了一下,温言道:“师妹有所不知,这种事情,有旁人在反而不好。放心吧,我知道轻重。”   慕容沛听出其言语中的不愉之意,不好再说什么,遂叹息一声与杜云作别,自顾朝另一个方向而去。这边杜云目送她的背影消失,缓缓转过身形。   “萧十三郎……”眼中闪过一丝怨毒,杜云深吸一口气,举步走向禁楼。   ……   “一沙能成世界,一水可纳苍穹!”   十三郎凝视着台阶,心里闪过鬼道对禁制所做的总结,感慨万千地想着。   从正午到傍晚,他只对这句泛泛无所指的话初有明悟,至于禁制本身,依旧徒然而无所知。   台阶布满灰尘,还有一些碎石渣土散落无序,看似肮脏不洁,实则自有用意,皆为禁法。   这就是他的收获,足足观察思索了一个下午的全部收获。   ……   道院有风,风吹沙土必有尘,然而那几层台阶却形成一小片禁区,任春风妩媚春意多姿,巍然有如山石。   那土,那沙,那颗颗微小到几不可视的尘埃,都仿佛被粘在石阶之上,没有丝毫颤动。   那是一方独立的世界,一阶一界,一禁一界,浑然有若天成,不容侵扰。   若有外物强行破入,便会受到排斥、挤压、绞碎,乃至碾成虚无。   威力或许有限,规则已然形成。   第一层台阶只有一道禁制,越过它去看第二层,目光便会受到阻碍;每一层都会对下一层掩护,非造诣高深之人,不可透视。   它的构造并不复杂,十三郎即可轻松布置出来。但他知道,自己布置的禁法徒有其表,根本无法与之比拟。   每一处凸起与凹陷,每一块沙石的角度与取向,每一条纹理的粗细都有无法描绘的用意,与无法形容的妙趣。神识浸入后,简单的线条不再简单,包含着不知多少种变化,还有杀机。   “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乃至日月星河,皆可用为禁!”   鬼道在禁法上的造诣或许不深,然而修为到他这种程度,看待事物早已不再流于表面,远非十三郎所能比。   感慨过后,十三郎心神为之震动,渐渐为之痴迷。他忘记了自己的来意,忘记了自己身上的负累,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他的脑海中,只剩下那些符文与线条,那些看似毫不起眼的沙土尘埃。   不知不觉,他开始在身边模拟,挥手释放出缕缕灵力,尝试布置出如台阶上的那个简单禁制。   一次一次,周而复始。   ……   这个禁制太简单了,简单到仅有十余条灵线,还有几个不知作何用意的块形,或者说是拥挤;当然,还有那些沙土尘埃。十三郎首先将精力集中到线条上,只求能够完全模拟,逐寸了解其变化。   这种做法看起来简单,实则是一种吃力不讨好的方式,甚至有些愚蠢。因为禁法本为一体,若是单独隔出一两个线条,便不能维持自身不受外界干扰,灵力会很快消散。为了不让这种情况发生,十三郎不得不持续输出灵力,以维持线条的稳定。   这种低级禁制对灵力的要求并不高,假如按照正常情形,十三郎挥手成禁,连续布置百八十个也不会觉得疲累。然而换成现在这样的方式,他很快便发现,自己在干的是一件何等繁重,又是何等憨愚的工作。   维持灵力输出不难,难就同时维持多条,还要保持稳定。而这样做的结果,非但法力流失是正常设禁的数倍,对神念的消耗更是达到极为恐怖的程度,让他难以承受。   一道两道无所谓,三条五条也能支持,然而当数量达到一定程度,十三郎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幻境,脑海中全是晃动的线条与符文,神念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出,怎么都无法阻止。   稍一分神,勾勒灵线时没有控制好力度,禁制在即将成型的瞬间轰然碎裂,伴随着一声巨响,十三郎的身体侧向飞出,狼狈不堪。   因为要集中精力,十三郎没办法再考虑防护,仗着肉身强悍,这种低级禁制不能奈何他分毫。不过在第一级台阶……准确的说是连第一级都还没踏上就别弹飞,不说旷古掘金,怕也是极为罕有之事了。   有些悻悻地站起身,十三郎晃晃脑袋,继续之前的所为。   ……   “嘭!”   十三郎的身体再次飞出,无奈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尘土,继续。   一次,又一次,再一次……   禁楼前呈现一幕奇景,一名堪称丰神俊朗的少年蹲在地上,仿佛在石缝里寻找蚂蚁,神情异常专注。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像石头一样弹飞,然后再来,然后再次弹飞。   到后来,他索性连灰尘也不再管,刚一起身就回到原地,重复那个看似没有尽头的过程。   衣服变得肮脏,发髻变得散乱,十三郎脸色渐渐暗淡,眼里布满血丝。仅仅半天功夫,他就仿佛十天半月没有睡觉,疲惫憔悴不堪。   此时若有人用神念查看,会发现十三郎充裕的法力几尽枯竭,手掌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竟然在轻轻颤抖,好似得了鸡爪疯一样。   终于有一次,他将最后一条灵线送出,与之前的那些线条组合到一起,成为一个完整的、最最初级的、任何筑基修士都可随意施展的……禁制!   “我靠!”   披头散发的十三郎再次爆了粗口,不顾形象的一屁股坐下来,不住喘息。   “不知所谓!”   一道阴郁冷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十三郎愕然抬头,发现杜云不屑地望着他,冷漠地声音说道。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靠的只是炼体天赋,若论修行,根本是个白痴!”   不等十三郎回话,杜云抬腿踏上石阶,稳步前行。   台阶之上,竟无一丝反应。 第219章 简单、愚笨、有效(一)   坐在地上的十三郎望着从容的杜云,如同仰望一座大山。   假如十三郎要进楼,无论硬闯还是破禁,都不会太难。同样对杜云来说,这种级别的禁制形同虚设,随手便可化解。   杜云的话,从某种意义上讲可以算实情;十三郎自己也清楚,杜云既然拥有那样的声名,且在道院修行多年,如果对禁制没什么研究,反倒不可思议。   造诣深不要紧,就散他专精与禁也没什么问题,问题是,他不可能做到那种程度!   人说螳臂挡车不自量力,可即便是一只螳螂被沉重的车轮碾碎,至少也要发出响声、溅出几滴愤怒的汁液才对。   杜云的实力毋庸置疑,可以十三郎的感受而论,他与台阶禁制之间的差距绝对不能用车轮与螳螂对比。   他怎么做的?   眼看杜云走上台阶,即将进入禁楼,十三郎忽然叫道:“杜师兄?”   杜云听到喊声,转过身俯视的目光看着他,说道:“何事?”   十三郎羞怯地摸摸鼻子,说道:“那个……能不能请你下来,再走一遍?”   ……   杜云没有满足十三郎的请求,无视他是演戏还是真诚,带着骄傲与自负步入禁楼。此时杜云已得出结论,十三郎不过是个肉身强悍到变态的炼体士,之所以自己会落败,乃是被偷袭且无法预料其所为导致。换句话说,此刻杜云非常希望能与十三郎再打一场,且最好是在人多的地方进行,越多越好。   禁楼门前打架显然不可能,嘲讽谩骂有失身份,非有志上位者所为;再说了,就算把他骂成不敢还嘴的孙子,没有观众没有见证,又能带来多少快感?   至于向十三郎示好,或带着拉拢的心思去结交,杜云不是没想过,但有一个前提。   他需要堂堂正正打败十三郎一次,将已经传遍道院的流言当众拆穿!   在那之后,杜云很乐意表现大度,以胜利者的姿态安抚慰问,又或是结交。毕竟十三郎的天赋在那摆着,战力也不俗,而且没什么背景可虑,若成为臂助,倒也确有用武之地。   在此之前么……帮助潜在的对手提升实力!可能吗?   于是乎,杜云仅仅嘲笑几句,暗示一番之后便潇洒离开,不愿与之多做纠缠。自己已经仁尽义至,如果这个从边陲之地冒出来、不知走了什么狗运的修士识相,应该主动送上门赔罪认错,或者配合着在某个合适的场合出现,如此如此等等。   “假如他不识相……呵呵,本座自有办法!”   这样那样想着,杜云的心情愉悦不少,振奋精神直奔三楼而去。他的目标是内院,是何问柳,十三郎的事情不过是个插曲,不值得考虑太多。   ……   丢人现眼没能捞到好处,十三郎垂头丧气地坐在原处,颇有些失望。   望着那几层台阶,他苦思而不得其解,干脆站其身,依照记忆踏在杜云所踩的位置,意欲亲身体验一回。   之前杜云行走时,十三郎几乎没有感受到法力波动,更看不出他用了何种手段。没有办法的办法,他只能从其落脚的位置上考虑,看看究竟有何端倪。   “呼!”   一如之前那样,十三郎的身体再次弹飞,不过距离稍近,没像头回那样摔倒。   “闯关失败,罚金一千灵石。”   冷漠的声音及时响起,显得有气无力。大概是禁门先生看出他的谨慎,为捞不到太多油水感到失望。   “幸亏下脚比较轻。”十三郎悻悻站稳,伸手从怀里拿出灵石正要扔过去,动作突然停顿。   “比较轻!难道说……”脑海中灵光乍现,十三郎直愣愣地望着台阶方向,半响没有任何动作。   “闯关失败,罚金一千灵石!”贪财的老师发出提醒,声音略显不耐。   十三郎依然未动。   “缴纳罚金!”声音越来越大,渐有愤怒与呵责。   “交……咦!”   声音只说出一个字就顿住,仿佛正在呱呱叫的蛤蟆嘴里突然被塞进一块石头,噎出一声惊咦。   一阵清风飘过,十三郎如幽魂一样出现在台阶上,恭恭敬敬将一袋灵石放在地面,随后再次飘回到原处,重新坐了下来。   他的动作流畅自然,一气呵成,比之先前的杜云更多出一股灵动,还透着几分诡异。   “这也算破禁?分明是作弊嘛!”   自嘲地笑了笑,十三郎低下头,目光依旧落在台阶,落在那道简单的禁制之中。   不同的是,此时他的目光清澈而纯净,宛如一汪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涟漪过后,再无一丝波澜。   “小兔崽子,禁法没点长进,风之领悟倒加深不少。不行,老夫不能让你过关……嗯?”   三楼,黑衣老者正在心里臭骂,忽见十三郎重新回到台阶下,顿时心怀大畅起来。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回头看着正于楼梯上苦苦挣扎的杜云,老者眼里露出厌恶,冷冷说道:“闯关失败,罚金两万七千灵石,退下!”   ……   无论禁法高深到何种程度,在无人操纵的情况下,总需要一定的触发条件。台阶上的禁制暴露与天地间,难免会遇到这样那样的情况,比如风,比如雨,再比如落叶、杂草花瓣等等。假如稍微一碰就爆发禁制,禁楼里的教习也不用做别的了,全力维护这几层台阶都忙不过来。   反过来讲,进入楼内最省力的办法,莫过于在不触发禁制的前提下越过台阶。不知哪位“机灵”的学子第一个想到这条捷径,居然没有被道院视为违规,一代代传了下来。   杜云所用的便是这种方式,结丹初顶峰的实力,他完全有能力让身体轻如落叶,飘飘然不带一丝烟火气的跨过拦障,给了十三郎一个大大的震撼。   论掌控身体,十三郎比杜云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因此一旦弄明白其中的道理,他觉得欣然的同时又好生失望,忍不住自嘲。   “是个办法,不过假如要凭此闯过禁楼,未免太小觑道院了。杜云这样做,大概是想为后面的关卡留力,不能为我所取。”   想到此,十三郎摇摇头,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轻轻放在自己布下禁制之中。   他已经观察到,无论是有人经过还是春风吹拂,台阶上有些沙粒尘埃都原封不动;换言之,那些不动的部分也都是这个禁法的一部分。十三郎暂时不明白其中的关键,便通过一步步的尝试,摸索其中的变化奥秘,进而试图掌握。   欲破之,先明之,这是最最简单、最最基本,也是最最愚笨的方法。   他好像一只勤劳的蚂蚁,一颗颗一粒粒,将不同与台阶上的冗余之物剔除,仿佛不是研修禁制,而是描述世间最精美的画。   “简单,就是有效!”抬手捻出一片树叶,十三郎信心十足说道。   ……   时间流逝,天色渐晚,暗幕随之低垂。十三郎不知自己忙了多久,不知自己能否把地面及时清理干净,他聚精会神于那块小小的区域,神情专注而平静。   夜间的道院幽静昏暗,各个小楼均有亮光闪耀,恍如灯火。禁楼门前一片漆黑,还透出令人心寒的悸意;普通人在此,怕是连自己的手指都看不清晰,更不要说在遍是沙粒的地面上模仿出完全一样的两块区域。   十三郎依旧在做这件事,神情越发憔悴。虽然他是修士,目力远非常人所能及,但是长时间盯着同一个地方,还要寻找出一沙一石的区别,难度可想而知。   他的两眼通红布满血丝,眼皮一眨不眨地盯着地面,不停流泪而不自知;他的修为在不觉中运转,法力化做一股股清泉在身体流动,滋养着他的精神、身体,还有疲劳到极限的双眼。   杜云面色阴沉地从楼里出来,看到十三郎犹自坐在远处发呆,讥讽的表情对他说了句什么,没有得到回应。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十三郎没有任何动作,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宛如石雕。   “白痴!”   杜云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不知是咒骂十三郎愚蠢,还是在为自己的无聊而自嘲。   十三郎依旧坐在那里,半天才拾起一颗沙粒,又或者放入一块碎石,缓慢而坚决。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的暗幕开了一个口,露出几点罕见的星光,如银辉一样播洒在十三郎身上,映照出一抹孤寂的影。   十三郎浑然不觉,抬手再放一根小树枝,小心地调整着它的角度,轻轻吁出一口气。   “还有一半。”   心神动念,手上的动作略微一顿,偏了那么几分。   轰然一声巨响,十三郎一路翻滚着甩出去,满头满脸都是灰尘泥土,挣扎了两下,干脆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再也不愿起来。   浑身的骨头仿佛被胶水粘住,稍微一动就咔咔脆响;精神一旦放松下来,积累多日乃至多日的疲累仿佛浪潮一样反扑过来。此时的他,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静静地躺在清凉的地面,好一番自勉与自怜。   “厉害厉害,连老天都感动了。”仰望着天空那可怜的几颗星斗,十三郎默默想道。   “道院封门,学子速速离去,明日再来!”   禁楼里传出提醒,平淡冷漠的话语中,略有一丝波动。 第220章 简单、愚笨,有效(二)   一夜休养,次日十三郎早早来到禁楼,二话没说便蹲在地上,从布禁开始,重复模拟的进程。   与前次不同的是,他首先找到一块相对干净的地方,并将那些明显与台阶不同的杂物清理掉,开始轻车熟路地勾勒灵线,很快便有了雏形。   之后的事情相对简单,十三郎收收捡捡,动作有条不紊,不过半个时辰便进行到昨天的程度,随后才放缓速度,一点一点向前推进。   黑沉沉的禁楼前,晨曦的阳光在他身上照出一圈金色晕影,宁静中竟透出几分神圣的味道。时光流转,道院中行人渐密,不少学子留意到这一幕,纷纷驻足观望。   “那好像是……萧十三郎?”   “没错,就是他。”   “真是他?听说此人天资卓越且机辩聪慧,怎么会做出这等蠢事。”   “呵呵,别这么说,也许他能行。”   “我没说他不行,问题是这样的做法,法力与神念耗费太大,时间拖延太久,要耗得起才行。”   “是啊,我也动过类似的念头,不到两天就……”   “我也试过,到第三级连环禁的时候不得不放弃,太难。”   “若只是难,倒也无妨,可是修习禁制对修为几乎没什么帮助,若是那些修为高深的前辈,大可慢慢研究。我等为求境界,岂能将是将浪费在这上面。而且看他的摸样,只怕是从最基本处学起,没有几年苦功,绝难有所成就。”   “几年!这种修行需要大量丹药补充法力恢复神念,身体的负荷也需要药物调养,几年下来,耗费的资源几以天量计算。我听说此人来自边陲,并不是什么大家子弟,肯定坚持不了太久。”   “说的是啊,不过你有没有留意到,他并不是一直模拟,有人闯关的时候,都会仔细观察。”   “这不奇怪,破禁方法各有不同,有些人以禁破禁,多看看,总能有些参照。不过这样一来,时间耗费更加不可想象,难上加难。”   “说的是,算了算了,我等修行都来不及,还是不要琢磨别人了。”   “唉,可惜,此人有大好天资却不知利用,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世上湮灭的天才多了,有这个精力感慨,不如把心思放在眼前。”   人群聚了又散,散了又聚,萧十三郎苦修禁制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整个道院。听到的人或兴奋或失望,或感慨或叹息,千种姿态万般表情,不一而足。   对这些议论,十三郎充耳不闻,他将全部心力都放在眼前的禁制上,眼里再无余物,度过一个个平静焦灼、苦闷喜悦的片段。   ……   第一天过去,又一天过去,到了第三天,袁朝年如约前来,发现三元阁已换了主人;十三郎去了禁楼,童埀也不见踪影,坐镇此间的赫然是那位贼眉鼠眼的灵机。   发现袁朝年到来,灵机一脸的骄傲与奸诈,以“管家”的身份高居堂上,声言十三少爷生性淳朴不识人心险恶,已授命自己作为三元阁总管,全权处理与灵符丹药乃至法器在内的一切交易。   此前袁朝年与十三郎达成的协议被灵机作废,老头儿得意洋洋地宣告,代售可以,先交钱后拿货,价格提高一倍。此外为了保障东家与代售者的利益,灵机会将已经炒得火热的灵符限量销售,比如一人一天只能买一张,不得重复购买等等。   “老弟你想想,我这其实在帮你宣传,亏着本的卖。不要担心,尝到甜头的人越多,你那边的生意必然就越好。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少爷的灵符效果如何不用我再和你强调。要是觉得亏,不要紧,老夫我自个儿联系买家,保证脱销。”   碰上这么个主儿,袁朝年有苦说不出,只能暗恨自己不够谨慎,没有和十三郎签订一份书面协议。如今的情形再想找十三郎说理,却哪里还来得及。   袁朝年心里很清楚,即便是价格提高一倍,依然有大量主顾愿意购买。问题是他买这些灵符实际上并不是想赚多少灵石,而是在不亏的基础上加强修行。现在可好,价格猛然提高一倍,压力可真不算小。   事情落到灵机手里,袁朝年不答应还真没辙。他的耳目何等灵通,早已经弄清灵机是何等货色;不客气点说,这老头要是愿意经营,袁朝年很快就会多出一个强劲的对手,被抄后路也有可能。   值得庆幸的是,灵机虽然四下钻营到处打探,却并没有把心思放在赚钱上,整条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思前想后,袁朝年抱着惹阎王莫碰小鬼的念头与灵机好言商谈,最终把价格确定在八百灵石一张,每天五十张统包。   “老哥你可害苦我了,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兄弟我就要破产啊!”   这一次,袁朝年不敢再大意,逼着灵机画押签字按手印,拿到灵符后,他长吁一口气,唉声叹气诉苦连连,忠厚奸诈的面孔上,只剩下痛苦与不舍。   “破产!你真好意思说。”   灵机勃然大怒,揪着头发跳着脚喷着唾沫的泼皮摸样与之理论。   “初级灵符三百,恢复法力要吃丹药,再扣一百,这只是硬件;此外手工费、辛苦费、劳务费、加班费,还有耽误的修行精力时间,零零总总加起来足有七百八十七,少爷做一张灵符只赚你几个十三灵石,你还好意思说破产!”   越说嗓门越大,越说理越多,灵机义愤填膺愤怒哀怨如同被强暴不给钱的妓女,字字泣血句句委屈,生生把袁朝年骂了个目瞪口呆,不敢接茬。   灵机内心越发得意,脸上的表情越发悲愤,挥手大叫道:“跟你说,现在反悔还得及,咦,你干吗?”   “我还有事,老哥您忙着,回见。”   “别走啊!还有事问你啦!”   “下次吧下次吧,小弟真有事儿。”袁朝年脚下不停。   灵机有些着急,冲着背影大声吆喝道:“老弟慧眼如炬,以你的看法,本期道院学子,谁的气运最盛?”   “气运?”   袁朝年莫名其妙,没好气儿地甩手说道:“这还用问!能遇见您老人家,肯定是萧兄最走运。”   “是吗?我也觉得是耶。”   灵机顿时眉开眼笑,两手不安地捏着衣角做娇羞状,喃喃自语道:“寻了这么久,可算被老夫找着了,嘿嘿,嘿嘿!”   一名上门买灵符的小修士刚好看到这一幕,被吓得转身落荒而逃,竟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这破地方,日子没法过了;不但开支大,还有鬼,活鬼!”   ……   外面发生的事情十三郎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在意,此刻他正全神贯注落下最后一颗石块,不敢有半点失神。   如同寒窗学子守候皇榜揭晓的那一刻,无法压抑内心的激荡,渐起波澜。   石块落下,静谧无声。   下一刻,一股鲜活的生命气息昂然而起,那个简单到极致又复杂到极致的禁制,活了过来。   一沙一土,一木一石,每一个线条都处在最恰当的位置,每一个细节都完美无缺;那一小块地方,常人几乎看不出与周围有何区别,普普通通,生机盎然。   十三郎默默注视着那块地方,久久无语。   春风拂面,带来一缕包含安宁的清凉,不知是不是因为感受到什么,微风用力有些大,送来一片尚未完全绽放的青芽。   青芽落在那块地方,翻滚跳跃,好似欢庆好似奔跑,渐渐远离。   周围的沙石碎木,还有比那片青芽更轻更小的微粒,纹丝不动。   十三郎的脸上露出笑,眼角带着泪,嘴角溢出一缕嫣红。   他于原地打坐,运转修为调理体内气息,神色极为平静。   片刻后,他睁开双眼,缓缓伸出手,举在半空沉思片刻,眼中带着怜惜与决然,徐徐拂过。   灵光微闪,线条消失,沙土飞起,地面一片凌乱。   “嗯?”三楼窗沿下,老者发出一声惊咦。   禁楼前,十三郎平心静气,稍事休息后,抬手释放出灵线,又一次重复之前的进程,彷若轮回。   “好!”老者一声大喝,声音充满喜悦欣赏,还有一丝担忧。   “这么搞,不知他能支持多久。”   ……   夜已深,夜又深,不知不觉,十三郎在已连续在禁楼前蹲守了整整七天。   每当有人进楼的时候,他都会停下手里的动作,谦虚而认真的观察着别人。这期间,十三郎已看到至少七种破除这道禁制的手段,其中有四种,他可以轻松掌握。   他依然没有尝试破禁,仍旧重复着那个枯燥而无聊的过程,只是动作越来越熟练,速度也越来越高。而每当完成一次之后,他都会稍事休息,沉思片刻,之后便毫不留恋的将布好的禁制扫去,重新开始。   很多人目睹了这一幕,指点者有之,劝告者有之,惋惜讥笑嘲讽者亦有之。对此,十三郎或虚心感谢,或抱以微笑,又或是干脆充耳不闻,没有任何回应。时间一长,经过或是闯禁楼的学子们都看惯了这一幕,变得习以为常。   期间,很多与十三郎相识的人来过,见他专心致志的摸样,不敢有所打扰。童埀也来看过十三郎,陪着他坐了一会儿便急匆匆离去;灵机每日处理好三元阁的事务便随处溜达,偶尔来瞧上一眼,脸上带着诡笑,又无声的消失。   慕容沛来过,杜云又来了一次,依旧没能冲上三层;上官馨雅来过,默默注视良久,叹息一声悄然辞别。   十三郎对此没有理会,他每日晨起即来,夜深方去,神情一日憔悴一日,精神却愈发亢奋。   这一天深夜,四周无人,十三郎拂去地上的禁制,站起身,稳步走到台阶前。   “终于要破禁了么?”   三楼老者大有兴致的自语道:“且让老夫看看,小家伙到底悟出什么手段。”   楼下,十三郎望着那条看了无数次的台阶,轻轻伸出手。   不是抬腿,他伸出手,拾起上面的一颗石块,轻轻转动方向。 第221章 简单、愚笨,有效(三)   石块转了方向,禁制却没有激发。   台阶上,一丝灵光转瞬即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十三郎低头又看了看,点点头,抬腿踏上台阶。   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禁制好像失效了一样,毫无反应。然而有轻风吹过,那些石那些沙仍处在原位,并没有挪动半分。   禁制还在,本性却已发生变化,由之前的排斥挤压变为吸扯。   十三郎似乎早有准备,身体只是略微晃动了一下便稳稳站住,平静的目光前移,看向第二层台阶。   只用了片刻,他就收回目光,沉吟自语。   “原来是叠加。”   略想了一会儿,十三郎没有继续前行,而是退回阶下将那个石块放回原处,便起身离开道院,返回三元阁。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等到封门才离去,三楼老者望着这一幕,心里起了思量。   “悟性不错,最重要的是敢于尝试,推衍的能力也很强。只是……现在时间尚早,为何匆匆离去。”   想了想,老者觉得自己未免太不近人情,自嘲一笑说道:“这么多天下来,估计他精力也耗得差不多了,是该休息一下。”   ……   第二天,十三郎没有在禁楼出现;老者笑了笑便作罢,没有理会。   第三天,十三郎依旧没有出现,老者嘀咕了几句,依然没有多想。   第四天……第五天……   第七天,十三郎仍然没有来,老者有些失望,火气渐盛。期间每有学子来到禁楼,都会习惯性的朝台阶上看一看,发现没有十三郎的踪影,难免议论几声。   “放弃了,又一个放弃了。”   “是啊,这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及早放弃,是明智之举。”   “嘘,你有没有觉得,最近老师的脾气有些大?”   “是有点,上次我冲关失败,被骂得狗血喷头,以前可不这样。”   “你那不算什么,听说杜云连续三次冲击失败,老师竟责令他三个月之内不准在禁楼出现,说是不要浪费宗门的资源,更不要用女人……嘿嘿!”   “说起这个,杜云现在日子不好过啊!听说何问柳进入洗灵池,誓言要一举冲破后期。假如他成功的话,呵呵……”   “我看杜云已经完蛋了,没见慕容师姐都不和他在一起了吗,整天泡在丹房,和那个胖子搅在一起。”   “别乱说,这种事情知道就可以,不要乱说话。”   “是啊是啊,还是考虑眼前吧。我是想好了,此次闯关,不要落到失败才停下,亏灵石是小,被老师盯住,日子可不好过。”   “我今天要试试第二十三层,力争一次通过!”   半个时辰后,一名修士连滚带爬的从禁楼里逃出,另外一名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生怕被什么人发现。身后传来老者愤怒的咆哮,仿佛是一只被打扰了清净的洪荒巨兽。   “滚!谱都没有也敢乱闯,灵石捡来的么!”   两名学子抱头而去,心里还不住疑惑,为啥老师突然转了性子,这么替学生着想。   ……   没过多久,禁楼老师心情不爽的消息传遍道院,为了不触霉头,来借助闯关提升感悟和修为的学子越来越少,即便是来,大家也不敢轻易向上突破,而是尽量在有把握的前提下才做尝试。   这样一来,禁楼的收入直线下降,跌落到惨不忍睹的地步。其中根由,只有一楼二楼的先生比较清楚,心里不住祈祷,希望那个不知躲到哪儿的小家伙赶紧露面,就算放弃,至少也该打个招呼。   一直到第十七天,十三郎的身影终于出现,一路前行,径直来到禁楼。不少人留意到这一幕,好事者干脆跟在他身后,想看看这位神色愈发憔悴仿佛这十多天一直没睡觉的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结果让人很失望,十三郎只是看来看,手里比划了两下,点点头便转身离去,竟是连试都没试一下。   “他这是干吗?”   “我哪知道,不会自己问他。”   “他不会一直在家里研究吧?那怎么可能?”   “是啊是啊,想要完整模拟禁制,一丝错误都不能犯,不再眼前看着做……需要记住多少细节?”   “别扯了,没准儿他就是来看看,就你能瞎想。”   正这么说着,忽听有人惊喜地从禁楼走出来,一问才知道,那位脾气古怪的老师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突然大好,非但没有痛骂那些闯关失败的学子,还温言勉励指点了几句,仿佛换了个人。   有人不信,便亲自去体验了一回,结果证实了前者的话。消息传开,大家顿时喜气洋洋,纷纷抓紧时间勇闯禁楼,生怕错过机会。   需要提到的是,道院因为灵气不足,虽有充裕的天地之力可用,然而要真正领悟并且吸收,便要通过承受压力逼出自身潜能。这其中,闯禁就是最为有效的途径之一。不然的话谁乐意跑来这里受罪,成功没有奖励,失败要罚灵石,傻子才干。   禁楼的生意重新火爆,三楼那位老者却高兴不起来,虽然嘴上对各位学子勉励有加,心里却着实在犯愁。   “那小子在玩命啊!这样凭记忆强行推衍,精神负荷可不是一般的大。也不知道他身家到底怎么样,有没有足够的丹药弥补亏耗,唉,要不要老夫……”   正在老者犹豫不定的时候,第二十一天的深夜,十三郎悄悄来到禁楼。   ……   此时的十三郎,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之前那个丰神俊朗的少年无影无踪,已然是一副乞丐摸样。   老者察觉到十三郎的异常,心里一个劲痛骂,恨不得把他揪上来暴打一顿,责问他为何如此不爱惜自身,是不是该找个人照顾一二等等。   抱着观察其所得的目的,老者没有打扰十三郎做事,目光穿透层层障碍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竟似比十三郎本人还紧张。   站在台阶前,十三郎停顿片刻,直接抬腿踏上台阶,连上两层。   这一次,他没有用手。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随着他的步伐,台阶上的禁制无声转换,即可碎石仿佛被无形之力推动,流畅的转换位置,变成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两种禁制。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第二层的禁制虽与第一层相同,但因为是叠加到一处,威力整整提高数倍。然而在十三郎的脚下,它们就像两头乖巧柔顺的绵羊,由相互叠加变为了……   并排!   “这!这不可能!”一楼教习愕然失声,二楼老师瞠目结舌,就连三楼的老者也面色微变,随后一阵摇头晃脑,开心不已。   “好,好孩子!真是个不错的孩子,咦!人呢!”   此时的十三郎已将禁制恢复原状并离开道院,嘴里默默念着:“三层是连环。”   ……   第二天,来禁楼的学子们发现一个让他们无法理解的现象,一二三楼的三名老师,脾气都变得难以捉摸,时好时坏时怒时喜,没有一个定型。   运气好的赶上老师心情好,便会得到极为详尽的指点,甚至连如何加深感悟,如何避免在闯关过程中受伤,一旦受伤应该如何处理,什么丹药最有效等等,全都一一讲解。   运气不好的就惨了,不但得不到指点,更是一番毫不留情的痛骂,有些干脆被禁止闯关,还有几个被老师的怒吼声吓得呆住,竟连已经闯过的关卡反弹都承受不住,滚地葫芦一样从里面一直“翻滚”到楼外。情形之凄惨表情之懊丧,非笔墨所能形容。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来禁楼闯关的人反倒更多;大家总觉得自己会是走运的那一个,就算没把握,也势必要闯到不能再闯,非要等到失败的那一级,才肯罢休。   于是乎,禁楼门前热闹非凡,收入也随之大涨。不少人苦守到深夜方才得到闯关的机会,好一番辛苦与痴情。   又是二十天过去,某个深夜,一名赶着夜里没人希望老师心情好的学子来到禁楼,却发现一幕让他魂飞魄散、几认为自己撞鬼的场景。   台阶第三层,一个浑身破烂不堪,辨不出颜色摸样且浑身散发着酸臭气息的人站在那里,双眼放着红芒,死死看向第四级台阶。隔着如此距离,学子都能感受到那两到目光中包含的狂热与凌厉,好似两把精致打磨的飞剑,凌厉无匹。   更离谱的是,原本必定要被激发的禁制纹丝不动,连点闪光都没有。   “这是包含,也就是禁中禁!”   那个人影自语了两声,转身走下台阶,不知道是不是被人看到自己肮脏的摸样有些羞愧,那人走得有些匆忙,竟忘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禁制失效了?”   直到人影消失在道院大门,学子才从失神中反应过来,有些不信地走上前,抬脚踏上台阶。   身躯陡然一沉,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反应令他淬不及防,学子扑通一声跪倒在第二级台阶,手却按在第三层。   灵光暴起!   “啊!”   “嘭!”   “哎呀!”   “救命!”   鬼哭狼嚎的声音在夜里炸响,仿佛无辜少女面对十几名暴徒,孤苦无助,凄凉哀婉,几不忍闻。 第222章 禁楼有鬼!   “听说没,禁楼有鬼!”   “呃,这笑话真好笑。”   “不是笑话,李大山亲眼看见有鬼。”   “鬼跑到道院来,活得不耐烦了吧!”   “鬼又不是活的。”   “……”   仅仅过了一天,禁楼闹鬼的话题便在道院传得沸沸扬扬,学子们自然不信,奈何那位李大山同学言之凿凿,一口咬定自己看到鬼魂在禁楼台阶上做手脚,还亲身体验了一回。   说到激动处,这位同学神情激动,将那种仿佛要被扯进九幽地狱的感觉描绘得逼真而恐怖,听到的人一面摇头一面忍不住思量,暗想是不是禁楼教习嫌日子太无聊,故意折腾人寻欢作乐。   传言这个东西,永远带有不可预测的也无法捉摸的可变性,没过多久,人们开始胡思乱想,有人认为老师夜里调整禁法,有人觉得老师故意考教学子胆量与临危机变,还有人干脆认为老师已经沉迷禁道精神失常,反正奇人奇事,那几位大爷本身就不是什么正常人。   闲言碎语,流言蜚语,胡言乱语,总之禁楼成了道院的热门词汇;可以肯定的是,的确有人将台阶上的禁制无声无息间做了改动,且威力大到不可思议,变化更是莫测难究,必定是高人所为。   很少有人把这件事情联系到十三郎头上,除了……   ……   “修改禁制或许不难,但于行走间便将禁制的本性彻底改变,寻遍学子也找不出几个。假如真是他,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取得如此进展,实为恐怖。”   精厉壮汉听着老者的回报,眉稍轻挑说道:“你肯定是他?”   老者肯定说道:“自书楼那次起,老奴按照少主吩咐,时刻留意此人行踪。这些天他专心研究禁制,行程两点一线极为简单,不可能出错。”   壮汉闻言点头,又问道:“依你看,此人可有机会进入内院?”   老者苦笑说道:“这等事情,岂是老奴所能猜测。”   “不妨事,尽可说说看法。”   老者认真想了想,断然说道:“假如他一直这样钻研下去,十年之内,当可登上四层!”   听了这番话,壮汉为之动容,说道:“你的意思,他有被特招的潜质!”   进入内院,最常见的方式是学子大比,若有人不愿参加比试,或是想提前,可以闯须弥山,登顶即可录用。此外还有一种最为罕见的方式:特招!   所谓特招,自然是因为修士在某方面有着极其优异的天赋,让内院也不能不为之动容,便可不限修为与战力的限制,破格录取。道院四楼,每座楼都有自己的特招方式,禁楼的规矩最简单,破禁登上四层即可。   也就是说,修士哪怕只是筑基甚至更低,只要对禁制的造诣足够深,完全可以凭借禁法冲破那个理论上需要元婴修为才可硬闯的关卡。这样的人物如果还不能获得资格,那内院干脆也不用开了,关门大吉来得干脆。   得到老者肯定的答复,壮汉沉吟片刻,说道:“有潜力进入内院的人,都应多加留意。此人与岭南交恶,若能为我所用,不失为一大臂助。通知下去,收集关于他的一切信息,尤其是消失的那几年,务必调查清楚。”   老者答应下来,随后似想到什么,疑惑说道:“还有件事情要和少主提一下,老奴观察此子的时候,总觉得他好像发现了一样。”   “怎么可能!别说他那点修为,就算是元婴修士,也很难察觉竹老行踪才对。”   “我也甚为不解,许是弄错了?”   老者自己也觉得难以相信,皱眉说道:“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好像……假如我带有敌意的话,就会带来危险一样。”   晃晃脑袋,老者自嘲地笑了笑,说道:“罢了,大不了老奴试探一下,自然比较明白。”   “不可!”   壮汉抬手阻止,谨慎吩咐道:“若真是这样,对此人的估计还要再提高一筹。即已确定方略,情况未明之前就不要鲁莽行事。这样吧,你不要再留意他,把重心放到……”   低语数声,老者恍然道:“少主的意思是……”   “呵呵,杜云天性有缺,做出这样的事情并不奇怪。以我对他的判断,多半是如此。”   壮汉轻蔑说道:“既然是这样,等于送给我一个机会,焉能轻易放过。”   老者连连表示赞同,遂又与壮汉商量一些细节,便自领命而去,消失无踪。   ……   “闹鬼?”   “咳咳,师弟你看看自己,可不是有点像……”   “是啊少爷,修行非一朝一夕之功。”   浑身油腻的灵机头一次没和袁朝年抬杠,符合说道:“眼下四海清平、国泰民安,即无外敌之忧,也无内患之虑,除了这位老弟偶尔上门催债比较讨厌,来者皆为友好人士;少爷应该注重颜面,起码让自己干净清爽……少爷您去哪儿?”   “师兄稍候,我去去就来,去去就来。”   十三郎已经无地自容,一溜烟返回静室梳洗打扮,恰好童埀要出门,愕然道:“怎么这么臭!”   “是你擦了太多粉!”灵机痛骂道。   不知不觉,五月开山的日子已然临近,按照行规,袁朝年上门索取下一期租金,顺带取走今日灵符。难得赶上十三郎出关,便借着“闹鬼”这个话题提醒他,是该做一次个人卫生大扫除的时候。沉迷于禁法的十三少爷这才从醒悟过来,被挤兑得面红耳赤,好生羞臊无状。   “唉!少爷太辛苦了。”   童埀和灵机相处得久了,基本拿他的话当耳旁风,从不往心里去。为十三郎感慨一句,童埀挺起肥硕的肚皮胸膛,极力卖弄风情。   “袁师兄,你看我咋样?”   “骡子样!”袁朝年冷哼一声,干脆掉头走人。   “你这是嫉妒!”童埀愤怒冲他的背影大骂。   灵机看不下去,板着老脸喝道:“别臭美了,炼丹炼得怎么样了?还有马上就要开启山门,你到底行不行!”   不得不说,自从灵机掌管三元阁,在这个家庭里的地位便开始直线飙升。不仅将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捣腾不少人面行情,当然更多的是街长里短小道消息,让十三郎可以不出门而知天下事,省出不少功夫。以十三郎的身份经历,这些事情他可以不关心,但却不能不知道,万一有什么不测动向,总不能等到事情临头还茫然不知,那不符合其一贯性格。   反之童埀虽看似春风得意,实则已经落到小三的位置,被灵机呼来喝去,虽不服却不敢表现不服,多少有些憋屈。   关于炼丹,灵机知道童埀在为十三郎炼制某种丹药,似乎还颇为重要。他关心的不是药效,而是能不能炼成,会不会受到少爷重视带来好处等等。以至于对这件事情,灵机看起来比十三郎本人还上心,隔三差五总要督问两声,俨然一副总管派头。   “安了安了,本大师出马,还有搞不定的事情么?再过两天,我就请少爷购买材料,保证成功。”   童埀边说边朝外走,竟是懒得搭理。灵机目光闪动,如他追骂袁朝年那样骂道:“当心被人卖了!蠢货!”   “你才是蠢货。”童埀不敢顶嘴,低声咕哝着悻悻而去,一副着急上火的摸样。   “怎么了?”十三郎一身清爽地走出来,恰好听到灵机大叫,随口问了声。   “锤子怎么了?被谁卖?”   “嘿嘿,这小子啊!”   灵机眼中贼光四溅,恶狠狠说道:“桃花劫临头,躲都躲不过!”   压低声音与十三郎交待几句,灵机两手比划出一个球,严肃认真又恳切地问:“那小子长成这个德行,少爷您说说看,是不是劫?”   “不过是小事情……”   “千里之提,溃于蚁穴啊少爷!”   灵机一脸沉痛地劝说:“少爷您还不知道吧,何问柳出关了,据说他已经破阶成功;两件事联系起来……嘿嘿!”   十三郎笑了笑,平静说道:“知道了,来了总比藏着好。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就不用再管。”   “少爷英明。”灵机高举拇指。   ……   开山之日将临,道院门前反倒显得格外清净,尚不能通过门禁的新生正抓紧时间入院修行,期望在最后关头有所突破,以便能长期驻留。这段时间里,道院几座小楼人满为患,到处都是学子的身影;其中最热闹的两处,莫过于禁楼与丹房。   禁楼可以激发潜力,提高悟性,看重长期效果;丹楼则是从实际出发,直接将修为拔高,对那些感悟无门的修士来讲,此时已经顾不得什么短期长期,纷纷将目光转向丹房,带着积蓄与期望,寻找各自目标。   慕容沛依旧那身打扮,带着淡淡愁意等在丹楼门口。她的目光望着周围,瞳孔却有些涣散,仿佛无法聚集精神。   “师姐,我来了。”   童埀的大嗓门于咫尺处响起,慕容沛从失神中惊醒,换上笑脸说道:“师弟,今日可有了把握?”   “放心吧师姐,开山之前,我一定可以炼制成功。”   童埀一面答应着,一面忸怩而不失得意地拉起慕容沛的手,昂首阔步走向丹楼。慕容沛轻轻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还有几分厌恶,却没有挣脱童埀的大手,跟在其身后一路前行,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   远处角落,十三郎轻轻摇头,转身朝禁楼方向而去,嘴里淡淡吩咐道。   “去吧。”   阳光照着他的身体,拖射出一条鬼魅般的身影。 第223章 你好,你……也好。   与丹房相比,禁楼相对平静,除了一些按照各自规划前来冲关的学子,几乎没有闲人。   按照规矩,每破一级台阶,修士都拥有一次提问的机会。失败则需要加纳罚金,至于能否得到指点,需要看老师的心情。   “方法不错。”   十三郎早就仔细琢磨过这条规定,在他看来,道院诸多规矩或许可恨,但在教育这一项却拥有让人叹服的智慧。修士不会受到任何限制,可以随心所欲选择方向;反过来,因为不断有人发现一些奇思妙想,对道院本身也是一种促进,可谓相得益彰。   世间宗门千万,长存千年乃至万年的却很少,除了因战争仇恨被灭除的那些,多数还是自身出了问题。试想一下,对门下子弟做出种种规定限制,包括功法进程都要按部就班的去做,一旦某个阶段没有特别突出的弟子,必然会走向衰亡。   道院能够持牛耳于无数宗门大派,屹立万年而不倒,与它近乎“放任”的教学方式不无关联,也正应了那句话: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想多了,是该清醒清醒。”   自嘲地笑了笑,十三郎排除杂念,径直走向台阶。这些不过是闲暇时的感慨,他今天到禁楼是为了冲关,同时也为了求证。   三个月苦修,对台阶上的这种初级禁制,十三郎已经熟得不能再熟。假如他愿意,随手便可施展出与之一模一样的禁法。他所疑惑的是,为什么这五级台阶上的禁制,只是组合方式有所变化,其它皆完全相同。   包括第五级台阶在内,十三郎也已经查看过,它的变化是分裂与融合,一个禁制可以化成多个,也可以由多个变为一个,本质依然不变。   想来想去,十三郎只能半猜半蒙地认为第一层难度不应该太大,因而故意用这种方式给学子适应。至于禁制组合是否还有别的方式,更高级的禁制又是什么样子,大概在楼内才能得到解释。   关于提问,十三郎明白禁楼既然设立这种规矩,必然有其用意。最简单的一条大概是要求学子抓住重心,养成自我克服的习惯,进而寻出本质。十三郎之前没有贸然提问,正是出于担心浪费机会,一直等到将它研究透彻,这才于白天前来。   禁楼前有人,人数不少,当先一人傲然而立,正是何问柳。   ……   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巧,何问柳自来到道院,从未贸然闯关破禁。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而是为了一鸣惊人。   此时的何问柳,气质与当日书楼见到的时候截然不同,骄傲依旧,却更加凝稳。他的脸色平静中透出淡漠,一丝兴奋被他藏在眼眸深处,看不出任何端倪。   上官馨雅陪在他身边,两人比肩而站,虽然没有释放修为,却有一股无形的气势横扫八方。周围的人感受到那股平静下蕴含的威严与力量,竟不敢靠近到三尺之内,真可谓一对璧人,鹤立鸡群一般。   “馨雅打算闯到几层?”   这两天来禁楼的人太多,以至于禁制恢复与闯关需要排队才可进行。适才进去的学子尚在苦苦攀爬,何问柳倒也不显得如何着急,随口问道。   上官馨雅回答道:“小妹希望能一次闯上三层。”   何问柳微微一笑,说道:“三层之上,师妹不打算闯一闯?”   一开口,两人就显出与众不同之处。来闯关的学子,无一不把三楼当做终极目标,再想往上……   能达到那种程度的话,何必在这里厮混,直接去内院好了。   上官馨雅摇头说道:“不是不想,恐力有不逮。”   “师妹为何这样说,若论修为,你还在为兄之上,且有秘法可提升修为;区区禁制,又算得了什么。”   何问柳抬起头,幽幽说道:“这禁楼为兄已经打探过,修为达到后期,多数皆可直达三层。你我虽不能说天资绝世,也非寻常修士可比,何不尝试闯四层楼,寻那登顶之感。”   看似狂妄的话,从何问柳口中说出来,给人的却不是狂妄的感觉,好似他生来就具有这个资格,理所当然一样。周围人的目光带着崇敬羡慕,不时有低语声响起。   “岭南第一修,果然名副其实。”   “不见得吧,还没闯就说名副其实,你也太……”   “事实摆在眼前,人家说破境就破境,没有把握的话能随便出口。”   “那也要闯过去才算,不过话说回来,他进阶的速度实在是……”   何问柳神情淡淡,对周围的声音充耳不闻;他眼中根本没有些人的影子,哪会在意他们怎么想怎么看。羡慕也好嫉妒也罢,甚至大喊大闹大骂大笑,都不放在他的心上。何问柳所在意的,只有上官馨雅一人,不仅仅因为她的修为实力,还有些别的。   听了何问柳的话,上官馨雅微微皱眉,半是劝告半是提醒说道:“师兄还是不要大意,小妹听说禁楼禁制与别处不同,你我皆不擅长此道,不要……”   她的话音陡然顿住,惊异的目光看向远处,不觉带上一分惊喜。   “萧兄……”   “馨雅说什么……嗯……”   何问柳顺着上官馨雅的目光抬头,面色顿时变得精彩起来,正想说的话也咽了回去,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萧,十,三,郎!”   ……   书楼“一战”,虽然没有动刀动枪,然而在何问柳的感受中,几乎不亚于强度清河;不仅仅因为受到羞辱,更让他的心境有所波动,许久都不能平静。   修士修行,其难有千种万种,然而最难的地方还是在于自身,若没有一颗渴望强大且又能保持平稳的心态,天资再好也绝难有所成就。当中被人奚落嘲骂,何问柳颜面尽失并造成心态失衡,竟然很久都无法入定修炼;若非他有至宝在身,怕是就此沉沦也未可知。   正是因为有了那一次,何问柳痛定思痛,花费巨资购买了丹药,并竟如洗灵池,借助丹药、灵气一击充裕的天地之力,三管齐下,成功破阶进道,成为结丹修士中真正的佼佼者。   破境成功后,何问柳并未急于从出关,而是继续苦修直到稳固境界,且已无法在短期内提高后,这才破关而出。在他看来,这样的修为加上自己众多手段,已足以在大比中站得先机。   心里有了把握,何问柳的目光转向岭南,开始考虑如何将杜云踩在脚下,为日后岭南之事做准备。也正因为此,他才相约上官馨雅同闯禁楼,意图一举扬名,让那些摇摆不定的修士看清楚,谁才是值得跟随之人。   应该说,这个时候的何问柳,依然快要忘记十三郎。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没有必要在意那个小小的修士,呃,他还是个炼体士,总之不管他是什么人,都和自己不属于同一层面,根本不值得计较。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十三郎的瞬间,在看到他脸上似乎永远不会消失的笑容,以及上官馨雅报以微笑的那个瞬间,何问柳心情就随之变得恶劣,变得沉入谷底。   “嗨!你好。”   十三郎和善地与上官馨雅打招呼,回头摸摸鼻子,朝何问柳说道:“你……也好。”   ……   “萧兄此来是为了……”   对十三郎“热情洋溢”的招呼,何问柳冷哼一声即做答复。凭着女子天生的直觉,上官馨雅察觉察觉到他的异状,抢先问道。   “闯关。”   十三郎异常干脆,老实回答道:“头一回,有点紧张。”   上官馨雅点头,带些不安说道:“前些日子馨雅曾经来过,见萧兄与此处悟道,没敢打扰。不知萧兄身体如何,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说到身体,十三郎感慨其实颇多。三个月的研习,给他的感触太多太多,禁法的奥妙尚在其次,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修行,真的是资源堆出来的!   十三郎的身体何等强悍,精力体力乃至法力精神,远非那些身体相对孱弱修士所能比。法力没了他可以直接从那些早已准备好的法器中得到弥补,身体上,有取之不尽的魔蚊之晶当食物,背后还有一个专门为他服务的炼丹师;童埀每日冲入丹房,一来自己可以炼,炼不出也可以买,好在有卖灵符的收入作为补充,否则的话,十三郎早就一穷二白,哪里能撑到今天。   论资质,十三郎虽然没有老师指点,却有鬼道事先准备好的基础知识,他研究的不过是最最基本的禁制,难度本身也有限,因而虽然遇到些问题,总能一一克服。此外为了加强推衍能力,他将得自四目老人的星算功法从角落里翻出来,不是为了推演什么命运,纯粹是为计算禁制变化而为之。   有了这么多先决条件,十三郎生生耗费三个月时间,才将这种最最初级的禁制研究透彻;期间经历的痛苦与煎熬,哪里是正常人所能想象。不客气点说,如果换成普通筑基修士,再没有足够资源的情况下,怕是三年也达不到他现在的程度。   吃苦是自己的事,犯不着朝女人叫屈诉苦,十三郎这么想着,随口说道:“没事,我身体结实,扛得住。”   “呵呵,师弟既然对炼体造诣如此自信,可否与我一道,同闯禁楼?”何问柳抢先接过话头,淡淡说道。   “师弟若能获胜,为兄愿以宝物相赠,如何?” 第224章 不公道的赌约!   望着何问柳带有愤怨的表情,听着他用平静冷漠的声音说出这番不平静的话,十三郎最初的感受是惊讶。   惊讶之后便是恍然,如大梦初醒,发现自己原来只是在虚幻里走了一场,好生无聊与自嘲。   “我以为你已经忘了那件事。”   听不出什么喜怒,十三郎平静而诚恳地说道:“以你的身份,不该总把它记着。”   这是自讽,也是恭维,还带些服软认输的味道,不管是何问柳还是上官馨雅,都能听出其中蕴意。周围人同样听得出,不觉有些失望与嘲笑。   “到底还是怕了。”   “废话,书楼没什么好比的,可以尽情卖弄唇舌,这里可不同。”   “是啊,真刀真枪才显出真本事,只会叫嚣又有什么用。”   “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也许,他这段时间没有出现,就是害怕被撞上。”   人们忘记了何问柳一直在闭关的事实,或者选择性无视这个事实,尽情发挥着想象力,演绎出一幅幅惶恐不可终日的画面。   好一番兴奋,好一番睿智,好一番无虑无忧。   ……   周围的议论并未让十三郎失去平静,也没有令何问柳感到得意,相反,他觉得更加愤怒,被羞辱的愤怒。   何问柳知道人们想看这场比试,更想看到的是十三郎如何绝地反击,将自己打败并踩在脚下的那一幕场景。无关什么是非善恶,纯粹是一种比较无聊的同情弱者心理在作祟。   想看变意味着有资格,认为存在着那种可能,何问柳不因人们希望他败北而失望,对别人认为十三郎具备向自己挑战的资格却由衷地感到愤怒。   何问柳要向他们证明,向上官馨雅证明,最重要的是向自己证明:萧十三郎,没有这个资格!   ……   “原本我也这样认为,可是在见到你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何问柳望着十三郎的眼睛,认真说道:“你该觉得骄傲。”   “骄傲?!”   十三郎好生不解,疑惑地问:“骄傲什么?”   何问柳说道:“激起我的战意,值得骄傲。”   十三郎觉得好生无趣,说道:“可我不这样觉得,好吧假设你说的对,我既骄傲又荣幸,然后怎样?”   何问柳淡淡说道:“然后自然要和我比一场。”   “我为什么要比?”十三郎问道。   “为了证明自己,证明自己的骄傲。”何问柳回答道。   “向谁证明?”   “向自己。”   “我不需要。”   “人人都需要。”   声音中带上讥讽,何问柳淡淡说道:“你也是修士,不会说连本心都不懂吧。假如不能持心,岂不是活在自己构造的假象之中。”   十三郎不置与否,问道:“先不要说我,你呢?也要向自己证明?”   何问柳发出金石之音,坚定回答道:“不错!”   十三郎说道:“那岂不是在帮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果然无耻。”   何问柳微微一笑,不屑说道:“看来你是不敢。”   十三郎平静摇头,说道:“我说了,我不需要。”   “我说了,人人都需要。”   当坚持遇到坚持,便需要一个适当的缓冲与变通,何问柳很明白如果才能打动十三郎的心,轻蔑说道:“不在乎虚假不等于不在乎真实,我以重宝相约,这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这话说的对。”   十三郎点头表示赞同,说道:“能不能先告诉我是什么宝物,让我考虑一下。”   何问柳的表情越发嘲讽,正要开口,一直插不上话的上官馨雅终于逮住机会,焦声道。   “师兄,萧兄,你们不要这样,这里……”   “与师妹无关。”何问柳温和的声音道。   “是啊,和你没什么关系。先看看他拿出啥东西,不值钱我可不要。”十三郎平静的声音道。   ……   “雪鹤飞翼!是雪鹤之翼!”   “天啊!他疯了吗?竟用这样的宝物做赌注。”   “疯什么疯,稳赢的话,用什么都无所谓。”   “……可万一要是……”   “万一个屁,你去试试!”   “……”   一对洁白的羽翅静静漂浮在空中,根根长羽如利剑、如秋水,璀璨而柔美的光华在其上流动,仿佛一圈圈水银不停荡漾,让人目眩神迷。   不用感受,只是看一眼就知道,这双羽翅的品级绝对超越了上品法宝的层次,是修士梦寐以求的极品宝物。   修士中流行的一句话,可以准确形容极品法宝的珍贵处。   “非灵石可买!”   再怎么昂贵的宝物也有价,这句话不是说它不能用灵石估价,而是没有修士愿意用它换取灵石,穷死都不会。   “这么舍得本钱!”   禁楼三层,老者鬼火般的双眼闪烁着,愤愤想道:“干吗不和我老人家比,让你点也成啊!”   ……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   十三郎直愣愣地望着那对羽翅,脸上的表情写满赞美与贪婪。他的目光仿佛被粘在上面,无法挪开一分一毫。   “这是我的?”   “赢了我,它就是你的!众目睽睽,不用担心为兄不守信。”   何问柳微微一笑,挥手将羽翅收入身体,鼓励的口吻说道:“怎么样师弟,对这件宝物可还满意?”   “马马虎虎,凑合了!”   羽翅一消失,十三郎马上回复清明,说出的话让周围集体失声,恨不得朝他脸上吐几口唾沫,再踩上几脚。   十三郎对此视而不见,担忧地问:“这是你的本命之宝吧?被我赢走的话,会不会伤及根本?”   何问柳看着他,好像看着一只贪心狡诈虚伪的狼,认真说道:“为兄来自虚灵宗,是未来的少主。”   十三郎眨巴眨巴眼睛,好似没听懂。   “虚灵宗是岭南三国第一大宗门,这么说,你可懂了?”   何问柳细心解释着,笑着说:“我只是介绍一下,师弟不会又要投诉吧?”   十三郎无奈摇头,似为抓不着把柄感到失望,惋惜说道:“我没有这样的宝物。”   “我知道。”   何问柳傲然点头,淡淡说道:“我不要你付出宝物,只要你……”   “怎样?”十三郎期待地望着他。   此时,周围的学子纷纷听到消息,从四面八方甚至其它小楼赶了过来。人们得知经过后纷纷变色,均在内心感慨惊叹,甚至嫉妒十三郎的好运。   目光从十三郎身上移开,何问柳扫视一周,掠过上官馨雅的面孔时,发现她正一脸担忧的望着十三郎,内心微沉。   “胯下之辱,敢受否!”   四周顿时静默,鸦雀无声。   ……   “这不公平。”   十三郎没有愤怒羞愧怨恨叫嚣,他甚至没有犹豫,何问柳的话音刚落便接口说道:“这样的赌注,对你太不公平。”   “呃……”   周围人为之愕然,何问柳也为之愕然,上官馨雅叹息一声,暗想果然还是这样,接下来估计就是他的筹码,或者是陷阱。   “一点颜面而已,假如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按你的要求去做,只要你把它给我。”   十三郎毫不知耻的表明立场,认真问道:“你同意吗?”   “不,同,意!”   何问柳几乎是咬着牙崩出这几个字,不知该不该表示轻蔑与不屑,声音都起了颤抖。   “胜负未分,怎么能……”   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被十三郎误导,竟已经跑偏了题。   “我要的不是交易,是比斗!”   以一件极品法宝,换别人在自己裆下钻一回,假如何问柳提出这种建议,在场的人里面怕可以找出百来个主动上门。   那可是极品法宝啊!什么?你说丢脸?别扯了!丢脸一次换一件极品法宝,丢个十次八次百来次,岂不是要变成真仙?谁不干!   问题是赌注差距虽大,可如果是必输的局面,那便成了画饼充饥,没有任何意义。自然而然的,也就没有人愿意受此羞辱,倾家荡产也不愿。   “所以说不公啊!”   十三郎振振有辞说道:“别忘了,你修为比我高出六个境界,就算堆一座金山,还不是一样拿不着。”   “不要脸,金山能和雪鹤之翼相比吗?”   周围集体鄙视,何问柳听他竟拿自己的飞翼与阿堵之物相提并论,面孔有些扭曲。   “六大境界!师弟你太高看我了吧!”   何问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冷笑说道:“你刚刚不是还说吗,自己炼体有成,还研究了这么多天,还在乎这点差距。”   “吗的,两个都不要脸!”观众心里齐声痛骂。   ……   结丹后期与筑基初的差距是多大?没有人能回答;至于肉身之力与修为如何换算,更加无从捉摸。但是有一点,大家都认为这场比试并不公道,十三郎固然无耻,何问柳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对奸诈之徒。   带着这样的想法,人群渐有非议,说的无非是些既然何问柳这么牛逼,就该主动将比试拉平到同一条起跑线,就算不能绝对准确,起码也弄个差不离。否则的话这种比试根本没有意义,又能显出多少威风。   这就好像一个彪形大汉对刚学会走路的婴儿说:“跑吧跑吧,跑得过我给你糖吃!”一样,纯属欺骗。   人多势众,人多便不在乎何问柳的身份,不用在乎什么虚灵门什么第一修,声音渐渐嘈杂,何问柳的脸色也随之转换,变得越来越阴沉。   他听到了那些议论,心里不觉有些后悔,不该受到十三郎的影响,把话说得这么直白无耻。   “六个小境界总是真的,好吧我算错了,是一大五小。”   安慰的语气说着并不让人觉得安慰的话,十三郎不待何问柳提出反对意见,接下去提出建议:“让我六阶,行不行!”   “好!”何问柳冲口而出。   “唉!”上官馨雅深深叹息,默默低下头。 第225章 闯关(一)   新纪九千八百年,道院开山前三天,第一分院发生一起极其特殊的比斗;不论比斗双方的身份、修为还是比斗的方式、赌注与过程,都为人们所津津乐道,历久而不衰。   除了这些,比斗还带来了极为深远的影响;禁楼从之前令人生畏的神秘中走出,变为四楼中最受学子欢迎的主角;地位直逼书楼。   影响这么大,这场比斗理应被记入院史,成为道院教育学子的一大素材。然而此后不久,道院、或者说比斗中的人身上发生一场世人无法想象的变故,这场比斗也被严令封存,几乎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只有在更加久远岁月之后,当更大的变故在沧浪星发生,当那个发生变故的人重新走入人们的视野,这场当年曾轰动一时的比斗才又一次被发掘出来,载入史册。   任何事情,无论它如何耀阳夺目,影响多大,都要有个开始。   比斗亦如此。   ……   禁楼前,台阶下,众目所向。   “我先行一步。”   何问柳将所有该有不该有的情绪清除一空,平静的面孔没有任何表情。   这一次,他没有以兄长自居。   比斗就是战斗,战斗没有尊卑,没有高低贵贱,只有胜负与生死。何问柳以这样的方式表明自己的态度,对战斗的态度。   规矩很简单,只要何问柳所能达到的高度超过六级,比斗既可宣告结束。需要提到的是,在这场比斗中不存在作弊的可能,因为台阶上的禁制虽可破除,却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恢复原状。换句话说,修为最好一鼓作气,不要试图拖延。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喘息的机会;闯关不禁丹药,同时在每个楼层,修士都拥有提问的机会。这段时间完全可以利用起来,调整法力与身体,进而再做突破。   从这个角度讲,比斗仍不能算公平,不用问也知道,何问柳准备了大量恢复法力的丹药,虽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复原如初,却非十三郎所能比。然而反过来讲,世间哪有绝对的公平;如果有,那么一切比斗的结果也早已注定,全是平局。   十三郎没有对此做何纠缠,朝何问柳平静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   何问柳反倒有些诧异,随即便不再理会,举步登上台阶。   台阶上的灵光急剧闪耀,阵阵波动荡漾四周,光华中,何问柳踏步前行。   即不快也不慢,即不凌厉也不温柔,平静的面容平静的步伐,给人留下的感觉却是:他只要开始走,就没有什么事物能够阻止!   那是一柄并不锋利却格外坚决的长枪,刺穿一切阻障,推平所有山峦,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   “他居然硬闯?”   不少人为之惊呼,带着疑惑与不解,还有一丝惊骇。   疑惑是因为,没有人相信何问柳不懂禁法,起码不会不懂这种低级禁法。当然,也没有人相信何问柳可以凭禁法闯破三楼,历史上从来没有人做到这一点。学子能上三楼不奇怪,但大多都是组合手段,禁法功法甚至神通齐上,不受限制。   惊骇是因为,楼外台阶上的这些禁制虽然粗浅,却不是能够完全无视的残木杂草;在场的学子已经太多,不少颇有名望之人也已纷纷赶到,其中修为达到结丹后期且曾闯关的大有人在,自然能看出许多不同。   五级台阶,不论是两两叠加还是三层连环,又或是衍化融合,连何问柳的衣角都不能拂动半点;逐级爆发的禁制好像依次绽开的礼花,为他开启一条光明大道,通往辉煌。   然而不管怎么说,硬闯都是最为费力的闯关手段,从战术上讲,此举殊为不智。   既然如此,他为何这么做?   “为了示威?”有人疑惑道。   “没错,为了示威!”人们纷纷点头。   何问柳对禁制的确不怎么懂,但这不妨碍他可以利用禁制制订战术。要示威,最好的时机就是楼外;一来众目睽睽,二来耗费的法力也最少,假如登上二楼甚至更高的时候才选择硬闯示威,那才叫不智。   站在一楼门口,何问柳转过身俯视着下方的人群,目光落在十三郎身上。   “楼内等你。”   “不妨在楼梯上等我。”十三郎给了他一个无耻的回应,迈步前行。   ……   “鬼啊!”   十三郎的双脚踏上台阶的那一刻,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喊叫,那位刚从梦魇中恢复没几天的李大山同学两眼泛白,差点当场晕倒。   他一眼便认出,此人就是自己见到的那个鬼影,那个让他走路都小心翼翼的恐怖之源。与此同时,所有目睹的人们发出一声整齐的吸气声,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事实。   台阶上平平静静,彷如顽石。   “禁制失效?”   发出疑问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多数人的共同心理。眼前的景象无从解释,唯一能联想到的就是这个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可能。   上官馨雅美目连闪,感慨钦佩与诸多心思交杂到一起,化成深深的叹息。只有她与很少一部分人看出,十三郎释放了一道环形指风,将台阶上的几颗石块轻轻移动了位置。那到灵敏暴戾的禁制瞬间变成驯服的羔羊,再无任何反应。   人群中,袁朝年眼中精芒一闪即逝,灵机用胳膊捅了一下,嘿嘿奸笑着说道:“老弟的眼光好,和我讲讲?”   “取笑了,取笑了。”袁朝年一面应付着,抬手悄悄擦拭额角。   “咦!小鸟又要飞了。”灵机抬头望天,嘴里不停喃喃。   袁朝年头上的冷汗,更多了。   ……   人群外,杜云面色苍白,愕然呆立半响,低头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一个角落中,精厉壮汉微不可查地点头,一条如影如幻的身影随之消失,隐匿相随。   “不可能!”   何问柳本意迈步走向楼内,此时听到人群惊呼,忍不住回头观望,顿时面色大变,瞳孔骤然收缩。   视线中,十三郎抬腿走向二层,同样的事情再次上演,人群再次惊呼。   这一次,看清的人多了些,惊呼中怀疑的成分降低不少,转而带来赞叹,还有浓浓的敬畏。   所有人都知道十三郎正在、或者说曾经研究过禁制,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从零做起,所有人都明白,在三个月时间里达到这种程度,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眼花了!一定是眼花了!”   惊呼赞叹嫉妒恐慌之中,十三郎平静举步,淡然前行,闲庭信步,踏青而问柳。   第三层,第四层,第五层。   稳稳站到台阶之上,站在何问柳的身前,十三郎抬手抱拳。   “柳兄,你先请。”   ……   与何问柳登阶的方式相比,十三郎显得平平无奇,起码声势上无法相提并论。然而正是这种普普通通的方式,蕴含的却是让人心慌的神秘与不解,带来山岳般的重压。   心头被一团阴影所笼罩,何问柳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压制心中的躁动与不安。   “你只能上到这里。”   不知从第几层开始,何问柳脸色开始恢复,淡淡说道:“看得出来,你的确刚刚开始。”   十三郎不会只有登五阶的能力,何问柳意有所指,肯定说道:“接下来,这种方法已不可用。”   “本来就是,柳兄难道以为,我故意骗你?”十三郎语气陈恳,显得很委屈。   “至于能不能再用,等一会儿就知道。”   没有再刻意掩饰什么,十三郎平静的声音中透出强大的信心与战意,认真说道:“万法归一,柳兄难道没有听过?”   “万法归一?哈哈,有道理,真的很有道理!”何问柳放声大笑,内心颇有感慨。   “本来就很有道理。”十三郎不为所动,微微一笑说道:“柳兄要不要歇息片刻,等待法力恢复?”   “些许法力算得了什么,我等着看你的万法归一!”何问柳深深地看了十三郎一眼,冷哼一声掉头而去,再无一词。   “如你所愿。”十三郎平静以对,漫步而随,跟在何问柳身后,第一次踏入禁楼。   身后,人群经过极为短暂的寂静,陡然响起一声呼喝,至少有十几人抢步上前,意欲第一时间闯入禁楼,见证这场让他们震惊意外的龙争虎斗。   “依次进入,不得喧哗!”   一声低喝,随之一道波纹从楼内蔓延,几个抢在前面的身影踉跄后退,无人可拒分毫。人群这才清醒过来,不得不依照先前的顺序,逐次前行。上官馨雅排在最前面,叹息一声莲步轻移,踏上已经复原的台阶。   “万法归一,小子的口气倒不小。”   三楼,老者鬼火般的目光的透出几许兴奋,几分嘲谑,还有几丝期待。   ……   禁楼一层阴郁幽暗,周围几乎没有什么景物值得描述,一名看不清身形的人影端坐于窗下,平静开口。   “尔等皆为第一次闯关,每人五问,可需屏蔽他人旁听?”   “不用。”何问柳与十三郎同声回答。   人影淡淡点头,朝何问柳示意:“你先来。”   “学生只有一问。”   何问柳躬身施礼,诚恳说道:“破解禁道,可有归一之法。” 第226章 闯关(二)   “万法归一,禁道自无可免。”   教习的声音飘忽几不可捉摸,仿如梦者呓语,却有涅槃之花开于彼岸,有灌顶之果。   “道衍万物,万物为道,此为法理。然法理非知之即能达,你真正想问的不是有没有此法:而是他有没有可能掌握此法。”   何问柳面色微红,诚恳施礼自责:“学生心有所扰,望老师指点。”   教习说道:“道院不禁争斗,目的是为了磨砺道法,锤炼心志;若一味执于胜负,则有失本意,落了下乘。尔等皆为出众之人,当能明白本座的意思。”   两人相对无言,心想您是老师,明显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必须要说,道院老师在教学上的态度非常公正,无论学子有何恩怨牵扯,都能秉持一碗水端平的原则,不会偏袒任何一方。带着规劝的味道,教习转而回到正题,继续为何问柳解答。   “破禁之法无尽,究其本源无非就是一个‘破’字,不论是以禁破禁,还是以力破禁,又或是别的什么法子,只要能力足够,都可算为归一。比如你,纯以修为碾碎,难道就不是归一之法?”   “至于萧十三郎能以他的法子走多远,本座无法为你解答。”   略顿了顿,教习感慨地说道:“本座可以告诉你的是,纯以禁法破局,本座无法登上三层。”   “什么!”   何问柳大惊之后大喜,眼中爆射两道精芒,随即意识到不妥,连声致歉:“学生失礼,请老师责罚。”   教习淡淡一笑,说道:“本心流露而已,为何要责罚。”   他说道:“不要觉得奇怪,教习不过是在某方面懂一些粗浅法门的普通修士,自然有所不能。假如你知道,本座的修为还比不上你,会不会觉得奇怪?”   何问柳呆呆无语,根本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教习看在眼中,心知他沉迷于修为境界,非一两句话所能点醒,叹息说道:“罢了,既然你只有一问,接下来就轮到他。”   转过头,他朝十三郎说道:“你呢?是不是也只有一问?”   禁楼乃开放式教学,学子提问若没有要求,老实便不会为其设置隔音法罩;一楼因为距离不远,声音可清晰地传到外间。此时,偌大的空间寂静无声,都想听十三郎会提出何种问题,又或是,会不会提出问题。   就连台阶上的上官馨雅也停下脚步,宁可忍受反噬消耗法力,不愿错过一字。   寂静中,十三郎微微一笑,声音带着一丝狡黠,说道:“学生想知道,提问的机会是否需要一次用完,若是等到下次,会不会过期?”   似乎生怕教习领会错误,他补充说道:“假如这个问题被计算在内,老师可以不答。”   “小气鬼!”   “一毛不拔!”   “悭吝之徒!”   喧嚣声四起,人们纷纷表达愤慨,心想这货真是抠门抠到骨子里,连这种事情斤斤计较,上辈子一定是奸商传世,而且是穷死的那种。   喧闹中,教习哈哈大笑,说道:“小家伙信心十足,的确有些意思。”   他也是头回碰到这样的情形,按道理讲,闯禁楼的人如果是为研究禁制而来,怎么会凑不出五个问题?假如不是为了研究禁制,多半就像何问柳那样,根本就没有疑问。毕竟外面的禁法只有一种,连过五级,早就体会清楚。而如果想问更深奥的难题,不妨等到了二楼,向水平更高的老实请教。   十三郎如此说,分明是认为自己暂时没必要问那么多,要替以后留手。正如教习所说的那样,这是信心所在。   赞赏之后,教习说道:“问吧,本座给你记着数,随时可以再来。”   十三郎听了躬身再施一礼,这才抬起头,将早已准备妥当的问题抛出。   “学生第一问,禁楼外的台阶,共有几层?”   ……   声音在空中浮响,传入无数人的耳朵,随之按下无数颗人头,落目于台阶之上。   台阶有几层?   不少人心里浮现出一个念头:萧十三郎,是不是已经走火入魔?   仅有少数人眼里透出明悟,同时带来更多疑惑,心里认真思索着十三郎的话,聆听更加仔细。   何问柳面色微变,垂下的双拳慢慢握紧;上官馨雅走入楼内,没有靠近两人中任何一个,安静地待在旁边。   “有点意思。”   教习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思虑与好奇,反问道:“你看到几层?”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学生看到七层。”   教习说道:“七层本在二楼,三楼第八层,至于说台阶共有几层,本座只能告诉你我所知道的答案——九字为极!”   “你可明白了?”   ……   “你可明白了?”   问的是十三郎,却引起无数人深思。不少人开始回忆自己闯楼的经历,试图在其中寻出端倪,更多的人是为先前的想法感到羞愧,目光死死盯在那几层台阶上,仿佛上面长出花儿一样。   包括何问柳在内,大家都想听十三郎怎么说,只可惜,他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点点头,诚恳向老师道谢,随后便主动说出第二个问题。   “学生第二问,万法归一,可是这个一。”   一缕指风飘然而出,闪耀着极其轻微的银色光芒,化成一道圆环呼啸而去,径直奔往教习胸前。   “萧十三郎,你大胆!”何问柳厉声暴喝,抬手便要施法。   “稍安勿躁。”   教习的声音随之响起,带着一丝不耐,一丝赞赏,还有一丝喜悦;仿佛发现了什么令他感到惊奇的有趣事物,生怕被人打搅。   阻止了何问柳,教习抬手轻弹,竟放出一个与十三郎一模一样的圆环;同时伸手一招,两个圆环“安静地”浮在他身前,如同一对孪生兄弟,来接受父辈的检阅。   即便是真正的孪生,也必然存在有细微差别。别人眼中,这两个圆环无论大小、色泽、组成、还是旋转的角度与速度都完全一致,仿佛同一个人施展的两道法术。然而在教习眼中,他们就好像王八与乌龟一样,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事物,或者说法术。   这个比喻太粗俗,关键是教习此时的目光过于猥琐,让人不能不这样想。假如不考虑别的,此时这位老师没有半点威严与神秘可言,分明就是一个活脱脱的灵机。   “好个奸猾的小子。”   越是看,教习的目光便越是明亮;越是看,他便越是感到震惊,更有无穷的疑惑。沉思了足足半柱香的功夫,他问了一句所有人都听不懂的话。   “这是你的?” 第227章 闯关(三)   “这是你的?”   风环明明出自十三郎之手,教习所问显得无厘头,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然而与此相比,十三郎的回答更让人云里雾里,完全摸不着头脑。   “算是吧。”   似乎觉得这样回答不太礼貌,十三郎自嘲地笑了笑,肯定的语气说道:“现在是我的。”   楼外的人们面面相觑,心里忍不住想原来走火入魔会传染,连老师都无法逃脱。即便那些对禁制有较高造诣的人,此时也茫然不解,浑不知两人在说些什么。   老师却听明白十三郎的意思,痴迷的目光盯着那个包含着无数线条的风环,梦呓般的声音说道:“这东西,你有几个?”   十三郎羞愧回答道:“七个,学生无能,只能做出最简单的一个。”   “不错了不错了,你来的时候我注意过,乃从头开始学习;不到三个月时间,能做到这种程度,足以令我刮目相看。”   教习死死望着那个风环,手里不停变换法决,连说话的称呼都为之改变。随着他的动作,那个由他所施展的圆环不停发生变化,时而成方时而如立体,时而狂躁时而平静,没有一刻定型。   十三郎死死盯住教习的手,神情异常专注,双手同样在变化法决;此时若是仔细看可以发现,他的动作与教习完全一致,眼中却有无数颗星星不停闪耀,无比深邃而夺目。   周围寂静无声,上官馨雅默默观看,眼里流露出异样的光芒。何问柳已经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能够看出来,十三郎是在现场学习某种禁法,或者是某种破禁之法。警惧与嫉妒同时在内心滋生,何问柳面色渐渐阴沉,很想寻个借口打断十三郎的研习,又怕徒劳无功反受其罪,一时觉得五内俱焚,好生煎熬。   “不行!如果任由他这样学下去,岂不是如虎添翼?万一被他赢……”   他几乎不敢去想,假如被十三郎赢得比斗,自己将会面对何种可怕的情形。身体猛的一抖,何问柳来不及多想,张口叫道:“萧十三……”   几乎在同时,一声叹息幽幽响起,随着话音,教习身前那两道禁环彼此靠拢,缓缓揉合在一起。   璀璨的星光四处荡漾,仿佛一朵皎洁的白莲正在盛开;仅仅绽放出刹拉的美丽,它朝这个世界投下一抹眷恋的目光,消弭无踪。   “柳兄何故叫我?”   疲惫的脸上带着笑容,十三郎平静开口道:“要领先六级,你该早点出发。”   ……   “幸亏你只能做出一道,不然的话,本座还真是没什么办法。”   教习的声音中透着兴奋,热切的目光望着十三郎,说道:“下次做出别的,记得一定让我看看。”   “学生一定谨记。”   十三郎简单回答一句,两手在空中快速挥舞,眨眼之间,又一道禁环便在他的手掌间成型。   “你!你竟然学会了!”   教习霍然起身,声音透出难以置信,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抬手指着十三郎,他与外面的学子没什么两样,全然是一副见鬼了的摸样。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不知是法力耗费太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教习手掌如鸡爪疯一样乱抖,愤慨大叫:“老夫……本座……我……”   他似乎想拿自己的经历来对比,然而意识到自己毕竟是禁楼教习,有些话无论如何都不该随便说出口。一时变得结结巴巴,不知该如何圆场。   “多谢老师教诲。”十三郎从他的反应里确认自己做的没错,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朝老师躬身施礼,诚恳说道:“学生还要应付比斗,下次前来,定向老师多多讨教。”   “呃……对对对,你还要比斗,还要比斗!”   嗓门陡然拔高七度,教习此时虽觉得“应付”这个词儿有些不妥,却已经没心情计较,匆忙而又严肃地说:“有一条本座需要提前警告你知道,推衍禁制乐趣无穷,极易令人沉迷。但它同时也大耗心力,断不可与比斗中进行。一旦心力耗费太过,可能会伤及根本!万万不可大意!”   十三郎连连苦笑,心想你当我傻子啊,这不是没办法吗。   望着十三郎片刻间便显出几分憔悴的面色,教习忍不住大摇其头,说道:“可需要补神丹药,我这里倒还有一些,不妨先拿去用用。”   “偏心眼儿!”   众学子愤愤在心里痛骂,暗想人比人不是气死人,简直是没法活了。看看人家,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再想想自己……   何问柳本已踏上台阶,身形陡然一个踉跄,几乎当场失足。   “柳兄小心,现在还没到六阶。”十三郎接过教习的丹药,称谢后转过身,好意提醒道。   ……   经过一段插曲,这场有些滑稽的比斗得以继续,何问柳依旧当先而行,心里却不禁暗暗生出悔意。暗想萧十三郎学习能力如此恐怖,自己走在前面岂不是给他现场示范?有没有办法改改规则?   虽然明知道这样是不可能实现的目标,何问柳依然无法让自己完全不去想,内心的变换带来一系列恶果,他的步伐略显犹豫,神情也不似刚才那样坚决。   偏偏在这个时候,十三郎的声音再次响起,所说的话足以令他呕血三升,恨不得掉头一刀将十三郎劈成两半,放解心头之恨。   “我现学现卖,动作难免比较慢;柳兄不要那么着急,让我看清楚些。”   “你,看,仔,细,了!”   何问柳发出一声压抑道极点的怒喝,加快步伐拾级而上,恨不得一步便上到三层。此时的他已经断定,要获得这场比斗的胜利,最起码的标准是达到三楼。既然如此,索性不惜法力加快节奏,一来可以在二楼争取到更多休息时间,而来也逼迫十三郎与之对耗;不管是肉身还是法力,总之不让他有喘息的机会。   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相继踏上通往二层的台阶。   ……   楼外五级台阶,目的是向学子传达禁制组合的五种方式,其中分裂与融合可看成两层,因而实际上是六层。教习所说第七层在二楼,所指的是第七种构造:衍变!   这种方式十三郎于第一层便已经领悟,是以在踏上二楼台阶时早有准备,没感到多少意外。   反之何问柳的感受截然不同,前五层还好,禁制的威力并无太多增强,只是在爆发的时候显示出来的攻击方式变动较大,除了需要集中精神,没有带来多少麻烦。   比如第三级的攻击是捆缚,何问柳觉得周身仿佛缠绕了无数坚韧的藤条,且不断收紧勒死,仿佛要将他捆成一根粽子。而在冲破三层踏上四层的那个瞬间,捆缚陡然变为拉扯,且方向均指向身后;淬不及防,何问柳身体陡然后仰,弯折出一个优雅的弧形;若不是他及时调动法力,且抬手释放出灵力护盾,怕就要后退沉阶,宣告比斗失败了。   “柳兄小心!”   十三郎的惊呼自身后响起,透出一股幸灾乐祸,还有几分失望;何问柳一口气憋在心里,面色铁青几乎要破口大骂,转而明白他的用意就是要扰乱自己的心思大乱自己的节奏,不得不强压心头怒火,继续前行。   “原来是拉扯,嗯,我懂了。”十三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庆幸带着明悟,不知道哪一种更多。   不用说,这样的情形下,何问柳再也顾不得怜惜法力,索性施展出七分修为,周身光华大放,势如破竹般一路前行。在其身后,十三郎依旧不紧不慢幽幽而行,眼中的星光越发璀璨,仔仔细细地盯着何问柳的反应,牢牢记在心底。   这是很明智的做法,何问柳修为再强,硬闯破关时也不可能如楼外那样轻描淡写,从其身形动作施法应变中完全可以看出一些端倪;正如十三郎所说的那样,他是现学现卖,任何蛛丝马迹都有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作用,焉能轻易放过。   一面观察一面通过自己的感受对比,十三郎全部精力都用来计算推衍禁制中的变化,不敢有丝毫懈怠。此时的他,完全凭肉身承受禁制的轰击,身体好似一叶扁舟在风狼里起伏,看似惊险万分随时有可能倾覆,偏偏总能在最危急的关头站直身体,仿佛一个不倒翁。   “咦!”   “啊!”   “呃!”   一楼已聚集了不少学子,大家既不提问也不登楼,目光看着台阶上的两人,不时发出惊呼与赞叹,如同一群看马戏的猴子,蔚为奇观。   上官馨雅没有理会楼梯上的事情,正根据自己的感受向教习提出疑问,字斟句酌,一派严谨治学的大家风范。她对禁制了解颇多,提问大多集中在禁制本身;教习明显对这位修为高深而又谦恭有礼的女子印象颇佳,耐心地为她做着解答。   也幸亏有他们在这里打岔,否则的话,那些学子怕是不能如此安逸。   ……   二楼十二级台阶,除极个别组合禁制、以及几处突发状况外,均没有给何问柳带来太多麻烦。没用多少时间,他便“轻松”来到最后一级台阶下,这才有心放缓身体,回头看了一眼。   因为追求速度,且不停施法破禁,何问柳感受到法力消耗太快,心里大起凛意。他想看看十三郎进展到何种程度,想看看他有没有感觉到压力,消耗程度如何。以此决定自己是否该调整战术,如何利用二楼的暂歇时间。   不看还好,这一看,何问柳双眼骤然瞪圆,张嘴便骂出声来。   “鬼扯!”   十三郎浑身破烂,衣不能蔽体,几乎贴着他的背心而站。脸上还有几条血口,他就像一个穷困潦倒的乞丐,带着灿烂的笑容,正向人乞讨。   “柳兄好,柳兄早。” 第228章 闯关(四)   第六级台阶亦始,十三郎便开始加速。   关于禁法,他的研究远远达不到以禁破禁的程度,之前的那些表演看似神奇,实则都集中在一个方面:模拟!   世间修士亿万,专精于禁的修士如过江之鲫,不可胜数;传承无数年的技艺,哪里是三五日、又或是三五月、三五年所能掌握。十三郎有足够清醒的认识,知道自己所擅长、所应采取的方向如何。   以星算之法做基础,有强悍的体质与精神为支撑,三个月的模拟,让他在极短时间内取得令人惊叹的成就。包括教习在内,均为这种成就所震撼。   七重山禁出自院长之手,奥妙自然是奥妙的,然而七重山也有难易,十三郎耗费三个月苦功,终于成功模拟出第一重,也是最最简单的那一重。   于比斗中提升,这是他能想到的办法,也是获胜的唯一办法。   然而模拟也有限制,二楼前五级台阶,十三郎可以强行推衍,并利用片刻缓冲取得成效。自第六层开始,各种禁制间的交错构造渐趋复杂,非大量时间研究而不可得。眼下既没有这个条件,也没有那么多体力可供消耗,这样的情形下,十三郎怎么会放松对何问柳的压力。   因此他加速,加速便如风驰电掣,惊落无数眼球!   ……   不计代价,不顾阻碍,无视攻击,十三郎如脱缰野马在楼梯上狂奔。一层楼梯的禁制之光尚未消散,他便出现在下一级台阶。从楼下看去,竟仿佛一道笔直的利剑,直插何问柳后心。   楼梯上卷其一道纯粹有灵力构成的风暴,无数刀、枪、藤、斧,乃至火、冰、沙、瘴接踵而至,不能让他有片刻停留。衣絮飘飞,血肉翻卷,五色斑斓中闪耀着一团呼啸的红芒,狂龙般穿破层层阻障,煞气弥空。   那个瞬间,楼下观望的人均感到一股发自心底的寒意,仿佛一头猛兽脱笼出困,散发出无尽之暴戾与狰狞。   回到灵域后,这是十三郎第一次在公众面前展露煞气,那种在尸山血海中锤炼出来的猛恶与桀骜被他压制得太久太久,一朝释放,谁能挫其锋!   就凭眼前这些人?呵呵,根本是笑话,一个让人无法发笑的笑话!   场中群修,包括那位教习先生在内,无论哪一个扔到魔蚊海洋里去,都要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拿他们和十三郎比?怎么比得了?怎么有资格比!   “嗬!”   一声整齐的惊呼骤然响起,又同时被生生咽到肚子里。群修面色苍白地望着那条狂飙的身影,如同一根根木桩。   上官馨雅抬起头,苦涩的表情跟家苦涩,心里暗自想着,不知这次他有没有施展全力,是不是仍然有所保留。教习先生愕然相望,淡定的面容充满震惊,还有一丝无法遏制的恐惧;他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如在场修士一样,心里无端升起念头。   “假如他的目标是我,结果会怎样?”   没有人敢朝下面想,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与那种斩破天地的决心与狂傲,非人类所能拥有;或者说,不是正常人可以拥有。   十三郎是正常人吗?显然不是。   ……   唯一对此毫不知情的人,是何问柳。   同样是硬闯,何问柳与十三郎面临的局面完全不同,表现出来的状态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他的身躯挺拔,姿态优雅,步履稳健,身体毫发无损,甚至连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都没有一丝散乱。整个人看起来从容不迫,彷似春园观花,平湖对月,一派悠闲。   何问柳同样在学习,通过自身得来的感受,他努力触摸禁制中的变化,心无旁骛。凭着无上天资,他已经摸索到一丝脉络,信心也为之恢复并增强,回复到淡定从容的心态之中。   也正因为如此,当他回过头,看到十三郎好似一只扒了皮的恶鬼一样贴在身后时,才会显得那般震惊,又是那般荒谬。   “这么快就变成这样……”   惊叹之后,何问柳无视十三郎的谦恭问候,淡淡嘲讽道:“你还能支持多久?”   “撑一时算一时,反正你还没赢。”十三郎嘿嘿一笑,不小心触及到脸上的伤口,忍不住咧咧嘴巴。   “有点疼呢。”   何问柳饶有趣味地上下打量他一番,微微一笑说道:“后面更疼。”   “没事儿,还扛得住。”十三郎挺起胸膛做豪迈状,仿佛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摸样,这样做有多丑。   何问柳叹息一声,同情的声音说道:“比斗归比斗,为兄不希望师弟白送性命;这样下去,我担心你会被分尸。”   又一次以师弟相称,表示何问柳已经放下心结,再不认为十三郎是威胁。虽然他仍在紧紧跟随,却只能是强弩之末,绝地一搏,又有什么用。   十三郎洒然一笑,抬手指着何问柳脚下,说道:“担心你自己吧。瞧,禁制又来了!”   随着他的话音,无数波纹在台阶上浮现,转眼化作一只只实质般的鬼爪,带着森森寒气朝何问柳猛扑过去。从威力上看,这是标准的结丹一击,且是结丹中的强者。   身躯晃动了一下,何问柳大手一挥,层层耀眼的金芒组成道道屏障,将无数攻击化成虚无。除了耗费一些法力,毛都没伤到一根。   禁法一闪即逝,何问柳将波动的法力略做平复,笑着说:“你也一样。”   果然,一连串火星从是十三郎脚下冒出来,转瞬间化作汹汹之火,仿佛烤鸭子一样将他包裹其中,良久不绝。   需要提到的是,登阶破禁,可以施法阻挡,却不能以攻击手段应对。否则的话,以何问柳的实力,大可一剑将整座楼梯劈烂,岂不是一举冲过十二层台阶。换言之,破禁就是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考验,不管是法力还是肉身,总之得干熬。   “烤一烤算什么,要不咱们别走了,就在这儿聊聊禁制谈谈道法如何。”   烟熏火燎之中,十三郎依然没有动用法力,身形无疑更加狼狈,黑漆马虎还散出几分血肉被烧焦的臭气,真可谓是丑到极致惨到极致,也丢脸丢到极致。可他没有一丝动容,抬手在胳膊上揪下一块烧焦的皮,慢条斯理地建议。   “此处风景别致,你我把臂言欢,不失为一桩雅事,何乐而不为。”   十三郎表情真挚,语气真诚中透着期望,生怕何问柳不答应,接下去说道:“老师都说了,执于胜负非智者所为,何必呢。”   “呵呵,呵呵呵,哈哈!”   何问柳仰天大笑,抬手指着十三郎的鼻子,愉悦说道:“师弟说的极是,不过眼下时机未到,且待为兄再等六阶,你我畅谈一番。”   说罢,他不再管十三郎如何,迈步而上,赶在禁制爆发的那一瞬间,踏上二层。   “太卑鄙了!你太卑鄙了!”   淬不及防,十三郎动作稍慢一步,火光骤然升腾,凭空多受了一次。   “跟你学的。”何问柳愉快地回应道。   ……   禁楼二层,两人迎来片刻喘息。   何问柳吞服几颗丹药,一面运力消化将之转为灵力,同时缓步来到教习身前,躬身施礼。   “学生何问柳,见过老师。”   “尔等初来,十二个问题。”冰冷的声音淡淡响起,就此再无一词。   与下面的教习相比,这位老师明显不怎么好相处,不仅声音冷漠,人也像石头一样沉默少言,一字都不肯多说。   何问柳早有准备,诚恳说道:“晚辈此行充忙,对禁法尚未了解透彻,希望老师恩准,将提问留待下次使用。”   不得不说,何问柳并非真正骄傲跋扈之人,此时他已意识到禁法的玄奥与神奇,心里便存了念头将机会保留下来;不管以后用不用得到,起码不能浪费。因为之前有过例子,他虽然认为十三郎讨厌,心里也承认这家伙鬼点子着实不少。既然能够这样,何不现学现卖,为自己留些余地。   对于炼体士的特长,何问柳并不陌生,心知不能给十三郎恢复的机会,便想将二楼停顿的时间尽量压缩。他自信法力充裕,有大量丹药可以弥补亏耗,只要这样走下去,就算十三郎不为禁制所阻,也断没有可能磨得过自己。   原本顺理成章的事情,却等来一个让他意外、且又惊又喜的回答。   “本座这里不准留题,有问速问,问完即走,不要浪费时间。”   何问柳沉默良久,忽然开口道:“请问老师,是否对学子一视同仁?”   “你敢怀疑道院公正!”   教习微微扬起头,轻蔑的目光看着何问柳,如同看着一只蝼蚁。   “退下!”   ……   死寂般的沉静。   生平第一次受到如此呵责,何问柳的心情自然不会好。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色平静如常,躬身施礼后默默推开,径直朝三楼而去。   经过十三郎身边的时候,何问柳还有心情和他打个招呼,轻轻笑了笑。   “到你了,师弟请。”   “你走先,别等我。”十三郎报以微笑,平静上前。   ……   “学生萧十三郎……”   “十二个问题,速速问来。”教习不知犯了什么毛病,又或是别何问柳激怒连带着两个都看不顺眼,竟连招呼都懒得听。   三楼楼梯前,何问柳微微一笑,再无疑虑。提气凝神,何问柳举步踏向第一层台阶,耳边同时传来十三郎的话音。   “请问老师,是否有问必答?”   “好大的胆子。”何问柳心里想。   “好大的胆子!”   教习冷声断喝,不耐的语气说道:“有问速问,不问速去。难道你以为,本座还不能为你释疑不成!”   “学生不敢。”   十三郎恭敬施礼,随后盘膝坐下,一边调息,还一面提出问题。   “学生有问,水鼠七月生子,每胎七只;其子又七月生子,每胎亦七只;水鼠寿可达十二载,如无意外,待其死亡时,共计产下多少只水鼠。”   嘴里嘎嘣嘎嘣嚼着不知什么玩意儿,十三郎打了个哈欠,淡淡说道:“老师您慢慢算,学生睡一下先。” 第229章 闯关(五)   以肉身抗修为,如何运用是关键。   十三郎深知,即便自己七重禁法完全解除,法力也未必能与何问柳相比。然而他更明白一点,自己的优势在于恢复!   体力的恢复比法力快,这是任何人都明白的道理。无需丹药不用治疗,哪怕累到脱力的程度,略做休息便可恢复少许。   炼体士肉身强悍,不单指力量与强度,还意味着恢复能力大幅提高。此外在面对诸如伤患、失血、断裂等情况时,肉身显得尤为重要,是法力修为永远无法达到的效果。   他需要时间,恰当的时间。   比斗进行到现在,角智部分即将完结;从二楼出发的那一刻,双方都不再有一丝投机取巧的可能。因此在这个阶段,准确说是如何利用好二楼的暂歇时间,将是十三郎拉近双方差距的最后时机,也是最重要的时机。   假如何问柳意图拖延,十三郎也已想好对策,会逼他提早开始。现在么,教习既然如此作美,十三郎自然是拖得一时是一时,不拖到实力完全恢复,断不会将屁股从地面挪开。   一句话,他赖定了!   ……   “我不同意!”发出叫声的不是教习,而是何问柳。   “我不同意,这不公道,这绝对不行!”   台阶上,何问柳已然气急败坏,不顾形象与风度,也不顾自己正面临禁制复燃的危险局面。   在听到十三郎提问的那一刻,何问柳便明白其用意,心里的憋屈气愤与无奈,几乎令他发疯。   这算什么问题?这还有个完?   就算教习算出结果,下次呢?还有足足十一道题目啊!   七个月,七个崽儿,十二年,去死吧!   不用想何问柳也知道,下一次十三郎大可将数字加倍,随便安个什么未知生物的名字,怎么算?   还算得出,他可以加十倍、百倍乃至千倍,总有算不出的时候。心里如此这般想着,何问柳觉得自己根本没可能获胜。即便他冲到一个十三郎望尘莫及的地方,对方大可就这样一直耗下去,以自己题目尚未得到解答为由,无限制的拖延。   那怎么行?绝对不行!   ……   “你不同意?”   十三郎回头看了一眼气急败坏的何问柳,撇撇嘴巴说道:“你算哪根葱?”   “呃……”   何谓叼毒!何谓无耻!这就是。十三郎根本不和他争论什么公道与否,一句话将其满腹委屈砸回,仿佛在他的胃里塞进去一块巨石。   酸臭、坚硬,长满苔藓、爬虫,还有菱角的巨石。   说得没错啊!行不行都不是你说了算,瞎参乎个啥。看看二楼教习的摸样,像是善纳民意的人吗?   何问柳张口结舌,想开口无从开口,想抱怨不敢抱怨,生怕惹得老师不快,上下不得进退不得,呆若木鸡。   火海骤然席卷,中间却夹着一根根尖锐如枪的冰矢,还有无数冤魂在空中飞舞。片刻失神,台阶上的禁制已重新爆发,第一层便是组合禁制,且是禁中禁。   手脚一通忙,何问柳的发梢被一道火苗卷过,顿时黑糊一片,散发出难闻的焦臭。待他重新将禁制破除,身形已有些不稳,英俊的面孔沾了几根断毛,扭曲而又狰狞,更多的却是丑陋,还有狼狈不堪。   “让我多吃一道禁制,可能吗?”十三郎淡淡说道。   仿佛有根针刺在心口,何问柳两腿一软,险险因为恍惚被逼下台阶。那样的话,比斗即可宣告结束,胜负已分。   登阶有进无退,这是规矩。   ……   “这个题目……”   教习的声音不再那么冷漠,而是带上一丝为难,一丝愁苦,一丝疑惑与无奈,踌躇良久才说道:“与禁道有何关联?”   何问柳想得到,教习自然也想得到。有心不算,刚吹的牛皮被戳破,总归不好下台。只好退而求其次,主动寻求和解。   听了这番话,台阶上的何问柳竖起耳朵,心想老师睿智老师伟大老师英明,赶紧把这个卑鄙小人撵滚蛋。   十三郎平静的面容纹丝不变,极为认真地回答道:“回禀老师,学生研究禁法时间不长,只明白推衍与算路是很重要的基础。这个题目偏重于算,是否有助于禁道修习,当由老师定夺。”   “卑鄙!无耻!下流!”何问柳心里不停咒骂,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   这不摆明了的吗?抬高帽加踢皮球啊!两者结合,任你心如海智如山,该如何化解。   “此言有理。”   果不其然,自负冷漠而又骄傲的老师不得不吞下这枚苦果,叹息说道:“算道却为禁制基础,不过……”   下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两只冰冷的眼睛却极其隐蔽的眨了眨,唯有十三郎可见。   “启禀老师,类似的问题学生只有十一道,最后一题与算道无关,乃为破禁之法。”   十三郎是什么人,所谓七窍已通其六,聪慧过人说的就是他。一句话把教习气个半死,转而诚恳说道:“不过这些题目都不着急,不如留待下次,再来向老师请教?”   “呃……好好好,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教习的心突突几次,总算又落回到肚子里,顿时龙颜大悦,温和的语气说道:“既然是这样,你将禁制施展出来,为师替你破解。”   “学生不能。”   十三郎愁苦说道:“学生尚未思虑透彻,没办法马上施展。不过……”   “不过什么?”知道他手里还握着一把大杀器,教习没有勇气刁难,连忙追问。   “不过学生已经琢磨得差不离,只要给我一些时间,想必可以办到。”   “需要多久?”   教习极为耐心的询问,同时再次眨眼,那意思:“老夫也很难做,别太过分!”   这次他的动作有点大,无论是三层的何问柳还是正在登阶的上官馨雅,都留意道这个明显作弊的暗号。上官馨雅小嘴微张,仿佛含着一枚鸡蛋眼不下去,何问柳则眼前一黑,好险没气得晕倒。   “一炷香,一炷香的时间应该就……”十三郎给出回应,似有些犹豫,有些拿不准。   “准了!一炷香之后,施展给我看。”   教习抢先截住话头,严肃的表情严肃的声音说道:“你休息吧,不要打扰为师。”   ……   “噗!”何问柳心头郁堵难清,张嘴吐出一口……浓痰。   “禁楼重地,不洁、失礼皆为违反院规,两罪并罚,计三万灵石。”三楼老者第一次开口,声音威严方正,不可亵渎。   话音如雷霆滚动,还带着火海与冰矢,还有鬼爪;不是老师言出法随,而是因为何问柳脚下的禁制,又爆发了。   片刻后,禁制再一次消散,岭南第一修的脸上也再次多出几根焦毛。   带着怅然与悲愤,何问柳随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不知是为了擦掉毛发,还是为了拭干泪水。随后,他的眼中显出厉色,饿狼般的目光最后看一眼十三郎,转身昂首阔步,冲向禁楼三层。   十三郎没有理会何问柳是和表情,又是怎么样的慷慨与激昂。他的全部心神都用在推衍上,禁闭的双眼星光熠熠,仿佛要透体而出。   他要破禁,要借助教习之手,破掉七重山之第二重!   ……   七重山禁,是道院数千年禁制传承中的一种。它的恐怖之处在于,能够随着修士的法力运转而生生不息,若不能将七重禁法一次破解干净,便会不断重生,且随修为增强而增强,永无尽头。   严格算起来,这种说法并不准确。首先它不是非要等到禁制大成可将七重禁解开时才能动手破解,每破除一道封印,被封印的修士都拥有一个时辰的缓冲,按照战斗的需要考虑,足以应付任何局面。   除了飞行,没有什么战斗会持续一个时辰以上。假如真有那种情况,修士的法力早已耗尽,有没有封印都无所谓。   此外还有一条,假如被封印的人经过苦修,成长到比施禁之人更高深的地步;那么哪怕他对禁法从无涉猎,也能一冲而破,出来多少需要耗费一些元气,再无难度可言。   常规情况下,院长本没有可能将这种禁法施展在十三郎身上,或者说,十三郎根本不具备那个资格。它多用于一些需要限制的猛兽妖灵,成为一种类似于禁锢的存在。妖兽只要不具备化形能力,便不能主动学习禁制;也就是说,它就是一条拴狗的绳子,让它乖乖听从主人的指令。   机缘巧合,十三郎有幸尝到这种滋味,其中的幸福与酸苦,就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了。无论幸与不幸,现在都已然成为事实,十三郎来不及也找不到人投诉,便只能自己想辙。   事实上,十三郎对院长虽有些怨言,然而转过头想,正因为有了这层限制,他才能痛下决心、排除一切杂念研究禁法;某种意义上讲,未尝不是收获。   眼下碰到这码子事儿,十三郎只能病急乱投医,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尝试模拟,进而借教习之手破除禁制,换取修为的暂时提升。   楼下成功过一次,十三郎信心倍增。此刻大敌当头,更不能心存犹疑,将心神沉入识海,十三郎仔细观察每一条灵线,每一个环节,每一种勾连,进入深层入定之中。   他无需考虑变化,只求把静态的禁法条纹勾勒出来,之后如何,就全部交给老师,或则说,交给天意去安排。   台阶下,十三郎闭目凝思,耳不闻眼不见神不惊,恍如一尊悟道佛陀。   台阶上,何问柳脚步放缓,神色开始变得凝重,额头渐有汗水滑落,静谧无声。   时光快速溜走,不知不觉,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第230章 闯关(六)   通道第八层,何问柳遇到难题。   空荡整洁的台阶不惹纤尘,好似一面暗色的镜子,落在眼中,却令他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仿佛那不是一级简单的台阶,而是一张凶兽的大口,正默默等待猎物上门,享受饕餮盛宴。   站在此处,何问柳已能够看到三楼窗沿,看到窗下那位静静而观的老人,也看到那双为无数学子恐慌好奇,却有无比期待的眼。   那是一双拥有魔力的眼睛,透彻人心,洞察世情,直入人的灵魂。   “你看到的,就是第八层。”   第二次听到老人的声音,何问柳发现他并不像传闻中那么冰凉冷漠无情,反倒带着一丝提醒的味道,微微有些诧异。   “学子之中,能够踏上八层者,意味着拥有自傲的资格。若能破八进九登上四楼,便可直入内院,不受任何刁难。”   老人的声音悠远中透出些许好奇,目光望着楼梯的方向,平淡说道:“前七层你已经见识过,何为第八,稍后说与老夫听听。”   说完这句话,老人缓缓合上双目,再无言语。何问柳微微一愣,随后猛然回过头,心底涌起一股无名之火,还有深深的怒与寒。   弄了半天,他不是与自己说话!   楼梯下,焕然一新的十三郎神采奕奕,正朝上方抱拳施礼,诚恳说道:“谢老师指点。”   ……   何问柳踏上第八级。   他不得不上,不光是为了获得比斗胜利,更为了心底即将爆发的怨怒。他要正名,也要证明;为自己正名,也证明给老师看一看,以力破巧,同样可以直达彼岸,同样能够万法归一!   台阶上很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何问柳很痛苦,仿佛正承受着什么难言的煎熬。   十三郎很好奇,心里默默思量着什么,举步前行。   何问柳的面色渐渐苍白,额头青筋跳跃。他的身体不停颤抖,又不像是颤抖,而是在施展某种身法。   他挥手、抬腿、跳跃、掠空,用尽种种手段,施展道道神通。他似乎忘记了闯禁的规则,各种威力奇大的攻击法术连绵不绝,更有无数灵符宝物凭空闪耀,好似在经历一场恶战。   若是正常情况下,怕是整个楼梯甚至整座楼都已经被掀翻斩裂,被撕碎被焚烧,被化作灰烬。然后此时此刻,那级窄窄的台阶却仿佛一座牢笼,任凭他如何狂冲乱突,皆是徒劳。   “是幻象吗?”   十三郎周身闪耀着带着银色的风旋,碾碎压平来自四面八方的轰击,有些可爱的想着。   “那样的话,可就好玩了喔!”   ……   十三郎拾级而上,步履逐渐变得沉重;为了不耽搁时间,他已经收回目光,将精力完全转向破禁。   他的法术手段不多,且似乎只会运用风力,翻来覆去几种神通皆与风有关,风盾,旋风,还有无数旋风构成的风环。   他的护盾很一般,与常规修士没有多大区别;那些旋风比较奇特,仿佛蕴含着某种诡异的力量,对台阶上的禁制形成压制。   更奇异的是从他手里不停施展的圆环,似乎蕴含着某些基本的规则。每次举步前,十三郎总是不停地朝台阶上释放一些风环,而且是掐着时间,赶在下方禁制重新爆发的前一刻才会停止。奇妙的是,经过这样一番手段后,待十三郎踏上下一层,台阶上的禁制威力明显削弱,仿佛被简化了一般。   如此这般一路施为,十三郎步履不快但异常稳健,一步一步,一级一级地朝何问柳靠近,也向第八级靠拢。   ……   何问柳仍在施法,仍在与那个、或者那些看不见的对手苦苦搏斗,他的面色越发苍白,英俊的脸上泛出不正常的红与青,法力如泄洪般流逝,精神也迅速萎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动作为之一顿,极其突兀的停了下来。   “心幻之法,哈哈哈!心幻之法!”   何问柳放声大笑,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解脱与快意,还有一丝嘲讽。   “什么第七第八,不过是些精神幻想,都是假……”   “嘭!”   仿佛一记重锤敲在胸口,何问柳的声音骤然停止,眼里带着不可置信的光芒,一晃,再晃……   “噗!”   这一次,他喷出的是血!   鲜红的血雾在空中飘飞,未及散落便消失无踪,仿佛有一只无形怪兽隐藏其中,正在大口吞噬着自己的猎物,得意狂笑。   “这不可能!”   何问柳嘶声怒吼,双手在胸口连点三次,如强渡清河一样,再次施展秘法。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几次险些从台阶上滚落。   最终,他强行阻止颓势,摇摆晃动着,勉强保持身形。   “幻像怎么会攻击!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何问柳愤怒咆哮着,叫喊着,目光死死盯住窗下的老人。心神大乱之下,他已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地,脑海中只余下一个念头。   这是作弊!是教习有意为难。   “幻由心生,你心已乱,志已昏,怎能真正看透。”   老者出人意料地没有生气,依旧平淡的语气说道:“若没有这场比斗,若你初来,何至于此。”   何问柳瞬间石化。   ……   自打十三郎出现在眼前,自从比斗开始的那一刻起,何问柳便开始经历心变。由隐怒到震惊,由震惊到不屑,再到震惊、愤怒、怨恨、轻蔑、委屈、再震惊……   时间看似不长,何问柳与患得患失间不知经历了多少来回,早就失去空明而不自知,哪还有反驳的勇气。   十三郎的种种手段道道计谋,看似威力不大,实则如春风化雨,将他原本平静中带着亢然的心海搅成一锅粥,还是半生半熟的那种。   这样的情形下,何问柳哪能看得清,又如何能辨得明。   道理其实很浅显,何问柳自己也不是不懂,然而世间的事情往往都是这样,知道不等于领悟,领悟不等于掌握,掌握也不等于能够运用。事到临头,有几个能够真正保持道心通明,视执念如浮云,视浮云如无物,进而圆融本我,不受侵蚀。   教习将这个他不愿意回忆或者不愿意承认的过程重新拧出来,将看似弥合的创口揭破,露出里面的血与肉;以何问柳的资质与悟性,一看即明,一想即明。   何问柳呆立半响,轻轻摇摇头。   脸上带着苦涩,带着谦恭与真诚,何问柳躬身施礼,认真说道:“学生有失礼教,当请自罚。奈何如今比斗未完,尚请老师暂缓,容学生续行。”   “还想继续吗……”   老人说道:“旧创未愈,又添新伤,你就不怕……”   老师的话语透出怜惜,以他的身份,能够如此实为不易。显而易见,这位老师对何问柳还是比较欣赏,不愿其因一时胜负折了根基,就此一蹶不振。   何问柳自然明白此点,回头看了一眼正向上攀爬的十三郎,他眼中闪过一丝无法化解的恨意,断然说道:“学生愿意承担后果。”   老人缓缓说道:“以你如今的状况,登上三楼已是极限,未必能够获胜。”   何问柳说道:“学生仍想一试。”   老人叹息摇头,就此无言。   何问柳不再说话,从怀里拿出一瓶丹药倒进嘴里,随后便深吸一口气,再次举步。   ……   第九级,何问柳情形更加狼狈,脸色蜡黄而毫无光泽,堪堪承受住一次重击,得以过关。   第十级,他的嘴唇都已经干裂,容颜枯萎如同瞬间老了十几岁,两腿颤颤,几乎跪倒在台阶上。   第十一级,何问柳不得不再次施展秘法,气息随之暴涨的同时,身体却多出几条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的眼神黯淡,面容灰败苍老,披头散发如同野人;此时若是内视查看,何问柳的金丹已经缩小了一圈,只待秘法时限结束,恐将跌落境界。   回过头,何问柳望着正踏上第五级的十三郎,惨然一笑。   何问柳知道,自己输了。   这场比斗的胜负已无悬念,眼下要看的,是自己能否踏上三楼;再有就是,那个让他落入陷阱而不自知的卑鄙小人,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   他能否越过第八级?他能不能看破那个所谓的第八级?他是不是能够……   踏上三层!   ……   “认输吧。”   十三郎还是那样衣衫褴褛,身体上的创伤却完全恢复,看起来,精神比刚才还要健旺不少。他的神情平淡,纯净的目光望着何问柳,显得格外冷漠。   “现在认输,对你比较合适。”   “绝不!”   仿佛一把刀子刺在心头,何问柳发出一声绝望悲啸,纵身而上。   飞蛾扑火,只为点燃片刻光华。   “死不悔改?”   十三郎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个倒地的身影。   “那就去死吧。”   微合双目,他的双手快速挥动,眨眼间便打出无数灵决;随着十三郎的动作,两道风环、或者说禁环凭空浮现,朝向的目标却不是台阶,而是十三郎自己。   台阶忽然起了风,比先前剧烈无数倍的飓风!与飓风一同出现的,是一股让人心悸的莫名怖意,与轰然散放、席卷八方的威压。   那道飓风,是银色!或者说,是蕴含着极其浓郁的雷电之力,将它镀上一层银光。   “真元之力!这才是他的真元之力,也是他的真正实力!”   二楼,上官馨雅望着上方的两人,面带震惊与不忍,想要说些什么,最终默默叹息没有开口。那位冷漠的老师出人意料地没有催促,目光投向台阶上的十三郎,流露出一丝忌惮与感慨。   “如此狡诈阴毒狠绝,但愿此子……” 第231章 闯关(七)   第八级台阶前,十三郎与何问柳相互平视。   闯关不等于玩命,教习不能眼睁睁看着学子被禁制轰杀,因此在何问柳支撑不住的那一刻,窗沿下的老人提前出手,替他将禁源化解。   事实上,即便教习不出手,何问柳也不会死;但他会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结果可能会重伤,甚至有损于根本。   此时的何问柳,身体好似从火坑里捞出来的炭柴,焦黑干瘪,一些地方还冒着烟。   他已服下疗伤药物,却不肯打坐调息,依旧半躺半卧在楼梯旁,眼睛死死盯着十三郎的方向,不置一词。   “拿来,或者继续上。”   十三郎地声音没有一丝波动,温和的语调透出无比残虐的味道,仿佛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这不公道,这样太不公道。”   何问柳呆板的声音彷若自语,呢喃般说道:“你隐匿了修为,你还隐匿了修为?你竟然隐匿了修为!”   声调越来越高,何问柳渐渐开始大笑,眼里却有泪水不断涌出,顺着焦黑的面孔滑落到地面,发出啪啪轻响。   “这不公道,我不服!”   何问柳再如何疲累憔悴,基本眼光仍在。他的感受中,十三郎的法力波动极为怪异,时上时下仿如弹球在空中跳跃,竟没有定型的时候。然而不管怎么说,这都不可能是筑基修士所具备的波动,无论如何都不是。   此时再反思之前,何问柳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空洞的目光仿佛死人,自语喃喃。   “我不服,我不服啊!”   “不服?”   十三郎笑了笑,认真说道:“把飞翼交给我,再把你刚才所用的那种秘法交出来,我让你心服。”   “你胡说!你使诈!你卑鄙!”   何问柳呼呼喘气,勉力坐起身躯,最终却只能颓然回躺,愤怒叫骂道:“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你用尽心机,凭什么让我心服!”   “我说过,我会让你心服。”   十三郎平静的目光看着他,不无讥讽说道:“想赖?”   ……   何问柳沉默下来,良久,他撩起眼皮望着十三郎,与其对视了一会儿,忽然微微一笑。笑容惨淡中透出决绝,何问柳手指轻动,那对洁白的羽翼出现在掌中。   飞翼流光宛然,如同天使翅膀一样皎洁、美丽,与何问柳的凄惨形成鲜明对比,令人不能不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十三郎的眼里没有恻隐,只有平静与喜悦。   “自己消去印记。”   他说道:“等我动手,你受的苦更多。”   “这对飞翼乃师尊亲手所赠,因我修为不足,至今都不能完全掌握。”   何问柳手掌在羽翼上轻拂,眼中流露出不舍与哀伤,缓缓说道:“师尊曾经说,他将雪鹤的残魂封印在其中,等我完全祭炼由心的那一天,如果幸运,有可能获得认可,将它的魂魄重新激活,进而得到风遁之术。”   “呃,难怪他舍得送你。”十三郎微微皱眉,似乎担心他弄脏了羽毛。   “恶毒,真是恶毒。”   何问柳彻底平静下来,淡淡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说师尊故意如此,等我将雪鹤的魂魄激活后,再拿回宝物,谋取遁法神通。”   十三郎耸耸肩,一副就算如此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说道:“无所谓,怎么想随你。”   “老师亲手诛杀雪鹤,自然没办法获其认同;交给我之后,耗时三年,进展也很小。”   不愿与其斗口,何问柳唏嘘说道:“你是风灵根,与这副飞翼很相配。”   “那当然。”十三郎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何问柳微笑说道:“你知道吗,雪鹤生于雪崖,长于云霄,一生中只与风亲近;若非如此,也不会让我耗费这么多苦功,且付出大量珍稀之物加以祭炼。只可惜,因为我不是风灵根,要激活其魂,依旧差得很远。”   十三郎点头认真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加油的,请放心。”   望着他一副理直气壮的真命天子摸样,何问柳有心嘲讽,但知道那根本不能让自己得到半点好处,幽幽一叹说道:“你知不知道,一旦接下这副飞翼,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   “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   十三郎平静说道:“第一,你恨死我了;第二,你师傅恨死我了;然后……有没有第三?”   何问柳哭笑不得,竟然生不出发怒的念头,喟然说道:“这还不够?”   “当然不够。”   十三郎目光灼灼,热切说道:“一旦我领悟风遁,你算哪根葱?你师傅虽然厉害,总没胆子杀进道院;既然是这样,我还怕什么?”   说着话,十三郎转过头,冲教习拜谢说道:“多谢老师。”   谈了这么久禁制都没有重新爆发,显然是教习动了手脚。此时何问柳已经不在意,也懒得去争辩。   老人冷哼一声,懒得看小人嘴脸。   十三郎心满意足,回身朝何问柳说道:“看见没,你有师尊,我有老师,还不止一个!”   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与轻蔑,他说道:“得瑟!谁怕谁呀!”   ……   飞翼中的印记被何问柳撤去,随后便换了主人。当着何问柳的面,十三郎随手输入一道法力,霎拉间灵光大作,飞翼徐徐展开双翅,本就皎洁的羽毛更加纯净,散放出一股琉璃般的莹光。   耳中仿佛响起一声鹤唳,骄傲、高亢、清冽,带着新生与欢悦,直透九天。   十三郎仿佛看到,春风吹开了青芽,草木绽放生机,鲜花烂漫,雪壁生辉,一派生机与昂然。   “这是什么……这……”   何问柳没有听到看到什么,但这毕竟是他祭炼了足足三年的宝物,又怎会感受不到异常。眼里闪过无法遏制的欲望,何问柳惶然大呼:“没有可能这么快,绝对不可能!”   仅仅是一道法力,飞翼中的便传出一股悸动,虽然不清晰,虽还在犹豫,然而十三郎已经能够断定,何问柳所说的残魂沉眠,极有可能是真的!至于得到认可能否领悟风遁之法,就只有天知道了。   内心在狂喜,他忍不住有些后悔,暗想早知道这么灵就不要急着显摆,原本是想打击、或者只是恶心一下对方,谁能料到那头死鹤如此迫不及待,生怕没人要一样。   “什么可能不可能,说什么呢?”   明知道为时已晚,十三郎仍要装模作样一番,故意做出失望的表情将飞翼收起来,严肃的表情说道:“你骗我,根本没动静。”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何问柳疯狂大笑,有点吃力地指着十三郎,认真说道:“今日起,你注定是我一生之敌!”   “一生之敌?”   十三郎觉得有些无聊,挪揄的语气说道:“真有抱负,可惜……”   “可惜什么?”何问柳问道。   “可惜我不能这样想,因为你……”   十三郎转过身,云淡风轻说道:“太弱了。”   ……   何问柳被专人送走,禁楼恢复宁静。   喊出“一生之敌”这样的话,不管是口号还是豪言,何问柳都不想再留下。无论十三郎能否踏上三层,又是否还有手段令其心服,他都不想再理会。   敌人是用来击败的,其它皆虚妄。既然这次败了,那就不要抱怨,放下委屈,将精力投入到报复、或者是报仇中去。   何问柳这么想,自然要早早离开治疗伤势,上官馨雅主动陪同他离去,行前朝十三郎看了一眼,目光有些幽怨,还有些莫名的味道。   人走了,自然不能与十三郎继续做赌。不知是害怕再输功法还是担忧信心受挫,总之何问柳没有接受十三郎的提议,倒也很是干脆。   这让十三郎有些遗憾,有些感慨还有些失望。感慨于何问柳的执着与决断,失望于没能谋取更多利益,不禁微微叹息。   “够了够了,别卖乖了。”   老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神情复杂感慨说道:“臭小子可真狠。”   十三郎顿时清醒过来,惶恐不安说道:“请老师责罚。”   “责罚个屁!”   老人内心苦笑,骂道:“你真正想说的不是这个,何必在装模作样。”   十三郎衷心赞叹道:“老师英明,学生孤零零一个,不能不……”   “好了好了,别在这里扮可怜。你杀戮极重,为求胜利不择手段,下手狠辣务求一击必杀,丝毫不留余地。老夫不能说你不对,但要记住一条:且不可为杀心所碍,失去本性!”   老人的声音渐趋严厉,又包含着一丝感慨,严肃说道:“历史上,不知有多少绝艳之士,都和你一样拥有无上天资,却因为经历困苦磨难,最终沉迷与杀戮,变为暴戾仅识血腥的魔头。道院不禁争斗,不代表可以滥杀,若被老夫察觉你有歹念,别怪我出手无情。”   十三郎诚惶诚恐说道:“学生不敢。”   老人审视地望着他,说道:“为什么说那些话?”   十三郎沉默下来,片刻后说道:“他以我为敌。”   老人微讽说道:“对手也需要尊重,以你的心智,难道连这都不懂?”   十三郎再次沉默,神情有些犹豫。   老人看出他的心思,说道:“但说无妨,老夫只管教化,不问是非。”   世间没有真正不问是非的人,或者说,世间没有真正不持立场的人。十三郎自然明白这条道理,本想敷衍,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老人言语中透出一股期待,还有一股萧瑟的味道,竟脱口吐露真言。   “学生不这么看。”   “那你怎么看。”   “学生以为,敌人不是对手,不需要尊重,也不能尊重。”   老人神色微凛,寒声道:“为何?”   “尊重是一种情感,美好且值得珍惜的情感。学生以为,但凡美好且值得珍惜的东西,都应该留给值得享有它的人。学生会尊重亲人、爱人、兄弟、朋友,还有一些虽与我不想干却能与他人分享美好的人;至于敌人,学生以为,最好的办法就是打败他,或者……”   略顿了顿,他说道:“杀死他。”   ……   “你错了。”   老人沉默很长时间才说道:“错不在对敌态度,而是做人的心性与原则。”   十三郎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默默听着。   “尊重敌人与杀死敌人,两者并不相悖。须知世间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恶人;杀死对方不过是消灭,是消除某些危机、或者可能存在的危机。尊重只是一种品德,一种态度;尊重他人就是尊重自己,如此浅显的道理,难道你还不明白?”   老人一面思索一面与十三郎讲解,条理渐渐清晰起来,不无警示的意味,说道:“就好比老夫研习禁道,对道法的理解首要就是要尊重。对物尚且如此,人为万物之灵,如何不值得尊重。”   听了这番长篇大论,十三郎无言以对。不是他没话可说,而是觉得不值。   类似这样的命题,辩论起来根本没个头;假如十三郎愿意,大可引经论典与之谈上三天三夜,最终多半会让这位看似冷漠实则孤寂执拗而又带点单纯的老人张口结舌。   可那有什么意义?或者说,有什么好处?   要知道,现在十三郎还在这里上不上下不下的站着,万一他老人家恼羞成怒,即便不好意思亲自出手,随便折腾几下,十三郎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里,十三郎干脆避实就虚打起太极,说道:“学生没有怎么样啊,还是蛮尊重他的。”   “你……”   老人正要迎接挑战,做足了准备要与其辩驳一番做人的道理,忽然听到这样一句无赖撒泼的泼皮话,顿时勃然大怒说道:“你把他骂得像条死狗,还好意思说尊重!”   “你现在就在骂一条死狗,怎么不说尊重尊重我。”   内心腹诽不已,十三郎无奈说道:“老师您知道的,我的修为比不上他,不用点盘外招……怕是不行啊!”   “胡说八道!”   老人眼里仿佛喷着火焰,厉声训斥道:“你那盘外招……这个叫法倒也新鲜,呃,不说这个,你那分明是用嘴巴杀人,小小年纪如此阴损,迟早流于算计,有失我辈求解真道之本性!”   “什么真道假道,打架的时候,有用的就是道。”   十三郎暗想您老人家连嘴巴也是武器的道理都不懂,还好意思和我说教。   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说出来,十三郎平静施礼,诚恳说道:“学生扪心自问,从未枉杀一人。”   “呃……那就好,那就好。”   见他主动把话题拉回来,老人才意识到现在不是论道的时候,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安慰的口气说道:“这件事情不要再想,愿赌服输,又能怪得了谁。眼下不忙说这些,老夫问你,可看出些什么?”   十三郎心头落下一块大石,精神也真正放松下来,认真说道:“老师指的可是第八层?”   “不错,第八层是什么,说来与老夫听听。”   “没有亲身感悟,尚不足以定论,不过就之间的情形看,学生大胆猜测,第八层的变化在于……”   迎着老人鬼火般闪耀的双眼,十三郎断然说道:“禁制有灵!” 第232章 我为是道!   宁静仅限于二层以上,至于一楼、楼外,乃至整个道院,此时已经沸腾。   何问柳踏上三层?何问柳败了?何问柳重伤?萧十三郎还在楼上,他还在登阶?那么就是说他……有可能踏上三楼!   一系列爆炸性的消息接连传出,人们心中仿佛一块巨石落地,同时悬起一座山,惶惶不知其思。   受楼规所限,除了上官馨雅,没有人看到比斗全程。学子们只能根据表象猜测结果,却也离真相不远。   比斗的结果已经出来,之后呢?   何问柳情形究竟怎样?能否复原如初?道院学子中的派系会不会受到影响?岭南会不会就此沉沦?   何问柳丢失重宝,其师门怎能善罢甘休?十三郎得到重宝,会不会怀璧其罪?有心人都已经知道,十三郎无根无底,没有任何势力作靠山。   只要没有进入内院,他就不算真正平安。   即便进入内院,他总不能窝在里面一辈子;人人都知道,道院弟子一旦入世,便不再受到庇护,生死有命。   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重要的是,每个人都想知道,十三郎此时在做什么?有没有继续登阶?   如果有,他上到哪一层?   或者说,他能够上到哪一层?   ……   三楼,十三郎依次踏过最后几级台阶,走到老人身前。   “不惧心幻?”   望着略疲惫憔悴且狼狈不堪的十三郎,老人的眼睛仿佛火焰在空中跳跃,止不住的惊诧与恍惚。   “老夫坐镇禁楼百年,从未遇到这样的情形。”   身体略微前倾,老人好奇地问:“你怎么做到的?”   “也不难啊。”   十三郎施礼后盘膝坐在他面前,半是敷衍半是认真地说道:“禁灵不是真正拥有生命的灵物,只能发出一次攻击,挡住就行了。”   老人大怒,说道:“屁话!问的不是这个!”   “那是哪个?”   “老夫面前装傻充楞,你可知道后果。”   “学生不敢,学生不知,学生请老师责罚。”   “你……”   老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恨不能一指头摁死他,可……   十三郎平静地望着老人,目光纯净而清澈,仿佛刚刚出生的婴儿;其哀怨其无辜,其委屈其无奈,简直无法形容。也不知他怎么能将如此丰富的表情的融合到一处,还能恰如其分的表现出来,让人生不出多少恶感。   “这还是刚才那个狡诈恶毒狠辣到让人心悸的魔头?”   老人心里升出绝望,同时竟浮现出一个让他啼笑皆非的念头。   祸国殃民!   ……   祸国殃民这个词汇,绝不仅限于女子;理论上讲,无论运用什么手段,只要能在情绪上让人引起共鸣,并达到不可抗拒的程度,都可如此形容。   十三郎无疑具备这种能力,或者说潜质;且不管他不愿是否隐瞒实情,总之让老人无可奈何,只能将探究的心思放下,怏怏而终。   “禁灵不是真正拥有生命的灵物,这点你说的很对。”   不追究因果,教学却要继续,老人拉不下脸责难,便只能期待以后,慢慢解惑。   “反正他也跑不了。”   老人心里安慰自己,耐心解释道:“楼梯上这几道禁制,看起来真中有假假中藏真,说穿了一文不值;不过是揉入一丝残魄,与禁法一起构成幻像。修士若仅凭修为硬扛也就罢了,假如一心破解,便要将心神沉入禁法,无形中便被禁灵所侵,无法轻易得脱。”   十三郎若有所思,开口道:“这么说,何问柳若一直硬闯,反倒会好些?”   “正是如此。老夫对他说登上三层时力竭,便是让他不要再试图破解,硬受那几次轰击便可,奈何……”   老人的感慨形于言表,说道:“此子可称得上是坚毅之人,先被你的一番阴谋诡计扰乱心神;前面不珍惜法力,后面却又想省力,以他半吊子都算不上的造诣,正好让禁法威力发挥到最大,可悲,实在是可悲!”   十三郎连连点头,心里却在腹诽,暗想没投诉你作弊就算了,还批评我用诡计阴谋,真真是老而无耻。   老人说道:“提到这个老夫就觉得奇怪,明明你也不通禁道,明明你也施展了破禁之术,为什么能够不受影响,一下就找出了破绽呢?”   十三郎一阵撇嘴,暗想好歹您一把年纪,能不能别用这种小伎俩对付晚辈,说出去不怕丢人。   倒不是有心故意隐瞒,实在是十三郎无从说起,难道让他把自己的经历再讲一遍,最后施施然告诉他,大爷我连梦幻天罗境都见识过,区区禁灵算得了什么。   无从解释,那就干脆不解释,十三郎严肃说道:“天赋异禀?或许还真是。”   “……”   “老师?”   老人清醒过来,怒道:“很了不起吗?这里不过是供学子体验禁法奥妙的地方,假如碰到真正的灵禁,别说异禀,铁饼也要轰成渣!”   十三郎诚恳说道:“是啊,所以要好好学。”   “你不是异禀吗?还用得着学?”   “……”   “要不你去闯四层吧,让老夫好好看看你的异禀。”   “……还是算了吧。”   “不想看第九层?”   “想。”   “那怎么不去?”   “学生不想变成肉饼。”   ……   “老师?”   “做什么?”   “学生有问。”   “问什么?”   “……问禁法。”   “异禀还用问?”   “……”   “问吧问吧。”   “呃……”   “……怎么又不问了?”   “学生惶恐。”   “提问而已,惶恐什么?”   “学生……学生担心冒犯老师。”   “学而不问才叫冒犯,有疑惑就要求解,求解不得自然要向高人请教……老夫的意思是,要向老师请教,这个……”   “老师,学生知道您是高人。”   “咳咳,高人倒也谈不上,不过对禁制么……你可以问了。”   “是,老师……”   “等等!”   “怎么了?”   “你不是要问那个……”   “那个什么?”   “那个什么……那个水鼠生多少崽儿的事儿吧?”   “当然不是!怎么?那个不能问?”   “……也不是,老夫觉得,算路可以慢慢磨练,提问的机会如此宝贵,岂能随便浪费。”   “老师睿智。”   “嗯……那么,你可以问了。”   “那我问了。”   “问吧问吧。”   “学生想问,什么是禁?”   ……   “什么是禁?”   老人神情变幻不定,不知是为难还是感慨,良久才说道:“你确定要问这个?”   十三郎坚定回答道:“是的,老师。”   这一次老人沉默的时间更长,锐利的目光直逼着十三郎的眼睛,仿佛要刺进他心里去。   十三郎平静与之对视。   “唉!该说你什么好呢。”   老人目光渐趋和缓,满头灰发透出沧桑的味道,说道:“假如不是观察多日,老夫定要痛骂你一番。”   “学生惶恐。”十三郎诚恳说道。   “不必惶恐,你也不是真觉得惶恐,何必欺瞒我一个老头子。”   老人淡淡嘲讽一句,说道:“看似直达本源,实则好高骛远,老夫实在不明白,以你这般务实的性子,怎么会问出如此虚妄的问题。”   十三郎讷讷说道:“学生模拟了这么久的禁法,心里反倒越来越迷糊,有些弄不清自己在做什么……”   “任何事情都是这样,就像看一字,看久了就觉得他不是原来那个字,甚至根本就不是个字。”   “这很正常。”   十三郎心想你说的这些我明白,可还是没办法克服,让我能怎么办。   老人说道:“如何解决我不知道,至于你提的问题,老实说没有一个标准的答案;就连它是否能帮你解决问题……老夫也不知道。”   十三郎张口结舌,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不管怎么说,既然你问了,老夫便试着解释一番。”   不待他发出抱怨,老人接下去说道:“对老夫而言,禁就是道!”   “不要问我什么又是道,老夫回答不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单就禁法而言,虚着重三字。”   “哪三字?”十三郎失望又觉得期望,有些紧张。   “夷、希、微!”   “视之不见,闻之无声,博而不得;所谓道无形而有纪,道化万物,万物皆为道;道之飘渺无状,不可琢研,唯有寻其形、听其声、触其表,放可有成。”   老人的声音渐趋高昂,说到慷慨处,满头灰发无风自动,目光炯炯神情睥睨,大有视天下于无物之气。   “老夫以为,世人苦寻真道,未闻有得者,为何?”   抬手打出一道灵光,老人喟然说道:“就好比这道禁制,简单到极点。不是老夫夸口,世间修为超过老夫这千万,若说能布置如此简单的禁法,怕是没有几个。”   “大道至简,老师乃真人也。”十三郎及时送上赞美,换来一声冷笑,一阵讥讽。   “真是这样么?”   老人不屑的语气说道:“如果至简就是道,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老夫将这道禁法继续简化,简化到只有一条灵线的程度,就是明悟了真道?或者说,明悟了禁制本源?”   十三郎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接口。   “世人喜欢论道,这本身没有错,奈何人人都可琢磨出一番自己的道理,那么就是人人都得了道,岂不是笑话!”   一番感慨与嘲讽过后,老人长长叹息一声,说道:“所以老夫真正要告诉你的是,纯以境界而论,需以有形入无形,再由无形回归有形,这是过程,是必然要经历的心路,也可以说是心结。”   “就像你现在这样,明知道它是,却又怎么看都不是。既然如此,何必管它是或不是,只需做到一条,再无疑问可言。”   “哪一条?”十三郎赶紧追问。   老人断然回答道:“我说它是,它就是,不是也是;我说它不是,它就不是,是也不是。”   十三郎愕然无以为对,稍后躬身施礼,闭目打坐,陷入沉思之中。   老人静静地望着他,目光透出慈祥怜惜,默叹一声,就此不再言语。 第233章 春意足,人意闹,鸟儿喳喳叫!   瓣雨纷纷意无思,不忍足下,尘砾惹红颜。   紫云城的五月是一年中最美丽的季节,梨花正艳,和风如纱;丝丝细雨轻柔而清凉地裹住一环碧蓝中的那片青翠,微润而不带黏结,好似要顽皮的蝌蚪在水面下流淌,染出生命的气息。   走在路上,时而可以看到早落的花瓣,粉红与嫩白,妆点苍翠与灰黄。慵懒与舒适中,人们轻手轻脚,生怕带其砂砾尘埃,溅污那点点片片、犹如一张张美人之脸的春颜。   清河边,渔妇们翻出搁置多时的网,手里拿着钩线,仔细而熟练地修补网眼,准备迎接往日的宁静。男人在水边检查船只,不时响起几声叮叮当当的敲打,黝黑的脸上洋溢着几分渴望、几分惬意。   今天是道院开山的日子,城里忙碌城外闲,河边再也看不到修士的身影。再过几天,待那些不同通过门试的学子离去,人们的生活就将回复平淡,回复到泛舟撒网,渔歌荡漾的生活。   天上的日光渐朝中圈靠拢,雾气升腾暖意升腾,不畏寒的孩子们来到岸边,试图帮助父母劳作而被拒绝驱赶,便三五成群在水边嬉戏,不时响起几声惊呼、几声轻唤,几声呵斥,还有几声欢笑。   美丽的天美丽的地,美丽的山美丽的水,美丽的颜色美丽的声音,美丽的生命美丽地活着。   这是一个美丽的世界。   ……   “小哥哥,你怎么不去参加门试。”   赤裸着莲花般的双足,小红坐在船头不停在河里踢起水花,尚显清寒的河水将她的皮肤冻得发红,却阻挡不了那个蕴含着浓郁生命气息的姑娘挥洒热情。几尾色泽鲜艳的鱼儿游过来,好奇而心怯地张望着那双时隐时没的小脚,好似在疑惑,为何它们会升到空中。   一只鱼儿大胆靠过来,抓住机会以并不坚硬的唇颚在小脚上碰了下,感受到那股蓬勃与躁动,受惊而去。   更多的鱼儿受同伴所引,或是受那双莲足中蕴含的气息所引,纷纷从附近聚拢,鱼儿们似乎已忘记,几个月来这条让看似可爱船舟捕杀了它们无数同类,是清河上不折不扣的罪恶之源头。   “咯咯!”   小红娇笑着,一面逗弄鱼儿,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十三郎说着“闲话”,浑不顾旁边那个杀戮深重的老头儿脸色有多难看,看着水里鱼儿的目光何等愁苦。   “有院长大人照拂,哥哥已被破格录取,不用参加门试了呀。”   十三郎半躺半靠在船舷,两手枕在脑后,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一副怡然自得的闲适摸样。   “哥哥今天的任务是陪小红,别的都不用管。”   “爷爷?”   小红转过身,明媚而纯净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板起面孔说道:“哥哥身为第一分院第一翘首,理当谨身持正,恪守院规章程,如此方为院生表率,学子楷模也。”   “小红说的极是,可惜主持权柄者如斯,奈何,奈何。”   十三郎长长叹息一声,悲痛的语气说道:“所谓上有行,下必效,长此以往,国器将废礼法不存,危矣,危矣!”   小红听了郑重点头,朝那个面色阴沉的老头儿说道:“身为院长营私舞弊,岂不闻梁栋乃虫蚁所毁……牛羊被虎豹所食,不妥,大大不妥啊!”   不伦不类的捣鼓几声,小姑娘自己先忍不住,眼里渐渐泛出笑意,稍后便是一串银铃般的脆响,沿着水面顺着微波,被春风送往八方四面,平添婉转与悠扬。   水里的鱼儿受到惊吓,摇曳着身姿纷散而逃,失了乐子的姑娘发现这一幕,撅起比名字更加红艳的双唇,怨声道:“爷爷,都怪你。”   “水汽阴寒,不要再泡了。”   愁苦的老人望着顽皮的孙女,眼里透着爱怜与不舍,回过身说道:“谷溪那个不知轻重的家伙,传了你几重解法?”   ……   “……谷溪是谁?您是和我说话?”   十三郎迷茫疑惑愚顿不解说道:“什么解法?我不知道呀。”   “嘭!”   船桨突然从水里飞出来,在某个懵懂的家伙脑袋上狠狠敲了一记,竟发出金石碰撞的声音。   “爷爷!”   小红顿时大怒,叉腰咆哮道:“干嘛打哥哥。”   “他自己讨打,自然要打一打。”   老人神色淡淡,平静的语气说道:“放心,这小子结实,打不坏。”   小红好心替十三郎揉揉脑袋,却抹了他满头满脸的水,越发显得狼狈不堪。   “那也不能乱打。”   “棍棒出孝……贤徒,欺瞒尊长,该打,就是该打!”老人不知想到什么,声音竟透出几分恨意,还有些许隐藏极深的悔意与黯然,一闪即逝。   有些落寞地低下头,老人呢喃般的声音说道:“不听老人言,是要吃亏……甚至会死人……”   声音渐渐低去,仿佛被某些画面所遮挡,渐渐沉寂;察觉到老人的异样,小红不敢再说话,两只小手在十三郎脑袋上拍拍打打,像是敲打一只木鱼。   “前辈放心,晚辈心里有数。”   十三郎同样有所察觉,不敢再在装模作样,认真回答道:“在不能将雷根补全之前,晚辈绝不轻易破禁。”   嘴里说着话,他抬手捉住小红的手,不着痕迹的塞给她一瓶粉红色的丹丸。   “好东西?”小红用眼睛询问。   “嗯,刚炼出来。”十三郎用眼睛回答。   “能随便吃?”小红继续眨眼。   “暂时不够数,炼多点才行。”十三郎捏捏她的小脸,无声示意。   小红赶紧收回手把小瓶揣到怀里,偷眼瞄着爷爷的方向,紧张得直冒汗。   老人不知有没有看到这一幕,点点头说道:“你做事大胆而不失算计,这点我是放心的。不像那个小子,徒逞勇武而无智……”   十三郎听得云里雾里,心想您老人家阅历沧桑,到底打的是什么谜。   “罢了罢了,不说这些。无事的时候,可以去书楼找小梅谈谈,若论博学,老夫也不及她。”   “嗯……”十三郎大为震惊,心里却将这件事记下,暗想能让这老家伙自叹不如,美女老师确实了得。   “另外丹楼那边……”   “只是小事情,晚辈自己处理即可。”十三郎心中又是一凛,赶紧说道。   老人微微一愣,说道:“什么小事情?何问柳差点被你废了,又要欺负谁?”   “呃……”   十三郎这才弄明白,原来院长大人也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心里大生懊悔,赶紧说道:“哪有的事儿……前辈您说丹楼什么?”   “真的没事?”老人有些不信。   十三郎神情庄穆,认真说道:“真没事,有事我也能自己摆平。”   “……得瑟!”   老人骂了一句懒得再理会,淡淡说道:“丹楼最近有好东西卖,不妨去看看。”   好东西?十三郎心想您不是手头紧了吧,至于总这样惦记我吗!有心询问,却见老人扬起头,苍老的面孔在日光照耀下,非但没有沐浴光辉的温暖,反倒显得格外憔悴……   不知什么原因,看到这一幕的十三郎心里莫名一痛,竟生出一缕警惕不祥的感觉,到嘴便的话也不觉咽回去,就此沉默。   “好多鸟。”   老人默默叹息:“怎么这么多鸟呢?”   “春天到了呗!”   小红收好了自己新得到的宝贝,喜滋滋大叫起来。   “爷爷好笨。” 第234章 开山日,好货来,我自漠然。   紫云城外,碧波清清人适闲,远离尘嚣纷乱,犹如世外田园。而在城内,准确说是城内道院门前的广场上,此时却是一派繁忙景象。   道院开山,除了少数无法置疑的人物,余下新生皆需门试,通过方可成为正式院生,获得长久居住学习的权利。   新年伊始甚至更早,各地修士便开路陆续前来,到如今累计不下数万人;其中一部分人,因无法忍受这里的煎熬困苦,中途便已黯然离去,更多人的选择是留下来,哪怕不能通过门试,起码也要见证这场盛况,以之为不负此行的馈赠。   广场上,学子们排着队伍依次向前,挨着个尝试破掉那道可恶可憎的门。成功者欢欣雀跃,失败者颓丧气馁,人生百态百态人生,尽皆写在一张张脸上,或是举止之中。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跳脚有人闹;当然,跳脚只能朝自己跳脚,闹场的欲望更只能回到家里才可满足,否则的话,结局可不算好。   此次开启山门,道院教习依旧没有露面,却出动了足足十名执事,还组织有一批老生负责维持秩序,人手可谓充足。不客气点说,除非发生全员暴动,任谁都不能翻出浪花来。   不断有人进入院门,缴纳灵石换取了正式院服,迫不及待地换到身上,随之以骄傲淡然的目光看向身后,或是抓紧时间赶赴几座小楼,各奔各的前程。   更多的被拒之门外;参加院试的人多但良莠不齐,有些干脆是抱着撞大运而来,即便是失败者,也已提前见识过门禁难度,除极个别后悔自己没能早点赶到而跺足捶胸悔恨悲叹外,大多都在意料之中,不见多少黯然。   不能通过门试,意味着之前的一切付诸流水,无论花费了多少灵石,都要在限期内离开紫云岛。道院给出的解释是此地灵气有限,资源有限,空间有限空气也有限,容不下那么多人那么多嘴;总之各位收拾东西赶紧走人,呃,别忘了结清欠款,还有过河费不能少,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总体来说,开山秩序还算良好,书生依旧躺在那张宽大的椅子上喝酒,身边大灰咕噜着眼睛有些愣神,暗想人类可真厉害,能生出这么多崽儿。   童埀庞大的身躯走上来,隔着门洞望着早已等候在里面的慕容沛儿,咧开嘴笑了笑。   “笑什么笑?”杜云恶狠狠瞪着他,目光带着怨毒,无声质问。   “切!”   童埀在心里朝他竖起中指,随后平静施法,吃力破禁,带着一头汗水兴冲冲气昂昂走入道院,挑出一件特大号的院服披在身上,随后便拉起慕容沛的小手,昂首挺胸而去。   “看见没,那就是童埀。”身后惊呼阵阵,附加几声羡慕的叹息。   “铜锤?他很了不起吗?”有人不闻童老爷大名,疑惑问道。   “他过得很艰难啊,实力一般。”附和者颇多,声音带有不屑。   “就是就是,这小子艳福不浅,那位师姐看上他哪儿了?”自负俊雅者紧跟着开口,为自己芳华无着而懊恼。   “蠢货!童师兄是谁都不知道,亏你还想进道院。”   “这叫什么话,不知道怎么了,不服叫来和我比比,揍不扁他……”   “你比十三少爷还强?”   “呃……他是十三少爷?不能吧!”胸中大厦轰然倾倒,不少人脸色煞白,暗想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威名赫赫的十三郎居然这副德行。   “他是十三少爷……的小弟!”   几声讥讽同时响起,轻蔑的目光聚焦在那位发出豪言的仁兄,齐声冷笑。   “要不要试试?我还真认识童师兄,可以帮你递个话。”   “……说笑了,说笑了,师兄说笑了。”   某人的额头瞬间见汗,告饶说道:“小弟对童兄仰慕已久,亟盼与之谈法轮道,师兄若能代言……”   “一边凉快去。”   某友挥手驱赶,嘴里嘟囔着说道:“我自己还想啦。”   童埀醒目的身影早已消失,人群重新变得安静下来,院门内,杜云默默低下头,嘴角轻轻抽搐,勾出一抹残毒。   ……   “唉,总算要结束了。”   眼看天色将晚,书生夸张地伸着懒腰,意兴阑珊说道:“一天都没见着好货,没什么意思。”   无数愤怒的目光飘到他身上,如同遇到一堵铁墙,震弹成碎片虚无。大灰得意地望着周围,心想这群傻逼脑子长到驴身上,真他吗欠抽。   “嘿嘿,这一期好货不少了,您这次可没白来。”   灵机不知为何也出现在这里,眨巴着三角眼谄媚地笑着,带点期望带点央求说道:“先生久居寂寞,何不多留几日放松心情,岂不是美事。”   “多留几日?不行啊!”   书生朝书楼的方向瞥了一眼,回过头又瞄了一眼大灰,懒懒说道:“事情办得差不多了,那小子自己多少也有了点数,不用本座再为之操心。”   灵机的老脸顿时变成苦瓜,神情忸怩说道:“先生……”   “别在本座面前撒娇,怪恶心的。”   书生起了一身疙瘩,赶紧拦住他说道:“罢了罢了,既然他老人家都没阻止,你自个儿看着办吧。只要那那小子自己没意见,爱跟就跟着。”   未等老头儿露出喜悦,书生面色一正,警告说道:“不过我告诉你,不得妄图干涉或是谋夺气运,这头蠢驴什么都不懂也就算了,你不同,别想打过门走擦边。”   “哪能呢哪能呢!先生您太小看我了,岂不闻种树遮阴,十年方期;养人……咳咳,小老儿温良淳厚……”   “滚蛋!”   书生听不下去,干脆臭骂一句宣告话题终结,挪揄的语气说道:“说起来,无论是院长还是本座,都不太相信气运这码子事,不过既然你们师门如此重视,相比是有些道理。总之你给我小心着,别打什么鬼算盘;否则的话……”   带着不下掩饰的狂傲神情,书生说道:“轩辕山,未必保得了你。”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先生请放心,尽管放心。”   灵机忙不迭发出保证,嘴里叽里咕噜说出一串谁都听不明白的表心之语,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展示自己的诚实忠肯。   正说得热闹,老头儿忽然发现书生的面色有异,眼里竟透出一缕精芒,仿佛利剑将要出鞘,山岳即将愤怒一样。   下意识地顺着书生的目光看去,灵机身子猛的一顿,低呼道:“那是什么人?”   “几间破观破庙,还真敢来!”书生不知何时恢复平静,轻蔑的语气说道。   “还真来了。”书楼上,女老师的目光趋冷,淡淡自语。   “找死!”禁楼三层,老人鬼火般的目光跳跃着,仿佛要烧灭某只邪物,将其变成禁灵。   “来就来呗,有什么大不了。”清河边,十三郎拱手与爷孙俩人辞行,淡淡说道。 第235章 不可招惹!   道院开山,意味着紫云岛即将关闭,三日后,外人再想进入紫云城,便需要有人接引;即便为学子送来接济,也只能在清河岸边进行。   总之,除了道院内部的人,紫云城未来十年只准出,不准进;想在这段时间内做点什么,这三天便是最后时机,过期不候。   引起书生注意的两人,一僧一俗,一男一女,一苦一魅,一老一少,打扮奇特,姿态样子更奇特,瞬间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老僧是苦人,其苦足以让最冷血凉薄之人心生怜悯,几不忍多看一眼。他就向一具包着皮的骨架,身上看不到丝毫血肉痕迹,其枯瘦干瘪远非嶙峋所能形容。单看其身体,人们不禁要担心若是风略大些,会不会将他就此吹走;便如花瓣一样,掩埋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与大地同眠。   风是吹不走这位老人的,再大的风都不行,因为在他赤裸的双足上,赫然有着两条足有手腕粗细的铁链!   赤足在地面移动,铁链与青石擦出点点火花,声音显得异常清脆,透出格外残忍的味道。   如此悲苦的老僧,身上的破旧僧袍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神情更是平淡温和到让人难以置信。悲悯的目光扫视着周围,老僧向每一位投来同情的人颌首示意,动作从容不迫,姿态恬静淡然,仿佛他不是永世孤独受刑的苦行僧人……   “那么,他是谁?”学子们在自问。   “他是佛,活佛!”学子们自答。   自老僧出现的那一刻,场中便充斥着一股仁慈悲爱的气息,清风变得更加温柔,狂躁与烦闷通通被驱散,人们的心受到净化与洗礼,谦祥仁和,再无好勇斗狠。   ……   与老僧相比,他身边的女子就显得格外另类。   不,应该说无论与谁在一起,那名女子都显得另类,另类到让人呼吸加重,恨不得扑上去,恨不得不做人……   女子美丑不知,因为她不仅在头上带着一定样式宪哥古怪而又可爱的毡帽,脸上还蒙着粉红色的轻纱,眼力最锐利的人也不能看透分毫。唯一隐约可见的是那双眼睛,那双看不清形状、便能让人魂飞天外的水眸。   女子胖瘦不明,因为她穿着宽大的罩衣,清风拂过,罩衣摆动,隐约可见婀娜身姿。   隐约可见不等于可见,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在看到女子的那一霎拉,脑海中皆生出自己所能想象的最最心仪的女子摸样。体内好似有一团火焰在跳跃,全身血液上冲下沉,面红耳赤,微微气喘。   最最令人不解恐惧的是,这种变化不分男女,是几乎所有人的共同感受。   女子与老僧一样赤脚而行,粉嫩莲足是她唯一展露在众人眼前的部位。便是这唯一的部位,男性学子的目光瞬间炽烈,身体微微颤抖;几名心志修为略差的男修竟然蠢蠢欲动,恨不能扑到女子脚下,以最最谦卑的姿态捧起那双美玉般的脚趾,奉献自己的亲吻。   他们愿因她而死,无问缘由与因果。   女修的目光触之黯然,羞愧自惭,几乎不敢抬头。   她们也愿为她而死,无视缘由与因果。   “她是谁?”学子们自问。   “她是妖女。”学子们自答。   “吾愿为妖。”学子们补充。   ……   “今日开山结束,所有学子一律退去,违令者,逐!”   老僧与女子出现在街口的那一刻,书生的清叱也同时炸响,仿佛一袭寒风,一道利剑,一股雷霆在广场上空震荡,惊醒众多迷魂。   一张张面孔从呆滞中清醒,一座座木雕重新复活,一具具行尸走肉被注入灵魂,生机复燃。   “呼!”   整齐划一地喘息声凝聚成风暴,升起后徐徐回落,久久不绝。   人群渐散,带着留恋带着不舍,也带着种种余思,四散八方。   广场沉寂下来,铁链拖行于地面,火星闪耀出一条直线,铺延到书生脚下。   老僧跪地而拜,枯瘦的双腿砸烂两块坚硬的青石,虔诚施礼。   “苦卫见过大先生。”   女子屈身微福,身体在罩衣内勾勒出一道诱人弧线,微带沙哑的声音仿佛要勾出人的魂魄。   “十三娘,见过大先生。”   灵机身体猛一哆嗦,眼神中透出一抹迷茫。   “没出息的东西!”   书生抬脚踹在不停流出口涎的大灰屁股上,大骂道:“滚!”   “额昂……”大灰落荒而逃。   “师弟等等我……”灵机跟着它落荒而逃。   惊慌与恐惧中,大灰没有听到这声称呼,跑得越发快捷卖力,愈发狼狈不堪。   ……   “你们也散了吧。”   书生朝执事挥手,回头躺回到椅子上,说道:“大师如此多礼,本座如何当得起。”   他的神情平平淡淡,哪有半点当不起的味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书生甚至没有让老僧站起来,透着骄横跋扈的味道。   老僧谦卑而又平静地回答道:“礼为法度,大先生当得起。”   书生这才抬手示意,说道:“大师自何处来?”   老僧艰难站起身,回答道:“从来处来。”   “为何而来?”   “为师侄之死而来。”   老僧叹息一声说道:“了然师侄赴道院无归,今已证实乃遭人所杀;所幸死前与木叶师侄同传回禅印,距离离此不算太远。苦卫不得已方有此一行,望大先生体谅。”   书生剑眉微挑,说道:“来道院寻仇?大师虽然诚实,怕不能如愿。”   老僧平静说道:“苦卫不敢,仅为寻查而已。”   书生说道:“查到又如何?”   老僧说道:“当诛之。”   ……   “在紫云城口出杀戮之事,大师糊涂了。”   书生脸上没有多少震惊,微讽的语气说道:“这里是道院。”   老僧沉默片刻,说道:“上古约定,苦卫有一次出手之权。”   书生冷漠地望着他,说道:“出手不等于杀人,大师连这都不懂?”   老僧的表情越发悲仁怜悯,说道:“苦卫可结庐清守,终生不出紫云。”   “道院不问事,不降罪,不礼佛,大师足下尊贵,紫云岛无可纳之所。”   书生不屑说道:“道院不会容许你杀人,你也杀不了人。”   老僧默默思索一阵,问道:“苦卫既然能够出手,愿舍残躯侍佛……”   “那就去侍佛,不要妄谈杀人事。”   书生有些不耐,淡淡说道:“这里是道院。”   天空一只小鸟路过,身体忽然失去控制,箭矢般冲下来,径直落在老僧肩膀。惊慌的小鸟屡屡振动翅膀,却始终无法逃离,不断发出乞怜的叫声。   老僧微愕转头,与小鸟的目光对视,不明所指。   “大师不妨试一试,杀死这只鸟。”   书生轻蔑的声音说道:“此次不再约定之类,你可放心出手。”   小鸟好似听懂了书生的话,神情越发惊恐无状。   老僧望着那只小鸟,目光竟也变得惊恐。   一旁的女子微微颤动,被笼罩的身躯显得更加诱人。   ……   周围昏暗而静谧,压抑而沉肃,小鸟在老僧肩头挣扎,老僧在自己的内心挣扎,相望且无颜。   “大师远来,身心皆疲,不如歇息吧。”   不知过了多久,书生平静的声音重新响起。话音中,小鸟忽然发现自己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连忙振起翅膀,在欢愉的鸣叫穿云而去,再不敢回头看上一眼。   老僧抬头望着消失在空中的飞鸟,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道:“禅印已接,苦卫为求解脱,仍需查找凶徒。”   “查到如何?”书生有些疑惑,将刚才的话又问一遍。   “当诛之!”老僧坚定回答道。   书生第一次抬起头,眼中渐有精芒。   老僧再次施礼,诚恳说道:“苦卫当于城外守候。”   “城外?”   书生明白了他的意思,摇头说道:“太近。”   老僧想了想,说道:“苦卫可候于清河。”   书生依然不答应,说道:“还是太近。”   老僧银眉皱起,正要说些什么,书生忽开口道:“了然死在何处?”   老僧微楞说道:“死于跳马涧。”   书生点头说道:“既然是这样,大师如果愿意等,就去那里吧。好好陪陪他,顺带为其超度亡魂。”   ……   寂静的夜色中,两人又分说了几句,老僧虽屡次受挫,最终却得到许可,暂留道院追查本凶。临别时,书生忽然提出一个很别致的要求,让他尝试破除门禁,以证明自己入其它学子一样,具有留下来的资格。   走到院门前,老僧的面容已彻底回复平静,自语般说道:“大先生境界高深莫测,但……未免过于轻视佛门了。”   书生头都懒得抬起,淡淡问了声为何如此说。   老僧伸出枯干的手指,轻轻点向那道空门,嘴里认真说道:“苦卫破此禁易如吹灰,大先生再如何高妙,怕也看不出什么。”   他将手指缓缓前伸,如捅破窗纸一样,几乎没有受到阻碍便传透那道阻拦了无数学子的大门。灵光微微闪耀,无数光线织缠切割,皆不能奈何他一分一毫。   “你的话,即对也错。”   书生平淡的语气说道:“本座的确不怎么喜欢佛门,这点你说得对。但要说窥探,却是太高看自己。”   老僧一进一出,很快便回到书生面前,淡淡接口道:“大先生当然不需要,可不等于别人不需要。”   “别人是否需要,既然你愿意守候,将来总有机会知道。”   书生依旧不温不火,微讽说道:“本座守的是道院规矩,既然是规矩,你就要按照规矩办事。就像不准在此杀人一样,无人可破此例。”   老僧沉默良久,略有羞愧说道:“谨受教!”   说罢老僧转过头,拖着铁链叮当而行,看似极慢实则动作迅捷,不知朝向何处而去,消失在街头。   身后,书生默默望着院门,眼神渐渐变得凝重,沉声开口。   “排行十三?”   “正是妾身。”一直沉默的女子上前半步,微福施礼。   ……   书生皱眉看着女子,久久不发一言;女子默默立着,没有半点不耐的神情,也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看其摸样,既好似安静贤淑的妻子等着丈夫,又好似桀骜但拥有铁血军纪的将士,在等待元帅发出军令。   “妖孽,果然是妖孽!”   沉默了很长时间,书生竟直接给她一个如此刻薄寡毒的评价,言语中却没有多少鄙视嘲讽,反倒带着一丝欣赏。更奇怪的是,女子非但没有羞怒,反倒微微一笑,极为诚恳的语气说道:“大先生谬赞了,妾身蒲柳之姿,败柳之身,如何入得先生法眼。”   略带沙哑的余音,听在耳中竟让人生出油滑而不腻,香甜而又清纯的感觉,女子虽然蒙面罩体,然而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个姿态一个眼神,无不透出勾魂之美。假如她显露出真容,真不知有多少人要为之发疯,舍身一殉了。   “天生媚骨,难怪以你这样的修为,却能排到如此高位。”   书生叹息一声,不待女子分辨什么,自己接下去说道:“你又为何而来?”   女子轻声回答道:“为修行,也为机缘。”   书生摇头,冷笑着说道:“道院可教不了你。”   女子仿佛听不出书生话语中包含的嘲讽,依旧轻声回答道:“道院教化天下,良才聚集,无人不可教。”   书生大感无奈,带些恼怒说道:“你要修行,那个老和尚就是最好的施法对象,何苦要祸害道院?”   “方外之人,且是苦修士,如何施得魅法?”   女子的声音突转为清冷,气质也随之陡变,傲然说道:“回禀大先生,魅惑本为双面,何来借助是说?妾身以此锤炼诸位师兄心志,当为道院之助才是。”   气质再转,女子柔腻的声音说道:“不瞒大先生说,妾身途中遇到大师,未尝没有攻克难关的想法。若能成功,定为大先生解局?”   “是吗?”   书生越发觉得头疼,说道:“这么说,本座还要感谢你了?”   女子气质又转,身形摇曳颤抖孤苦无助,楚楚可怜的声音说道:“妾身自知有些强词夺理,奈何我生来就是这幅摸样,又能找谁理论。妾身行走世间,处处受人冷漠歧遇,听闻道院有教无类,这才不顾廉耻而来,万望先生怜惜,不要将我驱逐。妾身愿……”   “别别,别愿这愿那,本座不需你回报什么。”   正所谓恶人也有恶人磨,书生在老僧面前威风八面,然而在面对这名女子的时候,他却远不如那名大和尚更能处之泰然,眼见他一息三变,且此次惟妙惟肖,怕是终有一回能够触及到自己心中柔嫩处。   “管她呢,院长他老人家既然不管,我又何苦做这个恶人。乐意祸害谁就祸害谁,我是不管了。”   这般想着,书生站起身,苦笑说道:“罢了罢了,你乐意留下就留下,只有一条,且不可于人前摘下面纱。”   女子欣然答应,临了却又补充一句:“先生面前也不行么?”   “不行!”   书生断喝一声便阔步离去,不愿在此多留片刻。   连他都如此,可以想象如果女子面对的是普通学子,结局又会是怎样。不过书生心里也明白,此女断断不会看上普通学子,倒不担心其把道院搅得天翻地覆,日月无光。   眼见书生不愿多留,女子竟然把脚一跺,如小妹在大哥面前撒娇般喊道:“大先生,妾身尚未通过门禁啊!”   “不用了不用了,你的本事不在那儿,这个我知道。”   “可是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   “可我还没地方住……”   “爱住哪儿住哪儿……”   书生落荒而逃般,女子环视周围,望着空荡荡的广场,目光最后落在那道门禁之上时,忽然幽幽一叹。   “唉!老和尚既然要死了,何不便宜便宜我,那一身精纯佛力,若是我能吸取一些……”   身形陡转,女子抬头对着某个角落,凄美的声音说道:“夜深露重,哪位师兄在此,可否容小妹借住一宿?”   ……   夜已深,三元阁已归于沉寂;十三郎却不能安眠,独自于静室中打坐,默默思索着什么。   在他面前排着几样东西,一瓶粉红色的丹丸,一只蚊王口器,一双翅膀,还有一只身体散发着紫意的肉虫;旁边一只脸盆大小的丑陋蛤蟆,正以贪婪的目光瞅着蚁后,好似随时要扑上去,大快朵颐一番。   蚁后显得有些惊慌,若不是十三郎在面前,怕是早已落荒而逃;即便如此,它也有些战战兢兢,身体不停颤抖。   “胖胖别闹。”   十三郎随口骂着,手掌却极其轻柔地拍了拍天心蛤蟆的脑袋,动作透出亲昵。天心蛤蟆享受的昂起头,骄傲的目光朝蚁后示威。   “瞧见没,这就是嫡系;境界高也没用,大爷我先来。”   蚁后白生生的硕大屁股扭动着,讨好地朝胖胖裂开嘴,仿佛在献媚。只是那笑容足以让胆子最大的人为之退避三舍,不敢有丝毫亲近。   十三郎被它逗得笑起来,抬手将一虫一兽收起来,拿起那瓶丹丸。   “有了这个,法力不再是什么难题;只要有足够的资金,外院内院,似乎也没有太多区别。”   他自语说道:“给你取个名吧,牛一点的名字,就叫……”   “老君丹!”反复念叨两声,十三郎满意点点头。   “不错,就叫老君丹。” 第236章 钱啊钱,修为啊修为!   修士要提高修为,除了吸纳天地灵气炼为己用,嗑药是最常见的手段。而在道院这种地方,灵气稀薄资源贫瘠,它甚至称得上是主要手段。   与吸纳灵气相比,吞服丹药来得迅速,但是代价高昂,没有多少人承受得起。不说普通人,即便那些拥有雄厚背景的学子,也不可能完全依靠丹药。   与别人相比,十三郎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其一自然是省去主材,成本降低至少五成;其二是他的法力结构,是真正的独一无二、无法复制的先决条件。   比如这瓶刚刚炼制出来、被他当成贿赂的老君丹,小红吃下去最多也就是强身健体,且有逐步改善肉身之效;十三郎却能拿它弥补法力,虽不算什么灵丹妙药,胜在数量源源不绝,可算是好心好报之明证。   除了丹药,道院学子还可以进入洗灵池修炼,然而十三郎不想暴露修为,同时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基本不予考虑。   此次道院修行,十三郎对修为提升并没有太高目标。他的修为本身不低,甚至可以说远远超出自己的期望值,因而十三郎将目光转向别处,重点加强道法神通、以及将来必备的几项辅助手段。按照初来时的规划,道院十年,只要能够让达到常规结丹修士中期左右便可满足,不再多做苛求。   就目前的情况看,只要资金跟得上,有童埀这个免费药师提供帮助,十三郎的目标可轻松实现。于是乎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对于进入内院,不再如之前那样渴望。   “以童埀的本事,进入内院希望实在渺茫得很,没有他,等于丢掉了药罐子;假如找别的药师,如何解决信任是一个大问题;魔蚊之晶不能轻易暴露,如今虽也有些风险,总比另想办法强得多。毕竟我要学的东西已经太多,不可能再去研究炼丹。”   想到炼丹,十三郎顿时连连摇头,哀叹般自语道:“就算有时间,也耗不起钱啊!”   一旦对比起来,十三郎便考虑到另一个问题,眼下他的重点是禁制,谷溪对他青睐有加,解疑答惑都甚为方便,假如换个环境,这种便利怕是很难再拥有。更别说其它教习,还有院长他老人家那层关系,同样不好轻易舍弃。   没去过内院,十三郎无从猜测其优势,假如仅仅是灵气充足,实在不值得如何珍视。至于宝物,还有那些传闻……   “只是些无聊事,想都不应该去想。”   有心向老师咨询,十三郎担心被视为好高骛远,碰到心胸狭隘一些的人,没准还带来额外阴影;老师会不会那么小心眼很难讲,关键是不值。   “算了,先不想这个。灵机说的那两个人……也不用去管,反正我暂时不会离开。”   眼中闪过一丝凌厉,十三郎默默自语:“培育飞蚁需要加快,灵机说他与大灰都要在近期离开一段时间,假如我猜的没错,应该也是……”   “总之还是要想办法提升实力,不然行动都不能自由,顾首畏尾,太不方便。”   左右有了定论,十三郎拿起蚊王口器,手掌轻拂,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冰凉与厉意,不觉有些失神。   “这个东西要用起来,目前看可以有两种选择。一是炼制法宝,道士留下的那套子午剑阵,倒是可以考虑。”   回想与道士的最后一战,回忆那些仿佛能斩破虚无的层层剑光,十三郎大生凛意;他知道,假如木叶一开始就抱着杀人的念头,在城内就布下那套威力极大的剑阵的话,自己只怕凶多吉少,纵然能够逃出来,多半会缺胳膊少腿。   “分剑化形,且能合而为一,凭我目前的能力,根本没有办法将它炼化到那种程度。道士的飞剑又太差,还毁坏了不少,着实有些难办。”   假如木叶有灵,能够听到这番话怕是要被气活过来;被杀人夺宝不说,人家如今还嫌弃法宝品质不够高端,何其冤屈。   “没有适当火源,炼剑的想法也行不通。假如把它用炼宝诀逐步炼入身体……飞梭还有一些,用完再说吧。”   内心踌躇难决,他唯有将东西收起,转而考虑眼前:“明天先去丹楼,看看老爷子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老君丹既然已经定型,就需要购买大量材料加快炼制,三楼灵材品质较高,需要亲自去一趟。”   “紫阳花还有其它灵材,加起来怕要百万灵石;和尚道士加起来,大抵也不过如此。假如那东西太贵……”   神念扫过灵戒,十三郎微微叹息:“开山之后灵符销售势必受到影响,当前主业还是禁制,只有做出更高级的破禁灵符,才能保证有充裕的灵石供应。”   “说到底还是钱,钱钱钱……钱啊钱!”   ……   次日,道院开山继续,与昨日相比,学子们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不少人东张西望,试图找出某某人的身影;更多的人则相互打听,话题无外乎一点:和尚与女人。   人多果然力量大,新人也不例外,半天后消息便已传开,惹来阵阵非语。   “和尚去绝壁?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临摹真人字迹。”   “那可未必,据说与前些日子出现的和尚有关。”   “废话,和尚本来就与和尚有关,这不是等于没说。”   “还有……那个仙子,据说也在。”   “不止是她,听说杜师兄也在。”   “他?呵呵……手脚倒是不慢……”   “别扯了,人家都说了,那位仙子修为远超学子,极可能已经进入元婴,哪里是学子所能沾惹。”   “那可不一定,你没见到人,根本不知道她有多……”   “你见到人了?”   “……”   纷纷留言四起,不多时竟又传来消息,那位悲悯到让人心痛的老僧已经下山,各处寻找学子交谈,好似在打听什么。那位仙女或者妖精则由杜云陪同,与紫云城各处溜走,如今正要进入道院,仿佛在参观浏览一般。   经过广场的时候,无疑又引来一番骚动,奈何女子今日居然包裹得比昨天还严实,除了那双令无数人眼红耳惹的莲足,再也无法看出分毫。   即便是这样,广场上还是陷入短暂的屏息状态,老生情形稍好一些,新生,尤其是那些自知入院无望的新生们,根本控制不了心神,眼巴巴望着那道倩影进入院门消失在远方,犹自伸长脖子张望不已,好生羡慕嫉妒与痛恨。   “唉!修为啊修为!”   ……   这些事情,十三郎均不知晓,此时的他正在丹楼三层,望着一面巨大影壁上显示的某件物品发呆,好生愁苦。   “雷石!老人家说的,莫非就是它!” 第237章 暧昧,谁人可敌!(上)   论面积,丹楼是道院四楼中占地最大的一座楼;论结构,它是最复杂的一座楼;不过这些在修士眼里都不重要,重要但是它的价值,准确说是丹楼中藏着那些灵材丹药的价值。   一句话形容:价值连城!   从练气期开始,一直到凝结元婴,期间所有对提升法力有帮助的丹药,这里几乎都有。换句话说,只要你有足够灵石,大可贼吃海喝把嗑药当成打坐,让修为以常人不可想象的速度飙升。   当然了,正如道院对外所表现的那样,每种丹药价格都比外面翻上一翻甚至更多,结丹期所能用到的归元丹价格最离谱,足足是提高四倍之多。   假如完全依靠丹药修炼,代价高昂到不可承受;举例来说,同样的境界提升,代价比使用灵石还高出数倍。别说一般人,就算如何问柳那样的天之骄子,也不得不将欲念压下,老老实实练气打坐,缓步提升。   “法不假外物,一旦养成嗑药习惯,会影响将来成长,非长久之计。”   除了冲关破境的时候,学子们不得不准备一些丹药应急外,大多时候都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聊以自慰。   这么多丹药,从哪里来的呢?   答案令人无奈,基本都是学子炼出来的。   丹楼下通地火,是紫云城唯一一处可借助外力炼丹的所在。它被分割出一间间独立的丹房,供学子中有炼丹天赋的人研习炼药,初始一切费用自理,若发现某人“天赋异禀”,丹楼会根据其能力改善待遇,按照一定的比例提供灵材,炼制出的丹药也与道院分成。不用问,其比例足以令最奸诈的商人为之咋舌,坑人不眨眼的那种。   炼丹是个苦活,也是个技术活,同时它还是一个耗时极长、需要天量资源埋坑的活。因为穷,不知多少有天分的丹师被埋没;因为穷,更多的人选择转行,不愿在这条胡同挣扎求生,至死而无所成。   总体情况就是这样,炼丹师很少,好的炼丹师更少,至于能炼制结丹甚至更高级丹药的丹师,少之又少!   而在道院这里,却从来不用为缺少丹师发愁;整天和药材打交道,炼丹师心性多少都有些偏执;且因为灵材按照等级高低,总归是越来越贵,炼丹造诣越是提高,丹师往往发现自己反倒越穷,依赖道院久了,根本就没办法脱离出去,只能守在这里。   拿童埀来说,假如没有十三郎大力资助,就算他能够通过院试,也必定会成为奴隶般的角色,最终沦为道院的生财工具。   眼下当然不是如此,十三郎每天赚到的灵石以万计,供养他一个级别不算高的丹师绰绰有余。童埀生活无忧,身边还有个小美女相陪,日子别提有多滋润。此时的他,正全心全意研究丹道,意图凭此获得赏识,获得长久甚至进入内院的资格。   老君丹还是初成品,假如能有更多品质上佳的材料,童埀可以将它的效力再提高一筹,此外他认为魔蚊之晶大有潜力可挖,鼓动十三郎将紫阳花买下来,以便其研究一种新型催化方法,据说可以加入到归元丹之中。   说起来很复杂,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童埀要改进归元丹的丹方!   这是一条创举,是足以让那些在丹道中浸淫无数年老怪也要为之动容的创举!假如有成,童埀日后不说前程不可限量,起码也是衣食无忧,会被道院当成重点培养。   至于能不能成,还有效果是否真如童埀所描述的那样神奇……谁知道呢。   十三郎没有拒绝童埀的要求,一来他觉得欠着人情,二来么……自然还有些别的……   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考虑。   ……   丹楼三层,其实是一个类似于拍卖场的、可以即买即卖的特殊场所。大厅中有一面巨大的影壁,上面以轮转的方式显示出可供出售的宝物,其中多以材料居多。   需呀提到的是,道院没有专门的炼器场所提供,理由是法宝法器本为机密,修士最好还是私下处理。实则是因为学子们大多拥有成品,且因囊中羞涩,在道院修行期间多半不会考虑法器,院长大人觉得生意太过清淡,索性两楼合一,于同一位置出售。   无论炼丹还是炼器,所用到的材料均以千万计,眼下十三郎所看到的,是一种被命名为“雷石”的宝物,或者说,是一件材料。   “雷石:内含充裕雷霆,成因不明,无可寻之踪迹;或言为天雷降世,机缘巧合而成。此石狂暴难驯,极易爆裂并消亡于天地间,若有用者,慎之!慎之!”   下面是出售注解:“此石为学子寄卖,为期三日,标价最高者得。”   影壁面积虽然大,灵材的数量却更多,此时雷石已经轮转数次,十三郎仔细地研究着其中每个字的含义,久久拿不定主意。   “这么高的价格,还不知道有没有用……”   按照上面显示的日期,今天是这块雷石寄卖的最后一天,十三郎查了一下已标价格,竟快要达到他的极限,好生为难。   “八十万……”   正在踌躇的时候,忽听身边有人开口说话,清丽的声音带着一丝幽怨、一丝惊喜,还有一丝欣然。   “萧兄看中的,可是这颗雷石?”   没等十三郎回过神,旁边又有一道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沙哑一丝妩媚,还有娇懒一丝让人无法抗拒的勾魂之意。   “师兄果然消息灵通,这里居然真有雷石。”   ……   几日不见,上官馨雅清减了不少,原本俏丽寒冽的气质亦有所转变,略显萧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眉尖便带上一丝愁绪,仿有什么解不开的疑难重压心头,难以释怀。   “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十三郎朝周围打量着,没有发现何问柳的身影,暗想那家伙不知好了没有,难道真的就此幡然醒悟,还是一蹶不振。   “馨雅本就是一个人,萧兄能来,我为何来不得。”   上官明显带着气,或者是怨艾,委屈的声音说道:“莫不是萧兄自持力大,要馨雅绕行?”   必须要说,以她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实在让十三郎有些难为情;知道的人明白怎么回事,假如放在十三郎初至道院,怕是又要引起一番风潮,几番议论。   此时自然不会如此,上官馨雅固然令人瞩目,十三郎更是如日中天,被学子们奉为偶像级的人物。这样两个人走在一起,不说门当户对,起码也是旗鼓相当,可算一对璧人。   三楼的学子不少,自然有人认出他们,然而不知为何,此时众人的目光并没有集中在这对佼佼者身上,而是看向另外一对组合。   罩衣女子,还有杜云。   ……   “咳咳,馨雅说笑了。”   如果说十三郎的性格中尚有弱点可寻的话,大概就是这种半娇半痴还带点委屈的女孩。此时的他对上官再无敌意,想想之前几次碰面,似乎都给她带来一些不算好的回忆,虽然不认为自己理亏,却难免有些心虚的感觉。   明白上官所指,十三郎微涩说道:“我的意思是,馨雅最近修行如何,来这儿可是为了买什么丹药,那个若是……”   有心摆出豪爽派头宽慰伊人,一想到包里那点灵石,十三郎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讷讷说道:“何师兄还好吧?”   话一出口,十三郎就后了悔,平静淡然的风度荡然无存,好生尴尬。   什么叫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就是!   ……   “何师兄并无大碍,现已闭关修炼不再轻易外出……馨雅与何师兄并无关联,萧兄多想了。”   忍不住辩解一句,上官忽意识到自己话里的语病,顿时面色羞红,连忙改口说道:“倒是萧兄,该为自己打算一番。”   十三郎愕然道:“打算?”   “是啊,师叔已经寻来道院,难道……”   上官馨雅眼中带着一丝探寻,同时还暗含着警惧的意味,认真说道:“萧兄不会还不知道吧?”   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十三郎脑子马上灵光起来,心里一想便明白其所指,淡然说道:“馨雅说的是那个老和尚吧?他来就来,和我有什么关系?”   “和你没有关系?”   上官馨雅暗想世间会撒谎的人多,可如果撒谎有排名的话,这家伙一定是当之无愧的冠军。看他那副莫名其妙的老实摸样,真是让人好一番同情,若不是她亲历其中,怕是怎么都无法怀疑。   “前次馨雅曾向萧兄问过两位师兄的下落,萧兄没有给我回答,此时若是再问……”   “我不知道。”   十三郎毫不犹豫摇头,认真且诚恳回答道:“我真不知道。”   上官馨雅叹了口气,放弃了与之纠缠的念头,肃容说道:“不瞒萧兄说,两位师兄被杀的消息已被证实,师叔此来,就是为了找出凶徒,为了然师兄报仇。昨天师叔就已经找过馨雅,详细询问了当日情形,馨雅不敢欺瞒……”   “实话实说,应该的。”   萧十三郎频频点头,大感欣慰说道:“那么,想必他老人家疑虑尽去,再不会记挂我这个晚辈了。”   “你……”绕是上官早有准备,也不禁为之张口结舌,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十三郎却不肯放过她,极为认真地抱拳施礼,说道:“还要多谢馨雅帮我解释,不然……”   “我要走了。”上官馨雅忽然说道。   “呃……不是刚来吗?还没买什么东西,这么快就走?”十三郎为之愕然,心想女孩子真有这么小气?以前也没觉得啊。   “我……我是说要离开道院,返回家族了!”上官馨雅神情悲愤,几乎是叫着说出这句话。   “小妹要走了吗?”旁边忽然插进来一道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诱惑,惊落一地眼球。   “既然要走了,就把这位弟弟让给姐姐吧。” 第238章 暧昧,谁人可敌!(下)   听到声音的时候,十三郎的第一反应是:撞邪!   可随后他便意识到,这里与自己原来所熟悉的那个世界不同,撞邪不再是什么鬼神莫测的奇遇,而是真真切切随时有可能发生的事实。   说到女人,十三郎年龄小,但比这个世界的人见识广。修真世界道法神奇是不假,如论起世风开化,远远不能与他的故土相提并论。对应的结果是,对于这种足以让修士瞠目结舌的“戏弄”,十三郎有着极强的抵抗能力。   与修为无关,与心志也无关,纯粹就是见多了,早就适应了这一套。   可这不代表十三郎没有感觉,只是他的感觉有些奇异,因为他听到一个任何与他有同样来历的男人都为之忌讳的词汇。   “小弟弟!”   无关修为,与心志也无关,纯粹是习惯性的反感。   于是十三郎有了第二个反应:愤怒!   极怨之灵他都不怕,遑论区区邪物!   出于这样的念头,十三郎在转过身的那一瞬间,可说电光火石间不容发的片刻时光里做出决定,要给这个不知轻重的女人点颜色看看。   随后,当十三郎转身,想看看说出这句惊天地泣鬼神的女人究竟何方神圣的时候,首先印入眼帘的不是某个美艳骚媚令人酥麻的面孔,而是上官馨雅羞红无措且又狼狈不堪的表情,还有杜云痴迷茫然而又带着怨毒阴沉的眼。   心头莫名颤动,十三郎有了第三第四种感受:警惕与怜惜!   ……   杜云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他绝对不是白痴;上官馨雅在十三郎面前束手束脚,可她的修为身份摆在那里,心志堪称坚毅;能让这两人如此无措,不论这个说话的女人是谁,都值得十三郎重视,且为之警醒。   有了这种看法,十三郎想到便不再是教训,而是反击!他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了这种警惕,淡淡的语气说道。   “老少配这种事情,我向来不怎么喜欢。”   而当他在看到来人,看清那两道隐在面纱之中依旧让人惊心动魄的水眸之后,十三郎的语气更加刻薄诚恳。   “他比较适合你,大娘!”   周围一片沉寂,周围修士刚刚将掉在地上的下巴捡起来装好,此时忍不住全扔了出去;下一刻,两名学子哐当一声摔倒在地,人事不省。   “你……无耻!”杜云脱口痛骂,极为艰难地转过头。   “噗……”上官馨雅赶紧低下头,心想果然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好一番龙争虎斗。   ……   “大娘?小郎弄错了,姐姐不是大娘。”   说这句话的时候,女子站姿略正、莲花般的玉足变换一点点角度,脖颈微微回收,十三郎仿佛看到,她修长弯翘的睫毛正在枯萎,眼角带上些许皱纹,目光中透出仁爱,还有些许威严。   抬手拢了拢额边发丝,女子温和说道:“姐姐的名字是十三娘,勉强算是一家人。”   她朝杜云示意,说道:“姐姐初来咋到,请师兄带我熟悉紫云城;听说有个十三郎甚为出色,姐姐颇有些好奇,在此巧遇便来见上一见,小郎不要乱想。”   女子的转换悄无声息,无论神情举止,身姿气度,都全然不是刚才那个风骚入骨的妖媚摸样,整个人显得端庄严正且又温婉。若是寻个参照,分明就是凡间三十几许、谨慎守礼的和蔼妇人,偏偏带着敲到好处的一点点风情,让人没由来便觉得亲近。   场中诸人,上官馨雅身为女子,且早已被老僧所警告,仍无法对女子生出敌意。周围群修更是早已败退,杜云听着女儿温和的话音,眼里的暴戾怨毒渐渐散去,流露出发自内心的依恋。看样子就算女子马上变成八十老妪,他也依旧痴心不改,至死不悔。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人看向的目光变得不善,好似在警告他,不要过于无礼。   “我姓萧,你姓十,咱们没什么关系。”   众目所向中,十三郎侧过身,皱眉说道:“你可以走了。”   ……   “姐姐刚到此处,弟弟这么急着赶我走?”   转身面向上官馨雅,女子说道:“上官妹妹好像认识我?是苦卫和你说的吗?”   上官馨雅不得不抬头,认真回答道:“师叔确曾提过姐姐的大名。”   女子自怜一笑,说道:“想必没什么好话。”   上官馨雅面色微红,没有接腔。   女子怜爱的目光看着她,感叹道:“妹妹花儿一样的人物,自然不知道姐姐的难处;这世上的男人啊,你若是对他好,他便会得寸进尺,骑在头上都不肯罢休。就好像有些人,妹妹就算替他考虑再多……”   目光有意无意瞥过十三郎,女子轻轻摇头。   大庭广众,女子浑然不在意周围人的看法,不知不觉便站到上官馨雅一方,俨然是一副替小妹忧心出头的架势。上官馨雅明明心里觉得不对,偏偏却生不出多少排斥,甚至还透出一股自怜与伤意。   “小妹的事情……不劳姐姐挂心。”勉强说了一句,上官馨雅深深垂着头,连耳根都已经红透,几已无地自容。此时的她没有发现,自己无意间承认了对方的话,也等于出卖了自己。   “妹妹怎么能这样说,你我师门多少有些渊源,不如姐姐教教你……”   “够了!”   这个时候再不出头,十三郎很担心自己会道心受损,从此再也不敢与此女直面。   “十三郎……十三娘……真是别扭啊!”   心里不停哀叹,十三郎好生彷徨无助,无奈转过身说道:“十三……咳咳,你究竟有什么事?不是专门来找我的吧?”   “弟弟说笑了,姐姐又不能未卜先知,怎么会知道你在这里呢。”   女子嫣然而笑,隔着面纱都能感受到那股荡人心魄的撩人之意;没等十三郎皱眉,她便怯怯的声音说道:“弟弟不要生气,姐姐修行媚功,无论怎样都会带着痕迹……弟弟,会怪我么?”   普天之下,修习媚功的女子多不胜数,然而能够当众堂而皇之地说出这句话,只怕很难找出第二个。更让人无语的是,明明听到女子这么说,明明知道她会让人迷惑心智,却没有哦人能够生出反感与鄙视,反倒有一丝赞叹,甚至怜惜。   所有人都能看出,女子身上并未释放一丝灵力波动,纯粹发乎天然;也就是说,她并非有意与谁为难,本性不带有任何恶念。   稍微清醒些的人此时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假如女子展露容颜,再配合媚功施展神通,那该是怎样的风情怎样的妩媚,怎样的不可抗拒……   人总是虚伪的,心里知道不可亲近,偏偏还想要去亲近;明明知道碰不得,心里的欲火与邪念,却足以让人失去理智。不光男修目光炽烈,连几名女子也是如此;与他们相比,上官馨雅的表现已经难能可贵,非常之不易了。   每个人都想看看女子的真容,然后……   “那是怎样的恐怖!”   十三郎心里默念着红粉骷髅骷髅红粉,说道:“我不怪你。”   “真的?”女子大为惊喜说道。   “真的。”   十三郎望着女子的眼睛,极为认真地说道:“怪你的时候,我会杀死你。”   ……   这是十三郎第一次对人发出威胁,对象还是一个女人,以他的性子,可想而知此时承受的压力有多大。那是一种无法准确形容的感觉,仿佛有一张无形之口虚含着自己的头,稍一失神便会合拢,将他连皮带骨,连元神魂魄都吞到肚子里,不留半点残余。   他甚至不知道这种感觉由何而来,眼前这名女子虽然修习媚功,却从未表露过什么敌意;相反,她一直试图让气氛和缓下来,为此不惜自贱其身,屡屡表达善念。然而不管怎么样,十三郎始终被一种极为危险的直觉左右,仿佛脚下就踩在悬崖边缘,失足便是千古余恨,再无挽救的机会。   出于这样的警惕甚至是畏惧,他将话语说得格外认真诚恳,显得分外坚决。   女子听出了他的坚决,眼中异色一闪而逝,没有太多表示。十三郎挥手阻止愤怒想要说话的杜云,同时也阻止有些愧疚的上官馨雅,淡淡说道:“还有事?”   女子微微一笑,神情竟也随之变得淡然,平静说道:“弟弟可是想买这颗雷石?”   “暂未决定。”十三郎不知她如何看出自己的意图,老实回答道。   女子认真说道:“应该买下,它对你有帮助。”   “呃?”   女子目光下移,似随意地说道:“姐姐懂的不光是媚功,还有观根之术。”   “观根……”周围人集体倒吸一口冷气,上官馨雅刚刚抬起头,此刻仿佛被重锤在脑袋上砸了一击,惶恐不安忙又垂到胸口。   十三郎同样倒吸一口冷气,心里寒意愈发浓重。连几大教习都看不出的秘密,女子却能一眼可破,怎不叫他惊惧。   女子说道:“雷石乃天雷所化,非修士施展的神通可比。它不仅可调用雷力攻敌,还能炼入法器,让雷力流转而生生不息。最重要的是,他可以补全自身,让……弟弟你可明白了?”   十三郎点头说道:“明白了,然后?”   “然后么……”   女子嫣然一笑,抬手在影壁上点出一个数字,嘴里淡淡说道:“姐姐也想要。”   一百三十万! 第239章 老虎与白痴间摇摆   一百三十万,大致相当于一件上品法宝。雷石毕竟只是材料,很难为修士所掌控,这样的价格,显然是贵了。   雷石究竟能不能将灵根补齐,十三郎不知道;换言之就算它有,十三郎也不知该如何去用。   灵根不是法力,自然也不能直接吸收;那么怎么办?一口吞到肚子里?不得炸个粉身碎骨?   反过来讲,女子随手便开出这样的价码,肯定尚有余力,且志在必得。   这些还不是重点,真正让十三郎心惊肉跳的,是一百三十万这个数字!   准确的说,十三郎现在能够拿出来的灵石数量,是一百四十七万三千六百。   需要对十三郎了解多深,又需要多么精准的判断,才能如此精准地拿捏住他的底线!十三郎绝不认为女子是随口而发,虽然她看起来很像。   来道院不过一天而已,她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   正反两面,十三郎都应就此放弃,不与她争夺。   偏偏这个时候,女子又说了一句话,一句让周围的人为之晕倒,十三郎为之苦笑几乎吐血的话。   “补根之法,我懂。”   ……   四周沉默无语,女子好整以暇,杜云眼神迷离,上官馨雅所有所思。   寂静中,十三郎抬手轻点,一百四十七万三千六百。   女子笑了笑,说道:“论道十日,两样都送给弟弟。”   说罢,她抬手轻点。   “住手!”   清丽的声音突然响起,上官馨雅轻启樱唇,说道:“成交。”   ……   “你的?”十三郎愕然回头。   “你的。”十三娘似乎早有预料,平静地收回手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上官馨雅艰难点头,微涩说道:“我不会用。”   十三郎神情木然,不知该说点什么话应景;十三娘转身潇洒而去,身后留下一串得意娇笑。   “你们俩,各欠我一份人情。”   杜云抢步跟上,仿佛一条忠犬。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十三郎与上官相对无言,气氛极其微妙。   人情吗?   天知道!   ……   “馨雅不是有意试探……不是,是有意……”   上官馨雅好像已经支持不住,精神快要崩溃了的摸样,想解释又无从解释,不解释又觉得有必要解释,颠三倒四说了一通,竟连自己都听不懂在说些什么。   雷石有用没用先不管,十三郎会不会用也不管,它的珍稀程度毋庸置疑。要说上官平白无故将这颗雷石拿出来卖钱,说出去怕要让人笑掉大牙。   她会缺少灵石?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真的缺灵石,也不会在快要离开道院的时候拿出来寄卖,更不会在如此恰到好处的时机出现。   “试探吗……”   十三郎苦笑一声,抬手将她因为紧张而显得散乱的发丝理了理,温和的声音道:“别担心了,我本来就是双重隐灵根,没什么大不了。”   他的动作很随意,仿佛兄长为妹妹打理一样,亲昵而不带猥亵。周围的人自然不这么看,纷纷在内心点头,暗想何问柳果然是水中捞月,到头来还是为他人做嫁衣。   上官馨雅愣愣地望着十三郎,仿佛失去了自主的能力,任他为所欲为。不管怎么说,发现十三郎没有介意的意思,她的内心稍稍安定,甚至还带有一丝别样紧张与窃喜。   安心过后便是担心,上官馨雅挥手布置一层隔音灵膜,苦涩的声音说道:“双隐不怕,双隐还都是异灵根,尤其是雷根……就是大麻烦。”   “呃?什么麻烦?”   “劫……那个的征兆之一。”   “又来了,你不是看过了吗?”   上官馨雅忧心忡忡说道:“我……修为有限,怕是很难让人信服……”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那敢情好,馨雅干脆把我抓起来,带回家里三堂会审。实在不行就大卸八块,五马分尸……”   “扑哧!”   知道他是故意开解,上官馨雅内心一甜,忍不住笑出声来。   “别闹了,说真的,师叔已经赶来道院,馨雅也接到传令,即将返回家族禀报此行经过。萧……你到底准备怎么办?”   由萧兄变成你,看似生疏实则透出女儿心态的转换,上官馨雅眼神忧郁,试探地说道:“要不,干脆你跑吧?”   “胡闹!”   十三郎连叫荒唐,笑着说:“别说我不是,就算真是,在道院这么安全的地方不老实待着,跑到外面搞风搞雨,那不是傻子吗?”   “不能这么想,要知道星劫关系到全天下苍生,一旦你的身份被确认,谁都……”   眼中闪过一抹羞意,她用蚊子般的声音说道:“我有一个地方,要是……”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   虽然这种感觉很享受,十三郎却不敢让她继续下去,连连摆手说道:“一个老和尚而已,大不了我躲着他还不行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跑起来比较快,只要不和他动手,总不能硬污到我头上。”   上官馨雅惊讶说道:“身边时刻虎狼窥视,如何能够安枕?就算你不怕,也没办法修行啊!”   十三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虎狼窥视算不了什么,我六岁的时候就在熊窝里睡觉,习惯了。”   上官馨雅惊呼失声,疑惑地望着十三郎,发觉他不像说谎的样子,心里好生怜惜。   “蠢女人!”天心蛤蟆在兽环里嘀咕。   十三郎说道:“总之你尽管放心回家,如实禀报一切;十年内,我在道院肯定出不了什么事。偷偷告诉你,院长和我是关系户,铁着啦!”   “十年之后呢?”上官馨雅翻翻美目,白了他一眼。   “十年之后?”   十三郎平静笑了笑,淡淡说道:“不用十年,我自己就会去找他。”   平淡的话音透出强大的信心,且带着一股令人心寒的凌冽之意。奇怪的是,上官馨雅此时却觉不出多少警惧,反倒有种心安的感觉。   眨眨眼睛,她说道:“两位师兄到底……”   “我不知道。”十三郎义正词严。   “呃……”上关馨雅彻底无语,暗想我居然替这种人担心,会不会有点白痴。   “那是当然的。”天心蛤蟆翻了个身,在心里说道。   ……   “灵石我就不要了,假如这颗雷石能帮到你……那就再好不过。”   交易达成,雷石便可即时交割。毫无疑问,道院要提取一笔不菲的手续费,即便上官馨雅自己提出零价出售,依然逃不过被揭掉一层皮的命运。   “这样啊……”   十三郎好生为难,不是装,是真为难。如果摆风度,其它计划就彻底泡汤,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凑够灵材。别看他嘴上说得云淡风轻,实则心里警惕大起,恨不得早一天把丹药提起来,进退皆可自如。   “没什么的,大不了,将来你再还给我。”   上官馨雅一眼看破他假惺惺的虚伪面孔,微微一笑便不再提起,随后说道:“可惜我不知如何使用,那位十三……”   “放心,我有办法!”   十三郎恶狠狠说道:“大不了我一口吞下去,多少总有点作用!”   “呃……那样……不好吧……”   上官馨雅好生为难,心里想的是如果十三郎去求那个女人,不知道会不会太吃亏……   “白痴女人!”天心蛤蟆打着呼噜,翻身睡倒。 第240章 别后有别   “喧嚣散尽人自忙,涛生云未灭,暗雾不假。”   “归去来兮,四顾野空茫,尘心何故乱清幽。”   留下两行小字,上官馨雅翩然离去;十三郎思来想去也不知该做点什么好,遂提笔挥毫,反赠两行。   “淤泥难染,清泉不妖,卿本佳人,缘何自苦。”   “千山有渡,万径待平,非人非事,因果有期。”   因为少偷两个字,看到第一句的时候,上官馨雅略感迷惑;不过她大致能明白十三郎所指,忍不住娇啐一口,暗想虽然生出许多事,你也没少一根毛,何须把佛、道还有我家形容得如此不堪。待看到下一行,她忍不住面色羞红,心里却暗暗觉得欢喜。   抹不开如此这般眉来眼去,这位少历寡行未经人事的仙子“果断”辞行,除了没有拒绝十三郎送行提议,竟是一路沉默至别,再无言语。   放出五行灵舟,十三郎亲自操桨送其渡河,有意无意提起此舟是院长亲送,令上官馨雅大感宽慰,暗想既然院长对他如此着重,起码在道院的日子应可无虑,安心不少。   白衣漫漫河水悠悠,春风送来梨花香,与岸边众多彼此告别的学子们一样,两人互道珍重,就此殊途。   默默地注视上官馨雅的背影消失在天际,十三郎苦笑一声,自语般说道:“无期改成有期,会不会太无耻?”   “必须的!”天心蛤蟆盘踞在他的肩头,呱呱大叫着。   ……   “小妹妹走了么?”   刚会到紫云城,那位神出鬼没的十三娘便出现在眼前。半天不见,她的神态气质再次发生转换,变得严谨有度暗含清冷,除了多出几分狡黠,竟与上官颇有几分想象。   十三郎大感头疼,板起脸说道:“又有什么事?”   “这还用问?当然是帮你补全灵根。”   这么短的时间,女子身边的根本已经多出一位,略扫一眼十三郎便知道,此人同样是院生中的佼佼者,修为还在杜云之上。不过因其是散修,名声反在杜云之下。如今他的情形与杜云类似,两眼痴迷且略显恍惚,一样的神魂颠倒,一样的惟命是从。   说来也怪,不知道女子用了什么手段,两个男人相处得颇为融洽,丝毫没有互嫉争斗之迹象。   对这样的女人,十三郎虽谈不上歧视,但也绝对是敬而言之;不论她是什么人想做什么事,十三郎打定主意不与之纠缠,粗鲁挥手说道:“不用你帮,我自己想办法。”   “自己想办法?好弟弟,你以为灵根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我自己想辙还不行。”   “你这是乱搞,会出问题。”   “出问题就出问题,不用你管。”   “我们迟早一家人,我不管谁管。”   “……”   “这里是道院,你到底害怕什么?该不会……觉得我下贱?”   女子冷讽说道:“明明不是什么酸腐老朽,何必做那君子摸样,平白让人生厌。”   十三郎大感无奈,说道:“虽然没什么辩解的必要,可我还是要说,你想多了。”   修真世界与凡俗的最大不同处,在于女人可以凭借实力博得与男子一模一样的权利,比如一些修为高深的女性老怪,只要她自己愿意,大可坐拥“佳丽三千”而无人非议。对此十三郎早有了解,倒也没有太多感觉。   “真的?”女子追问道。   十三郎肯定回答道:“真的。”   女子听出他的诚恳,随之换一副表情,诱惑的声音说道:“小郎你别害怕,这件事对你我都有好处,姐姐保证让你欲……”   “停!我还有事,走了先。”   十三郎极为干脆地转身移步,竟是连听都不愿意听下去。一边走他一面在心里骂,暗想老头子不知道怎么想的,放这么个祸害进道院,果真是胸纳万物好生让人敬仰。   “弟弟是为他们生气么?放心,他们道行不够,姐姐不会乱来的。”   女子仿佛看出他心里想的什么,娇声说道:“只要弟弟愿意跟我,姐姐可以让他们全部离开,你看怎么样?”   “赶紧乱来吧,乱过了赶紧走。”十三郎连连摆手,一路落荒。   说什么他也不信道院会任由女子胡来,至于为什么允许她留下,十三郎大致也猜得出几分缘由;只是眼下火烧到自己身上,不能不生出怨艾。   “好个狠心的人儿。”   女子被他一通嘲骂,目光反倒更加炽热。她对十三郎研究极为透彻,知道自己假如做出冰清玉洁的姿态,非但不会有好效果,反倒更容易令其生厌;索性以本来面目出现,倒是落个坦然清白。   回过头,女子发现身边两人、尤其是杜云正恶狠狠盯着十三郎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嘲讽。   “可惜了……”   ……   三日开山,学子们经过一番热闹,纷纷将心思平定,精力转到日常修行,或是更高的目标之上。道院的秩序也逐步回复正常,按部就班收刮着学子的腰包,将其填入永无尽头的地下。   期间,一些大事小事也不时发生,在院生总引起一波波或大或小的震撼,随后又渐渐平息。其中影响最大的,莫过于一些临近瓶颈的修士破关成功,成为让人羡慕仰望的对象。   短短两个月,紫云城有三名筑基结丹成功,而在事后人们才知道,那三人数月前便可冲击关卡,只是因为道院开山在即涌来的新生太多,被教习责令延后进行。其中缘由,据说与天变带来的天地之力变化有关;大致的意思是不能让那些没资格进入的新生分享太多天地之力,资源应该有效利用云云。   在这件事情上,道院的抠鄙、院长的算计还有学子们的自私得到充分体现,大家羡慕的同时纷纷叫好,认为这是利国利民有利于道院长久发展的大善之举,浑不以那些黯然离去的修士们为意。   与那几位相比,曾经引动一时风潮的几名新生想对低调,不再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比如十三郎深居简出,基本上在禁楼书楼两头跑,不知在忙些什么;何问柳则再次闭关,据说是要稳固境界直冲结丹圆满,好生令人惊叹。   除了这些,最引人关注的,莫过于那名老僧与妖女的行踪。经过一段时间的走访,老僧似乎确定了什么事,整天拖着那两条令人心寒的铁链流连与三元阁周围,要不就是去传功崖临摹。   开始的时候,有好事者认为其与十三郎有关,引发了好一阵议论;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没有正面叩门,也没有与十三郎朝向,时间一长,人们也就不以为意,渐渐为之淡忘。   最出风头的,依然是那位行踪诡异又仿佛无所事事的妖女;两个月时间,在其身边出现过的男子竟已多达十余名,基本是三天一换,五天一拨,且无一不是出众之辈,无一不是死心塌地神色痴迷。   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如此多的男子聚集在周围,理应争风吃醋相互斗个你死我活才对,偏偏女子就有这个本事,让他们彼此相安无事,显得甚为融洽。有好事者曾就此嘲笑,说那些男修看上去修为高深人品出众,实则都是银枪蜡头,根本是中看不中用的表面货。   “不相信?不相信你看看他们的脸,一个个蜡黄憔悴几无人色,还不是给……”   闻者无不纷纷点头,暗想妖女就是妖女,哪里是一般人有资格招惹。   事实上,说这个话的人多半抱的是吃葡萄心理。一来那些男修的气色没有所形容的那么不堪,二来妖女挑人的档次颇高,一般人就算主动送上门去也不受搭理,否则的话恐怕其身后不是十多人,而是一支军队了。   不知出于什么想法,道院对此不管不问,妖女似也很有分寸,从来不让同一修士在身边停留超过五天,除了一个人。   杜云!   ……   午时,书楼三层人影稀稀,全不复之前那种人头涌涌的摸样。   两个月过去,新生们多已选定了功法,此时正在苦修之中;书楼也因此迎来一个极为难得的清闲阶段,好似浪落回潮,平淡而祥和。   十三郎在书架中翻找着什么,神情却不似平日那样宁静,眉间隐有焦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不用找了,补根之法,这里的确没有。”   美女老师知道他在找什么,将十三郎招到身前,淡淡说道:“十三娘名声虽不好,可她说的是实情;除了双修,本座尚未听过有什么办法可以让灵根壮大。你若是……”   十三郎缓缓摇头,显得甚为坚定。   说起来也真怪,严格说这个世界并不开放,然而提到双修,人们的表情吃饭喝水一样随意,丝毫看不出有何忌讳。   就拿这位持身严谨的女老师来讲,任谁也不敢在她面前无礼,更别说言语亵渎。然而谈起双修功法,她却没有什么不自然的意思,就如指点学子修行一样,平静到让人无语。   道院之中,双修的学子不在少数,不过双修同样有很多讲究,不是男女凑一块儿就能修为猛进实力大涨;按照女老师的提点或者暗示,十三郎知道这东西也因人而异,同时还与休习的道法有关。   总之一句话,十三娘在女老师的眼里,虽有下作之嫌,却也是个难得的人才。以修士锤炼魅惑之法是得到院长首肯的,倒也算不上什么劣行。   “你如果实在不愿意……”   对十三郎坚持不与十三娘有勾连,嘴上虽然没说,女老师实际还是颇为赞许。她见过太多太多为实力不惜一切的人,与那些人对比,眼前这位少年很是不易,起码精神值得褒扬。   略顿了顿,女老师说道:“不妨考虑一下如何操控雷力,我相信,当你对雷力了解的足够深的时候,未必不能寻出一条变通之路。”   十三郎眼神微亮,忙说道:“老师您肯定?”   “这种事情怎么能肯定,但我认为,任何事情都要从基本做起;灵根暂时动不了,就表现开始着手,难道不是一条途径?”   话语中带着一丝深意,未等十三郎深思,老师忽然说道:“丹楼今日有事,你不去看看?”   “丹楼?”   十三郎微楞随后明白过来,洒然一笑说道:“一点小事情而已,用不着太费心思。”   “你能确定?”女老师淡淡问道。   “能!”十三郎肯定地回答。 第241章 真假丹方   诚如女老师所说,丹楼有事。   一层厅内,主事老师将争执不下的两方人群、准确说是一群人对两个人聚在一起,开堂会审。   “童埀剽窃丹方?”   老师神情看不出喜乐,淡淡说道:“你有何根据。”   剽窃,好听点说叫偷师,在修行的时候是一种被无视、甚至被鼓励的行为;然而在炼丹一道上,它是不折不扣的作弊,是道院明文禁止必定会给予严惩的大罪。   道院乐意花费巨资培养丹师,尤其是那些有天赋且能开拓思路有创新之举的新秀,更会受到重用。童埀在丹楼混了半年,老师对他的印象很不错,此时听到有人指控他盗取他人丹方,表面虽然平静如常,内心实已怒极。   事情的起因是,童埀经过数月苦研,发现一种可将归元丹效率提升的方法,或者说是新型配方。在假如适量紫阳花、以及其它一些灵材后,药效足足被提高两成!   两成,听起来似乎不多,然而修士或丹师都明白其中蕴含的巨大意义。不客气点说,它甚至会对修士结构发生影响,惠及万代!   这当然是天大的好事情,老师得知后经过查验,证明童埀所言非虚,正打算将此事上报同时筹谋该如何奖励童埀的时候,杜云忽然带着人闯进来,二话不说直接指控童埀剽窃;他根本没有发什么明方,用的其实是自己早已研究出来、却并未上报的配方。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老师的第一反应根本就不信。奈何杜云很快拿出自己的方子,两相对比,一模一样!   “学生苦研丹道多年,经过重重磨难才得以发现这个方法,只因一时尚未完善且有私心作祟而没有上报,诚请老师责罚。”   杜云的态度很诚恳,主动请责后说道:“童师弟说他发明的这个方子,那么学生想问一问,他一个筑基修士,如何炼得四级丹药?”   杜云会炼丹,这是老师早就知道的事实,事实上他的造诣不低,当初还曾被视为有潜力的丹师之一。只是后来杜云一心追求修为,这才渐渐疏离了丹道,如今……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在丹房出现。   至于归元丹的等级,老师自然一清二楚,严格来说杜云讲的没错,童埀身为筑基修士,没有丹火可用,本该无法炼制才对。   “童埀炼丹刻苦,本座特许他使用上品丹室,至于他能否炼制归元丹,此事一验便知,不算什么疑问。”   老师没有马上着童埀演示,反而向杜云追问:“倒是你,既然说这个方子为你所创,那你且将过程详细将来,本座自会分辨。”   这话问得很到位,炼丹与修行一样,肯定有一个琢磨研究的过程,发明丹方也不是灵机一动就可以做出来的容易事,期间必然经过种种磨砺道道挫折,以教习在丹道的造诣,一听就可以分辨。   听了老师的话,杜云没有丝毫动容,老老实实从开始炼制时候讲起,没个环节每次挫败每次心得与体验都说得明明白白,甚至连哪种灵材加工到何种火候,哪种灵材的比例需要调整,全都讲的一清二楚。   末了他说道:“学生这里有一枚自己炼制的丹药,请老师查验。”   说罢他从怀里拿出一只玉盒,恭恭敬敬送到教习身前,再不出言。   老师接过玉盒,微微有些皱眉。他心里知道,杜云既然敢于拿出来,这枚丹药肯定不会有任何问题;而从杜云所说经历看,也是毫无破绽可寻,完全对得上。   沉吟中,老师转身问童埀:“你有何说法?”   童埀仿佛没有听到老师的话,痴痴呆呆的目光望着身边的慕容沛儿,仿佛一根粗大的木桩。   慕容沛儿面色惨白,深深底着头,默不言语。   ……   “童埀!”   老师加重了语气,再次问道:“你到底有没有话说。”   童埀依旧没有回答,宽大的面庞上肥肉不停抖动,惨笑着说道:“为什么?”   慕容沛儿死死咬住下唇,沉默良久后说道:“我见你研究归元丹不得,便将云师兄的一些体验说给……”   围观者不少,人们的目光渐渐转冷,带着嘲讽与鄙视。   事情很简单,一真一假,不是童埀就是杜云,而那个关键人物,毫无疑问就是慕容沛儿。   杜云的脸色渐渐阴郁,手掌在身后轻轻摆动,他身边的一名修士大喝道:“童埀,老师问你话为何不答,莫非你做贼心虚,故意造出这些假象!”   “呵呵,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师姐的眼光这么……好!”   童埀没有理睬周围的躁动,目光死死盯住慕容沛儿,一字字说道:“师姐,谢谢你!”   慕容沛儿愕然抬头,脸上犹自挂着泪珠,吃力地想要说些什么,最终没有开口。   童埀转过身,双膝跪倒说道:“老师,弟子没有话说。”   “没有话说!”   教习勃然震怒,指着他大喝道:“你可知道,盗取丹方是要被逐出道院,终生不得回归!”   童埀很干脆的趴伏在地面,身形颤动如同一堆臭肉;杜云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上前一步说道:“启禀老师,学生以为,童师弟生性淳朴,未必有胆量做出这样的事情。至于我师妹所说……”   略顿了片刻,他说道:“据弟子所知,师妹因不满我的修为,一直对萧兄念念不忘……请老师明察。”   “师兄!”慕容沛儿骤然瞪大了双眼,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一样。   杜云厌恶挥手,说道:“师妹莫非忘了,之前你就曾对我提起过,童埀炼丹只为萧十三郎一人所用,此事极易查验,难道做得了假?”   “你……”慕容沛儿张口结舌,转瞬间便如童埀一样,只会颤抖而说不出话来。   杜云漠然说道:“师妹还曾对我说……”   “够了!”   老师再也不愿听这些乱七八糟的男女情事,厉喝着打断杜云,说道:“今日只究丹方出自谁手,别的事情老夫不想过问,不许再提!”   杜云眼中闪过失望,无奈退回到旁边。   老师的目光转向童埀,默视良久才叹息一声说道:“既然你没有话说,本座……”   “我有话说!”   一道彪悍的身影突然抢入,看都不看周围人一眼,朝老师施礼说道:“河东贾克见过老师。”   老师皱起眉,说道:“不要提什么河东岭南,这里是丹楼,不涉争执。你有什么话就快点说,本座要处理事务。”   贾克的身份显然极为特殊,即便是老师也不愿把话说得太严。   “学生想说的话,正与此事有关。”   听到老师的话,贾克说道:“学生提议,由这两人一起开炉,真假一看即明。”   “开炉炼丹?有用吗?”   老师何尝不知道这里面有鬼,此前他就在寻思,如何找个借口将童埀留下;奈何此事已成定局,无论童埀还是杜云,肯定都已掌握了炼丹之法,单单是炼丹,又如何分得出真假。   贾克微微一笑,说道:“学生敢以人头担保,一定能分得出。”   “这样吗……”   老师想了想,挥手道:“好吧,就按这个办法,同时开炉!”   ……   一个时辰之后。   杜云疯狂的叫声响彻丹楼,仿佛一只陷入兽夹、受伤垂死的狼。   “不肯能!这不可能!” 第242章 风波结,风浪起,何人主舵!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会这样!”   从云端跌落深渊,杜云呆呆地望着丹炉内焦糊一片的残渣,如丧考妣。   “丹方不可能出错,我刚刚炼过一遍,绝对不会出错!”   咆哮过后,他挥袖卷起丹炉,重新开始。   片刻后,杜云这里刚刚进行到一半,童埀那边传出消息,改进版归元丹,炼制成功!   “我要成功,我必须要成功!”头上流着冷汗,杜云在心里默默祈祷,或者是哀求。   下一刻,丹炉中传出巨响,一股焦臭的气息弥漫,透出丹房直接传入到大厅之中。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这样……”   杜云如同被抽取全身的骨头,瘫倒在地上。   ……   “紫阳花与紫心花,形状一样,颜色一致,药性也相仿;唯一例外的是,在以文火炼制到某种程度,它们的效果会截然不同。”   人群重新聚集,贾克手里拿着两朵紫色的小花,侃侃而谈。   “不过这个过程是在丹炉内进行,丹丸生成之后,药师自己也很难看出端倪。”   老师以权威的身份点头:“说的不错,你的意思是……”   贾克说道:“学生的意思是,就连这个丹方的创造者童埀,也不知道他所用的是紫心花,而不是丹方中记载的紫阳花。”   人们目瞪口呆,童埀混混沌沌,不明其所指。   “不会的,不会的,这不可能!”   杜云反倒是最清醒的一个,他用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仓皇大叫:“为什么我刚才能成功,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你担心出错,所以……”   伸手指向慕容沛儿,贾克平静说道:“所以你让她将童埀使用的材料另备了一份,确认成功之后才跳出来,然后么……”   不用再说下去,所有人都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所有人都意识到,杜云落入……因为说他主动跳入到一个,原本可以无害的陷阱之中。   “……贱人……贱人!”   杜云的面孔为之扭曲,迷茫的双眼渐渐涌起疯狂,尖叫一声,突然朝慕容沛扑过去。   “都是你,都是你害我!你这个贱人,你这个水性杨花不要脸的贱人!”   “嘭!”   灵光乍现,杜云所放的鬼爪烟消云散,身体也如石头一样,重重砸在地面。他的嘴里喷出鲜血,神色委顿而有迷茫,宛如僵尸。   教习漠然收手,说道:“你有何话说。”   他问的是慕容沛儿。   ……   “慕容……甘受任何处罚……”   慕容沛儿跪倒在地,神情痴痴呆呆,仿佛已经失去魂魄;她知道,自己的道院生涯已经结束,再无任何转圜之余地。   “没错!是她,是她唆使我这么做!”   黑暗中看到一线光明,杜云挣扎着从地上跪起身,顾不得身上的伤患,嚎哭的声音大叫道:“是她教唆我的,是她让我陷害童师弟,师弟你不要怪我……老师……”   跪爬几步,杜云冲到童埀身前,一把抱住他那双与身形相比显得格外纤细的粗腿,嚎啕大哭:“师弟你看清了吧,这都是她的主意,是她要借你接近萧十三郎,是她……”   童埀冷冷地望着他,不置一词。   杜云猛然打了个冷颤,回头看向周围。   慕容沛儿冰冷木然的目光望着他,不置一词。   贾克冷冷地望着他,不置一词。   老师、周围的人,包括他带来的那几人,全部冷冷地望着他,不置一词。   不知想到了什么,杜云瘫软在地面,嘴里犹自念着。   “这不是我的错,这不怪我,是她,是她……”   “事情已经明朗。”   轻咳两声,教习淡漠的语气说道:“本座宣布……”   “等一下!”   贾克突然开口打断教习的话,躬身施礼说道:“学生还有话说。”   教习皱眉说道:“还有何事?”   贾克说道:“启禀老师,学生这里还有些东西,请老师与诸位一观。”   说罢他从怀里拿出一枚影简,输入灵力后,如投影般展现出几幅画面,显示在众人眼前。   ……   画面中,杜云向慕容沛苦苦哀求,名言自己进阶无望,需要借助外力。   画面流转,杜云求其与童埀接近,目的本是打探十三郎的法力之谜;再往后,慕容沛发现童埀炼丹颇有天赋,杜云以提升修为为由,恳求她记录丹方。   画面再转,慕容沛发现童埀研制归元丹改进之法,遂以她与杜云以往的经验辅助,并将过程记录下来。   静室中,杜云与慕容沛密谈时突然出手,将他制住并施展某种秘法,慕容沛随之如被催眠一样,对其言听计从。   最后一幅画面,杜云那道慕容沛带回来的丹方与材料,开炉引火,炼制出与其一模一样的丹丸。随即带上自己早已备妥的材料,赶往丹楼。   画面至此终结。   ……   “大家都已看到,慕容师妹虽有不诚之心,起初的意图却非诬陷童埀,而是为了让杜云提升修为所致。之后杜云施展了某种魅惑、又或是控制秘法,这才令其生出歹意。虽有过错,亦属事出有因。”   贾克挥手收起玉简,将其呈到教习面前,诚恳说道:“如何定夺,请老师明断。”   全场皆惊,惊慌失措!惊恐不安!   贾克怎么有这么大的能力?他是如何做到这一切?他又为何要这样做!   假如他针对的是自己,又该如何防范?   ……   教习接过玉简,沉吟良久才说道:“河东贾克……果然了不起。”   贾克苦笑回答道:“老师谬赞了,这些不是学生所为。学生受人之托,这枚玉简也是托付之人交给我,其它的事情,着实知道的不多。”   “不是你?那是什么人?”   “人是做不到的。”   人做不到的事情,便只能由鬼来做;杜云身边绝不是什么大道坦途,涉及别人的秘法或是特殊神通,谁也不好追查。   老师认真想了想,没有再追问下去,转过头说道:“童埀,你是当事者,可有要求提出?”   直到这个时候,童埀才真正明白事情的经过,木然地眼神扫视周围,脑袋仿佛被钉在脖子上,显得艰涩而吃力。   看看杜云,再看看老师,又看看贾克,贾克朝他点点头。   童埀眼中露出明悟,最后将目光投向慕容。   慕容沛儿的嘴角牵动了几下,眼泪无声滑落,凄然摇头。   “师姐的确指点过我,没有她,我炼不出这颗丹药。”   童埀转过身,朝教习说道:“请老师裁决。”   ……   密室中,女子坐在镜前,仔细地凝望着镜子中的面孔,目光有些痴迷。那顶造型别致的毡帽已经被除下,面纱轻裹,露出一双可连星辰失色鲜花羞拢的水眸,闪耀着迷离而深邃的光芒。   那不像是人类的眼睛,倒像是两汪可吸扯光线的深潭,若是正对着它,便会瞬间迷失在那抹深幽中,不复轮回。   宽大的罩衣不在,一身彩衣将她的身体勾勒出无比曼妙的弧线,腰身仅双手可握,其下却有两团夸张的隆起,给人的感觉竟然是……拥挤!   粉红色的高领开出一道豁口,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片莹白,与一条看不到底的沟壑。   她的神色娇柔慵懒,目光却透出火一样的热情,偏偏还带着一股潮意;身体仿佛一群充满了气的完美凸凹组合在一起,蕴含着惊人的弹力。   “这样的身体,谁能拒绝得了呢?”   女子抬起春笋般的玉指,极其优雅地揉捏着额头,淡淡说道:“你能吗?”   袁朝年满头大汗,恭敬的声音说道:“仙子绝代芳华,只要是人,绝无可能抗拒得了。”   “是吗?可你都没有看我一眼。”   女子微嘲说道:“不如我把面纱除下,让你看看我的真容,如何?”   袁朝年根本不敢抬头,不停用衣袖抹着汗,认真说道:“仙子不要再惊吓晚辈了。”   女子笑了笑,淡淡的声音说道:“不是我想这样,只是我觉得,你这个人真的很不简单;如果不让你看看我,怕是不能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袁朝年苦涩说道:“晚辈一切都已告知仙子,哪还有什么身份。”   “是啊,按说的确是这样,可我为什么还是觉得不安呢?”   女子自语了一句,随即挥手将杂念除去,说道:“关于十三郎,师兄可有消息传来?”   袁朝年的声音越发苦涩,艰难说道:“仙子,您毕竟不是盟内之人,晚辈……”   “我不是,可我师兄是。”   女子缓缓转身,胸前两团骄傲挺立,呢喃般说道:“抬头吧,让我好好看看你,也让你好好看一看……”   “仙子恕罪!”   袁朝年的头垂得更低,急急的声音说道:“盟内正与魔域沟通,具体如何还要等些时日。只要晚辈得到消息,马上通知仙子知晓。”   “早这样多好。”   女子轻轻摆手,说道:“不用这么害怕,若是用废了你,师兄怕是不肯与我干休。”   略顿了顿,她说道:“丹楼那边,可有结果出来。”   察觉女子转回身,袁朝年这才长吁一口气,愈发恭敬的声音说道:“杜云被逐,限期三日内离开;慕容沛虽被从轻发落,但她自请离院,大概也待不长。”   女子想了想,问道:“慕容小丫头因何从轻?”   袁朝年老实回答道:“因为有童埀为其说情,不过现在……也没什么用……”   “没用么……”   女子念了一遍,淡淡说道:“怎么会没用,有用,有很大的用!”   ……   书楼三层,美女老师望着十三郎淡然的摸样,神色透出一丝嘲讽,还有一丝好奇。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喜欢转到幕后了?”   她说道:“本座原以为你只是心性狠辣,没想到,还是个搞阴谋的坯子。”   “学生……”   十三郎好生委屈,无奈说道:“打架这种事情很无聊,能不做,还是不要做的好。” 第243章 莫惹我,惹我没好!   “岭南三国历来不和,虽名义上联合与河东抗衡,实则内斗连连,彼此都存着吞并其它两国的心思。”   “而这其中,主要以阎虬与孟林之间的优劣为标向;虚灵宗与水仙门,是它们各自的代表宗门。”   “最近的几百年,水仙门的几大长老纷纷仙去;反之虚灵宗人才辈出,渐成胜势。水仙门为求自保,力求将门下弟子送入内院,一来为了长远打算,二来便是求庇护。”   寥寥数语,女老师便将岭南大致形势描述出来,说道:“眼下基本可断定,何问柳有资格进入内院;如此一来,三国之乱将起,恐将是一场大劫。”   十三郎听得云里雾里,暗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犹豫了一下,他试探着问:“道院,不是不涉外界是非的么?”   女老师说道:“不涉是非,也要看是哪里的是非。岭南距离紫云城不远,若是他们之间发生灭国之战,道院颜面何存?”   “那还不容易,院长,不,只要道院发一道口谕,虚灵宗难道敢不听?”   “胡闹,道院假如随便发出这种谕令,还谈什么独立于世。”   老师呵斥一句,说道:“杜云与慕容,基本可看成水仙门未来的希望;两人但有一个能入内院,岭南局势尚可维持;如今你将他们一网打尽,接下来准备如何收场。”   “这怎么能怪我呢?”   十三郎叫起撞天屈,愤愤不平说道:“道院若是愿意,大可随便找个理由把他们弄到内院;再说了,慕容沛是可以留下来的,她自己要走,我能有什么办法。”   “规矩就是规矩,内院的规矩万年传承,是任何人、括院长在内都不能动摇的铁律,岂能随便把不合格的人放进去!这个口子一旦打开,不出千年,道院必将变成另外一副摸样,难道你会不懂?”   道理真不难懂,所谓水滴石穿,只要开了先例,外界有的是办法钻门路利用。十三郎心想道理是这么说,可道理都是你们家的道理,难不成我等屁民就活该倒霉,童埀就应该做这个冤大头,真真好没道理。   “杜云心性有缺也就罢了,就个人而言,我一直对慕容丫头比较看好;可惜她性子柔弱,且受宗门制约、情债所累,一心想着为杜云争取机会,生生演变成这种局面。”   女老师叹息一声,说道:“说到这个,我还真没想到,贾克什么时候和你有了联系?”   十三郎为之愕然,有些羞愧地回答道:“前次他来找我,说是发现一些迹象,提醒我注意。刚好这件事情我不想出面,就……”   “因何不想出面?”   “呃……刚来的时候慕容沛就和我说过,希望我不要与杜云为敌。虽然迫不得已,可毕竟……那个……”   十三郎有些说不下去,暗想我这不是抹不开吗,何必说得那么直白。   老师冷讽说道:“迫不得已?若是早一点插手,何至于弄成现在这样;分明是你想将他一棍子打死,不允其再有翻身的机会才对。”   “废话,打蛇不打死,等他来咬我呀!”十三郎愤愤地想。   正想着,忽听老师说道:“贾克帮你,难道没提什么要求。”   十三郎摇头,随即苦笑回答道:“他只要我将来不与之为敌即可,以我这点本事,还犯得着不领情。”   听出十三郎话语中的怨气,老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孩子,你到底明不明白,现在的你……或者说将来的你,究竟会具有多大影响?”   “有吗?”   十三郎真心摇头,暗想我也希望自己跺跺脚地动山摇,挥挥手云灭涛生,问题是那可能吗?   “罢了,罢了,此事不提也罢。”   望着他一副懵懂的面孔,老师也忍不住摇头,心想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眼界窄了点。话说这也是正常情况,他才多大?心智如妖也就罢了,指望他现在就站在云端俯瞰世人,未免太不现实。   有心点破,老师担心他因此生出什么骄横的念头,干脆不再提这码事。   “贾克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懂隐忍知进退,而且擅抓机会;岭南群修,若不出意外,将来只有何问柳可与之抗衡。谷溪之所以任你将何问柳折辱到那种程度而不插手,也与这方面考虑。”   十三郎听了好生悻悻,暗想总归就是一句话,有后台命才值钱。   “至于孟林这边,杜云就不再去说他,慕容沛儿……经过此事,希望她能有所转变,若不然,怕是也成不了大器。”   望着窗外凋落的梨花,女老师幽幽说道:“身为女子,有诸多男人所无法了解的难处;其实能否在道院修行倒在其次,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得道。问题是那丫头的心性,怕是很难……将来若有机会,可酌情帮她一把。”   十三郎听得直犯晕,暗想我知道老师您很了不起,可我也没打算和您讨论男女平等这样富有哲理的话题;再说了,你们一句话就可以搞定的事情,非得折腾这么多弯弯绕,连带的咱们这些屁民一脑门的汗,何苦来哉。   至于说帮衬,十三郎倒不觉得排斥,童埀炼丹的确得到过慕容沛的帮助,不说有恩,起码也是功过相抵。   可问题是,他哪来的能力,又哪里来的机会。   “学生牢记老师教诲。”   嘴里这样说着,十三郎心里想的是:“你们乐意考虑大局只管去,我还过我的小日子。”   随后他说道:“老师,其实这件事情还没完,杜云所用的……”   “你还想一箭三雕?”女老师冷笑着反问。   十三郎认真回答道:“学生以为,杜云起意在先,但是要说主谋,恐怕他不够资格。”   女老师摇头,说道:“仅凭到一道功法,算不了什么证据。”   十三郎犹自不肯放过,说道:“这个容易,抓起来一问,什么都明明白白。”   一幅幅血腥残忍的画面在脑海中回放,十三郎开始琢磨该磨练哪种技法,是剥皮,还是碎骨,又或是下油锅。   “刑讯逼供?你当道院是什么地方!”女老师厉声呵斥。   “什么地方?分明就是做那个啥还想立那个啥的地方。”十三郎心里嘀咕,嘴上可不敢说出来。   看他不服气的摸样,女老师无奈放缓声音说道:“就算那个功法是十三娘所传,甚至再退一步,就算杜云愿意指证她,你想怎么样?”   十三郎目瞪口呆,心想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抓起来严刑拷打大卸八块五马分尸,且游街示众以儆效尤,最后乱棍打出道院,让她不能祸害百姓,从此天下太平。   心里转着各种恶毒念头,他的表情不自觉变得有些狰狞;只可惜,女老师看了没觉得多少恐怖,反倒有些好笑。   “十三娘的身份不简单,就算一切如你所想,也奈何不得她。”   十三郎心头大起凛意,同时连呼命运太不公平,为什么但凡和自己有点不对路的家伙,一个比一个来得厉害,这不是要人命吗!   “说到这个我还真想问问你,假如……”   不知道想起什么,女老师脸上带上一朵红云,略显犹豫说道:“我是说假如,假如十三娘以秘法将你控制住,你会怎么做?”   “这叫什么话呀,老师莫不是傻了?”   十三郎心想都已经被控制了还能怎么样,当然是化身禽兽禽兽不如。他心里也知道老师真正想问的是什么,遂恶狠狠地说道。   “我会杀了她!一定!”   ……   又是密室,杜云披头散发,神情颓败如死,嘴里喃喃念着什么,不时发出几声尖叫诅咒,声音怨毒中透出恐惧,没有一刻定型。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我该如何面对长老,如何在宗门立足,如何……”   想到返回宗门的后果,杜云从心底感到绝望;落到这个地步,别说社么宗门大位,恐怕连弟子的身份都要被取消。而在水仙宗内部,处罚可不像道院这样轻描淡写,极有可能会是灭顶之灾。   就此远离,做一名自由自在的散修?   实话说,这个念头杜云不是没想过,还经常羡慕别人可以不受约束;他曾无数次思考,或者说梦想,假如自己拥有自由,将会如何如何走遍天下,如何如何寻取机缘,又如何如何成就大道,受万世之荣光。   然而想象归想象,真到了事情临头的这一刻,杜云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以往对外界的想法通通不再成立,外面的世界有那么多未知,有那么多拥有强大背景的人,显得那般恐怖。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云师兄遇到什么事情?怎么会变成这副摸样?”   一袭彩光流入密室,一道艳丽无双,曼妙到无法形容的身影印入眼帘;女子如一朵绽放的睡莲,袅袅行至杜云身前。   “仙子……”   杜云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不,仿佛遇到接引他飞升的使者一样,目光痴迷而狂热。   女子俯视着他的身影,神情悲悯中透出淡淡不屑,说道:“你没有说出我的名字,这让我很高兴。”   第一次见到女子身着彩妆,杜云觉得自己仿佛身处梦中,竟不敢抬头正面相望。   “能得仙子眷顾,是我三世都修不来的福气,杜云愿为仙子而死!只求仙子……指点一条明路。”   “明路就在眼前,何须我指点。”   女子徐徐抬手,彩衣徐徐滑落,呻吟般的声音道:“既然你已不是院生,是时候让你看一看……我的真容了。”   人世间最美妙的身躯暴露在空气中,杜云的双眼瞬间通红,仿佛要滴出血来。   这一刻,他忘记了道院忘记了宗门,也忘记了自己将要面临的一切;他甚至连对仙子的敬畏也抛之脑后。   嘴里发出狼嚎般的嘶吼,杜云如同饿虎发现一只无辜羔羊,猛扑上去。   “用力一点,粗暴一点!狠一点!”   女子大声地叫着,心里不无自嘲地想:“吃不到大餐,就先弄点零食好了;没有摘掉面纱,可不能算我背约。” 第244章 事起!   今年的道院开山,来了许多不平凡的人,发生了太多不平凡的事,不少都将为学子们长时间铭记;其中最令人震撼者,莫过于来自岭南水仙门、有双壁之称的杜云慕容沛被逐一事。   道院历史悠久,在其悠久的历史中,难免有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淘汰;然而如杜云这样的方式被扫地出门者,绝无仅有!   长久以来,道院因为教化随意,管理松散,导致院生、尤其是那些老院生疏懒成性,对院规失去了应有的敬畏。说得直白一些,学子们在紫云城没有生命之虞,穷是穷了点,可日子紧吧紧吧也能凑合过。于是乎,人们就像被圈养太久的野狼一样,失去了应有的警觉。   杜云一事,给那些惫懒的人们敲响了警钟。学子们意识到,紫云城并非世外乐土,也不能保证他们一生无忧,自己迟早还会踏入凡俗,进入那个腥风血雨、需要拼命才能求生的世界。   一代青年翘首,一大宗门的内定接班人,一对令人羡慕的神仙道侣,竟然行那坑盗之事,怎能不让人震惊,又怎么能不让人感慨,且警惕!   盗窃无疑是可耻的,这件事注定会成为道院史上的一记伤疤,包括原本的受害者、现在的受益者童埀在内,所有学子都不会觉得光彩。然而说到底,杜云也是为了让将来更好,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宗门的发展,不得已而为之。   他的条件比绝大多数学子好上太多太多,连他都如此挣扎,别人还有什么资格去安逸,去骄傲?   一时间,道院的气氛变得紧张而凝重,学子们修行更加勤奋刻苦,且带着一股严谨且诚实的气息;不得不说,这是此次让道院蒙羞事件的一大收获。   直到杜云离去多日,很多人依然不能从中解脱出来,纷纷将精力目光集中到修行上,就连岭南受重挫、河东因为步步紧逼这样的大事,都不能吸引人们的注意。   “修行修行,最后总归还是靠自己。”   这是所有人认识到的真理,或者说,是重新拾回的真理。   除了这些,杜云被驱逐还带来另外一个意料之中的变化,三元阁的生意,更火了!   ……   “想去就去,何苦做那副忸怩样,你又不是女人。”   把今天的灵符份额交给袁朝年,十三郎瞅一眼童埀,有些恨铁不成钢。   灵机已经走了,说是要小别一段时间,那位书生也不知道藏在哪里,连带大灰也踪迹全无;虽知出不了什么事,十三郎多少还是觉得烦躁,语气也随之有些生硬。   “别把这个事情想得多严重,要我说,慕容回宗门是好事情;真要是留下来,闲言碎语肯定不少,她未必能承受得了。”   今天是慕容离开的日子,童大官人春情萌动,至今不能放下心结。在他看来,慕容或许有欺骗的成分,但肯定不是全部;之所以闹成这样,全部都是杜云的错。眼见伊人远走且很可能终生难得再见,童埀踌躇犹豫着想去看一眼,奈何他既没胆子也不知道见了该说什么,楞在这里摆造型已有半个时辰,好不让人心烦。   十三郎看出他心不在焉,禁不住便要唠叨几声。倒不是他有红娘之癖,只是因为和女老师一番话,心里对慕容多少有些愧疚;此外十三郎觉得,童埀这副样子恐怕没办法炼丹,还是整个清楚明白的好。   “这会儿出发还追得上,迟点可真没戏了,要断早断,不断就去追,磨磨唧唧,不像个男人。”   童埀此时真诚了铜锤,焉巴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说道:“不是这样的,人家看不上……我不是……那个……”   “锤子皮薄,嗨嗨!”袁朝年收好灵符,捉弄一下童埀正待要走,却被十三郎阻止。   “师兄稍等一下,我有话问你。”   连续经过几次大事,十三郎在学子中的地位飙升,已被公认为需要尊敬甚至仰望的存在。他的神情温和依旧,语气却不知不觉带上命令的味道,袁朝年内心一凛,脚步也随之停顿。   “少爷有事只尽管吩咐,老哥我一定尽心。”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问问而已……师兄先等等。”   十三郎转过身,朝童埀喝骂道:“去送送也好,顺带替我稍个信儿,将来我去岭南,没准儿还有求着人家的时候。”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客气话,且不说十三郎如日中天,慕容返回后的命运如何都还是未知数;说不定水仙门容不下她俩,再次被驱逐甚至更惨都有可能。这件事情任谁也插不了手,只能看慕容自己的造化。当然,有些事情心里明白就可以,说出来的话却是另外一番味道,十三郎知道童埀是个憨货,不得不叮嘱几声。   “要是情况不怎么好,不妨请她……总之留个信儿,不要没个着落。”   一名结丹修士,总归不会沦落到无处可去的地步,眼下这个节骨眼上谈什么都不合适,只能暂时寻个去处,一来让童埀留个念想,二来么,将来好说话。   十三郎本想说让慕容到紫云附近修行,反过来一想这里灵气如此稀薄,再没有天地之力的滋养,分明是害了人家,随即便转了口。   连敲带打一番蛊惑,童埀心里的勇气战胜怯懦,眼神也渐渐清明。这货现在很怕十三郎,听他发了话,心里暗想着我这是依照少爷的命令行事,算不上丢人。   “那……那我去了?”   “去吧去吧,快去快回。”   十三郎赶苍蝇一样挥挥手,临了叮嘱道:“带上灵符。”   为了保证自己的药源,十三郎特意给童埀配备了传信灵符,一旦有什么事情发生可及时赶到。当然了,这东西其实没什么用,紫云城周围,没有人敢对道院学子行不测之举;假如真有人那么干,怕也等不到十三郎救援,无非是个安慰。   童埀答应一声急匆匆出门而去,屋内没了外人,十三郎安然坐下来望着袁朝年,微微一笑。   “师兄来自岭南吧?是否该对我说点什么?”   “咳咳,终于来了……”袁朝年一阵急喘,心里默默想道。   ……   古道荒亭,不见梨花成雨,孤影问谁怜。   慕容沛儿斜依在沾满灰尘的立柱上,望着眼前的那一片衰败,襟然泪下。   眼前浮现出一幕画面,一对青年男女比肩而行,意气风发,不知羡煞多少世人;就是在这个地方,那对青年由天地为见证,彼此立下誓言。不仅仅为了他们自己,还为了宗门,为了国度,为了整个岭南。   那时候的他们,何等神采何等昂然,又是何等的骄傲。   那时候天蓝水清,草木荣春,一切都生机勃勃,如此的美丽;那时候的凉亭人来人往,看到那一对赶赴道院的学子时,眼里带的是崇敬。   如今呢?   人已非人,物已非物,凉亭久历风雨而衰,如迟暮的老人。外物已变,人也随之发生变化,其变更加剧烈,更加无可承受。   三十年,放在凡人身上,几乎等于生命的一半;即便是修士,又有多少个三十年可以数?   三十年,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没有知交好友,没有师长垂怜,没有姐妹相扶;除了修为略有进益,自己竟似什么都没有留下,也没有带走任何值得带走的东西。   “亏欠胖子不少……他有十三郎照应,大概也不在乎吧。”   揉揉红涨酸涩的双眼,手边无意带起发丝,慕容沛神情为之一愣。   区区半个月时间,她的满头青丝竟有了衰败迹象,仿佛路边挣扎求生的野草,枯干萎黄没有生意。   “罢了,回去还不知道会如何,哪值得替它操心。”   眼中闪过自嘲,慕容沛正要举步,身形陡然凝滞。   “师妹何故姗姗来迟,为兄久候多时了。”   杜云的身影闪现出来,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与讥讽,摇头说道:“师妹憔悴了不少,而且……太过疏忽。”   他说的是实情,自从丹楼事变,慕容沛精神一直处于恍惚,混混沌沌几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在道院里迷糊没什么要紧,然而放在外面,这是不折不扣的大忌。   “师……你不是返回宗门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慕容沛后退半步,神色惊疑中透出惊惶,见鬼一样说道:“你怎么了?”   几天不见,杜云完全换了个人,他的两颊仿佛被挖去一块,深深抠陷进去。脸上的颜色铁青却透着晕红,两只眼睛如两盏不停跳跃的鬼火,散发着邪异的气息。   “为兄很好,好得不能再好!应该说,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好过。”   杜云哈哈大笑,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嘲讽说道:“怎么了师妹,才几天功夫,难道你就不认我这个师兄了?为兄知道你一定会从这里经过,特意在此守候,师妹却连称呼都改变,真是让人伤心。”   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他说道:“莫不是你还记着那个十三郎?还是说,你已厌倦了我这个无能的师兄,喜欢上那个才华横溢、一身肥肉也横溢的胖子!”   “你……”   听了这番话,慕容沛身体剧烈颤抖,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凄然摇头。   神情渐渐转冷,她说道:“你不急着赶回宗门,等在这里做什么?”   杜云摇头说道:“宗门是要回的,不过不用着急。”   慕容沛冷笑,说道:“回得晚了,怎么能将此事诬到我身上,你又怎么替自己辩解?”   “辩解?为兄何须辩解?”   杜云哈哈一笑,说道:“为兄修为大成,定能受到宗门重用,哪里需要辩解?”   “至于道院这点事……为兄刚刚明白一个道理,诬陷活人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主意,只有将死人,才是背黑锅的最佳人选啊师妹!”   慕容沛大惊失色,叫道:“你……你想怎样!”   “有何不敢,为兄道法初成,正好与师妹切磋一番。”面孔一阵扭曲,杜云的声音变得飘忽不定,目光透出淫邪。   “这么多年,师妹始终以种种借口不愿与为兄成就好事,今天是个好日子,师妹你躲不掉了!”   “你敢!”慕容沛厉喝。   “你敢!”远处传来怒吼。   漫天黑云,一条胖大的身影疾速赶来。与此同时,三元阁之内,正与袁朝年交谈的十三郎神情突变,身体一晃便消失无踪,留下一句含着杀意的话。   “这件事,希望你没有参与。”   袁朝年心头一寒,委屈大叫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第245章 你不是我的同类(一)   黑气漫动,夹杂着一条条斑斓如灵蛇般异物,将慕容沛牢牢封锁在当中。   “杜云,你禽兽不如!”   出自同门,且共同修行三十年,慕容沛对杜云可谓知根知底;然而让她疑惑震惊的是,杜云所用的这种神通显然刚修习不久,威力却大的惊人。   它就像一个由无数丝线组成的云团,剑斩斧剁非但不能破开道路,还让黑云纠结得更紧;更可怖的是,黑云散发着一股腥甜气息,慕容沛不防沾染了一丝黑气,顿时觉得心浮气躁,体内似有热流涌动,不受控制地泛起种种涟思。   到底她也是结丹修士,且在紫云城熏陶多年,心里猛然一惊,慕容沛羞怒交加,一面清叱,抬手在身体外释放青色光幕;同时她从怀里拿出一面青铜古镜,法力催动之下放出一道毫光,黑气与之相触竟纷纷融化,眼看就要被打出一条通道。   此时的慕容,容颜惨淡却透着娇红,心里的悔恨无法形容。之前杜云就曾对她施展过魅惑秘法,后虽被老师化解,却未能去除根源;慕容沛无颜恳请更高层次的老师,这件事就压了下来;此时被这种含有催情之物的黑云所侵,内外交迫,时刻处在神智迷乱的边缘。   “杜云,你无耻!”   一想到那样的后果,慕容沛急火攻心,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杜云!你给我住手!”童埀踩着飞剑急慌慌赶到,老远就亮出嗓门尽力吆喝;只可惜他炼丹的本事不错,说到打架怕是连同阶修士都敌不过,又能吓得了谁。   杜云看都没看童埀一眼,冷哼说道:“原来师妹一直防范为兄,否则的话,为何我不知道,这面乾光镜居然在你的手上?”   “这是师尊所嘱,他老人家早看出你狼子野心,特意吩咐我如此。”   “是吗?那可太可惜了,师妹你怎么没看出来?”   杜云阴阴一笑,说道:“有宝镜也没用,为兄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神通,什么才是真正的狼子野心!”   说着话,他在胸口疾点数次,同时大口一张,竟喷出一团蓝汪汪散发着腥臭味道的气体。吐出这口气体后,杜云的眼神略有暗淡,一双眼珠竟变得血红,死死盯住慕容沛的身影。   发生异变的不知他的眼睛,此时的杜云,竟眼睛变得有些不似人形。他的头颅越发尖利,声音沙哑且带着丝丝的杂音,尤其让人震惊的是,每说一句话,他都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一舔鼻子,仿佛在感受空中的美味来源一样。   这分明就是一条蛇!   “什么道院,什么天地之力,什么教化天下!我杜云身负奇缘,数月修习可抵之前数十年苦功;现在我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神通!”   随着杜云疯狂的嘶吼,黑云在其所喷吐的气体凝聚下,以那些斑斓之物为核,构成无数条五彩巨蟒;一条条巨蟒狰狞吐信,从四面八方朝慕容沛猛扑不止。那面古镜的威力虽然惊人,奈何它在慕容沛手里却不能发挥出全部威力,毫光击中巨蟒,虽可造成伤害,却不能如刚才那样灭杀与无形。往往都是受创即走,在黑云里滚动一番便复原如此,再次扑了上来。   慕容沛一时手忙脚乱,拼命催动法力抵抗;所幸的是,那些巨蟒实力大增后反像有了灵智,不再如之前那样亡命。否则以慕容此时的状态,怕是她连一时三刻也难以支撑得了。   “怎么样师妹,仙子传我这道神通如何?为兄才修习了十几天,就将你逼到如此模样。假以时日,什么何问柳、萧十三郎之流,哪一个是我的对手。”   胜券在握,杜云也不着急催动毒蟒,而是耐心地感受着操控之道,一面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很是自得。事实上他自己清楚,施展这些毒蟒代价何其之大,只是想到拿下慕容之后的收获,倒也不再计较罢了。   “蠢货!”   空中传来一声大喝,童埀忘记了他不是十三郎那样法体双修,竟双手持剑如炼体士的战斗那样,当头朝杜云猛劈。   “胖子,你快走!”慕容沛惊惶中看到这一幕,心头顿时涌起绝望。   数月朝夕相处,不管她对童埀印象如何,对其脾气的了解都可谓深厚;慕容沛知道,童埀这憨货名副其实,平时虚荣粗鲁且胆小如鼠,犯了拧劲儿却会对一切不管不顾,完全换一个人。换个说法,他就是个二愣子!   眼下就这样,明知道多一个他没有任何作用,胖子却好像发了疯一样,摆出亡命的架势与杜云对砍……   真要能对砍倒也好,问题是,谁理你啊!   “呵呵,既然来了,那就给我留下。”   杜云轻轻抬抬手,一条毒蟒嘶鸣中转身,数丈长的身躯如绞索一样,将那个气势惊天、宛如万军不可敌的庞大身躯裹在中央,轰然落地。   这一幕实在太荒诞了,就连杜云都有些愣神。他不认为童埀敌得过一条毒蟒,可也不至于这么不堪,甚至连挥剑的动作都没做出来就被缠成一坨,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胖子!”慕容沛倒没想那么多,急忙想要解救,却被其它毒蟒死死缠住,哪里分得出身。   “好一副情深意重,啧啧,为兄都要为你们感动了。”   杜云走到童埀面前,认真地打量着他,说道:“你来做什么?”   “我……”   血气之勇一旦过去,童埀顿时恢复胆小怕事的本性,憨蠢痴傻的目光看了看杜云,怯怯地扭过头,哭丧般说道:“我不会打架。”   “……”   两人同时一愣,杜云仔细一看才发现,童埀的眼睛一直盯着慕容沛的方向,竟似完全没有听到自己的问话。   “不过你放心,我已经通知了十三少爷,很快就能赶到。”   童埀根本不知道杜云的脸色变成什么样,犹自朝慕容吆喝道:“撑着点,等少爷来了再要他好看。”   “……”杜云望着这个死胖子脸上的那堆死肉,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慕容沛颤抖的声音说道:“那你呢?”   “我?”   童埀下意识接了句,低头一看,脑袋正好与毒蟒的脑袋碰到一起,那两只阴寒的眼仁,仿佛要射到自己心里去一样;一人一蛇对视半响,忽然响起一声足以令天地失色的大叫。   “我的妈呀!”   下一刻,一坨肉球般模样的物体在地面剧烈翻滚,碾碎无数乱石杂草,撞坏无数灌木荆棘,中间还夹着诸如“我的娘啊!”“走开!”“滚!”之类的咆哮,又像是哭喊。   一时间,本就迷乱的荒亭周围飞沙走石,狼烟阵阵;不知道的人看了,怕是要以为有两位绝顶大拿再次争斗,不敢靠近一观。   说来也真怪,刚才胖子在那条毒蟒面前全无招架之力,若不是杜云存心留他一条命,怕是直接将他吞到肚子里。此时童埀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身体被毒蟒缠住还能一路挣扎,看样子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胜负都在两说之间。   “停,停下,给我停下!”   杜云好悬看傻了眼,连连怒喝都不能让胖子、或则毒蟒安分下来,最后不得以从慕容的战团又抽出一条毒蟒,两相合一将童埀真正缠了个内三层外三层,这才稳了下来。   再次走到童埀面前,杜云二话不说,直接在那张肥厚酱紫越看越令人生厌的胖脸上抽了一掌。   几颗和着鲜血的牙齿飞到空中,杜云冷冷说道:“听好我的话,你来做什么?”   童埀仿佛被打傻了,痴呆的目光看着杜云,吭哧半天才说道:“你刚才问过了。”   “……啪!”   杜云楞了一下,挥手又抽了胖子一掌,一字字说道:“我问你,你就要答。”   许是被蛇勒得太紧,童埀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目光痴痴呆呆地望着杜云,他说道:“我来给师姐送别,还有替十三少爷传个话……”   “不用说了。”杜云站直身体,目光转向慕容。   宝镜散发出最后的光彩,在愤怒不甘中坠地,慕容沛面色惨然地望着这边,束手就擒。   童埀此时反倒不再看那边的情形,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不用说了呢?”   “我只是让你明白,我让你做什么,你就要照样去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杜云迈步走向慕容沛,冷冷说道:“你想拖延时间等萧十三郎,恰好我也想。”   童埀嘴里不停吐着血沫,兴奋大叫道:“那好啊那好啊!打了半天你也挺累,大家坐下来聊聊天,一块儿等好不好。”   杜云脚步不停,不屑摇头说道:“胖子,你炼丹或许有一套,要说演戏……”   “演戏,演什么戏?我没演戏啊!”   童埀眼里浮现出绝望的神情,颤抖的声音大叫道:“你给我过来,你看看我,你这个没胆子的龟孙子……你给我过来……你……住手!”   “嗤啦!”   裂帛之声响起,童埀望着那暴露于空气中的洁白,死死闭上双眼。   杜云探出枯干的双手,用力拧捏着那两团软绵,阴柔的声音说道:“师妹你想不想知道,为兄到底修习的什么功法?”   “我知道,你已入魔。”慕容沛冷冷回应道。   极度的屈辱,慕容沛反倒平静下来,就连体内那股躁动的火焰,也被她生生压制下去。以她的修为实力,原本不至轻易便落败,之所以如此,是因她宁可将放弃法宝操控甚至降低修为的代价,也要强行将身体里的那股气息逐出。   正对着杜云鬼火般的眼睛,慕容沛淡淡说道:“现在的你,不再是我的同类。” 第246章 你不是我的同类(二)   “想说我不是人?”   舔了舔鼻子,杜云叹息说道:“师妹到底太过单纯,难道你现在还以为,我们还有做人的资格?”   “被道院驱逐,可不仅仅是个人的事情。为兄断定宗门已经派出人手,要抓住你我问罪……”   杜云凑到慕容耳边,悄声说道:“他们会杀了我,也会杀掉你。”   耳边仿佛一条毒蛇徘徊,慕容勉强压制住寒栗欲呕的感受,冷漠说道:“那是你罪有应得!”   杜云的身形凝固在原地,良久之后才叹息说道:“师妹说得对。”   说完这句话,他张开口咬住慕容半边耳垂,然后甩头。   半片耳轮带着皮肉被撕下,空中一串血珠飞溅,几滴鲜血滴落在胸前,延着两团高耸无声滑落。   “不!”   听到慕容的恐惧多过痛苦的闷哼,童埀忍不住睁开眼,刚好看到这血腥的一幕。肥胖的大脸抽搐着,疯狂大叫起来。   “杜云!你这个龟孙子养的阉货,有种冲我来,童爷身上肉多!”   黄昏,落日,荒野,被巨蟒缠绕的裸女,同样被巨蟒缠绕无丝毫反抗之力的救助者,所有的一切共同组成一幅凄艳的画面。   杜云望着这副画面,心底里最最残虐的欲望被勾起,嘴角弯起一道快意的弧线。   “你的肉太臭,本座不喜欢。”   凝视着慕容的胸前,杜云头都不回,淡淡说道:“至于我是不是阉货……你很快就知道。”   雪一样的莹白,留下两条胭脂红,显得格外惨厉,也格外能诱发人的欲望。   “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师妹。”   他细细地嚼着,极为认真地将嘴里的血肉吞咽下去,而后说道:“所以,在拿走你的元阴之后,我会吃了你。”   慕容沛死死闭上眼,让自己不去想那道阴冷却显得异常平静的话语所包含的意味。   “师妹是喜欢我的,这个我也知道。”   杜云不知想到什么,感慨说道:“不然的话,师妹老早就可以选择自杀。所以说,师妹虽然嘴上骂的凶,心里依然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我是要看着你死。”慕容沛咬牙说道。   “是吗?那恐怕要让师妹失望了。为兄此来,固然是为了师妹你,更重要的就是要找机会杀死萧十三郎,还有……这个蠢货。”   抬手指着童埀,杜云眼里闪过快意,说道:“师妹你看,这个胖子对你痴心一片,竟似比为兄还要真诚。为兄特意没杀他,就是要让他亲眼看到你我合体的过程,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感觉是不是很好?”   说着话,杜云伸手探向慕容腰间,惋惜说道:“只可惜,为兄不能与你长相厮守,只好把你完完整整地吃掉;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永世都不分开,永远都在一起。”   手掌微微用力,杜云的声音渐渐粗重,喘息着说道:“到那时候,师傅就可以在我的身体里,天天看着我;看着为兄如何光耀宗门,如何称霸天下,如何将……这个早该被一把火烧掉的道院化为灰烬,好不好?”   腿股间如有几条湿漉漉的毒蛇攀爬,且愈来愈向深处进发,慕容沛脸色惨白如纸,心也沉到了谷底。   虽然经历不少波折,但在总体上讲,慕容有宗门庇护,仍属于那种一路顺风顺水修炼过来的修士。她可以将残毒驱除,却无法抑制从灵魂中升起的绝望;想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恐怖,她虽竭力告诉自己要坚强,又如何能控制得了。   身体不停颤抖,她只能徒劳地望着天空,眼泪不争气地溢出。   “我宁可挖掉这双眼睛!”   “那可由不得你。”   杜云喉间兴奋地嘶吼,将身体靠上去;他伸出长舌,贪婪舔食着慕容面孔上的眼泪与鲜血,仿佛一只蠕动的肉虫。   “不过,既然师妹这样说,为兄答应你,不吃掉这双漂亮的眼睛。”   “我会把它们带在身边,一直看着我!”   杜云心里无比欢愉地想着,嘴里极其愉快的喊着,正要奋起直捣黄龙,身形突然凝固。   ……   风向变了,周围的杂草灌木,荆棘密林通通倒向身后;仿佛有一股力量让他们恐惧,需要伏低跪拜。   天空的鸟儿在飞、地上的走兽在跑,水里的虫鱼乃至地下的虫蚁,通通朝着一个方向而去;仿佛有一股力量让他们恐惧,需要远遁逃离。   一声桀骜寒冽的清啸冲天而起,声音中包含着极致的狂怒肃杀,透出前所未有的暴戾血腥。云层因震撼而溃散,大地因震撼而颤抖,天地间的风为之引动,仿佛感受到某种来自冥冥中的召唤,即将如火山般爆发。   一道白线,延着笔直的轨迹自天外而来。   人未到,声已至;剑未到,杀意已临。   声音中带着警告,更待着绝杀的欲念,如狂涛翻涌,席卷周围的一切。   童埀的咆哮停歇,愕然后为之疯狂大笑,随即又嚎啕大哭。   “来了,来了!”   慕容背对着风的方向,看不到那条快速临近的白线,却能听到那道龙吟般的怒啸;眼泪又一次涌出眼眶,微讽的声音朝杜云说道:“他来了。”   “闭嘴!道院不涉世事,他既然来了,那就和你们一起死!”杜云厉声大喝,挥手将两人法力封住,又从怀里拿出早已备妥的阵旗布置在周围。   做完这一切,杜云抬头望着天边,望着那条呼啸而至的身影,眼中生出几分亢奋,默默念着。   “这是雪耻之战!杀了他,我就是岭南第一修!”   ……   荒亭古道,如血的残阳映照下,杜云一手扣住童埀的脖子,一手拿着阵盘,俨然一副请君入瓮的姿态。   离他不远,慕容沛近乎全身赤裸,被一条毒蟒牢牢捆缚在支柱上。她的一只耳朵被撕烂,胸前两条尚未干涩的血痕,延着洁白娇躯蜿蜒向下,抹出几许花蕾吐蕊的凄美。   风吹过她的身体,慕容背对夕阳,身体周围有一圈橙红色的光晕,与那身乳白交相辉映,直欲刺瞎人眼。   这是十三郎所看到的画面。   “萧十三郎,可想救人?可敢入阵,可敢与我一战!”   这是十三郎所听到的声音。   “打赢我,我死,他们也会死;打不赢我,连你也要死!”   这是十三郎感受到的恨意与决心。   “四象绝杀,起!”   随着四道毫光乍起,小小的凉亭变成一座牢笼,四面呈现出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道虚影,狰狞咆哮。与此同时,杜云咬牙再吐一口精血,黑云随之大盛,十余条凝若实质的毒蟒昂首吐信,齐齐扑来。   这是十三郎面临的杀局。   ……   跳马涧,苦卫盘膝而坐,干瘦的面容平静无波,默默诵念经文。   天边清啸声传来,苦卫白眉微蹙,凝神分辨。   “此子为何提前离开?”   稍后他便站起身,双掌合十肃容说道:“既然离开,当诛之。”   枯干的身躯拖着两条沉重的铁链,苦卫徐徐朝某个方向前行,看似不快,实则每一步都迈出极远。看上去,竟好像大地被缩短,距离被捏合一样。   ……   一座野山坡,两人一头驴。   灵机与大灰跟在十三娘身边,神色恭敬中透出焦灼,显得甚为复杂。   “我得去。”大灰说道。   十三娘看都没看他一眼,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大灰两条前蹄刨着地面,再次说道:“我得去。”   十三娘微微皱眉,说道:“你敢坏我的事?”   大灰说道:“同门不得相争。”   十三娘怒道:“你敢拿门规压我?”   大灰沉默下来,灵机见状赶紧插嘴道:“师姐息怒,毕竟大家是同门,再说三十三与那小子相处日久,难免会担心。”   十三娘冷冷地望着他,说道:“你是在提醒我,不可谋夺师弟气运吗?”   灵机干笑两声,却不肯在退让,说道:“之前大先生吩咐过,可以相处,但不可强取。师姐来的时候,想必也听过类似的话。假如师姐一意孤行,因一个未有定论的人选与道院闹出事情来,怕是……”   听了这番暗含警告的话,十三娘没有发怒的意思;她只是微微一笑,虽隔着面纱,亦能令百花失色,春意羞惭。灵机眼前一阵恍惚,连忙低下头。   “山君门下,上知下,下不可知上。本座破例让你们知道我的身份,可之用意何在?”   未等一人一驴回答,她自己接下去说道:“三十三并未与其签订魂约,本座所为岂能算抢夺?若尔等敢与我争,本座杀了你们也不为错。之所以通知你们,就是不想你们因此受到牵连;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想与我争执。”   灵机大灰相顾默然,均想着魂约一签等于将生死交付给对方,而且是生生世世无数轮回,哪能那么随意做出决定。   十三娘看出两人的想法,不屑冷笑道:“谁告诉你们,本座想夺他的气运?”   灵机目光闪动,试探道:“师姐的意思是……”   “此时的他不过是个孩子,纵然完整吞掉,又能带来多少好处?难道你们以为,本座会为了他,不惜毁去一具不错的灵奴。”   大灰听得云里雾里,正想询问,却听十三娘说道:“本座现在要的不是他,而是别的东西;放心吧,该出现的时候,我自会让你出现。”   人与驴,同时沉寂。   ……   毒蟒迎面扑来,十三郎的目光依然平静。   当他看到已成陷阱的荒亭,看到面孔被憋得通红想要大吼的童埀,微微皱起眉,随后目光穿透黑云,落在慕容的娇躯上。   他没有闭眼,也没有转身,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仿佛两条锐冽的直刀,破势欲出。   他没有降速,方向没有歪斜一丝,延着那条笔直的轨迹,冷漠前行。   “我会杀死你,马上。” 第247章 你不是我的同类(三)   黑气漫卷,所过处草木尽皆枯萎,生机断绝,一片腐朽的景象。黑气剧毒却含有催情之效,纵可压制也难免分神,最终难以两全。   更有毒蟒隐匿其中,吞云吐雾,时刻择机而噬。   毒蟒是杜云的神通所化,本该无形无质,然而不论是慕容还是童埀,身上都有一条毒蟒缠绕;腥臭的蛇信在两人脸上的婆娑,无论气息还是那种冰冷的感觉,都显得无比真实。   如果它们是真实的毒蟒,这样的神通,该达到何种层次?   十三郎没有考虑这些,他来不及,也不屑于那样做。   管它是真实还是神通,杀了就是。   人进有风起。   ……   风起于天地,生于旷野,聚于冥冥中的召唤。   云层的风来了,推动层叠如锻被的云朵自周围而来,聚于一人之手。   水面的风来了,蕴含着清河独有的清凉与寒冽,凝与一人之手。   山间的风来了,送来千年古树的沧桑、万年顽石的古朴,也送来粉嫩新芽的鲜活,翠松苍柏的坚狠,握于一人之手。   天上有风,地下有风,枝头有风,花瓣亦有风;就连那推动黑云前行的莫名之力,其内也有风的存在。   丝丝缕缕,片片团团,和风微风轻风细风,八方四面合聚在一起,成为一道咆哮的飓风!   飓风呼啸,卷起飞沙卷起乱石,以荡涤天地的气概飞旋。十丈之内,只见一片昏黄与暗沙,不知其内风景,将是如何绝美。   一条条银芒在风暴中闪耀,好似一个个欢悦的精灵在跳跃,黑气尚未与之接触即出现溃散迹象,毒蟒被其击中,立时鳞片横飞化做黑气再化做虚无,惨嘶连连,退避不迭。   退?无路可退!   每有毒蟒临近,飓风中都会弹出一条红色厉电,一伸一缩间,毒蟒竟好似婴儿遇到巨人,完全没有挣扎的力量。在那道闪电之中,它们感受到一股来自灵魂的压力,仿佛那是自己的死敌!不,是自己的祖先也要退避三舍的天敌!   这种压力下,毒蟒十成本事发挥不到三成,原本就无法与之比较,此时更是大败亏输,丝毫兴不起与之争斗的勇气。   数十米宽的飓风席卷而过,以横扫一切的态势黑云中扫荡;片刻之间,十与条数丈长的毒蟒被清理一空,余下那些黑气被狂风吹得七零八落,且持续消亡之中。   飓风中传出叹息似的叫声,似快慰又似不满,好像在埋怨,为什么毒蟒的数量不再多一些,让本尊一次吃个痛快。   “怎么会这样!这怎么可能!”   毒蟒每失去一条,杜云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十几条毒蟒连续被杀,杜云张嘴喷出一口鲜血,面容癫狂。   “你不是炼体士!你是修士!你居然是修士!”   ……   十三郎是修士?这个笑话很可爱!   杜云似已忘记了道院的规矩,十三郎本来就是修士,何曾有过第二职业?   他真正想不通的是,十三郎凭什么拥有如此威力的道法,还有那个不知为何物的兽宠,怎么能像吃糖果一样,把他那些连结丹修士都不敢轻碰的毒蟒全部、一次、贪婪而毫不留情的吃光。   这就好像拳台上面临强大的对手,本以为自己提着菜刀上场可以威风一把,结果对方连眉毛都懒得动一下,直接从裤衩里拽出两把机枪。   何等荒谬,何等可笑?又是何等绝望?   事实容不得杜云多想,天心蛤蟆的余音未落,飓风已将黑云扫荡一空;十三郎没有片刻停顿,直扑向那根立柱。   立柱之上,慕容沛赤裸着身躯,脸上却没有一丝羞惭与不安,冷漠的目光看着杜云。   “我说过,要看到你怎么死。”   “你做梦!”   杜云愤怒咆哮着,嘶声呐喊着,用最有力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屈与顽强。   “要看我死,你先去死……”   胸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阻止了他的话,杜云明白自己已经伤了内府,心中虽然愤恨恐惧,依不忘朝毒蟒下达指令:杀掉慕容!   指令发出,杜云随即朝阵盘中灌注法力,四象阵法随即被激发。   “你们都给我去死……”   这一次没有什么干扰,杜云却楞在那里,呆呆地望着立柱的方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只硕大的蛤蟆以虎踞龙盘之势坐在那里,两只爪子扯着那条比它大几十倍的毒蟒,正津津有味的大口吞咽。察觉到杜云惊异而恐慌的目光,天心蛤蟆扭过头,朝他笑了笑。   “呱呱!”   “噗!”   杜云再喷一口鲜血,神情愈发委顿,眼中终于浮现出惊恐不安的神情。他能感受到,身边仅存的毒蟒正胆战心惊的发出请求,请求他将其收回体内,不要在面对那个瘟神。   至于慕容沛,十三郎没有回避她的裸体,直接伸手按在其丹田,磅礴的法力倾泻而出,随手便将杜云留下的封印化解。   恢复了法力的慕容,虽然没有宝物可用,却不再是一个彻底的包袱。十三郎随手取出一件长衫递给她,转过头专心对付那几只阵灵虚像,再不理会。   他的动作有条不紊,一副慢条斯理的摸样。其背后却几道撕裂的伤口,周围血肉翻卷,露出森森白骨。   从头至尾,十三郎没有说过一个字,甚至,看都没朝杜云看一眼。   ……   真正给十三郎造成阻碍的,还是那个四象阵法。杜云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这套阵器,威力大到不可思议。那几条神兽虚影明明没有实体,却能如真正的妖兽一样攻击,造成如刀剑一样伤害。十三郎存了轻视之心,险些酿成大祸。   早在落灵城的时候,十三郎就拥有超二星战灵实力;得到炼宝诀之后,他勤修不缀;三年下来,此时的肉身怕早已超越三星、甚至四星。   这样的强度,普通法宝怕都已难伤其分毫,周围又有风盾呵护,真如铜墙铁壁一般;因此在闯阵时,十三郎完全没有理会那几只虚影的攻击,一心想先把身处险境的慕容救下。   他不担心那条毒蟒,超四阶天心蛤蟆如果连一条毒虫都解决不了,还有什么资格称自己是上古血脉!假如杜云拥有十几条堪比天心蛤蟆的毒蟒,怕是与元婴也可一战,那不是成了笑话。   十三郎真正顾虑的,是杜云有没有在慕容体内留下什么阴毒手段;毕竟十三郎自己经常制作人肉炸弹,难免以己度人,需要早做防备。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慕容安然无恙,十三郎自己却险些因大意而遭受重创。此时转过身来,他才真正打起精神,全力与那几只虚影周旋。   “四象联杀,诛一而尽毁。我来挡住三灵,萧兄只要集中全力灭掉一只,此阵可破。”   “你……”   十三郎没想到慕容还懂得阵法,不觉有些诧异,正想说你受伤未愈,却听慕容催促道:“萧兄放心,慕容自有分寸。”   略顿了顿,她说道:“胖子……还在他手里,请萧兄尽快破阵。”   “好!”十三郎答应一声,身形随之暴起。   他不知道慕容有什么办法拖住三大阵灵,但他明白时间拖延不得;慕容既然这么说,十三郎就需要抓住机会,速战速决。   带周银芒的飓风再起,十三郎全力将四灵逼退,随即如一道青烟飘身而进,目标直指那只威力最大的阵灵:朱雀!   四大神兽若论实力,怕是很难分个高低。当然,这里说的是真正的神兽,像眼前这种虚幻之影,怕是连神兽万万分之一的威力都没有,根本不足以证明什么。然而在与其厮杀中十三郎发现,有可能对慕容造成最大威胁者,莫过于这只朱雀阵灵。   青龙霸道、白虎刚猛、玄武厚重,无一不是偏向肉搏。慕容要么有什么办法都能对付,要么一只也对付不了;反之朱雀主要依赖火攻,那种火焰连十三郎也觉得警惧,不得不多做些思量。   事实验证了他的想法,重获自由的慕容沛展现出其应有的实力;她将仅存不多的法力催动到极限,身体与陀螺般旋转,转瞬间化作一团如烟雾般的虚影,并迅速扩散开来,将其余三大阵灵同时包裹其中。   表面看上去,四象阵中好像出现了第五只阵灵,其中四只纠缠在一起,唯有朱雀与十三郎正面相搏。   ……   世界上的事情就这么奇妙,与杜云厮杀的时候,慕容沛被毒云包围,束手束脚根本无法也不敢展开这种神通;然而到了现在,原本身为鱼肉的她摇身一变,竟然成为破阵的关键。   最起码,是加速破阵的关键。   “萧兄请快,我支持不了多久!”   化身之前,慕容沛朝十三郎传出最后一道神念。那三只阵灵意识到他们要做什么,正牙咬爪撕,拼命要从丝雾的包裹中挣脱出来。片片青雾飘飞,慕容沛的气息以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   一声清啸,飓风如两只大手合拢,将那只朱雀圈在当中。十三郎则干脆一头撞上去,直接冲入朱雀虚影之内,张口猛吸。   下一刻,他的身体爆发出橙红之芒,同时有一股极尽沧桑古老的气息随之扩散,所过之处,竟让人生出世事变迁,宛如千年历史浓缩为一瞬的感觉。   在这股气息散放出来后,那头原本挣扎咆哮的朱雀陡然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恍惚,随即竟如被无形之力挤压一样,体型迅速缩小。仅仅过了片刻,它就从有形阵灵重新变回一丝丝火焰,从四面八方,钻进十三郎的身体之中。   几乎在朱雀溃散的同时,其余三灵哀鸣一声,身体也同时爆裂开来,化作点点灵光,消散而去了。   阵法被破,慕容沛踉跄的身形也随之显露,刚披上衣衫的娇躯再次暴露在空气中。她的嘴角溢出一丝猩红的血,气息紊乱到极致,脸上却写着骄傲,还有无边的寒意。   讥诮的目光投向杜云,慕容沛说道:“现在,你就要死了。”   十三郎随之转过身,淡淡说道:“你还有自杀的机会。”   “绝不!”杜云仰天咆哮,发出一声凄厉的狼嚎。   “吾以灵魂献祭,恭迎灵君……显世!” 第248章 你不是我的同类(四)   “以吾之法,开启通灵之门!”   “以吾之血,擦亮灵媒之眼!”   “以吾之躯,标示唤灵之途!”   一声声透着疯狂意味的嘶吼,一道道散发着血腥气息的符文,随着杜云的咆哮,天空骤然阴寒昏暗,虚空中浮现出一只巨大的……瞳孔!   它的目光平静而冷漠,不带任何人类情感,透着冰冷死寂的光泽。   它静静浮在众人的头顶,逐个看了每个人一眼。   随着这一眼,瞳孔中映出人的倒影,每个人都只能看到自己的身影,再无其它。   那种感觉,就好似冥冥中有神祗在注视着自己,看透自己的前世今生,看透自己的过去未来,并将它浓缩成一瞬,完整而清晰的展现在眼前。   一次一人,一人一瞬,不会多也不会少,不会遗漏,不容逃脱。   ……   在那个瞬间,慕容沛看到一条孤绝的身影,独自在无尽的汪洋中飘荡;周围的海水是黑色的,天空却是红色的,仿佛身处幽冥头顶炼狱,看不到世界的尽头。   恍惚之中她觉得,那就是将来的自己。   在那个瞬间,童埀觉得身体一松,好似身处绝岸悬崖,周围是一片白色的世界,而在那无尽雪白中却有一条青色的倩影,正以决绝的姿态远离。童埀大声叫着,拼命跑着,却怎么都走不出身前四尺;在他身边,永远是一片雪白,永远是空无一物的雪白。   惊恐之中他觉得,那就是将来的自己。   在那个瞬间,杜云看到一条高大威严的身影,头顶苍天,脚踏星辰;他身着帝王之袍,头戴金冠,目光所视万灵朝拜,脚步所趋则仙魔叩首,无一不敢不敬服。   狂喜之中他觉得,那就是将来的自己。   “以吾之灵魂献祭,灵君……显世!”   用尽全身乃至灵魂中的力量,杜云发出最疯狂的咆哮;他的手掌抬起,仿佛不受控制一样,缓缓点向自己的眉心;随之而来的,一缕黑气从他的额头上浮现,徐徐幻化,变成一只双头八臂,蛇身人面,却有六只脚爪的虚形。   瞳孔出现的时候,胖胖嗅到一股极为厌憎愤恨的气息,心里突然烦躁起来;转过头望着那道渐渐凝聚成形的虚影,它眼中陡然出现一股极尽的仇恨,同时还有一丝迷惑,与一丝渴望。   此时的杜云,头颅已经快要变成蛇首,身体萎缩如同出生没多久的婴儿,唯有那双眼睛依然不变,带着刻骨的怨毒,嘶声呐喊道。   “杀了……”   他的表情突然凝固,动作也停顿下来,身体保持着施法的姿态,好似一尊刚铸成毛坯的泥雕。   在那个瞳孔反射众人的时候,在那个众人纷纷在瞳孔中寻找未来的瞬间,在瞳孔转向他的那一刻,十三郎舌叱清雷,轻轻吐出一个字。   “定!”   ……   “师门禁法!这是师门禁法!”   大灰感受到灵魂中传来的震动,正在茫然无措之际,身边的灵机已经发疯一样叫起来。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能将禁法外泄,还允他公然施展!”   脸上的猥琐表情全然不见,灵机仿佛换了一个人,指着女子大喝道:“你这是陷害整个师门,你这是叛……”   他突然停了下来,眼中的疯狂渐渐褪去,流露出一丝警惕。   “不用紧张,我没有害你们的心思。”   女子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淡淡说道:“告诉我,你的感受如何?”   听了她的话,灵机非但没有放松,反倒悄悄后退几步。他脸上重新堆起笑容,说道:“师姐说笑了……我……修为有限,又没有见过别人施展,哪里有什么感受。”   女子冷冷说道:“再退一步,我拼得被师兄责罚,也要杀了你。”   灵机的身体顿时僵住,目光悄悄瞥向大灰,可惜大灰到现在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神情有些茫然。   女子不耐说道:“三十三弟境界不够,且不是师尊亲授,根本无从判断。别动小心思了,你老实和我说一说,感受如何?”   “我真的……”   灵机哭丧着脸,说道:“一定要说的话,和师尊描述的不太一样……也许因为他是人类,所以……”   女子说道:“道法就是道法,岂能因施展的人不同就有所区别。”   灵机说道:“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要不,咱们去向师兄请教?”   女子威嘲说道:“你来问?”   灵机顿时连连摇头,竟是一个字都不愿再多说。   场中一时沉寂,良久后,女子幽幽的声音说道:“一直以来,我就有一个疑惑,师尊所说的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为何所有结丹以上同门都需要修习这道禁法,这个所谓的不到最后关头不能施展的保命神通,究竟会带来什么结果。”   “修为越是深厚,我心头的疑虑就越重;而且我相信,其它同门也有这样的疑虑,只不过大家都不敢说出来,以免惹祸上身。”   灵机苦笑连连,哪里敢接话;反倒是大灰此时明白了什么,愕然想要开口,却被她阻止。   “苦思百年,我最终决定,要寻一个灵奴代为施展;效果如何,二十一已看到;至于三十三弟,待你在此进阶之后,自然能够有所感应。”   “之所以选择让你们看到,是因为你们与他皆有关联,虽未签订魂约,多少总能有所体会。所以我不用担心你们会泄露今天的事,更不用担心你们上报师门;若让他们知道有人在禁法之下安然无恙,结果不用我说,你们自己也都清楚。”   解释完一切,女子眼中闪过一道精芒,最后说道:“此法效果如何,你们自己去判断,我就不再多说了。”   听了这番话,灵机终于相信她的确没有灭口之心,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试探说道:“师姐,不是说此法一旦施展,本体便会……”   “你是想问我有没有受伤吧。”   女子截断他的话,淡淡说道:“难道你以为,我筹谋百年之久,会连这个都想不到?还是说你想了解详细,也来试验一番?”   眼中厉色转为柔和,女子滑腻的声音说道:“师弟若是真想知道,不如……”   “别别,师姐说笑了,说笑了。我一把年纪,哪还有那般勇气豪情,师姐若是想,不妨与师弟好好说说。”   灵机拒绝了她的“好意”,干笑着说道:“那个,师姐,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么……”   女子目光看向远方,说道:“那个秃驴即将赶到,你们也可以去了;但是要记住一条,不到万不得已,且不要轻易插手。”   灵机没什么意见,大灰却摇头说道:“那不行,本神……咳咳,我不能眼看着少爷……”   女子静静地望着大灰,一直看到他不敢再说下来,这才好奇说道:“若非限于同门,我非要搜出你的记忆,看看你跟着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大灰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以你的性子,不掉头逃跑就已算不错,怎么会竟变得如此勇敢……或者说是狂妄!”   女子越看越觉得他的表现奇怪,忍不住好奇地问:“和师姐说说,这小子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竟然让你有如此信心?”   大灰神情木然,俨然一副色授于魂的架势,仿佛只要女子开口询问,他就会把心窝子的话都掏出来,半点都不做隐瞒。   奇怪的是,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旁边,灵机颇为紧张地望着这一幕,眼珠时刻转动不停,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女子神情中透出倦怠,依旧等不到大灰开口,无奈挥手道:“罢了罢了,你们去吧。”   灵机如蒙大赦,抬腿在大灰屁股上踹了一脚,带着他头也不回地狼奔而去,竟似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此时在他们身后,女子的眼神正迅速黯淡下去,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全身精力都被耗尽的摸样。   “这哪里是什么保命禁术,分明是要命的神通!幸亏是以灵奴施展,还幸亏此法没有施展完整,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心头涌起后怕,女子随即皱起眉头,疑惑地想道:“只不过,为什么那小子却能不受影响?可惜大先生在三十三身上施展了手段,否则,若能从它哪里得知其经历,倒可猜出一二。”   失望之余,女子目光遥望着天际,嘴角勾出一抹冷笑,自语着说道。   “也罢,就让我看一看,你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   “定!”字出口,十三郎的身体却若鬼影般飘出,几乎在瞬间便来到杜云身前。   此时,杜云的身体正以不可逆转的态势枯萎,那个停留在他的手指与眉间的虚形却渐渐凝实,天空的瞳孔似乎发现了什么,转而以更加霸道也更加冷漠的目光投向此地;恍惚中十三郎仿佛听见一声威严的怒喝。   “下界蝼蚁,尔敢阻……”   “滚出去!”   此时的十三郎,面孔扭曲而狰狞,全然不似平日那副温和安静的摸样;他的目光赤红,神情警惧又透出桀骜;他伸出双手,伸出久未运用的双指,以缓慢而又决绝的姿态朝那团尚未完全凝固的虚形轻点。   做完这一切,十三郎反手朝自己身上打出一道光圈,没有丝毫停顿,右手两指再次点向那个已然要睁开眼的虚形。   灵魔再现!   “爆!”   一声厉喝,虚形正在醒转的趋势为之停顿;片刻后,虚幻的身影轰然碎裂,化作片片灵光。   “呱呱!”   碎片被急冲过来的胖胖吞入腹中,发出快意而满足的大笑。   随着虚形消散,天空的瞳孔仿佛一块被铁锤砸中的石板,呈现出条条放射状的龟纹。下一刻,在一声只有十三郎可以听闻的呐喊咆哮中,消散一空。   “本尊记住了你的气息,本尊要……”   “要死?无聊!”十三郎仰望星空,心里暗自想着你个头大又怎么样,小爷身上全是虱子,难道还在乎多一只臭虫?真是不知所谓。   “呱呱!”天心蛤蟆再次大叫起来,好似在嘲笑某人的凄惨与多桀。 第249章 你不是我的同类(五)   狐假虎威,揭示出一个简单的道理:狐狸永远都不是老虎。   很少有人想到,它同时也包含着另外一层意思:老虎也不能变成狐狸!   巨龙吐口唾沫可以杀死成千上万只蚂蚁,但是巨龙却进不了蚂蚁的窝;假如它一心想进去,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变成一只真正的蚂蚁!   然而当它变成蚂蚁的时候,它便失去了巨龙的力量,无论它多么强壮,多么骄傲,终究还是一只蚂蚁。   蚂蚁的力量总归是有限的,就像狐狸一样。   十三郎记不清在哪里听到的这句话,或者说是故事,但他认为自己理解得很清楚明白,这句话是对的。   所以他不畏天地,不惧神仙!   每个世界都有规则,十三郎并没有领悟这个世界的规则,更谈不上掌握;但这并不妨碍他利用之,且擅用之。   十三郎拧住杜云的脖子,说道:“这就是你侍奉的灵君?真是好厉害。”   杜云的金丹已经消亡,灵根已尽毁,法力生机几已耗尽,除了灵君没有来得及收取、又或是不愿不屑收取的灵魂,他的一切都在那场献祭中耗尽。他的头颅如蛇,身体如婴儿,且枯干萎缩如同僵尸,假如过秤量一下份量,怕不比一只肥鹅重上多少。   此时的他,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凡人。   他的神情痴呆麻木,眼里没有丝毫光泽,至今尚不能从绝望中清醒,或者不愿清醒。   这样的他,哪里还值得去打击,或者是折磨?   十三郎不这样想。   ……   伸手抹去他的灵戒,十三郎将属于慕容的那一枚抛还给她,毫不客气地将杜云那一只据为己有,平静说道:“现在的你,想死也死不了。”   他朝胖胖招手,示意道:“检查一下。”   胖胖砸吧砸吧嘴,有些不情愿地伸出长舌,直接刺破杜云的丹田,将他身体里最后残留的一点漆黑吞食。杜云嘶声惨叫起来,为了尽快饲养毒灵,他不得不以灵魂相容,此时毒根被废,也意味着他的灵魂不全,从而也失去了轮回的资格。   看到这一幕,已经醒转的童埀差点又晕了过去,原本愤怒的神情渐渐淡去,代之以不忍与敬畏;慕容沛默默的看着这一切,目光虽没有躲避,手掌却比刚才握得更紧。   “连胖胖都嫌你脏。”   十三郎神情依然平静,淡漠说道:“别着急,等回到宗门,还有你受的。”   “呱呱!”胖胖大叫着表示抗议,力证自己的风高亮洁。   “你和我一样!你将来会和我一样!你利用慕容,你罔顾童埀,你得罪了仙子,你被灵君记住气息,你和我是一类人,结局也注定相同!”   杜云终于清醒过来,哭喊着叫喊着,不成形状的五官揉到一处,显得格外滑稽。   十三郎静静地望着他,极为耐心地等待他叫嚣完毕,才开口解释道:“身为一只狗,你应该有做狗的觉悟,不要成天想着脱下狗皮,或是想给别人披上狗皮。”   “这两种想法没有本质区别,都是错的。”   说罢,他像扔一只皮球一样,将杜云的身体扔到慕容身边,说道:“带着他,和童埀一起回宗门。”   ……   “我也去?”   战后稍歇,十三郎却没有什么畅叙别情的欲望,随意问了问童埀与慕容的情形,便催促他们先行离去。两人看到十三郎凝重的神情,心里虽觉得疑惑,依然选择了遵从。这其中童埀是被十三郎积威所慑,根本不会去想有什么不对;慕容较童埀机警,此时却恰逢心乱如麻的时候,也没有细想。   值得一提的是,无论是童埀还是慕容,对适才那所谓的灵君显世都没有半点印象。仿佛那是南柯一梦,醒转后回到真实世界,一点都记不起来。   说到离开,十三郎不容他们说什么,直接吩咐童埀陪慕容一道返回宗门;听得童埀芳心暗喜又有所担忧,浑没有留意到十三郎话语中的深意。   童埀揉着肿成一条缝的眼睛,神情忸怩娇羞无限说道:“那个,会不会不合适?”   慕容沛正在给自己包扎伤口,听了这句话手一抖,险些将余下半边耳朵也撕下来。童埀惊叫着想帮忙,被她冰冷的目光一瞪,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去。   “师姐……小心……”   慕容哼了一声转过头,娇小的身影显出几分柔弱孤苦。   她朝十三郎施礼,说道:“萧兄的好意慕容明白,只是慕容此次回归宗门是为领取责罚;童师弟若是前往,怕是会……”   她的意思很清楚,不论是非对错,这件事情终究是因童埀而起;水仙宗两名被寄予厚望的弟子落到这步田地,极有可能会将怒火发泄到童埀身上。换言之,童大官人此行很可能是羊入虎口,没准会被连皮带骨头吞下去,渣都剩不下半点。   十三郎没有回答慕容的话,径直朝童埀说道:“只说一句,敢不敢去?”   童埀挺起胸膛做威武状,不想扯动身上的因碰撞而断裂的几根骨头,脸上冷汗直流,呲牙裂嘴说道:“敢,干吗不敢!好歹我现在是预定要进内院的人,他们还敢把童爷怎么……”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童埀偷眼大量慕容沛的神情,发现她似乎无动于衷,这才吁出一口气。   心头得意又有些小小的失望,他说道:“少爷让去,我就去!”   “那就行了。”   十三郎没有理会他的吹捧,转身朝慕容说道:“放心吧,回去后只管实话实说,只要宗门长老没有老到犯浑的地步,绝不会为难你们。”   听到这等平静中透出强大信心的断语,慕容沛本该觉得荒唐可笑,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她却楞是生不出反驳的念头,反而在潜意识里觉得十三郎说得对。   或许是落难得救之后的软弱,或许是被十三郎的信心所感染,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慕容没有追问缘由,直接选择了相信。   看着那个正眺望远方,仿佛能够支起天地的青年,慕容沛目光极为复杂;沉默片刻后,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轻声说道:“萧兄大德,请容慕容来世回报。”   十三郎笑了笑,示意童埀跟上。   慕容沛没有再说什么,随手将形如烂泥一样的杜云收起来,带着身如巨人面若猪头神情如幼稚孩童的童埀转身而去。   西风古道之上,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渐渐消失,隐入夜空。   望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天地间,十三郎缓缓转过身,低头看了看天心蛤蟆,说道:“怕不怕?”   “呱呱!”胖胖挥舞着爪子,朝空气耀武扬威。   “不怕就好。”   十三郎拍拍它的脑袋,随后将衣衫整理一番,这才扬声说道:“大和尚,请出来吧。”   ……   铁链在碎石上拖曳,一溜火花笔直向前,老僧干瘦的身体出现在视野中,竟好似一座峰峦在地面推移。   一直走到十三郎身前十丈,老僧停下脚步,徐徐抬头。   他的面容平静中略显愁苦,好似遇到极为难解之事,正对着十三郎的眼睛,老僧目光纯净而悲悯,怜惜说道:“可惜,可悲。”   老僧走过来的时候,十三郎一直平静地等在原地,目光甚至与老僧有些类似,纯净中透出悲悯的神色。此时听他发出感慨,十三郎不禁有些好奇,说道:“大师何出此言?”   老僧说道:“小友本具仁心,奈何一心成魔,岂非可惜而又可悲。”   十三郎想了想,诚恳说道:“敢问大师,何为魔?”   老僧认真回答道:“扰乱天道,混淆乾坤,置世人与苦海者为魔。”   十三郎大感欣慰,说道:“多谢大师指点,您说的这些事,我一件都没有做过。”   老僧说道:“现在没做,不代表将来不做。”   十三郎笑了笑,语气微讽:“以未知之事论罪,佛门果然神通广大。”   老僧叹息道:“佛法无边,本就是不可争辩的事实;况且小友诛杀佛门弟子,岂能狡辩得了。”   十三郎没有分辨什么,说道:“敢问大师,佛门弟子中,可有该杀之人?”   “小友说的极是,世间佛子千万,难免有人鱼目混珠。”   老僧面容愈发愁苦,声音依旧平静而坚定,淡淡说道:“然而了然师侄却不再此列,小友莫要为自己开脱了。”   十三郎微微皱眉,疑惑地问道:“既然是这样,大师何必与我说这些话?为何没有直接出手,降妖伏魔?”   老僧眼中悲悯之色愈甚,怜惜说道:“佛渡世人,纵然是魔,亦当给其机会向善。老衲询遍小友所为,不乏仁义德爱之举,若能随我返回佛塔,老衲保证,百年之后,小友定可明悟佛理,道业通达。”   “仁义?德爱!大师您确信说的是我?”   十三郎抬手摸着鼻子,好生羞惭无状,好生幸福,好生飘飘而不知其然。   老僧听出他的嘲讽之意,却没有因此而生气,平静说道:“小友为出资渡人,是为仁;救助师弟不惜己身,是为义;制作灵符以供学子钻研是为德,婉拒上官、劝走慕容,此二行皆可称为爱。如此天资如此心性,老衲岂能不论是非,胡乱出手。”   十三郎听得目瞪口呆,心里暗自想着这样的人物竟然不去做政委做书记,岂不是埋没了人才。   “既然我有这么多优点,大师不如打个商量,咱们各回各家如何?”   脸上带着钦佩与仰慕的神情,十三郎摆出最诚恳的姿态,认真说道:“大师您放心,将来晚辈修炼有成,一定去那个什么什么塔去拜访您老人家,怎么样?”   老僧平静的目光望着他,即不生气也不答应,好似面对一名顽童。   两人对视良久,十三郎无奈叹息,失望地说道:“看来是没戏了。”   回过身,他朝旷野处大喊:“你们三个别看了,戏台子已经搭好,还不赶紧登场!” 第250章 敢与我同类(一)   天已晚,夜正黑,那头憨驴扭着屁股从黑暗中走出,神情娇羞无限。   在其身旁,灵机鬼鬼祟祟探着头,发觉两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吓得一缩脖子,好险摔个跟头。   “少爷,我……”   十三郎根本没看他,摆摆手阻止想要说话的灵机,目光朝着一侧空旷处说道:“不用解释,还有一位呢,非得要我亲自去请?”   “咯咯,竟连姐姐的行踪都能把握,真是小看了弟弟呢!”   随着荡人心魄的娇笑,身着彩衣的十三娘凭空浮现在百米之外。夜色不能阻挡她的风采,窈窕身姿如风中浮柳,艳光四射。   老僧脸上的神情不变,心里却有凛意滋生,暗想萧十三郎凭什么能发现此女,着实让人吃惊。   十三娘显然与老僧同样的想法,双眼如同天上的星星闪烁,仿佛要跳到人的心里去。娇笑一声,她说道:“好弟弟,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还不容易吗?”   十三郎非但没有得意,脸上反倒带上一丝苦笑,好似这种问法让他受到多大侮辱。点着自己的脑门,他说道:“稍微用用脑子就行。”   “弟弟不要拐弯骂人嘛,姐姐是女人,女人通常都比较笨,难道你不知道?”   十三娘不以为惫,微带沙哑的声音在空中来回旋转,好似与灵魂共鸣。她指着老僧看的却是十三郎,说道:“难道弟弟认为,这位佛法精神聪慧睿智的大师也没脑子?”   老僧敛眉垂目,平静说道:“若论聪慧,老衲不及萧施主之万一。”   十三娘眼神微讽,暗想和尚果然是和尚,龟功天下无敌。   十三郎说道:“女人比较笨我当然知道,不过……我怎么知道你是女人?”   十三娘神情顿时为之凝滞,内心感受无法用言语形容,竟一时间楞在原处,有些接不上话。   纵横江湖不知多少年,她何曾遇到过这种情形。不客气点说,只要是男人,没人能抗拒她的魅力,纵然那些修为高深的老怪,都不敢轻易招惹怠慢。   心如磐石的苦僧都大为忌惮,道院大先生对她都避之不及,她从来就不相信,有哪个男人会在看到自己真容后不动心!此时她虽没有除去面纱,可那一身彩衣将其身段衬托得绚丽且又尽显玲珑之美,更有无边春情撩人遐想,非任何药物神通可以比。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之后,他竟然……无动于衷!   不,若是无动于衷也就罢了,他竟然说……说她不是女人!   她的身躯不自觉开始颤抖,恰到好处地表达着愤懑,刚好让男人不起反感的程度;同时又将身体的某个部位凸显出来,却又不显轻浮。然而看其表情,却好像受了委屈的小女孩,目光哀怨悲婉偏又显得无比纯真,惹来无限爱怜。   无辜地眨着眼,她柔声说道:“弟弟想知道的话,稍后姐姐为你解释一番,可好?”   扑通!   大灰一屁股坐在地上,差点把躲在身边的灵机砸成肉饼。   老僧合十闭目垂头问心,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借助哪一门佛法,抗拒那道直透心神的魅惑之音。   他们尚且不是十三娘的施法对象,表现即如此不堪,十三郎正面迎十三娘的目光,又该是何等光景?   所有人都有这个疑问,连十三娘自己都颇为好奇。正如骄傲的人之所以骄傲,在于他们愿以自己的全部去守护骄傲那样,十三娘不自觉地开始与之较劲,很想看看十三郎在自己魅功尽显情况下的表现。   因为骄傲,或是为了戏弄与试探,十三娘轻挽发丝,将魅音催到极致,柔媚说道:“姐姐擅长一种舞蹈,名为天魔舞。我敢保证,弟弟只要看姐姐舞上一曲,定能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   “女人”二字尚未出口,十三郎一蹦三尺高,发神经一样大呼小叫起来。   “大师快快出手,她承认了自己是天魔!”   一地眼球!   ……   扑通!   大灰刚刚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马上又一个趔趄重新摔倒;灵机呲牙裂嘴从大灰的屁股下抽出腿,嘴里连声骂着晦气倒霉世上的驴子不长眼之类。老僧正在诵念经文,此时突然打了寒颤,看向十三郎的目光仿佛见了鬼……不,见了佛祖一样。   见鬼他不怕,和尚专门对付恶鬼;可他觉得十三郎不像是条鬼,而是真正明悟了空即是色色即可空的有道高僧,需要尊敬与仰慕的存在。   至于十三娘,她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脖子略微前伸,手掌僵在耳边,隔着面纱可以看到一张红唇不停颤抖,就想胸前的那堆高耸一样,剧烈起伏不停。   “大家这是怎么了?”   十三郎疑惑地看看周围,发现竟然没有人理他,有些意兴阑珊说道:“好吧好吧,既然大师不打算降妖除魔……大灰,咱们回家!”   “不行!”   老僧与十三娘齐声大喝,声如雷霆气势如山,好不威严。   ……   “大灰跟我有日子了,虽不能说知根知底,对它的性情我还是了解的。灵机还没本事让它这么服帖,学子当然更加不可能,算来算去,便只有老师和你们俩。”   得了些嘴上便宜,十三郎不为己甚,主动替两人解除疑惑,说道:“可如果是老师在,你还有胆子拦在我面前谈佛论经?”   嘴上嘲笑和尚,他的目光对着的却是十三娘,戏谑说道:“所以,除了你这位山君十三子,也就是大灰的师姐甚至师姑师奶,再无第二种可能。”   两人哑口无言,大灰听得只摇头,暗想少爷骂人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几达登峰造极之境;话说本神天资聪慧,与少爷相处这么久都没学道精髓,实为可悲可叹也。   老僧神情略松,诚心赞美道:“小友真乃智者也。”   “大师才是真智者。”十三郎不着痕迹地嘲讽道:“现在怎么办?咱们这边的邪魔外道太多,您要想抓我,恐怕不是太方便。”   老僧面色不改,说道:“苦卫一心奉劝小友礼佛,何来抓捕之说。”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可我不想去。还有,这里距离紫云城并不算远,来的时候我故意弄出不小动静,此时怕是老师甚至院长都已经知道。大师就不担心……”   老僧平静说道:“道院不涉世俗之事。”   十三郎说道:“学生都要被人抓走了,还叫世俗之事?”   “小友有所不知,此语还有另外一重解释。”   “什么解释?”   “内院学子,非入世者不可入世;紫云教习,不得轻涉清河!”面对威胁,老僧怜惜的目光看着他,赫然说出一句让十三郎瞠目结舌的话。   “我……操!”   十三郎泪眼望苍天,暗想原以为自己进入道院等于靠近最高学府,可以光宗耀祖好生骄傲一番,而事实上却是:自己主动跳进一个变相软禁的马戏团!   十三娘不知何时恢复正常,怜悯说道:“此为上古约定,是紫云真人亲自传下;弟弟不知道,也是正常情形。”   老僧随之点头,肃容说道:“小友想一想,以道院的力量,假如不做限制,岂非天下唯我独尊,谁能限制得了。此举乃真人与两盟世外及上古世家之约,若有违反,天下共伐之。”   “伐你大爷!”   十三郎再也懒得讲什么风度,咬牙切齿说道:“什么狗屁约定,还有什么条款,一次说给我听听。”   不得轻涉清河,不等于绝对不能出门,十三郎此时已然存着幻想,试图在规矩中寻找漏洞并加以利用,好为自己增添一些筹码。   只可惜,老僧这次却三缄其口,再不透露一字一词。   他说道:“上古约定乃为天下苍生计,不是为小友一人所定。总之小友要明白,此时的你,是没有外援可寻的,不如随老衲……”   “又是天下,又是苍生!别和我扯这些。”   十三郎哪还有心思挺这些,不耐烦地阻止他,说道:“反正我现在人多,要么一打四,要么四打一,随你选。”   面对明目张胆的威胁,老僧微微一笑,根本不屑与接茬。   转过头,他朝十三娘说道:“山君要参与此事?”   十三娘满脸惊诧,说道:“大师何出此言?”   老僧尚未开口,十三郎已经开始跳脚,急忙插嘴说道:“喂喂,你可不能这样啊!好歹大灰和我很熟,平时师兄师弟没少叫;不客气点说,咱们也是个拐弯亲,怎能见死不救?”   大灰狠狠呸了一口,心想少爷未免太不要脸,平时都是本神热脸贴你的冷屁股,何曾听你叫过我师兄。   十三娘娇笑嫣然,看着十三郎的目光如水如丝又如雾,柔身说道:“弟弟这般人物,如果关在佛塔里念经,未免太可惜。”   “是啊是啊,太可惜了。”十三郎连忙附和。   十三娘望着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心里又是好笑又觉得可爱,忍不住一阵春情荡漾,以难得的真诚语气说道:“姐姐真是越看越是喜欢,这样吧,弟弟若是答应与我论道十日……”   “不可!”   “做梦!”   老僧的大喝与十三郎的冷哼几乎同时响起,旁边扑通一声,大灰又一次栽倒。   “是不是女人都不知道,还论个什么道。”   对着胸膛剧烈起伏的十三娘,十三郎冷漠嘲讽道:“别摇了,听说那玩意儿可以造假,当心掉下来。”   老僧一头晕倒。 第251章 敢与我同类(二)   “……好,好好好!”   接连重复着单调的音节,十三娘的神色终于出现羞恼,目光也渐渐变冷。   羞恼是无用且无聊的情绪,她一向信奉这条原则。所谓羞耻,不过是因对敬畏世俗道德所滋生的懦弱,恼怒更是无能无力者用以安慰自己的借口,是弱者才享有的权利。   十三娘不屑于此!   她容颜绝美,身体绝美,魅力无人可及;正如大先生所说的那样,她的长项不是神通,不是道法,也不是禁制法宝与修为境界;发挥长项击敌之短,让世间男子为其痴迷颠倒,进而得到自己想得到的,驾驭自己想驾驭的,这难道不是最强的武器!   美丑好恶有什么关系?十三娘坚信自己摒弃那种为无聊的杂念,早已具备了许多大德高僧都极为羡慕的心性——身体不过是一句皮囊!   或者是一件武器!   使用武器获得胜利,何须羞耻?何须恼怒?又何须受到束缚!   然而,当她发现自己最为依仗的手段无法生效,最骄傲处被连续无视并羞辱,最有信心的部分被践踏的时候,无论十三娘如何强抑心性,也不禁被气得七窍生烟;而当她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过是一名修为境界远远低与自己的后生晚辈的时候,羞恼也随之变成迷茫,且为之不安起来。   成功的来源在于信心,失去信心或者说信心不再那么足够的十三娘,感受到一种令她不安甚至觉得惊恐的情绪:失望!   她的身子颤抖得更加剧烈,不再含有一丝风情,而是带着冷漠肃杀的味道。   “不愧是大先生青睐之人,我倒要看看,你如何逃得过今日之劫!”   说罢她朝灵机两人挥手,喝道:“二十一,三十三,我们走!”   大灰晃晃脑袋,灵机稍有犹豫,随即也摇摇头。   “你们……你们敢抗令?”十三娘身体微僵,声音带上一丝尖锐。   大灰没有说话,灵机无奈说道:“师姐言重了,除了师尊亲命,我们彼此都不需要听从对方的号令,这你是知道的。”   “你,你们……”十三娘神色大变,眼里写满了震惊与疑惑。她根本无法相信,先前还对自己毕恭毕敬的两名师弟转眼就像换了一个人,几乎无视她的存在。   “就凭你们三个,以为能对付得了苦卫?难道你们以为,他会因为山君弟子这样称号而手下留情?你们是在赵死,你们……”   失去以往的从容与镇定,也失去了之前的风情魅惑,她仿佛一个街边撒泼的悍妇,一路疯狂叫嚣。大灰灵机默默听着,态度不能说不恭顺,却没有任何反应。   “你们是在找死,你们……”   十三郎平静笑了笑,招手道:“师兄,过来。”   周围目瞪口呆,心想这声师兄叫的可真是气壮山河,和吩咐一头驴没什么区别;呃,应该说名副其实才对。   让人不解且震惊的是,大灰乐颠颠跑到十三郎身边,硕大的闹嗲讨好地在他手上蹭蹭,神情甚是喜悦快慰。   看其摸样,哪有半点山君弟子的傲气风骨,分明就是一副奴颜婢膝的无耻摸样。   十三郎转向灵机,说道:“灵老作何打算?”   灵机堆着谄媚的笑,说道:“小老儿虽然没什么用,可也不能眼看着少爷和师弟受人欺辱。”   十三郎微笑点头,目光重新落到苦卫身上,说道:“三对一,大师您打算怎么做?是做鹤还是做蚌?或者是……”   这话问得有意思,渔翁自然人人都想做,可那必须建立在鹤蚌愿意争起来的基础之上。眼前的局势非常明了,十三娘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决定着这场争执的走向,由不得人不多做思量。   老僧尚未回应,十三娘突然娇笑起来。“咯咯!大师您放心,山君门下各为机缘,绝无相互干涩之理。大师佛心坚定,想必不会因为区区小事儿放弃。至于我……”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阴毒,说道:“一路同行,以大师的智慧,当知我真正在意的是什么;这些事情对我来讲毫无意义,大师只管放手去做就是。”   说罢她瞥了一眼十三郎,不无嘲讽地说道:“弟弟雄心壮志不小,不过姐姐很想看看,你究竟有没有与雄心相配的实力。好意提醒你喔,与大师相斗,切记不能接近到他十丈之内,不然的话……”   虽没有明说,大家都能听得出来,十三娘是打定了主意旁观,或者要做那个渔翁。   听了她的话,十三郎不禁摇头苦笑,暗想这个女人确实厉害,亏她拉得下这个脸。   不用看他也知道,此时他与老僧之间的距离不多不少,刚刚好十丈。十三娘说话肯定不是全无根据,此语一方面点明苦卫某项长处,同时又让擅长近战的十三郎畏首畏尾,手段不可谓不阴狠,用心也不能说不毒辣。   但是这有一个前提,两人打得起来才行,且一定要是生死相搏。   十三郎想不通,他不明白十三娘为什么有那么大的把握,认定老僧在这种情形下扔坚持朝自己出手。   “这老头真有那么厉害?还是说他狂妄到那种程度?假如没有必胜、且能在事后仍具有不在意十三娘的力量,他怎么可能出手?”   坚持禅心?为了天下苍生?扯蛋去吧!   心中疑惑的同时升起更多警惕,他诚恳问道:“大师,您真的还想抓我?”   周围众人同有此问,目光都集中到苦卫身上。   苦卫说道:“前来道院的途中,施主曾三次出手,若非老衲还算谨慎,怕是早已化为枯骨。”   自始自终,老僧的目光都极为平静。此时将目光投向十三娘,无奈说道:“老衲顾念师门与山君之约,未做丝毫反击。但不知施主究竟看中了什么,一直苦苦相随。”   面对他,十三娘又是另外一幅摸样,怯怯说道:“小女子恶业缠身,渴求大师以佛法点化,岂敢有何恶念?大师不愿成全也就罢了,何必如此羞辱与我。”   苦卫神情不变,淡淡说道:“我知道施主一直都是试探,并未展现真正实力,只要有四分把握,施主定会施展雷霆一击,不会像老衲一样,给对手留下半点机会。”   十三娘依然柔柔弱弱说道:“女人心思总比和尚毒辣些,大师方外高人,当不会与我计较。其实……有件事情大师说错了。”   老僧问道:“何事?”   十三娘眉头轻挑,说道:“只要有三分把握,妾身就会全力以赴,与大师搏命。”   苦卫叹息说道:“贫僧知道,贫僧不会给施主机会。”   十三娘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声音却越发显得寒冷,说道:“妾身一直等下去,总会等得到。”   苦卫大师沉默下来,十三郎看见机会,忙说道:“狗咬狼,两怕!不如你们继续跟着,我走先?”   十三娘很想不理他,却被那句狗咬狼气得晕头,忍不住横他一眼,冷喝道:“做梦!”   十三郎好生纳闷,怒道:“和你说了么?自作多情!”   不待十三娘做出反击,他转过头说道:“大师您说呢?”   苦卫面色越发愁苦,脸上的周围仿佛沟壑一样,竟仿佛要折叠起来。   他无奈摇头,说道:“小友所有不知,错过今日,老衲恐需在此等候十年;且不说能否等到小友,单是这位女施主……要时刻防范十年,老衲实在没有把握。”   十三郎哭笑不得,说道:“那你回去不就成了,或者干脆点,直接做掉她!”   露胳膊挽袖子摆出架势,他说道:“咋样干不干,干的话我帮你!成不?”   十三娘听得咯咯直乐,心想让这个老家伙也尝尝味道,不错不错。   苦卫比她心性坚毅,平静摇头说道:“老衲既已接令,势必要将小友带回佛塔处置,或者……”   “或者杀了你,我的好弟弟!”   十三娘忍不住冷笑,讥讽说道:“别想了,他是不能放过你的;至于我……弟弟难道认为,他有把握把我怎么样?”   十三郎听得连连摇头,冷笑说道:“明白了,闹了半天还是那句话,柿子挑软的捏。”   苦卫丝毫不以为意,点头说道:“说的没错,与十三子相比,小友要好对付得多。”   十三郎大怒说道:“那还说个屁啊!准备动手吧,是车轮战还是二打一,小爷我认了!”   这种无赖伎俩显然不能让两人动容,苦卫目光朝十三娘示意,说道:“假如老衲预料的不错,施主是打算远远旁观?”   “当然当然,你们尽管打,残局我来收拾。”   十三娘得意娇笑,说道:“两位放心,我这就躲得远远的,不让你们有顾忌。”   “鬼才信啊!”大灰低声嘟囔了一句。其它人纷纷点头,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摸样。   “我自有办法让你们相信。”   十三娘显然早有打算,抬手打出一道灵纹,肃容说道:“本座以师尊为誓,自现在起直线飞行一个时辰后回转,若有违背,天地不容!”   说罢她咬破舌尖,随手弹出一地精血;灵纹瞬间光华大放,仿佛被冥冥中的某种力量所吸引,无声消逝在空中。   做完这些,十三娘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化作一道流光径直朝天边而去。   “心魔誓!”老僧愕然惊呼。   “你敢以师尊为誓!”灵机随之惊呼。   “记住一直用这个速度,否则就算违誓!”十三郎悻悻叫道。   “弟弟放心,姐姐一会儿就来替你报仇。”   十三娘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真诚的意味回应道:“记住喔,一定要离他十丈之外。”   “要你管!我偏偏就不听,怎么了!”十三郎恶意大叫,一副小人得志的面孔。   “小友应该听的,她说的没错。”   苦卫叹息一声,陡然舌绽佛音,喝道:“画地为牢!”   随着这声大喝,他脚上的那两条铁链,突然间活了过来。   十丈之内,顿成樊笼! 第252章 敢与我同类(三)   “佛生于涅,通明万法,悯万民苦,自锁樊笼求真解。”   “佛行于世,悟化夷蛮,涉黑山恶水,苦寻净土而不得。”   “佛卧于菩提,封五感六识,不食不眠,无动无思,偶得无欲无求境;截七七,至九九,佛心乃为之动。”   “佛日:道家羽化,魔之自在,妖之仙变,皆为脱苦海离樊笼之法,其根在于一道,肉身也!”   老僧枯唇默动,佛言渐趋高昂;四周轰轰大作,声如洪钟大吕,仿佛有亿万人呼应。随着他的话音,两条铁链无风而动,闪耀七彩之芒,最终化为金色佛光,于两人一驴周围圈绕出一个完美的圆。   十丈之内,顿成樊笼。   樊笼由佛光与梵文构成,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可视而不可见,可闻而不能听,可触却不能感,犹如壁垒,亦为净土。   净土外,灵机眯缝着一双三角眼,努力尝试感受圈内的情形,面色阴沉无比。   净土内,大灰强抑内心焦躁,不安地原地踱着脚步;他的感受中,天地间的一切都被那道无形屏障隔绝,包括灵气都不能透入分毫。   “这货想干吗?和少爷拼拳头,还是想与本神对咬?”大灰不无嘲讽地想。   佛光更多的聚集在十三郎身上,如实质将他包裹成团,仿佛一个金芒四射的茧。   十三郎表情依然宁静,眼神却渐渐变得凝重;他心里同样有此疑虑,目光看向老僧,没有率先发难。   “小友精修肉身,却不明凡胎虽是我等生养之根本,同时也是脱离苦海至达彼岸之樊笼。”   老僧仿佛被一层金光涂料,神情庄穆而又悲悯;抬手指着周围,他说道:“此锁曾为佛祖之物,受万民祭拜,隔断外魔。老衲为小友设此大阵,望小友感悟佛心,压抑魔性,成就无上正果。”   仿佛感受到某种召唤一样,周围梵文四起,佛光大盛,隆隆诵念之声充斥在人的脑海心间。空气中散发着温暖祥和的气息,令人神思困顿,偏偏又觉得自己无比清醒,好似有某种力量在呼唤自己,想要随其而去。   大灰越发显得不安起来,本能告诉他,不要迷恋于这股温暖气息;但随着周围的佛光越来越盛,他眼中的警惧渐渐消散,代之以迷茫困惑,且有一股睡意滋生。   金芒无孔不入,从他的身体,从亿万毛孔间渗透,侵入他的血肉,侵入每条筋骨,以及灵魂深处。所过处,一切不安与烦躁尽去,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只要融入那团金芒,吸收并与容纳它所包含的一切,即可如老僧所说的那样,直达幸福彼岸。   十三郎的眼神很奇怪,警惕有之,疑惑亦有之,还交杂着一些钦佩与赞叹,显得异常复杂。   他说道:“大师这是为何?”   十三郎的法力非灵非魔,但他在魔域待了三年之久,又不像灵修那样排斥魔气,体内自然而然存有一些魔性。包括院长和大先生在内,之所以能够看破其身份,除了魔蚊之晶与大灰,未尝没有此魔性的因素。当初与了然作战,十三郎深受佛光压制之苦,很清楚在佛光侵透下会有着怎样的后果,深为之忌惮。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苦卫的佛光更浓威力也更大,佛力对他虽有抑制,却不再如了然那样霸道刚猛,效果也不像他那样灭杀摧毁,而是带上一丝净化、好似“提纯”,又或是催生的意味。   最为重要的是,佛光让他有种很难描述的感觉,有敌意同时含有期待,仿佛急切地要与之融合到一处,成为一种全新的物质。十三郎不明白此举是否老僧故意所为,还是佛光本身就存在差异,唯有压下心中不安,向苦卫求教。   发现十三郎的目光清明依旧,老僧眼中有异色闪过,说道:“小友已知老衲之意。”   十三郎眼神更加疑惑,说道:“大师如此,难道不以我为魔?”   老僧说道:“佛日万法殊途,魔分万种,岂能一体待之。”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之前了然大师说过,佛以渡化魔头为要。”   老僧平静说道:“老衲正是要渡化小友。”   十三郎眼神渐讽,说道:“佛家的渡化就是降服,大师何必瞒我。”   老僧叹息说道:“小友现非佛门中人,有此误解亦属正常。”   十三郎目光投向大灰,发觉它已昏昏欲睡,遂说道:“既然是这样,请大师将佛光聚于我身,不要为难师兄。”   老僧连诵佛号,合十说道:“樊笼已成,佛性自主,岂可妄自干涉。山君弟子不在渡化之列,老衲无能为力。”   十三郎细细思量着老僧的话,挑眉说道:“山君弟子不可渡化,大师的意思是……”   说话前,十三郎屡次尝试,已然发现一个让他无法置信的事实:在佛光的照耀下,他竟连神念都无法调用!换句话说,即便他现在想将大灰收起来也做不到;而从哑姑传回的反馈中,十三郎知道这种佛光对他虽谈不上多大危害,对厉鬼冤魂乃至大灰这样的“魔兽”却是实实在在的毒药。   老僧没有编造什么,说道:“不能渡化,唯有净化。”   十三郎心中大凛,声音随之变得严厉,说道:“这不是净化,而是在杀人!”   老僧平静而坚定地说:“佛力浩荡,清除魔气妖邪,本就是其职责。”   十三郎说道:“万灵有道,大师岂能一言概之。”   老僧回答道:“万灵有道,万法归一,老衲为小友计,不可与魔物久存。”   十三郎目光转冷,说道:“若不是体质特殊,我恐怕也在大师灭杀之列。大师口口声声为我着想,虚伪至极。”   老僧眼中悲悯之色愈重,却不再辩解什么;十三郎认真想了想,忽然说道:“假如我没有猜错,大师此举还有一层含义。”   “什么含义?”   “大师要一箭双雕,且要借助我手!”   “小友因何如此想?”   “因你的所为及所言!”   十三郎嘲讽说道:“我明白,你即不会承认也不会否认,只会根据情况变化因对。”   不等老僧开口,他接下去说道:“我可以帮助大师完成心愿,但有一个条件,希望佛门今后,再不要以什么星劫或是其它借口与我为难。”   老僧望着十三郎,认真说道:“小友或许对或许不对,只是老衲不明白,小友信心从何而来?”   十三郎说道:“这个你不用管,我只要一句承诺。”   老僧想了想,说道:“听闻小友近期专研禁制,老衲请问一句,与禁楼相比,此樊笼威力如何?”   十三郎平静说道:“我说过,这个你不用管。”   老僧为之默然,良久才说道:“佛子千万,老衲如何代表得了,小友已经体会到佛光之效,何不放弃执念,随我……”   “我的事情不劳佛门操心,不必说下去了。大师既然设置这样一个阵法,想必所擅长的恰恰就是肉身之道,也就是你们所说的苦海之源!”   发觉大灰的情况越发不妙,十三郎无法再等下去,认真而又叼毒地语气道:“佛家道理千万,抡过来来丢过去,最后还是要以拳头说话。”   听他这等刻薄的形容,老僧苦笑说道:“众生平等乃佛祖宏愿,老僧何德何能,自不能与之相比;纵行慈悲事,也要排个资格。”   十三郎神情恢复宁静,诚恳说道:“既然是这样,就让我们试试能否获得这个资格。”   话音刚落,魔气随之大放。   汹涌的魔气喷泉般从十三郎体内射出,原本金芒照耀的空间内瞬间变得漆黑如墨,目力难及身边五尺;魔云翻滚涌动,如一层层狂涛朝岸边拍打,好似群群猛恶魔物,誓要将那层壁垒冲垮。   魔气冲击下,金芒骤然收缩,随后便如同被激怒的狮子,由平静祥和转为暴烈,如一层坚不可摧的钢墙,将魔气死死禁锢其中。周边看去,两人一驴周围呈现出一幕奇景,金色壁垒中圈禁着黑沉沉的一片,其中好似有千军万马在咆哮,更有隆隆梵音吟唱,此起交错,一时难分高下。   金芒与魔气交接处,道道闪电接连炸响,发出雷鸣之音;他们之间是死敌之争,且不像有灵之物那样存有怜悯退让之心,彼此只有一个念头,灭杀!   “额昂!”   大灰被魔气包围,神智也随之清醒过来,想起适才的险恶境地,有着上古血脉的夔神爆发出最强之怒。他再不管面前的老僧是何等身份与修为,扬起前蹄,咆哮着冲上前去,凌空践踏。   比它更快的是十三郎自己,他就好像一缕轻烟,又或是一丝魔气,融于翻涌的云海中无声而进,闪电般来到苦卫身后,挥出两拳一脚。   以魔气对抗金芒,是十三郎唯一能够让身体自如的办法。法力转魔,他在金芒照耀下施法必然受限;然而对应的,老僧在魔气充斥的空间里作战,神通一样受到制约。或许可以这样讲,金芒与魔气分出胜负前,双方神通被拉到一个极低的水平,均无法对对方构成威胁。   不同的是,老僧借助的宝物,十三郎拼的却是自身法力,假如不考虑神通强弱,这种消耗,十三郎显然吃了大亏。   同时十三郎明白,老僧明知道自己主要依赖肉身战斗,却依然敢如此做,足以证明他对肉身的自信,只怕还超出自己。从了然那里也可判断出,佛们弟子向来不缺少炼体法决,老僧看似枯干消瘦,实际上只怕已修成明王法身,因其长期苦行,对痛苦伤害的忍耐力更远非常人所能及。   整体而言,这一仗十三郎除了人数占优,其它皆处在劣势;但他不得不强行应战,也不得不接下老僧出的这道难题。   事实证明了十三郎的猜测,两面夹击下,老僧展现出来的实力,又岂是可怕所能形容。 第253章 敢与我同类(四)   一力破万法!   当神通不再具有威胁,力量就成为最最直接、也就是最最让人畏惧的武器。   十三郎历来信奉这一点,至于大灰,他本是依靠肉身吃饭的魔兽,肉搏就是本能,根本不需思索。   论速度,苦卫拍马也赶不上十三郎,更不要说如此狭小的空间里,拼的是灵动与迅捷。因此当十三郎来到其身后出拳的时候,苦卫都只来得及转过身。假若面对其它修士,十三郎几乎可以认为,这一战已经可以宣告结束。   可惜他是苦卫,同样法体双修、苦修数百年、视肉身为苦海之源的诛魔卫!   “佛祖慈悲。”   身体微侧,苦卫宽大的僧袍随意朝身后轻拂,仿如驱赶一只在耳边萦绕的蚊蝇;普普通通的麻衣在佛光的辉映下散发着刺目的金芒,大灰甚至没看到对方做什么动作,庞大的身躯已如落叶般飘飞而去。   “嘭!”   直到大灰摔倒在地面,铁蹄与金墙之间的撞击声才震入耳膜,与他和地面的碰撞相呼应,宛如同时发生。   山君门下不得超度!   抱着这种不知因何而来的原则,苦卫对大灰没有丝毫留手。若不是身后有十三郎的牵制,这一击恐怕就让大灰失去再战之力。饶是如此,夔神也没能讨到便宜,数千磅的身体砸在原本并不坚硬、此时却被金芒覆盖的地面上,发出不堪负荷的呻吟。   佛光对魔气的压制极其严重,加之大灰摔落的地点正是魔气与佛光的交接处,承受的反噬也最大。夔神肥厚的屁股瞬间焦糊一片,仿佛被烙铁烫过一样;嘶鸣着跳起来,大灰身体趔趄险些再次软倒,目光中随之升起暴怒的火焰,还有深深的敬畏。   由不得它不怕,虽因以往战例积累起强大信心,大灰不认为底牌无尽的少爷会轻易输掉此战,但它更明白眼前这个老秃驴比自己这个正牌神驴强大太多,不自觉便升起几丝踌躇。   犹豫中,大灰注目观望十三郎与老僧碰撞的结果,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几乎兴不起再战的勇气。   ……   对十三郎,苦卫不像面对大灰那样轻松,但也只是不太轻松而已。   单掌幻化佛手,如一面巨盾拍向十三郎的双拳;苦卫心中的危机并未解除,反倒感受到一股由衷的寒意与愤怒,凭着本能屈膝侧顶,挡住对方真正隐藏的杀着。   那记撩裆阴腿!   面对一名佛门高僧用这种龌龊招数,天底下也只有十三郎可以做得出来;老僧一面抵挡一面忍不住心中腹诽,暗想这趟出行实在够晦气,碰到的全是一帮不讲道理的悍匪。   金掌与双拳相遇,宛如火星撞地球,发出惊天之轰鸣;威严厚重的佛门掌印在十三郎蛮不讲理纯以力量的轰击下消散,十三郎被魔气与风漩包裹的双拳皮开肉绽,鲜血也随之迸射八方。与之相比,下面的那次更加阴狠毒辣的碰撞反倒不如何起眼,仅仅发出一声闷响,几不可闻。   以十三郎的肉身,以其最最强悍的双拳的坚硬程度,仅仅一次碰撞就破皮见骨!他的身体比大灰更快的速度倒卷而回,直接撞到那层坚不可摧的佛光圈禁上,轰然落地。   不客气点说,若以法宝替代十三郎的双拳,这一此碰撞就要彻底报废;假如是飞剑,直接可以宣告回炉再炼,没有第二种可能。   苦卫的身体晃了两晃,脸上显现出几分红潮,感慨说道:“小友之强,尤在老衲估计之上……嗯?”   等不到他说下去,十三郎的身体刚一着地,不,根本没有着地,就以更快的速度飙射而回;眼中喷射着桀骜与狠戾,两只鲜血淋漓的拳头几乎分不出先后,在老僧咽喉、腿膝、腰腹与后心,各出三拳。   太快了!快到让人看不出次序,也无法分辨他的身影;那一瞬间,老僧仿佛觉得有四个、不,五个甚至六个十三郎同时向自己发动狂攻。   其势更猛,其力更足,其位更毒,其意更加决绝!   老僧目光陡然收缩,扑面而来的凌厉杀机,让他再顾不得摆弄什么高僧风范,被迫施展出真正的佛门功法。   之前的那次对撞让他明白,对手的强悍远在自己的估计之上,尤其是下面那一腿,取位毒辣狠毒也就罢了,力量更是大到不可思议。苦修数百年,苦卫对炼体的艰难程度了解何等深厚,他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年仅弱冠的少年,怎么可能具备这样强悍的肉身,还有这般狂暴的力量。   遇强不怯,心智机敏而心志强大,为求胜利不择手段,这分明就是一个为佛门清除魔障、铲灭妖邪的绝佳人才。   “难怪了然师侄会被其击杀,这样的天赋,且是灵魔合体,如能入我佛门,定可成为一代佛子……”   苦卫所不知道的是,假如上次是他与十三郎面对,怕是生不出如此多的感慨。数月时间的苦修,加之有过一次面对佛光的经验,十三郎焉能不早做准备。此时的他与刚入道院时候相比,强出何止一筹。   心中越发坚定了收服对方的念头,苦卫庄眉凝目,手握莲花佛印,口做狮吼。   “请明王忿相!”   “明王忿相!”   四周响起无数应和之声,仿佛有成百数千僧侣威严大喝,那两条铁链化成的樊笼感受到佛子的愤怒与战意,金芒瞬间大放,远远看去,地面上竟好似有一个太阳在汹汹燃烧,驱散暗夜之阴沉。   一尊四臂双头,瞠目竖眉的庞大虚影字苦卫身后浮现,一头凝实如真人,一头略显虚幻;其四只手臂上分持禅杖、木鱼、鼓槌和一根金钵,雨点般在身体周围挥舞,将十三郎密不透风的攻势一一挡下。   空中层层波纹回荡,视线仿佛发生扭曲,层层交叠在一起,竟似有十几道身影在交错,难分彼此。每一次轰击每一次对撞,周围都变得更加灰暗,金芒与魔气交汇在一起,发出不能相存的噼啪爆裂,宛如雷鸣。   ……   如是实打实的对攻,凭借数百年苦修的法身,苦卫根本不惧与十三郎碰撞。然而他再厉害,总不能以身体各种薄弱处迎接对方的拳头,狂暴的力量加上几近幻影的速度,苦卫若不施展得意神通,就算身体用金刚打造,也要被他生生击垮。此时法相祭出,苦卫索性不再去看十三郎的身体如何,全心全意输出法力维持法相,任由对方施展狂风暴雨的攻势,连绵轰击。   嘭嘭闷声接连响起,片刻之间,十三郎不知与它相撞了多少次。每一次撞击,他的双手都有鲜血绽出,宛如一支支利箭飙射四方。周围魔气翻腾,金芒时而聚集时而分解,时而如丝如絮,时而又如厚土之墙,没有一刻定型。   狂猛的攻势中,十三郎的身体已无法目视,仅能看到一团飘忽的影子,鬼魅般在苦卫四周飘动。风漩由散到聚,再分解四周,渐渐化作一片狂涛,将苦卫牢牢裹在其中。   风暴的中心,苦卫的身体不断晃动,仿佛随时都会倾倒,却又始终不倒。目力无用,他的双眼已经闭合,完全凭借法相扛下十三郎的攻势;偶尔有法相照顾不及,苦卫凭着多年战斗积累的本能将身体微动,避免薄弱处被对方重击摧毁。   战局进行到这种程度,基本上可以说,苦卫完全没有还手的能力,就是在挨揍!眼下的情形是,究竟是十三郎先将苦卫击倒,还是他先承受不住反噬之力,自己已经力竭。   大灰已经彻底傻了,愤怒的夔神不再愤怒,也没有丝毫插手的余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少爷如流氓打沙包一样朝苦卫猛攻。倒不是他不够忠心,也不是没有战斗的勇气,只是这种频率的战斗,夔神根本不知该朝哪个方位出击。   他还有一招惊龙吼可以用,问题是十三郎好似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根本不给个信号,夔神思来想去,还是自觉的将自己摆放在配角位置,在那团风暴周围无聊而又不安地踱着步子,希望能找到一丝缝隙。   “秃驴好厉害!少爷更厉害!”   可怜的夔神不甘心沦落到无人问津的地位,同时有担心别人数落他的不是,只能不断叫好助威,却似乎忘记了立场,替双方鼓劲。   “蠢货!”十三郎咒骂一声,身法更疾。   ……   说起来就这么怪,挨打看不出什么事,打人的却叫苦不迭,心里生出无尽悔意。   十三娘的警告声犹在耳,然而在十三郎想来,假如自己与对方肉搏都不能获胜,这场战斗根本就没有必要开打。因而他明知道苦卫必然有足够的准备,还是以决绝之势、或者说故意落入对方的算计,打算以强对强,迎接这无法逃避的一仗。   原本在他的算计里,苦卫即便肉身强过自己,力量多半有所不如,就算力量也更大,速度肯定无法比较。如此狭小的空间,不能腾空无法飞行,对方只能任由自己将优势发挥到极限,纵然他有什么护体法宝,又如何经得起如此狂暴的猛攻。   现在可好,如果不能将法相击垮,计划中的闪电摧毁就变成了消耗战。比拼法力,十三郎如何是苦卫的对手;更不要说他还要分心释放魔气,以维持与佛链之间暂时的均势了。   更让他绝望的是,原本在近身作战中,十三郎拥有一个任何人都无法具备的优势,以灵魔两气输入对方身体,再以雷力激发制作人形炸弹,从内部给对手致命一击。然而这记帮助他灭杀了更加强大的对手的“神通”,此时竟然完全失去了作用!   实话说起来,假如十三郎一心避战,全力施展身法逃遁的话,苦卫的修为虽高,但若没有更进一步的手段,怕是很难追及。   随着战斗的持续,十三郎的双拳受创愈重,反之苦卫的消耗虽大,还生受了十三郎几次重击,但是凭着强悍的身体与深厚的法力,却仍显得游刃有余。   震天轰鸣中,苦卫神情渐渐安定,眼中悲悯怜惜的神色重新浮现,开口发出劝慰。他觉得这一仗已没有必要再打下去,毕竟还有两个立场未明的高手觊觎在侧,若是弄到两败俱伤,怕是落不了好。   “小友不要在执迷不悟了,听老衲一声劝告……嗯……啊!”   渐渐稀薄的黑雾骤然浓重,佛门高僧随之发出震惊到极致的惊呼。   “这……这是什么!” 第254章 敢与我同类(五)   惊呼中,战场上出现一幕谁都意想不到的情形,由两条佛链构成的樊笼,或者说牢笼,竟在极短时间里出现崩溃迹象。   厌灵蚁很可怕,但若仅仅是一些尚未成年的厌灵蚁,尚不足以令苦卫觉得恐惧。然而因为厌灵蚁的出现,樊笼周围的灵气风暴却瞬间变得狂暴无比,进而引发一连串让人无法置信的结果。   万米之内,原本贫瘠的灵气好似发疯的野牛,四面八方蜂拥而动,形成一股股灵气狂潮。风暴卷起无数飞沙巨石,甚至还有一些来不及逃遁的妖兽飞禽,以殉道的态势朝佛光壁垒猛扑。   其声如雷,其势如涛,其意不绝。   放在别的地方,灵气风暴或许奈何不得佛光,然而在这个特殊的地方特殊的时间特殊的环境里,风暴所起到的作用却让所有人为之哑然无言,生出哭笑不得的荒谬之感。   紫云国这个地方,同样的灵气浓度,引发风暴的威力却远远大于别处;究其原因,佛光隔绝了灵气,却隔绝不了灵气对魔气、对厌灵蚁这种对视灵如毒药的变异生物的感应!   其结果是,包含天地之力的灵气抱着誓要灭杀这两种“天敌”的念头而来,无形中却成了破除樊笼的主力,甚至是……决定性的力量。   樊笼毕竟是樊笼,隔绝世界不等于是一个真正的世界,既然处在这个空间内,就必然要被这个空间固有的规则所束缚,任何人都无力干涉。   佛链无疑是强大的,强大到十三郎宁可与苦卫鏖战都不愿尝试破界脱身的地步,然而它再强,又如何强得过天地法则,如何强得过天与地的暴怒!   隆隆震响中,佛光壁垒上接连闪出刺目之芒,比之刚才还要强大数倍;然而不用想也知道,如此挥霍的方式,如何能够在永无止尽的围攻下持久?仅仅过了片刻,佛光壁垒便发出不堪负荷的呻吟;两条铁链的原型随之隐现;只待它被逼出本体,区区铁链,又如何封得住里面的人?   “……荒唐!卑鄙!”   瞬间的震惊之后,佛子看出引发这一切的根源,更看到十三郎似乎早有准备,那些飞蚁的攻击目标并不是他,而是组成一道箭矢,以自杀的态度朝佛链猛扑,用吞噬、吸收乃至自爆的方式,不断削弱佛光之墙。   直到这个时候,苦卫才真正明白十三郎不惜法力释放魔气的真正原因,也明白了他为何明知不利还坚持与自己对耗。   这是借刀杀人,借的不是哪个修士哪个敌人,而是天地自身所存在的规则,是真正的机关算尽!   现在的问题是,苦卫能否在佛光被轰塌之前将十三郎拿下;或者说,他舍不舍得那两条来之不易的佛链毁于一旦,彻底变成凡铁。   十三郎用行动告诉了他答案,大批新生不久的厌灵蚁成批死去,他何尝不是心如刀绞;此时的十三郎犹如一头暴怒的雄狮,再无温和平静可言。   抬手连续朝自己点出四指,四道禁环随之解开,霎拉间,他的气息随之暴涨,身体周围的风漩带着雷鸣之音,仿佛无数个绞碎一切的铡刀在苦卫四周飞转。更让人震惊的是,他的身体同时还喷射出道道暗红之芒,一股焦糊乃至焦臭的气息弥漫在空中,宛如一个人形的火球。   风、雷、火,三法齐动,封印一口气解开四道,此刻的十三郎,几近用了全力。   佛光壁垒不断晃动,明王法相承受着更大压力,三次碰撞后,那两条略显虚幻的手臂溃散,防护已不能如刚才那样密不透风,而是带有明显的空档。   下一刻,片片僧袍被风暴绞碎,飞絮般飘散周围;老僧枯干的双手坦露在空中,颇有几分凄惨与悲凉。十三郎则如疯魔一样在他身边旋转,一头长发飘散,目光赤红中夹杂着丝丝闪电跳跃,邪异如妖。   这个时候,若再说十三郎是魔头,已没有人提出质疑。   眼看着佛光趋向暗淡,苦卫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正被一把小刀凌迟,忍不住怒喝道:“萧道友……你若毁我圣物,老衲将不得不施展雷霆手段,将你……”   “担心你就自己吧。”   十三郎目光冷漠,说道:“杀!”   一声风雷动,杀字出口,真正的绝杀随之而来。   ……   “额昂!”   大灰一声暴吼,四蹄踏出炽焰,如瞬移般出现在老僧一侧,两条后腿在空中划出清晰的红芒,直取其胸腹。与此同时,一条红色闪电无声而至,绕过法相迎击射向其咽喉;在其身后,十三郎双手如同托着两座大山,两指漆黑两指晶莹如玉,分别点向老僧后脑与心房。   每一击都是必杀之势,每一击都狠辣毒绝,这一刻,苦卫纵有天大的神通也来不及施展,唯有苦求防御、或者脱身之道。   三方合击下,苦卫表情震怒,眼神却依然宁静,甚至带有一丝轻蔑。他双手掐诀,置几人攻击于不顾,口中默默诵念,一朵洁白的莲花渐渐成型。与此同时,苦卫脚下隐现五色祥云,身体看似不快实则迅疾无比朝空中飞腾。   有法相凝与头顶,天空就永远是其躲避绝杀的后路,是任何人无法封闭的缓冲。他不需要抵挡,也无需考虑对方攻向何处,只要法相没被轰灭,就没有人可以阻止他升空。   天空无人可阻,地下可以!   一双比苦卫的双手更加枯干的“手”从地下探出,直接捞住其双脚;灵机尖利的嚎叫随之响起,宛如来自九幽的阎罗。   “大和尚,给我下来!”   于是苦卫又落回地面,落入一人一驴以及那只最最阴毒的蛤蟆共同构成的陷阱之中。   ……   山君门下,皆有异能!   灵机身为山君弟子,自然有其独到之处,偏偏这个独到之处是让苦卫决然难以防范的手段:土遁!   佛光壁垒封闭四周,却封不了无边大地,若是之前佛光未损,灵机但凡有所动作,都不能瞒过苦卫灵觉。然而此时此刻,魔气与金光已然交融到一处,失去五感的就不光光是十三郎,还有他自己。   冰凉的寒意涌上心头,那个瞬间,一股浓郁到极致的生死危机在苦卫灵魂弥漫,他的瞳孔陡然收缩成一线,眼中首次浮现出惊恐的神情。   “佛渡白莲!”   苦卫厉声大喝,体内恢弘的佛力倾巢而出,再不敢有任何保留。   四片洁白的莲瓣迅速成型,来不及阻挡几人攻势,只能以换伤的方式分头而袭。苦卫要赌,赌几人不敢与之搏命,不敢与拥有明王法身的他以伤换伤。   事实再次出乎其预料,不仅是肉身强悍的十三郎没有停止攻势,就连那几只妖不是妖、人不算人的憨货也没有半点犹豫,仿佛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样,非但没有躲避退缩,攻势反加剧一筹。   空中出现一次定格,一次极致的静止。   手指、双蹄、长舌、利爪、莲瓣;金光、魔气、火焰、红舌;通通凝固在空中,有了一次片刻停留。   下一刻,极静变为极动,凝固的一切轰然炸开,伴随着剧烈的轰鸣与惨呼,几条身影飘飞摔落,几片红梅在空中绽放,渲染出惨烈与疯狂。   情形最惨的,要数大灰与胖胖,一来它们的实力最弱,再则其攻击是苦卫致命所在,毫无疑问要承受他的超强反扑。   天心蛤蟆已不像一只蛤蟆,而是一坨看不出形体与颜色的烂肉,它连叫声都只来得及发出一半就砸落在地面,再不能移动分毫。若不是那堆五彩斑斓时有起伏,没有人会认为,那还是一只活物。   大灰的情形比它好不了多少,两条后腿彻底断裂,只余下一层皮肉粘在屁股上;鲜血如喷泉一样飙射横铺,瞬间便形出一汪血潭;可怜的夔神愣愣地望着身下那个越来越深的血池,竟似已经意识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十三郎将它与胖胖收入兽环,大灰才从失神中惊醒,发出半声惊天动地的嚎叫,消失在原地。大灰担心自己会就此残废,即便还能把后蹄接上,怕也要成为一只瘸腿驴。   有大地掩护,灵机受伤最轻,尖叫的声音却最为凄厉;事实上,在确定苦卫已无法逃脱的时候,奸诈的二十一子已放弃对他的束缚,掉头借助遁法逃逸。白莲在地面轰出一道深达数丈的巨坑,实际上并未给他带去多少伤害。老头子生恐被人当成主力军使用,赶紧亮出绝技,以凄凉到不忍听闻的嗓音尖叫着躲到远方,再不愿冒头。   与他们相比,苦卫被四人以最强手段轰击,自然也落不到好。明王法身修炼到极致,可大不死不灭之境,然而以他的年龄和修为,离那一步的距离怕需以光年计算。此时的苦卫,成了名副其实的苦人,枯瘦的身体上鲜血淋漓,还伴随着股股恶臭;其面色更是灰败如纸,原本耀眼的金芒佛光只余下薄薄一层,且在持续消散中。   法相溃灭,佛链变成废铁,这一仗打到现在,毫无疑问是两败俱伤,且伤到不能再伤的地步。   十三郎收好大灰与胖胖,单手勉力卷起一股飓风,将那些死去的垂死的飞蚁也都收入囊中;随后努力站直身体,嘲谑说道:“咳咳,怎么样大师,现在能否商量一下,各回各家如何?”   苦卫面容愁苦之极,尚未接话,忽听一道得意的娇笑在身旁浮现。   “弟弟说的哪里话,眼下正是称他病,要他命的时候,怎么可以罢战!”   随着话音,空中仿佛打开一扇大门,一只手掌从中探出,轻按苦卫眉心。 第255章 敢与我同类(六)   魔气散尽,天空一片清明。   若不是地面无数深坑与鲜血宣示,无人可以看出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惨烈战斗;清风送来爽朗,也送来一只精致的玉掌,仿佛情人间的触碰,即将触及老僧额头。   那只手掌极美,长出那只手的人更美,美如无暇白玉;带着轻柔带着讥讽,却让人生不出丝毫敌意,甚至不忍因自己的躯体,去亵渎那只完美的手,和人。   然而在苦卫的感受中,那根手指无疑比催命阎罗更加可怕,比法宝利器更加恐怖。这一路上,他几乎时时刻刻都在防范着那根手掌,以及那个人。   此时此刻,十三娘的面纱已经摘下,露出足以让人为女子为之羞愧,任何男人为之眩迷、非颠倒众生不足以形容的娇颜。   单单是看到这张脸,就没有人能够拒绝她的抚摸,无法躲避那即将到来的触碰,与死神的召唤。   直到这个时候,在最最恰当的时机出手,十三娘依然不忘谨慎,要将自己的魅力展示到极致,以防止发生意外。   “咯咯!我的好弟弟,姐姐真真是想不到,你竟能将他打成这样呢!”   无法遏制的狂喜充斥心头,十三娘忍不住要为自己喝彩,同时为即将到来的、巨大到无法想象的收获而欢呼。   所有人都跑不掉,所有人都逃不出她的手心,苦卫佛链已毁,法相已废,佛莲已出,就连起最最依仗的明王法体也已经残破不堪。   还有谁是自己的对手?十三郎,还是灵机?   绝佳的时机,绝佳的计谋,绝佳的收获!除了那些藏在紫云岛的高人,还有谁能阻止自己?   明王真力是自己的,佛光之本也可以从苦卫身体中提出,有了它,自己就可以脱离妖身,提前变成真正的人!而且是拥有佛力的人!   要知道,山君门下固然个个有独到之处,却怎么都脱离不了“妖”的范畴;打个最最简单的比方,妖修在彻底变成人类之前,是无法使用法宝攻敌的。它们的法力与修士依然有所区别,只要一天没有真正化形,就永远无法摆脱这种限制,是不折不扣的规则囚笼。   妖修化形,其一是修炼到八级以上,这仅仅是最低门槛;若是如山君弟子这样的特异妖兽,境界的要求更高。对她来说,那将是一个极其漫长,充满各种意外的艰苦过程。   十三娘不甘心如此,数百年寻觅,终于让他寻出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找一名精研法相的高阶修士,以夺基秘法谋其根本,以法相替代,成为类似分身的存在。   其难度……简直不用想,堪比登天!   能将法相修炼到类似身体的存在,这样的修士倒也不少,问题是无论哪一个,都是十三娘,甚至她师兄都不能招惹的存在。偏偏苦卫的修为虽然普通,然而身为佛门弟子,明王法身几乎是其必修的功课。   即便如此,佛门诛魔卫,又何尝是她所能轻易解决的对象。山君为世人所惧,却不像其它宗门那样互帮互助,不互相算计都不错了,更别说帮别人获得身体。   尤其重要的是,谁愿意帮助一名妖修和落日佛塔结仇?   说没有或许有些绝对,比如杜云之流,只要十三娘发话,故意让他杀一名真仙也会操家伙上。可问题是,那样的货色,就算凑个十个八个,又岂能奈何得了苦卫!   现在好了,苦卫佛力耗尽,最让她忌惮的佛链已毁,实力降低到不可想象的地步;仅仅是一个依然被她放弃的师尊誓言,就换来如此丰厚的成果,十三娘怎么能不得意,怎么能不兴奋!   还有十三郎,他的身体也就是一件巨大的宝藏;十三娘可不在乎什么男女之别,不说谋夺气运,若能将它炼制成分身,何尝不是大功一件。   “这些都是我的,通通都是我的!”   心里因激动而颤抖,极度的兴奋让她连维持人形都变得困难,美轮美奂的容颜上,隐隐浮现出一只神情扭曲的狐首。   玉掌轻轻贴上苦卫额头,十三娘忍不住想要尖叫几声,已经接触到对方的身体,世间再无任何力量可以阻止自己施展秘法,一切唾手可得。   这个时候,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苦卫的双眼。   或许她是想看一看,对方此时是怎样一副表情,将会是怎样的绝望,与惊恐。   她看到了……   那是一双嘲讽的眼……   迎着十三娘微愕的目光,平静诵念。   “佛祖慈悲!”   两道磅礴的法力,一灵一魔,自他的额头送出,延着那只冰冷到极致、美艳到极致、精巧到极致的手掌传过去,传入十三娘的身体。   在那个瞬间,十三娘心里甚至有些疑惑,暗想自己尚未发动功法,为何就有如此强悍的法力输送过来。看起来,倒好像苦卫已变成那个因她神魂颠倒的杜云,巴不得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出来一样。   愕然之后,随之而来的是陡然升起的凛意,更有浓浓的惊恐。   在其身后,十三郎好似早有准备,早有等待她的身体出现一样,一指拍出禁环,一指朝十三娘的身体虚点。   一道纤细却无比暴戾的闪电赫然而出,凌空落于十三娘的后心。   “爆!”   粉色云雾乍起,其中含有一声凄厉怨毒,且有惊恐绝望的哀嚎。   ……   剧烈的轰鸣过后,十三娘的身体消失不见,数十米之外,一条六尾灵狐匍匐在地面,身体不停翻滚抖动,挣扎着想要站起身。   她做不到,或者说,是它做不到。   内部引爆,就连身体强悍到不可想象的银色蚊王都无法承受,更别说身体实际上相当脆弱的它了。   六条锦毛闪亮的绒尾断了五根,余下一条也鲜血淋漓,污脏不堪。它的肚皮全烂了,不停往外流着肠子还有一些肉块之类,嘴里的血不是流,而是如决堤的洪水一样朝外涌动,怎么都阻止不了。   仅仅一击,十三娘命在旦夕。   ……   “我不信你的誓言,和尚也不信。”   苦卫说道:“佛祖慈悲!”   “和尚不相信我有与之谈话的资格,所以我要先和他打一场,来证明自己。”   苦卫叹息道:“佛祖慈悲。”   “山君门下不得渡化,这是我与和尚的约定。”   十三郎稳步走过去,缓缓说道:“从一开始,这就是为你设的局。”   有些无聊地耸耸肩膀,他说道:“当初就警告过你,否则,我会杀死你。”   灵狐不再挣扎下去,趴在血泊中,努力喘息。   “你的隐匿之法很高明,大概这就是你的异能,不过很可惜,我们发现不了,它却可以感受得到。”   望着手心的飞蚁,十三郎来到她身边,说道:“既然知道你没有走,我们怎么会真的以死相搏。但是我们找不到你,就只能拼个两败俱伤,好让你主动现身。”   灵狐怨毒的目光死死盯住十三郎,好似要把他吞到肚子里。   “别这样看着我,大师吩咐,我只是配合。”   十三郎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手掌一翻拿出那把银色小刀,淡淡说道:“为了你,我的损失太大太多;既然你是一只狐狸精,那我只有活剥了你的皮,做双绑腿袜子什么的,捞点本钱。”   灵狐的目光骤然收缩,再无一丝狠辣可言;远处,灵机机灵打个冷颤,看向十三郎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敬畏。   “佛祖慈悲。”   苦卫望着满地残骸,脸上的表情愁苦到极致,不知是心疼他的宝物,还是为十三郎的狠毒感到恐怖。   ……   “等一等!”   眼见他竟真的要动手,灵狐再也无法遏制心中的恐惧,放弃了尊严与矜持,也不再追问什么前因后果,仓皇大呼道:“等一下,我对你一直没有恶意,为何这样对我!”   “没有恶意?”   十三郎惊奇说道:“那杜云呢?慕容呢?难道你要告诉我,杜云所为不是你授意?”   “当然不是!”   灵狐大口咳血,辩解说道:“假如是我,难道你认为他们还能活下去?难道我会不追上去灭口?难道你认为我会任由她们将杜云带回宗门,最终查到我头上!”   心中斟酌着言辞,灵狐诚恳说道:“水仙门不是那么好惹的,山君弟子并不能保证我的安全,这你应该明白。我收了杜云为灵奴是不假,但那只是为了试验师门秘法,至于他要做什么,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能赖到我头上。”   艰难地扭过头,它说道:“这件事,二十一弟可以做证。”   灵机眨巴眨巴眼睛,想说点什么,发现十三郎根本没有看他,又自觉地闭上了嘴。   “拜托,做人可以撒谎,做狐狸要诚实,不可以这么无耻。”   十三郎叹口气,蹲下身子说道:“你不杀他们,是因为你还没解决我们;我才懒得管你什么秘法什么师门机密,重要的只有一条,你不该惹到我头上。”   无视还想开口的灵狐,十三郎一把扯过它的后腿,认真说道:“除恶务尽,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可也知道行走江湖就要认命,得意的时候不要忘了,自己或许也有那一天;实话说,假如我落在你手里,结局不会比你现在好。”   一刀刺进灵狐的腰腹,他说道:“说过要扒你的皮,我就一定会这么做。”   “我会回来……找你!”灵狐身体猛弹,尖叫着吼出最后一个音节。   “我等着。”十三郎手上的动作不停,嘴里淡淡说道。   “佛祖慈悲!”苦卫身体和双唇都在颤抖,神态虔诚无比。   “论慈悲,佛不及我。”十三郎冷漠说道。 第256章 牵挂自远方来(一)   翩燕剪窗花枝柳,清风踩雨弄仓云。   与灵域别的地方类似,仓云国因地处北方,除了冬,其它季节都比正常显得晚;时近深秋,空气中仍有一股春意蔓延,巧燕飞雀犹自在屋檐枝头流连,享受最后的和融与暖湿。   阵阵凉风自北方袭来,以轻柔的方式通知万物生灵,隆冬不远,严寒将至,需要早做准备。   凡间的人们忙于收割,山民磨砺猎叉和弓矢,都想抓住接下来的时间,为一年的忙碌圈起完美句点。   再过不到两个月,整个仓云就会被厚厚的大雪覆盖,除了那些飞天遁地、不受天变影响的仙人,普通百姓都会被封在家中,耐心等待下一个春天。   仓云有湖名堰,阔千里育八方,好似一片辽宽的内海。   它仓云国最美的地方,也是最神秘的地方,同时还是最最令人渴望进入之地。   这里是道院十三分院之所在,是整个仓云国的核心,与荣耀!   ……   “七哥,吃饭了!”   “好嘞,马上来。”   碧波青莲,夜色将袭,雄壮的汉子答应着,一边手脚麻利地从湖水中捞起渔网,一面抬头看向岸边。那位抱着幼儿的少妇站在那里,娇俏的脸上带着温柔,在给怀里的婴儿说着什么。望着这一幕,壮汉刀削般的脸上写着满足,眼里流露出温柔神情,将原本迸射的厉光隐藏。   “这一网不错,正好给她们娘儿俩补补身子。”   收拾好几尾肥硕的红鲤,壮汉心里念叨着,单手操浆摆水,催动小舟朝岸边而去。   应该说,壮汉划船的动作不像是一位熟巧渔夫,但其臂力惊人,小舟仿佛被一根巨绳扯动,迅疾无比。   船行渐速,途径一片荷叶密布的浅水,壮汉的目光从水面掠过,陡然发现一抹净白,禁不住暗自诧异,同时又微微有些欢喜。   “夜里开莲花?也好,要不了几天就有莲子可以摘,正好用来炖汤。”   嘀咕间,小舟穿过那片碧绿与皎洁,来到粗石密布的湖边。壮汉在岸桩上绑好船,将湿漉漉犹自滴水的渔网搭在肩头,手里拎着鱼桶,轻轻一跃跳上岸,径直走向少妇的方向。   “怎么了阿蝶,看什么呢?”   发觉妻子的目光没有对着自己,壮汉好奇问道。目光顺着妇人所视的方向看去,四周空空如也,哪有半个人影,或是兽踪。   “好美啊!”   少妇犹自没缓过神,梦呓般惊叹道:“真是太美了!”   她的臂弯中,那名不足周岁的婴儿看清了父亲的面容,咿咿呀呀的叫起来。婴儿的叫声令少妇从沉迷中惊醒,她赶紧回过头安抚他,一面朝丈夫献宝,说道:“七哥,我看到仙女了!”   “仙女?仙女不就在这里嘛!”   壮汉哈哈大笑,伸手在婴儿肥嘟嘟的脸蛋上轻轻捏了一把,嘴里还不忘调侃妻子。   “你手凉,别冻着孩子。”   少妇嗔怪地瞪他一眼,说道:“我说的是真的,就是刚才,有仙女在那里出现。七哥你没看到,仙女出现的时候,莲花一下开了好几朵呢!”   听了这种透着孩子气的话,壮汉怜爱的目光看着犹如少女的妻子,有心说莲花不会因人而开,又不忍打击她的童心,遂笑着说:“好吧好吧,镜湖嘛,当然有仙女了。”   少妇白了他一眼,说道:“这里是堰湖,七哥替它改了名儿,怕是别人不认。”   “别人认不认有啥关系,反正我当它是镜湖。”   轻轻揽过妻子的腰肢,壮汉面带愧疚说道:“湖是好湖,可惜我学了这么些天,打鱼的本事还是那么差。”   少妇妩媚轻笑,说道:“山里人打鱼,哪能没个过程?七哥太心急了。”   依偎在丈夫宽厚的胸膛,少妇不知想到了什么,幽幽说道:“七哥,我真看到仙女了,还听到她说话呢!”   “嗯嗯,她说什么了?”壮汉正忙着做鬼脸逗儿子,心不在焉地问。   “她说……”   少妇认真想了想,说道:“好狠的人儿!”   壮汉微愣,随即冷笑说道:“狠?那是她没见识!”   少妇好奇地问:“为什么这么讲。”   “要是她见过少爷,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叫做……狠!”   “……那倒也是。”   ……   堰湖狭长而形如柳叶,南面世俗北面仙,是凡人不可轻易涉足之所在。这里青山环绕,仙雾阵阵,普通人行入不足百米便会迷失方向,直到位山内仙人解救,方能得以脱身。   青瓦竹楼好宅院,院中亦有一汪青池;自楼上望下看,仿佛将堰湖浓缩千万倍,挪移至这片青翠与幽宁。   一袭倩影凭栏而望,目光穿越亿万里路途,落于某个不可知之地。园子里的花儿缤纷灿烂,却都垂着头,不敢面对那张绝美容颜。唯水面的睡莲怒放争鲜,以优美与芬芳朝那抹倩影致意,如万民,拥戴自己的女王。   假如一定要在其脸上寻出瑕疵,便是那张略显平直的红唇,令她少了女儿温柔,增添不少威凌。   她就是少妇口中的仙女,花中之王者。   仙女之美,丽质天生,泼墨不可形容其万一;她的气质清冷且高贵,散发着淡淡的威严气息,若有目光落在其脸上,顿时会生出负罪之感,足以让人羞愧。   看一眼,即是对仙颜的亵渎!   若有人胆敢冒犯仙体,不,只要轻轻触之,就是万恶不赦、应处以凌迟之刑,炼狱之苦的罪罚。   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凡间不能够拥有的瑰宝,万世之花!   ……   “好狠的人儿!”   不知道为什么,仙女此时的心绪略显不宁,娥眉轻蹙,素手若抚摸琴弦在胸口扣动。   她觉得心痛,同时也感受到久违的忿怒,忍不住第二次发出喟叹。   莲花体会到这股怒意,纷纷竖起瓣叶,为自己的母皇鸣不平。   水上亦有船,一条超大号的“渔船”,超宽的船面有座山,一座超大号的肉山。超大渔船承受不住超大号肉山的压挤,吃水极深,仿佛随时都会倾覆。   睡莲因愤怒而凛冽,肉山虽没有听到仙女的感慨,却从朵朵睡莲的变化中感受到那股怨忿,他垂着头,恭敬说道:“仙子若有烦忧,不惊愿倾力担之。”   仙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的妹妹,她刚刚遇害。”   袅袅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同时飘起,明明视线能够清晰地察看到她的位置,却好似没办法确定谁说的话。院子内凛意大起,无数青草无声折断,竟有剑鸣之音。   肉山大怒说道:“如此恶徒,当受万死!”   “那倒也未必,妹妹亡故对我却不无好处,真要算起来,我还要感谢他才是。”   仙女目光淡漠,似随意说道;“冉兄号称不惊,怎么会这般着急?”   肉山般的男子抬起手,悄悄在额头抹一把虚汗,说道:“不惊只是认为,凶徒既对仙子不敬,不论后果如何,都应以疾刑诛杀。”   “十三分院中,若以心机谋略而论,无论新老,冉不惊皆可当得魁首之位;只可惜……”   刻意讨好未能让仙子感觉到愉悦,她的脸上带着怜惜,感慨说道:“冉兄缺少一颗强者之心,成就怕是有限的很。”   冉不惊惶恐不安说道:“仙子千万不要如此说,不惊修为浅薄,如何能与仙子相比,若是被其它人知道,怕是又要生出事端。”   听了这番话,女子神情微动,说道:“冉兄难道认为,我所说的第一,是连我也计算在内的吗?”   冉不惊顿时没了话,神色尴尬地楞在船上,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必须要说,以冉不惊那副雄壮到无法想象的体型,与那副手足无措满头大汗的表情相配合,显得格外憨傻;非但不让人觉得可怕,反倒有些可爱。   仙子觉得他的摸样颇为有趣,淡漠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温和说道:“不惊兄存了与夜莲比较之心,又不敢表露;须知修道之士,理当遇强愈强,迎难而上,不避艰险阻障方能有成。兄台身负宗门厚望,更应显露才华争取有所作为才是。若是顾忌小人猜妒,一味寻求低调,虽看似符合隐忍之道,实则怯了心志,为修行之大忌。”   不待其辩解,她接下去说道:“就拿刚才的事情来说,以你的心性,何至如此鲁莽便做出决定。冉兄刻意隐藏城府,未免让夜莲失望。”   夜莲的一番话,说得冉不惊满头大汗,思来想去,左右找不出应景的话,他诚恳说道:“仙子有所不知,不惊自幼身处艰难,不得不养成这等性子;如今一时改……咳咳,让仙子见笑了。”   夜莲微微点头,说道:“你所说却也实情,师尊曾经提过,沧云宗看似一家独大,实则处处受到制肘;冉云长老苦求大道,心性已走向偏执;你们三兄弟的情形,实在谈不上好。”   提到父亲和兄弟,冉不惊几有童埀两个大的脸上堆满苦笑,连连摇头不语。   夜莲说道:“不提这个了,还是说说刚才的事情;我那妹妹虽然不怎么争气,好歹也是一体同胞,如今既被人所害,总要处置一番才是。”   冉不惊听了长吁一口气,连忙问道:“仙子可知道凶徒是谁?”   夜莲摇摇头,又点点头,说道:“妹妹的残魂受创太重,传回的信息不够详细;我只知凶徒的名字,却有些不信。”   冉不惊疑惑问道:“仙子的意思是……他是您的旧识?”   “应该说,是你的旧识才对。”   “我的……”   “不错,他是萧十三郎。” 第257章 牵挂自远方来(二)   “怎么会是他!”   船头突沉,几尾红黄相间的锦鲤原本好奇地在船边嬉戏,此时被惊得跃出水面,带起点点晶花;一条觊觎良久的黑色骤然扑出,叼住其中最大的一尾,随即头颅轻摆,一头扎进荷叶下消失无踪。   余下的鱼儿受惊而去,涟漪飘动,几点嫣红徐徐散开,最后化于无痕。   冉不惊此时真正的大惊失色,说道:“当初,他不过是……”   “不惊可是要说,当初他不过是一名十几岁的少年,修为低劣无依无靠,不入大少爷法眼。”   夜莲绝美的容颜上泛起讥诮,平直的红唇微抿,直呼其名说道:“萧十三郎现在是道院学子,据闻其天赋惊人,战力更非普通修士可比。自进入紫云城以来,他连挫强敌,连有着岭南第一修之称的何问柳也败在其手下。”   “此人修为并不高深,但其法体双修,底牌无尽,性情毒辣狠绝,行事果断且不留余地,深为教习甚至院长之器重,极有可能被内院录取。”   夜莲平淡的声音讲述着自己目前所知道的一切,淡淡说道:“妹妹身为山君弟子,连两名师弟都辖制不住,都成了萧十三郎的帮手。真要说起来,她妄持魅惑,确有取死之道。”   她说道:“情形就是如此,不惊可曾想到,当初那个被忽视的少年,短短三年就成长到这种程度。若是早知会有今天,当初的落灵之行,不惊是否还会拒绝?”   船身起伏,冉不惊愣愣地望着水面波纹荡漾,若有所思。   三年前,落灵城一场剧变,引来众多目光关注,其中自然包括身为沧云宗大长老与大少爷、也就是两名遇害者的父兄的注意。彼时,冉不惊本应受命,赴落灵调查血案,将那名不知轻重的少年擒获问罪。   然而当时的情形,落灵事件看似以萧十三郎为主角,实则牵扯到战道双盟、以及那个脾气暴烈的鬼道嫡孙之死,加之沧云宗身陷其中,冉不惊恰临冲关瓶颈,思来想去,最终没有成行。   数年苦修,沧云宗大少爷修为猛进,且身入道院,展示出超绝的天赋才华,深为各方所重。若非夜莲横空出世,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十三分院第一,不做第二人想。   当下的冉不惊,早已将当年的事情抛之脑后,假如不是从夜莲这里得知消息,他甚至记不起曾有这么一位不起眼的少年,与自己有着杀亲血仇。   ……   良久,冉不惊渐渐从震惊中平复,肥硕的脸盘上带着凝重稳健的神情说道:“感谢仙子提点,但我想……此事……应还有端倪,需要彻查斟酌才可。”   “这才是真正的冉不惊,明察秋毫且思虑周详,不会因他人之言轻下判断。”   夜莲朝他投以嘉许的目光,说道:“不过在这件事上,你过于谨慎了。”   “萧十三郎再如何厉害,也没本事在三年时间里从一名筑基都没有达到的修士成长到可威胁元婴的程度;此事端倪自然是有的,只要前往紫云城,一切自然明了。”   “仙子的意思……要亲赴紫云?”   “不错,但不是马上。”   夜莲点头,以吩咐的语气说道:“内院大比将至,届时师尊亲赴紫云,我会随同前往协助;不出意外的话,我会尝试闯登须弥,以此见证夺院大比。只是……”   略顿了顿,她说道:“现在我还有些小事处理,希望不惊能提前出发,一则了解紫云城深浅,顺带看看那个十三郎,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物。恰好你与他曾有过节,可算一举三得。”   冉不惊连忙应承下来,说道:“理当为仙子效劳,只是两院之间路途遥远,恐怕……”   夜莲说道:“我会向师尊请命,开启两院之间的传送阵,送你即可抵达。若有什么紧要消息,也可经此回传,报于我知晓。”   冉不惊身体微颤,心想师尊对夜莲如此厚爱,竟连传送阵都可为她单独开启,实在不可思议。   夜莲知道他在想什么,红唇微翘说道:“去到那里后,不惊可根据自己的判断酌情行事,若是力有所及,就将他除了吧”   冉不惊没有直接答应,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既然是这样,是否将那对夫妇带上?”   夜莲说道:“不必了,没有见到真人,现在尚不能对萧十三郎精确判断,但有一条确凿无疑,其心性狠毒非常人所能及。这样的人,要么难以挟持要么至情至性,那两人的消息不宜为其所知,暂时不要动他们,我会着人加以监护,留备不测。”   冉不惊低头说道:“不惊明白,不惊这就去禀明师尊……”   夜莲挥手打断他的话,说道:“这等小事,就不要劳烦师尊了;你且自去,待我向师尊请示,之后便召唤于你。”   听了这番话,冉不惊明白事情已不可更改,遂辞别夜莲,庞大的身躯化做青烟,渺渺而去。身后,夜莲目送其远处,身体陡然一阵颤抖,俏丽无双的容颜上呈现出痛苦的神情,宛如正在遭受酷刑。   下一刻,她的脸上出现一团酡红,淡漠骄傲的目光也随之大变,竟出现几分魅惑妖娆之风情来。她的双手紧紧握住玉栏,完美的指节紧扣到发白,好似要将其生生折断一般。   时间越长,她神情越是不堪,原本高洁中透着神圣的气质荡然无存,气息也渐渐变得粗重,眼眸之中竟有春意弥漫,好似一名风情万种的女子、于青楼上搔首弄姿一般。   圣洁的仙女陡然变成荡妇般的摸样,此时若有人看到夜莲,怕是会大惊失色,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孽障,还敢放肆!”   羞怒之中,夜莲抬手朝眉心、胸口、下腹丹田连点三次,恨声清叱:“三生咒法,封!”   三道禁环层层叠加,渐渐压制了体内的躁动,夜莲粗重的呼吸略有平定,眼眸随之恢复了清明。   “好个狠心的人儿!那个妖精的魂魄不全,却暗含一股无可化解之力。到底是她早有准备,还是你已对其搜魂,故意留有手段!”   “区区小修,怎会拥有如此手段,此事多半还是灵狐所为,就像我一样,为避免被彻底吞噬,于魂印中留下的最后手段。只惜我行事不够谨慎,忙于融合此魂,一时忘记了三生魂咒的厉害。”   思虑中,她的身体已恢复如常,重新变作那名高处云端俯瞰众生的仙子模样;望着下方那条在水中荡漾的舟船,她抿了抿平直的红唇,忽然淡淡而笑。   “不管怎么说,三魂我已得其一、聚其二,只要寻到那名魔女下落,将其吞噬,本座成道之时,指日可待!”   “三生有道,有引方可期,难道说,萧十三郎就是……我成就三生所需要的那个引子……”   眼中疑惑一闪而过,夜莲喃喃说道:“假如真是这样,你可不要让我失望,轻易死在冉不惊之手。”   ……   寒暑交替,日月轮回,大雪随之飘落,地处两域交界的山城迎来又一个冬天。   几年前的那场变故并未让落灵陷入屠戮,相反,由于大量高阶修士入驻,落灵居民终于和外界接轨,见到许多难得一见的修道高人。而在外人眼中,此地资源虽然贫瘠,却养育出一群堪称勤苦典范的苦修之士,其中不乏资质上佳的良才,亦属意外之喜。   修道,资源固然重要,首先还是要有一颗强悍坚韧的心。山民或许天赋不足,见识也甚为低劣,然而他们拥有最最不惧苦劳的精神,以及足以让山河为之失色的欲望与渴求。只要加以栽培,他们虽难以成为一方支柱,却可铺砌砖石,成为保证传承必不可少的基础。   无论任何地方,任何行当,拔萃者永远寥寥无几;对那些宗门大派的老怪来说,在感受到大道难求,生命之火熄灭不远的时候,总会将目光投向后世,考虑其传承。而在这个问题上,就不是一两个出众者可以胜任,而是需要大量普通弟子的积累,形成从不歇息、永无尽头的建搭与叠铺。   落灵城因而日渐繁荣,道盟、战盟,还有一些宗门家族纷纷前来,招收大量本地修士与炼体士充实山门。几年下来,小小的山城已颇成气候,若论整体实力,怕是比十三郎离去的时候提高数筹,乃至数倍之多。   聚贤楼,作为落灵城修士自己的圣地,也早已不复往日的颓败摸样。它被整修一新,傲立居中,真正成为落灵核心。   时近正午,瑞雪普照,天地一片晶莹,正是赏雪论道、阔论高谈的大好时机。聚贤楼上正有几人把盏,迎着那因地理特异而格外稀奇的白羽精灵,抒发各自情怀。   “快四年了,对我辈而言,四年不过弹指即过的瞬间;然而对凡人,对落灵来说,这四年时间,真可谓是翻天之变,令老夫感慨啊!”   不知道为什么,鬼道今天显得格外高兴,一口将杯中之酒饮尽,洒笑道:“冉长老,此次道院大比,令公子身为十三院翘首,即将代表仓云出征紫云,有何感想?”   冉云身形高大,若是增加一吨肥肉的话,与其子冉不惊多半如出一辙。奇怪的是,明明鬼道说的恭维话,听在冉云耳中却觉得厌烦无比,面色阴郁密布,显得心事重重。   “鬼老头,别在这里面前装模作样,老夫知道你巴不得我沧云宗出糗。再说了,此次道院大比,代表仓云的不是犬子,而是那位万世之花。你想看老夫的笑话,怕是没个落处。”   “是吗?可我听说令公子已经先行出发,还开特例经院阵传送,此举足以证明道院对其之着重,冉兄何必遮掩。”   鬼道眼中闪过一道厉芒,皮笑肉不笑说道:“他若能在大比中占得鳌头,不说别的,沧云宗势必声势大涨,周边修士,岂非都要仰视冉兄鼻息?老夫好歹也是仓云修士的一员,冉兄竟如此猜忌,实在令我失望,失望啊!”   老头子话说得头头是道,任凭冉云如何去想,总不能当面驳斥其不是。明知道他必然藏有某些隐秘,冉云又不好多问,只能冷哼一声,干脆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鬼道神情愈发得意,说道:“老夫听闻,那名万世之花对令公子也青睐有加,若是……”   “够了!”   冉云再也忍耐不住,怒喝道:“老东西存心和我作对是不是,明知道此事忌讳还要故意拎出来,若是被有心人利用,让老夫如何自处!”   伸出手,他遥指着鬼道的鼻子喝道:“当年令孙的事情,早已交代清楚,你至今处处与我作对,到底是为了什么!”   “与冉兄作对?这话从何说起?”   平日里,多是鬼道因性情暴躁,动辄寻衅滋事,闹出不少麻烦。然而今天不知道为何,他的脾气显得格外的好,面对冉云的质问,老头儿委屈愤怒说道:“老夫就事论事,冉兄不爱听,大可当我在放屁,何必将这么大一盆污水泼到我身上。”   回过身,他朝另外一名麻衣老者说道:“丁长老是见证,你来说道说道,是不是这个理儿。”   “咳咳,这个么……”   麻衣老者一脸和善,看起来根本不像参合二人之争,奈何比鬼道点了名,又不得不站出来说话。老人揉着眉心,一脸愁苦的表情说道:“鬼老不要生气,冉长老心忧爱子,言辞难免不够周全。况且那万世之花……这个话题实在不好多谈,鬼老若是知道些什么,应该本着大局,说于大家知道为好。”   发觉鬼道面色不愉,他连忙补充道:“就像你说的,道院大比与我等没有直接关联,可毕竟大家都是仓云修士,就连老朽这个道盟长老,说到底也以仓云为根。大家同气连枝,理当互相帮衬,以往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   “这是什么话!”   鬼道脸色一沉,冷声说道:“老夫心赤如金,你们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尽拿帽子来扣;敢情大家都知道老夫命不长久,存心欺辱我老糊涂不是?”   丁姓老者神情尴尬,暗想可不就是这个理儿么,明知道你个老东西快要死了,随时都可以玩命,谁乐意跟你对着干。不然的话,凭你一个区区门派长老,敢在我们几位眼前这么嚣张?   冉云的想法与之类似,自然也不愿触霉头,旁边那名锦衣大汉却有不忿,冷笑道:“心赤如金,我看是心如铁石,心丧若死才对。”   “袁薄,你找死!”   鬼道勃然大怒,冰冷的目光投向那名大汉,仿佛一条即将出击的老狮。   大汉冷冷与之对视,没有半点动容。   周围弥漫着一股肃杀的味道,聚贤楼的天空,显得更冷了。 第258章 牵挂自远方来(三)   “袁舵主好大的威风!”   “岂敢岂敢,在下修为浅薄,实力不值一提,当不得鬼老雷霆之怒。”   袁薄说道:“只是在下奉命与此后,屡见鬼老乖张行事,但凭喜好全然不顾大局,不得不规劝几句而已。”   人如其名,袁薄身材高大,生得细眉长目相貌堂堂;与冉云的阴郁不同,其目光寒澈双唇如纸,望之可见刻薄凉毒意。   鬼道说道:“指责老夫,可要拿出真凭实据。否则凭你一个分舵主,怕是担不起这份责任。”   袁薄说道:“鬼老要证据又有何难,我且说一件。当初落灵之变,起因由一名魔域女子而起;本座提议将阴阳峡谷封闭,鬼老以种种借口阻挠,难道不是证据?”   鬼道说道:“万里之内,灵魔间仅此一途,正好可用来了解敌情;如今又不是新纪大战的时候,为何要把这唯一的通道封死?再说了,就算发生大战,难道区区山碍就能阻挡亿万魔族?你这分明是怯心病志,装什么大义凛然。”   袁薄神色不变,说道:“那如今呢?如今又有了什么变故,鬼老又因何主张将峡谷封闭,令我等失去这唯一能够了解魔域的途径?”   鬼道一时无语,强撑道:“如今形势大变,山君门下纷纷入世,自然有所不同。据闻魔域秋猎发生变故,有上古之兽蠢蠢欲动,为不波及我方,祸及万民,理应将其封锁。”   秋猎过去将近一年,灵魔间虽然两隔,然而用脚趾头想也可以知道,两域在对方地盘均布有棋子;这么久的时间,若是连这么大的事情都丝毫不知音讯,那也太过可笑。换个角度讲,假如灵魔真有那么纯粹干净,当初十三郎深入魔域,也不必担心有人拿他当奸细看待了。   听了鬼道的话,袁薄嗨嗨冷笑,说道:“什么形势大变,祸及万民,袁某真不知道,鬼道何时竟有了这般悲悯的高尚品格。然而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恰恰因为魔域有变,两域间才更需要适时沟通保持联络;你又不知道发的哪门子疯,非得封闭峡谷,用意为何,诸位心里难道不清楚?”   “当年引发剧变的人中,除了那名无法寻找踪迹的魔域女子,还有一位名为萧十三郎的小修士。据闻此人与令孙关系密切,为复仇引发落灵剧变,后来此人不知所踪,各方猜测他极有可能流落魔域,非如此,难以躲过我等堪比天网的搜查。”   “如今四年过去,最新的消息表明,紫云城出现了一名叫萧十三郎的修士,摇身一变成了道院学子,且多受注重。鬼老可不要对大家说,你对他毫无所知;袁某大胆猜测,鬼老之所以摇摆不定,怕是与此人行踪有所关联,说不定还涉及到更深层的隐秘之事。”   一番侃侃,袁薄不等鬼道分辨,眼中带煞冷漠说道:“这些且不论,就说眼下。道院大比何等重要,不客气点说,涉及到我仓云国未来之气运也不为过。鬼老人脉广阔,地位尊崇,既然知晓连我等都不知道的隐秘,何不痛快说出来于大家知晓,也好早做筹备。”   目光从冉云与丁姓老者身上转过,他说道:“结果如何,大家都已经看到,何须袁某聒噪。”   听了这番说道,冉云阴云密布的面孔更加沉郁,对他极为赞同。丁姓老者依然维持着和事佬表情,不痛不痒地说着劝慰的话,言语中却暗有所指,显然也对鬼道有不满。   袁薄忽然说道:“鬼老莫不是以为,那位与令孙亲如兄弟的萧十三郎,就是此次大比的关键,会成为我仓云分院获胜之大敌?”   这话重了!   不再含沙射影,袁薄直接将那位尚不能断定其身份的萧十三郎列为仓云之敌,且明言他曾深陷魔域,与鬼道还有所勾连,如此这般一番推敲下来,无疑是陷鬼道与叛族的位置,用心可谓恶毒。   众目所及,鬼道丝毫不为所动,脸上的表情竟似王八听雷——全不当回事儿。   “袁舵主,还有你们两位,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老夫也懒得卖什么关子。这此道院大比,别说冉长老的爱子,就连那位被你们捧上天的万世之花在内,都只能有一个结局……”   望着面色冷漠眼含期待的几人,鬼道冷笑连连,一直等到几人的耐性即将被耗光殆尽,这才拖长了声音大笑道。   “没戏!”   “你……”冉云勃然大怒,振袖欲起。   “鬼道,你欺人太甚!”袁薄瞠目大喝,仿佛被迎头扇了一击耳光。   “鬼老,你怎么能……唉!”丁姓老者支支吾吾,状极忧虑。   “怎么了怎么了?到底怎么了这是?”   鬼道此时反倒平静下来,无视其它两人,只望着表情最激烈的袁薄,讥讽说道:“我说的是冉家少爷与那位万世之花,袁舵主这么着急是为了什么?”   “我……本座心忧国事,自然……”   “自然个屁!”   鬼道毫不留情讥笑道:“说到底这是道院的事情,最多牵涉的是道盟,和你们战盟有什么关联。该不会是舵主仰慕那为名满天下的仙子,想要那个那个……啧啧……成为其入幕之宾吧!”   “鬼道!”   袁薄双目因羞怒变得通红一片,两条长眉几乎直竖起来,大喝一声站起身形。其它两人面面相觑,心里既愤怒又忍不住好笑,暗想这哪里还是一派长老,简直就是个老流氓。   ……   身为战盟在此地的主事人,身具武灵修为,袁薄不会惧怕一名宗派长老。因数年前那场变故,鬼道与战盟的关系降至冰点,曾屡屡生出事端,险酿大祸。最后经过几方斡旋,几大巨头间方始平息争端,勉强维持个相安的局面。   落灵这个小地方,原本容不下这么多大佬聚集与此,拿古剑门来说,更加没必要非得在这个灵气稀薄的地方插上一脚。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鬼道自从来了之后,以悼念爱孙为由死活不肯离去,几大势力拿这位本就疯疯癫癫、近年脾气越发怪异难测、且寿元不久的老人没什么办法,唯有耐着性子任其胡闹。   阴阳峡谷是否封闭,对这些大势力来说不过是小事;退一万步讲,以他们的修为,大可直接跨越两界山,根本不受限制。真要形容的话,这其实是类似与“政绩”的东西,是一种表示自己在其位某之政的态度,和万民福祸能有多少关联。因此在以往,每当鬼道发疯撒泼闹腾的时候,别人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不与之计较罢了。   大家的念头差不多,反正这老家伙快死了,何苦为些琐碎事情和一名动辄威胁以性命相博的疯子较真儿。所谓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只要耗上几年待其性子淡了或则干脆老死了,自然少去一桩麻烦。   话说回来,在场的几位大佬中,战道双盟固然背景强大,可是比较个人实力的话,唯有冉云与鬼道旗鼓相当,其它两人都逊其一筹;假如请动盟内高人为难一名在仓云国久负盛名的修士,又与两盟明面上的不问凡尘事的原则不符;或者换个说法,两名主事多半要落个办事不力,前程堪忧的结局。   一来二去,原本实力最弱的古剑门长老鬼道,反倒成了盘踞落灵的大佬中最威风的一个。这让他养成了骄横跋扈的习惯,倚老卖老,不拿几位主事者当回事,说话更是呼来喝去,俨然一副天不收地不管的悍匪。   谁也没有想到,原本不温不火的局面在今天突然被打破,袁薄固然态度大变,不知得到什么指示,竟完全不顾其余两家的态度,与鬼道针锋相对。反之鬼道更加离谱,言辞刻薄如街头悍妇,非犀利凉薄所能形容。   他除了讥讽袁薄,竟将矛头对准了她——那名所有人都知道不可招惹的万世之花头上,怎不叫人惊诧莫名!   夜莲之可怕,即不在其修为也非其美貌;虽然这两样也很可怕,足以让她成为令人生畏的存在。然而她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此,而是因为她的师尊;准确的说,是她一露面将被纳入门下的那个人:齐旻!   他是道院十三分院院长,有五雷尊者之称的超级大拿!   成为夜莲的入幕之宾?这话放在别人身上没什么关系,若是传扬出去被齐旻听到……   一句话形容,袁薄的命运就要寄托在五雷尊者当时的心情了。心情好,别人洒然一笑就此云淡风轻;心情不好的话,别说他只是一名武灵,一名被流放到落灵承担罪责的舵主,就算他是真正的战盟长老,怕也无法承受雷尊的怒火。   袁薄怒喝道:“鬼道,你竟敢亵渎仙子清誉,就不怕……”   “有吗?我有吗?”   鬼道一阵莫名其妙,轻蔑说道:“我这快要入土的老头子,还能亵渎谁谁谁的清誉?袁舵主扣帽子能不能讲点分寸,别像个孩子一样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你……”   袁薄无言以对,指着鬼道,身子一个劲儿抖动。严格来说人家讲的没错,快要死的人,就算明知道他胡编乱造,又找谁说理去。然而他不在乎,袁薄却要承担谣言传播的危险,如何能不怒不惊,又或是不惧。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假如袁薄不值一文,他就是叫破天,也没人会当他真的对那位仙子有何想法。苦就苦在他的身份地位相当不俗,虽不是修士之身,五灵近二星的实力,也已相当于元婴中期;真要论起来,还真有这个资格。   修道之人不信谣言?   别扯了,修士也是人,是人就会八卦,是人就有猎奇心理;这是拥有七情六欲同时也拥有最最擅长想象的万物之灵所特有的本性,哪有什么区别。   不用多,只要经过十几人之口,这句随口戏言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摸样,更不知会发展出多少版本,演绎出多少曲折离奇的桥段戏码。没准人们会说,这件事可不是什么空穴来凤,当时有道盟长老、沧云长老以及古剑门长老现场佐证,如何如何又如何如何……   越是想下去,袁薄越是觉得脊梁骨发寒,两张薄唇抿成了线,恶狠狠盯着鬼道的双眼好似要喷火。鬼道见之心花怒放,毫不掩饰其得意卖乖的无耻嘴脸,仰头将葫中美酒一饮而尽,故做淡漠说道:“袁舵主身强力壮,正是胸怀广阔,志图长远的时候。我已年迈,就不参合此等大事了,几位慢慢商量,老夫俗事压身,还有些琐碎要处理,告辞。”   说着话,他也不管旁边两位什么脸色,径直迈步踏出桥楼,凌空化作流光而逝。随着他的离去,空气中一股凌厉骤然而起,还有一声包含着沧桑的朗笑,与几句令人色变的慨言。   “若是真有那一天,袁舵主可不要忘了,此事有老夫一份功劳。”   身后,袁薄死死咬着牙,双手如抡落琵琶般一阵急点,身体止不住连退三步。   “嗤!”   裂帛之声响起,袁薄胸前一缕布条飘散,仿佛被什么东西撕扯下来;其面色惨白,强行咽下涌至喉间的鲜血,仍不免当场出糗。   “死老鬼,好厉害的剑意!”   丁姓老者与冉云面面相觑,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   三元阁旧址的废墟上,不知何时建起一座三层小楼,砖瓦墙石皆为黑,泛着幽深与冷漠的意味。自这幢小楼建起后,周围邻居受不了那股寒意,纷纷自觉远去。如今三元阁,楼榭清新不然纤尘,却不似当年那样热闹,显得格外孤独。   一道流光自远而来,毫不停顿投入小楼,显露身形后,赫然就是刚刚大发神威的鬼道。此时的他已经收敛神色,写满沧桑的脸上透着复杂,七弯八绕,径直来到后院的洞府密室之中。   “臭小子炼剑炼好了没有,亏你好意思说自己天赋异禀,有老夫亲自指点,干点事还这么慢!”   装了半天流氓,鬼道心绪谈不上好与坏,更多的是觉得荒诞。此时回到家里,再不用装模作样按照别人要求行事,气哼哼喝道:“赶紧滚出来,好好和老夫说说,到底为什么这么干!”   “别急啊老爷子,这是炼制本命法器,又不是打铁。”   随着话音,十三郎从密室中走出,眨眨眼睛问道:“感觉怎么样?爽不爽?”   “爽个屁!”鬼道没好气儿地骂了声,随后想了想,老实承认了自己的感受。   “还是有点爽的。” 第259章 善小必为   “今儿卖了这张老脸,臭小子可不能再打马虎眼,老老实实和我说,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在战道两盟主事者面前扬眉吐气,对谁都是值得为之骄傲的事情;尤其对鬼道而言,能够晚年卿发少年狂,肆意羞辱被他视为敌却又难奈其何的对手,心里除了欢喜,更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感受。   鬼道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仿佛是从身上卸下了一层枷锁,几条锁链,放肆而又轻松惬意,很是让人留恋。   以他的身份做这种悍妇骂街的举动,原本是件丢人丢份丢颜面的事情,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真的去做了,鬼道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他甚至有些得意,还有些后悔,暗自想着自己若是一直这样行事,没准儿当初的祸事就不会发生,爱孙也不会神灭魂消,落到尸骨无存的下场。   犯禁就像吸毒,是会上瘾的。   十三郎望着鬼道苍老的面容,心头涌起酸楚,认真说道:“我想让他们离开仓云,都去紫云城关注道院大比。”   鬼道微微一楞,说道:“这又是何意?”   十三郎目光低垂,脚尖在地上碾了碾,说道:“大哥的事情,已经到了提起来的时候。”   他的话音平直,语气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在说的是一件如吃饭喝水般的普通俗事;听在鬼道耳中却不亚于一记炸雷,震得头晕目眩,几乎无法置信。   “什么,你是想……报……仇!”   费尽力气,鬼道才将这几个简单的字句吐出,随即怒气勃发,涨红着老脸喝道:“兔崽子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为什么?”十三郎料不到他的反应有这么大,惊奇地问。   “还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再说什么?你又知道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人什么势力,知不知道他们拥有多大的能力,多深的底蕴和影响!”   鬼道越说越怒,抬手一巴掌甩在十三郎头上,叱责道:“亏了老夫对你这么好,还费尽心机,想让你继承天绝双剑。原本我以为你小子天资不怎么样,心性却比较机灵警惕,比我那个……”   提到塔山,鬼道眼圈忍不住有些暗红,骂道:“你想死干脆去自杀,不要来支派我老人家,省得老夫替你操心。”   一番痛骂,老人心里放不下担忧,死死盯住十三郎的脸,只盼着听他说出只是开个玩笑,前辈莫要当真之类的话。   只可惜,十三郎先是委屈地揉揉脑袋,抱怨说道:“演流氓那么过瘾吗,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别打岔!老实和我说,你是不是真有这个打算,还是在说梦话?”   “不是打岔,我是说真的。”   十三郎神情平静而坚定,淡淡说道:“我这次专门为这个来的,怎么会是梦话。”   鬼道听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把捏死他,讥讽说道:“出息了,真是出息了,几年没见,一只野猴子楞当自己是天龙降世。要对付战道双盟,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筋骨。”   十三郎苦笑说道:“不用那么夸张吧,几只小杂鱼,您非说我对付的是战道双盟,是抬举我,还是贬低他们。”   鬼道不为所动,说道:“杀了人家的人,还不就是挑战权威,挑战权威不就是挑战战道两盟,本质有何区别?”   “当年的事情我已经调查清楚,主要因为战道两盟之间的渗透吞并引起;这种事情在宗门大派见再寻常不过,涉及到方方面面。我那孙儿实际上是受了池鱼之灾,连个准确的仇家都没有,找谁去报仇?”   “真要较起真来,战盟盟主、道盟掌教都可以算做仇家,难道你要找他们报仇?”   不待十三郎分辨,他又道:“干脆点说,你不是认为自己很牛吗,和我打一架先,只要打赢了我,你爱干嘛就去干吗,老夫再不拦阻。”   十三郎听得直摇头,心想老头子心性象孩子一样顽劣,哪有这样比的道理。   鬼道说道:“甭和我装无辜,老夫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一肚子坑蒙拐骗花花肠子,今天不和我说个究竟,老夫就把你关起来,别说惹是生非,连道院都别想再回去。”   蛮横的老人一旦发横,十三郎不得不服软,耐心说道:“老爷子先别生气,听我讲个故事,您给评判评判,不是这么个理儿。”   “还讲什么故事……说!”   鬼道原本不想听,然而看着十三郎认真的表情,心头忽然生出痛意,答应了他的荒诞请求。   “国家打仗,为了是守土护民,是为大义。军队要打仗,自然要筹集军粮物质,皇帝下令,臣子执行,层层传达,最终落道百姓身上,一户一斗变成一户三斗;百姓交不起,酷吏催讨逼迫,罚徭役夺钱财,恰好某家娘子美貌,被贪色的脏官看中。”   十三郎说道:“皇帝本无伤民意,然而最终的结果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赃官依旧逍遥,皇帝懵然不知。”   他的声音平静,眼中却有一股火焰在跳跃,嘲谑的声音说道:“某家有兄弟,自负勇力且有豪侠之志;老爷子说说,这个仇,他该不该报,又该去找谁报。”   听到一半的时候,鬼道就已经明了他的意思,沉默片刻后说道:“你那个嫂子可不是什么绝色美人……以豪侠自比,你可真够无耻。”   十三郎平静说道:“我虽不是豪侠,但也恩怨分明。至于虎嫂……在我眼中,她比世上诸多绝色美得多。且其身份既然能为您所知,别人就同样看得出来,或许这就是大哥取祸之根源,哪来的池鱼之说。”   鬼道一时无语,良久才说道:“若如此,触动的怕就是如老夫这样、甚至更高级别的人物,你又如何查清,如何报仇。”   十三郎说道:“杀一人,审一人;审一人,知一人;知一人,我便杀一人……或者将来再杀”   森然的话语令鬼道觉得心寒,他望着神情平静狠毅的十三郎,几次想要开口,最终只能喟然一叹,默默在心里自嘲。   “老了吗?看来是真的老了。”   ……   “我的计划很简单,甚至没有什么计划可言;借着临近的道院大比,我借口闭关遁出紫云,行杀人复仇事。之前请您着意在那几人面前表演,一来是为了调开他们,二来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若我想的不差,没有人会认为有望进入内院的萧十三郎会置修行于不顾,在这个时候跑到仓云。”   “那你呢?你难道不参加大比?”   “内院于我毫无意义,参不参加大比又有什么关系?”   “人人渴望进入内院,当初你也曾说过要千方百计进入内院,如今怎么变了卦?”   “今时不同往日,我需要的东西外院都有,也找到了我想找的信息,何须困死在内院不得入世?您先别生气,到时候根据情形而定,若有闲暇,参加也无妨。”   “你要找什么信息?”   “这是我的私事。”   “对我也不能说?”   “……”   “好吧当我没问,可你不好好修行,就算参加大比,又岂能获胜?”   “老爷子您看低我了,外院学子结丹期是最高限制;与这样的人同台竞技,实话说我有些羞愧。”   “羞愧?”   “嗯,羞愧。”   十三郎淡淡说道:“太欺负他们了。”   “……狂妄!”   ……   为了取信,或者是为了让老人心安,十三郎挑几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战斗说与他听,最后诚恳说道:“晚辈不是狂妄,我要针对的目标不是如您这样的上位大拿,而且有诸多手段作掩饰,实在不值得担心罢了。”   鬼道明白他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心中感慨莫名,说道:“既然有这么多优势,为什么不等十年之后,你的修为再高一些,在道院的地位稳固一些,再考虑复仇之道?”   “十年太久,这个世界很不安全,我怕那些人会死。”   十三郎淡漠的目光仿佛没有焦距,自语般说道:“他们要由我来杀,我来问,在此之前,不可以出意外。”   鬼道愣愣地望着他,再次感受那股让他都觉得心悸的寒冽之意,忍不住在暗自想,塔山有这样的兄弟,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在修真界历来有个传言,那些杀戮深重、几不为天道所容的人,通常不可以拥有亲情。他们的煞气太重,普通人甚至连修士都承受不住,长期与之相处,恐怕会被煞气所激,最终不得善果。   不管从哪个方面看,萧十三郎都极为符合这类人的特点;鬼道纵横一生,如今连脖子都快要入土的人,此时望着他的双眼,竟有几分被刺伤乃至不敢与之面对的感觉。   “此子若是成长起来,绝对是个煞星!”鬼道在心里对自己说。   “未来十年,我很难再找到这么好的机会,只能将精力专注于修行。假设那几名老怪难以调动,不用您提醒,我会主动放弃这个计划。因此,即便这个过程中出些差错,只要不被抓个现形,纵然有人怀疑,也奈何不了我。”   “总而言之,我想抓住机会把这件事情做成;我觉得它是好事,早一点做完,不但自己图个心安,或许还能帮到别的什么人。”   讲到这里,十三郎似乎想到什么悲惨之事,目光微有些黯然,脸上却涌起干净的笑容,认真且诚恳地说。   “老爷子不要这副表情看我,我是个好人,不管别人怎么看,我都这么认为。” 第260章 您是好人!   “报仇就报仇,与好人坏人有何关系,别在老夫面前卖弄,当初我就说过,你在落灵干的那些事情,出了单纯就是幼稚,几近痴蠢。”   鬼道刚刚与人讨论完关于“大局”的话题,忍不住嘲讽说道:“惩奸除恶、扶弱济贫不过是凡人无力反抗才会有的无聊臆想,你若是抱着这种念头行事,迟早会横……”   苍老面孔抽动几次,他终究不忍说出那个字。   十三郎望着老人,脸上亦有不忍,最终仍摇头。   “我不这么看。”   “那你怎么看?”   十三郎说道:“我觉得手段没有对错,立场还是应该分一分。”   鬼道冷笑说道:“自欺欺人!手段没有对错,那些人不择手段自然也没错;你又凭什么认为自己报仇杀人就是对?”   他的声音转厉,说道:“塔山是我的孙子,你替塔山报仇符合我心意,我不会帮助害他的人说话;但如果你要借此标榜自己,老夫宁可不要!”   “您想错了。”   十三郎的表情依旧平静,诚恳说道:“其实我也想错了,以往我就经常把刚才您说的这些话对别人讲,可经过这么多时间这么多事,我不再那么看。”   鬼道静静地望着他,没有开口打断。   “不择手段本身没有对错,但它有前提,这个前提正是由立场所决定。您刚才说的不择手段,不过是替自己寻求借口。”   “问题是,为什么人会需要借口呢?或者放大了说,每个人在做事情的时候,为什么都需要一个借口,一个出发点呢?”   本质上,十三郎从来都不是个可以轻信别人的人,他甚至显得有些过于多疑,与人交往总以防范开始,很难敞开心防。   他的防范不以灵魔划分,当初对麦少飞,如今对童埀等人,他的态度基本平齐,没有太多区别。   这与其经历有关,同时也是一种发自灵魂的本能,十三郎从不认为自己悲观,却始终保持足够谨慎;对人如此,对事,他同样如此。   只不过,与别人不同的是,一旦他下定决心,或是认为自己有了足够把握,便会打开一切护栏,态度异常坚决;对人如此,对事,他同样如此。   在这个世界上,假如说有一个人可以让十三郎刚结识就彻底敞开心扉,将信任毫无保留地投注给对方,唯有鬼道!   “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是自然法则,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修士也是人;为了活下去,为了长生,不问立场的不择手段……看起来没有错。”   信任来自理性判断,很大程度上还有直觉的因素,除了对危险的判断,十三郎向来不怎么喜欢依赖直觉,然而这一次,他信了。   信了便会吐露真言,便会与之交心,十三郎愿意与鬼道交心,且是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的一次。   十三郎说道:“就拿您来讲,假如真的没有立场,又何须在意道战双盟的强大,何须在意他们怎么想?您已经快死了,为什么还会这样想?”   鬼道回答道:“那是因为顾忌!老夫是有宗门的人,老夫在意的人不值塔山一人,老夫……”   十三郎打断他说道:“顾忌也是立场,立场必然分善恶,虽然有时比较模糊,甚至难以区分;这不是什么空无理想,也不是什么寻求心安避免心魔可以解释,是不同的人源自灵魂本能的不同,是真正的本我。”   或许是因为塔山,或许是因为久违的老少亲情,总之他信了鬼道,便依照自己的判断行事,将一切对鬼道和盘托出,包括自己认为比生命更重要的那部分。   与前次与院长那次深入交流不同的是,面对院长,十三郎相瞒也瞒不住,对鬼道则是为了安对方的心,让这位老人少些顾虑,不要替自己担忧。   本质的区别!   ……   很难说他的做法对或不对,鬼道看似生无所恋疯疯癫癫,然而他如果真疯,落灵城哪会如此平静,早在几年前就该掀起腥风血雨,非大能出马不得平息。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老人活得痛苦无比,疲惫无比,心里时刻在流血。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耗尽生机,以至精气全无,即将归墟。   十三郎不忍他这样。   他说道:“我看过一个故事……”   鬼道大怒说道:“又是故事,小小年纪,你哪来的这么多故事!”   “闲着也是闲着,讲将故事有什么打紧。”   十三郎耍起无赖,继续讲下去:“故事讲述人类在末日后面临重新开始,因为缺乏基本秩序,整个世界一片混乱。有名勇士受神灵庇护与指引,带着一本含有神力的书,要将送到指定的地方,成为人类的支柱与指引。”(注)   “有不少人认为人类与野兽无意,应当照搬丛林法则才能消弭差距;在那个故事里的世界,基本就是如此。人们活着,却不知为何而活;因为缺乏食物,很多人为了活下去开始吃人,成为手掌颤抖的食人一族。”   “在这样的环境下,勇士一路艰苦跋涉,按照神灵所指的方向前进,一路上遇到无数艰难险阻,还被无数心怀叵测的人觊觎抢夺。他杀了很多人,也救了不少人,但都不是故意为之,而是在不得已的情形下才会出手。每当遇到不义之事,想管又担心会给自己的使命造成影响的时候,他都会对自己默念一句话。”   “这不关你的事,你应该留在这里,不要去管。”   鬼道嘴唇颤抖,忍不住要问:“后来呢?”   十三郎淡淡说道:“后来,后来勇士到底还是管了一件‘闲事’,失去了那本包含神力的书,死了。”   鬼道愕然,随后大笑,眼里似有晶莹之光,肆意嘲讽道:“你看看,还不就是和老夫说的一样,这样的人……”   十三郎平静地望着他,没有开口说话。   鬼道狂笑半响,发觉他丝毫不为所动,恼怒说道:“怎么了,是不是还有下文?”   十三郎笑笑说道:“是有上文才对,我刚才忘记说了,勇士一路走了三十年,每天都在看那本书,希望能从中找到解救世界的办法。”   鬼道冷笑说道:“凭一本书解救世界,何等虚无缈妄!老夫敢说,他一定没有找到。”   十三郎点头,很老实地说道:“您说的对,他把那本书背得滚瓜烂熟,却一直找不到想找的东西。所以他越发重视,越发不敢讲那本书里讲的告诉别人,甚至不敢让别人知道他有那本书。”   鬼道神情越发讥讽,说道:“不用问,最后还是被人知道,而且就是因为他管的那件闲事,不但丢了书,还丢了命。”   “就是这样的。”十三郎淡淡回答道。   得到肯定的回答,鬼道反倒为之一愣,忍不住骂道:“你到底想说什么?难道为了调侃老夫?”   十三郎摇摇头,认真说道:“直到死前的那一刻,勇士明白了那本书的意义。”   “什么意义?狗屁意义!”   十三郎笑对嘲骂,回答道:“书本身没有意义,但是因为那本书,或者说因为那个被赋予的使命,勇士做了很多事;不管有意还是无意,那些事情他做了,就有了意义。”   鬼道冷笑而不置一词。   “勇士做的事情传了下去,不少被他救过的人开始接下去做他做的那些事,勇士死前把那本书的内容背诵出来,被别人记载在书中,传遍整个世界。”   十三郎说道:“这就是意义。”   “这就是真正的开始。”   ……   “老夫真没看出来,你这样杀戮果决狠毒心性的人,居然会信奉神灵?”   鬼道显然不会因为一个故事就轻易转变,嘲讽说道:“别跟我扯什么肉身虽死精神长存的屁话,要是能让老夫活下去,我现在可以生吃了你!”   十三郎没有被吓住,反被逗得笑起来说道:“我从来不信以生命形式存在的神灵,但我不会拒绝那些宣扬神灵者所说的话中的美好部分;换个简单点的说法,我不会排斥信仰。这只是一个故事,一个宣扬美好的故事而已;它里面的人和事都是虚构,一切都是象征。”   “信仰缺失后果是极其严重的,就如同故事里的那个世界一样。人需要信仰,或者说精神支柱,但这种支柱绝对不是他自己。”   顿了顿,十三郎说道:“世上只有一个完全信奉自己的人,他说自己是太阳。”   鬼道问:“然后?”   “然后他疯了,成为一个谁都无法理解的存在,最终癫狂而死。也许这就是他本应得到的终点,也就是‘神’。”(注2)   十三郎问:“难道您想变成那样?”   鬼道不禁打了个冷颤,赶紧摇头。   “所以我要说,求长生并不是修道的目的,至少不是终极目的;为活而活,从来都不是一种信仰。”   ……   “这些年我经常回想大哥之事,有时候我会想,假如大哥不是我大哥,嫂子也不是我的嫂子,我会不会还像现在这么做?”   沉吟中,鬼道忽然紧张起来,目光专注的望着他,等待下一句话。   “答案是会,我还是会做这件事,可能方式更稳妥,不像现在这样行险。”   “你知道这是行险?总算还有点脑子。”   “但我终归是要做的,这就可以了。我又不是圣人,也做不了整顿一方水土的大人物,既然是这样,我就是个好人。”   无耻地将光环往自己头上套,十三郎说道:“您老如果只是为了活着,也不需要吃掉我才能成功;反之假如您真的不分善恶,也不会在意门人弟子的性命;只要放宽心胸,坚信自己做的是对的,何至于……”   “不必说了。”   鬼道表情有些扭曲,喝叱道:“说来道去,你还是没有告诉老夫,如此标榜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问到点子上了,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做个好人……挺好!”   十三郎神情宁静,缓缓说道:“老爷子,您是个好人。”   鬼道瞬间热泪盈眶,身体微微颤抖,再也说不出一句冷漠讥讽的话。   “说点正事吧!我炼制法剑遇到了麻烦,您得多帮帮我。”   十三郎不待他从激动中清醒,嬉笑着说:“好人应该做好事,您可不能小气。”   鬼道瞬间石化,愕然后大骂。   “……滚!” 第261章 法剑有期!   “这两根佛链材质倒也一般,但它受亿万信徒供奉祭拜,含有一股莫名之力。就是这股力量,使其变得几乎无法摧毁,难以炼化。”   认真检查了足有半个时辰,鬼道才将那两根铁链放下,缓缓说道:“也许,这就是所谓信仰之力,咳咳……我还是不明白,虽然铁链中佛光尽失,可它依然是佛门至宝,和尚怎么舍得送给你?”   十三郎原本凝神认真听着,发现他又在纠结这个问题,禁不住失笑道:“您总记着这个干吗,反正东西在这儿,只要考虑如何利用不就行了。实在想不通,你就当我人品好,和尚广结善缘,不给我还能给谁。”   “……不要脸!”   鬼道骂了一句,随后说道:“不会是把他杀了吧?没可能啊,就你所说的情形,当时他不杀你就已经是客气了,怎么会这样?”   苦思不解,鬼道愤愤说道:“臭小子是不是还瞒着什么,让老夫白白替你担心。”   十三郎唯有苦笑。   “飞蚁丧尽,大灰和胖胖变成残废,我自己半死不活,正在压制禁环反噬;就连那个炸弹绝招被和尚亲眼看到,已经没有再用的可能;剩下一个没怎么受伤的灵机,还不怎么可靠;和尚与我都得防着他一手,您倒是想想,我还拿什么干掉他。”   “倒也是。”   鬼道无奈点头,心里替他捏了一把汗,暗想以当时的情形而论,十三郎其实是在走钢丝,一着不慎,可能就是坠入沉沦的结局。   “这次来落灵,除了报仇和法剑,我想把小白放归原位,让它自由进化看能否适应灵气环境。如今我所有能想到的法子都已经用尽,连佛光都吞了不少,再不行的话,我是真没辙了。”   十三郎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说道:“总之我得称这个机会把事情做好,不然的话,将来再想借用传送阵,怕是没这么方便。”   还有一句话他没好意思说出来,鬼道说不准哪天就要嗝屁,没有这位剑道大拿的帮助与指点,那可就真麻烦了。   “既然你不想进内院,十年之后就是自由自身,不过是距离远些,能有多少不便。”   鬼道显然没料到他的龌龊心思,皱眉说道:“说到这个,那个袁朝年到底可不可靠,道院之中竟然隐藏着这么一号人物,你得防着点。”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可靠不可靠都不要紧,反正我只是借用,以此作为他提供四象阵法的代价。至于其身份来历,将来如何……哪轮到我操心。”   鬼道听了为之冷笑,讥讽说道:“刚才还一副圣人嘴脸,这么会儿功夫就变成如此凉薄无情;亏你还是道院学子,院长对你那么好,难道就不该提醒一下?”   十三郎振振有辞说道:“我和袁朝年约定不泄露其机密,怎可违约?”   鬼道不屑说道:“就你也好意思谈约定?不怕亵渎神灵!”   “我又不信神。”   “少废话,赶紧和老夫说出实情,否则的话……”   鬼道将铁链摇得哗啦哗啦响,俨然悍匪表情,威胁之意不言自明。   “好啦好啦,好歹您也是前辈,怎么净干不靠谱的事儿。这么说吧,难道您老真的认为,就凭那小子的道行,可以在紫云城舞动风雨,潜藏数十年?”   十三郎一脸戏谑,讥笑说道:“您老……没那么傻吧?”   “啪!”的一声,十三郎愕然揉着脑袋,犹如一名受了气的小媳妇,目光哀怨且无辜。   “混账东西!不教训你不知道厉害,真以为老夫不舍得揍你。”   鬼道收回手,目光有些不敢与之对视,心里不无担忧地想:“这巴掌重了,不会把他打傻了吧。”   ……   “子午剑阵威力不凡,老夫也曾有所听闻,你杀的那个道士修为一般,所得的阵法也不全。不过对你来说,暂时也算足够。”   “剑阵需要好剑,那个小道士若不是剑质太劣,也不会被你一击而破。依老夫看,可以分两步进行。”   谈到剑,鬼道面色严谨,肃容说道:“第一步仍然以道士留下的飞剑为基础,融入佛链提高其材质灵性,至于主剑,最好是从天绝双剑中选择。这牵涉了古氏血脉,老夫为你施展换血大法,力争在短期内得其认可。”   十三郎内心涌起温暖,羞愧说道:“可惜我连佛链都炼化不了,至于天绝双剑,那是古剑门镇派之宝,怎能流入外人之手……”   鬼道怒道:“轮到你来考虑古剑门了么?真要有点良心的话,不如说老夫换血是多大耗费。”   “物尽其用……”十三郎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说出来,只能讷讷不言。   此时,鬼道叹息说道:“一旦我归去,天绝双剑就此失传,即便将来因别的机缘认可了别人,也不再属于我古氏;老夫为宗门忙碌一生,最后连爱孙的仇都不能报,不管从哪个角度,都对得起它了。”   十三郎沉默半响,轻声说道:“晚辈若有所成,必不忘古剑门。”   “有这份心就好,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随缘吧。”   鬼道有些心不在焉,随口应付一句,说道:“不用太担心,就算得不到认可也不要紧;这根佛链,以老夫的修为都只能勉强将其炼化,实在不行,以它做主剑,效果未必差天绝多少。”   “这么厉害!”十三郎真正被吓了一条,惊呼道。   鬼道轻蔑说道:“当然厉害,不然的话,它怎么可能存留至今;你以为那些秃驴真是信奉佛祖,不会想办法挪为己用?”   十三郎犹疑地望着他,欲言又止。   鬼道问:“是不是说老夫太狂妄,佛门有的是比老夫修为高深之人?”   十三郎点点头,赶紧又摇摇头,还随手护在头上,生怕触怒对方。   “亏你还是即将破五星的炼体士,轻轻打一下就怕成这样。”   鬼道有些悻悻,收回正要探出的手掌说道:“佛门的人厉害归厉害,可是单以剑道而论,能有几个强于老夫。真要是强大到那种程度,也不会在乎这根破链子了。除非他们也像我这样大公无私,否则的话,谁干这种欺师灭祖的事情。”   似乎想到什么,他说道:“也许和尚就是这么想的,认为你拿它没辙,这才有结缘之说。”   折腾这么久,他还是忘不了这茬子事;十三郎苦笑不语,心里彻底见识了老头子较真的劲头。   他忙转移话题,说道:“您老把它炼化,怎么能算我的法剑?不是说本命之宝,必须亲自动手效果才最佳的吗?”   鬼道这次没有深究下去,耐心回答道:“老夫只是将它炼成灵液,至于后面的成胚化形,以及融精血认主等等,还是由你自己来完成。虽说还是会有些影响,但已无关大局。”   脸上涌起感慨,他说道:“亏得你小子炼器的底子牢靠,不然半路接手,效果恐怕大打折扣。这样论起来,你真该好好感谢当初那个教你九锻之法的老师,别看花费不少功夫,受益终身。”   十三郎黯然说道:“老师如今不知道去了哪里,将来若是知道我与道盟结仇,怕是见面也会尴尬。”   鬼道一脸无所谓,说道:“没关系,你不是人见人爱嘛!再说你那师傅是女人,只要拍几句马屁,自然消了火气。这方面,我对你有信心。”   十三郎哑然失语,腹诽地想到您老眼里我就是个马屁精?真是欺人太甚。   鬼道不知道他又在骂自己,接下去感慨说道:“说起来,你小子确实不得了,法体双修,厉害的宠兽一堆,风雷之术有成,还精修禁法与炼器,如今又要涉及剑道,实在是……”   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形容,老头子看着十三郎上下打量,目光大为暧昧。在他眼前,不自觉浮起那个横眉冷对一心与自己对着干的矮驼子形象,内心好生郁闷。   十三郎大感羞愧且吃不消,诚恳说道:“太过了,太过了,我刚刚接触禁法,哪能说什么专精。其它方面也都是半吊子,上不得台面。”   “不骄不躁是应该的,但也不要过分谦虚。”   鬼道犯了较真的劲儿,又或是发出警训,说道:“不过在老夫看来,你的诸多长处之中,刚才提到的这些,都不及一件。”   “哪一件?”十三郎不禁被提起胃口,好奇问道。他心想自己的本事都被列全了,还能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隐匿之法!”   鬼道极为认真地说:“你能潜入落灵不被人察觉,就连老夫都大吃一惊。你身上的麻烦太多,切记切记要将这个本事好好修炼,不可一日有缀。”   十三郎大为感动,心里却在偷笑,他暗想有百幻纱衣,我可以扮成妖兽而来,连气息都毫无二致,您如何能发现得了。   想了想,他觉得老头子说得也不算错,即便没有百环纱衣,只要十三郎存心掩饰,虽不敢说瞒过鬼道这样的老怪,但在无心之下,怕也很难察觉。   他诚挚地向鬼道表示自己一定不忘勤修藏身法决,老头子坦然受之,目光转了转,说道:“其实你还有一样本事,比隐匿之法还厉害。”   “还有!”十三郎大为振奋,赶紧追问。   “当然有!”   鬼道认真说道:“你的脸皮厚,超厚,堪称天下无敌!”   “我……操!” 第262章 怎堪忆旧事,旧地无人识旧人!   又是一年春来到。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空气中洋溢着生命的气息,连带的人们情绪随之昂扬,好似感受到一股奋发之力,催促其前行。   与往年的寒冽不同,今年北国的春天来得格外早,清雪消融,嫩芽早发,迫不及待要品尝暖春风的抚慰。   季礼走在山道上,望着满眼嫩芽春晖,呼吸着清新的空气,长长叹息。   他说道:“晦气,实在是晦气!”   身为战盟高级执事,超三星战灵,季礼原本不至于沦落到这种程度,要在落灵这样的地方苦熬时日。   几年前的那场骤变,战道两盟中一些隐藏在暗处的事情曝光,不仅彼此揪出一批奸细,连带不少无辜的人也跟着倒霉。   比如季礼。   ……   不过是出个点子,有意无意忽略了一些监察流程,任由那个本不该得到批核的蠢货得到任命;结果他就被发配到这个边塞之地,头上压着袁薄这座大山,不知何时才能熬出生天。   对有些人来说,一地舵主是个令人羡慕的位置,可季礼知道,这破地方不仅修炼无门,还隐藏着无数暗礁漩涡,一不小心就会丧身沉沦,哪是人待的地方。   虽说当初收了沧云宗的好处,可实际上,他根本没想到那个不起眼的地方,竟然有位古剑门长老的嫡孙担任舵主。再说了,就算他知道也不在乎,事后鬼道大怒,还不是不敢拿他怎么样。   问题是事情闹得太大,鬼道虽然不敢朝战盟开战,但他一番折腾却变相地让战盟高层起了警惕,最后扯出战道两盟双方的渗透与倾轧,就不是季礼所能承担的了。   连袁薄——战盟的仓云副使都下放落灵,他这个军师参谋类型的角色自然要跟着倒霉,这下好了,收的那点东西需要上缴不说,以后如想返回仓云分舵,还不定要花费多少钻营,更不说昔日旧敌会借此攀升打压,不让他轻易出头了。   一肚皮的牢骚得不到释放,季礼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周围春意融融,他却觉得冰寒彻骨,宛如严冬腊月一般。   “舵主还能借口离开,这该死的地方,传个信儿都得我亲自出马;说什么道院大比事关紧要,其实呢?还不是……”   心里这么想着,季礼哆嗦了一下,神情有些疑惑。   “怎么这么冷……嗯?”   警兆忽起,季礼的目光陡然收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是谁鬼鬼祟祟,给我滚出来!”   他是即将迈入四星门槛的战灵,怎会畏惧区区清寒!想到自己先前的失神,季礼暗暗警告自己,不可沉眠与过去的挫败,一味叫苦埋怨不能令情形得到改善,只会让自己更加沉沦。   从内心讲,季礼并不为即将到来的战斗担忧。落灵这个地方,无论修士还是炼体士,修为境界普遍低劣,除了他认识的那几位,根本没有可以威胁到自己性命的人。而那几位,又根本没有朝自己动手的理由,或者是,根本不敢动手。   “除非鬼道那个老东西发疯,可他已经返回古剑门,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季礼身体微躬,如一只即将扑出猎豹般巡视周围,法决周围的气息隐有暴虐迹象,心里默默想道:“到底是谁?难道是从魔域跑过来的魔兽?”   魔兽他也无惧,甚至隐隐有些兴奋。因为那意味着他将拥有一只纯正的魔兽,而且既然对方能够让他感觉到一些威胁,级别想必也不低。   “老天开眼,转运了吗?”季礼舔舔嘴唇,心情略有焦灼。   结果让他很失望,出现在眼前不是什么值钱魔兽,而是一名相貌英俊到稍显文弱的白衣青年。最可恶的是,那名气息微弱的青年出现后,先是朝他和善地笑笑,随后说出一句让季礼哭笑不得的话。   “季礼,我来杀你。”   ……   “杀我,就凭你?”   季礼的嘴角抽了抽,心中没有感觉到恐惧,反倒涌起焦躁。他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青年的举止,甚至动用轻易不舍得使用的测灵法盘,最终认定此人,只是一名修为连筑基到没到的低级修士。   为了防备或者说为了避免意外,战盟为一些骨干配备有这种可供战灵使用的法盘,用来侦查修士的气息波动。季礼虽然没落,法盘却留了下来,然而使用一次代价不菲,需要花费巨资补充灵力,对他而言,无疑又是一笔损失。   心情越发愤怒,季礼狞笑道:“小兔崽子,希望你腰包不那么瘪,别让大爷失望。”   从服饰打扮以及气度上看,对面的青年身份有可能不凡,正常情形下,季可能会有所顾忌,至少会查问一下对方的来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他显得格外焦躁,好似迫不及待要将对方撕成碎片,如此方能消弭某种潜在的危机,或者解除愤恨一样。   季礼不知这种感觉由何而来,也懒得再去细想。他看着青年和煦的笑容,一股邪火油然而起,心想莫不是以往丧命在自己手中的那个女子认识这么一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家少爷,想要寻来复仇不成。   “补不齐一次充灵费用,老子就卖了你!”   季礼懒得再想下去,暴喝一声,凌空出拳。   无论凡人还是修士,又或是战灵,都不乏一些畸余之人;季礼恰好认识几位这样的人,心想眼前这名青年若是打扮一下,怕是比许多女子还绝色,足以弥补自己的损失。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变得邪恶,脸上带着见之即明的诡异笑容,变拳为爪,朝青年恶扑而上。   青年似乎看出什么,神情厌恶。   “我不会卖你,但是……”   说罢,他轻轻抬手,与季礼一样出手挥拳,随即而击。   那一刻,季礼清晰地看到让他瞳孔为之瞪爆的一幕奇景,青年手掌挥动,在空中划出一道温柔的弧线,血花随之绽放,两只断掌无声而落,仍保持着抓扣的动作。   直到那两只手掌落到地上,它们的动作也刚好完成,死死捏住地面的两团污泥,也握住了季礼的心。   “啊!”   钻心的疼痛随之传来,季礼疯狂大叫,却只发出一半就噎回肚子里,身体以更快的速度倒卷而回,重重摔落。   他的手已断,身体却止不住前扑的势头,直到青年一脚瞪在他的腰腹之上,才如麻袋般瘫软,再不能起身。   他的腰断了,在青年脚下,季礼强健如铁的肌肉筋骨仿佛面条一样,根本不堪一击。此时的他,已经失去了对双手与双脚的感应,空余上半身在地面扭动,发出,不,是发不出哀嚎。   五脏仿佛都被碎骨扎破,一开口就鲜血喷涌,根本无法发出声音。季节想不通,明明自己是肚子上遭受重击,怎么连肺部都好似被蹬爆,几乎要把胃吐出来。   他不停咳着血,惊恐绝望而又疑惑地转过头,看到一双稳定的脚。   青年来到他面前,一举一动透着安静的味道,淡淡地说:“别担心,在我问完之前,你不会死。”   他轻轻挥手,将季礼身上的财务收刮一空,连带那只法盘拿在手里,皱了皱眉头。   “这东西不错。”他说道。   “那是我的!”季礼嘶吼着叫出声。   “呃,那就还给你。”   青年很好说话,将一切重新放回季礼身上,极为认真的语气说道:“我不为抢劫而来。”   平静的声音令季礼很不安,他感受到一股比死亡更加恐惧的气息,挣扎着问:“你到底是谁?”   “我是杀你的人。”   青年笑了笑说道:“稍后再告诉你。”   半个时辰后,季礼瞪着空洞的双眼死去。   ……   落灵城,林拓从聚贤楼走出,一路哼着不知名的曲子,脚步轻快。   落灵城引发道盟的重视,一些人倒了霉,也有一些人迎来人生的转折,开始交上好运。   比如林拓。   林拓是一名低级执事,同时又是一名高级人物,因为他负责的事情,正好与两盟间的渗透有关。在这种位置上的人是见不得光的,且时刻都有被人灭口的危险。   想杀他们的人不光来自战盟的对手,还有道盟的上层。细作嘛,天生就是这个命,随时要服从大局,做好成为砖石的准备。   林拓不甘心如此,时刻寻找脱身、或者是变通的机会。   因为那件事情,他终于等到了自己的机缘。先是替宗鸣穿针引线,安排了一名对他而言不怎么重要的人进入战盟;同时因为他的特殊位置,可以接触到许多原本没有知道的信息;他知道塔山的真是身份,甚至隐约知道虎嫂来历。   林拓是个擅长隐忍的人,他一直没做什么动作,直到宗鸣找到他的那一天。   计划很快成型,林拓把一切安排妥当,引领宗鸣高高兴兴地带着他的“亲随”赴任,事变后来他又及时变手,利用手上的资源联络上战盟的更高层人物,转手将道盟的几名“黑子”卖掉。   从某种角度可以说,整个落灵之变,就是在他这个几乎不为世人所知的、不起眼的小人物一手策划,一手操纵。   “黑子”是双方的共同称谓,只用于那些身份暧昧的人。随后战盟为了保留这颗双面黑子,选了几名低级黑子,成为林拓取信的基石。   于是乎,林拓不仅保全了自身,还成为双方都比较重视的宝贵资源;尤其是在这个双方黑子损失不少的情形下,他的地位稳固,且直线拔升。   如今的他,凭借刚过结丹期修为,成为落灵副使。   落灵副使,原本不是个好差事,然而只有林拓才知道,有幸跟在丁老身边,是何等难得可贵的机缘。只要得到丁长老赏识,别说落灵,就算是去魔域,林拓也有勇气闯上一闯。   “人为财死,对我辈修士来说,是为机缘而死啊!”   林拓心情愉快地想:“丁老远行,正好称次机会好好表现,若能得到他举荐,何愁道业不通。”   来到自己的专用洞府,林拓想着自己刚刚得到的赏赐,以及那颗极其珍贵的丹药,心头愈发火热,脚步竟有些沉重起来。   “难啊!做什么事情都不容易,尤其是修为!假如没有当初的事情,我怎么能得到极品化灵丹?这东西太珍贵,要等我冲破中期,临近破后的紧要关头才可使用。”   林拓叹息着,想要举步。   他的身形陡然凝固,脚下仿佛被涂上一层粘胶,怎么都抬不起来。   “禁制!多重禁制!”   林拓心神骤惊,两手冲忙掐诀,想要施法破禁。   手也抬不起来。   空气似乎变成了粘液,如丝如缕缠缚在他的身体周围,一道道光环仿佛没有尽头,从某个方向层层叠加而来,让他身形凝固,呼吸艰难,无法开口呼救。   “啊!”   林拓在心内疾呼,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在落灵城内,双盟的眼皮底下朝他动手;又是谁有这么高的修为,竟能凭借禁制就让他几无还手之力!   “难道是鬼道!他莫非疯了!”   林拓想到这个让他绝望的念头,仓惶反抗。   他的身体里有宝,一件丁长老亲手所赐的秘宝!虽然尚未祭炼由心,此时却也顾不得许多,匆忙施展出来。   灵光大放,林拓的身体好似变成一盏明灯,周围的束缚渐渐松脱,他的心里涌起希望,还有深深的怨毒。   “不是鬼道,否则我没有反抗之力;既然已经动了宝,很快就有人发觉此事,只要支撑片刻,后援必至!”   林拓在内心疾呼,法力催动更急。   随后的一幕让他震惊,更有无法形容的惊恐;灵光只释放了不到一息,就被浓浓的魔气所掩盖,黑沉沉的暗雾中传来一声惊咦,同时又破空之声。   “是魔修!竟然是魔修!”   林拓无法相信又不能不信,心也沉入谷底。   不管对他动手的是谁,林拓都不认为自己走上绝路。他有太多秘密,有太多可以交换的筹码。然而那有个前提,对方要是灵域修士才行。   落在魔修手里,怎么能指望对方和你谈判,人家既然能够生擒自己,大可以直接搜魂,哪里还需要审问。   “难道说,灵魔之间重新开战了?可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怎么可能完全不知情,丁长老又怎么会离开!”   思虑中,破空之声嘎然而止,林拓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座山击中,几乎被锤成一团肉泥。   昏迷前的那一刻,他听到一个让他恐惧而又觉得安慰的声音。   “林拓,我来杀你。”   “认识我?那就还有希望。”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林拓失去了意识。 第263章 蝴蝶飞呀飞,飞出一段秘辛、一场诡局。   新纪九千八百零一年,平静了数年的落灵城接连发生剧变,其涉及面之广,影响之深远,足以让后世震惊。   季礼、吴琴、墨苍、秦绵,一个个名字浮出水面,直到最后有人发觉,连道盟副使林拓都被人所杀,或为妖兽所袭。   震惊过后,双盟震怒,发动力量彻查真凶。   ……   “他终于来了。”   沧云宗,冉无望挥散手中灵符,老泪纵横说道:“杏儿,你的仇,有望了!”   宽大的密室中充斥着悲怆的气息,冉无望花了很长时间才让情绪稳定,开口朝门外吩咐道:“让少爷过来,我有话说。”   不久,一名面相英俊,神情略显虚浮的青年来到密室,望着冷峻的父亲,有些畏惧地施礼。   “父亲。”   无需抬头,冉无望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多么紧张,又是何等期盼早点结束这场训话,好及时离开这个阴森冷漠之地。眼中痛惜与厌恶的神色并存,冉无望说道:“冉习,你我愧对祖宗,不配称为冉家子孙。”   “父亲!”   冉习仓惶跪倒,惊恐的脸上带着迷惑,完全摸不着头脑。   沧云宗内,冉家独大,几乎每个姓冉的修士都很出色。唯独冉无望一脉,人丁单薄且毫无作为,很让人不齿。   冉无望孤僻冷漠,常年待在静室中闭关,修为却不见涨,勉强维持个元婴老怪的名头,即将耗尽寿元。至于他的独子冉习,性格暴戾而又贪念凡俗,最是欺软怕硬,是整个仓云都知道的修真纨绔。   冉习的年龄已经不小了,至今尚未能踏破结丹门槛,假如这种情形持续下去,他很可能比冉无望更早迈入轮回,成为唯一一名自然死亡于父辈身前的冉姓族人。   修道无望,冉习不受族内重视,连亲生父亲对他都极为厌恶,很少给予指点关顾。此时突然听到冉无望如此痛斥,冉习恐惧无助到极致,暗想难道他要大义灭亲,将我诛杀不成!   “父亲,孩儿一定痛改前非,勤……”   “不必了,你的性情如此;况且,这也是为父故意令你如此。”   冉无望悲伤说道:“你可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冉习匍匐着身子,嘴里支支吾吾,半响回不出一句囫囵话。   冉无望垂目长叹道:“为父是要保你的命,假如你是聪慧勤苦之人,怕是早已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了。”   冉习大惊,大惑,心神却随之放松下来,瘫倒在地上,通体大汗淋漓。   不够聪慧,不代表他一点都不懂事,冉习明白父亲既然如此说,自己就不用担心被杀。   勉强整顿思绪,他说道:“孩儿聆听父亲教诲。”   冉无望老怀稍慰,放缓神情说道:“原本我以为,此生都不会有和你讲述实情的机会,赐你一世富贵了却父子之缘也就罢了。没想到老天终于开了眼,给了我为妻、你为母复仇的良机,这才把你唤来,嘱托后事。”   冉习越发迷惘,不安问道:“父亲……请恕孩儿愚钝,听不懂您的话……”   “为父尚未说完,你当然听不懂。”   冉无望声音陡然转厉,喝道:“你要记住,今天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不可对外泄露分毫,任何人都不行,听明白没有!”   冉习连忙惊慌答应,心里却暗暗叫苦。他心想明知道我不是大智大慧的料,何苦非要告诉我这些;就像你说的,能赐我一世富贵也就罢了,我不怨你,你又何必非让我背负往日情仇?   冉无望沉浸于往事,没看出他想的什么,苍老的声音徐徐飘动,掀出发生在百年前的一段秘辛。   ……   百多年前,冉无望虽称不上什么绝世天骄,却不是如今这么摸样。他的修为稳固,即将破阶进入中期,心志正处于激昂勃发的阶段。   那时候的他,族内仅处于冉云之下,是名副其实的主二号,风头可谓兴盛。   那时候的他,家有贤妻,新诞麟儿,修为猛进,可谓春风得意。   那时候,他有时忍不住会想,自己虽无绝世天资,然而凭着勤奋凭着坚韧的性情,将来说不定可以超越大哥,坐上冉姓族人的第一把交椅。   一次偶然,冉无望结识了改变其一生的人,一个女人。   女人极艳、极美、极魅,体贴可人,善解人意,且精通房中之术。   冉无望就此沉沦。   ……   修士三妻四妾原本寻常,元婴老怪拥有几名甚至几十名侍妾者比比皆是,冉无望无论修为地位还是其它,都拥有这个资格。   然而,普通的事情到了冉无望这里,就变成另外一幅摸样。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看似不经意的举动,看似小小的变化,带来的却是滔天祸患,与悔恨。   冉无望变了,宛如春风化雨,变成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人。他暴戾专横,贪婪冷酷,行事乖张毫无顾忌,俨然是一个魔头。   详情不必细表,经历一系列变故,妻子郁郁亡故,幼子无人照顾,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让他规避一切危险,逐渐成长为一名心志软弱,懒惫贪花的纨绔少年。   冉无望对此毫无所觉,他的身心、修为、精力,以及全部财富,通通奉献给那名女子,醉生梦死,快乐好似神仙。   忽然间,破天观有使前来,名四目老人。   女子的身份被揭穿,冉无望瞠目结舌,根本不敢相信。   她竟是山君门下,是妖狐所化的“假人”!   它是山君十三子!   冉无望幡然醒悟,随后才发现,自己的一切都已经失去,没有家,没有族,甚至没有修为。   他的生机本源损耗太多,容颜苍老如死,不仅进阶再无指望,修为也大幅后退,已然不是女子的对手。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情上,谁能说她有什么不对?   一切都是冉无望自找的,拿不出证据,与人何干?   换句话说,女子的身份让沧云宗不敢轻易动她,冉无望虽有杀人之心,却无杀人之力。只能看着大哥无奈叹息,将十三娘逐出山门,任其逍遥。   宗门的失望,门人的鄙视,族内的议论;还有爱妻之念,亲子之生疏怨艾,所有的一切让冉无望绝望,几欲求死。   又一个偶然的机会,冉无望发现,事情原来还有更隐秘的部分。   他与十三娘厮守多年,对她的一切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一番失落后,他于颓丧落魄中发现,山君十三子竟然还在宗内,且在指点冉不惊、也就是冉云的大公子修习道法!   冉无望不是傻子,就算他真是个傻子,此时也能明白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他的怒火愤恨怨毒被彻底激发出来,以超绝的隐忍,逐步探查端倪。   发现的越多,冉无望越是绝望。   所有线索,竟然都指向一个让他决然想不到的人身上,冉家之主,沧云宗之主,冉无望的大哥——冉云!   冉云修炼的六欲道法,正是从十三娘那里而来。   他甚至与十三娘生了孩子,是他的第三子!   或许,这就是一次交易,一次他与十三娘之间的交易。   起因有二,一是冉云害怕受十三娘所惑;再则他担心,自己被冉无望取代。   冉无望彻底沉沦,彻底无望。   他进而想到一个让他觉得彻骨冰寒的问题:他的妻子是修士,且修为不低,怎会因区区郁结便归墟?   他整天想,日日想,想个没完,想无可想。   后来,十三娘不知道何时因何事离开,那名人妖孽种不被冉云所喜,成为沧云宗的另一个另类。   冉无望不关心这些,他已绝望,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闭死关,冉无望苦坐三百天,恸哭三百宿,苦思三百日。   他做出一个不算决定的决定,自己要忍。   这一忍,就是百年。   ……   “如今你明白了?”   冉无望老泪纵横,怆声说道:“假如你天资有成,或者为父刻意栽培,你很有可能已经命丧黄泉,再不能知道当年的真相了。”   五雷轰顶!   冉习浑浑噩噩,面目痴呆,脑海一片混沌。   冉无望哀声叹息,心里知道以他的经历心性,有这样的表现实属正常,倒也无法怪罪什么。   “和你说这些,不是指望你来复仇,为父苦忍百年,早已筹谋好一切,只是这身后之事还要交代一番,免得你懵然不知,平白丢了性命。”   他冷漠说道:“是为了你的娘亲,我不能让她仅余的血脉夭折,更不能让她无法瞑目九泉。”   他拿出一枚玉简,和一个袋子一起交到冉习手里,说道:“袋子里的东西,足以供你凝结金丹,玉简中记载的,是为父替你准备好的几处藏身之所。我走之后,你拿着他们离开宗门,今后如何,就全看你的造化了。”   发觉冉习依然懵懂,冉无望厉声说道:“切记切记,此事不可对任何人说起,也不要想复仇之事;无论为父能否成功,你都不要再回来,永远不要!”   冉习打了个哆嗦,呆愣了一会儿,忽然嚎啕大哭。   他同样不是傻子,就算真是傻子,此时也要被天雷惊醒。   冉无望老泪再次纵横,静静地望着他,眼前浮现出一道温柔倩影,正朝他微笑招手。   “杏儿,我来了;等了一百年,我很快就会做完余下的事情,这就来陪你。”   ……   良久,冉习哭喊着说道:“孩儿想知道父亲的安排!”   冉无望沉默半响,说道:“知道了,对你并无好处。”   冉习说道:“孩儿还是想知道。”   这一次,冉无望沉默的时间更久,最终说道:“近来落灵城接连发生变故,你可知道?”   冉习认真地想了想,羞愧说道:“孩儿听说过一些,据说是魔兽伤人。”   “魔兽?呵呵,什么样的魔兽能和他相比。”   冉无望快意大笑,说道:“只有为父知道,他终究会回来,只是连我也没想到,他能来得这么快,这么大胆,而且这么狠!”   “这样也好,他越是厉害,越是狠毒,我报仇的希望才越大。只可惜,为父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冉习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问道:“父亲说的到底是谁,为何他会替我……替您复仇,您又无法看见?”   冉无望捻须微笑,说道:“他叫萧十三郎,他不是为我复仇,但也等于为我复仇,至于为什么我无法亲眼看到,乃是因为……”   他的神情变得极为诡异,尖锐的声音说。   “因为我要死在他手里。”   ……   修真世界里,秩序和时间是两种奇怪的概念,与凡俗完全不同。   个体力量太过强大,令少数人可以拥有亿万人都不可能拥有的财富与权势;然而位置越高,目光自然而然看得越宽,那些高处云端的大能明白,世界永远需要一个牢固的基础,因而想出种种办法,对那些有能力拥有更多的人和势力加以限制,使之不能触动世界的基石。   比如道盟,它是灵域第一大势力,然而在仙灵殿的责令压制下,道盟在每个国度的分部所拥有的力量,均不得超过该国主要宗门。   战盟情形与之类似,也有差不多的规则。   就拿仓云来说,宗门以沧云与古剑门为代表,他们远不足以与双盟对抗,但是如果拿他们中的任意一家与仓云分部相比,均要强与对方。   换句话说,大家表面平起平坐,共同建设美好家园。   这种勉强的平衡带来不少好处,起码避免了各大宗门担心被两盟抹去,进而联结到一处。但同时它也带来一些恶果,各地宗门在双盟压制下拥有了回旋的余力,也就产生不少想法。   比如鬼道,他不敢动两盟的人,却可以用数年时间将当年的那件事情查得清清楚楚,列出一个详尽之极的清单;清单上的人,包括姓名、修为、身居何职乃至喜好等等,全都一清二楚。   涉及的多是低级执事,古剑门长老如果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古剑门早该被灭除。   为了这份清单,鬼道付出不少代价,准确说是古剑门付出不少代价,牺牲了不少门人弟子的性命。鬼道静静地看着一切,静静地忍耐着一切,静静地煎熬,静静地等待。   他任由生命之火在煎熬中暗淡,等待着发动的那一天。   最终,他等来了十三郎,确认其拥有复仇的意志与力量,便将清单交给了他。   因此,十三郎效率奇高!   ……   效率与时间成反比,由于时间是修真世界中的另一种奇怪概念,待人们发现事情发生,时间已经过去太久。   凡人世界里,若有人无端消失个三五日,亲近的人怕就要升起不妙的念头,赶紧有所动作。然而在修士眼中,只要不是当场抓获,一段时间见不到某人实在太正常不过,很难马上联想到什么。   除非他拥有魂牌!   林拓有魂牌,所以直到他死,整个事件才被察觉。   ……   战道两盟一旦发动,爆发出来的力量是极其恐怖的!   与当初宗鸣的缚手缚脚不同,这次事变后,落灵城很快被犁了一遍,一队队修士战灵倾巢而出,查遍落灵城的每一个角度,并朝周围扩散。   一点点遗留被发现,一丝丝痕迹被发掘,两盟为了避免上次的间隙再次发生,破天荒的联手出击,实现信息共享。   想找尸体无疑是做梦,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凶手能消除一切,很快,季礼的法盘残片被发现,由缺损的情况看,应该是由某种魔兽的利爪造成。   之所以这么快看出端倪,是因为法盘上留下了明显的魔气侵蚀痕迹;如果有魔修闯入落灵大肆屠戮,那实在太过荒谬。   更多的线索被发现,有人提供消息,林拓死的当天,在其所居曾见一道亮光,随后便迅速淹没,好似还听闻一声尖叫;只不过因其地位崇高,且干的多是阴暗的活儿,无人敢去查看。   证据随之被发现,林拓是唯一一个被发现残尸的人,情形自然惨不忍睹,怎么看都像魔兽所为。   落灵来了一只魔兽,狡诈奸猾,且实力相当不俗!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引发一片哗然。   魔兽这个东西没有爱恨情仇,谁能知道它的下个目标是谁?连林拓都无声无息地死于兽口,若是被他盯上,谁能谋个活路?   一时间,落灵城风声鹤唳,一派紧张与惊慌。包括两盟两派,以及那些驻于此地的家族弟子在内都得到警告,不得轻易外出。   这是无奈之举,如今这个特殊的时段,几大首脑都不在;偏偏古剑门与沧云宗人员未损,自然不怎么热心捕捉魔兽,只好暂时任由那只畜生逍遥。   阴阳峡谷,更是成为绝对的禁区。   ……   峡谷依旧,窟窿犹存,十三郎安置好蚁后,抬头望着当初自己一手造成的“天窗”,有些失神。   物是人非,这句话最足以形容他的感受。当初为他挡去致命一击的少女,今天不知身在何方,自己不知何时才能放下背负的担责,去寻找,去弥补,或者去报答。   他说道:“争口气,十年之内适应灵气环境,不然扣你的伙食。”   蚁后委屈地扭扭身子,心想哪有这样的道理,简直是胡闹。   厌灵蚁如果不能改名,十三郎打一仗就要损失一窝,实在承受不了那种损失。秋猎所得何等丰厚,如今竟已去掉近半,逼得他改变计划,将小白放养。   而没有厌灵蚁的相助,他实在没有信心完成灵域内的一切,自然谈不上放开一切,奔赴魔域。   感受到蚁后传来的波动,十三郎自嘲一笑,返身走出洞口,将一切恢复原状。   这样的举动有些多余,阴阳峡谷罡风猛烈,不管留下多少痕迹,用了一天,周围便会恢复自然景观,无人可看出端倪;更何况他为以后设置了重重禁制与阵法,数量之多,几可令专业阵师为之汗颜。   除非是有心查找,且是大能亲自出手,绝对无人可发现小白的踪迹。   呃,如今应该叫小紫,它已经完成进阶,不再是当初那个白乎乎肉虫摸样,变得颇为绚丽。   小紫一旦产下飞蚁,在这个特殊环境里,无论灵魔,都很难在它这里讨到便宜。十三郎再次巡视一番,确认没有留下什么疏漏,便也放下心来。   “还有一个可以动,做完这件事就回去,不定还能赶上大比。”   他的身体如幻影般飘动,心中稍有些期待。   “怎么说都是大场面,见识见识也不错。” 第264章 了断与开始!   堰湖平躺,清波荡涟漪,山水完美融为一体,扑面而来的春意让人每个毛孔都感觉到舒畅,慵懒欲宁息。   冉无望一路跋涉,时快时慢,最终选定一幽静之所。   他盘膝,静坐,沉思,等待。   两日后,他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   “萧十三郎,出来吧。”   对着空旷的四周,冉无望脸上带着微笑,缓缓说道:“老夫知道你要来杀我,知道你就在附近。”   树林中,一只形如苍隼的猛禽徐徐降落,幻化成一名白衣青年。   “你怎么知道的?”十三郎好奇地问。   冉无望看着他,赞叹说道:“难怪以战道双盟之力都无法查询,这已经不是隐匿之术,而是变化!”   他似比十三郎更好奇,希翼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对方,啧啧连声。   “这是什么宝物?是你在魔域得到的吗?”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十三郎答非所问,认真规劝道:“道院离这里有点远,周围三百里都没有高阶修士,也就是说,拖延时间没有意义。”   冉无望眼神更加明亮,惊叹的声音说道:“老夫千挑万选才找到这个地方,你的修为所限,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十三郎有些发愣,恼火说道:“你问我我问你,这样没个结果;不如你举手投降,先让我废了你的修为,咱们再谈过好不好?”   冉无望啼笑皆非说道:“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对我不公平?”   十三郎振振有辞说道:“我为杀你而来,还谈什么公平。”   冉无望想了想,老实说道:“此言有理。”   十三郎两眼放光,说道:“那你答应了?”   “嗯,老夫答应了。”   冉无望拿出一枚玉简,抬手送出一记灵力,将玉简飘送至十三郎身前,认真说道:“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这里,还有一套功法,可酌情修习。”   十三郎愣愣抓过玉简,眼神终于迷茫。   ……   之所以将冉无望放在最后,一来因他实力最强,而来他不属于战道双盟,身份也显得特殊。   十三郎怎么都想不到,被自己视为最凶险的一仗,竟有不战而胜的可能。区区一枚玉简,不可能藏有多厉害的陷阱,十三郎没有急于查看玉简中的内容,不解开口。   “你没疯吧?”   停顿了一下,他补充说道:“装疯也没用,就算你变成植物人,我还是会亲手杀死你。”   “植物人是什么……”   冉无望想了想,认定拥有这个称号的人不是什么好状态,挥手说道:“算了算了,你先看看玉简中记载的内容,可有虚假。”   十三郎反手将玉简收入囊中,说道:“我不看,你来说。”   冉无望目瞪口呆,良久才气呼呼说道:“如此怯弱,非大丈夫所为!”   十三郎平静看着他,直到冉无望无奈低头,方才大感满足,得意洋洋地说:“子母玉的大名,我听过。”   冉无望连连摇头,苦涩而又诚恳地说:“厉害,厉害!”   “一般般了,比你这个废物强点。”十三郎毫无怜悯之心,冷漠如铁。   ……   修真世界奇异万千,千奇百怪的材料层出不穷。子母玉便是这类材料,拥有无法想象的奇效。   经过特殊手段炼制后,由它制作的子母玉简,可相隔万里仍存感应,复制对方另一方激发的气息。若是上品乃至极品玉石,甚至可以达到更远距离,堪称玉中之灵。   十三郎复仇难度很大,最难的便是掩饰形迹,此番被冉无望喝破身份,双方已注定必有一人身死。单单是这样还不够,他必须防范冉无望传出消息,抓住自己行凶的铁证。   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只要没被抓个现形,无论推理如何指向,起码还有个耍赖皮的手段可以应付;如果被记录了声音气息,就再没有了转圜之余地,纵有道院庇护,终归后患无穷。   就拿现在来说,即便冉无望发出灵符,亲手留书说自己与十三郎相遇,可如果没有铁证,依然难以服众。假如真有被问责审讯的那一天,十三郎大可举出反例,证明自己当时并不在场,如此如此扯蛋赖皮,最终恐怕还是个公婆分不出道理,只能凭拳头说话的结局。   总之一句话,他不愿留下任何让自己辩无可辨的痕迹,不说别的,至少给庇护自己的道院省些麻烦。   “本来我不知道有这码事,可是最近我看了不少书,长了不少知识;这不,现在就派上了用场。”   十三郎着意卖弄学识,炫耀说道:“我不像你,整日饱食闷头大睡,小爷天天进步,比你强出太多。”   被人当成猪一样形容,冉无望还能说什么?   ……   “打从得知落灵之变,我就知道是你所为。准确地说,我一直在等着你回来,等你回来复仇。”   人家不看,冉无望只有自己讲,他说道:“你没让老夫失望。”   十三郎说道:“好稀罕么?你失望不失望,和我有什么关系?说重点吧,你怎么知道是我?”   “因为你太软弱,太善良,太过怜惜无辜。”   冉无望没有因嘲讽而发怒,认真说道:“要不了多久,别人也会想到,此事必然是你所为。”   “软弱?善良……”   听到这么“好”的评语,十三郎默默鼻子,几乎认为自己是在梦中。   “你真有眼光!”   “我当然有眼光,不然怎么能复仇。”   冉无望洒然说道:“你杀的人彼此皆有关联,一个都没多一个没少,且速度太快,好似赶着要完成某件事情。这么明显的迹象,你认为别人会想不到?”   “呃……”   十三郎无奈摇头,说道:“还真是,不过这不是软弱,更不是善良,这是……”   冉无望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他继续说下去,忍不住问:“是什么?”   “关你什么事!别以为装个老谋深算的摸样就能逃过一劫,拿出你的底牌!”   十三郎突然利索起来,嘲讽之后说道:“明说吧,你故意引我到这儿,肯定有什么事情想求我;直接说你用什么来换,我给你谈生意的时间和机会,不要再卖弄。”   疾风暴雨般一通说教,冉无望再如何有准备,也不禁有些晕头转向,半天回不过神儿。   良久他说道:“萧十三郎,老夫很是好奇,你难道真的以为自己稳坐刀俎,吃定老夫了不成?”   十三郎微微一笑,说道:“说对了,我不但吃定了你,还要让你承受世间最难以承受的煎熬。”   冉无望说道:“你凭的什么?老夫毕竟是元婴修为,你……”   他突然住了口,痴痴呆呆地望着四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三郎化作一股狂风在他四周盘旋,速度之快,轨迹是莫测,让冉无望瞳孔收缩,心中涌起滔天巨浪。   “凭我比你快,比你狠,比你毒,更有无尽的时间等下去。”   十三郎的声音在空中飘荡,冷漠说道:“或许我今天杀不了你,但是你今后时候都要防备我来杀你,一息都休想放松。最最重要的是,无论你如何防范,我迟早都会杀死你。”   说罢他停下身形,嘲讽道:“你心里清楚,我做得到。”   冉无望呆呆望着他,沉默无语。   时间静静流逝,当十三郎等待略有不耐的时候,冉无望终于开口。   “塔山之事,其实与冉云父子没有多大关联,老夫才是罪魁祸首。”   十三郎微讽说道:“你要保他?真看不出来。再说了,他还用得着你来操心?”   冉无望微微摇头,怨毒的声音道:“你想错了,我希望你杀死他。”   迎着十三郎诧异的目光,冉无望一字字说道:“老夫以我之全部相托,希望你替我杀死冉云父子。”   ……   好一番讲述。   听了冉无望的过往,冷漠凉薄如十三郎也不禁涌起感慨唏嘘,暗想这一家人和自己的缘分可真足,纠缠多年亿万里,可谓之冥冥天注定,不能不令人称奇。   “我还小有身家,可以都送给你;我可以替你指点冉云的功法,增加你的把握;我别无所求,只要你答应下来,我可以自己死,不用你动半根指头。”   “不用担心山君门下,我知道塔山之妻是山君门下后就考虑此事,并详做打探。山君弟子最是凉薄,彼此绝无情义可言,由十三子的所为你也能看出,他们毫无廉耻可言。”   “放屁!”十三郎怒喝道。   “老狗!”尚未恢复的大灰在兽环里大骂,被胖胖好生嗤笑。   “咳咳,你嫂子是例外。”   冉无望收敛怨毒的情绪,认真说道:“总之我能帮道你很多,还额外有个与你有关的消息奉送,所要的只有一点,让冉云断子绝孙!”   “我不要你发下誓言,也不催你急于行事,我只要你一句口头承诺,即可得到这一切。”   一口气将自己所能拿出来的全部抖光,冉无望平静的目光望着十三郎,说道:“如何?”   他的表情信心满满,虽是问话的口气,却已料想道十三郎的答案。因为无论是谁,面对这种交易都无法拒绝,也不可能拒绝。   可惜的是,十三郎不是其它人。   “我拒绝。”   十三郎平静而坚定地摇头说道:“原因很简单,我来复仇是为了让你痛苦,如果我答应你,你就是带着满足而死,那怎么可以。”   “那绝对不行!”   冉无望如坠冰窟,一颗心随之沉入无尽深渊,八面漆黑。   ……   “这样不对,你这样做不对!”   冉无望的声音渐趋凄厉,饿狼般的目光死死盯住十三郎的眼睛,期待他收回自己的话。   “你现在甚至还不能战胜我,为什么要舍易求难!老夫若是拼命,说不定有机会将你杀死在这里,你这个白痴、蠢货,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就算你杀了我,就算你胜过我有如何!杀死沧云宗长老,难道冉云能够放过你?别看我和他之间有深仇大恨,可事实上,为了维护宗门与家族尊严,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置你于死地!别忘了,你和他还有杀子之仇!”   越说越觉得不可思议,越说他的情绪越发愤怒,嘶声狂吼道:“你本来就要如此做,就算老夫不说你也应该如此做,为什么还要拒绝老夫的好意,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知道了!你是故意的,你是要欺骗老夫,让老夫临死前绝望,临死也不得解脱,是不是这样?”   冉无望如同一只绝望的野兽,嘶声咆哮:“回答我!”   十三郎静静地看着他,干净的目光没有任何表情,默默摇头。   “没有老夫的指点,你如何面对冉云神通?六欲道法何等厉害,难道你认为,宗鸣之流可以演示起精髓,可以让你有所准备不成!”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冉无望继续怒吼,却得不到任何回音,看不到任何让他感到安慰的变化,声音终于渐渐低去。   他的眼眶渐湿,老脸上布满绝望与哀伤,从地上缓缓站起身形。   “你说的对。假如答应了我的请求,老夫就将无憾而死,不符你报仇的意愿。”   十三郎点头认真说道:“将来,无论我是否与冉云对上,都不是因为你。”   “这样有区别吗?”冉无望悲怆地问。   “有!”   十三郎淡漠的目光望着他,说道:“我要你不得好死,你就不能舒心的死,绝对不能。”   冉无望绝望低头,呢喃般的声音道:“如果真是这样,老夫不甘心就此死去。”   十三郎傲然说道:“我给你公平战斗的机会,这是因为你妻子才给的恩赐。”   这话是实情,却带有侮辱的成分,冉无望的表情木讷呆板,似已无知无觉,根本不怎么在乎。   他说道:“那好,就让老夫看看,能否杀得了你。”   因绝望而涌起的杀戮欲望格外强烈,冉无望双眼赤红,沉声厉喝。   “六欲噬天!”   ……   六色六彩,六朵彩云带着难以形容的气味从冉无望身体里涌出,转眼便弥漫周围百余丈空间,铺天盖地朝十三郎的方向聚拢。   天忽然变了,变得暴怒狂躁忧郁阴暗悲伤,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无法躲避的风暴,席卷八方。   不远处的湖水中,一尾尾鱼儿争相从水中跃出,好似被无形之力引动,要品尝什么美味一般。恐怖的一幕随之出现,鱼儿的身体尚在空中,身体上的鳞片纷纷脱落,皮肤随之爆裂,身体好似吹气一样膨胀,血肉内脏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未及重新落水,已然化作一摊血泥。   青草从土里钻出,嫩芽随风而动,甚至周围的大树也好似活了过来,挣扎着拔起深埋与大地的根须,带起泥石,也带起各种生灵。   十三郎的目光陡然收缩,心中大气凛意。   六欲道法从冉无望手中施展出来,威力竟能如斯!   彩云涌动的那一刻,十三郎分明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好似要沸腾起来,身体中充斥各种各样的冲动,似悲似喜,似忧似怒,片刻不得安宁。   连法力都不受控制,在身体里狂冲乱突,暴虐非常。十三郎屡次运转法决,甚至动用禁法压制,依然不能令其恢复正常。   那一刻,他已失去一切神通!   ……   以无所不在的情愫为引,六欲本质上不是以灵力伤人,而是属于规则的范畴。由此可以想象,此法在冉云手中,又将具有何等恐怖的威势。   十三郎瞬间想到,境界的差距是造成这种变故的根源。无论他战力多么出众,资质如何出色,终究与冉无望存在了一个大境界的差距。这是天堑,是天道所限,岂是他可以随便破除。   联系到此前对方说的话,六欲道法本来自十三娘,十三郎忍不住大呼庆幸,生出浓浓的后怕与警惕。   十三娘剑走偏锋,将所有力量转向魅惑,固然让她在面对绝大多数对手时如鱼得水,威力更上一筹,却也失了中正,有失偏倚。   以她的实际修为,假如认真施展六欲功法与当时的两人一战,结果如何,尤为可知。   “鬼老说的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近来的我,有些过于狂妄了!”   眼下不是检讨过往的时候,惊惧之后,十三郎压下心头乱绪,错步而进。   没有逃避,没有退缩,他迎头而上,悍然冲入六色彩云的核心。   什么样的功法便需要什么样的代价,十三郎坚信这一点。   他相信,冉无望能凭一记神通将自己的法力全部封禁,断然也轻松不了。甚至有可能,他此时已无余力,防护不会再周全。   他猛扑,循着之前的感应,悍然出拳。   此击若不中,十三郎打算飘身远走,耐心等待下次机会。他不能与对方空耗,正如之前所说的那样,十三郎可以等,可以熬,冉无望却没有这个资格。   结果出乎意料。   拳头结结实实打在冉无望的胸口,几乎没有遇到阻碍,直接穿透!   血箭飙射,残躯飞出,彩云飘散,周围很快回复清明。   十三郎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自己的拳头,又抬头看看即将死去的冉无望,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依然是在求死。   ……   “咳咳,这样做,你可满意了。”   冉无望大口喘息,拼命让自己保持神智清醒,挣扎说道:“我已经承受该承受的一切,可算让你报了仇?”   十三郎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静静地望着他,良久不语。   “答应我,答应老夫的要求,不,是请求……”   冉无望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伸手抓住十三郎衣袖,字字泣血。   他的胸膛全碎了,随时都会死去,却偏偏吊着一口气不死,想等到十三郎的答复。   十三郎面色沉寂,望着冉无望的脸,望着他的动作,望着他的眼神渐渐暗淡,终于开了口。   “十三娘死了。”   “什么?”冉无望一愣,眼神骤然大亮,颤抖的声音追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山君十三子,六尾灵狐,已经被我杀死。”   十三郎重复了一遍刚才话,又说道:“还有,我不会杀死你的儿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   冉无望确认自己没有听错,疯狂大笑。   他抬起手,努力指向某个方向,喘息说道:“去……去那里……”   十三郎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不禁微微皱眉。   “道院?那里有什么?” 第265章 平静愁烦、喜乐哀忧,皆可为剑!   抱着决死之心而来,冉无望早已安排妥一切,因而处理尸体的时候,十三郎并未花费太多时间。   他将遗物收起来,将尸体毁去,抹去并留下几丝痕迹,微微挑眉。   一股若有若无的波动在空中飘荡,没有威胁,似乎在传递着什么。若非十三郎吸收了大量天地之力,对灵力波动极其敏锐,很难有所察觉。   “到底还是忍不住吗?”   他静静地感受了一会儿,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杀了人,还指望人家不想复仇,确实有些过分。”   “希望他……算了,随他去……”   四周巡视一番,十三郎没有过多逗留,转身重新化做一只苍隼,延着冉无望先前所指的方向,腾空而走。   半个时辰后,几道长虹破空而至,很快来到战斗发生的地方,稳稳降下身形。   几人身着道院服饰,与紫云不同的是,所有人的徽记上皆增加了一道闪电,平添不少纵横与冷厉。   “查!”   为首那名冷峻青年眼神锐利,声音略显羞怒:“让我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道院周边动武。”   其余人闻之散开,手里拿着各式法器,或是放出灵禽走兽,仔细勘查着周围的每一寸土地。   修士的神通很厉害,然而无论什么神通,也比不了那些拥有超强灵觉的妖兽。十三分院地位崇高,养有不少专用于各种特殊场合的灵兽,眼下所用的三齿鼠与瞭鹰就在其中。   一番忙碌,很快有了结果,几人回到青年身边,回报自己所得。   “有高阶灵修与魔兽气息,灵修境界高深,不下于元婴。”   “死亡的人,很可能就是那名灵修。”   “魔兽境界不高气息紊乱,瞭鹰对之异常畏惧,可能故意压制了修为。”   “灵鼠找到一小块残片,好像是某种一次性玉简,或者灵符。”   灵域环境,什么样的魔兽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杀灭一名元婴修士?青年心中微凛,皱眉说道:“莫不是有人假扮?”   持鼠之人苦涩回答道:“魔兽与人的气息迥异,按理说没有弄错的可能。不过……假如来人修为太高,或是修炼某种附灵魔功,未尝没有假冒的可能。”   青年问道:“难道不能追查气息?”   “不能,它好似凭空消失,或者……”   “或者什么,直接说。”   持鼠之人回答道:“或者藏进空间之宝,如此方能彻底隔断灵鼠感应。”   青年沉吟说道:“若有人本身精通隐匿之法,却并未动手,其随身携带一只厉害的魔兽,战斗后将其收入兽环,是不是和现在这种情形相似。”   持鼠之人说道:“这正是我的猜想,但是没有察觉到任何人的气息,所以……”   “所以他要么修为奇高,要么速度奇快,且一定精通隐匿。”   青年说道:“死者的身份,可有线索。”   持鹰之人回答道:“一切都被抹去,不过从湖面上却留有不少死鱼,且似为内部爆裂而死。若是因为修士斗法造成,可以作为线索。”   青年点头,嘉许道:“这里距离水面不近,以他们的实力,按理不会浪费法力波及到那里,的确可疑。不过,也可能是对方故布疑阵,转移视线。”   持鹰之人犹豫了一下,说道:“时间不太够。”   青年想了想,认可了他的推测,点头示意其继续。   持鹰之人略有振奋,说道:“还有一点,连瞭鹰都不太能肯定。”   青年挥手:“不论是什么,说出来听听。”   得到许可,持鹰之人抬手说道:“那个方向,似曾有感应之力发生。时间已经不短,无法断定因何而起。”   天道法则,犹如一张无形画幕。法则笼罩下,理论上无论发生何事,都会在其中留下痕迹。感应同样属于一种力量,只要本事足够,自然能够有所察觉。只是这种力量太过模糊,远非他们这种境界的修士所能及,纵然那些拥有异能的特殊灵兽,也只是略有所觉,不然的话,那些感应神通也不会显得神奇了。   “感应之力……”   青年望着手里的残片,神情若有所思。   ……   沧云宗,冉习对空而哭,悲恸莫名。   尚未明白事理即失去母亲,明白事理的时候,冉习发现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混蛋;不久冉习又发现,无论做了什么恶事,总有人出面为之抚平,不让他受到伤害。   这样成长起来的人,其行其思可想而知,冉习一度认为,自己的一生乃上天所赐,虽无亲情眷顾,却能快意随性纵情享受,可算不枉此生。   一朝忽醒,冉习突然间发现,自己身边的一切都是假的。   父母、叔伯、同门、身世、友情,乃至修为道法,全部都是虚假幻像,刚刚品尝过生母血仇的苦涩,又体会到父亲的关爱;没等他从惊愕中回过神,父亲又随之死去,且是主动求死。   冉习无力无奈且无助,唯有向天而哭。   他为记不起面貌的慈母而哭,为那个痛恨痛爱又痛失的父亲而哭,为阴毒族人而哭,为险恶同门而哭。   哭天抢地,哭无所哭,没有人听闻。   满世皆敌,四面狼群,无人投诉也无人可信,冉习上天无门。   “逃走?怎么逃!”   冉习不傻,他很清楚自己面临何种处境;父亲留下了丹药与藏身之所是没错,然而冉习自己清楚,他过了那种日子,也无法适应野外独居,更无法摆脱周围的眼睛。   一朝奋起,历千苦而跃九天,那是书中才有的故事;冉习知道父亲错了,错在以他自己度量自己的儿子,错在认为他可以瞬间改变。   冉习修为低劣,疏懒太久,无法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悄然离去;纵能离去,也无法摆脱追踪,更无法修炼到足以亲手复仇的程度。   他体内早被下了印记,冉习知道这件事,只不过,以往他不在乎,自然没有顾虑。   现在呢?   冉习绝望沉思,像他的父亲一样,静思数日,终有所断。   “不活了。”   他对自己说道:“活够本了,做点事情,然后去死吧。”   “既然父亲能为母亲舍弃生命,我身为人子,也能做得到。不管谁杀谁,总归要让他们打起来才行。”   “父亲做了一半,我来做另外一半。”   “我没本事杀人,却可以添把火。”   反复思量一番后,他的神情凄凉中透出几分坚韧,嘲讽说道:“或许,做好这件事情,母亲会认我这个儿子,父亲也不会再说我愧对冉氏血脉。”   他站其身,收拾好东西,反身走出密室。   他来到宗门核心,朝眼含鄙视与诧异的值守施礼,认真说道:“族人冉习恳请开启传讯通道,有要事禀报大长老。”   ……   春意浓,鱼意闹,渔夫收获很不错。   田七收网反舟,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迎向那对母子。   “阿蝶,又看到仙女了?”   发觉妻子又有失神,田七拍着雄壮的胸膛调笑道:“七哥的心在这儿,仙女也勾不走。”   “啐!”   小蝶伸手在他腰间拧了一把,俏脸升起红云。   在她怀中,婴儿好奇地望着这一幕,咿咿呀呀地伸出手,取笑自己的父母像孩子一样童心不泯。田七故意板着脸,咋呼呼说道:“臭小子看什么看,老子不和你娘亲热的话,哪来的你!”   这话太霸道,太蛮横,太……娘儿俩为之大惊失色,小蝶固然满脸通红,连婴儿也被镇住;楞楞的目光看着某人,心里似乎在想这是哪里来的狂徒,得父若此,夫复何求。   “作死了你!”   小蝶架不住,干脆抱着孩子掩面而去,心情甜蜜而慌乱,脚步有些踉跄。   “别摔着!”   田七吓了一跳,赶紧收拾好东西大步追上,腆着脸说道:“说真的,刚才你在看什么,是不是真有仙女。”   小蝶胸膛挣了几下,却不能阻止他用强健的臂膀挽住腰身,遂也由了他轻薄,细声细语说道:“我看到少爷了。”   “呃……什么!”   田七眼前一黑,连带母子也差点栽倒,连忙稳住身形:“说什么胡话,少爷怎么可能在这儿。”   “怎么不可能,少爷本来就想进道院。”   小蝶嗔怪地瞪他一眼,一面安抚受惊的孩子,嘴里说道:“当初来这儿就是为了等少爷,难道你忘了。”   田七苦笑说道:“我当然没忘,这不是没等着嘛!时间过了这么久,依我看,少爷怕是不在道院。”   “那可未必,也许少爷正在闭关,像老八那样,动不动多少年不出门。”   “老八哪能和少爷相比,不过话说回来,咱们等到少爷也没啥意思。就连老八都盼着长生大道,咱们这些凡人,总归不能和他们比。”   “咱们不行,咱们的儿子未必不行;既然有这个门路,总不能不做个打算不是。”   身为人母,小蝶已不再是往日那个无忧少女,一心为儿子打算道:“赶明儿你去找找老八,让他给娃儿瞧瞧,有没有那什么……灵根?”   “不用这么急吧!他才多大?”   田七目光移到儿子身上,眼里满是怜爱的神情说道:“不行不行,最起码得等他七八岁以后,七爷我舍不得。”   小蝶掐了他一把,呵斥般说道:“又不是现在就送走,就算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啦!只是先看看,瞧瞧有没有那个资格罢了。有就早做打算,没有的话……”   想了一下她说道:“没有就让他跟你学点本事,将来也好谋份出路,最起码能不受人欺负,娶妻生子也有个保障不是。”   “我的个天……”   发觉妻子目光如此长远,田七大感头疼,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那名婴儿咿呀乱叫,好似在为自己的命运鸣不平。他暗想小爷我连说话都还不会,这就要考虑传宗接代,是不是忒彪悍了点。   身为一家之主,小蝶不像田七那样不负责任,她不顾其反对,态度极为认真地说:“就这么定了,改天你就跑一趟,反正……怎么了?”   惊呼一声,小蝶摇了摇停下脚步发呆的田七,发现他愣愣的表情不说话,忍不住冷笑嘲讽道:“有仙女?魂被勾走了?”   田七的表情很奇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神情激动胸膛剧烈起伏,好似有冲动要狂吼几声,却有拼命压抑住不叫出来,憋得满脸通红。   小蝶嘲骂几句,发现他依旧痴痴呆呆,渐渐失了调侃的心情,担忧惊慌说道:“怎么了七哥,到底发生什么事?别吓我!”   “好事……没事没事!”   田七陡然回过神儿,发觉妻子眼中竟有泪花浮现,连忙柔声安慰:“没事没事,七哥看见一只兔子踹死一只鹰,有点走神儿。”   “又在胡说!”   许是田七平日搞怪多了,小蝶没往深处想,狠狠捏了他一把说道:“能踹死老鹰的兔子呢?让我见识见识!”   “人家抓住猎物,还不得拖回去做顿大餐犒劳妻儿,怎么能等着你去看。”   “胡扯!兔子还吃肉。”   “真的!它和我一样,我抓鱼它抓鹰,目的相同。”   “就是胡扯,天要黑了,赶紧走。”   “好嘞!”   两条身影渐渐消失,远处一只苍隼振翅而起,发出两声愤怒喜悦的嘶鸣。   “兔子吃老鹰?这个混球,比小爷还能吹!”   ……   数日后,古剑门迎来一位特殊的客人,经鬼道长老亲自引领,直抵剑塔。   剑塔是古剑门的象征,内有无数剑门先贤对剑道的心悟与所得,更有众多飞剑可供挑选,前提是,得到其认可。   尚未进入,十三郎便感觉到一股排斥之力,包含着无数剑意,如千军万马横冲而至,对他发出警告。   世间修剑者以亿万计,各人因心性修为不同,剑意也有所差别。在十三郎的感受中,这里似乎囊括了他所能想象的一切剑意。凌厉有之,曲婉有之,霸道有之,暴虐亦有之;唯一的共通之处在于,他们都无比骄傲!   那是一种拥有经历的骄傲,蕴含着沧桑与古朴,仿佛代表着无尽历史的沉淀,显得尤为坚韧。   十三郎跟在鬼道身边举步前行,用心体会着那一道道若穿透灵魂的意念,抵抗着扑面而来的压力,心中暗凛。   所有的飞剑都发现了他这个外来者,进而发出同一种呼声,或者是咆哮。   “此路不通!”   “仙剑有灵,我古剑门的飞剑,都曾跟随剑门弟子纵横驰骋,有些飞剑经历过过数任主人;虽不能成为仙剑,却已拥有灵性;非此,不可入剑塔。”   鬼道的脸上同样写着骄傲,轻蔑说道:“别看你小子挺能打,若不是老夫带领,休想进入剑塔半步。”   听了他的话,十三郎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决,只耐心听着。   “剑门弟子选择飞剑,需要焚香净身祈告先贤,且需长时间祭拜,自千米外开始跪地而行,一步一叩,慢慢得到飞剑许可。”   鬼道言罢,指着脚下坑洼不平的路面说道:“这些痕迹,是历代弟子拖地所留。你仔细看看,然后告诉老夫你看到了什么。”   不用鬼道讲,以十三郎的性子,早已留神地面所余。   他以恭敬的姿态说道:“越是靠近剑塔,痕迹越不明显,由此说明,有很多人在中途失败,不能得到想要的飞剑。”   鬼道摇摇头,警告般说道:“你将的事情没错,不过有一条基本之处却没有明白,古剑门的剑,不是你想要哪一把就可以要,而是由剑来选择人。”   十三郎沉默以对。   鬼道说道:“老夫说的飞剑有灵,不是强行捕捉禁锢其中的生灵,而是飞剑在战斗厮杀中积累的、与其主人息息相通的天然灵性。”   “因有灵,飞剑自己便会选择与之相配的下一任主人,唯有两者相合至天衣无缝,方能发挥飞剑威力,进而助其主灭杀强敌,延续道途。剑门弟子如不能自己炼制满意的飞剑,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寻找与自己完全契合的宝物,若始终感受不到有亲近之意,或是亲近之意不足,自然会退去苦修,以求下一次机缘。”   这是古剑门的传承,是亘古不变的规则;然而今天,这逃规则被大大简化,甚至被直接篡改。只是因为执行人是鬼道本人,且针对的是已经闲置多年的天绝双剑,无人可以置喙。   “你的情形太过特殊,原本没可能得到任何一把飞剑认可,偏偏对飞剑品质要求极高,不能以寻常之物替代,无奈才想出这个法子。以老夫血脉为引,天绝与你是否有缘,就全看你的造化了。”   两人一路前行,很快踏上五层;十三郎越是走,心内震惊越发剧烈,面色神情变得极为凝重,更有一些之前不曾有的敬意。   鬼道叹息一声说道:“纵是老夫作弊,替你化去绝大多数阻碍之力,也只能带你到达这里。余下两层,需要你自己以力以谋以性去克服,时间短暂,你好自为之。”   他盘膝坐于自己常居之说,挥手说道:“闯剑塔与你在道院破禁不同,修为固然重要,但这里绝不是你现在可以硬来的地方;切记最重要的是与天绝沟通,或其认可方有事半功倍之效;若是不行,就回到老夫这里来修养,且不可逞强图谋硬取,以免伤及根本。”   十三郎望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前辈放心,晚辈知道轻重。”   抬头望着上方,他说道:“晚辈现在就去取天绝。”   鬼道听得大皱眉头,暗想这小子难道听不懂人话,怎么还是用这个“取”字?   疑惑思虑间,十三郎已经整顿好衣冠,举步而上。   双脚刚刚踏上台阶,无匹剑意顿时扑面而来,十三郎的目光陡然明亮,心神为之撼动。   “好一把嚣张之剑!” 第266章 意志的对撞!   “真像人一样啊!”   感慨与剑意的丰富多彩,十三郎不禁连连喟叹,好一阵摇头。   这样的举动落在鬼道眼里,无疑是对剑塔的亵渎,沉声呵骂道:“臭小子,不想要就滚出去,别污了老夫的清净之所。”   十三郎笑了笑,没有做何辩解。   他抬腿踏阶,信步前行,顶着凌厉扛着慑压,悠然而上。   鬼道讥讽嘲谑的目光渐渐发生变化,无法置信眼前的一幕,好似活在梦中。   “难道说,老夫帮他作弊作出了问题,连飞剑都被传染了。”   他所不知道的是,十三郎此时远不像其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或许应该说,他正活在炼狱之中。   ……   几天前的一场诡战,令十三郎对情绪的变化格外敏感。加上这几天他无时无刻不在琢磨六欲道法的破解之道,心神可以说即敏锐又恍惚,带来一系列后果。   好处是,他可以清晰地分辨出每一道剑意间的细微差别,甚至对当初持有该剑的主人做出大致判断。   坏处也有,十三郎好像迷失了本我,在各种情绪性格之间飘摇不定,时刻不得安宁。   或许可以这样形容,他随时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也就是多重人格。   而这,恰恰是六欲道法的真正威力!   ……   七情六欲乃人之根本,如单以这方面的认知而论,这个修真世界怕也没几个人能与之相比。不仅仅因为他来自无灵世界,可排除“永生不死”这项最大的干扰,更因为他的身体里融有一道经历过无数轮回的“心”魔。   发生在秋猎中的那场梦,让他无数次历练自己的心境,虽说心魔轮回后记忆随之消亡,但无数事实早已证明,情绪这种事物,是可以在灵魂最深处留下种子,留下任何“手段”都难以消除的印记。   抹去记忆的手段有很多种,在这里叫神通,而在十三郎的前世,它有另外一个别致的名称:洗脑!   当他的心魔历练最终完结,当石壁上最终刻下“喜、乐、忧、思、悲、恐、惊”全部情感的时候,十三郎在情绪与欲念上的控制能力也得到某种升华。否则,他断然无法在十三娘手下处变不惊,令苦卫惊呼其为:转世佛童!   对应的,了然的死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苦卫以身边至宝佛链相赠,以保证其与佛门的牵连。只不过,佛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十三郎在得到它的那一刻,心里想的便是如何变废为宝,炼制成自己所需之物。   “和尚愚讷,不堪造就。”   这是当时十三郎心里所想的话,假如苦卫懂得读心术,怕是会当场吐血三升。   ……   正因为对自己有着极为清醒的认识,十三郎才无惧与冉无望的修为,扬言给他一个公平对战的机会。此为降服,亦为镇压,更是为将来做的准备。   杀与不杀,谁杀谁,有准备总归不会错。杀了冉云的儿子、兄弟,甚至还有一个老婆,如果说十三郎不做丝毫防范,岂不是扯淡。   结果让他很震惊,十三郎体会到,控制与掌握,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此外还有一点,不仅仅只有人才拥有情绪,天地万物,空气水土灵力乃至天地之力,无一不包含至情至性,此方为天道法则。   不同的是,人类身为万物之灵,依然可研习并以功法掌控,而其他诸如妖兽生灵、水木虫鱼等等则凭借的是本能,纯粹受情绪支配罢了。   六欲道法正是借用了这种力量,进而影响到施术对象身体里的一切,形成一种由内岛外的压制,令敌人几无还手之力。当时的一战,实际情形是,假如换一个与十三郎修为相当、且意志力不输与他的修士前来,肯定会手舞足蹈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自然更谈不上放手一搏,与冉无望死战不休。   反之,冉无望最清楚这样的表现意味着什么,他在那个瞬间便做出判断,同时也做出决断——一个让十三郎改变心意的决断。   他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与无望中寻找一线希望。   冉无望认为,十三郎就是冉云的天敌!是他报仇的最佳托付者。   之前构划中,冉无望将鬼道作为终极目标,希望他与冉云来一场火拼。然而事实证明,鬼道远不像他所表象的那样疯狂,依旧被这个世界里的规则所束缚。十三郎的出现是意外,同时也是必然,至少在冉无望心里是如此。   他认为,这就是上天给自己指点的明路,是天降福缘。   结果,他将一切注码压在十三郎身上,帮了他,也害了他。   原因是,研究了冉无望所留下的玉简,十三郎固然对六欲道法了解更多,却没有时间消化吸收,仓促中来到这片包含各种情绪的剑之海洋,畅游其中,也彷徨其中。   ……   与冉无望施展道法调动的情绪相比,剑塔中千万支飞剑包含的情绪更加丰富,也更加细腻,尤其尤其是,它们实在是太多了!   假如冉云前来,或者是冉无望来到这里,他们根本不会在乎什么飞剑,而是视这些内涵为至宝,是梦寐以求的修法圣地!只可惜,他们永远没有这个机会,别说进入,连靠近到万米之内都不可能。   机会落到十三郎身上,效果就变得截然不同。   每个毛孔都为之张开,每条最细微的血管都在跳跃,仿佛有千万只且千万种蚂蚁来回穿梭;十三郎的脑海中,充斥着各色各样,且千变万化又不停分裂组合的光团,每次变动都让他沉迷,都令他不舍得忘却,要精研其中的变化。   七情?六欲?   不,此时的十三郎拥有千万种情,千万种欲,无法分辨不能梳理,几欲炸裂。   像那些水中的鱼儿。   喜怒交加会让最沉静的人焦躁,羞愤难明会让最恬静的少女不安,其它呢?   若是喜怒之上再加上忧愁哀苦,羞愤之中渗入悲伤惊恐,结果会怎么样?   若是再加一些,再加一些,最后再将这参杂繁复,无法分清究竟由那些情、何种欲的无形之物糅合到一处,按进人的脑子里,结果会如何?   毫无疑问,那人会在瞬间崩溃,成为神经中的神经,疯子中的疯子,无可救药。   十三郎面临的,就是如此。   ……   十三郎似哭似笑,似悲又似乎欢喜,时而震怒莫名,时而哀苦莫名,无一时定型。   他的身躯颤抖,面色平静……鬼道眼中的他是如此。   变化太快太剧烈又太隐秘,鬼道根本无法分辨其状况;在他眼中,十三郎的情形谈不上多好,却远远达不到让人担忧的程度。   剑塔有那么好上?如果十三郎不显露点异状,鬼道反会更加担忧。   “哼,臭小子还真不错,让你知道知道厉害!”   目睹十三郎大汗淋漓的艰难跋涉,鬼道默默点头,心里不无得意地想。   他安然而坐,袖手不理。   ……   十三郎不知道,他已经处在极其危险的境地,准确的说,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快要变成疯子。   法力不再是法力,体力不再是体力,在他的身体中,两团漩涡疯狂旋转,七重山禁光芒闪烁,隐有承受不住的趋势。   普通人拿把刀可以杀猪,武者拿把刀可以杀虎,若是修士大拿手里那着一把刀……足以降妖伏魔。以情为引,他的法力与千万到剑意融合,于身体里横冲直撞,足以破开一切阻障与禁法。   此时的他,或者说他的力量就是一把刀,一把握在千万之手中的刀!   纵是院长亲手施为,也无法与这千万之手相比。要知道,在古剑门的历史上,是曾经出现过堪与院长相比的大拿的!   他们的人已去,剑仍在,纵然剑也失去,还有剑意留存。虽无巅峰之力,却非十三郎所能抗拒,此时受到欲念所引,无数剑意纷沓而至,在其身体里啸傲往来,如千军万马驰骋沙场,好一番热闹景象。   十三郎此时若有灵性,必会仰天长叹并大骂三声,哀叹:“鬼道误我!”   他无助无力且无路,即将分解。   便在这个时候,一道无比嚣张、霸道,蛮横无比的意念降临,仿佛发现了什么珍宝一样,呼啸而至。   它是剑中之王,是剑灵之王,是供奉与剑塔最高层的天皇,是凌压一切剑意的霸主!   它就是十三郎感受到的那股剑意,天绝!   ……   鬼道霍然睁开双眼,流露出震惊与狂喜,还有浓浓的担忧警惧,好生难以捉摸。   天绝是两把剑,是鬼道……古氏始祖曾用过的随身之剑,它拥有不死不灭的剑灵,因故主仙去,剑灵不屑与剑门其它修士,进入沉眠。   鬼道虽有古氏血脉,却依然无法得到天绝认可,他的机缘不够,修为也不足。然而鬼道明白,天绝认可主人绝不仅仅凭借修为,若不然,他根本就不会做任何指望。   如今的古剑门,没有可以凭修为得到天绝认可的人,绝对没有。鬼道甚至相信,即便是那些不见形迹的超级大拿,也休想得到古氏至宝的认可。   选择十三郎,一来是寄念,更多的是碰运气,连他自己都认为这种念头太过疯狂,不过他如今是将死之人,做点疯狂荒诞的事情,再正常不过。   自带着十三郎来到剑塔的那一刻起,鬼道便时时留意天绝的反应。他虽没办法掌控,却与天绝有着割不断的血脉联系,但凡有所变化,鬼道可在第一时间察觉。   结果让他很失望,天绝犹如一只骄傲的天鹅,面对两只在身边聒噪的蛤蟆,不屑底下高贵的头颅。   然而在这一刻,鬼道从灵魂里感受到一股熟悉之极、却有陌生之极的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醒来,发出震天之吼。   那种惊吼中带有震怒,带有暴虐,带着嚣张跋扈,横冲入十三郎的身体,扑向某个未知。   “臭小子,身体里到底有什么!”   鬼道仓惶惊呼,身体在空中划出魅影,凌空冲出。   然后轰然倒卷。   天绝动怒,非鬼道所能承受,虽然它如今只是两把失去主人的剑!   “不要啊!”   鬼道凄厉高呼,毫不犹豫伸指连弹,其身后两道霞光轰然而起,犹如两道漆黑的长龙,再次扑出。   再次倒卷而回。   一道赤红,一道水蓝,两条彩虹自七层而起,无视重重禁制阵法,如绸缎飘落,将十三郎的身体牢牢卷死。   赤红刚烈,水蓝轻柔,相同的是它们都带有一股嚣张之意,宛如发现什么挑战自己权威的异物,誓将之覆灭。   条条霞光自光带上射出,驱散万千剑意,独自与十三郎体内的莫名战斗。剑塔整体发出轰鸣,如天塌地陷,似万剑齐发!   道道身影从古剑门各个角落闪现,人人带着震惊看着剑塔,惊骇莫名。三条气息与鬼道相近的老者疾速飞至,眼中射出奇异之芒。   “剑塔封闭,禁制开启!”第一名老者大喝。   “万米……三万米内为禁区,无论是谁,妄入者杀!”第二名老者紧跟着大喝。   “古剑门封山,开启护山大阵!”第三名老妇凝声吩咐。   瞬时之间,古剑门一阵鸡飞狗跳,未几,三道毫光自三座山峰升起,与空中交汇到一处,铺散成封闭百里的光膜。   ……   “鬼道,你干了什么!”   安顿好宗门事务,三名老者纷纷闯入,却发现他们已无法进入剑塔。至于鬼道,他衣衫尽湿,披头散发,嘴里还流着鲜血,正拼着老命朝里面狂攻。   “什么干什么,还不快来帮忙!”   鬼道好像已经疯了,不顾手中之剑哀鸣不休,不停朝剑塔劈斩。   “住手,你给我住手!”   老妪朝周围两人示意,三人同时出手,不顾鬼道的反抗直接将他束缚在当中。   一名老者惊疑不定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看这种情形,怎么好像是……”   “像是天绝认主之兆。”   老妪冷冷地望着鬼道,厉喝道:“还不说出实情,你到底把谁带进了剑塔!”   “认主?这是认主吗?这分明是杀人啊!”   鬼道犹自回不过神,连连大叫道:“赶紧救人,这小子可死不得。”   “你当天绝是什么,不经历磨练,岂能获得它的认可。亏你还是古……”   老妪冷着脸,不屑说道:“你说的也没错,我感觉到天绝异常愤怒,你带来的人身上怕是有什么东西触怒了它,如今以其身体为战场,双方正交战之中。”   她望着不停发出轰鸣的剑塔,望着那仿佛连整个塔身都要轰散的威势,禁不住颜色为之大变,不安说道:“你不是带回一只邪魔吧?怎么有这般威势!”   其余两人的反应与之差不多,眼中竟有几分惊恐。   “触怒!交战!”   鬼道已彻底失去主张,根本听不进他们说什么,慌手慌脚叫道:“那怎么行,那小子受不起,这……这可怎么好!”   “还能怎么好?只能听天由命。”   老妪恶声说道:“天绝已彻底激发火气,纵然你我联手,也休想攻得进去,更别说压制它。”   “听天……由命……”鬼道彻底呆滞。   ……   塔外众生忙碌,剑塔内部,十三郎几临生死关头,苦不堪言。   因为万千剑意被天绝驱逐,他从那种浑噩中清醒,尚来不及庆幸,又发现自己已身不由己,陷入更大的危机之中。   他的身体里的确有东西,一个在心劫中都不曾显现的东西,或者说,一道意志。   正是这道意志,激发了天绝雷霆之怒,好似猛虎无法共存,双雄不能并立一样,展开厮杀与争夺。   这么形容并不准确,应该说,是比较谁的拳头更大,谁的性子更猛,谁更嚣张。   说起来也怪,十三郎性情狠倔阴毒,且诡计多端;乱世之中,他这样的人本可拥有一番作为,甚至可称为枭雄般的人物。   但他永远成不了那样的人,因为缺少一样极其重要的品质:嚣张!   ……   嚣张也是一种情绪,似骄傲胜于骄傲,似蛮横却更加霸道,它是藐视众生乃至苍穹的天性,是不因身份、修为、地位而改变的独有,是不可磨灭的“天赋”!   十三郎有很多优秀或是卑劣本性,唯独没有嚣张跋扈。   原因很简单,他不喜欢。   他不喜欢,有人喜欢,比如天绝的前主人,比如在他体内留下这道意志的那个人!   两种嚣张遇到一起,结果可想而知。   几番争夺几番厮杀,十三郎明白了一切,只能为之苦笑。   “想玩死我啊!老乡!”   ……   嚣张的人做事不讲道理,许是故意,又或许是随性之举,又或是送给老乡的保命之物,总之这道意志存在,且不知为何被天绝所惊醒,又或是天绝被他惊醒,再或者是因为情绪之剧变双方都被惊醒,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它们遇到了一起。   相遇即是你死我活,绝无第二种可能。   它们的死活无关紧要,十三郎本没有借助其中的某个作为自己护身符的打算,问题是现在这种情形,他怎么吃得消这种层次的争斗。   “你们一个比一个牛叉,我还是个小不点啊!”   论境界,十三郎绝对不会相信天绝可与那个人相比,然而倒霉之处在于,那人本是无心之举,焉能当成什么正经事情来做。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具体打算,只是心念微动,想了一下是不是该给这个有缘之人留下点什么,结果心意所指,自然而然便在十三郎的魂魄中存了一丝印记。   就是这道印记,与号称天绝、几可为此星上至强存在的天绝双剑拼了个旗鼓相当。   天绝呢?它自然不甘心,不甘心在自己的地盘自己的主场,被一名隐藏在外来之修、几乎不起眼的小修士身上的一道意念降服。   龙争虎斗,好生激烈,好生壮阔,好生……残忍。   “吗的,这是我的身体,你们在这儿打生打死,是不是该问问我这个主人!”   全身的筋骨都被拆散,十三郎瘫软在地上,终于被激发其狠戾性子,操起乡音大骂。   “既然来了,索性全部给我留下!”   他纵声狂喝,犹如一头走投无路被逼上墙的猪。   “小爷和你们拼了!”   “双剑合一!”   剧变再起,塔外的老妪望之失色,如一只黄脸婆一样高呼。   “完了,这下真完了,全完了,彻底完了!”鬼道哭丧着老脸喃喃自语,如丧考妣。 第267章 吉与凶   天绝剑本为一把,它自何时、又是因何变成雌雄已无可考证,剑们长老都知道的是,天绝剑在极端情形下,准确说是遇到无法克敌的情形下,会重新凝聚为一把。   一把绝世之剑!   箭塔中的人到底是谁?他身上究竟藏了什么,为什么,又凭什么可以让双剑合一?   带着种种疑惑震惊,三大长老齐齐转向鬼道,静待他的解释。   “事情……咳,是这样的……”   面对这种情形,鬼道瞒不住也不敢隐瞒,唯有讲述实情。   一部分实情。   ……   箭塔之内,两道道意念之火彼此交错、纠缠、厮杀,意图灭除、或是吞噬对方。   青紫彩绸弥漫在他的全身,满含着暴虐与狂躁的欲念,朝那吞星火猛扑。与之相比,星火看似微小纤弱,却更加霸道坚韧,还带有一股不屑的意味。十三郎分明感觉到,星火视紫意的狂暴扑击宛如儿戏,虽因力量所限无法反挫吞噬对方,仍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名职业杀星面对孩子中拥有天赋的武者,含着轻蔑与不忍。它仅仅维持着自身的那块领地,好像是在对紫意宣告。   你不配!   紫意更加狂躁愤怒,且渐渐涌出一丝贪婪,它似乎意识到,这团不起眼的星火对自己意义重大,拼得耗尽无尽岁月中积累的那点精力,也要将其收入囊中。   除此之外,还有一团更加细微的火焰,从边缘处诞生并逐渐加入到这场战斗之中。与那两道强悍到令人发指的意志相比,这团火焰显得弱小而又诡异,被它们所忽视。   它的颜色难以辨别,青中有银光交杂,还带着一丝橙红;它的气息微弱,却如山泉一样拥有自己的根,无时无刻不处于成长之中。   战场上,时刻都有气息加入火焰,四面八方,连绵不绝,生生不熄且永无尽头。与其它两方的狂暴骄傲不同,这团火焰显露出一种本不该战场上出现的气质:狡诈!   如果它是一道剑意,此时早已被抹去,但它不是来自体外,而是这个战场本身所拥有的意志,也就是十三郎自身。   它小心翼翼,却又坚定不移在各处游走,每当紫意与星火发生剧烈碰撞,不得不放弃一丝丝余焰时,这吞火苗总会猛扑而上,将其吞并。随后它马上躲到一边,躲到那两团强大难以察觉触及的角落,耐心等待下一次机会。   它在壮大,它在成长,它等待着决战的机会。   这里是它的主场!   ……   不知什么时候,剑塔的躁动渐渐平定,爆发的强光随之消散,千万道剑意哀鸣着回到原来的位置,匍匐不出。   它们也在等待,等待一种结果。   鬼道与三位老人进入塔内,望着瘫软在地的十三郎,面面相觑。   “现在怎么办?”鬼道茫然问道。   纵是天绝剑的旧主,也无法将其收入身体之中,自从天绝有了灵性,等若拥有了自己的骄傲。骄傲的它如今却已经双剑合一、且进入这个小小的修士身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   老妇愤怒的目光看着它,说道:“事情因你而起,你要来问我等!”   鬼道失神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好似已经灵魂出窍。   一名老者说道:“万剑蛰伏,天绝合一,你们难道不觉得,这种情形暗合师尊所指?”   另一名老者为之冷笑,说道:“他不过是结丹修为。”   前面的老者说道:“可他才不到二十岁。”   鬼道清醒过来,随之振奋说道:“是啊是啊,他才这么小,前程无量!”   老者还想争辩,老妇开口阻止道:“说这些还要什么意义,事情已经这样,如今之计,首先要看他能否活下去。”   几个老头子纷纷默然,鬼道望着那一滩烂泥样的人,苍老的脸上布满愁容,哀求的语气说道:“怎么保证他活着?”   “无法保证!”   “此子若是普通修士,早就已经四分五裂化为灰烬。真是亏了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强悍的肉身!”   老妇说了一句让十三郎听到会觉得羞愧欲死的褒奖,吩咐道:“老身把他带走,有什么好东西别再藏着,自己送到我的洞府。”   不待几人分说什么,老妇大袖挥起,卷着十三郎的身体扬长而去,留下三个老头子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论及救人的本事,老妇是几人中造诣最高者,对她的举动倒是没有异议;可问题是,宗门至宝就这样进入十三郎的身体,究竟算怎么回事?   它还能不能回来,如果不能回来,该不该把他……   “无法保证?那怎么行!”   鬼道突然意识到这个词的意思,转身朝一人怒吼道:“还楞着干什么,赶紧把天心丹交出来,别忘了,你可欠着老夫人情。”   回过头,他朝另一名老者怒吼:“还有你,老不死的赶紧把聚魂草交给我,不然的话,你知道后果。”   老者怒道:“他分明是肉身承受不住剑意所致,要聚魂草有什么用;假如其肉身最终崩溃,魂魄定然被剑灵吸收,平白糟蹋老夫的东西。”   “天绝有灵,灵就是魂,谁知道这小子会不会反吞了它;总之赶紧拿给我,不然又你好看。”   鬼道蛮横胡诌一番,借口翻找自己的珍藏,转身二去;留下两个尚未弄清楚究竟发生何事的老者相对苦笑,纷纷摇头。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他也敢说,简直是欺师灭祖!”   “劫数,劫数啊!”   ……   数日后,冉无望被杀的消息在仓云传开,将因“魔兽”而起的风波推想高潮。人们震撼惊呼,纷纷猜测魔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有如此高端的妖兽出走异域,带来如此杀戮。   战道双盟、仓云宗以及十三道院联合在一起,再次组织大规模的搜捕勘查,甚至派出一支队伍深入魔域,希望能找出蛛丝马迹。结果毫无所获,众人的目光因而转向,纷纷投射到古剑门。   算上理论上不出世的道院,仓云五大势力有四家受损或者受辱,剩下的一家自然脱不了干系。   然后大家发现,古剑门封山了!不但进去不容易,进入者会遭到极其严格的盘查,而且准进不准出。   如此情形,真是想不让人怀疑都难,不久,古剑门接到道盟正使莫离与战盟正使虎眼的联名传讯,以平静但又坚决的措辞讲述了进来发生的事情,并询问古剑门发生何种变故,是否能够协助几家搜捕凶兽,是否需要道盟援助等等。   古剑门对外的事务通常不会由长老处理,然而在这类大事上,寻常弟子难以决断,自然推到鬼道身上。   “事情因你而起,事关宗门生死,事涉萧十三郎,你自己看着办。”一名长老说。   “别说什么你不知情之类的屁话,老身心里有数。”老妇也毫不客气。   “咎由自取!”最后一名老者幸灾乐祸。   “责无旁贷!”   鬼道大义凛然,颇令几人感到安慰;然而几个老家伙前脚离开,鬼道立马变了脸,悻悻痛骂。   “一群蠢货!”   随后他给道盟回了信,平静而坚决的拒绝了他们的要求,与请求。   理由?没有理由!   “臭小子说的对,没有证据,躲一边慢慢想去吧!”鬼道难得有这么舒心的时候,大感快慰地说。   这是十三郎醒来后教给他的法子,可以说无赖无耻无良到极致,却让鬼道心服口服。   “古剑门一个奸细都没有?可能吗?他们会真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可能吗?”   对可以预见的风波,十三郎用极其不负责任的态度蛊惑剑门长老,俨然一副泼皮面孔。   “这是试探,看的就是底气腰杆,越怕越来事儿。只要胸脯挺得高,他们敢在毫无实据的情况下对古剑门伸手?”   “甭理他们,这事儿迟早大家心里会有数,但是有数归有数,谁都不敢轻动。要不了多少时间,它就像落下一块小石头的镜湖水,平静依旧。”   “真以为道盟是他们开的,就凭他们几个,为这点破事朝古剑门开战?唬谁呢!”   十三郎瘫软在床上没有一丝力气,尽情嘲讽道:“亏你们还是几大长老,没点见地。”   “啪!”   鬼道恶狠狠举手轻轻地落,在不能反抗的青年头上拍了下,骂道:“上脸了你,赶紧养好身子滚蛋,忙你的内院大比去!”   十三郎艰难说道:“我都全身瘫痪了,还比个屁啊,比睡觉还是比坐禅。”   在鬼道等人不计血本的投入下,十三郎总算没落到肉身崩裂魂魄被吞的下场,这是幸运同时也是巧合,让人无语的结局。   究其原因,有四点颇为重要。其一是剑灵终究不是人魂,无法行夺舍之事;要夺也可以,夺剑不夺人。其二是剑灵为了与那道意志相斗,最终合二为一连本体都带入十三郎的身体,假如十三郎崩溃,它也落不到什么好。其三自然是因为那道意志太过强悍,强悍到最终与拥有本体的剑灵平分秋色,闹了个两败俱伤。   最后一条比较无语,两大强者厮杀,渔翁得利必然成为最终结果;只不过得利的渔翁并不能将两者吞并融合,而是因包含有两者的气息,成为一种极其脆弱的平衡砝码。   准确地说,现在在十三郎的身体里,剑灵与那道意志的战斗并未终结,时不时都会碰几下,然后蛰伏。而作为调和的十三郎则坐镇中央,安抚这个调和那个,逮住几乎又分头咬一口,宛如一条阴险的毒蛇。   奇妙的是,时间过得越久,两者还越是拿他没办法,原因倒也简单,一旦十三郎的意志被抹去,就意味这具身体成为尸体,再无恢复的可能。那么结果自然是三方俱灭,剑灵或许能活下来,但也肯定会大伤元气,所图谋的一切随之成为泡影。   它当然不乐意,不乐意便只有忍着,只有慢慢想办法。   “等你想出办法,小爷我都成仙了!”十三郎沉默得意地想。   ……   得意之后是颓丧,十三郎低头看着自己的摸样,苦笑摇头。   这场莫名其妙的遭遇中,他并不是真正的赢家,起码暂时不是。   他没能收服天绝剑,非但没有实现来此的本意,还变成了残废。两道意志的每一次触碰,都给他的肉身带来巨大伤害,如今他只能依靠强悍肉身硬撑着不倒,此外得日日吞服大量珍惜丹药,几可用吊命形容。   好处不能说完全没有,天绝剑如今在他的身体里,迟早会有用到的那一天;另外意念强化带来的好处不言自明,虽不是提升修为,却有长远之效。   最大的坏处是肉身,最大的好处也是肉身,十三郎吞服海量宝物,除了用于疗伤,也给他的身体带来剧变。唯一的问题是,暂时没办法是用。   “既然已经这样,何不来点狠的?”   鬼道悻悻而去后,十三郎苦思眼前的处境,渐渐升其一个让他兴奋惊恐到颤抖的念头。他从空间里拿出那枚得自上官馨雅的雷石,静静感受着其中暴虐的雷力,好生犯难。   “这玩意儿一直想不出什么办法利用,既然有所持仗,不如……”   或许是觉得自己太无耻,无耻的十三郎面色有些发红,同时还有些担忧,大感踌躇。但是最终,他终究遏制不住贪婪的欲念,将雷石直接扔到嘴里,一口吞入腹中。   有四大高人坐镇,有整个宗门之力为后盾,有一名专精与救治的前辈亲自出手,十三郎实在想不出,自己何时才能遇到这样的机会将雷石用起来,且不用担心小命。   “错过今日,后悔终生,欠债多了,大不了以后慢慢还!”   心里对古剑门和鬼道等人发下誓言,十三郎催动灵力,将雷石激发。   轰然一声巨响,静室如同发了地震,整个洞府都剧烈摇晃。一道道狂暴雷霆喷涌而出,直接穿透十三郎的身体,将禁制劈成粉碎。   “我的个天啊!”   正与老妇交谈的鬼道腾的一声蹦起来,待他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直接叫起老天。   老妇面色好不到哪里去,与鬼道一起闪电般来到十三郎所在,望着那具焦黑如火炭、还散发着肉香与闪电的身体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是在找死!”闻讯而来的老者大叫道。   “不是找死,而是敲诈!”另一名老者怒吼。   “太过分了,实在是太过分了!”兽环中,大灰发出久违的感叹,好生羞愧,好生自豪。   ……   春秋寒暑,世事变迁,无时不处于变动之中。   灵域迎来道院大比,魔域也是完全太平,天下人忙天下事,角角落落都在发生不同的故事。   这些故事中,有些完全独立,不会影响到他人;还有些看似毫无头绪,却存有内在的必然。   比如,当十三郎在仓云掀起风浪的时候,亿万里之外魔域的某个角落,也在发生着什么。   某时某地,某处山谷某处溪流,某洞某府中的两人。   “玉姐姐,咱们又要搬家了是吗?”   叮当望着四处忙碌的虚影女子,满是愧疚的神情说道:“若不是因为我……”   “这是冷玉的本份。”   与当年相比,冷玉的身体凝实了很多,只是面色不见多少血色,略显凄美。她冰冷的神情也较以前有所改变,眼眸深处却多了几丝暖意。   话出口,冷玉似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妥,又说道:“我们不能不小心,既然当初我能找到小姐,别人自然也能。只是劳碌奔波不利于修养,小姐近来状况有变,还须留神些。”   听了她的话,叮当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随即轻笑说道:“姐姐以后是我嫂子,就不要再用这个称呼了。叮当会养好身体,等着哥哥来找你的那一天。”   “不要再提那个禽兽!”   冷玉羞愤痛骂,忽又想起叮当与十三郎亲如手足的关系,自己这样依然不合适,一时间既尴尬又羞耻,既愤怒又委屈,眼圈竟有些泛红。   她赶紧扭过身,轻声说道:“他不会来的。”   叮当狡黠地眨眨眼,说道:“假如哥哥来呢?”   “真敢来,我就杀了他!”   “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就算是来,也是为小姐而来,与冷玉无关。”   叮当轻笑说道:“哥哥不会这么想。”   冷玉说道:“他怎么想和我没关系,大不了……大不了我走!”   叮当拼命憋住笑,严肃说道:“姐姐要走,哥哥和我都不会答应的。”   “腿长在我身上,想走自然能走。”   冷玉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不待叮当再说什么,转而问道:“年前你总说心中出现警兆,近日感觉如何?”   提到这个,叮当柔弱的神情略显沉抑,回答道:“原本已平淡下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又突然觉得心惊肉跳,而且与前次有些不同……似有所指……”   她说道:“姐姐你觉得这个可信吗?我三生族如果真有预测吉凶的本事,又何至于落到如今这步天地?”   冷玉肃容说道:“话不能这么说,三生天赋众人皆知,否则岂会被魔王宫如此重视。小姐身为圣女,有点感应算得了什么,只是,你说的不同指的是什么,有所指又是何意?”   “我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前一次危机似乎只与我自己有关,这一次则指向某个亲近的人。”   叮当认真地想了想,目光忧虑说道:“好像是哥哥。”   “什么!”冷玉霍然转过身。 第268章 两地心忧   昔日春花开万朵,乱梦不了人。   便是视肉身为皮囊的修士,女修也与男修不同;两个女人居住修炼的地方,难免会有些纯装饰之物。用力一面古朴小妆镜,冷玉弄不清也不想弄清自己的真实想法,本能追问道:“他怎样了?”   “我不知道。”   叮当垂着头,老实忧虑地回答道:“感应模糊,好像遇到什么危险。”   “咔嚓!”   冷玉颤声问道:“会不会……”   叮当悄悄抬起眼眸,肯定说道:“不会,说不定是机缘。”   冷玉楞了一下,随即发现手中精致的古镜已碎成数块,冷笑说道:“果然是祸害,没那么容易死。”   叮当没有驳斥她的话,稍顿后说道:“算算时间,现在是道院大比的日子,不知道哥哥……”   冷玉再次楞住,说道:“你倒记得清楚,可惜先不说他有没有那个本事,就算他有,也要先离开魔域再说。”   叮当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冷玉默默收拾东西,待将洞府整理完毕,无声来到犹自出神的叮当身边,颇有些突兀地说:“我不会让你再入灵域。”   “我不会去的。”   叮当明白冷玉所指,柔弱的小脸上泛着坚定的神情说道:“我要好好修炼,免得将来哥哥来的时候……累赘。”   冷玉有些酸楚,嘴里却讥笑说道:“三生修炼,小姐觉醒在即,将来必入大道之列。这么说,是不是太看得起他了?”   叮当摇了摇头,淡淡说道:“玉姐姐有所不知,我能感觉到自己失去了一个。三世融合,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而且,假如另一个吞了那一个,将来我可能也会被吞并,成为别人的一份。”   冷玉厉声说道:“感应之道可真可假,小姐如何能当真!”   叮当哑然失笑,说道:“刚才姐姐还说感应不能不信,怎么这么快就变了卦?”   冷玉说道:“有轮回之力割断,感应自然难以精准。”   叮当平静笑了笑,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俏皮的表情说道:“我可以错,祖灵错不了。”   清秀而轻弱的脸庞上,那个颜色深暗形状模糊的斑块发生不少变化,隐隐浮现出两个突起,仿佛有什么怪物即将破体而出,又好似即将生出两颗头颅。   冷玉望着那块斑痕,目光中满是忧虑不安的神情。   叮当说道:“它们已经合二为一,不过有一个似乎遭受重创,合体后没有想象中那么强。”   冷玉忙说道:“本体在此,它们自然难以成功。小姐只要努力修炼,以一敌二又算得了什么。”   叮当点点头,极为认真地说:“叮当知道,叮当不会让姐姐失望,也不让哥哥失望。”   冷玉大为懊怒,斥道:“说来说去都是他,好像你是为他修炼一样。”   “哥哥是哥哥嘛,叮当这么想有什么不对?”   叮当丝毫不觉得生气,拉过她的手说道:“叮当只有你和哥哥两个亲人,玉姐姐答应我,不要怪他了吧?”   冷玉冷漠地哼了声,不置可否。   叮当眨眨眼,试探说道:“其实……塑灵天赋不下于三生,姐姐既然和哥哥成就人道,何不顺应天意……”   “休想!”   冷玉摔开叮当的手,望着她无助孤苦的摸样,心中泛起不忍,轻声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要考虑的是不被他们追上;收拾好了,我们赶紧走吧。”   “好的姐姐。”   叮当不知为何高兴起来,脆生生答应道。   ……   古剑门,老妇与鬼道望着再次恢复神智的十三郎,目光不善。不同的是,老妇的神情多有无奈,鬼道虽也愤怒,眼里却暗含着激赏赞叹与庆幸,好生复杂。   十三郎刚刚查完自身,正用小心翼翼的目光望着两人,满是愧疚。   雷石的威力远超十三郎想象,对身体的破坏也达到恐怖的程度。仅从残留的药性中十三郎便可轻松判断出,这些日子古剑门在自己身上投入了多少血本。他甚至有种感觉,假如自己将身体里的药性全部吸收,其效果堪比过去十几年修炼的总和的数倍!   只不过,如今这些珍稀灵药的作用通通是为了保住他的小命,平息狂暴雷力带来的毁灭性效果。   身体状况惨不忍睹,他的筋脉几乎寸断,身上不时冒着电与火交织的光芒,不要说与人争斗厮杀,动一动手指都痛入骨髓。   好处是,他的灵根之忧解除,不仅风雷融合稳固,连那团得自魔域的魂火也被彻底炼化,成为自身之物。   就连那两团躁动的意志也安分不少,似乎惴惴于这种变化,蛰伏其中默默熟悉周围。   一种发乎由心的感觉油然而生,十三郎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力量充盈的感觉,几欲清啸几声。   修为达到什么程度尚不可之,但他知道,此次伤势平复后,自己的本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再无施展神通之虞,且其威力提升到不可想象的地步。剩下的问题是,他的身体何时恢复,精神需要多久才能健全。   总体而言,十三郎现在的情形就仿佛是刚刚诞生的强大妖兽,拥有无匹的潜力与灿烂前景,却不具备将其马上动用的能力。或者是一个身体无比强壮的人,此时却正处在十几天没有睡眠,精神疲倦乏累到极限,无法拥有与之相配的战力一样。   心里暗喜又暗忧,十三郎勉力压制浓浓的倦意,诚恳说道:“前辈,在下……”   “别装了,老身知道你是故意为之。”   老妇怨怒说道:“为了保住你的小命,古剑门之积蓄,老身数百年积累的灵材药物,与几位老友的私藏,十成去了九成!”   “呃……”   纵然十三郎早有准备,依然被老妇的话所惊吓,好生讷讷难言。他甚至不敢向老妇询问那些灵药的价值究竟几何,只能将目光投向鬼道,希望他帮衬两句。   “混账小子!真是个混账小子!”   鬼道也没什么好话给他,愤愤说道:“你知道不知道,如花炼制的苦怯灵水,可生死人肉白骨、一滴价值超十万灵石的仙液,足足用了三瓶!”   “一滴十万?你卖给我!”   老妇脸上的皱纹好似要跳起来,大怒说道:“总共就这么多,岂能用灵石估量!”   “咳咳,打个比方,打个比方而已。”   鬼道搓搓手掌,极其隐秘地朝十三郎眨眨眼睛说道:“还不赶紧谢过如花师妹!”   “如……花……”   十三郎当场翻了白眼,赶紧抱拳施礼,呲牙裂嘴说道:“前辈再造之恩,晚辈当……以报。”   他想不出自己用什么词汇才能让这位“鼎鼎大名”的前辈满意,心里不无歹意地想:“难道一瓶只有几滴……就算这样也不得了啊!”   赔是赔不起了,卖身……估计老妇的兴趣也不大,十三郎思来想去,唯有将自己拥有的品质最高的那些魔蚊之晶奉献出来,希望略做补偿。   “魔蚊之晶,很稀奇么?岂能与我的灵液相比。”   话虽如此说,老妇神情却略有缓和,断然说道:“不必说了,待你身体恢复后,马上到我剑门宗祠参拜立誓,做老身的记名弟子。”   “呃,这个……”   “怎么?你敢不愿意!”   老妇恶狠狠地盯着他,看样子十三郎胆敢说个不字,管杀不管埋。   十三郎赶紧说道:“前别厚爱,晚辈自然求之不得,只是我现在是道院弟子,会不会有些不便……”   “道院没什么规矩,放心吧。”   鬼道在一旁连连朝十三郎挤着眼睛,大刺刺说道:“不然的话,那些宗门弟子如何进得了道院。”   “就这么定了。”   如花淡淡说了声,转身而去。身后,十三郎有些莫不着头脑,疑惑地问:“拜师礼已经交了,怎么……没有红包?”   “滚蛋!”鬼道大骂道。   ……   “别说,你小子判断挺准,那帮老东西问了几次,没怎么找麻烦。”   名义上已成为古剑门的一员,十三郎自然要表表心意,问起宗门近况,鬼道心有余悸说道:“惹下这么大的事,原本老夫以为,没这么容易过关才对。”   “意料之中的事情。”   十三郎平静说道:“剑塔有变,几方不可能完全不知情,没准儿在他们心里,古剑门一样被魔兽袭击,损失远远大于其它。只不过因为涉及到古剑门机密,难以公布罢了。”   他说道:“总之还是那句话,在没有实据的情况下,无论道盟还是战盟又或是沧云宗,不可能为了几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把事情闹大,放心吧。”   “冉无望是沧云长老,可不算什么小人物。”   鬼道面色忧虑说道:“借闭关之名掩饰形迹,于冉云眼皮子底下隐忍百年,这个人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只是连老夫也没有想到,他会与冉云有这么深的仇恨。”   “当初沧云宗之变,老夫也曾有所听闻,还曾经见过十三娘一面……”   声音有些感慨,鬼道说道:“那条骚狐狸的风姿的确艳绝天下,不知道你小子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竟能抵抗她的魅惑,实在是……”   十三郎摇头说道:“这有什么大不了,见多了自然就无所谓。说到冉无望,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步,真正值得担心另有其人。”   “是谁?”   “当然是冉云。”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我觉得,他对冉无望所为都心知肚明,不屑、或者故意不理罢了。” 第269章 心若玲珑不知变   “冉无望不敢朝冉云伸手,便把目光瞄到他的儿子身上,这样的举措很明智。”   “他毕竟是沧云宗长老,且曾大权在握,总有几个忠心班底。借助于冉云之凉薄,加之沧云宗本是道盟直属,安排事情不会太难。”   鬼道疑惑地问:“具体说说。”   十三郎说道:“具体情形他没有细说,但在我想来,林拓多半也在其利用之列;此外宗鸣之所以能学会六欲道法,怕是与冉无望不无关系。”   鬼道说道:“一门功法而已,能有多大作用。”   十三郎轻笑回答道:“六欲功法很厉害,真的很厉害。冉无望只要让宗鸣知道,这门功法是冉云安排给冉不惊,却没有传授给他,自然就有了作用。赵四的例子在前面摆着,宗鸣可不知道他不是冉云的亲子,以他‘胸有大志’的性格,焉能不产生想法。”   鬼道找不出辩驳的理由,脸上却分明写着不服,暗想这么点事情就想复仇,简直异想天开。   “阅墙煮豆这种事情,有时候比挑唆互无关系的人更方便,且更加冷漠无情。尤其是牵涉到沧云宗大位之争,冉无望其实用不着做太多,只要挑起几个线头,一切便会自然而然的发展下去。”   十三郎的声音有些低沉,感慨说道:“冉云的那两个儿子都死在我手里,我最清楚他们的能力与本性;可以说,他们具备了争位之智,却没有与之对应的力量。冉无望正是利用了这一点,稍稍加以推动即可;他根本不在乎谁胜谁负,只要争起来,就必然是生死相隔,绝无第二种可能。”   “他妈也死在你手里,这样说的话,你实际上是帮冉无望复了仇,难怪他会感激。”   鬼道冷笑说道:“一家子变态!”   忽然想起什么,他好奇问道:“煮豆阅墙……是什么意思?”   “是我故乡的两个典故,形容血脉之争的惨烈。”   十三郎有些尴尬,赶紧说道:“问题就在这里,冉云为何对此不管不问,任由冉无望胡来。”   鬼道有些头大,说道:“也许他不知道,也许他没防备,谁能知道那么多。”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不然的话,冉习不可能会变成那副模样。”   十三郎轻声说道:“冉云不可能不知道冉无望的恨意,也做了防范。原本我以为,冉云不便直接置冉无望于死地,是以才故意将冉习培养成一个废物,以他的性命要挟其弟。但是领教了六欲道法之后,我觉得自己想错了。”   “和功法也能扯上关系?”鬼道目瞪口呆。   “当然有关系。”   十三郎肯定回答道:“我只是琢磨了一番,就对各种欲念情绪变得如此敏锐,冉云修炼到何种程度无法想象,怎么会无动于衷?”   “也许他天生冷血,根本不在乎。”鬼道悻悻说道。   “不会的,只要是人,就不能真正做到绝情绝性。假如他做到了,就没必要在乎什么影响,直接把冉无望父子杀了,谁又能说什么。”   比较十三郎与其它人的区别,最大的莫过于他从来不会将修士想成神仙,反会将神仙看成人,始终站在人之本性上思考问题。从这一点上讲,他站的位置比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修士、乃至所有修士的位置的都高。   他说道:“很多事情想起来很严重,真正去做了,结果往往就那么回事儿,没什么大不了;冉云纵横一生,岂能连这点魄力都没有。”   鬼道说道:“好吧好吧,你说的都是理,老夫想不来这么多弯弯绕绕,直接告诉我你的结论。”   十三郎惊奇地说:“结论?我上哪儿来的结论?有结论我就不用想了,只管考虑对策就好。”   “我……你消遣我是吧!”   鬼道愤怒举手要打,看看十三郎弱不禁风的摸样,有些悻悻地收回手。   十三郎摊手无辜说道:“我真没有想出结果,只是有些猜测,还需要您帮我打听打听。”   “打听什么?”   “打听一下冉不惊,这货的所作所为颇有其父几分风采,不是个简单角色;另外还有,当年十三娘为何离开的沧云宗,假如我的猜测没错,事情还是与此有关,或者说,与六欲道法有关。”   “……什么跟什么呀这是,和十三娘有关联我还能理解,怎么又和那什么破功法扯上关系?”   鬼道头大如斗,有些惊慌地问:“我说你不是修炼了那个什么六欲,练出毛病了吧!”   “我的心志天下第一,能出什么事情。”   十三郎暗想六欲再厉害,如何能和自己体内的那两道意志相比。假如它真有乱神之效,也只针对旁人,放在自己身上,是断然无法发挥作用的。   他无耻说道:“剑道讲究平直方正,您这叫刚正不阿,是绝好的品质。”   “你是想说我古板木讷,愚顽不灵吧?”   “哪能呢,老爷子您想多了。”   “我怎么觉得像?”   “真没有,您真想多了。”   “算了算了,算你装得像。”   鬼道暗想这小子的心怎么长的,简直不是人,嘴里骂骂咧咧说道:“冉不惊好说,另外那件事不容易,就算能查出来,又能有什么用?”   “用处大了!”   十三郎正色说道:“不出意外,这就是六欲的终极破绽,我不定哪天得和冉云对上,不做点准备可不行。”   他叹息说道:“可惜十三娘死了,不然还能从她那里问一问。”   “现在知道怕了,做事的时候怎么不多想想。老夫几番叮嘱,让你暂时不要打冉无望的主意,偏就是不听。”   鬼道似警告似担忧的骂着,起身说道:“老夫这就安排下去,但有句话要说在前头,你最好别抱太大指望。”   这件事情的难度有多大,十三郎心知肚明,他点头说道:“没关系,您老慢慢查,以稳妥为主,千万不要让手下人白白送死。将来有了消息,直接通过袁朝年告诉我就行。”   “袁朝年!”   鬼道大吃一惊,随后才意识到十三郎话里的意思,惊呼道:“你要回道院?”   “是啊,这里的事情办完了,我总要回去看看大比究竟进行得怎么样了。临走的时候,院长他老人家吩咐我早点回去,好像有什么托付。”   十三郎误会了鬼道的意思,赶紧补充道:“您放心,我会祭拜剑门先祖,真正把自己当成古剑门的一员。”   鬼道听了直跳脚,怒喝道:“不是这个,老夫的意思是,你现在的情形,回去还能有比屁用。再说了,你不是计划好不入内院的吗,记挂那个大比做什么?至于院长,他老人家神通何等那个广大,哪有事情需要托付你!”   脸上带着冷笑,鬼道无情嘲讽道:“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信不信老夫动动手指就能捏死你,还院长托付,真好意思说!”   “也许吧,不过既然我已经答应下来,总要尽心才是。”   十三郎心里感觉到温暖,轻松的神情说道:“您担心这么多干嘛?我回去只是看看,又不打主意参与。再说现在大比已经开始,没准儿等我回去,内院名额已经决出也没一定。”   “你不知道……”   鬼道张口欲言,不知为何又忽然停了下来,认真想了一番之后才叹息说道:“好吧好吧,老夫尽力而为,看看能不能让你早点恢复。”   言罢,他不再理会十三郎探询的眼神,返身离开洞府,直奔某个方向而去。空中随之响起咆哮,仿佛与谁有深仇大恨一般。   “计老头,天心丹还有没有存货,赶紧给我交出来!”   不说某个老人心惊胆跳,静室中十三郎眉头轻挑,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难道说,道院大比,还有什么风浪不成!”   ……   如预料的那样,仓云在经历一系列变故之后,掀起的风浪随时间推移而渐渐变得平息。各方势力组织人马将整个国度翻查一遍,最终因没能找出线索无疾而终。普遍的看法是,那只魔兽、或者是带着魔兽的人是个“流浪汉”,折腾一阵后大概有些厌倦,迁徙他乡。   这种说法很可笑,根本无法取信与人,然而在那些上层眼里,它就是平息事态的最佳办法。   能维持稳定,就是眼下这个紧要关头的良策,至于下面那些屁民,议论一阵自然会熄了兴致,无需也没有必要担心他们的意愿。   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如此,修真世界、末法世界,文明或不文明,神仙或不神仙,皆是如此。   表面上的平静让人觉得安稳,深处隐藏着多少默契多少伏线,又产生了多少交易,谁都无法准确形容。然而不管怎么说,人们的兴趣逐渐转移,将精力目光移注到另一件震动整个灵域的大事上。   道院大比,于五月开始!   与之对应的,紫云岛一时成为整个世界的中心,不光光二十七座分院的精英汇集于此,更有灵域众多国度、无数宗门的老怪俊杰赶往紫云,共同见证此次大比。   甚至于,连魔域也有人赶到紫云。 第270章 新三元之无妄灾   桃柳闹春晖,不及梨花艳,紫云城内外梨花遍地,因留不下春色甘坠于尘泥。   天色晴好,人们的心却无法喜悦,就像那些铺染于道中的花瓣,脏污凝重,透出几分窒息的猩红。   道院门前的广场上,几株梨树上的花已落尽,催生出的梨子一如往年那么肥硕;几只鸟儿穿梭其中,寻找着以梨果为食的虫儿,崇尚自然的道院不会给这些梨树施展任何仙法,无论虫儿还是鸟儿,均可按照它们自己的轨迹走完生命。   鸟儿飞梭往来,不时发出几声失望的鸣叫,哀哀怯怯。与往年相比,它们觉得今年的虫儿特别少,心里忍不住想,难道是这些梨子变了味儿,那些畜生变得不喜欢吃了?   虫儿假如不喜欢吃梨,鸟儿便需要另外觅食,不仅耽误功夫耗费力气,还可能令自己的后代无法正常成长,端是了不得的大事。   鸟儿的心绪沉重,童埀心绪很沉重,灵机的心绪也很沉重,袁朝年的心绪更沉重,重得都无法抬起头来。   “都说了多少遍了,少爷在闭关,不见外客!”   童埀亮着大嗓门,对着围在三元阁门外的诸人叫道:“等少爷出关,我自然会将一切禀告,诸位还是散了吧。”   “久闻紫云分院出了一名绝世天才,我等不远亿万里前来讨教,数月时间都不能见其一面。师弟既然说他在闭关,不如由我等亲自传讯,看看能否得到萧兄垂青如何?”   “此言有理,闭关不便打扰,可也不是绝对不能打扰。道院大比,每个学子都以见证为荣,萧兄能让如此多分院学子仰慕,怎么说也得让大家见识一番才对。”   “就算萧兄不好虚名,总该不会不想进内院吧?”   “那可不好说,谁知道人家有没有内定?传闻萧兄受多位老师青睐,或许不必像我等这样拼死拼活……”   “难说难说,小弟打听道,萧兄不仅被老师所爱,就连……咳咳,诸位心里都知道的。”   “呵呵,本人还听说,这位童师弟因为与萧兄关系密切,早已被内院破格录取。其友尚且如此,本人自然就……”   七嘴八舌,纷纷扰扰,围绕的事情只有一件:萧十三郎,已经消失得太久太久!   五月大比以来,除了那些公认为天骄一方的数十人尚未展开最后决战,绝大多数参比的学子皆已亮相,其结果让人无法接受。   有着第一分院之称……这里的第一不光指院号排名,还针对其底蕴实力;拥有第一声望的紫云城在之前的比试中打败亏输,“成绩”惨淡到不可想象的地步。   近万名学子,报名的人数足有近千人,其结果是,占据主场之利的紫云学子,绝大多数都过不了第一轮!   其后的进程更让人傻眼,截止到如今比斗进入最后一轮,二十七座分院之中若纯以此时战绩排序的话,紫云城在一个奇异而别致的位置。   第十三名!   与之对应的,高举榜首的分院恰恰是第十三分院,也就是由五雷尊者亲自带队,拥有万世之花美誉的夜莲作为主将的——仓云分院。   多好的数字!又是多好的对比!   ……   诚然,紫云城还有高手尚未出战,还有一些人屡屡获胜,比如贾克,比如何问柳等等。按照规定,各院皆可推出自己的主副将各一名,作为压轴的他们,有权不参加前面的这些比试。   谈不上合理,却没有人不服。因为在各自分院内部,人们早已清楚被推选出来的人的实力如何,自然不会有何异议。   可也正因为如此,紫云城的情况才更人忧虑,尤其让那些新入院的学子忧虑。何问柳连战连捷,仓云来的那个比童埀这个胖子大上五倍的超级胖子同样未败一场;贾克虽然没有出场,人家还有夜莲!   万世之花不是吹出来的,仅仅是当初大比起始之日露了一面,已经让千万学子心里牢牢印下那条骄傲的身影。人有自知自明,大多数人心里都清楚,假如与她对上,自己别说实力能否斗得过,干脆连战斗的勇气都升不起。   人家根本不设副将,不是没人,而是不屑!   “放眼二十七,可较三两人。”   据说这是夜莲的原话,无人可证真伪。   与之相比,贾克素来沉稳低调,平时看着让人觉得放心,然而此时此刻想起来,就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了。   有人传言,贾克自己亲口承认过,他不可能是夜莲的对手。如今最后一轮比斗即将开始,之后便是主将与副将、还有那些以不败战绩进入终极决战的学子间的战斗;时间一天天流逝,几乎可以说,紫云城已经走到悬崖边上,没有一丝退路可言。   群情为之哗然,群情为之激愤,尤其是那些刚刚奉献了大量灵石进入紫云、以为自己就此进入天堂、如今却遭受羞辱被人指指点点的新生更是愤愤不平,眼看要造反。   与紫云城不同,其它分院皆选在灵气充足所在,且受当地供奉,资源可谓充足到不能再充足。这些事情对外是机密,然而大家都是道院学子,如今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假如紫云分院如以往样独占鳌头,或者列个第二第三也无所谓;可是像现在这样……   可以想象其面临的压力究竟有多大!   眼下的情形是,假如紫云城最后几名没有出场的“天才”不能力挽狂澜,假如此次大比以这样的结果告终,紫云第一分院的名头……似乎可以调换一下位置,或者说,肯定要调换一下位置了。   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人人都知道了一个消息,第一分院院长,即将不久于人世。   更巧的是,人们很快就得知,紫云城第一修士不是贾克也不是何问柳,而是另外一位新人。   他的名字更有意思,萧十三郎!   一件件往事被翻出来,一个个惊人之举被人传扬,院长栽舟、脚踏道门、一拳败杜云、奇异灵符、美女垂青、禁楼闯关,无论哪一件拿出来,都是足以让人兽血沸腾之举。   原本一点联系都没有的事情被人们硬扯上联系,不少人传言,这本就是天象之兆,预示着紫云将与仓云对调,彼此坐上对方的位置。   “真他吗十三点!”童埀心里这样想道。   ……   需要特别提到的是,大比原本针对的是那些在道院修行了十年,或者因特殊原因超过十年的老生;对新生当然不会禁止,然而出于修为经验等种种考虑,新人们大多不会参加,即便是参加,也都抱的是增加见识开拓眼界的目的而来。他们还有十年、严格说还有九年时间准备这次关乎终生的比斗,不需要太着急。   萧十三郎是新人,无论其是否如传言中的那么厉害,都不应该成为紫云学子的寄托,然而情势不由人,残酷的现实让紫云人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一方面痛骂院长贪财吝啬败坏了紫云分院良好的传统,同时又打心眼里希望有人能够站出来,不说击败全部对手,起码也要长点面子,至不济,总要表现出紫云学子的勇气才行。   可好不好,萧十三郎他闭关了,一闭就是数月,完全看不出有破关的迹象。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的心变得越来越焦灼,从零散打探发展到当面质问,由单独前往变成三五成群,从恭敬请示到讥讽嘲骂,甚至发展到别院学子公开挑战的地步。   到了现在,三元阁每天都要被众人围堵,目的不变,只为寻个说法。   一句话,萧十三郎到底是闭关还是怯战,是不是打算就这样做缩头乌龟,一直躲到大比结束。   ……   十三郎预料不到这样的场面,行前只吩咐从岭南返回的童埀对外宣告自己闭关,并未多做准备。童埀与慕容沛的岭南之行极其顺利,果如十三郎所料的那样,水仙门对童埀大加赞赏,不仅不反对两人的“奸情”,还名言会供应其日后所需,直至其道途有成的那一天。   几名长老暗示,假如童埀愿意,他们可以为其与慕容举行双修大典,并邀请其加入水仙门,如此如此又如此如此,诸如此类等等。   十三郎与慕容都明白怎么回事儿,唯独童埀懵然不知,心里被幸福与惶恐所包围,当即答应成为水仙门弟子。至于双修,童胖子倒还没傻到那份程度,他知道自己眼下修为不足,慕容沛更是刚刚遭受感情重创,急不得。   诸般顺利一切妥当,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杜云一路上神智渐渐渐失,到达岭南时彻底变成了白痴,纵被几大长老轮流搜魂,也没能吐露什么机密。十三郎得知后想了想,认为这个结果倒也合理,没有多做追究。   试想十三娘何等人物,怎么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给别人抓?不用问,那个什么灵奴之类属于一次性用品的角色,用完也就彻底废了,毫无回炉再造的可能。   不管怎么说,有忠心的童埀和狡诈的灵机,还有一个隐于暗处能力无限的袁朝年帮衬,十三郎想不出有何值得担心的地方。没什么后顾之忧,他偷偷向院长请示后踏上复仇之路,就此不归。   按照他的计划,大比前后自己应该赶得回来,参不参加放一边,本身的确想见识一下各地英才。谁能预料到情势发展到这种程度,看家的童埀整日焦头烂额,别说炼丹,接客都已经来不及。   灵机依然那副猥琐面孔,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与诸多提出质疑的各院学子、以及那些愤怒的本院学子解释着什么;袁朝年躲在暗处,脸上满是愁苦与无奈,他的心里在滴血,为的不是什么道院荣誉,而是为了自己的悲苦命运,以及要保证信息通畅所不得不付出的那些灵石。   维持阵法不是简单的事情,十三郎留给他的灵石早已告罄,有把柄捏在对方手上,袁朝年不得不拿出积蓄,宛如割肉。   “除非你真的不回来,否则的话……”   袁朝年心里愤愤想着,正思索该如何与那个阴险狠毒且极擅长拿捏人心的恶魔交涉,忽听童埀怒喝道:“你们有完没完,道院又不是少爷开的,凭什么把什么都推到他身上。”   望着周围一张张或冷笑或兴奋、或险恶或阴狠的面孔,富有正义感的童胖子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咆哮道:“有本事自己去比,有本事等少爷回来再挑战,整天围在门口,还让不让人做生意!”   周围瞬间寂静,寂静如水,寂静如冰,寂静如死寂之地。   童埀有些愣神,没有察觉自己食言,反倒在心里想大爷果然威势惊人,这帮人果然都是贱货,不骂不开悟的那种。   他将胸膛挺得老高做威武状,没注意到灵机拼命朝他使眼色,更没有发现袁朝年猛一哆嗦,差点软倒在地上。   无数道目光聚集在童埀身上,无一例外的冰凉冷漠,还有深深嘲讽。   “怎么了这是?”   童埀渐渐意识到什么,头上开始流汗。   “原来萧兄不在。”   “就是,我说嘛!什么闭关,自欺欺人罢了!”   “兄台说的不对,这叫明智之举;看来你我之前所闻,皆为笑谈而。”   “哈哈,是啊是啊,紫云分院,果然出了人才!”   与其它分院之人的得意不同,紫云城的学子们羞怒交加,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再也不要出来。不少人心里暗恨,后悔自己腿贱来一趟,自取其辱。   群众心理往往很无聊,明明不碍别人什么事,也非得把过错推到他身上,不然就不能显示正义,不能体现自己的忠心,不能表达义举。   这一刻,人们忘记了十三郎的过去,忘记了他是自己的一员,也忘记了自己与之一样,本该承担其维护紫云荣耀的责任。   起码是一部分责任!   “缩头乌龟!”不知是谁带头喊出来,很快引发诸多相应。   “不知廉耻,不顾大义,耻于为伍!”更多的口号被喊出来,带来更多响应。   群体的力量不仅大,还带有易传染与容易被鼓噪的性质,无数双喷火的目光盯着童埀,胖子的双腿开始颤抖,头上的汗如一股股溪流,怎么都停不下来。   “砸了他的店,紫云分院,不该有这种人的位置!”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第一声召唤。   “对对,砸了他的店,砸了三元阁!”   “拆了这个欺世盗名的家伙的窝,看他还闭关闭到什么时候!”   火焰在酝酿,法器在准备,面对如此汹涌的怒火,别说童埀,就算灵机亮出全部本事,也休想与之抗衡。   童埀满脸绝望,灵机的眼神渐渐凝固,隐有一丝厉色。喧嚣中,忽听一声暴喝传来,好似平地一声春雷炸响在人们的头顶,压住重重声浪。   “谁敢!” 第271章 新三元的危机(一)   人群两分,两人并肩行,让所有人意外的是,来人赫然是紫云学子中的代表,贾克与何问柳。   发出声音的是贾克,以低调著称的他一脸精悍之气,鹰狼环视,仿佛随时会恶扑而出。与之相比,何问柳虽然骄傲依旧,眉宇间却多了不少凝稳之气,不似往日之摸样。   看起来,两人似将性格互换了一些,仿佛做生意一样,彼此吸收了对方的一部分。   发出怒喝的是贾克,目光落在此前叫得最凶的那名大汉身上,阴冷说道:“吉成,是你要砸萧兄的店?”   大汉的身子陡然矮了一截,瞬间变得如童埀一样,满头大汗说道:“小弟不敢,小弟只是觉得……”   贾克懒得再看他,抬手扫视一周,冷冷说道:“还有谁对萧兄有意见,不妨站出来。”   无人应答。   外院的人不知道贾克,新人对他也不是太熟,久居道院的老学子怎能不了解底细;在紫云,得罪别人或许不要紧,甚至得罪老师都算不上太严重的过错,但若得罪了他,真可谓寸步难行!   除非,你也能像十三郎那样,生生从江湖上打出一条没有江湖的路。   几名外院的学子面有不忿,何问柳忽然开口道:“你等要像萧十三郎挑战?”   众人哑然,无论是否紫云城的学子都忍不住诧异,纷纷在心里想这事儿怎么轮到你来操心。   一名身着白衣,神情骄傲与何问柳颇有几分神似的青年站出来,拱手说道:“在下十七分院杜宇,确想与萧十三郎切磋一番。”   何问柳漠然说道:“要挑战他,先胜过我再说。”   杜宇脸色微白,说道:“何师兄,在下挑战的是萧十三郎。”   何问柳淡淡说道:“如你等所知,我是萧十三郎的手下败将;打赢了我,你再来挑战他。”   锦旗闪耀,灵光宛如实质,众人甚至没看到他作何动作,一面大旗已插入地面,正对着杜宇的脸,迎风鼓荡。   就连旗帜上的飘痕,都显得那般真实。   ……   经历了数场比斗,何问柳的实力有目共睹,虽也是新人,却已在众多学子中聚集了极高声望。众人在心里已然将他与各院的主、副将并列,岂是杜宇之流可比。   说到底,会赶到三元阁拜访、或者说挑战的学子,其实都是些不入流的货;真正的天骄要么自惜身份,要么觉得没有必要,哪里会参与这种事情。   当然这是相对而言,远离人群的地方,有几双桀骜的眼睛正目睹着这一切,思索或者等待,用意不明。   不管怎么说,何问柳肯定不是杜宇所能比,眼下别人下了战旗,接还是不接?   道院大比,可是不禁生死的!   杜宇一时呆愣无言,面色苍白如纸,他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某处,耳中传来贾克与何问柳的声音,然如利刃穿心。   “一条狗而已,问柳何必与他认真。”   “何某喜欢。”   虽与贾克同行,何问柳却不怎么卖他的帐,淡淡回答道:“我喜欢打狗,尤其是咬人的狗。”   “你……”   无数利箭般的目光所集,杜宇身形剧烈颤抖,声音因愤怒惊恐变得尖利,正要不顾一切接下战旗,忽听一道浑厚的声音传来,直落入众人耳中。   “何兄,你我之战迫在眉睫,何苦为他人浪费力气。否则被小弟侥幸取胜,岂非胜之不武?”   与声音相伴的,是宛如远古巨象踏地的震动与轰鸣;人群霍然闪开一条宽敞的通道,又有几人阔步而来。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美一丑一道一女,四个人四副摸样,鲜明夺目,瞬间吸引全场学子的眼球。   贾克目光收缩,何问柳冷哼一声。   ……   说话的是高瘦之人,由杜宇的神情可以看出,此人是他的主心骨,也就是十七分院佼佼者:宁风。   他有一个与其身形不相称的雅号:宁疯子!   因其战斗起来泼辣癫狂,往往以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和毫无惜命之心的癫狂打法,宁疯子被认为是不输与十七分院主副将的天才修士;其性情残虐,好战嗜杀,故意不列主将之位。   在他身边的那名超级大胖子就是冉不惊,如果将童埀拿到他面前,简直如豆芽菜一般可爱苗条;然而与身形高瘦的宁风站在一处,人们首先看到的竟然是宁疯子,而非这个绝对吸引眼球的不惊。   与身形有关,更主要的原因在于气度,冉不惊人如其名,神情温和面目憨厚无害,虽连挫诸多对手,却让人生不出多少反感。   与这两人相比,那名道士和美貌女子虽然也很出众,此时却显得不那么显眼;直到矮小道士开口说话,人们才意识到,三元阁的麻烦又多了一重。   “破天观木杉,求见萧十三郎!”   仿佛两只铁锤相互碰撞,人们几无法想象,如此矮小单薄的身躯,如此不起眼的体型怎么能发出这般洪亮生硬的声音。道士的话让人生出一种感觉,他说了要求见,就一定要见到求见的人,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阻挡得住。   女子姣好的脸孔上带着浅笑,端是让人亲近,不等童埀从震惊中醒过神,女子笑吟吟说道:“烦请师兄传禀一声,小妹柳若衣求见。”   柳若衣:第七分院之主将!   名份上,她是与贾克、夜莲同一级别的镇场之人,是不需要与何问柳打招呼,也的确没有看过他一眼的天骄!   人们的呼吸被塞到喉咙里,望着一个又一个瞩目之人从四面走来,各自开口说着客气的话,如一座刀枪大阵!   “第八分院严萌求见。”   “第二十六分院谷敏求见。”   “第十一分院曲回求见。”   一个比一个更让人震撼的名字,一条又一条挺拔傲立的身形,片刻之间,三元阁门口竟已汇集起一道弧形人墙,恭敬有礼,却带着肃杀沉凝之气,集体问责。   ……   童埀完全傻了,他应付不了这样的场面,也没有胆气与如此多平日需要仰望的人面对,他的两条“细”腿微微颤抖,嘴唇哆嗦着想要说点什么,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要老命了。”灵机的老脸上皱纹堆在一起,好似要长出一朵花来。   老头儿迈步走到童埀身前,缓缓挺直腰身,说道:“少爷不在,待他回来后,老朽会将各位之意转达,请诸位各自散去,不要在此胡闹。”   胡闹!   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顿时引发一片喧哗,人群纷纷以鄙视的目光投向那个面目猥琐的老头,心想你算哪根葱,也不称一称自己有几两重,敢架这个场子。   宁疯子第一个按不住,冷声不屑说道:“你是谁?退下!”   灵机微微笑了笑,身体霍然消失。   “啊!”   上百道目光的注视中,近数十名道院天骄的眼皮底下,宁疯子的身体如同被顽童扔出去的石头,带着呼啸之音飙飞出去,轰然落地。   “老朽受少爷所托,处理三元阁之俗务,诸位如果想买点什么或者卖点什么,可与我详谈。”   “啊……你……找……”   宁风没有受伤,连皮都没有擦破一点,刚从地上站起身,他便如疯牛一样错身扑上,残影般卷向灵机。   宁疯子之所以号称疯子,是因为他与普通修士不同,一样是法体双修。   他再次飞了出去。   “嘭!”   这次摔得重,青石地面被砸出一个人形巨坑,宁疯子的额头磕破了皮,鲜血汩汩而出。   “未经许可与约定,道院之内不许动武!教习不在,老朽身为紫云学子,理应维护。”   灵机说话依然那么小心翼翼,目光从周围呆滞的面孔上掠过,诚恳说道:“得罪各位之处,还请多多谅解。”   “你到底是谁!”   宁疯子不是真的疯子,两番受挫的他若是再不知进退,也根本无法在道院立足,甚至早就在外面的世界被杀,不可能存活至今。   眼中露出惊恐,他沉声喝道:“这么多人求见萧十三郎,岂是你一个老……”   他没有再次扑上去,不知道为什么,迎着灵机的目光,宁疯子陡然升起一个念头,自己如果再来一次,恐怕会死!   “老朽灵机,这儿有不少人知道我的名字。”   灵机似在回答宁疯子的话,眼睛看的却不是他,对着何问柳抬手抱拳,他说道:“何师兄,老朽适才听到这位十七分院的师兄提出了挑战,你接不接?”   ……   姜是老的辣,诚为至理名言。   先不说灵机这句话有多少故意拿捏话头的意思,单就这份机智应变,就绝非那些自诩聪慧的小青年可比。这不,众人忽然想起来,之前宁疯子的话中暗含挑衅,虽不能算做公然挑战,可如果较起真……   不管怎么说,起码眼下的情势,大家的目光重新回到何问柳身上,暂时将十三郎忘在脑后。如此多有身份的人齐聚一堂,要说里面没有猫腻,鬼信啊!   “拖得一时算一时吧,你要是再不回来,我老人家是没辙了。”灵机心里默默想着。   “理应一战!”   猩红大旗再次闪耀,何问柳遥望着错愕不知所谓的宁风,冷喝道:“接旗!”   “好……好好好!”   宁风脸上青白交错,咬牙切齿喝道:“择时不如撞日,你我就在此地,提前决战!”   人群闪动,三元阁的门前,突然间变成一片战场。此时的人们没有发现,隐蔽躲藏与角落的袁朝年忽然神情大变,目光闪动一番,悄悄钻进三元阁之中。   “聒噪!”何问柳眼中闪过轻蔑,身形拔起。 第272章 新三元的危机(二)   灵机抱着拖延的念头,何问柳心知肚明,然而站在他的立场,却不能不与之配合。   宁疯子刚刚受挫,心气胆量乃至信心都处在极低的位置,这样的机会不抓,真以为何问柳骄傲到不知进退?   假如放在一年前,没准儿他真会扬君子之风,静待宁风调整状态方与之一战;然而经过这么多事情,何问柳已非当初的何问柳,不会再如当初那样“犯傻”。   未见如何作势,何问柳右手虚抓,一杆粗大长枪快速成型。长街上狂风呼啸,比狂风更猛烈的长枪发出嘶嘶音爆,瞬间直奔宁风的面门。   与此同时,何问柳左手五指连弹,好似拂去花瓣上的露珠般轻柔;随着他的动作,宁风身体周围出现四条惨绿色的腾条,枝叶曼生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交错到一处。下一刻,何问柳弹出的五指轻扣,朝中间合拢。   “封!”   冷喝声中,坚韧藤条彼此交结,形成一个由四面八方朝中间汇集的囚笼,那杆长枪发出撕裂之音,破空而至。   中规中矩,堂堂正正。   何问柳修道严谨有度,根基异常扎实;用十三郎的话说,他是科班出身,一招一式透着中正之意,简单中显现的,是极强的信心与天赋。   一困一伤,普通的手段,逼迫对方与之硬搏。   与何问柳相比,宁风是个名副其实的疯子,眼见长枪袭来,他根本没有任何躲避的打算,身形跃起,瞬间凝聚出两之更大的拳头虚影,迎着枪尖悍然而上,双拳连出。   轰然巨响,长枪溃散,宁风微微一顿便再度扑出,冲向何问柳的身体。   与之前的狼狈相比,此时的宁风彪悍暴烈,战斗风格看上去分明就是一名战灵。虽说他击溃只是对方随意施展的神通,但从结果看,不防之下能够以拳破枪,似已占了上风。   长枪溃散,何问柳身形不动,两手于左右一捞,又是两杆长枪凝聚在手里,依然如之前那样,一前一后迎向宁风。   连续轰鸣,两道波纹自中心散开,卷起无数飞沙乱石,席卷向周围。四面的修士自觉地担当起护卫之责,纷纷施展手段,将冲向街道两侧的冲击化解。而在爆发的核心处,宁风桀骜的声音随之响起,身体冲过长枪的阻碍,速度再度暴增。   “岭南第一修,不过如此!”   狂笑中,他与何问柳之间,距离已不足十丈。   假如把宁风当成战灵,这样的距离,几乎相当与凡人战斗中刀手冲到弓兵的队伍里,注定是一场屠杀。   何问柳不是近战毫无办法的弓兵,宁风也非纯正的战灵,自不会以为对方会就此没了对策。截止目前,双方都没有动用法宝,也没有施展绝杀,为的自然是留些余地。   毕竟是长街相斗,虽不缺少见证,却也不好血溅当场,起码不能死人。   飙射中,宁风眼中渐有狞笑,暗想在这种地方和我做常规争斗,你是自己找死!   身体又进五丈,宁风不再犹豫,眼见对方仍在凝聚法力,暴喝一声双拳齐出,凌空出击。   “何问柳!”   双拳离体而去,仿佛其臂膀被拉长一样,瞬间闪现在何问柳眼前,击中其胸膛。   惊呼顿起,周围的人们无法想象,有着岭南第一修之称的何问柳会如此简单便被击中。让他们绝望的是,无论如何,以身体硬抗宁风的双拳,对修士来讲无疑是极为致命的事情,是无法接受的结局。   呼声中,宁风的目光陡然收缩,心里没有感到愉悦,反倒升起一股不妙。   拳头击中何问柳,却没有带来破肉碎骨的快感,唯有一股虚幻缥缈、且带有脱力的空虚之感。   “残像……幻影!”心头涌起无数个念头,宁风的身体如旋风急转,恰好看到一双嘲讽的眼,还有一只手。   准确说,是一只不断放大的拳头。   “愚蠢!”   冷厉的喝声响起,何问柳的拳与宁风的脸做了一次最亲密接触,血花迸射,人影飘飞,红绿相间的人体轰然摔落,第三次砸向地面。   不同的是,这次他的身体上缠着无数藤蔓,法力也被禁锢,因而没有丝毫抵抗的动作做出。   轰!   碎石飞溅,一个更大的深坑中,宁风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怎么都无法成功。   “长臂猴子,我也会用拳。”   何问柳身形飘落地面,戏弄的口吻淡淡说道:“紫云道院,不是只有一个萧十三郎,更不是谁都可以轻辱。”   据说与其主将实力相当的宁疯子,被紫云城新生一击而败,且用的是其最最擅长的战斗方式:拳头!   别说什么公平场合之类的屁话,败就是败,没有借口可寻。   周围安静下来,与宁风来自同一分院的学子们面面相窥,杜宇面色苍白地退到人群背后,生怕被人察觉。   下一刻,如雷般的掌声响起,紫云学子们涨红中脸欢呼高喝,几乎要将手掌拍烂。   “何师兄说得对,紫云城并非只有萧十三郎一人!”   “什么萧十三郎,不过是个欺世盗名之徒,真正碰着事情,还得看我岭南修士。”   “这个……”   “还这个那个,看看何师兄刚才施展的残像,谁能防得住?”   “……”   或得意或羞耻,或仰慕或赞叹,众目所聚中,何问柳傲然四望,宛如一面挺立的彪旗。   “若还有人挑战,何某一力承之。”   “傻逼!”   灵机靠在门庭上暗骂,心里默默地想:“有傻逼也挺好,起码可以多挨一会儿。”   没等老头儿得瑟完,忽见那个比大象小不了多少的胖子上前一步,正想接下去看热闹,却发现他根本没有理会正卖弄风情的何问柳,而是朝自己抱拳施礼。   “仓云冉不惊见过灵机前辈,还望前辈请萧兄出来,晚辈有事相询。”   “不是吧!难道我老人家比他还帅!”   灵机傻了眼,何问柳也有些愣神,周围的人茫然之后清醒,清醒之后又复茫然,几乎怀疑自己长错了耳朵。   事情本因十三郎而起,冉不惊此举没有疑问,可问题是,他称呼灵机什么?   前辈!   什么前辈?   好吧那老头的确很厉害,可能是道院隐藏的另一名牛叉人物,也可能是紫云城至今未定的主将,可即便是这样,他怎么能叫他前辈?   这位“前辈”……他到底是谁?   有人为大家解除疑惑。   木杉同时上前,朝灵机施礼道:“木杉先前未识前辈山君弟子身份,多有得罪,还望前辈见谅。”   未等人们听明白,他又道:“烦请前辈代为传禀,破天观有要事,需向萧十三郎当面询问。”   话音落定,群情再度哗然。   “我的个天啊!”童埀一屁股坐在地上,痴痴呆呆的目光望着灵机的背影,仿佛看着一座大山。   ……   很多事情得到解释,很多疑团不再是疑团,与之对应的,人们心里涌起更多疑问,更多不解,还有更多惊恐。   山君门上是一个让人忌讳的词汇,那么能让一名把宁风当猴子耍的山君弟子为之看门的萧十三郎,又是什么人?   如此多精英聚集在一起,难道就是为了其身份而来?   可是,为什么道院高层至今没人露面?紫云城的教习乃至院长是否知道这件事?假如知道,又意味着什么?   今天这场大戏,是仅仅因为萧十三郎闭关不出,还是牵扯到更深层次的原因?   冉不惊为何要找十三郎,难道他想在这里复仇?还有破天观,他们是真正的世外之人,为什么也要找他?   一连串疑问压在人们心头,让他们胸口发涨,喉咙发痒,却不敢问出来,好生烦躁憋闷。   疑惑中,灵机苦着脸看向两人,顺带还瞄了何问柳一眼,好似在痛骂:“你小子魅力不行啊,当块石头都不称职。”   何问柳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心头泛起酸涩苦楚的感觉,他暗想那个萧十三郎到底是什么人,不在这里都能压过我一头。   “要事相询,唉!”   灵机目光逡巡一周,感慨说道:“你们呢?是不是也有要事相询?没有的话,不如先与何师兄打上几场,完了咱们在商量,成不成?”   “老不要脸!”   众人纷纷痛骂,在心里。   何问柳几乎气歪了鼻子,此时他怎会不明白灵机的用意,英俊的面孔时青时红,进不得退不得,恨不得当场翻脸。   可是他不敢。   余下的人们尽皆摇头,哭笑不得的表情彰显内心的荒谬感受,不是惧怕与何问柳作战,而是大家都很好奇,纷纷想着山君门下果然都是奇人,端是无耻到令人发指。   “没了吗?”   灵机好生失望,无奈回头朝冉不惊问道:“你有什么要事,不妨先说来听听。”   众人再次痛骂,冉不惊却没有多少变化,憨厚的神情说道:“晚辈接到宗门传讯,仓云有人大肆杀戮,战道双盟多人丧生,就连我沧云长老、晚辈之亲叔也在其中。据信报中说,凶徒与萧十三郎有几分神似,晚辈特来求证一二。”   惊雷炸响,震得场中诸人心动神移,不等他们明白过来,冉不惊继续说道:“试想以萧兄之才,道院天骄的身份,如今这等紧要关头,怎会不远亿万里至仓云行凶?晚辈无法相信这等谣言,所以想见他一面,以正视听。”   四周一片死寂。 第273章 新三元的危机(三)   对在场的这些修士来说,十三郎的出身已不是什么秘密。   仓云边塞,无亲无故,无牵无挂,甚至没有师尊与宗门背景;将这些与他所取得的一切联系起来,便成了传奇。   冉不惊来自仓云,与十三郎有些关联算不上奇怪,不少信息灵通的人知道,他与十三郎之间有着深仇大恨,本以为他是为此而来。   所有人都料想不到,冉不惊抖露出来的消息,远比人们所知的那些更加震撼,更具有令人窒息的压迫性。   诛杀战道双盟的执事,且多地行凶?至今都没有被人抓获,甚至连他是谁都判断不清;这样的事情竟然发生在一名新入道院、且年不过二十的青年人身上,让人如何接受得了。   更为重要的是,一名沧云宗长老也死在他手里,这……   柳若衣为之动容,谷敏为之动容,木杉也同样为之动容。   ……   长老,是修真界时常听闻的词汇,是威严与不容冒犯的象征。   没有高深的修为与超绝战力,如何敢称一派长老?沧云宗不是什么山头家族,它是仓云国第一宗门,道盟直属!其麾下的长老再如何不济,起码也应该是元婴以上吧?   这样的人,被萧十三郎杀了?   假如冉不惊所说正确,也就意味着,萧十三郎拥有超过元婴修士的战力?那样的话,他还参加道院大比做什么?   过家家,还是逗你玩儿?   之前咒骂的人们不再咒骂,嘲讽的人们小心地缩回头,谨慎地望着周围,生怕被人察觉到自己。   何问柳默默无语,英俊的面孔上写着失落,更有一丝犹疑。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但在内心深处,他又下意识地觉得,这极有可能就是真的,真的不可以再真。   群雄震撼,无人敢置一词。   周围震撼无声,灵机心里不停苦笑,暗想这家伙真是个祸害人间的灾星,干缺德事也不知道打个招呼,如今弄成这副摸样,我老人家该如何收场。   假如事情重新来一次,灵机真心希望自己没问过这个问题,他与别人的看法不同,更注重与冉不惊的反应和态度。在他看来,这个憨厚忠恳的胖子威胁极大,不仅将此前偏移的话题扭转,还不着痕迹的将十三郎放在所有人的对立面,端是个厉害角色。   “他爷爷的,虱子多了不痒!”   灵机心里痛骂,索性仗着老脸皮厚不搭理冉不惊,转头朝木杉问道:“你呢?你又有什么要紧事情要问?”   人们恍然大悟,纷纷意识到这里还有一位在等着,没准儿还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与十三郎有关。   木杉没有让他们失望,诚恳地语气回答道:“去年道院开山时,师弟木叶于紫云被杀,疑与萧十三郎有关。”   “扑通!”   童埀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站起身,听了这句话直接一头摔倒,干脆躺在那里挺尸,再也不愿意起来。三元阁门口,一张张嘴巴张得老大,宛如一只只快要渴死的蛤蟆。   破天观的人他也杀,还有天理吗!   灵机长长叹了口气,再叹,又叹,叹来叹去,始终找不到一句话应景儿。   “煞星转世!”不知谁第一个缓过气儿,悄悄嘀咕了一声。   “没错,一定是。”不少人在心里应和。   ……   三元阁门前群雄荟萃,所有人都等着正主儿出现。而此时的传功崖上,也正进行着类似的事情,话题看似不着边际,实则依然与萧十三郎有关。   “多年不见,卓兄风采依旧,可喜可贺。”   一名身着蟒袍,神情威严如帝皇的中年男子背手而立,好似一尊受人膜拜的神。   隔着山间迷雾,男子遥望着对面悬崖上的字迹,感慨说道:“此界已破,想必是卓兄所为。”   “不是我。”   道院大先生摇了摇头,目光落在男子身后之人身上,赞叹道:“人如其名,不愧是万世之花。”   夜莲微微躬身,轻声表示感谢,绝美的面孔并未因其赞叹有所动容。   周围几名老少修士见之,纷纷投以惊叹艳慕,有两人甚至略有恍惚,似有把持不住之象。   男子说道:“紫云城中,有资格得到真人传承者非你莫属,卓兄何必谦虚。”   大先生懒懒回答道:“谦虚这种事情,什么时候在我身上发生过?五雷,离开不过十几年,难道你已经老到记不清事情的程度?”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愠怒,周围气息随之凝固,空中隐现闷声,好似有雷霆聚集。   一名老者心神震动,赶紧说道:“心与天动,五雷尊者,果然名不虚传。”   “是天随心动,五雷道法有踏天之志,怎会受那等鸟气。”   大先生淡淡嘲讽一句,老者面红耳赤,讷讷难言。   “真不错,这朵花从哪儿来的,五雷能否和我说说。”   不知道为什么,大先生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夜莲身上,至于撼动天地的五雷尊者反倒不如何在意。眼中带着一丝寻味,他说道:“为什么我觉得有些熟呢?难道说你和我有缘,不如五雷我们商量一下,把她让给我……”   “够了!”   五雷尊者何尝受过这等戏弄,以其修为身份,大先生为道院教习,理应尊崇有加才是。然而令众人诧异震惊的是,大先生似乎根本不在乎,嬉笑嘲骂一如往常。   更让人称奇的是,面对大先生如此无礼的戏弄,那位万世之花仍能保持淡然的风度,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不置一词。   有资格站在这里的人,可不是三元阁的那些小家伙可以比;不客气点说,任何一人走出去,都足以震动一方、大地为之颤抖的人物。夜莲以学子之身置与此,非但没有半点不适,言语神情还隐露峥嵘,堪称奇迹。   与她相比,有几名来自别院的教习院长反倒略显不堪,不仅差了气度,精神似也有些走样。在五雷的威压与绝色的双重压力下,连这些老怪都难以保持风范,隐有失神。   五雷尊者轻轻抬手,一片浮云如召唤般前来,渐渐化做厉电形状。   “本座听说,紫云城中亦有杰出之辈,天资卓越且深受院长喜爱,珠玉就在眼前,卓兄何故寻我弟子的不是。”   “有吗?呃……”   大先生拖长声音问:“你说的是哪个?”   五雷沉声说道:“萧十三郎。”   手中厉电破空而出,丝丝电光缭绕,宛如真正的九霄之雷霆降世,直奔对面崖壁。周围几人纷纷露出惊容,既为五雷神通所震,同时又担心他如此冒犯,恐要生出事端。   夜莲秀眉微微扬起,目光追寻着厉电远去,眼中似有期待。   “萧十三郎?让我好好想想……”   大先生平静的双眼古井无波,却做出一副苦思摸样说道:“难怪今日三元阁这么热闹,原来你担心大比之事……不过嘛,萧十三郎在道院,只能算这个。”   一面说着话,他的遥指远方,尾指伸缩不定,好似在比喻某人。   空中骤然想起一声尖啸,其声急促短厉却含有斩山劈海之威势,厉电于急剧穿梭中突然发出哀鸣,随即便消失无踪。它仿佛被一只无形巨兽所吞噬,除了那声哀鸣,再无响动。   五雷面色微变,沉声道:“好剑!”   夜莲神色微变,眼神不再如之前那样平静。   周围的人们神情大变,冉云面带惶恐,双手微微颤抖。   大先生神情不变,朝夜莲说道:“怎么样,入我门下,传给你。”   夜莲眨眨眼睛,一时没有说话。   五雷皱眉说道:“卓兄何必如此苦心,我这徒儿非你所能取,还是另寻它途吧。”   大先生说道:“没办法啊,这丫头确实太厉害,我想不出什么办法。”   五雷说道:“萧十三郎呢?”   大先生扬扬尾指,轻蔑说道:“他?我说过了,他只是这个。”   五雷微微一笑,说道:“只要你愿意出山,紫云大位便是你囊中之物;本座也会偃旗息鼓,不在此多留一息。”   大先生叹息说道:“那不行,我做不好,做不了,也不喜欢做。”   五雷随之叹息,说道:“那就没办法了,唯有按着规矩办事。”   大先生感慨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实在不行,也只有让那小子试试。”   他回过头,一副贼心不死的摸样朝夜莲说道:“你确定不跟我?别怕他,想跟直管说出来。”   周围众人哭笑不得,心想这位爷厉害鬼厉害,这副摸样实在难成表率,难怪他说自己当不了院长。   夜莲用比之前恭敬得多姿态深施一礼,清冷却不显冷漠的声音说道:“多谢剑尊抬爱,夜莲身负重责,实难从命。”   “重责……嗯,重责重要,重责重要啊!”   分不清是赞叹还是感慨,又或是讥讽,大先生默默念了几句,随后说道:“五雷,你既然已经离开,为何还要回来?”   五雷为之沉默,良久才说道:“当年我就说过,我一定会回来。”   大先生摇头说道:“你不该回来。”   “为何?”   “因为回来也没有用。”   “只要规矩还在,就有用。”   “规矩当然还在,规矩永远都在。”   大先生惋惜说道:“她虽然厉害,但也破不了规矩。”   听了他的话,五雷认真想了想,说道:“凭那个山君弟子?不是本座夸口,他虽是元婴境,恐怕没有多大用处。”   大先生摇头,说道:“不是他。”   “那么是谁?萧十三郎?”   五雷为之冷笑,轻蔑说道:“卓兄刚说过不会谦虚,难道仅仅是针对自己?”   大先生好生惊奇,问道:“这话怎么解释?”   五雷轻弹尾指,说道:“你不是,他只是这个?”   大先生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的神情变得很奇特,宛如发现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忍俊不住。   “难道你认为,我这是谦虚?”   五雷浓眉微挑,说道:“难道不是?”   “哈哈,哈哈哈!”   大先生突然大笑,其声有若万剑齐鸣,带着豪勇带着席卷一切的狂放,更有一股不羁之嘲讽。   “五雷啊五雷,十三年了,你竟然还没能想明白。”   五雷神情渐怒,沉声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想让你知道一件事。”   大先生收敛笑容,脸上第一次露出冷意。他轻轻摇摇尾指,如同挥舞一面大旗,不屑说道:“我的这个,岂是她一个使者所能比。”   夜莲神情剧变,眼中露出惶恐与震惊,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道院独立与世,不受任何势力掌控,哪怕是仙灵殿,也不行!”   大先生两眼望天,语气豪迈中透出一丝哀伤,好似在对着空气说话。   “这才是最大的规矩!”   ……   “卓兄,讲话要有证据,胡编乱造,可不是剑尊所为。”   五雷尊者背起双手,凛然说道:“此地虽没有外人,然而天道有度,仙威难测,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   “证据吗?我当然没有。”   大先生回复平静面容,淡淡说道:“假如我有,你等岂能安稳站在此地。”   周围诸人齐齐变色,眼中渐起不忿。   这里的老怪不下十余人,更有五雷尊者亲自坐镇,大先生这样的话,无疑视诸人如无物,赤裸裸的羞辱。   大先生神情依旧,平淡的眼神中,一缕哀忧始终挥散不去,竟有些失神。   五雷尊者没有因他的狂言动怒,平淡的声音道:“既然卓兄拿不出证据,还请收回先前所言。”   大先生随意笑了笑,没有答应也没有否认,置若罔闻。   五雷尊者等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再就这个话题拉扯,转而冷笑道:“况且,即便那小子如你所说的那样厉害,他也挽不回大局。”   大先生一愣,说道:“这又是为何?”   五雷微微一笑,吩咐道:“冉云,你来说。”   冉云连忙答应,上前施礼道:“此前我接到宗门传信,萧十三郎私自离开道院,于仓云展开血腥滥杀。不仅仅诛杀战道双盟多名之事,且害死晚辈族弟冉无望,如今战道两盟使者均已赶到,正要就此时向道院质询,还请大先生明察。”   说罢,他从怀里取出一枚玉简,诚恳说道:“这是子母玉简的母简,族弟死前,以自身为饵诱使萧十三郎现身,一切均记录在此。”   面对铁证,大先生终于色变。   ……   如大先生所说的那样,道院不涉江湖事,理论上讲,无论道院学子在外面有什么样的国王什么样的罪责,只要身在道院,皆可不受追责之列。   冉云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决口不提自己与萧十三郎的旧恨,只论其如今所为。   然而世界上的事情终究不是绝对,道院虽强,却不能视天下于无物。如今的局势,道院内部即将产生剧变,由不得个别人的意志所限。   尤其重要的是,杀几个人不算什么,可如果杀的是战道两盟的人,情形可就完全不同了。   冉云所说的那些事情中,包括冉无望的死在内,根本不放在大先生心里,可假如真如他所说,冉无望以自身为诱饵,以子母玉简记录下十三郎的言行,且包含之前诛杀两盟执事的话,即便是道院,也难以护得他周全。   退一万步讲,十三郎即便保得性命,总不能再代表道院参加大比!万事总有个妥协,道院假如一意孤行,那么这个大比也就没必要再举行下去,会自动分崩离析。   心里很清楚这枚玉简可能带来的后果,大先生不禁有些踌躇。   五雷试试开口,淡漠的语气道:“卓兄难道不查看一下?”   “催什么催,没见我在考虑问题吗!”   大先生大怒,脾气竟变得比五雷尊者还暴躁几分;他不理会周围人的目光,也不理会五雷尊者勃然变色的表情,神念凌空横扫。   周围寂静下来,人们默默望着他的脸,静静地等待结果。   五雷尊者强压心中怒火,冷漠的神情道:“可惜了,院长他老人家不在此地,否则的话……”   “否则如何!”大先生陡然收回神念,目光恶狠狠盯着五雷,宛如一匹受伤的狼。   “否则如何!”没等五雷开口,又一道声音突然传来,其声清脆粉嫩且带着怒意,宛如一只咆哮的稚鹰。   “否则怎样!”再一道声音传来,其声清冷脱俗,如同来自天宫之仙女。   “否则怎么地!”阴狠冷厉的声音传来,一团黑影嘶吼连连,宛如鬼哭狼嚎。   “老夫若在,到底会怎样?”   沧桑的声音最后一个响起,院长牵着小红的手,身后跟着谷溪与廖湘眉,缓步走上山崖。   ……   不用吩咐,十几人纷纷躬身施礼,以最最恭敬的姿态朝老人施礼,表达心中的敬意。就连五雷也不得不低下头颅,微微颔首。   “五雷……见过老师。”   “罢了,眼睛快要看不到天的人,不用这么多虚礼。”   老人拂袖而行,阻止众人的敬与不敬,经过夜莲身旁时,他的眼中露出怜惜,轻声问:“令师可好?”   五雷就在眼前,老人的话很是突兀。夜莲却没有多少诧异,恭敬回答道:“托前辈的福,家师尚且安好。”   “安好就好,安好就好啊!”   老人感慨一声,寂寥的语气说道:“旧友之中,只有她还有些机会,希望她能踏出那一步,不让我们这些已死快死的老家伙失望。”   说着话,老人随手一招,将冉云手中的玉简拿到手中,略一皱眉说道:“这里没有十三郎的气息?”   冉云额头见汗,赶紧说道:“子简由舍弟激发,只留有凶徒的声音,如果……”   “声音这种事情,当不得真。”   老人不待他说下去,随手轻轻一弹,玉简仿佛被烈日烘烤的水汽,瞬间化为乌有。   “啊!这……这这这……”   冉云不知所措,紧张哀求的目光看向五雷。   五雷眼中变色,却听老人淡淡的语气说道:“涉及到两盟,又涉及到道院学子,就该拿出铁证。”   他说道:“你可还有证据?”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暗想有证据岂能这样拿出来,万一再被你一把捏爆,该找谁说理去。   “没有吗?没有就算了吧,到此为止。”老人摇摇头,淡淡说道。   ……   “爷爷,爷爷,他们在哥哥家里闹事,你也不管管!”   “不用管,这么点小事都搞不定,也不用管他了。”   “口口声声说十三郎杀人,你可有证据?”三元阁门口,灵机正在问着同样的话。 第274章 新三元的危机(四)   “杀人而已,算不了什么大事。”   灵机拉着老脸,俨然一副明断秋毫的青天老爷面孔说道:“好吧你说他杀了不该杀的人,既然是这样,那就拿出证据来。”   没有人能说灵机的话不对,别说杀人大罪,就算是偷取别人一文钱,总要给出确凿实据才行。   当然了,这是因为这里是道院,还因为萧十三郎的身份奇异,更因为他有能力杀了那些据说被杀死的人,才能获得这个要求证据的资格。   假如换成别人,就算他是道院学子,哪里还好意思要什么证据。   证据?破天观的人说的话就是证据!   木杉很想说这句话,可惜他不敢。   假如没有之前的一系列变故,或许他真就说了出来,然而此时此刻,在发觉事情不如自己所想象的那样时,木杉明智地收了声,只看冉不惊的反应。   冉不惊没有什么反应,或者说,他的反应是最最正确的反应。   “晚辈只想见萧兄一面,只要证明他在道院,自然可见分晓。”   “此言有理!”每个人心里都这么说。   “此人该杀!”灵机心里恶狠狠想道。   ……   无论从哪个角度,冉不惊的要求都合情合理,甚至显得有些委屈。   人家死了叔叔,更有战道双盟为后盾,不要求治罪凶徒,只要求取证,且只要见上一面即可;这样的要求如果都被拒绝,每个人都会认为过分,都会认为萧十三郎做贼心虚。   这个说法不准确,他此刻应该不在道院,做贼的确是做了,何来的心虚。   于是乎,众人齐齐看向灵机。   灵机很头大,头大如斗,头大到没有办法可想。冉不惊的态度让他就想身上的那一坨坨肥肉一样,让灵机根本寻不出一个着力的地方,空有千钧之力,奈何不了对方分毫。   干咳几声,老头子依然找不出理由推脱,正想干脆耍赖脱身,忽听木杉冷笑道:“前辈因何犹豫不决?无论十三郎在与不在,此事都与前辈毫无关联才是,除非……”   下面的话他没有说完,用意不言自明。   除非什么?除非十三郎与灵机是一伙的,除非灵机根本就知道萧十三郎的所作所为,如此方能解释一切,如此方能说得通。   人群侧目而视,纷纷暗想这话说的实在,且看他如何应付……   “除非你个大头!”   灵机想不出如何应付,恼羞成怒进而攻心,瞬间化成燎原之势,如海底之火山深渊之恶兽,骤然突然而又欣然爆发。   压抑多年的恶念一朝释放,带来的效果足以让最最理智的人为之崩溃,他的双眼瞬间变成灰色,不是灰蒙蒙的灰,而是灰烬的灰!   那是死寂的色彩。   “嘶……嗷!”   一声尖锐如琴弦破帛的嘶鸣,灵机的身体里喷出浓浓黑雾,体型也骤然大变。   尖耳、长吻,利齿獠牙,眼中散发着死寂的灰,身体破衣而出,四肢成爪体后伸尾,如兽形。   如老鼠!   疾风掠过,灵机无端于原地消失,下一刻,他赫然出现在木杉身前,利爪前伸,一把便扣住木杉脖颈。   死灰色的双眼盯住木杉绝望的眼眸,灵机尖叫般的声音吼道:“除非什么?除非你去死吧!”   时间只要再往前推移一秒,木杉就将魂飞天外,成为山君门下的祭品。   对应的,灵机的小命也必然保不住,成为破天观的祭品。   无人做出反应,现出本体的遁法之下,别说在场的道院天骄,就算道院教习在此,也难以阻止灵机的暴袭。   除了一个人。   “灵老,放开他。”   一条身影缓缓飘出,平静的语气中透出几分无聊,淡淡吩咐道:“多大点事儿,也犯得著较真儿。”   令无数人期盼的萧十三郎,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   应该说,十三郎的出场是极具震撼性,不仅仅因为情势恶劣,其出现挽狂澜于既倒;还因为他的出场太过别致,别致到让人无法相信。   他是坐着出来的。   准确地说,他是做在一把会滚动的椅子上,由袁朝年推出三元阁,稳稳停在众人身前。   所有人的目光为之呆滞,所有人的脸上皆带着匪夷所思的神情,愣愣地望着这荒诞的一幕。以至于,连灵机何时放下的木杉,又是合适恢复形体并急忙忙钻进三元阁沐浴更衣焕然一新精神百倍的出现在十三郎身后,都全然不觉。   “看什么看,没见过残废?”   十三郎迎着几百道呆滞的目光,平静说道:“练功岔了气儿,让诸位久等。”   “咣当!”一声,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童埀再次摔倒,再次挺尸。   ……   十三郎说的是实情,他的的确确不方便站起来,或者说,他此刻根本就站不起来。   人群中有的是高人,随着他的话音,无数到神念横扫而至,细致周密地为他检查身体,不放过一寸角落。   十三郎平静地坐在那里,任由众人施为。   神念一道接一道的来,又一道接一道的去,很多人脸上露出……露出不知该如何形容的表情,荒诞绝伦。   十三郎的身体健康得不能再健康,强壮得不能再强壮,偏偏腰部以下经脉不通,没有作假的可能。   “远赴仓云,于两个月之中诛杀多人?”   众人的目光重新凝聚在冉不惊身上,纷纷在心里痛骂:“去你吗的!”   冉不惊脸上的肥肉一个劲儿的抖,抖过来抖过去,仿佛被人左右抡着耳光。   “唉!”   叹息一声,十三郎锤着双腿,无奈说道:“查了不少典籍,我发现这毛病有得治,十天半月之后,萧某依旧是条好汉。”   “我呸!”   众人再次心里痛骂,谁他吗关心你是不是好汉,谁乐意管你是否有得治,去死吧你!   “我说真的!”   十三郎似乎误会了众人的意思,信誓旦旦说道:“只要请高人出手,替我强行打通经脉,很快就能复原。”   他认真地想了想,似在回忆典籍中的记载,认真说道:“修为不用太高,大修士就可以……你们怎么走了?忘了和大家说,灵符照样可以制作,很快恢复供应。”   望着不为所动渐渐散开的诸人,十三郎叹息说道:“求老师出手不容易,大家帮忙多买点灵符,让我筹点本钱如何?”   人们的脚步更快,偌大的空间稠密的人群,转眼间便散去大半。灵机在一旁捂着鼻子,不是发出抽泣似的奸笑,憋得面孔为之通红。袁朝年用力握着椅背,手掌青筋毕露,好似与之有深仇大恨一般。   “你怎么还不走?”   十三郎望着冉不惊,好奇地问:“啊我知道了,你一定要见到我才放心……对了,你是哪位?”   冉不惊艰难地咧咧嘴巴,极力让自己憨厚的笑容不那么别扭,开口说道:“在下冉不惊,乃宗鸣之长兄。”   新事没有提起的必要,冉不惊心念电转,瞬间将时间前移数年。   “宗鸣?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十三郎皱眉苦思一番,恍然说道:“啊哈,我想起来了,那个在落灵兴风作浪的家伙就叫宗鸣,他是你弟弟?”   冉不惊苦涩点头,心想你能不能再装得无辜一点。   “那货不是好人,所以不得好死。”   十三郎诚恳规劝道:“我瞧你这人不错,人老实身体壮,将来好干活。童埀,童埀?童埀呢?”   童埀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凑到他身边说道:“少爷,我在这儿,在这儿呢?”   “瞧瞧人家,再看看你自己。”   十三郎满脸痛惜,恨铁不成钢的神情道:“胖就胖吧,你也不知道长得匀称点。看看这位……叫什么来着?”   “咳咳,他叫冉不惊。”灵机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恨不能立即纳头拜师得授真传,赶紧在一旁帮衬。   “嗯,对对对,他是不惊,沉稳有度,名副其实。”   十三郎拍拍脑袋,为自己受创太深而感到难过,回头继续训斥童埀:“不惊兄是你的榜样,以后办事稳当点,不要动不懂朝地上躺。”   童埀只恨地面无缝可钻,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   十三郎教训一阵便不再理他,回身朝冉不惊说道:“贱躯多有不便,就不请尊客入室了,不惊兄可还有事情?”   冉不惊认真想了想,忽而憨厚一笑,从怀里拿出一枚玉简,飘送道十三郎身前说道:“在下受夜莲仙子所嘱,望与萧兄一叙。”   什么!   本已不多的人群再次惊呼,不少人远离的人停下脚步,重新竖起耳朵。   自从夜莲来到紫云,求见者如过江之鲫,假如认真统计的话,怕是可以绕城三圈。这其中不乏成名老怪,甚至包括一些分院教习;然而无论是谁,皆不能得到佳人许可,得到会晤仙颜的机会。   如今人家自己送上门,还正经其事的派出使者,萧十三郎究竟有什么魅力,竟能独享这份青睐?   好吧,他的确有过人之处,就拿今天的事情来说,每个人都知道这里面有些门道,只是碍于缺少实据,奈何不了他而已。然而话又说回来,假如夜莲对他真的如此看重,之前冉不惊为何不提?   种种思绪萦绕在人们心头,大家不禁要想,难道今天还有波折?既然夜莲出了头,一切都还难说。   “夜莲……”   十三郎接过玉简,神念探入探看了一番,缓缓摇头。   “她说的事情与我无关,至于论道……当前我的要务是治伤,还是免了吧。”   周围人大感失望,纷纷在内心思索,十三郎所说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事;而那个论道之议更是点燃无数人的内心火焰,重新掀起波澜。   不等冉不惊说话,有人已经抢在前面,气吼吼势汹汹,好一番义愤与填膺。   “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受到……拒绝仙子之约!”   一名眼神阴柔的青年阔步走出,伸手指向十三郎喝道:“久闻萧十三郎实力惊人,在下不才,想要讨教一番!”   众皆惊诧,唯独十三郎淡淡而笑,好似早有所料一般。   ……   “贾师兄,何师兄,先前的事情听老袁说起过,多谢!”   十三郎没有看向那名青年,朝贾克与何问柳抱拳说道:“听说何师兄要代我迎战,不知……”   周围的人已经麻木,心想这般无耻的人物实在罕有,今儿算长了见识。   “既然你露了面,当然应该自己处理。”   贾克抱拳回礼,何问柳却依旧那副骄傲面孔,淡淡回绝得了十三郎的请求,仿佛觉得不过瘾,他补充道:“你我终有一战,雪鹤飞翼,我迟早要夺回来。”   “好吧好吧,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不管怎么讲,今天的事情要谢谢你。”   十三郎难得没有讥讽嘲骂,诚恳的态度向他表示感谢,随后转过头,面向那名青年说道:“你是哪个?”   “二十六分院,谷敏!”   青年傲然而立,回应道:“萧兄如有不便,可以先找人替战,便是这位何兄……也未尝不可。”   听了他的话,何问柳连哼都懒得哼一声,默默退在一旁,与贾克并肩而立。仿佛在他眼中,紫云道院唯有贾克可与之比肩,余者再无旁人。   十三郎没有何问柳那么大的架子,好奇地神情问道:“你是二十分院主将?”   “副将!”   谷敏不屑说道:“枉你身为道院学子,连这都不知道。”   “很奇怪吗?我觉得很正常。”   十三郎没有生气的意思,微笑说道:“就连这个规矩都是老袁刚刚告诉我,不然还没有这一问。话说回来,主将副将,还不都是一样。”   拍了拍双腿,他赶在谷敏发怒前说道:“我行动不便,你现在挑战,似乎不太公道。”   “你我皆为道院修士,凭的是神通败敌;施展神通,用的是手又不是腿。况且萧兄此前也说过,你的法力无碍,何来不方便之说。”   谷敏没有放过的意思,嘲弄的口气说道:“除非萧兄以往的战斗都是依靠跑出来,如果真是那样,谷某也不为难你,只要接下我三击,就当我败了如何?”   十三郎默默摇头,淡淡回应道:“怎么赢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和你打。”   “为什么?难道你害怕丢失颜面,因而怯战!”谷敏冷笑着追问。   这种话说出来,实在显得太俗气,不说谷敏是分院副将,哪怕一名普通学子,也断然不好意思如骂街一样死抓不放。   修士终究是修士,道院学子,更是修士之中极其骄傲一群人;激怒嘲骂这种招数看似高明,实则难登大雅之堂。更别说十三郎如今身体有恙是实情,拒战的理由异常充分了。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谷敏似乎铁了心要与十三郎比斗一场,甚至不惜自降身份,行此下作之举。   “什么大比,我根本不想参加,也不想进入内院,这就是我的理由。”   十三郎依然平心静气,耐心解释自己的心意,诚恳说道:“我知道诸位皆是各院的佼佼者,生怕有人多占一个名额。”   视周围惊异的目光如不见,他认真说道:“我不进内院,不与你们争,放心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十三郎不可能谎言欺骗,听到他以如此郑重的语气说出众人本就存着的猜想,周围重新凝聚起来的人群为之哗然,纷言顿起。   “不想进内院?居然真有这样的人?”   “为什么?难道他疯了?”   “看着挺正常啊!不像疯子。”   不少人皱眉苦思,贾克神情也有不解,何问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同时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自打十三郎出现后,他的心里始终为一朵阴云梭笼罩,说不出什么理由,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此时听了十三郎的话,何问柳骤然明白了问题出在何处,不禁在心里暗自叹息,自己终还是将其视为大敌,无论如何都放不开心思。   纷乱中,忽听谷敏阴厉的声音响起,轻蔑嘲讽说道:“什么不想进内院,我看你是心弱气软,不敢参加大比才是。”   十三郎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说是,那就是好了。”   “呵呵,想不到啊想不到,第一分院第一人,竟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窝囊废!”   谷敏连连摇头,洒然而又无奈地转过身,嘴里冷笑道:“可惜了,谷某听说诸多教习对此人青睐有加,看来也是有……无……”   现学现卖,谷敏是个聪明人,没有实据,谁都不能说他辱骂师长。   况且,这里的师长,未必就是他的师长。   “你说什么?”   十三郎神情变冷,淡淡说道:“你再说一遍?”   谷敏回过头,厌憎的神情说道:“再说一遍又如何,不过是有……”   残影突现,空中好似吹过一股清风,又好似有落叶飘落,随后便是扑通一声,紧跟着是清脆之极的响声。   “啪!”   不知什么时候,十三郎盘坐于谷敏的身前,扬手一记耳光。   “你再说一遍?”   在其身后,两片洁白的羽翅徐徐张开,琉璃四射,散发着璀璨之光。更让人炫目难明的是,谷敏不知为何跪在地上,大张着嘴巴呆呆的神情,宛如中了定身术的泥雕。   “啪!”   又一记耳光甩在他脸上,鲜血和着几颗牙齿飞到空中,十三郎满脸疑惑地看着谷敏,认真地问:“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是因为羞愧?”   谷敏依然不做声,眼中涌出极致的惶恐与震惊,更有浓浓的绝望。   “啪!”   他的下巴歪到一边,十三郎甚至好心地将其重新扶正,耐心追问道:“还不说?真有这么惭愧吗?”   “啪!”   “啪!”   “啪啪啪!”   一记记耳光反复抽打,谷敏的身体随之左右晃动,如同人们的心一样,摇摆起伏不停。   不超过五息,谷敏已不成人形。   “啪!”   十三郎最后抽出一掌,同时也解除了他的封禁,淡淡说道:“和老师同姓,所以我不杀你。”   “啊……”   谷敏的身体从地上被抽得飞起来,只来得及哀嚎半声,就此失去神智。 第275章 话中有话(一)   曲未终,人已散。   随着十三郎的出现,发生在三元阁门前的这场闹剧在一声声清脆的耳光声中,在一股股喷溅的鲜血掩映下,在众心纷乱无人独醒的乱局间,戛然而止。   好似一场大戏,序曲来得无兆,开端很是精彩,途中多见反复,然而在经历一系列演奏,刚刚唱出最最高亢的音节,观众尚未来得及消化体味其中蕴意的时候……   没有了……   有缺,而且有趣的结果。   伤者被人悄悄抬走,有心者亦悄悄离去,那些汹汹烈烈的挑战者悄悄离去,还有那些叵测者、鄙视者、义愤者、忧患者,都在掌与脸的碰撞、肉与肉的交击中离去;余下的人们寥寥无几,除了几名真正的无聊士,便是确有要务之人。   灵界咧着嘴巴东跑西忙,与童埀一起将街道清理干净。这本来不是他的活,然而老头子不知道为什么,今儿显得格外兴奋,忙前忙后忙里忙外,不时用行动提醒十三郎,自己态度端正勤奋有加,堪称少爷的忠心嫡系。   “你的身份是小事情,别晃了。”   十三郎贵体未复,被老家伙在眼前晃荡得头晕,温言宽慰或是讥讽说道:“真以为山君弟子多了不起,在这个地方,就算你师傅也兴不起多少风浪,放心吧,没有人会真拿你当事儿。”   话不中听,灵机却听得心花怒放,涎着脸一个劲儿赞叹少爷智谋无双慧眼如柱,您说没事,那就一定是没事了。   老实讲,十三郎说的不算错,别看灵机修为比学子高,别看他是山君弟子,别看他有一手令人艳慕的土遁绝学,在紫云城,他就像一支羔羊进了狼群,根本没有半点嚣张得意的资格。尤其是在当下这个时候,紫云城集中了整个大陆不知多少名显一方的老怪精英,不惧山君者比比皆是,何况他这个排名中下游的弟子。   然而话说回来,阎王好办小鬼难缠,院长与大先生不在乎他的身份,那是人家站的位置太高;如今灵机泄露真身,有的是人想寻其麻烦,老头儿担忧惶恐哀怨无助,唯有将希望寄托在这个年轻且修为远低于他的少爷身上。   十三郎狡诈与否狠毒与否都没有关系,灵机只认准了一件事:跟着少爷混,不吃亏!   “要么不做,要做就做个彻底,这才是枭雄本色。”   灵机默默得意想道:“瞧那帮孙子,人五人六,被少爷吓成啥德行!”   望着老头儿阿谀的嘴脸,十三郎心里升起暖意,吩咐道:“让童埀忙活吧,贵客临门,您老应该陪着。”   灵机连忙答应,手脚利索地将三元阁收拾一新,为几位尚不愿离开的“贵客”分好桌椅蔬鲜零茶等等,待将一切收拾妥当,这才小心翼翼得意洋洋地陪在十三郎身边,俨然一副中心老仆外加大权在握的管家派头。   十三郎颇感无奈,温和说道:“坐吧,离了这儿都得叫您前辈,别惯着他们。”   话说得客气,他自己却安然而坐,将大家少爷的姿态摆得倍儿足,几位“晚辈”纷纷表态,示意自己当以后辈之礼奉,当不起前辈如此云云。   灵机此时才真正坦然下来,拉把椅子坐在十三郎身边,苍老的面容上散发出几丝油光,还有一些看不透的情愫,好像是……温暖。   “无聊的事干点无聊的人,得到无聊的结果。”   望着门外散去的人,感受着四周敬畏的眼,十三郎淡淡说道。   ……   “六方会谈?有点意思。”   几方坐定,十三郎以主人的身份叙礼完毕,朝贾克抱拳说道:“袁师兄已将大致情形告知与我,贾兄可有补充?”   贾克,柳若衣,严萌,曲回,加上袁朝年与十三郎,刚好六个人。灵机虽然在列,可他不算正经学子,十三郎将其列为自己一方,算是帮衬。   此时仍然留下来的人,假如他不是脸皮超厚,便是的的确确有事情相商,或者有消息要传递。这几位要么曾施援手,要么举重一方,端是可影响未来局势的大人物。   贾克沉稳一笑,目光中却透出些许忧虑,说道:“你真不打算参加大比?”   问题直指核心,其它几人显然有同问,纷纷投以探寻的目光。   “不参加。”   十三郎肯定回答道:“明说吧,我在外院混得不错,没必要换地方。”   这话听着够恶心人,然而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的确是实情,单比受宠程度,除了那位万世之花,没有任何人可与十三郎比较。   贾克为之沉默,柳若衣忽道:“事涉紫云荣耀,萧兄应认真考虑再做决定。”   十三郎疑惑地看着她,心想这妞儿真有意思。   柳若衣平静与之对视,寸步不让。   “咳咳,若衣实为在下师姐,严师妹与曲兄虽为别院学子,实则与紫云息息相关。”   贾克做起和事佬,解释道:“知道的人原本不多,不过现在……”   “现在各方已挑明立场,无所谓了。”   曲回面色沉凝严肃,似有担忧之状,严萌则如她的名字一样,看起来如天真少女,娇笑说道;“萧师兄好厉害!只要你出马,肯定把那个女人打趴下。”   “你比我大多了。”   十三郎面带苦笑,心里暗自想着江湖果然是江湖,总能找出渗透壁垒的途径和办法。道院名为避世,如今非但被外部渗透,内里还搞起合纵连横之事,哪里还称得上什么净土。   “不过一场比斗而已,就算牵涉道排名又能如何?有你们想的那么严重?”   还未见到院长,十三郎觉得这几个“忠臣良将”多半是杞人忧天,随意说道:“荣耀这种事情……实话说我不觉得可以寄托在某个人或是几个人身上。我们都是下层人物,站位太低,但是我知道,上位者注重的是面而不是点,所以我想,院长以及各位老师心里未必真把它当回事。”   不方便把话讲得太死,他笑着说:“退一步,紫云城藏龙卧虎,哪是你我所能估计代表得了。就拿贾兄说,若是公平一战,我看未必会输给灵老。”   灵机微愣,随即盯着贾克做凶狠状,为自己鸣不平。   “灵老修为高深,但若不得不战,在下当全力求胜。”   贾克坦然说道:“明说了吧,我不是夜莲的对手。”   有信心与灵机争胜负,却挑明自己不是夜莲之敌,贾克的表现令十三郎欣赏同时也有震惊,心中第一次生出凛意。   只要是参加大比的学子,修为限制是死的,夜莲再如何天赋惊人,终究不能跳过这个门槛达到元婴;以贾克的心性,此举实属异常。   “就因为她太美?”   十三郎不好问出这句话,脸上的表情却分明暗示着什么,贾克尚未来得及解释,严萌已愤愤说道:“那个女人不要脸,眼睛一瞥就让贾兄失了魂,根本没办法打。”   “咳咳,同为道院学子,不好如此说人家。”贾克尴尬且暗含羞愧,又不好朝萝莉状的女人发火,只好曲线救国。   柳若衣淡淡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夜莲似与以往不同。”   “我也有这种感觉。”曲回突然插口道:“准确地说,她的气质与传闻中不同,但又无法具体形容,总之……”   “更妖了!”   严萌依然那么直接,愤然说道:“以前听说她像仙女,高雅圣洁得不像话;见了真人才知道,其实就是个妖精。”   直性子的女人往往口无遮掩,严萌不知是不是受了万世之花的气而心绪难平,又或是女人天性引发了嫉妒,悍然给出断语:“狐狸精!”   “你说什么?”   十三郎霍然而惊,下意识说道:“你再说一遍!”   “我……”   他的表情太过严厉,不可遏制地产生一股煞气;严萌的俏脸刷的一声变得苍白,眼前突然浮现出之前的那副画面,十三郎冷漠地挥着巴掌,一边打一边朝谷敏追问:“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我没说什么,师兄别生气,我我我……”   “……怎么了这是,不用紧张……我只是问问而已。”   清醒过来的十三郎发觉几人都变了脸色,认真回想了一下才明白问题出在何处,好生尴尬。   无奈地摸摸鼻子,他竭力让自己的表情平静一些,眼神温柔一些,缓声道:“严……萌师妹对吧,怎么你们对夜莲很熟吗?什么叫之前之后?什么叫更妖了?”   问题太多,严萌尚未从惊骇中清醒,嗫嚅着说道:“师兄别这样看我,我只是……只是直觉而已。”   “女人的直觉最准了,但说无妨。”十三郎温言勉励道。   “是吗?师兄真会说话。”   严萌终于确信,之前萧十三郎的煞气并非针对自己而发,又或是因为自己引以为傲却给别人带来不少麻烦的天赋得到赞美,小脸重新漾起笑意,脆声说道:“自从夜莲出世,各方震动,所有分院都通过各自途径加以打探,就像……”   小意望着十三郎的表情,她说道:“就像对师兄那样。”   “我是小角色。”十三郎谦虚一句,示意她继续。 第276章 话中有话(二)   “夜莲出身神秘,谁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师承何处,更别说什么亲人族系。”   “她的才智天赋就不提了,不管是传言还是亲见,无人能够说得准。非要的说的话,只有惊天地泣鬼神,空前绝后方能表其万一。”   “可以肯定的是,她被五雷尊者视若己有,宠爱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这里一方面因为其天赋惊人,还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因其气质。”   “气质?性格吧?”   见她如此慎重其事,十三郎忍不住插了一句。他觉得假如搞什么哲学辩论,这个世界恐怕没几个人是自己的对手,言语间不觉带上几分调侃的味道。   “不是性格,就是气质。”   严萌以罕见的认真态度说道:“通过一些渠道,大家得出的结论相差不多;夜莲生来就具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凡是与之接近的人,无一不会受其感染,生出亲近敬畏甚至不忍,很难讲得清楚。”   “不少人在道出与夜莲相关的信息后会觉得内疚,甚至会颓心丧志,好像自己做了什么恶毒不可原谅的事情,无法得到……得到救赎一样。”   “这是唯心主义。”   十三郎吓了一跳,心里想此女不入佛门实在可惜,绝对是宗教天才。   “的确是气质,很可怕的气质。”   “可不是吗?据说这种影响无处不在,不受修为限制;只要时间足够,只要她想,就可以感染任何人。甚至有人说,五雷尊者都逃不脱这个魔咒,把她当亲人一样看待。”   严萌的声音里带着一股酸味儿,显然懊恼这种气质没生在自己身上,显然也没有受到这种气质的影响。   十三郎笑着说:“我看你就没什么事儿。”   他不觉得这个女孩的醋意多么可恨,与立场无关,纯粹发乎本性、且不加掩饰而已。   “那当然了!”   严萌得意炫耀,随即落寞说道:“其实我知道,不是因为我厉害,是因为她现在和以前不一样,或者是……她不愿意罢了。”   “对女人也有这么大影响?”   十三郎再次表达惊诧,心想女人之间是天敌,怎么可能如此服腻。   “如果把我和她放在一起,战力受损两成。”   柳若衣淡淡说了一句,以最直观的数据向十三郎证明。   “我不如你。”曲回的态度更加严谨,轻易不给出标准。   “就算实打实的战斗,我也没有信心取胜。”贾克的话更具有震撼性,也更加坦然。   高手相争,毫厘之差足以改变胜负结局,将这几人的话综合起来,足以让人得出结论,那位万世之花已然天下无敌!   起码在道院学子中如此。   “男女通吃,老少皆宜,那就只有……”   十三郎想说这分明就是林仙儿与怜花宫主的结合体,王语嫣与小龙女转世,难道只有修练宝典、视女色如粪土的不败兄才能对付得了她?   “少爷出马,肯定摆平!”灵机恶狠狠地说。   “滚!魏无牙啊你!”十三郎勃然大怒,令人好生不解。   ……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今年,准确说是年前的时候,夜莲就逐渐发生变化;高洁神圣仍在,还多出不少妩媚妖娆,甚至是……魅惑!”   柳若衣接替严萌,将近期发生的变故描述出来,神态凝重地说:“夜莲丽质天生,无需任何雕琢便是天下绝色,气质更能渲染灵魂,令人生不出伤害之意;如今又加上魅惑,已非颠倒众生所能形容。”   叹息一声她说道:“不怕萧兄笑话,无论哪个分院选拔主副将时,都会有人不服,我与曲兄皆不例外。唯独十三分院,众望皆归于一身,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想在道院鹤立鸡群,的确不容易。”十三郎微微点头,对此表示理解。   贾克补充道:“萧兄已然见过冉不惊,在你看来,此人如何?”   十三郎明白他的意思,也明白了大伙的意思,遂说道:“知道了,夜莲很厉害,厉害得不像话,厉害得不像个人;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你们大伙儿聚集在这里,难道就是为了让我去对付她?”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不是为这咱们来干吗?难不成为了吃果子喝茶闲聊唠嗑?   “好吧好吧,必须得承认,大伙这么看得起,让我很感动。可感动归感动,事情不是这么来的。”   他心头一阵无力,暗想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成了拯救世界与水火的英雄,真真是岂有此理。   “首先我不想进内院,犯不着白白惹上这么一个大敌。”   他说道:“不谈我现在还是个残废,即便我的身体恢复正常,什么都处在最佳状态,你们又凭什么认为,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小修士能与她相比,凭什么和那位颠倒众生,看一眼就让人失魂落魄的神仙妖精美女斗呢?”   言罢,十三郎静静地看着诸人,心想诸位大爷少拍马屁,小爷不吃这一套,也不会因为几句奉承就给你们当枪使。   排除掉紫云荣耀这回事情,十三郎的想法再正常不过。试想一下,假如他真能把夜莲搬倒,得益的终究还是后面那些人。说句不该说的话,十三郎迟早会去魔域,前途生死未卜;场中乃至场外的那些佼佼者,将来极有可能会成为道院支柱;把目光放长远的话,等于是帮他们搬去一座大山。   出色的人必然骄傲,骄傲的人必然有其脆弱的一面,十三郎认为自己的判断没错,似夜莲这样的人如果遭受重创,极有可能一去不归,不愿意留在道院厮混。反之在了解到如此多倾轧内幕之后,十三郎对于谁能成为未来脊梁,谁又会在这种内耗中失败全无兴趣,根本不想参与其中。   无意的也不行!   ……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知该说点什么好。最后还是贾克仗着自己比别人亲近,出言解围。   “实力如何先不论,就说眼下局势。”   他将目光投向袁朝年,淡淡说道:“不知袁师弟是如何向萧兄介绍,我可以说的是,此次大比,绝不仅仅关乎道院排名,非荣辱二字可以解。”   一句师弟萧兄,隐晦地道出贾克的态度;袁朝年的神色有些尴尬,支吾几声,最终没有开口。   老实讲他也很难做,以贾克的身份影响,纵然没个准谱,大致也能察觉到袁朝年的不同之处,只是这种事情往往牵涉众多,难以挑明罢了。   他十三郎神色微收,问道:“还关系到什么?”   “关系到紫云城的归属,甚至生死!”   贾克面色凝重,凛然说道:“别问我拿证据,我没那个资格。从内心讲,似我等这样有背景的人,反不如那些普通学子更有资格谈论忠勇,也不可能被告知真正底细。”   “只要不是确定与身后势力割裂并终身留在道院,没有人参与其事。萧兄之所以被老师们看重,并不仅仅因为天赋。”曲回默默补充,对此作出更深一层诠释。   十三郎沉默下来。   他明白两人的意思,但他总不能告诉对方,小爷我心高志远,根本没拿道院当回事儿。   稍顿他说道:“我会了解,然后?”   贾克说道:“贾某不是何问柳,明知不敌还要顶头而上;我自认不是夜莲的对手,同样也难与萧兄相比。”   他平静说道:“你可以认为这是怯弱。”   “我比你更怯弱,打不过的从来不去碰。”十三郎笑了笑,神情并无多少自得。   “萧兄这样说,让我等情何以堪。”   严萌难得正经八百一回,顷刻即露出本来面目,兴致勃勃地说:“挑战双盟,可不是谁都敢做的……”   发觉几人目光不善,萌女意识到自己失言,羞怯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让人生不出责怪的念头。   “不管事情如何,师妹今后且不可如此说话。”   曲回保持着谨慎作风,认真规劝道:“否则影响的不光是萧兄,还会连累自己。”   “让她说吧,没事。”   十三郎安慰的眨眨眼,说道:“反正她也没证据。”   这个动作让气氛轻松起来,大家纷纷开颜而笑,严萌此时却失了主意,羞红着脸玩弄自己胸前的那枚玉坠,不作一词。   “萧兄能否战胜夜莲,老实讲我等并无把握。可如果说学子中只有一人可胜,那就非你莫属。”   “要战胜夜莲,修为实力诚然重要,但却不是最重要的一面。萧兄此前种种,我等早有所闻,门前一战更是雷厉风行,令我等大开眼界。”   柳若衣瞥了一眼贾克,淡淡说道:“若衣以为,魅惑之道最怕决狠;女子虽然抵御能力更强,但终究处于被动,不可与男子相较。”   被人夸奖自己狠毒,十三郎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很想说那是你见识少,论及此道,黄蜂青竹都不及妇人之万一;然而在当下的场合,这种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口。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双腿之上。   柳若衣说道:“萧兄身有小恙,我等心知肚明,稍后若衣会向老师请示,取些丹药;虽不敢会所药到病除,当有微效。”   曲回说道:“正该如此,曲某的老师擅长丹石之术,亦可有小助。”   严萌突然间醒过神,忙不迭地说:“我也是!我现在就有一些。”   贾克微笑说道:“贾某自然不能旁观,至于打通经脉的高人……就不用我等置喙了吧。”   话得都很客气,大家心里都明白,所谓小助、微效,那都自谦的说法,言外之意是,只要萧十三郎肯出战,灵药啥的,小意思。   “早这样多好,绕这么多弯溜这么多圈,何必呢!”   十三郎心里这样想着,嘴里说道:“多谢多谢,我会考虑。” 第277章 不争朝夕,感恩恨晚!   夜幕低垂,喧闹一天的三元阁归与沉寂。   十三郎并未急于向老师求证,而是留下来详细问询了以往发生的一切,心中默默思索局势,以及对策。   诸人散尽,童埀总算回归本位,将城内和自己在这段时间里变化进程一一告知,灵机陪在旁边,不时做着补充。   有水仙宗的资助,童埀的日子不再如往时那样紧巴,加上三元阁平日由灵机打理,他可以尽情沉浸于丹道,进益可谓不小。   “初步估计,假如没有打扰,老君丹可以按时完成炼制,至于归元丹,怕是来不及。”   童埀小心翼翼地望着十三郎,不无忧虑地说道:“少爷,您真的不打算进内院?”   之所以有此一问,乃是因为童埀已从教习那里隐隐得到消息,自己很可能被列入特招对象,不经大比直接进入内院。如今十三郎改了计划,也就意味着两人分离之期将至,各自踏上不同的道路。   为了应变,仓云之行前,十三郎将魔蚊之晶分成几份,除了留下一部分原品备用,其余皆交由童埀炼制老君丹。笼统起来,数量可谓巨大。   “确定了,不论是否参加大比,我都不会进内院。”   望着童埀憔悴的面容“消瘦”的体型,十三郎以目光作为奖励,温言道:“好好干,别想太多,前途无限光明;没准儿以后我没地方混,要寻你打秋风过活。”   “是,少爷!”   童埀顿时挺直胸膛,气势豪迈无双。   “贱货!”灵机小声咕哝一句,大得袁朝年赞许。   “水仙宗的东西尽管用,不和他们客气,也不要觉得倒贴没面子,他们求你的日子在后头,有的是机会还人情。”   十三郎随口点拨一下,转而说道:“归元丹就不用炼了,余下的这几个月,你就是我的私人丹师,全力炼制老君丹。”   “是的少爷,我一直都是,不,永远都是!”   “那可不行,你是道院的人,不能忘本。”   十三郎以己身为表率,认真说道:“就像我,受了这么多好处,如今到了感谢的时候。”   “少爷打算出马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袁朝年也改了称呼,唤十三郎为少爷。目光掠过他的腿,袁朝年说道:“不碍事吧?”   “本就是有意为之,能碍什么事。”灵机老鼠眯缝着老鼠眼,端是毒辣无比。   “喔,我说嘛,少爷怎么可能受伤。”童埀失声惊呼,做恍然大悟状。   “啧啧,四大主将出手,这份礼可轻不了。”袁朝年不停抹着嘴巴,神情饥渴如同叫春的狼。   “胡说什么呢!”   见自己的形象受损,十三郎愤然说道:“跟你们说实话,我的身体很麻烦。”   “嗯嗯,麻烦,不麻烦怎么能糊弄人。”灵机嘴上不敢说,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信你才怪!”   十三郎悻悻耸肩,从怀里拿出一枚玉简和一个袋子递到袁朝年手里,说道:“不提这个了,身体总有办法可想。袁师兄拿着这个,今后有些用处。”   离开古剑门,十三郎不可能不“敲诈”一批灵石,对鬼道等人来说,区区灵石不过身外之物,虽不能说全无用处,起码也算不上奇珍异宝;他们已在十三郎身上下了血本,自不会因这点小事损失颜面。几个老怪搜巴搜巴,凑出千万灵石相赠,并奉以各自剑道的感悟于心得,名日师馈之礼。   对十三郎的国王了解清楚后,几个老家伙盘算了一番,均认为此子值得投资。无论十三郎将来身居何地,天绝剑总归在他身上,在对列祖列宗立下誓言后,十三郎成为唯一一名没有修习过任何一种古剑门功法、且不在宗门修炼的特殊弟子。   有了钱,十三郎自不能对实际上立了大功的袁朝年抠门,袋子中装的灵石品质极高,且足以让他在未来一两年不用发愁,可谓下了狠手。   至于那枚玉简,里面记载着古剑门的联络标示,无论是传送还是传讯都用得到。此外十三郎知道袁朝年修的是剑道,特意挑选了一把飞剑与几种法门,算是额外赠礼。之所以故意用这样方式交给袁朝年,失散了那个也有自己的用意,这些东西他知,灵机知,袁朝年自然也清楚得很。   接过玉简与袋子,袁朝年粗略打量了一眼,好似被蜂蜜做的巨锤击中头顶,甜到几乎腻死。   “少爷以后有事,只管言一声!”   “能免则免吧,你这样的大神我可用不起。”   十三郎淡淡调笑着,语带双关。袁朝年随之嗨嗨干笑,灵机在一旁嗨嗨奸笑,童埀见大家都笑便跟着嗨嗨傻笑,三元阁洋溢着各种笑,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   这厢欢乐那家哭,此时在十三分院的驻地,正处在一片愁风苦雨之中。   原本兴致高昂的诸多学子失了高昂与振奋,脸上均带着阴霾与愤怒,行走往来,脚步也都不如以往那样沉稳有力,增加不少气馁颓丧。   不是个别人有这样的情绪,从上到下,尽皆如此。   来到紫云城后的日子,今天可说是十三分院最倒霉的一天,上面五雷尊者受挫,虽不会因此喜怒与形,可也谈不上什么好心情。至于下面,更是一团愁云惨雾,好生凄凉怨悔。   明面上,三元阁之变是自发而为,是紫云内部学子因失望愤怒才引发的突然变故;可实际上,但凡明白点事儿的人心里都清楚,今日之变大有名堂,乃双方、甚至几方角逐的一次试探,或者说,是一次小规模、但却牵动全身的正面碰撞。   两方三方不去管它,结果一目了然。滋事一方大败亏输,远非头破血流可以形容。不仅几大分院折了锐气颜面,还造成人员受损,为即将进行的主将大比埋下隐患。   说到人员损伤,最惨的莫过于十七分院与二十六分院,两家带队之人大为不忿,甚至要闹到背后五雷尊者面前,要求他给个说法。   这两家之中,最惨的不是被何问柳所伤的宁疯子,而是谷敏!   表面看起来,宁风被何问柳以神通所伤,谷敏则之受了点皮外伤,可真把人抬回去大家才发现,谷敏的根基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摧毁,金丹溃散,已经成为废人!   宁风与谷敏都不是一般人,其背后皆有雄厚支持;道院受人供奉固然是好,可也带来一些必然的后果,比如说:看人脸色。   假如两人是因为大比受伤,甚至是陨落,两大分院都不会有何难处,无论两人背后势力如何强大,总不能要求道院写下生命担保书。然而如今这种情形,该如何向对方解释?   众目睽睽,瞒是瞒不住的,一想到自己面对的局面,两大带队教习心若油煎,几欲怒发如狂。   找十三郎报仇?嗯哼,且不说什么紫云院规,高人们都已经察觉到,如今的三元阁上空,时刻都被一道强大气息所笼罩,就算有死士可用,也必然是肉包子打狗,白送菜。   向紫云城理论?两人还真试过,结果在大先生那里,两人得到一句这样的回答。   “都是小孩子,闹一闹自然就过去;你们身为老师,不好好管教也就罢了,怎么可以跟着起哄!”   被人如此羞辱糊弄,两大教习实在不知该说点什么好,没计奈何,两人转身便来到十三分院驻地,要求五雷尊者主持公道。   “些许小事,也值得两位如此郑重其事?”   五雷尊者高居稳坐,威严如帝王临视;夜莲静静陪在一旁,神情无喜无悲,端凝有度,宛若神仙中人。   “可是,可是谷敏乃鬼灵宗未来少主,恨天老怪脾气古怪,怕是……”   一名体型微胖如商贾的中年人擦拭着头上的汗水,用眼神朝身边的同伴示意,盼他能帮衬几句。   “筹谋大计,岂可不劳而获?难道诸位认为,紫云城是唾手可得之物;须弥山,又是你等想登就登得上去的么?”   夜莲代替五雷尊者,轻启檀口说道:“做大事难免需要流血,需要有人奉献甚至死,假如两院有后悔之意,可酌情退出此议,师尊不会为难尔等。”   五雷尊者随之点头,默许了夜莲的话。   “仙子言重,仙子言重了。”   另外那名教习赶紧抢过话头,恳切说道:“我等只是想把这件事情解决,同时想问问尊者的意思,看是否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发难,做些针对性的安排。”   “发难?你还真敢说。”   五雷尊者按不下火气,冷叱道:“二十七座分院,虽多数或有怨言,可如果面临大计,必会以古约为本。连本座也要小心行事,不敢有丝毫越矩;你等竟敢妄称发难,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丝丝电光于掌中缭绕,仿佛随时会轰然砸落,摧灭引发主人震怒的源头。顷刻间,两人面色苍白如纸,腿如筛糠般颤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师尊息怒,两为老师纵有差错,也是为大事着想。”   夜莲适时解围,口称老师,眼里可没有多少尊敬之意。事实上,若不是顾及两院之长,她根本不会对这两人假以辞色,甚至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怕的就是坏了大事。”   五雷尊者冷哼一声,淡淡说道:“万事皆有因果,两院既受这么多年供奉,理当拿出感恩之心。况且一旦事有成,所能得到的,尔等也不是不知道。本座警告尔等,若一味贪婪无道不想出力,后果自知。”   不待两人再解释什么,他说道:“此事本座早有考虑,会亲自传讯给恨天,去吧!”   两人同时吁出一口气,不敢再争辩下去,施礼辞别五雷,就此返回自己的居所。身后夜莲望着他们的背影,绝美的面孔上流露出几分失落,几分嘲讽,还有几分落寞。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懂得感恩呢?”   ……   “感恩这种事情,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标准。如此等之流,要求他们弃生死舍名誉,为别人不惜一切,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要求。”   察觉到夜莲情绪有变,五雷尊者说道:“比如为师,最着重的不是生命也不是大道,而是达成心中所愿。再比如你,最着重的是仙使之命,为此皆可舍弃一切,不能一慨而论。”   夜莲听了为之沉默,良久才说道:“可既然是谋图大事,所用之人若尽是些贪生惧死之徒,如何能成功?”   五雷说道:“每个人都有他的价值所在,关键不在于其是否有用,而是看你怎么去用。”   “上位者当有天下之量,不能按照条条框框列好的标准要求所有人,也不能因人之品性为其做出断语。因人之出生不同,心性不同,出世之道自然也截然不同。然而人之所以为人,在于其变化,在于其拥有无可度量的塑性,岂能因一时之气颓丧衰败?”   言中似有所指,他说道:“就比如这两人,看似懦弱无用,可在今日之事中,他们却充当了排头马首之责;虽然失败,却不能说毫无用处。况且今日三元阁之变,只要善加利用,妥当安排,未必不是一次机会。”   夜莲微有诧异,说道:“可是此前,师尊不是着我……”   “那是张弛之道,驭下之术,并非为师本意。试想一下,恨天老怪纵然不为弟子着想,总要考虑日后与道院的关系,只要大事有成,不怕他站错立场。”   “师尊的意思是,将祸水东引……”   “此事为师尚未梳理妥当,虚仔细考虑后再议。”   五雷威赫的眼中闪过爱怜,慈悯说道:“莲儿,你的天分、机谋,应变之道,皆属上上之选,为师没有任何值得忧虑的地方;唯一的缺陷是,你的经历过于顺利,少经坎坷,心高气傲不容有失,需磨砺心志,坦然面对风雨方能得称上位,谨记之。”   夜莲听了,认真想了想,躬身诚恳说道:“莲儿牢记师尊教诲。”   五雷尊者点头说道:“你可知为师之意?”   夜莲微微一笑,说道:“师尊是告诉我,即便此事不成,弟子也不应有气馁之心,当继续苦修,徐徐以图。”   “还有呢?”   “还有?”   “当然还有。”   五雷尊者为之叹息,沉声说道:“这件大事是我谋划,不用莲儿因它背上负累。为师真正要告诉你的是,既然萧十三郎已经归来,你要做好准备。”   夜莲点头说道:“弟子早已做好准备。”   “不,你还没有准备好。”   五雷目光转厉,正色道:“为师让你做的,是大比失败的准备!”   顷刻之间,夜莲的脸上失去血色,变得苍白如纸。 第278章 生死难,胜负劫,哀云无解。   艳阳照清河,勿愿处子去纱衣,忍看。   午后,碧波轻漾,眩雾随日光升散,恰似少女舒环解带,渐露无边春色,好一番欲语还羞意。   此时,城内喧嚣聚鼓,各色灵光闪跳,喝彩呼喊之声,数十里外清晰可闻;与之对应,清河边清幽依旧,渔夫撒网渔妇忙,孩童嬉闹脆声响,偶见情侣缠绵,怯羞迎拒,真如两个世界。   这就是紫云岛,这就是紫云城。   这就是道院第一。   “这就是活着。”十三郎于心中默想。   ……   “小哥哥!”   红影纵身入怀,似一只火红的蝴蝶于花间起舞,温软的身体灿烂的笑容,在水空天地构成的画幕上涂写出最浓重的一笔。十三郎环抱着轻柔的少女,臂弯莫名感觉到沉重,竟有不堪负荷之心扰。   就在那个瞬间,犹豫多日的他忽然升起一个念头,狠戾暴烈,阴冷而且决绝。   “谁敢动这些,我就杀死他。”   ……   时间过了一年,小红大了一岁,十来岁的少女渐显妩媚与挺拔;无论眉眼还是身体,小红都已不再是孩童摸样,唯其神情心性不变,一如往日之活泼烂漫。一手抱着十三郎的脖子,少女嚣张地伸出另一只手,手指轻搓,彪悍地数着日子。   “一个月,两个月……”   发觉自己到了收获的时候,小红得意大叫:“啊哈,一共七件宝物,拿来。”   女王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一团花花绿绿五彩斑斓,或晶莹剔透或古朴精巧的物件出现在她怀中;当然,最少不了的是几瓶香甜可口、滋补无伤且能无限食用的“糖果”。   春色更浓,百花因娇容失色,十三郎催动轮椅飘行与地,踏舟四望,心海瞬间一片空灵。   “万世之花。”他说道。   “我不喜欢她。”小红会错了意,嘟起嘴巴说道。   “我说的是咱们家小红。”十三郎说道。   “呃……不好,换个名儿。”   “不用换,抢过来就成。”十三郎淡淡说道。   ……   “好一把剑!”   与往日不同,今天船上多出一个人。大先生认真打量着十三郎,眼神忽然大变,饿虎般扑上来揪住他的脖领,狞声喝道:“这剑岂是你能用的,交出来!”   看其架势,十三郎但敢说个不字,管杀不管埋。   面对如此狂生,三元阁前威风八面的十三少爷毫无反抗之力,身体如风中荷柳摇摆不定,适才怡然自得的神情消失一空,代之以苦笑无奈酸涩凄凉,好生无助。   这一刻,他对大先生的境界有了更深的了解,同时还悟出另外一层道理:在蚂蚁的眼睛里,大象和猪没有什么区别。   它们有着共同的特点,大,非常大,无限大!   ……   之前,十三郎对各位老师,包括院长在内的所有人的修为境界都曾做过猜测,然而任凭他如何努力,如何将感知放到最大,都不能窥得一丝。   一个简单的对比让他明白了,自己就是一颗小小的水滴,是不可能度量大海的深度与宽广,甚至连估计的资格都没有。   天绝剑隐于十三郎体内,难免招来觊觎的目光,十三郎对此深表忧虑,然而在向鬼道咨询后,他又将心思放了回去,不再将其当做一回事。几大长老都曾表示,即便如他们这样专修剑道、对剑意格外敏感的大修士,也休想窥得天绝一丝一毫气息。   如今可好,人家只是看一眼,十三郎就好像脱光的姑娘暴露与狂徒眼前,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这破日子,没法过了。”他心里这样想道。   “咦?有奇遇啊!”   大先生眼里放射着绿油油的光芒,全然不似以前那个狂放但不失风度的书生模样,兴致勃勃地在十三郎身体上东敲西打,啧啧连声。   “不错不错,真不错,没想到仓云那个地方竟有如此剑道高手,啥时候带回来与我切磋切磋,让我教训教训?”   望着他那副狰狞的面孔,感受着他无法遏制的蓬勃杀意,十三郎想哭。   “卓叔叔放手,你太过分了!”   娇喝声好似天降神罚,足以降服世间一切妖崇邪魔,大先生如遭雷殛,身体瞬间矮了半截,赶紧收回魔爪,神情也随之变得讪讪。   “咳咳,那个……爱好而已,爱好而已,小红别生气。”   “三件宝物!”   “……两件吧。”   “不行,叔叔说了三句话,就是三件。”   小红得意地卖弄着自己的计数天赋,强调说:“不准重样。”   再普通的物件,一旦加上不准重样的限制,都迟早会成为噩梦般的债务。大先生耸拉着脑袋哭丧着脸,神情悲痛地想。   “这破日子,没法过了。”   ……   “吃药吃到淤堵经脉,古往今来,你可以算做头一号奇葩。”   四大长老无法解决的难题,到院长这里变成不起眼的小事。老人精神比往日健旺,但在十三郎的感受中,分明在其身上察觉到一股不祥的气息,忍不住便有些凝重。   老人说道:“诸般神通之中,若论暴虐与毁灭性,当属雷霆之力为尊。那颗雷石中蕴含的雷力,几可相当于中期元婴,竟被你以如此方式化解吸收,真可谓是……”   大先生心情变得糟糕,冷冷说道:“王八吃大麦,糟蹋粮食。”   十三郎苦笑不敢顶嘴,暗想我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还指望把它全部化为己有,那不是成了元婴老怪。   “形容很贴切。”   院长财奴本性不改,眼中闪耀着贪婪慨叹道:“这得耗费多少丹药多少灵材,仅仅是为了保住你这条小命,真亏他们舍得。”   “爷爷!”小红再次表示不满。   “好吧好吧,不管怎么说,总归是占了便宜。待将这些残留药性全部吸收消化,老夫估计……算了,到时候看吧。”   老人爱怜地看了小红一眼,转过头刚想有所动作,大先生突然说道:“师尊,请容弟子代劳。”   “雷剑难以相容,我替你做个引子。”   老人随手朝十三郎身体里打出一道灵环,笑着说:“我还没老到不能动弹的地步。”   一股暖融融的感觉洋溢全身,十三郎没有忙于查看自身状况,目光落在大先生的脸上。   他心里陡然一沉。   此时,院长轻吁一口气,朝大先生示意道:“交给你,小心别留下隐患。”   大先生恭敬的声音答应着,态度之老实本分,宛如一个最听话的孩子。   院长又道:“带红儿走走,容老夫和这孩子唠唠。”   大先生再次答应,领着忙与清点宝物的小红飘然离去,十三郎细细咀嚼着之前的那一幕,脸色渐趋阴郁。   他试着抬了抬腿,发觉自己竟似已能够勉强行走,不禁惊叹道:“老爷子当真是妙手回春,您……没事吧?”   “你又不是病,马屁不是这么拍的。”   老人将悬在船舷的渔具收起,好似收拢放飞的思路,嘲讽道:“要说妙手,我肯定不如之前为你治疗伤势的那个人。”   十三郎眼神一亮,赶紧说道:“我去请他来,您老指点指点。”   这话听起来莫名其妙,老人却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微微一笑说道:“黄泉厚土事,岂是医者所能为,当真是个痴儿。”   预感被坐实,顷刻间,十三郎如坠冰窟。   “如此短暂的时间,你便能成长道如此程度,很不错。”老人眼中流露出激赏,脸上神情平淡依旧,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   不管是有鼻有眼的流言蜚语,还是由叵测形势得出的推断,人们都有理由相信,紫云道院院长将不久于人世。   原因很简单,假如他没事,紫云城不会闹成现在这副摸样。   集体荣辱或许不能集于一身,然而在很多时候,某地某时某事却会因为一个人的在与不在变成完全不同的局面,或者可以说,一个人可以决定安危。   院长显然就属于这类人。   十三郎与之接触并不算多,然而每当其与老人待在一起,总会产生一种‘天塌下来也算不上大事’的感觉。   很玄奥,但是很让人安心。   此次归来,十三郎第一时间便发现,自己对天地之力的感悟升华到某个全新的境界,好似织娘由生变熟,再由熟变为巧,能够感受到空气中极其细微的灵力变化。   这种提高让他兴奋,却也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他分明感受到,老人身体中时刻都有灵力散发,极其微弱,但不可逆转。   法力消散!对修士来说,这是不折不扣的死兆!   纵然一片汪洋大海,只要在得不到补充的情况下持续消散,也终有化作枯井的那一天。这不是什么天道法则,而是自然规律,是时间才拥有的绝对权威。   再加上大先生的莫名出现,加上大先生的莫名态度,加上老人平淡目光中不时跳跃的阴霾,十三郎若再不明因由,也枉自为人了。   嘴唇蠕动了两下,十三郎想要说点什么,喉间却仿佛被塞进一块石头,发不出任何简单的音节。明知道自己想也是多余,十三郎仍不禁浮起一个念头,假如自己早日成长到如今的程度,早一点察觉到这种情形,将那位如花神医请到这里来,会不会有所不同?   那当然是笑话。   “做什么酸腐样,老夫事情还没办完,暂时死不了,也不会去死。”   老人发现他心不在焉,傲然说道:“修为达到我这个层次,真想多活几天的话,总能想些办法出来。”   顺着老人的目光看去,小红正与大先生做着某种孩童才会玩的游戏,清脆的笑声不时传来,大先生脸上蒙着黑布,循着声音没头苍蝇一样满世界追逐那个伶俐身影,却总是徒劳无功。   望着如此荒诞的一幕,老人眼中再次跳出阴霾,声音有些郁郁。   “看出来了?”   十三郎用力摇头。   “演戏的本事不差,不过在老夫面前,你便是再能装,又如何能瞒得过去。”   老人愤而骂了一声,说道:“红儿父母早亡,老夫封了她的心智。”   简单的一句话,道出无尽悲酸愁苦,能让一位处于人世间最顶端层次的老人用这样的手段,可以想象,当初发生在小红身上的故事,该是何等凄婉哀绝。   又一条猜测被证实,十三郎好似沉如清河之底,被无尽之水从每一分毛孔挤压蹂碾,找不出可供呼吸的空间。   “办法呢……”   “待其成年,老夫会替她解开禁法,希望能有用。”   老人默默地说着,好似在讲述一个与自己完全无关的故事,平静的语气道:“老夫会活到那一天。”   希望,有时候其实意味着绝望,对如院长这样的人物来讲,用出这个词汇,绝望的意味更显得浓郁。   回过头,老人诚恳的语气说道:“算算日子,届时你应该还在道院,小红与你亲近,到时……来帮帮我。”   泪水夺眶而出,十三郎用力点头,拼命般点头;好似要把头从脖子上掰下来,亲手送给老人保管。   城内不知发生了什么,喧嚣震动,如潮的呼喝掌声雷鸣般爆响,隔着如此远距离,竟也听得清清楚楚。   被扰了雅兴,小红停下脚步,扭过头看向城里的方向,脸上流露出厌恶。   大先生徐徐摘下脸上的黑巾,扭过头看向城内的方向,脸上流露出厌恶。   “又发生一件小事。”老人叹息着,操浆把小舟划远一些,好似在躲避什么。   十三郎转过头,转回头,低下头,抬起头。   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他说道:“请老师立我主将,参加此次大比。”   ……   “听说,你并不想进入内院?”   十三郎沉默点头,稍后说道:“我觉得这儿挺好,不想换地方。”   老人说道:“沉寂与一隅,非大丈夫所为。”   十三郎再次沉默,良久才说道:“世间污浊,此处风光独好。”   “这个马屁拍得好。”   老人快意大笑,随后说:“老家伙留下的事情,应该让老家伙来解决。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没死,如是为了道院,大可不必。”   十三郎跟着笑了笑,讥讽的语气说道:“就是因为老家伙总不肯让位,年轻人才长不大。”   老人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大怒说道:“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十三郎的表情更加嘲讽,不屑说道:“鹦鹉学舌,果然是老了。”   “啪!”   船桨毫不客气地与砸在头顶,声音清脆而洪亮,惊吓走不少船边游鱼。奇怪的是,那跟看似普通的船桨在如此巨力的碰撞下居然没有碎裂,反倒让十三郎隐隐生疼。   “好宝贝!”   他一把将船桨捞在手里,涎着脸说:“送给我吧!”   “做梦!”   老人痛骂一句,扯了两下竟然拼不过十三郎的蛮力,望着嬉皮笑脸的少年,他脸上忽然闪过一丝诡异,说道:“这是嫁妆,要不要?”   咣当一声,十三郎赶紧松开手。   ……   “道院九尊,除了小桌子,人人皆负一座分院,齐旻志不在此,誓言紫云城才是其心中所想。”   老人徐徐讲述着往事,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与自得说道:“只可惜老夫还没死,他这个念头只能是空想。”   十三郎默默听着,静待其下文。   “假如只是院长之位,老夫巴不得卸下这个包袱,只不过,这里面牵涉到别的事情,无法轻易放手。”   十三郎依然没有开口,没有询问所谓别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事情,他知道而且相信,老人既然这么做,必然有其充分的理由。   老人抬眼看着岸边重新闹在一起的两人,慨叹道:“小桌子什么都好,唯其心性过于刚烈平直,实在不是做院长的料。”   “嗯,得狡猾的人才行,还得贪财。”十三郎心里说道。   “以学子大比来决定院长之位,这样的规矩实在是可笑,可是偏偏古约就是这么定的,老夫也没办法更改。”   老人面色愁苦,叹息说道:“真人什么都好,就是这一条太过胡闹,简直是儿戏。”   “何止儿戏,简直是混蛋。”十三郎为之愤愤不平,与之一道欺师灭祖。   “当然了,规矩并非那么简单,还设了多想限制条款。”   发泄完愤懑,老人接下去说道:“首先是时间,其它分院不说,紫云道院院长更替百年一期,开山却是十年一次;换句话说,中间的那几次,即便其它分院学子再如何出色,终究也是白搭。”   “加上学子的修为限制,突破元婴即为失去资格,要说院长之位因大比流失,历史上还从未有过先例。”   “偏偏这次出了个夜莲。”   十三郎迎和一句,随后说道:“有阴谋。”   “阴谋肯定有,不然就不正常了。不过即便有阴谋,紫云大位也不是那么容易取。”   老人随意挥手,继续说下去:“单是大比获胜还不行,还需要踏须弥,得到镇院神兽的认可。”   “神兽?”骤听这道秘闻,十三郎不觉睁大了眼。   “没错,神兽就在须弥山中,是我道院的镇院之宝。”   老人得意的笑了笑,随即又变得愤愤难平,恶狠狠说道:“其实不过是条残魂,平白浪费无数心血,半点用场都没有。”   “呃……那个认可又是咋回事?”   “认可个屁!根本就是假的。”   老人愈发愤怒,神色间还夹着一丝羞怨,咬牙说道:“连老夫都无法做到,连小桌子都不行,何况一朵狗尾巴花。”   万世之花变成狗尾巴花,十三郎心想你个老货果然是老而无得,能得到认可才叫怪。至于那个被称为小桌子的剑尊,显然也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主儿,更别说那头骄傲的兽。   他忧虑说道:“她既然来了,想必早有准备。”   “那有如何!”   老人愤而说道:“就算过了第二关,还有第三关等着。”   “什么关?”十三郎下意识地接口。   “他得打赢我,称为名副其实的道院第一人!”   老人指着自己的鼻子,威风凛凛地说:“就凭那几道破雷,也能打得过他老师我!” 第279章 师徒!   听了老头的豪言壮语,十三郎非但没觉得安慰,心头反似压上一座大山,更加沉重。   自诩道院第一,老人的境界实力毋庸置疑,可问题是,他还能打吗?   修士并非万寿无疆,既然会死,就必然受到某些限制,会因消耗而衰竭。以其如今的情形,连施展一次神通都令大先生忧心不已,遑论生死搏杀?   道院九尊的实力如何,非十三郎可以猜估,但他明白,即便是拿出最弱的一位,恐也是跺地三声雷的绝世人物。   九尊轻易不现人间,就连最嬉笑风尘的大先生,也不过在开山那段时间露露脸,之后便不知隐匿何处;其它人身为分院之长,形迹自然更加难以觅求,可谓世外高人。同样的,九尊之间的强弱如何,没人说得清楚;当初十三郎在书楼查索,典籍已注明了不分先后,即便有所区分,时间过去这么久,也恐做不得数。   “五雷既然挑起战旗,纵没有十成十把握,心里多少总有些数;或许他看准了老夫无法全力以赴,这才不惜一切悍然发难。错过今日,他就要再等一百年,即便老夫在此期间归墟,按照道院正常程序选拔或者任命院长,他也无把握。”   院长的话没有说完,却道出了事情的由来。当然了,这其中必然包含无数秘辛,尤其重要的是,可能还关乎内院;究竟如何十三郎想不透也不用细想,只需考虑眼下。   事情明摆着,假如夜莲闯过前两关,老人就将面对五雷尊者的挑战,不论胜负,都将是一场死劫。   “他向自己的老师动手,难道不会引发众怒?”   想到九尊,十三郎愤愤说道:“其它人呢?就没个说法?”   这话分明是示弱,本不符合十三郎的性格,然而经过贾克等人一番渲染,十三郎实在没理由认为自己可以稳吃夜莲,不得不寻些外助。   “我等修道之人,本应按修为排辈分,小桌子等人,实际上与老夫相差无多,只是道院与外面不同,讲究尊师重教,所以才有了这个虚名。”   十三郎知道他所的实情,紫云城中学子无数,彼此修为差距可谓巨大;然而无论是结丹老怪还是刚刚筑基,彼此皆以师兄弟相称,是传统。   “五雷是您教的,功法神通应该比较熟。”   “道院修行随意,功法何止千万?难道你要老夫精通每一种功法?”   “总有点数吧,不然怎么指导。”   “你的风之领悟不错,难道老夫不能指导你!”   “这是天赋,怎么能算数。”   “五雷也是天赋,他的天赋是雷,比你厉害的多。”   “这能比吗?我才多大!”十三郎大怒说道。   “怎么不能比,有志不在年高!”   老人怒火更盛,说道:“弄来弄去,臭小子竟敢是看不起我。”   将船桨挥舞得虎虎生风,老人喝道:“想当初,老夫一个打他们仨!”   十三郎朝岸边瞥了一眼。   老人顿时无语。   ……   “风雷合一,兼修火源,法体双修,奇遇不断,可惜修道时间太短,缺乏名师指点;否则的话,老夫实在想不出夜莲能拿什么和你相比。”   之前的调侃不过是玩笑,老人知道十三郎真正缺乏信心的正是他自己,只要他在第一关将夜莲阻截,余下根本不用再提。正是因为如此,十三郎显然背上了负累,竟向他打听起夜莲的功法特点,做鸡鸣狗盗之思。   “夜莲说起来厉害,其实基本没动过手,老夫岂能行那等小人之事,打听晚辈私事。”   老人被他气着了,内心觉得温暖不便责骂,有意开解道:“操心别人做什么,只要做到最好的自己,未来无可限量。”   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他颇有些羡慕地说:“真要论起来,连老夫都有些想不通,你小子一不打怪二不寻宝,既不好好练气打坐,也没有大量吞食丹药,小小年纪竟能修习道如此境界,到底怎么来的呢。”   明明知道十三郎的过往还发出如此慨叹,足见老人疑惑之重,十三郎想了想,顺着话头解释道:“打怪寻宝不如抢劫勒索,打坐炼气比不上天材地宝,丹药我吃的可是原生态,别人想都想不来。”   “至于年龄嘛……不是夸口,若论修行时间,我已经修炼了不下七十年。”   老人又气又乐,痛骂道:“纯属放屁,你才二十岁……还不到!”   “那又如何?”   十三郎冷笑回答道:“我吃饭的时候修行,睡觉的时候修行,行走打仗抢劫杀人无时无刻不在修行,按照八小时工作制笼统算下来,七十年都往少了说。”   老人听不下去,摔手说道:“什么小时什么工作制,修行是修心之道,怎么能与求活相比。吹牛也不看看对谁,干吗不说你还没出生就在修行。”   “本来就是。”十三郎在心里对他说。   “不过你说的也对,打怪寻宝不如抢……咳咳,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许是觉得有失身份,又或认为他含沙射影,老人瞥开这个话题说道:“七重山禁已没有必要,为什么不解开?”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留着好,留着才保险。”   “阴险的小子。”   老人心里暗骂,忽然道:“既然要打,老夫不得不提醒你一句。”   “是什么?”十三郎大为振奋,赶紧竖起耳朵。   “假如你真和夜莲对上,败了没什么要紧,如果能胜,切记不要伤了她。”   “什么,什……么!”   十三郎顿时勃然大怒,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心想世上还有这样的事情,合着小爷冒着生命危险去为您干仗,还得留手!胜不能伤败了不要紧,干脆你自己上。   老人也有些尴尬,磕磕绊绊说道:“那孩子不错,比她师父强。老夫与其师尊有旧,不好坏了情分。”   十三郎真心觉得失望,愤慨说道:“欲行弑师事,和他还谈情分!”   老头莫名其妙,问道:“什么弑师,你说什么呢?”   十三郎懒得再顾他面子,怒道:“你说我说的什么,假如有机会,五雷肯定会干掉你。”   “关五雷什么事情,你没傻吧?”   “我……”   十三郎几乎忍不住要爆粗口,心想老头看来真快死了,脑中风了都。   强压下怒气,他说道:“是你自己说和五雷有情分,怎么还要赖我。”   “什么五雷,呃……是这么回事啊!”   老头大为感慨,说道:“师傅又不是师尊,此师非彼师,连这都听不懂,亏你还自诩聪明。”   “……”   “我知你性子阴狠冷倔,出手即不留余地,此次比斗胜负事小,切记不得伤其太深。”   “……”   “就这么定了,没什么事情的话就回去吧,观摩一下别人的战斗,对你有好处。”   “……老爷子。”   “嗯?”   “能不能问个事儿?”   “何事?”   “夜莲的那位师尊……是不是您的老相好?”   “……”   “嘭……哗啦!”   十三郎轰然入水,溅起好大一片银花。   ……   “身怀宝山,两手空空,修道修成你这个样子,活该被人欺负。”   领着十三郎来到一僻静处,大先生无视其狼狈摸样,没有半点怜悯说道:“天绝剑既然在你身上,理当精修剑道,力争早日将它运用起来。”   院长大人拉不下颜面,大先生却不在乎,就着替十三郎打通经脉的机会,赶紧传些制胜之道。他屈指弹出一缕剑气,在十三郎体内横冲直撞,每逢遇到阻碍,剑气便发出凌厉嘶鸣,劈刺而过,宛如生死仇敌一般。   对应的,十三郎觉得自己好似享受着凌迟之乐,而且是从体内进行;一处处淤堵被无情斩断,一条条经脉也随之受损,肉身的强悍恢复力也随之发挥作用,与残留药性一起发动反扑。   然后不停重复。   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他的双腿不受控制地上下跳动,条条肌肉在皮肤里乱窜,好似一群别虎狼驱赶的败兵。   “休做那副可怜样,本座替你打通经脉,顺便留些剑意,以安那把剑的心。”   大先生面色冷漠,单章遥对十三郎的小腹,五指如轮变幻不定,五条颜色各异的剑气破空而出,不损肌肤,只走经脉,俨然已入化境。   天绝剑被惊动,好似发现什么令它振奋的欣赏的同类,渐其躁动。一股更加蓬勃的剑意自其丹田闪烁,追逐着那五条灵光,在十三郎体内游走。   破坏与修复都进行得更加剧烈,不同的是,此时是天绝剑自主进行,沿途必然留下丝丝痕迹。而当那些淤堵的位置重新聚起阻碍之力时,天绝剑宛如受到挑衅的雄狮,咆哮着发出更大的轰鸣,急掠挥斩。   “噗!”   轮椅碎裂,十三郎猛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坐在一堆残木中瑟瑟而抖。   “可还撑得住?”大先生略停了一下,问道。   十三郎勉力笑了笑,艰涩说道:“老师……请放手施为!”   “撑不住的时候说出来,不要勉强。”   大先生手上的动作继续,眼里浮现出一丝激赏。他最清楚自己的剑意威力有多大,也更清楚天绝剑的反扑力道有多强,心里暗暗赞叹,这小子的身体实在强悍,简直如铁打钢铸一般。   剑意嘶鸣,剑气轰鸣,十三郎的身体在哀鸣。   渐渐地,各种鸣音交汇在一起,形成共鸣。 第280章 子午与阴阳   “又成残废了。”   十三郎大口喘息,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剑尊送出的剑意嚣狂霸道,天绝剑更是彪悍绝伦,两者以他的身体为舞台,好一番精彩搏杀。   说搏杀不合适,然而从效果来看,十三郎所承受的伤痛几令最坚韧之人感到汗颜。他的两条腿肤丝毫未损,颜色却变得鲜红,汗水血水从皮肤毛孔中渗出,透染重衣。   如今他的经脉倒是通畅无阻,但也伤破得不成样子,就像处处漏风的管子,满是窟窿的老屋一样,不断发出不堪负荷的呻吟。   假如不是老院长的先见之明,很难说十三郎会伤到什么程度,即便如此,此刻的他也已筋疲力尽,死狗一样瘫软在地上,半根指头都不愿动。   不愿动不等于不能动,稍事歇息,十三郎忍着犹自在身体中肆虐的钻心疼痛,坐起身施礼道:“多谢老师。”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谢老师,还有……那几位同道。”   以他的性子,能将鬼道等人在话里带出来已实属难得,略顿了顿,大先生说道:“为何我觉得你体内仍有东西?好像比天绝剑还厉害,难道就是它引来的剑灵?”   老实讲,大先生说这个话有蒙的成分,天绝剑当初并非直接而来,只是因情绪所指,血脉之引才会道十三郎身体里浏览;直至它与那道苏醒的意志产生交锋,才于不胜的情形下出动本体,并最终滞留下来。   如今那道意志重新蛰伏,在没有与剑灵分个输赢之前,都不会再显露;大先生修为虽高,却也不能在为十三郎打通经脉的时候分心旁顾,根本难以察觉。至于后来,他虽然有些疑惑,可十三郎已经奄奄一息,不得不压在心里。   想不出十三郎有何出彩之处让天绝剑认可,大先生的话带着醋意,不平说道:“这样的剑,连我都未必能在短时间内操控由心,你……”   “人品!”   十三郎心头大愤,故作淡然说道:“我也说不上来,许是天意?”   “老天连眼睛都不长,何来的意。”   大先生懒得再理会,收起仅有的那点龌蹉心思道:“说说看,你现在这副德行,准备怎么和夜莲打。”   与往常相比,大先生明显不那么洒脱,一副欲言又止的摸样。按照他的估计,十三郎纵然身体强悍,要完全恢复至少也需要个把月时间,可主将之争将在七天后举行。拖着这样一副身体打仗,还要面对据说无敌的夜莲……   十三郎无奈回答道:“不会头一场就碰到她吧,先看看再说了。”   大先生说道:“那可未必,碰上又该如何?”   需要提到的是,道院大比自有一逃规则流程,首先自然是普通学子间分组比斗,取其佼佼者参加最后的拼争。即便是主副将之间也不会一开始就面对,而是按照初定排名,分列交叉循环作战。   有这样的规程,十三郎实想不出自己怎会那般“好运”,不禁有些疑惑。   大先生说道:“总要拟个大致章程,说说看,我替你参谋参谋。”   这是明摆着作弊了,十三郎假如还不明白,简直妄来尘世一朝。   他老实回答道:“真没什么准备,无非拳打脚踢头顶膝撞,再不行用牙咬?”   大先生冷冷愣愣地看着他,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十三郎等了一会儿,苦笑着说道:“不是学生惫懒,我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功法习惯更是一无所知,现在说准备怎么打,着实不靠谱。”   他说道:“院长让我做好自己,如今这副摸样,除了尽力把身体养好,还能怎么办呢。”   大先生说道:“假如身体恢复,你可有把握?”   十三郎想了想,认真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保证不会输。”   “这是何意?”大先生奇问道。   十三郎没有回答他的话,平静的目光显露出一种叫绝决的东西,沉凝不语。   大先生明白了他的意思,冷讽道:“生死乃小道,非真丈夫所为。”   十三郎干脆赖在地上,暗想生死都是小道,这世界的哲人可真多。   气氛一时沉寂。   ……   良久,大先生率先打破沉默,说道:“之前为你疏通经脉,本座剑意与天绝偶有相遇,你身体里还有几位通道的气息,迹相对比,说说你的感悟。”   十三郎似早有准备,毫不犹豫回答道:“弟子所得不多,仅知:剑者有心。”   大先生追问:“何为有心,有心又如何?”   “有心即为有魂,有魂放可凝聚、破除万法;然法由心生,剑为实物,剑意亦为法,唯有凝出剑魂,方逐本我之道。”   十三郎神情渐趋宁静,缓缓说道:“几位前辈的剑,与其精神气质融为一体,出剑即如手臂延伸,此借为其剑心。先生的剑意霸道无匹,学生几乎不能触碰;至于天绝,就更加无能为力了。”   大先生仔细听完,眼中渐有赞许,说道:“既然你明白剑随心走,我就不再就此多做什么解释,现在告诉我,你为何修剑道。”   十三郎为之苦笑,回答道:“其实我没打算修剑道,原本我想的是炼一把主剑,用来施展剑阵。”   大先生愕然,冷笑说道:“不修剑道,如何修得剑阵?”   “依葫芦画瓢呗,否则还能咋样。”   十三郎从怀里拿出一枚玉简,递给大先生说道:“方位口诀都在里面,我只见过一次,打算照着样子弄出来,还没来得及细想。”   “荒谬!如此仓促,岂不是抓着猪蹄当桌腿,简直是胡闹!”   大先生胡乱打着比方,愤而接过玉简说道:“剑乃兵种君子,岂能……咦,这不是子午剑阵?”   “是啊,您知道?”   “当然知道!呃,不是,听说过而已。”   大先生捏着玉简,神色不知为何有些茫然,半响才说道:“你可知子午剑阵中的子午,由何而来?”   “不知道。”十三郎断然摇头,全不似先生那样犹疑。   “子时为阴,午时为阳,子午子午,实为阴阳之意。子午剑阵修炼道后来,便是阴阳剑阵,取生死两隔之意。若是修炼到极致,则象征着掌控阴阳,入阵者犹如进入另一种轮回,生死皆不可自主。”   大先生的神情依旧不怎么清醒,自语般说道:“这套阵法倒也不错,可惜你连剑之本意都尚未明悟,修炼起来必定画虎类犬,指望它对付夜莲,无疑痴人说梦。”   十三郎无言以对,心里暗想我本来就没指望它,是你三句话离不开剑字,不得不应付着而已。   大先生没有留意到他的神情,略想了想说道:“罢了,你且看来。”   不见他作势准备,丝丝剑气如实质般射出,不再如刚才那样五色斑斓,而是一黑一白交错而出,顷刻间,空气中尽是嘶嘶剑鸣,呼啸之声大作。   空气被切割,灵力被割断,连天空洒下的阳光也被分成层叠不相交错的丝缕,折射反转扭曲,入眼时,也分不清其源头来自何方。   剑气嘶鸣破空,渐成箱笼,箱内隐见寒暑交错,笼外却有丝雨飘飞,仿佛天地为之流汗,苍穹因其震惊一般。   “剑意长存,剑气成阵!”   十三郎瞳孔收缩又为之大放,遏制不住心中的惊与喜,恐与愁,几乎要从地上跳起来。   奇迹在继续,三十二道剑气释放完毕后,最后一条格外彪悍狂傲的剑气横空而出,非直行穿刺,而是如一根长棍一样竖立,以拍山之势撞入箱笼。   那个通体由剑气构成的箱笼,活了过来……   ……   很难形容那种感受,十三郎分明觉得,大先生释放的三十三道剑气共同组成的箱体内,蕴含着世间应有的生灵万物,更有灵物才拥有的喜乐哀愁。   它有自己的生命!   这哪里还是什么剑阵,分明就是一个独立与世的空间。   剑尊之强,强悍若斯!传功崖成百上千道临摹,独剑尊之笔傲立当先,自有其睥睨之因由。   “传说天分三十三,子午剑阵由三十三支飞剑构成,取意囊括天地,有刺破苍穹之志。本座施展的不过是此阵第二重,勉成阴阳势。”   大先生一面说着,随手从地上招其一片落叶,轻轻弹指,落叶随之婷婷袅袅般舞动前行,径直落入剑阵之中。   以剑阵摧毁一片落叶,这样的测试方式令人不解,然后随后出现的一幕,让十三郎几乎怀疑自己是否看花了眼,不信,也无法相信。   落叶在阵中飘荡,一般变得枯黄衰败,另一般却翠绿晶莹,重唤生机。   更奇妙的还在后面,飘动中,落叶的枯黄与翠绿相互交替,彼此竟如楚河汉界,相汇而不相干扰,永无尽头。   “这就是阴阳?”十三郎的目光随着落叶飘动,喃喃问道。   大先生说道:“这便是阴阳。阴阳分三重境,我对剑阵了解不多,只能达到第一重:阴阳两隔。”   了解不多?只达到第一重?   十三郎傻子一样重复自语,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若有人处在此阵中,一副身体处在这样衰竭与生机间交错的情形里,该如何去战斗?   剑气终究是剑气,不是拥有实体的剑,思虑中,剑气抵不住天道所蚀,渐有消散之势。   一颗雨点落入剑阵,一半迅速凝结成冰,另一半却被蒸发成水汽,化雾消散。   更多的雨点涌入,剑阵发出愤怒的嘶鸣与咆哮,最终尖啸一声,散去。   地面落下一阵冰雹,天空升起一团水雾,更高的空中艳阳高照……   好一个阴阳两隔。   “现在你告诉我,什么是剑!”大先生神情庄穆,如是说道。 第281章 君子论剑   “什么是剑!”   提到剑,十三郎虽不精通,可也不能说陌生。   好歹他和塔山相处数年,平日总有些探讨研习,一起战斗也有过多回,不仅熟知各类飞剑属性,自己还曾亲手炼制过不少。   之后大变,十三郎远走魔域,峡谷前鬼道的一番话,让他生平第一次兴起练剑的兴头;只可惜后来屡经变故,十三郎忙于眼前,紧赶慢赶地提升战力,剑道便也耽搁下来。   再往后他来到紫云城,有心拾起来修习,偏又碰上院长大人,一番“奇遇”后被下了禁制,不用说,剑道又被搁置,成为无法顾及的目标。   现如今,十三郎隐患消除,且身负天绝,更在古剑门修养期间多于鬼道等人接触,几大长老轮流伺候着,真是想不学都难。   学归学,十三郎身体抱恙无法真正上手,便唯有在理论上下功夫。之前大先生问及剑道,他所以能够说得头头是道,与这段时间的耳濡目染是分不开的。这也正应了那句话,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虽然不能学猪跑,逞城口舌总归错不了,倒也像那么回事儿。   子午剑阵从大先生手中施展出来,威力意境不知比木叶高出多少重山多少里水,甚至高出几层天那么多;指望以十三郎如今的造诣有所领悟,无疑是登天之举。   然而大先生既然开口问了,必然有其依据想法,最妙的是,他施展的是剑气,演示的是剑阵,问的却是剑。   简单的剑,简单的问题,简单到让人莫不着头脑。   简单到令十三郎头大如斗,好生踌躇与煎熬。   ……   什么是剑?   十三郎毫不知耻的从拿出一把飞剑,前后左右翻来覆去的打量,好像要从上面找出一朵花儿。   大先生冷眼旁观,没有打断没有追问,心里却忍不住纳罕,暗想这把剑的品质同属上层,里面还暗含佛力,难道是……   “小子的宝贝倒不少。”他不无愤怒地想着,耐心等待十三郎的答案。   时间流逝,日落黄昏,星辰无影,晨光渐显;转眼间,十三郎枯坐一宿。   又是一天……   再一天……   日出日落,日落又日出,十三郎静心盘坐,身体缓缓恢复,精神却日渐憔悴,好似进入无边梦境,没有醒转的那一天。   大先生不知何时离去,不知何时又折返回来,手里多出一把精钢打造的轮椅,黑漆漆暗沉沉,还刻着不少符文。   “还不错。”   看了一眼依旧沉浸于苦思中的十三郎,大先生洒洒然坐下准备看看风景,没成想身子陡然一沉,险些连人带椅陷入泥中。   “玄铁用得多了点,忘了开启阵法。”他讪讪地说了声,随即发现自己是自说自话,不觉有些悻悻。   “好在够结实。”   ……   又是一天朝阳起,十三郎迎着漫天红霞,徐徐抬起头。   “剑乃凶器,主生死,执杀道,非君子不能掌。”   说罢,他以平静的目光看着大先生,静等他的评语。   大先生冷冷地望着他,有些失望。   “三天静悟,就得出这些?”   “是的,学生就想到这些。”   “剑是凶器,那刀呢?枪呢?斧钺勾叉打狗棍呢?都是凶器?”   “是的,它们都是凶器。”   十三郎神情依旧平静,老实回答道:“学生想来想去,最终还是认为,剑与其它武器并无不同,都是凶器。”   大先生此时才听出其中的味道,略顿后问道:“君子之说是何意?”   十三郎回答道:“剑乃凶器,但与其它凶器相比又有不同。它劈砍不如刀,穿刺不如抢,轮砸不如棍,样样可为样样重用,符君子之道,是以仅为君子所掌。”   “君子剑?是这个意思吗?”   “不错,正是君子剑。兵乃人所制,且掌于人手,当以人心类别。君子剑,狂者刀,猛士枪,刺者匕,皆与人有关,也要按照人性来区分。”   十三郎渐渐兴起,全没有发现大先生的神情如何。   “其它的……我还没想明白。”   “明白个屁,不用明白了,你啥都没明白!”   大先生再也遏制不住,暴怒大喝道:“亏了我在这儿守着好几天,这么点简单的道理都想歪了去,简直是废材!”   “什么猛士狂者君子小人,通通都是扯谈,剑乃君子是没错,但却不是你所说的那个君子。”   “什么是君子?世间可有君子?或许有过,但是都死了;将来或许也会有,也会一个接一个的死,而且是横死!”   “了解了你的过往,本座还以为你真的是大彻大悟,原来依旧沉迷与幻,愚顽不灵,痴蠢呆傻,几不可教!”   “……”   狂风暴雨中,十三郎仓惶四顾,无可寻安身之所。   ……   “首先要搞清楚,我问你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咆哮了半天,大先生怒火稍歇,嘲弄说道:“连问题都搞不明白,岂能找到正解?”   十三郎目光迷茫,心想这算怎么说法,小爷我就算不聪明,总也不至于笨到那种地步。   “还不服气是吗?”   大先生冷冷看着他,说道:“我问的是:什么是剑!”   十三郎依然不解。   大先生恨铁不成钢,怒斥道:“什么是剑,不是问你剑是什么?懂不懂!”   十三郎暗想鸡生蛋来蛋生鸡,此题已无解。   “要想知道什么剑,可以从正反两个方面考虑。正面的问题是:剑要实现什么?反过来想就是:该如何让它实现。”   大先生说道:“你的回答只切中其中一部分,也就是主杀!”   “道理其实很简单,用剑与用其它武器一样,目的是为了摧灭对手;至于如何摧灭,只需想通两句关于搏杀的名言即可。”   “哪两句?”   “一力破万法,或者以力破巧,一力降十会,通通是一个意思。”   大先生目光睥睨,宛如擎天战神般骄傲,慨然说道:“也就是说,它要够硬,够坚,够强悍!”   “第二句呢?”   “兵乃诡道,剑亦如是。”   大先生神情陡变,眼睛如灵机般眨了几眨,悄声说道:“正像你说的那样,剑之劈砍不如刀,穿刺比不上枪,若论砸人,它连给棍子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可你有没有想过,不光凡人用剑的远比用其它武器的多,就连修士炼制法器,最最常见的也是飞剑,几乎人手一把。”   “这其中的道理,你可想得明白?”   十三郎讷讷无言,他很想说不少人用剑其实为了耍帅,比如童埀,那样的体格却不肯带刀,非得弄把飞剑,还是格外秀气的那种。   “原因很简单,剑最适合用巧。”   大先生神情越发诡异,神神秘秘地说:“它可以劈砍,也可以穿刺,可以挑可以撩,实在不行当棍子砸也未尝不可。”   “修士修炼道法,飞剑往往被当成辅助,更因为修士的飞剑多修剑芒,除了取其锋利,别者几乎再无所用。这种方式不能说不对,但肯定有其限制,注定难登剑道顶峰。”   说到这里,他将神态略做收敛,重新问:“现在告诉我,你可明白了什么?”   十三郎一直认真听着,此时心里渐渐升起一个不算妙的念头,回答道:“学生……不太敢说。”   “但说无妨。”   大先生极为大气的挥手道:“说错也无妨,本座恕你无罪。”   “那我可说了。”   “说吧。”   “我真说了。”   “说!”   “呃……学生怎么觉得,老师您在教我学坏?”   “学坏吗?学坏嘛……咳咳……就看你怎么想了。”   大先生轻咳两声,说道:“总之一句话,至强至巧,至坚至贱,加起来就是剑!”   他说道:“此为剑道至理,为师数百年苦修才悟出的真谛,不能随便告诉人家。”   “这就是君子啊!”望着大先生神圣的面容,十三郎如是想。   ……   传到授业解惑,短短数日,大先生将一位老师应尽的职责演绎道极致,临走还奉送一张全新的轮椅,可谓师徒情深。   “这把椅子新做的,手工是糙了点,里面的料可不差。”   他将轮椅交给十三郎,嘱咐道:“有空的时候研究一下,或许有点用。”   已然能够行走,十三郎暗笑老师过于婆妈,嘴上自然殷勤道谢。可待他将接过椅子目光略扫,顿时变了脸色。   “老师,这个……太贵重了。”   “贵重吗?嗯,马马虎虎,的确消耗不少材料;真要用起来,灵石的耗费也不小,不过不要紧,你挺会赚。”   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大先生似随意说道:“把它琢磨透,没准儿很快能用上。”   十三郎心知肚明,再度施礼表示谢意,态度比刚才诚恳了许多。   “时间……不早了,你也该回去准备准备,记住我的话,忘记老师的话,只要能战胜夜莲,管她爹娘师长是谁!”   脸上忧虑与愤怒并存,大先生说道:“尽管放手去做,出了事我替你扛。”   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十三郎内心感激的同时反倒更增忧虑,心知问也问不出名堂,他向大先生辞行,准备就此返回紫云。   别前,十三郎不知哪里来的灵感,突然说了句:“老师,关于剑道,我还听过另外一句话。”   “什么话?”大先生有些失神,随意问道。   十三郎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说道:“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大先生的身形陡然凝固,呆呆地愣在那里。   “老师?”十三郎轻轻唤了声。   大先生恍如未觉。   “老师我走了。”十三郎再唤了声。   “老师……”   十三郎四下看了看,有些悻悻地摇头。   “操什么闲心,还是闪了吧。” 第282章 谁吓谁   道院大比分两个阶段,前期即将完成的时候,紫云城传出人们期盼已久的消息,第一分院主副将的人选确立。   副将贾克,象征着第一分院第一人的主将之位,被那名刚刚归来尚且不良与行的少年所得。   他的名字是:萧十三郎!   消息传开,人们既觉得出乎意料,同时又认为这个结果在清理之中,争议虽有,更多的是紧张与关注。   三元阁事件早已人尽皆知,无论来自哪里的学子都不会在怀疑十三郎的实力,从私下的议论看,不少主将都暗示,自己没有一击便将谷敏打成那样的能力;换句话说,十三郎虽不是堂堂正正通过比斗得到主将之位,却也赢得了大家的认可。   认可归认可,众多紫云学子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也不免担忧,他们都知道十三郎的身体出现了问题,经脉淤堵极其严重;虽说道院老师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坐视,然而打通经脉后难免会有个恢复阶段,十三郎仓促上阵,否则进入最佳状态?   紫云城的历史让学子们不会满足于一般排名,既然连贾克都屈居第二,十三郎的目标被众人理所当然被认为是前三,直指万世之花。   面对这样的对手,元婴老怪都不敢言胜,何况一位身体都没有康复的新人?十三郎的强悍有目共睹,可他毕竟是个不满双十的少年,背负如此重责,可还能挺起瘫软在轮椅上的腰身?   振奋与喜悦,担忧与愁闷,人们通过各种途径了解十三郎的近况,然而让他们失望的是,十三郎再次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不知所终了。   三天后,终于有人发现,十三郎出现在禁楼,与谷师深谈半日方才离去。细心粗心的人们都能够发现,他依然坐着轮椅。   次日,十三郎出现书楼三层,与眉师进行一次深谈,因眉师设有灵罩,无人可知谈话内容。一些人从表情判断,十三郎去时神态凝重,离开时却显得愉悦而豪放,甚至带上一丝轻狂。   于是乎,紫云学子们大为振奋,心里猜想自己的主将已找出克敌之策,就算没有找到,多半也从老师那里得到一些针对性的指点,胜率大增。   学子纷纷奔走相告,言谈间有意无意回避着一个话题,或者说隐忧。   萧十三郎,依然坐着轮椅出行。   ……   最后一天,人们没有发现萧十三郎出门,蹲守与各处的学子也没有见到他的身影,于是便想当然的认为这是在做最后的准备,不再打扰。   又过了一日,道院大比重头戏:将之争,正式开始。   ……   “这家伙,脾气倒是不小。”   青山绿柳,轻风袭人,一行数人徐徐前行,好似踏山踩春。十三郎居中而坐,身子歪靠在轮椅里洒然而笑,好一派稳居中军点江山之帅意。   袁朝年推车,灵机扶着把臂,贾克在另一侧趋步相随;身旁还有几名来自外院的佼佼者同行,这样的阵容拿出来,真是想不威风都难。   事实上,不论把十三郎的位置换给谁,在周围的帮衬下都显得更加排场,反倒是十三郎自己,苍白的脸色病恹恹的身子,平白损了不少颜色。   他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犹自卖弄般的语气说道:“何问柳这个人其实不错,可惜过于执着,要成大器,还得再经些磨难才行。”   前期大比最后一天的比斗中,被寄予厚望的何问柳在击败他的对手后拒不退场,点名向十七分院主将秦朗邀战,秦朗无法忍受这样的屈辱,悍然应约。   两人与万人瞩目下展开厮杀,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终何问柳获得了胜利,但也身负重伤,本命之宝受损严重,极有可能提前退出大比。   从结果看,很难说何问柳的选择正确与否,一来他可能因此退出大比,失去了登顶鳌头的机会;但他的这个举动对紫云学子有极大的激励作用,不仅赢得声望,据说还很有可能因此受到提名,获得进入内院的资格。   曲回皱眉说道:“连续挑战……就算他自己不在乎,岂不是也坏了规矩?”   作为整个灵域修士向往之地,道院历来不缺少绝世人物,从老一辈的九尊,到更老一辈的院长等,在当时都具有横扫同阶的实力。可对道院这样的庞然大物来说,从来就不是一两个天骄所能支撑得起,依然需要大众的力量。   而对道院学子来讲,此番修行不过是初始,未来十年才是真正决定这批新人成就的关键时刻,在这个时候不顾一切拼去老命,实为不智。   内院选拔重视比斗结果是没错,可也不是全部按照胜负排名决定;退一步,假如某院主将上场就遇到夜莲,结果被击败,难道因此就免去其内院资格?   那不是成了笑话!   就说何问柳,原本他只需得到内院资格即可满足,如今却弄成这样,何苦来哉?   对道院的历史,灵机比谁了解的都要多,扶着轮椅缓缓前行,他说道:“规矩规矩,其实就是没规矩。这样的事情以前不是没发生过,比如剑尊前辈,当年曾经连挑十三人,直至道院不得不罢免其比斗资格,特招入院。”   贾克说道:“十七分院来自岭南,何问柳借机压制,未尝没有示威之意。此外,此事还与萧兄有关。”   “关我什么事?”十三郎问道。   柳若衣说道:“萧兄不在的那几天,城里几乎翻天。紫云城把你定为主将,要说何问柳没想法,谁信?”   严萌接口道:“是啊是啊,后来担心打扰修行,我们没来得及说。”   “我倒希望他能做这个主将,省得这样着急上火。”十三郎无奈说道。   灵机赶紧抢过话头,说道:“谁说不是呢。那小子不明白,少爷乃是众望所归,众志成城,赶鸭子上架……”   “得了得了,越说越不像话。”   传功崖已在眼前,十三郎挥手道:“人多耳杂,不要乱说话。”   决战场地并非设在道院中心,而是位于紫云城一角的传功崖背面的一处空阔所在。来自各大分院的带队之人与紫云高层一起,集中在传功崖的山坡山观礼,至于普通学子,自然是各凭本事寻找有利地形,亲眼见证这场盛会。   场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十三郎一行的到来引发人群阵阵骚动,不少学子向这个怪异的群体投以注目礼,指指点点,发表各自看法。   “就那儿吧,时候还早,先歇着。”十三郎指着不远出的一团土丘,淡淡下达指令。   轮椅折过方向,众人随之紧密相行,如此“军纪严明”的一幕落入众人眼中,顿时引发新一轮猜想。   “看见没,那就是萧十三郎,咱们紫云城的主将!”   “众星捧月啊!”   “废话,也不看看是谁!”   “哼,装模作样,不过是个半身不遂的残废!”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又如何?你以为你是十三郎?”   “……”   议论中,严萌看得有趣听得好笑,悄悄凑道十三郎身边,小意问道:“萧哥哥,你让大伙儿做的事情大伙儿都做了,能不能告诉小妹,你到底打算怎么对付夜莲?”   “……问就问呗,这么小心干嘛。”   望着周围与严萌类似的数道目光,十三郎笑着说:“我打算吓唬她。”   “吓……吓唬她!”   “是啊,甭管打赢打不赢,先好好吓吓她。”十三郎如是如实回答。   “是么?不知萧兄准备了何种手段,打算惊吓夜莲到什么程度呢?”   袅袅仙音于四方飘荡,那个不应于人间出现的倩影渺渺而来,身边虽也是从者如云,却都敛目凝神,几不敢相望一眼。   “万世之花!”人群轰然炸响。 第283章 破势!   莲有千瓣,瓣瓣不同,不知是不是因为名字的缘故,初见夜莲,十三郎的第一感觉竟然是熟悉。   千种亲昵,万般宠爱,总有你喜欢的哪一种。   或许这就是夜莲的由来,也是她无可抗拒的魅力之源。   散发着圣洁光辉的肌肤,绝无瑕疵的面孔,无可挑剔的仪态,眉宇间平淡而不失亲厚的神情,无一不将其魅力捧衬到极致。   平直红唇并没有令她显得凉薄,反增添不少刚性之美,与身边诸人相比,她就像一朵真正盛开于污池的莲花,娇艳夺目,不惹半点尘埃。   她的脚步轻盈,行走间身体随风摇曳,仔细看却发现她根本没有动,就这样平平地移过来,好似大地化作托天之手,将她如珍宝般稳稳捧在手心,送到人面前一样。   这样的人这样的女子,谁能忍心伤害?   又有谁,忍心看她受惊吓!   ……   “来了?来了就请坐。”   直到夜莲走到身前,十三郎才发现一个先前疏忽的事实,夜莲的身材并不算高挑,体态也非婀娜饱满,假若把她的神情气质从身体里拿掉,应属身材玲珑的女子行列。   “就像叮当那样。”   心里莫名浮现出这个念头,十三郎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椅子,斜斜摆在自己身边,热情说道:“按理我可算半个主人,招呼不周,仙子莫要怪罪。”   人群散开,无论是十三郎身边,还是跟随夜莲而来的几名别院修士,都对眼前一幕感到困惑。   十三郎身为紫云主将,能够抗拒夜莲魅力不算奇怪,奇怪的是他这样闹的是哪一出,安的又是什么心。   人人都知道,和夜莲在一起待的时间越久,心里便越是兴不起与之一战的勇气,不是害怕,而是不忍。十三郎如此装腔作势,难道是为了在气势上打压对手,在对方最强的一项出击?   “不知死活。”许多人心里升起这个念头。   冉不惊庞大的身躯横跨出来,审视着座椅与轮椅见的距离和角度,似有所待。   “萧兄有心了,夜莲习惯了站立,不劳烦萧兄。”   夜莲眼脸半垂,使得其目光保持着平视略显往下,以至纵有七尺男儿站在其身前,也禁不住生出仰望之感。反之她的眼眸所向,竟让人觉得好似有神女将目光投射到自己身上,没由来的紧张,还有一丝兴奋。   见她拒绝,冉不惊庞大的体型朝后面退了退,放弃了调整座椅的打算。其它人随之纷纷后撤,既不让夜莲成孤矢之势,又凸显其领袖地位,默契非常。   小小细节落入有心人眼中,自然有其特有的韵味。与之前十三郎身边众人的做戏不同,万世之花一举一动发乎自然,身边无论是亲随还是道友,都极其自然的将其推举在当中。   高下立判!   贾克的脸色沉了下去,柳若衣眼中升起忧虑,严萌哼了一声,袁朝年默默底着头。唯有灵机瞪着双眼,仿佛粘在夜莲身上,惹来诸多不满。   “有点像,又不太像,真是怪啊!”老头子被一群冷厉的目光逼了回去,不禁打了个哆嗦。   ……   与病秧子摸样的十三郎相比,此时的夜莲就好似一位九天神女,慈悯柔和的目光从他双腿上掠过,夜莲说道:“萧兄的腿,还没有好么?”   “快了,很快就能好。”   十三郎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将一条腿抬起来又轻轻放回原处,说道:“真不坐?”   夜莲微微皱眉,不解他干吗要和一把椅子较劲,想了想便不再理会,淡淡说道:“之前听闻萧兄有意惊吓夜莲,不知是何意?”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确有这么回事,我授命紫云主将,思来想去找不出打败你的办法,不得不寻点歪点子。”   周围人纷纷侧目,暗想总算你自己还知道这是歪点子,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十三郎没有察觉到周围的目光,交代罪行般说道:“我在想,仙子终究还是个女孩子,若是受了惊吓,或许就会暴露出一些弱点,实力也降低一些。”   这样的话被他以如此平淡的口吻说出来,周围人心里仅存的一点怜悯也彻底消散,纷纷在心里大骂。   夜莲神态平静,目光眺望着远方的天空,缓缓说道:“要让夜莲受到惊吓,不是件容易事。”   十三郎点头说道:“的确不容易,我想了足足一天一夜。”   话头嘎然而止,周围人等了半天,始终不见其结果。   夜莲将目光从远处收回,眼里闪过一丝讥讽,轻声道:“萧兄既然想让夜莲问出来,那我就请教一声,你可找到法子了?”   十三郎的心思被人拆穿,脸上却没有多少羞愧,肯定地回答:“找到了。”   夜莲终于有所好奇,问道:“呃……可否与我说说?”   这话实在没道理,就算人家的法子管用,说出来岂非自毁长城,再也没了指望。   十三郎不这么想,他指了指依旧摆放在旁边的那把椅子,坚定的口吻道:“坐下来,我就和你说。”   夜莲微楞,侧过头打量那把椅子。   冉不惊两眼眯起,再度放出神念,将那把椅子的每个角落仔细检查一遍。   其它人也纷纷转过头,认真而好奇的看着那把椅子。   椅子很宽大,制作相当精巧,两侧扶手上垫有软绒,透出制作者的细腻心思。   一看就知道,坐在这把椅子上,很舒服。   可问题是,难道它就是把椅子?   ……   “那就是把椅子。”   十三郎叹息说道:“难不成你们认为我在上面布置什么机关暗器,或是途药下毒,暗害仙子不成。”   贾克等人羞愧低头,夜莲带来的人却冷眼相看,脸上分明写着“你就是这打算”。   “萧兄既然盛情相邀,夜莲若再拒绝,就是不识抬举了。”   夜莲轻轻抬手,阻止了冉不惊要将椅子挪远一些的念头。莲足轻动,她飘然走到椅子前坐下,玉掌将扶手上的绒毛理了理,很是惬意。   抬头看着十三郎,她说道:“现在,萧兄可满意了?”   十三郎微笑回应,诚恳说道:“满意了。”   “既然满意,萧兄还不说?”   “说什么?”   “……萧兄存心戏弄夜莲?”   “仙子说笑了,在下承诺之事依然做到,何来戏弄之说。”   十三郎抬手指向周围,俯视着夜莲的眼睛,陡然断喝道:“如此一幕,还不能将你打入凡间!”   夜莲愕然间抬头,目光环顾周围,脸色陡然苍白。   ……   夜莲坐下的那一刻,周围人心里齐齐一松。   那种感觉很奇妙,好似有无形的大山从心头被移去,天空顿时开阔。   不光是贾克,还有冉不惊与另外几位跟随夜莲而来的修士,甚至连远处遥望这边的众多学子,心里都有这种感觉。   未等人们明白过来,马上被另外一道奇景所吸引,纷纷投以最多关注,难以分神。   椅子很大,很温暖,很舒适;   夜莲很小,很玲珑,很娇柔。   椅子脱离了原本那个完美阵型,仿佛一块孤零零的石头,与山包上显得格外冷清。   夜莲坐在宽大的椅子里,小小的身子尚占不下一半,就好像一名豆蔻少女,正面对来自父辈的问询,透出脆弱的味道。   仙子坠入人间,那她就不再是仙子。   毫厘之差,谬之千里!   数十乃至数百道目光聚集在夜莲的身上,在某个短暂的片刻,目光中的仰慕与崇拜忽然消失,代之以人间万象。   有愤怒,有哀怨,有愁苦,还有怨毒。   片刻,足矣!   ……   “不愧是紫云第一人,萧兄没有让夜莲失望。”   随着夜莲站其身形,那座山也回到众人心头,神女再度化为神女,非凡夫俗子可度衡。然而不管怎么样,夜莲与之前相比都发生了某种变化,无形,隐秘,但的确存在。   夜莲坐下的时候,冉不惊眼中骤现厉芒,神情也陡然变得暴戾无双,散发着阴毒狠倔的味道。然而随着夜莲起身,他马上将头深深埋下,肉山般的身子略微缩了缩,竟以不可能的方式淹没在人群之中。   低头重新看着那把椅子,夜莲平直的双唇曲出一抹弧线,淡淡说道:“不过,萧兄如果指望一把椅子就获得胜利,恐是自欺欺人。”   十三郎平静地笑了笑,说道:“我还有后招。”   夜莲看着他回应道:“萧兄有手段,夜莲恭候便是。”   “你不肯坐,自然不能告诉你知道。”   十三郎再次打住话头,仔细辨别着夜莲的神情,忽然说道:“你很像我的一位旧识,咱们是不是见过?”   夜莲反问道:“可是萧兄亲近之人?”   十三郎点头说道:“不是亲近,是至亲。”   夜莲说道:“萧兄可要小心些。”   十三郎问道:“小心什么?”   “小心夜莲的反击。”   夜莲已从之前的挫败中回复,微微一笑说道:“萧兄心中既已有了夜莲的影子,再想除去,恐怕就难了。”   “影子么……”   十三郎念了两声,微讽说道:“只是相像而已。”   夜莲并不在意,轻笑说道:“我想,我已经明白萧兄所指,接下来,你会觉得原来越像。”   十三郎声音转冷,说道:“再像也不是她。”   “是吗,试试看吧。”   夜莲不再与之争辩,仅以目光朝贾克等人示意,随即带着诸人离开,去向另一处山坡。轻风将她的话吹送到众人耳边,清丽明快好似叮咚山泉,与此前那个飘渺仙子相比,宛如另外一个人。   “大比之争,终究要在神通道法上决胜负;夜莲不是自谦之人,我会在须弥山……等你!” 第284章 蛮破仙   望着夜莲远去的背影,众人齐齐舒了口气。   柳若衣说道:“恭喜萧兄。”   严萌振奋说道:“还是萧哥哥厉害,看她还横不横。”   十三郎若有所思,没有理会她们的话。   两女略显尴尬,贾克轻咳着说道:“萧兄弟,可是有什么不对?”   十三郎醒悟过来,向两女投以歉意的笑,回头问:“灵老怎么看?”   灵机皱着眉,老脸上沟壑堆叠到一处,愁苦说道:“像又不像,熟又不熟,说不清楚。”   十三郎说道:“不是问你这个?”   “那是哪个?呃……别的,容老朽再想想?”   “算了吧。”   十三郎转过身问:“袁师兄怎么看?”   众皆惊诧,不明白十三郎为何有此一问,或者说,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他。   ……   除了贾克,没有人看出来袁朝年有何出众之处,直到灵机横空出世,以山君弟子身份威慑当场,大家才意识到:十三郎身边的人,似乎个个都不简单。   即便如此,众人依然没有将他太放在心上,包括贾克在内,最多认为袁朝年背景复杂,个人力量几可忽略不计。   然而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人群里,十三郎特意征询袁朝年的看法,就由不得贾克不多做些思量。他望着十三郎认真的表情,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顿时汗透重衣,险些惊呼出来。   “假如十三郎一直不出现,紫云城主将之位,到底会是谁?”   灵机的身份或许不重要,但他的修为是实实在在的元婴期,如何瞒得过众多老怪的目光。那样一来,紫云城主副将至少可以确定一人,也就是贾克才对。   主副两将的位置一直悬空,不仅仅给外人带去迷惑,同时也让紫云学子士气大减。老师与院长不可能考虑不到这点,那么他们的用意是……   “另有其人!”   想到这种可能,贾克霍然抬头,眼中露出震惊难以置信的神情。到底是久经熏陶的大派传人,贾克马上想到更深一层。   “萧兄弟为何当众问出?难道是有意提醒我,或是警告……”   “道院的这盆水,比我想的更深啊!”   惊疑中,袁朝年无奈抬头苦笑说道:“很厉害。”   十三郎平静的目光看着他,示意其继续。   袁朝年只好说道:“识进退,放得下,所以更厉害。”   十三郎微微点头,说道:“是啊,比我想的还要厉害一些。”   严萌再也忍耐不住,嗲声埋怨道:“你们到底说什么呢?能不能不要打谜语。”   周围尴尬无措,十三郎笑了笑说道:“萌妹子想一想,假如你换在夜莲的位置,刚才会怎么做?”   严萌为之愕然,小嘴张成好看的O形,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其它人均在内心思量,仅仅过了片刻,柳若衣叹息一声说道:“若衣明白了,的确如萧兄所言。”   贾克曲回也都意识到了什么,纷纷点头,严萌越发羞愧愤怒,娇喝道:“你们都厉害,你们都……欺负人!”   被她这样一闹,紧凝的气氛顿时松弛下来,十三郎微笑解释道:“换成别人,刚才是不会从椅子上站起来的。”   “为什么?”严萌忘记了伤心,赶紧追问道。   “因为骄傲,因为那是承认失败。”   柳若衣抬手将她额前的发丝理了理,说道:“以夜莲的骄傲与过往,大庭广众之下承认自己的失败,且败因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椅子……何其不易!”   贾克凝重说道:“就算她不是夜莲,也很难做到这一点。”   众人点头,严萌原本觉得自己已经听明白,此时又重新迷糊,愤愤说道:“有那么复杂嘛!不管怎么说,她已经败了第一阵,还是萧哥哥厉害些。”   柳若衣诚心赞叹道:“萧兄心思如发,实非我等所能及。”   “夜莲又不是什么千年老怪,怎么可能真如人形容的那样完美,若再过了三五十年,或许她能洗尽铅华褪去凡心,自可不受外势所扰。”   十三郎平淡说道:“可假如是那样,她就已经不算浮世中人,也不会跑过来质问,更不会做这种怄气之举了。”   他指着那张立下汗马功劳的椅子,说道:“谁坐?不坐我收起来了。”   众人纷纷摇头,望着椅子的目光充满敬畏,宛如面对千年老魔。   “一把椅子而已,至于嘛。”十三郎轻轻叹息,本着勤俭持家的念头,挥手将它收入囊中。   还是严萌忍不住,说道:“哥哥怎么会想到用这个……椅子的呢?”   “椅子不行就用床,总有办法可想。”   “你……你要把她哄上床!怎么哄?”严萌的尖叫发出一半,如同被捏住脖子的小母鸡。   “……比方懂不懂,比方!”   十三郎大为愤怒,灵机突然嘀咕了一句,引发更多震撼。   “其实,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床。”   ……   “十条壮汉轮大米,任你三贞九烈仙子圣姑,通通要被拉下神坛!”   十三郎记不得自己从那本书上看到的这句话,唯一留下的印象是,自己当时被震撼到哑口无言外加钦佩莫名,深深为说出这句话的某人所散发的王八之气所折服。   粗蛮历来是对付圣洁的最佳毒药,十三郎不会赞同那样的做法,却不能不承认,它的确直直核心本质,是解决问题有效法子。   龙有龙行,鼠有鼠道,十三郎干不出那样的事情,也不可能对夜莲那么干,自然要寻些别的办法。好在摧毁气质比改变一个人的性格要容易得多,他准备了几种看似无一用的小东西,结果第一件便轻松奏效,省了不少麻烦。   “胜负总归要靠拳头说话,贾兄去怯后若能独占鳌头,那就最好不过了。”   十三郎朝周围抱拳,诚恳说道:“各位加油吧,别让我这个残废去丢人现眼。”   “兄弟放心,至不济也替你多挡几阵。”   贾克哈哈一笑,与其它人一起信誓旦旦,好一番斗志昂扬。   说话间,传功崖方向飞出数十条人影,一股浩荡如天威般的气息轰然释放。   大比之战,就要开始了。   ……   “传功崖下,紫云驾前,我道院百年大比,今日起进入最后决战。”   二十七条身影傲立当空,代表第一分院宣布比斗开始的既不是院长也不是大先生,而是书楼的美女老师:廖湘眉。   此次大比因为恰逢百年之期,不少分院院长亲自带队前来,其中道院九尊就来了四位,除五雷尊者外,还有三人与之并排。其余人则分居两侧,显见其地位有所不同。   “我辈修士,求的是天道真解,而非权势之欲,名利所收。”   清丽中透出寒冽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廖湘眉与四尊并列,丝毫不见怯意。   “尔等皆为道院学子中的佼佼者,关于比斗规则本座不再赘述,要说的只有一句,各位莫忘记自己入院修行之初衷。”   她回过头,朝极为尊者道:“各位老师如有训示,可当众与学子们说。”   其它人皆摇头,唯独一位赤裸上身、浑身肌肉纠结如野人般的壮汉上前一步,雷鸣般的声音道:“梅儿讲话太柔,我来说两句。”   廖湘眉尚未开口,另一名青衣老者皱眉说道:“蛮子,这是道院大比,不要信口开河。”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壮汉大怒,随即又大笑起来说道:“哈哈,前两天不知从哪儿听到这句话,很合我胃口。”   唰的一声,万千目光齐聚到十三郎等人所在的方向,空中五雷微微皱眉,淡淡说道:“有话快说,不要耽误了时辰。”   “什么时辰不时辰,就你信那些破玩意儿。”   大汉一副强驴脾气,竟是谁的面子也不卖,咆哮般的声音说道:“本座身为九尊之首,值此大喜之日,给孩子们训训话难道不应该!”   青衣老者按捺不住,冷讽道:“不知羞耻,你什么时候成了九尊之首,谁又是你的孩子。”   “我不是谁是?难道是你?”   大汉似已忘记了他要干什么,铜铃般的眼睛盯着老者喝道:“冻不死的老虫子,你敢说你是么?有种你说一遍?”   “我……老夫懒得与你说。”   老者意识到不妥,自不愿落入他的算计,事实上,九尊之中除了这位脾气狂躁冲动的大汉,谁也无法做个排名。就算大先生,那也不过是因为其入门在先,别人对他的恭称罢了。   壮汉得理不饶人,指着老者的鼻子喋喋不休,言语间哪有半点尊长仪态,简直就像个市井屠夫。   学子们看得面面相觑,廖湘眉也没法再等下去,遂说道:“蛮尊,还是先给学子训话,宣布大比开始吧。”   听了这句话,五雷刀眉微挑,壮汉却心情舒畅地接受了这个平辈甚至带着吩咐口吻的说法,夸赞道:“还是眉丫头识大体,不像某些人,整天想些鬼门道。”   说罢,他也不管别人的脸色多难看,自顾转身朝下方吼道:“你们都听见了,大比马上就要开始;你们还知道,此次大比关系道内院名额,是你们最最重要的一次比斗。”   “本座要告诉你们的是:既然是打架,就得把真本事都给我拿出来,如果有谁敢藏着掖着,惹老子看得不开心的话,哼哼……”   本就凶狠的脸上凶光毕露,威胁之意溢于言表,不等震惊的人们醒悟过来,大汉已断喝道:“起阵,百年大比,现在开始!”   说完话,大汉兴致昂扬地望着下下面,却良久不见动静,此时才突然意识到,这句话应该由廖湘眉说出,好生尴尬无措。他想想事情反正也错了,索性又补了一句。   “第八分院的娃娃们,好好给我打,不要丢老子的脸!”   终于得到满足,大汉这才回过身,神情讪讪说道:“到你了眉丫头,你来。”   众人皆笑,廖湘眉无奈白了大汉一眼,开口轻喝:“起阵!”   ……   “他是你……”坡上,十三郎问严萌。   “正是我家院长,也是我老师,怎么样?威风吧!” 第285章 象征与法相   “这东西……很像是一只鸟啊!”   二十七面阵旗飘舞,圈绕出一个形状极其怪异的比斗场,十三郎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终得出如此结论。   望着那面仿如长喙的紫色大旗,素来“恬静”的他愕然道:“有来头?”   没人回答他的话,鄙视的目光如一道道利箭射过来,奉以无声嘲讽。   “兄弟……你真不知道?”贾克满脸羞愧,深为自己没尽到学长义务自责。   “他知道才怪。”   连灵机都忍不住,悻悻说道:“这是神兽之形,是道院的象征。”   “道院象征不是一座山吗?”   十三郎的目光从周围掠过,几大学子身上都有道院徽标,不同的各个分院的徽标上加有一些自己的图形,比如十三分院,就是在那座象征着紫云山的山顶上增加一道闪电,彰显冷厉与彪蛮。   “标记又不是象征。”   严萌用力撇嘴,幽幽的语气说道:“萧哥哥幸亏不在第八分院,不然准被师尊骂。”   十三郎吓一条,说道:“这点小事他也管?那不得忙死?”   严萌说道:“事涉道院荣耀,怎么是小事?”   用力挺了挺并不算高壮的胸膛,她说道:“看见没,这就是我们第八分院的自有标记,还会动,厉害不?”   一条巨蛇昂首吐信,阴森的目光逼真若实质般盯着十三郎,仿佛在警告他非礼勿视。   “看比赛,看比赛,你们快上场了,早点热身。”十三郎仓惶说道。   “我就是在热身。”严萌胸脯挺得更高。   待她轻盈离去准备登场后,十三郎偷偷瞄着蛮尊的方向,心里默默地想。   “难道是怪大叔?”   好巧不巧,许是为了寻找自己的爱徒,蛮尊目光正朝这个方向瞥过,无意间与十三郎的目光相接,顿时撞出火花。   “小伙子不错,比我那徒弟生得还漂亮!”蛮尊炸雷般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周围全无所觉。   “你个老玻璃。”十三郎偷偷地想。   说话与不说话之间,旗阵之内灵光连闪,已有学子进入其中,各施神通开始斗法。   ……   决战大比分三日,第一天的比斗,多为那些前期战绩出色者与各院副将之间的较量;按照规定,无论哪一方获胜,都将直接得到进入内院的资格。失败者也非全无机会,可参加在道院举行的另一种比斗,仍有几个补充名额。   从这里就可看出,道院内院的选拔何等残酷,二十七座分院主副将,加起来不过五十几名,除那些拥有特殊天赋被特招录取的人之外,学子们要在各自分院拿到前两名,仍不足以保证其资格。   “这样的法则,这样的规程,道院怎能成为真人所想的净土?内院究竟有何奇异之处,值得大家如此拼抢?”   十三郎眼睛看着台上的比斗,心里却已神游天外,表情颇有些落寞。   “灵气,宝物,丹药,材料,名师指点,在我看来,这些几乎囊括了修真的全部所需,除了灵气略显不足,外院全都具备。”   “那么,内院到底还有什么?能让如此多的宗门大派不惜其力,如此多的修士向往以顾?仅仅是为了修为、或者修行么?”   “不管它是什么,真人欲将道院建成教化天下的避世之所,却又设立如此瞩目的内院,本身就是一种矛盾。”   “避世便应无欲无求,让天下人这般渴望,如何能避世?”   “除非……”   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自心中闪过,十三郎霍然瞪大双眼。   “五雷尊者极力争夺紫云院长之位,不可能仅仅为了一个虚名。院长看似不在意其所做所为,实则谨慎小心,步步皆有后着。对一位命不长久的老人来说,这实在难以说通。”   “院长心中,什么样的牵挂会比小红更重要!守护道院的独立么?”   “不,道院早就不是净土,院长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反过来讲,假如内院一直按照这样的规则选拔人才,其强大已到无法想象的地步,区区一个外院之长,大可一言而决。既然事情闹到如此不可开交的地步,或许可以证明一件事。”   “内院,根本不能干涉外院;或者因为某种约定,某种顾忌,不敢干涉!”   “区区一个紫云真人,断然做不到这一点,就算当年能做到,时间过了这么久,也早已无法持续。”   “还有,世人皆知道院有内外之分,可为何从来不见内院之人显世?即便有入世限制,或者某种不可外泄的誓言之类的约束,几千年下来,总该有个别例外才对。”   “他们……去了哪里?他们在哪里?”   不知不觉间,冷汗自十三郎的额头流下,眼里也极其罕见地流露出恐惧的神情。   ……   “听说,你并不想进内院?”   “我觉得这儿挺好,不想换地方。”   “沉寂与一隅,非大丈夫所为。”   “世间污浊,此处风光独好。”   “这个马屁拍得好……如果是为了道院,大可不必。”   ……   声犹在耳,然而与当时相比,十三郎多出几分完全不同的感受。   为什么,老人在说出不必的时候,会有一种怜惜,还有发自内心的释然。   他又是为什么,会提前与十三郎说起小红的事,并嘱他日后务必来一次?难道说,真的仅仅是因为小红的封印?   这些是否可以意味着,老人原本就不想让十三郎……进入内院?   只不过,他说不出来。   “什么人,能让他老人家也有不能说的话。”十三郎的身体剧烈颤抖,坐立不安。   ……   “还是不对!”   煎熬之中,十三郎想到另外一些事情,禁不住叫出声来。   他的心神已紧张到极致,仿佛有另外一个世界正打开一丝裂缝,里面隐藏着无数世间无法得见的密宝,但也潜伏了更多令人叵测的危机。   “假设内院是一个风险与机遇并存的世界,且假设它是一个对出世要求极严,严格到让那些宗门老怪无法接受的地步,依然解释不了另外一个问题。”   “他们这么多年送入这么多学子进入,到底图的是什么?”   “他们怎么会甘心损失大量资源,甚至损失宗门最优秀的子弟,去往那不可知之地!”   无意中的一次随想,竟带来如此多纷乱思绪,十三郎自己也始料未及。此时的他有种冲动,要马上找到院长质问一番,详细问一问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或是源自什么。   那当然是笑话。   捕风捉影,甚至连捕风捉影都算不上的一番胡想,怎么能从他的口中吐出。十三郎可以断定,有过这种疑虑的绝不止他一人,然而就算那些宗门领袖、家族长老,也不可能知道详细情形。   否则的话,再如何隐秘的事情,也必然会流露出一丝半点,最终变得天下皆知。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如此心甘情愿,如此不遗余力想要渗入道院,甚至不惜与五雷一起行颠覆之道,显然有另外一番曲折。这样的事情别说十三郎,连一般的老师都不可能有资格知道,更别提亿万普通修士,广大道院学子了。   “这样不对,肯定不对。”十三郎面色阴沉,喃喃自语说道。   “什么不对?萌萌打得很好啊!”柳若衣好奇地问。   ……   正如柳若衣所说的那样,严萌打得不错。   她那条纹在胸口的巨蛇并非只是什么标示摆设,而是实实在在的神通。此刻的旗阵内,一条长达数十丈、通体莹白的巨蛇正张开大口,将严萌的对手连人带剑吞入腹中,引来周围阵阵惊呼。   不是怕那条蛇,而是害怕玩蛇的人,尤其是当她还是一名娇俏少女,看起来丝毫无害的时候。   “不是兽宠啊。”十三郎还没有完全清醒,下意识说道。   “当然不是兽宠,不然要死人了。”   柳若衣笑了声,说道:“虽说大比不禁生死,可那些彼此交好的分院之间都心里有数,不会轻易下杀手。”   十三郎为之点头,他已经留意到与严萌交战的修士身份,奇怪地问:“为何还不判定胜负?”   柳若衣疑惑回答道:“怎么能现在判定胜负?这只是一记法相神通,就像阵法一样将对方困住了,只要他能够破体而出,并不能算作失败。”   十三郎张张嘴巴,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柳若衣担忧说道:“萧兄是不是精神不好,要不要……”   “我没事儿。”   察觉到周围几人神情有异,十三郎赶紧将犹自在脑海中盘旋的杂念驱除,认真说道:“法相神通我见过,好像没有这么厉害。”   贾克说道:“那要按照凝聚法相所用的兽魂强弱而定,严萌师妹这条巴蛇之魂,乃蛮尊所赐,自不能与一般兽魂同日而语。”   兽魂,法相?   十三郎忽然想到什么,从怀里拿出一个袋子,嘴里随意问道:“听起来,这门神通好像很厉害。”   两人同声而笑,心里对十三郎多了一层认识,均暗想不管萧十三郎是何等天才,总归基础不够牢靠,起码这见识一项,远非大家弟子所能及。   柳若衣叹息说道:“法相之术,严格说起来不是神通,而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境界。修士以自身元神凝聚法相,便是超越化神的存在,真正的绝世人物。”   十三郎微微一愣,随即笑着说:“不用问,萌妹子这种是山寨版。”   柳若衣也为之失笑,说道:“萧兄的比喻……很有趣。”   说话间,台上那名被吞的学子承受不住,通过巴蛇向传出意念;严萌随即解除神通,让他脱困的同时也意味着,第八分院获得这场比斗的胜利。   台上人影两分,台下鼓噪阵阵,学子们为这位与蛇共舞、给大家带来另类享受的美女喝彩。山坡上众人也都纷纷喝彩,恰好严萌正看向这里,虽然累得不轻,神情却充满喜悦,很是自得。   唯十三郎沉吟不语,手里拿着天狼族妇人所赠的玉简,有些出神。   “区区一部功法,怎值她如此慎重其事?” 第286章 陡变!   “她行欺瞒之事没有意义,既然发出比性命重要的种族之托,应有把握令我心动。”   “化神之上何其飘渺,区区一名圣女忠仆,何以有此信心?”   “这的确只是一部功法,与其它法相神通相比,定有其玄妙之处。”   忆起秋猎往事,十三郎不觉抬起头朝传功崖的方向看去,他知道来自魔域的使者此时已在道院,据称也是为了观摩大比,只是不知道,他们今天为何没有现身。   “不知少飞他们混得怎么样,在魔王宫是否吃得开。还有紫依小狼他们,在燃灵过得可好。”   “还有叮当,还有她……”   思虑间,周围一片鼓噪叫好之声,比之刚才响亮了数倍,显然发生了更大变故。   “不要胡思乱想,眼下如何破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十三郎心里警告自己,注目于场中才发现,十三分院的冉不惊即将击败对手,获得又一场胜利。这也意味着,无论之后进程如何,冉不惊已稳获一个内院名额,成为万人瞩目的对象。   远处的山坡上,冉云捻须微笑,正于身边诸人寒暄客套,接受来自多方的祝贺。连五雷尊者都放下身段,与之轻语几句。   “这个人很强。”鼓噪中,曲回凝声说道。   话音未落,冉不惊沉声大喝,身体周围气色光霞闪耀,幻化出无数利爪,四面八方朝他的对手轰击。与之作战的副将虽竭力抵抗,然而不知为何原因,其动作不是慢一拍就是歪一点,脸上的神情更时怒时惊,时悲时喜,竟似沉迷某种幻境不得自拔一般。   这样的状态作战,结局可想而知,不多时,一只七色利爪率先突破封锁,重重拍在其胸口。修士的身体倒卷飞出,以宝物被毁、张口喷血的代价,宣告这场比斗的终结。   “多谢师兄手下留情。”   冉不惊一如既往地沉稳有度,未等主持宣告其胜利便抢步上前,主动向他的对手示好,同时朝周围为自己喝彩的学子抱拳施礼,颇具大家风范。   他的对手羞愧莫名,虽在心里狂骂其虚伪做样,脸上却没办法表露出来;冷哼一声黯然离去,竟是连招呼也不愿打一个。   喝彩之声更盛,不少女性学子叫着冉不惊的名字,或是私下议论,为这位胖而不惹人腻的师兄叫好。与之对应的,已基本明白大比之势的紫云学子集体黯然,隐惧的同时为第一分院的前景担忧。   不少人的目光回到十三郎等人所在的方向,神情期待而焦灼。   论声势,除了占据本土之厉的紫云道院,最强者便是十三分院;其中固然因为他们拥有万世之花,冉不惊也是一条重要因素。胖子本身是劣势,却被他彻底转为讨人喜欢的优点,神态憨厚可亲且待人诚恳,丝毫没有“高手”所应有的骄傲嚣横,与夜莲的云势配合,端是一对奇异而默契的组合。   ……   “六欲道法引动人欲,只要被其施展出来,便非一般神通法宝所能阻;若是碰到他,诸位切记要稳住心志,不可泄了精神。”   十三郎认真想了想,郑重而无奈地说:“最好能抢攻,一鼓作气获得胜利;若实在没办法,自封五感吧。”   周围齐齐变色,均为十三郎的评价感到震惊。   贾克环视周围,言语中带上几分杀气说道:“萧兄的话,任何人不得泄露半字,否则即为贾某之敌,非死不可化解!”   他明白,说出这种话对十三郎来讲殊为不智,因为它无形中暗示出,十三郎对冉不惊极为了解,几乎等于对仓云之事招供。假如有人将他的话传扬开来,必然引起一番波浪。   十三郎笑了笑,平静说道:“传言而已,不用那么紧张。再说我这个人悟性特别好,不管什么功法神通,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儿。”   “噗!”   灵机正想咳嗽,一口浓痰噎在喉咙里,差点没喘过气。其它人面面相觑,心想到底需要什么样的铁证,才能拿住这位爷的把柄?   种种思虑中,场中风云变幻,各院俊杰纷纷登台亮相,各种令人目眩的神通道法、法宝灵兽层出不穷,道院大比,渐渐进入高潮。   ……   主将大比第一日,随着各院主、副将的登场,前期风骚无限的学子纷纷失去颜色,除冉不惊等寥寥几人外,罕有能闯过副将拦截者。这样的结果让无数之前聒噪起哄的嘴巴为之闭上,也令无数跃跃欲试的学子认清了现实,老老实实守其本分,不敢随意叫嚣。   道院的选拔还是严格的,主将副将大多名副其实,纵有不济,多也是因为其所在分院整体差距,不能将责任推到老师头上。   矮子里面挑将军,谁都干不好。只有见到大场面,那些虚横狂妄之徒才能意识到山外山人外人的道理,不得不说,这也是道院大比的另一重收获,可安其心。   失意的人很快被遗忘,余下的便是受人瞩目的英豪俊杰;第一天比斗收尾后,不少原本低调隐忍的学子凸显出来,成为人们议论的焦点。   其中,以普通学子身份参加大比并崭露头角者,当以冉不惊为代表;他一人连败两名副将,不仅获得内院名额,且已具备直接面对各院主将的资格。与之前何问柳的狂放不同,冉不惊依然保持着谦和憨厚的作风,受多方好评。   相比与十三分院,其它分院也有出众者显露,比如那位受蛮尊青睐的严萌,非但击败一名挑战者,之后还大发雌威,生生将一位拥有盛名但却面目淫邪言语冒犯的副将打成废人,技惊四座的同时,也坐实了刚刚得到的“美女蛇”之雅号。   “这个称号不错,本座喜欢!”蛮尊如是炫耀,引得几大老怪齐齐侧目,面现鄙夷。   “太难听了,真讨厌!”无法堵住悠悠之口,严萌恶狠狠跺脚。   “你们说说,我是那样的人吗?”   身边的人想笑不敢笑,安慰不知如何安慰,纷纷躲避她的目光。   “在我的老家,美女蛇是吉兽。”十三郎严肃说道。   “是嘛!那敢情好。”   萌妹子顿时高兴起来,抓住十三郎的胳膊问东问西,声言将来要去哥哥老家走一朝,约定三生至死不渝云云;吓得十三少爷冷汗直流,还不得不温言宽慰好生圆谎,好生悔恨与无着。   此外还有一些焦点,或喜或忧,或庆幸或怨艾,不可一一表述。在扣除这些分院之后,最让人关注的自然就是紫云城,也就是第一分院的战绩。   ……   何问柳已无法登场,其余几名进入最后大比的学子实力明显低一筹,几个轮次过后,贾克便以副将的身份“被迫”登场,如果他在比斗中败北,紫云城便只剩下最后的壁垒,主将萧十三郎。   说到这个,不得不提一下紫云城的过往。以前大比中,每逢百年,紫云必有一位甚至几位绝世人物展现,甚至曾经有一次,紫云城顺列第四名,也就是在普通学子中都不能排第一的学子,生生在大比中独占鳌头,获得除本院前三之外的第一!   其它诸如两次百年之间的大比,紫云城虽不能那么辉煌无铸,却也牢牢占据前列,最差也不曾落下前三。   有这样的历史打底,有这般紧迫的局势,可以想象贾克登场时掀起怎样的风浪。紫云城中早已公布战序排名,及至贾克出场时,整个道院几乎为之一空,单单来观战的第一分院学子数量,达到数千人之多。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席卷上空,好巧不巧,贾克没有让期盼的师弟们失望,在轻松获得第一场与挑战者的比斗后,他于第二轮正面的,恰恰是二十六分院主将,也是第一天唯一登场亮相的主将:沙痕。   ……   第一天,最后一场,贾克对沙痕。   沙痕很苍老,至少面相上如此,堆叠的皱纹在他脸上组成一幅奇异的图案,好似在为某件即将发生的惨剧揪心。   面对享有盛名的贾克,这位老人说的话显得犀利而轻浮,不像阅历沧桑的老人。   “听说贾克才是紫云第一人,屈居人下的感觉如何?”   贾克有些奇怪地望着他,不明白这位因谷敏被打残而承受着极大压力的主将因何说出这般轻浮的话。   秉着一贯的沉稳与谨慎,贾克没有因沙痕的排名而轻视,手中托着一方小塔,静等他先发动攻势。   松紧有度,大家风范。   沙痕朝他笑了笑,说道:“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   贾克沉吟后说道:“你可以认输。”   沙痕摇摇头,说道:“我是专为你而来。”   贾克疑惑说道:“我不记得有与你有仇。”   “你我无仇,但有争。”   沙痕的目光漂移,彷如失了魂一般叹息道:“这一仗,我已准备十三年。”   说罢,沙痕扬手放出一条金光闪闪的丝锁,将贾克与自己同时笼罩其中。   贾克的目光陡然凝固,毫不犹豫将小塔催动到极限,瞠目大喝:“你要……”   来不及了。   灵光大方,剧烈的轰鸣之声接连响起;顷刻间,场中至少发生六次、甚至更多震破耳膜的巨响。   大地摇晃,专为防止误伤的阵旗飘荡不休,宛如天崩地裂。   轰鸣之后,沙痕灰飞烟灭,贾克手中的方塔哀鸣阵阵,周围出现十几道裂纹,几乎当场报废。   他的身体如标枪一样挺立……   如标枪一样倒下……   “嗬!”   万人惊呼,万人寂静,万人不知所措。   “操你妈!”   山坡上,十三郎的身形陡然跃起,又重重砸回。 第287章 男儿怒(一)   新纪九千八百零一,道院大比,决战第一日,最后一场。   二十六分院主将沙痕以禁灵锁困敌片刻,携本命法宝及元神自爆,灰飞烟灭。   第一分院副将贾克遭重创,几欲不治。   是夜,紫云城无人入眠。   ……   “你们必须给出解释,不,你们必须负责!”   谷溪尖利在密室中尖声嘶嚎,声音与神情都像一只厉鬼。   发生这样的事情,先不说彼此谁的损失更大,首先丧尽颜面的是全体道院师生。这哪里还是大比,哪里还是选拔人才,分明就是谋杀,赤裸裸、同归于尽式的谋杀。与两名天才人物的死伤相比,从这场谋杀中体现出来的狠厉与决绝,更是令众多观望者胆寒。   他们意识到,自己必须做出选择,必须确定立场。   “此例一开,道院有失声誉事小,日后大比必将丧入勾心之境,谈什么教化天下!”   与谷溪相比,廖湘眉言辞更加温和,所指却更加明确。冷冽的面孔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厌憎,她说道:“二十六院责无旁贷,应以古约处置。”   “没人能预测这样的事,谁知道沙痕是不是和贾克有仇,他若一心求死,我等有什么办法。”   面对紫云的愤怒,两名带队教习异口同声,将事情完全撇清。   蛮尊喝道:“放屁!二十六分院距此数百万里,沙痕与贾克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什么恩怨能让他如此丧心病狂。”   尊者发威,两名教习身子有些颤抖,脸上流露出不安的神情。   “蛮子,话不能这么讲。”   青衣老者徐徐说道:“道院不涉世事,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准则。各院招收学子时又不会认真审查其过往,谁知道沙痕以前是什么人,从哪里来?也许他就是河东修士,与贾克或其宗门家族结怨远走他乡,最终演变成今日之局。”   蛮尊咆哮道:“冰蝉子老儿,你要包庇这两人?”   老者微微一笑,说道:“不敢,只是本座认为,此事应详加查探,引以为戒,防患于将来才是。”   另一名微胖的尊者淡淡开口道:“据我所知,第一分院主将萧十三郎出身仓云,离此更加遥远。”   “你……”   论起胡搅蛮缠耍横无礼,三个冰蝉子也不是蛮尊对手,可如果像这样摆事实讲道理引据论典,八个蛮尊也比不上老者一根指头。眼下这种事情显然不是胡闹可以解决,蛮尊空有一腔怨气不知从何而发,只能呆愣在一旁。   廖湘眉说道:“各位尽可慢慢详查,但是在此之前,两位道友需随我前往刑楼,接受院罚。”   “不行!”   “你凭什么处置我等!”   “不错,你还不是一院之长,也不是紫云城主,凭什么处置分院之人。”   两名教习纷纷怒喝,余光看向一直静坐不语的五雷。   廖湘眉秀眉微蹙,眉心菱形印记隐隐泛红,好似一只快要哭泣的眼睛。   教习们的不安越发浓重,身体躬得更紧。   五雷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淡淡开口说道:“各位稍安勿躁,眼下正值大比期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应以大局为重;以本座之见,不如将他们暂时监管,待大比结束,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后再做处置,如何?”   不待有人说道,他又道:“本座保证,他二人绝不会离开紫云。”   谷溪马上跳出来,说道:“事情发生在这里,监管也应由紫云城监管,老朽不才,愿做执审之人。”   蛮尊马上表示支持,断喝道:“不错,谁再反对,先和本座打一场。”   五雷沉默不语,不论从哪个角度,他都没有反驳的理由。   微胖尊者缓缓说道:“谷溪,我等面前,你还称不上老。”   谷溪楞了一下,鬼火般的目光跳跃了几下,阴冷说道:“老朽这么叫习惯了,老朽一直这么叫,除了院长,老朽在大先生面前也是这么叫。”   青衣老者轻轻挑眉,蛮尊忽斜跨半步,雄壮的身躯在谷溪面前竖起一面沉重的墙。   他说道:“蛮子这个称呼,本座不喜欢。”   青衣老者为之沉吟,挑起的眉渐渐平复。   “我把他们带走。”廖湘眉说道。   “不行!”   涉及自身,两名教习虽然惧怕,却还是要为自己的生计表示愤慨。形若商贾的老者最为激动,涨红着脸叫道。“紫云城第一分院位置不保,岂能将责任推到我等身上,此举分明是……”   “分明是什么?”   院长的身影无端出现在被层层封锁的密室,目光落在那名教习身上,淡淡说道:“你想说什么?”   五雷尊者的目光微有颤动,眼中闪过一丝凛意。   “我……晚辈……”   “听你们说到称呼,让老夫想起一件事。晚辈,那是江湖人的叫法。”   院长叹息说道:“看来你们已经受够了道院规矩,不想再忍下去。”   有意无意间,老人忽略了十三郎在其面前,常以晚辈自居,且自称。   ……   由一块巨大寒玉制成的床榻上,贾克神情平和凝稳,宛如熟睡。   道院大比,现场自有专精药师负责安全保障,惨事发生后,贾克第一时间得到权力救治,无论身体还是元神都得到上佳丹药修复,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好似普通凡人一昂,精神始终处于昏迷之中。   “性命无碍,善加调养灵基也可回复,只是……”   专程从紫云赶到的丹楼主事站其身,说道:“贾克识海遭受严重冲击,能否脱离险境最终康复,还是靠他自己。”   十三郎疑惑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主事说道:“贾克的平山塔我知道,可调厚土之力为屏障,沙痕实力不济,即便自爆也不会造成这种似伤非伤的情形。”   十三郎越发不解,周围众人均表示不解。   “他被人抽了魂,所以才会显得那么苍老。”   大先生不知何时出现在场中,说道:“禁灵锁暂时封闭了天地之力,沙痕的精、气、神乃至生机被抽出大半凝聚成一股,借贾克全力对付自爆的机会,全力冲击识海。”   周围齐齐施礼,大先生挥手阻止,说道:“他们的目的是杀人,但不是为了要他的命。”   矛盾的话,众人却都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皆失语,皆感到冰恶阴冷。   众人看向十三郎。   十三郎说道:“可作为证据?”   大先生缓缓摇头。   严萌小声道:“师尊说,一定会拿下那两名带队教习。”   “替死鬼而已。”灵机嘀咕着缩回头。   十三郎敛默,片刻后抬头,朝大先生说道:“弟子需要一份清单。”   大先生目光微凝,说道:“师尊已亲自处理此事,你想做什么。”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无非还是扯皮倒灶,砸两块破砖烂瓦,最后不了了之。”   大先生冷笑,说道:“师尊都做不到的事,你又能做什么?”   周围的人意识到他们在说什么,集体震惊而不能语。   十三郎说道:“出战时,贾师兄对我保证会打到夜莲那一关,逼出她的真本事。”   大先生撇撇嘴,不屑说道:“此心可鉴,但终究是不敢做好自己。”   他说道:“我指的是贾克,他若真的心志坚定,当能劈断心魔,遇谁皆以胜念为要。既存了取巧的念头,如今也可说咎由自取。”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良久才说道:“老师说得对,可这也是人之常情。贾师兄若非想为我留力,便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隔了一会儿,他说道:“我是个爷们儿,总要做点事。”   大先生说道:“还是那句话,除了砸几块破砖烂瓦,你又做得了什么?”   十三郎平静回答道:“我的确做不了更多,但我可以砸的砖瓦会多一些,也彻底一些。”   一股比刚才更加冷漠的气息散发出来,周围的人纷纷低头,就连大先生也一时沉默,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复,十三郎诚恳说道:“您不给,我也会做。”   大先生大怒说道:“你想弄得天下大乱!”   十三郎默默摇头,正对着大先生的眼睛说道:“前几日在船上,院长对我说大先生不适合担当院长职务,当时学生信了。”   大先生神情大变,无匹剑意勃然释放,空中响起微不可查的嘶鸣,随之有一缕黑丝自十三郎头上飘落,仿佛寒秋吹死的枯叶,徐徐散开。   一根接一根,落入尘埃之中。   眼中带着轻蔑的神情,大先生说道:“本座当年如你一样……”   “学生说的是现在。”   十三郎抢过话头说道:“学生以为,先生若执院长位,则天下太平。”   “你……”   大先生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周围几人噤若寒蝉,呼吸都噎在喉咙里,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十三郎的头发无风自动,身体依旧挺得笔直,神情宁静而坦然。   良久,大先生的气息终于平静下来,深深叹息说道:“这种事情……不可能掌握得那么清楚,焉能有一个准确的清单!”   十三郎认真回答道:“总有几个拿得准,学生也不愿牵涉无辜。”   大先生说道“你要记住,这里毕竟是道院!若是随意胡来,老师也保不了你。”   十三郎回答道:“学生明白,学生会按规矩办事。”   大先生无奈摇头,暗想谁能信你才叫怪。他随口对十三郎念出几个数字,最后说道:“夜莲在外面等了很久,你打算怎么做?”   “我去见她。”十三郎如是回答。 第288章 男儿怒(二)   “老师命我来给萧兄传讯。”   夜莲第一句便直奔主题,平静而骄傲的语气说道:“不论你是否相信,贾师兄的事情与我,与我的老师,没有任何关系。”   不到一天的时间,夜莲竟不知从哪里也弄来一张造型别致的轮椅,高背纤身,扶手两侧雕着一龙有凤两只吉兽。万世之花一袭粉白长裙安坐其中,由体型如山的冉不惊稳稳推着,越发显得迷离与玄奇。   十三郎静静地望着她,见其没有进一步的话,遂问道:“这就是尊者带给我的话?”   “非也,这是夜莲自己想说的话。”   “为什么?”   “只想澄清一下,夜莲不屑做此勾当。”   十三郎点点头,说道:“明白了,不是解释原委,而是解释骄傲。”   夜莲说道:“你若以为是,那便是。”   十三郎说道:“虽然我从不妄自菲薄,可也不会自大到认为,你有必要向我解释什么。”   夜莲沉吟片刻后说道:“的确,但不知为什么,夜莲还是想在你面前说出来。”   十三郎微讽说道:“既然想说,为什么不做得真诚一些?起码也该表示遗憾,谴责一下做出此类事的人才对,比方说……罪魁罪该万死,天打雷劈断子绝孙什么的……”   夜莲平静的目光变得不再平静,渐渐露出嘲讽失望,还有几分厌恶。   十三郎丝毫不在乎,又念了几个市井蛮徒才能吐出来的脏词儿,说道;“这样的话,会不会显得真诚些,也更让人容易接受?”   夜莲注目看了他很久,希望从其神情中发现一些假扮的痕迹,结果令人失望,她最终得出的结论依然是:十三郎的的确确很想如刚才那样痛骂一番,还希望周围所有人,包括夜莲在内也都如他那样蛮不讲理毫不知耻地痛骂一番。   “我如说了,你就会信?”   “信不信都不要紧,关键是我想听到。”   “但这明明是违心之论,无论夜莲是否为贾师兄感到遗憾,心里都不能不承认,现在的确对我有利,是我所期待的结果。”   夜莲极为认真冷漠地说:“没有了贾师兄,明天你就要面对各方挑战,耗费精力甚至会带来伤患,战法神通亦将被我所窥;反之我有不惊兄阻挡,尽可以逸待劳,坐视萧兄与人搏命。”   冉不惊于身后施礼,俨然如一名忠心耿耿的奴仆。   夜莲催动轮椅靠近十三郎,纯净清澈的目光望着十三郎,说道:“萧兄,夜莲很替你担忧。”   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一幕,必会以为两人是至交好友,甚至认为他们是情侣也有可能;谁能想到他们和和气气娓娓而谈的竟然是不日的生死相搏。   自始自终,十三郎没有就比斗发表任何看法,目光也如夜莲一样,显得极为清澈干净。   夜莲等不到回复,叹息说道:“这般形下,你要我做那种虚伪之态,替贾克表示遗憾或谴责,会不会强人所难?”   “难吗?”   十三郎反问一句后说道:“明说我就是想看你演戏装下悲愤,相信对你不是头一回,能有多难?”   夜莲眼神微怒,问道:“萧兄觉得这样有意思?”   十三郎坚定回答道:“嗯,有点意思。”   有点意思就是没有太多意思,莲做事向来喜欢做大事,仅有一点意思的事情从来不屑于顾。她心想不管你如今拥有怎样了得的实力天赋,若只沉迷于眼前琐碎,将来成就也必定有限的很,怎值得老师如此着重。   她垂下头,轻声说道:“可惜了这把椅子。”   “确实。”十三郎这样回答。   ……   “老师说,如萧兄放弃大比,老师将亲自收你为徒,授五雷之法,地位与夜莲平齐。”   “老师说,你是隐形雷灵根属性,当世没有一个人比他在雷霆的造诣更高,也没有一个人比他更适合做你的老师。”   夜莲说道:“五雷道法乃天授之法,本为四道,老师以绝世天资、无上毅力开掘出第五道——叱念之雷,威力天下绝伦。只要萧兄入其门下,一切唾手可得。”   “老师还说,他已知道你过去的所作所为,只要萧兄入其门下,一切都随烟云而去。”   她抬手说道:“冉兄即在此地,可为明证。”   冉不惊没有发出声音,神色间却注明了惟夜莲之命是从。   夜莲继续说道:“老师给萧兄最后的话是:道院大变在即,非人力所能阻;风云际会之日,亦是良禽择木之时,十三一念,可定紫云……及未来道院之主!”   言罢,她微合双目感慨道:“萧兄,夜莲不得不说,在听到这些的时候,我有些嫉妒。”   “老师视我如女,却从未有过如此深言,更别说五雷道法等诸般承诺,如果我处在萧兄的位置……”   “你处在我的位置,会怎么样?”十三郎神情淡淡地问。   “萧兄这是何意?”   “你说呢?”   “你的看法,自己难道不能说……”   “不是不能说,而是我听你说了这么多老师说,很想听一句你说,也就是‘夜莲说’,明白?”   十三郎诚恳的目光看着夜莲,极为认真地说道:“我想听你把刚才那句话说完,假如你处在我的位置,会怎么做?”   夜莲为之沉默,十三郎没有催促她回答,而是随之沉默。两人身后,推着轮椅的袁朝年与冉不惊对视一眼,纷纷低头沉默。   沉默中,远处传来几声吵闹,好似有人几人在争论,大致是明日的大比,紫云道院只余下萧十三郎,结果如何等等。   一个人认为萧十三郎将横扫天下,维护紫云分院的荣耀;另一人则持反对意见,认为萧十三郎必然被车轮战耗尽锐气,最终不敌。   几人的争论声越来越大,吸引其余一些学子纷纷加入,激烈吵闹争执不休,谁也占不得上风。   十三郎听着那边的争吵,脸上流露出享受的神情,夜莲忽有所察觉,转头轻蔑说道:“萧兄之才,也会沉迷与此类流言?”   “会,但也不会。”   十三郎平静说道:“你瞧,即便是流言,我占的分量也在你之上。”   夜莲微微色变,想要嘲讽几句,十三郎却已抬头看着天空,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   “不管你承不承认,在包括你师尊在内的所有人眼中……”   故意将声音拖得老长,萧十三郎平静而骄傲地宣告。   “……我才是主角。”   ……   “我有很多厉害的老师,最厉害的那个是你老师的老师,所以我不需要再多一个被撵出院门的失败者做老师。”   “我的确是隐性雷灵根属性,但它并不是我的最强处,不值得为它改叛门庭;而且我也不认为,没有他的指导我就不能修成雷霆之力。”   一丝银色电弧在掌中跳跃,十三郎嘲弄的语气说道:“让他不要胡吹大气,等我到他这份年龄,对雷霆的掌控肯定会超过他。”   “我的过往,五雷知道的并不多,他知道的那些恰恰是我最不在乎、也根本不需要在乎的部分,所以,请他不要自降身价,拿这个威胁我。”   “道院大变在即是没错,但从你这里已经走不通,这话是我说的,请你记在心里,郑重转告给他。”   他最后说道:“如果他没有多准备几条路,就赶紧打起铺盖,准备好再次滚出紫云。”   夜莲神情冷漠,直到他说完,才冷笑回应道:“萧十三郎,难道你认为夜莲获得今日名声,靠的只是姿容颜色不成?”   “你可知道我修习的是什么道法,何种神通?有什么宝物,又具备怎样的杀器?”   “你可知道我从哪里来,真正的师尊又是谁?你可知道今日之事因何而起,牵连到那些前辈高人?你可知道在他们眼中,别说你我这样的蝼蚁,就算道院,就算大先生与院长……”   她突然停了口,秀气的轮椅陡然沉入地面寸许,精钢打造的车轮竟也变成椭圆。在其身后,冉不惊的庞大身形陡然暴涨,一股复杂而狂暴的气息也随之散开,席卷八方。   另一股气息横冲而至,绵长而有致,温缓而稠粘,如一层厚厚的锦缎将他的气息包裹圈绕,无法泄露分毫。   一股浓郁如实质的血腥味弥漫在空中,仿佛万年恶鬼从沉眠中醒来,一股股邪恶冰冷的气息横冲直撞,将那些包含着复杂欲念的气息冻结、清扫,进而吞噬一空。   “九狱化魔煞!你是……”   冉不惊再不是那副山崩海裂不动声的沉稳摸样,肥硕的脸上连续闪过几层异色,望着远超年的目光带上惊恐的意味。   “你最好闭嘴。”   十三郎淡淡说了一句,不知是警告冉不惊,还是尚未说完话的夜莲。   ……   两股气息同时消散,夜空宁静微风送爽,宛如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说的很对,我对你几乎一无所知,所以才想出那么办法来对付。”   “怎么对付?吓唬我吗?”   夜莲来不及平复心中的惊骇,清丽飘渺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想到发生的事情,她讥笑说道:“像今天那样?”   “没错,我就是要吓唬你,吓得你魂不附体,吓得你听到我的名字就要颤抖,看到我的影子,你就要倒退三步。”   十三郎平静地看着她的脸,淡淡说道:“别问,明天你就知道。”   “我,等,着!”   “等着吧。”十三郎不再理她,示意袁朝年调转方向,徐徐驶入暗幕之中。   ……   望他消失的背影,夜莲突然觉得今天的夜色有点凉,心中泛起自嘲,她的脸色却渐由愤怒变为平静,最终变为冷漠宁和。   “如此人物,的确值得师尊她老人家为之记挂,只是,仅仅是这样,还没有资格……做我的双修道侣。”   正这样想着,忽听十三郎的声音再次传来,温和中透出亲昵,好似耳语一般。   “奉送你几条消息,一是冉不惊,他比你想的要聪明;二是你的姿容颜色,其实一点都不像你想的那么出色。嘴巴太平,眉隙太宽,鼻梁略厚,耳轮微阔,还有那把椅子……”   “它真的真的真的……很难看。” 第289章 男儿怒(三)   翌日,万里无云,无雾,亦无声。   往素前半日多阴霾的头顶碧蓝如镜,阳光没有丝毫阻涩地从天空洒下,将每个人的脸庞印得通红。湿潮的水风经山林滤涤,非但没有减轻润意,反增加了一些蓬勃气息,仿佛被某种力量蒸煮过,生揉入许多生魂。   一颗颗人头从各个角落浮现,一条条身影在地面晃动,若从天空之上往下看,就好似一个个蚂蚁一个个球,爬行滚动着涌往同一个所在。   山川沉寂,大地无声,人群沉默,鸟兽敛息,世界仿佛被装进一个透明的箱笼,明明是不停变动的画面,却给人一种极致的静谧感。   几只翠鸟赶早前往清河,一路欢歌一路喜悦,一路畅想因这个好天气而带来的好收成。当它们途径朝霞在传功崖后投射的阴影,正要加速穿过时,身躯陡然变得沉重,好似石头一样径直撞向地面。   翠鸟恐惧尖叫起来,随后便发现了让它们更加恐惧的事情,它们竟发不出声音。   大地扑面而至,几只翠鸟想到家中待哺的雏鸟,心里悲伤愤怒地想到底是哪个混蛋发明的抓鸟机关,竟如此恶毒。   身躯陡然一轻,翠鸟被一股柔和的风托起来,稳稳停在几根斜射天空的长枝上。   “玄寒大阵开到最大?”   “比最大还大。”   袁朝年观察感受后说道:“覆盖这么光的大阵,不可能做到毫不外泄,照我估计,对战场也有影响。”   目光闪烁几次,他偷偷说道:“院长是为了少爷好。”   十三郎缩回手,目光也从几只犹自发抖庆幸不安的翠鸟身上收回来,说道:“为这点小事闹得生灵不安,院长不够大气。”   身边几人愕然茫然,都不知该说点什么好;他们觉得自己比那几只翠鸟无辜多了,心里想你倒是可以持宠而娇,让我们怎么捧场。   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和十三郎走在一起,几人总觉得心里发寒,鼻端还有股血腥味萦绕,还有一股戾气挥之不去。大家都知道自己的感觉没错,但又找不出源头来自何处,好生惴惴。   袁朝年推着十三郎,称着别人的注意力被那几只鸟吸引,压低声音说道:“少爷,您那个鬼奴对我帮助很大,能否……”   “什么鬼奴,哑姑是我的亲随,比你亲得多。”   “是是是,不管是什么,能否借……让我与之多亲近亲近,这个……”   “过阵子再说吧。”十三郎淡淡回应道。   “好好好,好好好……”袁朝年一个劲儿点头,像个磕头虫。   ……   传功崖下万头攒动,本该热闹甚至喜庆的场面同样沉寂无声,一张张面孔写着紧张,偏又尽力做出平淡的摸样。到场的紫云学子比昨天更多,聚集在十三郎等人停留过的山坡下,鸦雀无声。   他们在等,在期盼,在担忧。   其它分院来的人不像昨天那样散乱,而是按照密切程度分成几团,彼此泾渭分明,或警惕或紧张,或敌视或暧昧,同样默默等待着什么。   时已不早,绝大多数参与比斗的学子均已到场,人们的目光齐聚在某个方向,渐有不安。   “不会不来吧?”   “胡说,怎么可能不来。”   “那可说不准,谁知道他会不会碰到同样的情形,万一还有人那么干……”   “你当紫云城是什么地方,可以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听说吗,那两位……已经废了!”   “哼,即便如此,他要面对多少次挑战?看看那边……”   “是啊,打不死他,累也累死他!”   议论渐热,人们的表情惊疑不定,脸上涌着兴奋难耐的光,却小心地用‘他’来代替心中那个人,好似那个名字含有某种魔力,不应,或不敢轻易出口。   推倒权威是件令人激动的事情,尤其是在不知权威跌倒会带来怎样后果的时候,这种欲望更会让人生出一种践踏的快感。   让普通人为之疯狂的快感。   对应周围的纷乱,占据人群绝大多数的紫云学子们始终静默,好似一群石化的雕像。只不过微微起伏的胸膛,与空中由一股股呼吸汇集而成的气流显示出,他们的内心并不像表面那般平静,透着难以忍受的焦灼。   “这般阵势,你究竟还能拿什么吓唬我。”   一座精致的竹亭中,一团纯由参比学子组成的阵型前,夜莲坐在小巧的凤椅上,感受着身后数十人方阵传来的肃杀之气,平直的红唇弯出淡淡轻弧。   “大势所趋,云蟒涛海,岂是书生所能违。”   ……   “来了,来了!”   “来了,来了!”   “少爷来了,看,快看,十三少爷到了!”   不知谁第一个叫出来,随即引发阵阵呼应,紫云学子们望着出现在远处的那一团身影,望着被推、举、托,被簇拥在当前的那张轮椅,骚动纷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今晨,或许昨夜,又或许是从贾克摔倒的那一刻,十三少爷成了紫云城最常出现,也是最最通用的称谓;一张张表情各异的面孔对着同一个方向,一张张嘴巴不停开合,却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十三少爷的腿……难道还没好?”   “是啊,道院怎么回事,这关头还不肯出血。”   “别瞎讲,没听说吗,少爷一向喜欢迷惑对手。”   “就是就是,看看他的样子,像担心吗?”   “也许是强撑……”   “放屁!”   声潮中,轮椅徐徐前行,坚硬的车轮压碎山石,压过青草,拂去身边枯叶,在地面碾出两条笔直的线。   好似两道目光,撞进每个人的眼眸,扎入每个人的心中。   十三郎安静地坐在轮椅上,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轻轻抬手。   “不好意思,来晚了点。”   好似对着空气说话,奇怪的是,每个紫云学子此时都生出一种感觉,仿佛他就在自己耳边,亲声叮嘱一样。   “迟到是主角的专利,紫云是第一嘛,总要有点特权。”   片刻沉寂后,欢声雷动。   ……   那一刻,由紫云学子组成的阵营像一个被点着的油桶,轰然炸开!   很难表述这是一种什么思维与情愫,不论是暂时还是强迫,人们忘记了之前遇到的一切,抛弃了勉强维持的矜严,也放开了一切美与丑、善与恶、正与邪,乃至门派、宗族与国度,心中唯一剩下的念头是:我们是紫云,紫云才是第一!   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不容争辩!   欢呼、咆哮、愤怒、呐喊,所有能用嘴巴表现的东西汹涌而出,胸中堆郁良久的闷息彻底宣泄,人浪如潮,声音如海,大地在颤动,山岳在摇晃,就连那碧蓝无垠的万里晴空也荡漾其微波,恰如一抹微笑。   欢呼没有持续太久,但却足以让每个人终生铭记,至死不得忘怀。   声浪席卷八方,竹亭后的方阵受到冲击,渐有松散溃落势。   “鼓动愚民可以靠嘴巴,胜利却要用手来争取。”   夜莲淡漠的目光望着人群,平静的声音说道:“心定如山,心乱如纸,尔等获胜后,此情此景,皆为调扮。”   肃杀的气息再次凝聚,比之刚才更加稳固,夜莲在椅子上稍稍挪动,换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这把椅子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坐起来不如昨天那样舒服,有点扎屁股。   ……   几场不咸不淡的比斗很快过去,人们偶尔为获胜的学子欢呼,声音也都有气无力,显得提不起精神。时间滑逝,第四场决战即将展开,比斗双方为紫云主将萧十三郎,面对来自十四分院的挑战者,蓝梦。   蓝梦是个女人,一个姿容极美、身段婀娜且兼有贤淑妩媚气息的女人;假如没有夜莲的存在,她足以凭容貌在修士中点起燎原之火。   当然,如果有人认为她是靠身体吃饭,那就大错特错,必将吃尽苦头。之前的战斗也证明了这一点,蓝梦在大比中脱颖而出,已经获得内院资格。   面对十三郎,蓝梦觉得兴奋,视其为自己踏上顶层台阶的最佳良机。   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美丽与魅力都发挥到极致,蓝梦主动将自己放在弱者的位置上,抢先曲身施礼。   “妾身蓝梦,请萧师兄指点。”   她做得很不错,即将女子的柔美淋漓尽现,又不会因唇舌轻浮遭人厌诟。然而让蓝梦失望的是,十三郎自登台后就一直安安静静地想着心事,根本没有看她一眼。   直到监赛执事介绍完比斗双方,将宣告战斗开始的时候,十三郎才轻轻抬起头,认真说道:“学生有个请求,望老师恩准。”   “讲。”执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回应道。   “弟子这里有份名单,现在念出来给大家听,请听到的分院师兄们留意。”   十三郎也不管别人是否嫌他啰嗦,径直开口数数般念道:“四分院、九分院、十五、十八、二十一,还有二十三分院。以上念到的分院,除这位蓝梦外,皆有副将尚未出战。”   狂野一片安静,不知道他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十三郎朝执事抱拳,淡淡说道:“打一场也是打,打两场还是打,让他们都上来,一次解决。”   轰!   群情哗然,无论是紫云还是其它分院学子,通通为这个消息震惊到不能自语;近万双眼睛傻乎乎地盯着台上,心里想萧十三郎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脑子已经不正常。   更让人震惊的还在后面,没等执事从失神中醒悟,十三郎似想到了什么,抬手指着夜莲的方向说道:“还有你,一起上吧。”   “我……你……”   饶是夜莲再如何冷静如何矜持,此时也不禁泛起羞怒。这样的举动,对十三郎来讲是狂妄,然而对她却是赤裸裸地羞辱,是脱去全身衣服五花大绑施以的鞭笞之刑。   “不是你。”   没等夜莲反击,十三郎忽然笑了笑,不无讥讽地说:“你是主将,别急着亮相出糗。我说的是你身后那个胖子,打败了他,就轮到你。”   望着那张因愤怒而略显扭曲的绝世容颜,十三郎淡淡宣告。   “十三分院十三点,果然没什么脑子。” 第290章 男儿怒(四)   八个人,十八只愤怒的眼睛,齐齐盯向十三郎。   多出一双眼睛是因为,第九分院的副将是一对连体双胞兄弟,共享一副身体,却生着双头四臂,两个息息相通的灵魂;除了不能分开,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人。   一对九!   历史上从未有过先例,即便当初那位啸傲风云称霸道院的剑尊阁下,也只是依次挑战,凭着无匹剑意一场一场的打过来。   萧十三郎,他是在找死!   找死不找死,这样的场合出现这样的事,对几大副将都是一种屈辱。这里每一个都是各院的佼佼者,双胞兄弟更拥有其它分院主将都无法媲美的实力,只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才屈居次席。   出色的人必然骄傲,骄傲的人无法接受这种屈辱,无法接受这种朝脸上涂抹污秽的挑战。   但他们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事实上,九人之中有几位在心里长出一口气,生出几分庆幸。   不管是不是屈辱,不管这种屈辱多么难熬,只要比斗开始,只要将那名青年轰成肉泥,一切都可宣泄出来。   一切都将终结。   八人严阵以待,九人摩拳擦掌,好一番如狼似虎。   ……   直面虎狼,十三郎依旧好整以暇,朝脸带忧色的执事拱手说道:“请老师发令。”   执事仍在发愣,竟一时没接上话。   十三郎谨守着大比的规矩,再次说道:“请老师宣布比斗开始。”   “呃……”   执事好生为难,目光从十三郎移到那九人,再移到台下近万名学子。   台下静谧无声,风拂衣摆之声可闻。   经历过无数惊风巨浪,执事见惯比斗场上的奇闻异事,已经想不起自己上次犹豫发生在什么时候。然而此时此刻,他犹豫了。   执事求助的目光投向传功崖,希望有人出面阻止这场荒谬的比斗,至少别让自己监察。   “我来。”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第一天没有现身的禁楼总教习谷溪飞临战场,尖锐冷酷的声音说道:“这场比斗,我替你监管。”   没人提出反对意见,执事乖乖将令旗交付,心里想谁爱死谁死,老子不死就好。   谷溪深深看了十三郎一眼,竭力将中气提到最足,尖声大喝:“紫云第一战,开始!”   紫云第一战?   台下万人心中默念,默默握紧拳头。   ……   周围九人未动,十三郎安然以坐,轻柔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你们都已经不能算着无辜,但还是想警告一声,此时退出比斗,还来得及。”   退出意味着认输,在这样的情形下退出,无疑比认输更让人嗤笑。听了十三郎的话,九张嘴巴有三张大笑,三张怒笑,两张讥笑,仅有一张苦笑。   苦笑的是一名光头大汉,九副面孔中唯有他的脸上带着犹疑,眼神略有闪烁。   十三郎看了他一眼。   大汉笑容更加苦涩,心想你这是拿我往火架上烤,何其狠毒残忍。   不用看他也知道,此时身后必有几道冷厉阴沉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心中所想,恐怕不是什么重奖与前程。   十三郎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说道:“明白了,都挺有风度。”   九对一,再无耻的人也不好意思先出手。   灵光闪耀,法宝祭出,护盾灼灼灵兽嘶鸣,几人做好了完全准备,只等十三郎发动,便会展开最严厉的反击,力图将他一举轰杀。   “既然这样,那就排个次序。”   仿佛为了回应,十三郎朝周围笑了笑,抬手指着一名身材瘦小声音却极其洪亮的老者。   “你是第一个。”   说罢,场中风雷之声大作,十三郎连同那张轮椅一起,无影无踪。   ……   十三郎从原地消失的时候,战场也从极静陡然变为极动,随着声声暴喝,战场好似被无数陨石当空砸入湖面,掀起滔天洪浪。   高亢之音响起,一只青翼彩凤眼含嗔怒,数丈长的翎羽在空中横扫,直扑老者身后。与此同时,呼啸之声自其身旁掠过,一条乌溜溜的蟒鞭凌空席卷,目标赫然是老者周围数丈范围的整个空间。   金狮咆哮,獠牙利口加上天生的敏锐嗅觉,在十三郎身体刚一浮现的时候横冲而至。   火海漫空,黑烟蔽空,还有一个粗壮如山的青石巨人,咆哮着,奔跑着,朝同一个方向扑击。   最快赶到的不是它们,一根蓝汪汪飞针射入地底,再由地底射向空中,其目标赫然是十三郎的足底。阴险毒辣并非谁的专利,九人中的每一个都是身经百战,岂会缺少阴厉之人。   冉不惊的动作同样很快,却没有加入到围攻行列,他将比面盆小不了多少的大口张开,鲸吞般猛吸一口天地气息,身体随之剧烈膨胀,又骤然缩小。   七色祥云好似喷泉一样狂涌而出,眨眼之间,不大的战场上被彩云弥漫,不留一丝空隙。冉不惊的身体浓缩大半,从一座肉山化为雄壮的巨汉,且继续消瘦之中。   不论身在何方,皆为七情世界。   ……   所有人都知道,十三郎得了何问柳的雪鹤飞翼,拥有暂时、且次数不多的瞬移能力。如果他的对手是八人中的任意一个,这种能力都会令人防不胜防,然而此时此刻,十三郎需要面对整整八名对手,无论在何处稍做停留,等待他的都是铺天盖地的轰击。   这样的情形下作战,瞬移,又能有什么用?   场中还有最最擅长鏖战拖延的冉不惊,如今整个战场都在六欲道法的覆盖范围,时间一旦拖长,不要说战斗,不要说面对众人追杀,逃也入地无门。   神通、法器、灵兽、法相,干扰,除了没有需要时间布置才能生效的阵法,战场上瞬间汇集了修士所能施展的一切手段,这样的轰击别说结丹,就算是元婴,就算是元婴中期的老怪,又凭什么、拿什么去扛。   没有阵法?不,战场有阵,名四象!   青龙咆哮,白虎剪尾,玄武震铠,朱雀嘶鸣,四灵四象自虚空浮现,拼着一战俱亡的精神与结局,囊括方圆。   在一个极短暂的时间里,老者霍然转过身躯,惊骇的双眼与十三郎四目相对,仰天发出怒吼。   “这不公平!”   ……   笑一笑,杀身祸。   八人都明白一件事,萧十三郎肯定有能力击败或者诛杀一两个、甚至更多人,然而老者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如此幸运,被他列为头号目标。   论实力,自己不是最强也不是最弱;论背景,自己不是最厚也不是最薄;论仇怨,自己当然比不上冉不惊。   为什么会是自己?   就因为自己笑的声音大!   老者心中闪过怒怨,眼中闪着毒芒,身体暴退,且陡然矮了一截。   他的一只手臂凭空消失,另一只手臂却变得无比粗壮,身体中的血肉精华仿佛被潜藏在右臂中的怪兽吞食,再轰然爆发。   “葵灵符咒,生源聚法,散!凝!缚!”   随着老者的厉喝,那条象腿般的手臂四散炸开,化做千丝万缕乌黑细肉状的触须,四面八方盘旋纠结着拢向那条迎头而撞的身影。   恶臭的气息四散开来,老者脸上浮现出块块黑斑,皮肤竟似经历了无数载风雨侵蚀的灰墙一样剥离脱落;他的双唇翻卷,灰黄的牙齿暴露空气中,还不停地流出涎水。   “给我退开!”   施展如此耗费生机的手段,老者所求并非是要灭杀对手,他只求十三郎就此离去,去面对周围狂暴的攻击,去寻别人的晦气,不要再和他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纠缠。   当然了,假如能将对方困住,假如能让他停在原地片刻,那自是最为理想的结局。   如丝般的黑丝遮蔽了空间,同时也遮挡了老者的视线,恍惚中,他觉得眼前银芒大放,还有飓风鼓荡之声清晰可闻,心里不禁要想,怎么会有银色的光?   下一刻,恶风倒卷,千万到跳跃旋转的风漩冲破丝墙,一条条一片片,一团团一阵阵的黑雨自空中洒落,仿佛有无数道利刃卷过,绞碎所遇到的一切。   更臭了!   ……   院长曾亲口说过,若论风之领悟,只怕他都不能与十三郎相比。   一个风漩一把刀,十三郎周身上下为风漩包围,数量哪里是成千上万所能计。呼啸的飓风带着桀骜的气息,极其厌恶而不屑地从黑丝中穿过、闯过、杀过。   身前黑雨漫空,身后艳阳高照,那一刻,十三郎好似一条旋转突进的狂龙,以碾压之势冲破黑墙,骤临到老者身前。   “不……”   老者瞳孔剧烈收缩,眼里惊恐演化成绝望,神通再展。   “葵灵变……”   “晚了。”   十三郎伸手在老者头顶轻拍,身体外的飓风朝双翅收拢,脸色也随之一白。   耳中只闻扑棱一声,晶莹的羽翅在空中闪出一道美妙的轨迹,十三郎再度消失。   身后轰鸣大起,四灵在七八到神通的围攻下溃散,由袁朝年亲手打造的、比之前十三郎所遇威力更胜一筹的四象阵仅仅支持了不到三息便宣告溃灭,阵盘也随之破毁。   老者最后一个音节只发出半声,大张着没有唇的嘴愕然立在原处。他的双腿正在发生变化,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涌动欲出,也没有来得及完成。   下一刻,一股猩红从他的鼻端流出,随即化做洪流。   “嘭!”   仿佛一只西瓜被板石平砸,发出清脆的爆裂声,老头的头颅轰然炸开,然后是身体,最后是双腿。   战场洒下第一滴血,略黑。   ……   “第二个是你。”   发现老者竟如此不堪一击,蓝梦止不住为之一愣,耳边随即传来十三郎冷漠的声音,娇容顿时变色。   “蓝舞绚梦!”   来不及多做思索,她以颤抖的声音娇喝。   “不要!”周围几人同声暴喝,有一丝惶急参杂其中。 第291章 男儿怒(五)   “你说说,那孩子是太傻,还是太聪明?”   “愚不可及!”   “不要和小孩子怄气,你明知其不是鲁莽之人。”   “哼!纵有小计,亦属莽夫。”   “理由?”   “战场狭小,人多拥挤,必有可用之处,此为其计。但他本可逐一取之,非但稳妥无害,且能积势;只需以横扫之势败敌三五,余者胆寒心怯,后事可期。如今只图一时之快,置身于刃口炉底,轻疏即为万劫,非智者所为。”   “嗯,说得很有道理。”   “既然有道理,老师便不该纵容其胡闹,更不该让我给他那份清单。”   “呵呵,老夫也没想到他做得这么绝。”   “事已至此,现在该怎么办?”   “既然事已至此,就随他去吧。”   “随他去?”   “嗯,随他去。任他折腾任他闹,任其打破一片天。”   “哼,只怕天没打破,却把小命丢掉。”   “不会的,不信你看那个女娃,已经忍不住了……”   ……   四象阵法被毁,十三郎没有心疼也来不及心疼,甫一出现在蓝梦身边,他便被一片蓝色的梦境所包围。   他不是唯一,整个战场被蓝色莹光所充斥,无人可以幸免。若说区别,便是蓝梦将绝大部分神念锁定在十三郎身上,余者仅受波及。   波及也不好过。   幻像万千,万千不离其中,施展幻术,通常都需要一些外部环境、阵法、氛围乃至人员的配合。蓝梦绚舞所需要的,便是那些随着蓝梦起舞而飘散的晶芒。   一袭青衫弄春波,众人仿佛看到,在那片如诗如幻的蓝色海洋中,无数光点纷纷闪耀着聚集在一起,化做一名绝色女子。女子在水面飘舞,云袖轻摇间,轻纱不掩胴体柔,一声声亲昵入耳的呼唤回荡在耳边,在心里,在魂中。   身边不知何时出现几片粉红,几点青翠,还有几抹嫩白;一只柔荑自身后环绕,背上随之传来惊人的弹动,腰臀却贴附温软与火热,呻吟着,催促着,请求着。   不是少年不识愁,岂忍冷拒伊人意。   人为真人,意是真意,至于那那种温软与火热,那种挤压传来的力量,更是身体真实的感受。   佳人临近,面色影朦胧,一手撩去面纱,一手轻轻抚向十三郎的脸颊。   她的动作很慢,很小心,动作中透着羞怯与柔媚,仿佛在轻纱之下遮掩的,即是心中梦中魂魄中牵挂的娇颜。对十三郎来说,那张轻纱掩盖的就是叮当,是冷玉,是紫依,还是哑姑,甚至是,他多年不见已无法再见的母亲。   轻纱将起,最让人心动的眼眸显现,秋水不足以形其清,深潭不足以表其幽,还有一丝畏惧一丝渴望;而那只抚向脸颊的手,透出的是温柔与……决绝!   没有人留意到那只手,没有人在这种情形下会留意那只手。   从这个角度讲,十三郎不是人。   轻纱起至眼眸,佳人便看见一只手,一只不断放大、紧紧握在一起、干净而且充满力量的手。   一掌推出,一拳倒挥,与青石巨人的拳头撞击在一起。   石头是唯一丝毫不受蓝芒影响的东西,青石巨人的拳头,是唯一及时赶到的杀着。   轰鸣中乱石飞溅,十三郎的脸上略有发青,身体却横飞斜掠,疾扑下一个目标。这一次,他没有使用瞬移,一则难以为继,而来要充分利用蓝芒剩余的威力。   在其身后,青色凤鸟哀鸣悲嘶,化做片片灵光;光头大汉面色惊恐,唇角溢出鲜血。唯有蓝梦呆呆而立,愣愣低头。   在她柔嫩蕴含着无限美丽的胸口,有一个清晰掌印。   “是谁这么狠心,在这里如此用力。”蓝梦的眼神渐趋暗淡,心中默默地想。   “咎由自取!连本座都不能令其动容,你算什么东西。”竹亭中,夜莲的脸上泛起一丝羞怒,姿容越发冷艳。   “他知道蓝梦精通幻术,事先便拟好战术……”   轻风吹拂,八月的紫云,更冷了。   ……   人常说,畸余之人必有畸念,其实对那些身体比正常多出一部分的人来说,畸念往往更加深重。   双胞兄弟便是如此。   “谁言道者无情,放屁!”这是兄弟两常挂在嘴边的话。   哥哥好杀,弟弟贪色,两人灵魂相通,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嗜好,此时被蓝芒覆盖,反应也截然不同。   哥哥微一失神便从虚幻中醒来,急催法力,蟒鞭迎头扫向十三郎。   “你敢!”   发出怒吼的赫然是弟弟,不忍那个正缓去轻衣的倩影自识海中消散,意念冲突之下,急转的法力为之一顿,蟒鞭也为之一挫。   蓝梦姿容上佳,双胞兄弟自来到紫云,曾不止一次尝试亲近,奈何她虽不算三贞九烈,对这样生着两个脑袋的奇人依然心有介怀;且因大事未成,兄弟两无法借助外势,就连哥哥也不甚支持。弟弟的心中怨、怒、郁、羞耻日浓,此刻虽处于战场,却依然忍不住想留恋片刻。   片刻,足以改变生死。   “畜生!”   哥哥嘶声怒吼,终于将愕然的弟弟从沉迷中惊醒,两道青影同时飘离身体。   两人连在一起的双手互握,很快变成一只不停旋转的锥子,平平朝身前推出;视线中,他们的身体链接出仿佛生着一个钻头,周围散发着黑烟与寂灭的气息,仿佛要刺破另一层空间。   “掌灭伐空!”   同一时间,两人其余的双手也没有闲着,连连施法在周边布下道道光幕。   同一时间,十三郎口中轻喝,身体没有丝毫退避,径直迎向并立的双拳。   “定!”   在其手中,一支丈余长大剑凭空闪现,十三郎双手握剑,当空斩下。   那条蟒鞭微滞后袭来,被十三郎一手抓住鞭稍,鞭身倒卷,如灵蛇般在其手臂身体上缠绕抽打,挣扎不休。大剑却已带着淡金色与剑芒呼啸而下,与推送到身前一尺便停顿下来的钻头撞在一起。   “嗤!啊……”   血光乍现,兄弟两人同时发出惨叫,随后,一分而二。   不多不少,每人半副身体。   空中那两道青影发出凄厉的嘶吼,合而为一,瞬间化做一个虚幻的人体。虚影同样是双头四臂,浑身带着狞恶与怨毒的气息,疾扑到十三郎身上。   让人无法理解的是,散落地面的两个只有一半的身躯竟然没有死,而是各自弹起,手忙脚乱地朝中间合拢,仿佛要重生一般。   “我要你的命!”   “魂生怒怨,双命化灵,夺体!”   十三郎身体猛然为一顿,脸上浮起诡异的笑。   虚影融入他的身体,却不能在头颅身体中驻留,而是如坐滑梯一样,顺溜而下,直落到地面。   落入他的影子里。   下一刻,已然合并的两具身躯陡然凝固,身体中央那条清晰的血线再次裂开,且有无数细丝状的金芒朝两侧蔓延,很快片覆及全身。   “噗!”   沉闷的声响传出,那副身体碎成大片血雾,两颗完整的人头飞到空中,眼中犹自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黯然跌落。   失去操控,那条蟒鞭也哀鸣一声,最终沉寂下来。唯有十三郎身上留下的道道血痕与破烂不成摸样的衣衫揭示出,他在适才那短暂的时间里承受了多少狂暴与凶狞。   “这是怎么回事!”   不光夜莲面带震惊欲起,连崖上观战的诸多老怪也发出惊咦。   “双生兄弟的夺体之法,连我也不能轻视,他身体里到底有什么宝物,怎会如此简单便将其化解?”   “不是化解,而是彻底消亡!这怎么可能?”   “难道是那把剑?”   “那把剑上有佛力气息,的确是怨魂的克星,可是那么点残余佛性……”   能感受到大剑上有佛力的人寥寥无几,即便能看出来,也无法相信那点佛力能有如此威力。话说回来即便苦卫于全盛状态亲自操纵佛链,也断然不至于如此轻松。   惊疑中,空中一道蓝芒瞬闪而过,十三郎不及做出更多反应,仅能以刚刚降服的蟒鞭斜抽,将其势头略做化解。蓝芒哀鸣颤抖着自十三郎的肩头刺入,迅速于全身游走。   “罢了,摧灵针入体,你便是有再多底牌,也已无法支撑下去。”   夜莲徐徐将身体坐回,脸色有些落寞。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有些无聊,心中放下一块巨峰的同时,也不禁有些空落。   “此战快要结束了,可惜他……”   下一刻,她的目光再次凝固。   十三郎的脸上,一层黑光瞬闪即逝,原本痛苦扭曲的表情随之平复;而在他的身体中,雷鸣般的爆响接连传出,好似有什么怪物挣扎欲出,有好似被更加猛恶的蛮兽追逐,急于逃遁脱身。   “灵魔异体,果然是灵魔异体!”夜莲痴痴地望着恢复“正常”的十三郎,咬牙切齿。   ……   黑光仅仅持续了一瞬便停顿下来,除了夜莲,场中竟无人看出真相。就连传功崖上的几大老怪也纷纷皱眉,暗想这又是什么神通,竟能于体内将专毁灵基的摧灵针剿灭?   场外疑虑场中忙,十三郎来不及擦拭唇边鲜血,羽翅再展。   雪白晶莹的双翅鼓荡风雷,发出不甘且包含着极致愤怒的长鸣,幻影强行闪耀,空中竟似出现一只挺颈向天的巨鸟。   感受到窒灭的危机,沉睡于雪翅中的鹤魂无法继续安眠,主动苏醒过来。   绚丽的身影在空中急剧跳动,十三郎的身体在那条生着尾钩的狮尾袭来的前刻,又一次消失。   “不要杀我……”光头大汉发出尖叫,然而在下一刻,他的脸上骤然浮现出狰狞,嘶声咆哮。   “你去死吧!” 第292章 男儿怒(六)   众皆狞恶,唯一人涩颜。   战事尚未开始的时候,十三郎的善意规劝带来无数讥笑,只有光头大汉表现出犹疑。此刻他的灵傀被毁,胆气也随之跌落到最低。   祈饶的呼唤从口中发出,大汉敏锐地察觉到十三郎目光转移,拳头也随之与空中转折,直扑向大汉身侧的少年。   心中涌起狂喜,大汉再无一丝犹豫,狞恶而动。   “啊……哈!”   这不是笑的声音,而是巨猿之怒吼。   他的嘴巴张大,竟如蛇类一只裂开到颚骨,视线所及,仿佛能看到大汉喉中的那根生着圆孔摸样的东西。一圈浅灰色的波纹在其口中成型,大汉的嘴巴拉长,如管子伸出数寸,再骤然回缩。   灰色的波纹从其口中吐出,大汉的脸色瞬间变得灰败如纸,眼里却遏制不住狂喜,咆哮着嘶吼。   “夷神之音,看你还拿什么破解!”   山夷有神,神音降世,世人匐地,地裂山崩。这记神通不在任何一家道院典籍中记载,是他入院之前便花费极大代价由夷族女子手中得来,威力……难以形容。   若不是这道神通限制颇多,若不是舍不得如此耗费精元,若不是施展此术是全无防护能力,他何需在众目睽睽下示弱,又何需隐忍至今、等到十三郎临近且不向他攻击的情形下才痛施杀手。   波纹初始的速度并不快,由指环迅速扩张为车轮般大小,其边缘处不停跳跃闪动,如同无数个圆环不断折叠到一起。空气中响起嘶嘶的声音,仿佛有亿万条毒蛇齐齐吐信,彼此交汇相互叠加,演化为足以震破耳膜的尖鸣。   尖锐!极致的尖锐!波纹尚在空中飘动,地面与周围的空间已无法承受,和之以隆隆鸣爆。被狂风卷起的沙石来不及回落,纷纷化为齑粉,十三郎衣衫飞荡,如同被千万只细小的火针穿刺勾划,肌肤上出现密密麻麻的红点,迅速扩散开来。   “咚!”   “你去死……”   “咚咚咚!额……昂!”   狂笑叫嚣声未歇,空中再起雷鸣;身具夔神血脉,大灰以口含鼓,以蹄击鼓,连叩四道雷音。   再加一记惊龙吼。   声音与声音的对抗,整个战场被噼噼啪啪的爆裂之声充斥,周围的阵旗齐齐展动,一圈圈光幕潮涌升腾,将外延的威能圈禁其中。   轰鸣四道,四道轰鸣,以十三郎与大汉之间的某个点为中心,方圆三丈范围内的地面仿佛被碾刀削过一样,齐齐下沉两尺。   四次鼓威加上惊龙吼,依然不能将那条颤动的波纹彻底消解,大汉的这记神通若是完全发挥出来,足以威胁到元婴修士的性命。   残余波纹覆盖住大灰,它那身虽不美观却格外光洁的皮毛瞬间像被滚油浇过一样,血肉翻卷,散发出焦臭的气息。   “额昂!”   收回的前蹄燃起火焰,大灰唇变溢出鲜血,眼神迸发出狂躁的火焰,更交织着桀骜暴戾、非杀戮不能宣泄的红芒。   两只硕大的前蹄高扬,雨点般朝呆滞惊愕绝望的大汉头顶砸落,那一刻的神驴人立在空中,好似一座被神灵托举的山峰。   “噗噗,噗噗噗!”   如铁锤砸想一堆烂肉,大汉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半声,头颅首先被敲成血雨,紧跟着便是他的肩,他的胸膛,他的腰腹,他的腿,直至他的双脚。   “狗永远不会有示弱的权利,无论他心中多么恐惧,表面上也要做出凶相恐吓对手。否则主人便不会再养它;你的表演假到不能再假,当别人和你一样是傻子吗?”   临死前的那一瞬,大汉听到了十三郎的回复,心里不禁奇怪地想难道以前我杀的那些人都是傻子?没道理啊!   “操你妈,本神毁容了!”   大灰犹自沉浸在暴怒之中,对着大汉的尸体咆哮肆虐;直到十三郎吩咐他清理大汉的遗产,决不能遗漏那个发出嘶鸣的宝物时,大灰才清醒过来,赶紧张开大口,将地面上堆积的烂泥碎肉一股脑吞到肚子里。   它的神态异常专注,动作仔细而充满期待,仿佛一位勤恳的老农面对满院秋实一样,心里不无得意地想。   “这样最安全,谁都别想抢走。”   血腥的一幕落入眼中,人们望着那头“烂驴”喜滋滋地吞食残尸,全都不可遏制地打着冷颤,几欲跌落。   “听说……驴子是食草动物?”   “屁话,不吃肉的都得被人吃,你当驴子傻啊!”   “就是就是,你个蠢驴。”   ……   少年对少年,惶恐两不知。   摧灵针的主人是一位少年,眉清目秀且神态可亲,远看竟与十三郎有几分相似。不同的是,他的脸色略显灰暗,双唇靠近腮边各生着一撮黑毛,极大地影响了整体美观,显出几分奸猾。   自登台开始,少年就一直保持着微笑,随着脸部肌肉颤动,那两撮黑毛也随之跳跃,不见狞恶,唯有阴毒。   然而此时此刻,少年无法再让自己的笑容保持真诚,皮肤有些发皱,眼角不时抖动几下,彰显出内心的惶恐与绝望。   太快了!实在太快了!   连那几句开场白也计算在内,时间过去最多不过四十息,假如把双头兄弟算做两个人,十三郎十息杀一人,没有片刻停顿与耽搁。   他朝自己来了,无视大汉的唇音,无视那头恶扑而上的金狮,对周围的火海烟云置之不理,凄惨惨恶狠狠,不顾一切地朝自己猛扑。   双头兄弟元神离体的时候,少年心中涌出轻松,而后失望;摧灵针刺中十三郎的瞬间,他的唇角泛起笑意,随后感到恐慌;待到大汉的绝杀失败,十三郎带着满身伤痕与疲倦向他冲来的那一刻,少年心中几无斗志,然如深深的绝望之中。   “我们还有五个人,你已经受伤,我有老祖亲赐法宝,我们讲和,我们算打平!”   努力搬出所有拿得出手的凭仗,少年身形疾速后退,双手各扯着一撮黑毛,厉声嘶喊道:“不要过来!”   “狗杂种。”   回答他的是一声极尽侮辱之能事的秽言,少年简直不能相信,眼前这位脸色苍白、神情却依然冷峻无双、面目几如画师所绘的青年竟能说出这样不堪的言辞。他愕然地张着嘴巴,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十三郎,仿佛在疑惑。   “为什么?”   “昨天你胜了两场,紫云城多了两个残废。”   冰冷的话回荡在四周,回荡在战场上空,如滚雷席卷八方。   “杀了他!”   “十三少爷杀了他,杀死他!为师兄报仇!”   “毁掉他的灵根,让他也变成废物!”   “杀!杀!杀!”   杀声阵阵,杀声横扫,杀气如浪,煞气如狂涛。   少年的脸色灰败,迎着那两道冷厉冰寒的目光,悲鸣般嘶吼。   “我和你拼了!”   他的双手用力一扯,想要祭出自己赖以活命的底牌,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动作略显凝滞,明明是往外拔,手指却偏偏多出一个望里按的动作。   “六欲……”少年的脸色瞬间苍白。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一向狠戾决绝自己会如此不堪,如此胆怯?十三郎固然凶悍强横,可正如自己刚才所说的那样,自己一方还有五个人,周围还有几道神通法宝在攻击,十三郎已经受伤,法力大损。   这样的情形下,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恐惧?   为什么?为什么!   “是七情,欲念神通并不是冉家专利,甚至不是他们原创。”   十三郎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抬手轻点。   三十七道禁环飙涌,争先恐后地猛扑到少年的身上,将他的四肢牢牢捆缚的同时,还带去七种体会各异的情愫。   “喜乐忧思悲恐惊,除了忧思,你已五大皆空!”   腿影闪过,拳芒吞吐,少年略显瘦弱的身躯被十三郎一脚踢到空中,随后在那两只拳头的交错挥击下不停起伏,宛如一条流浪的洪涛中的小舟。   那一脚便将他的腰椎抽断,接下来的拳头纯是酷刑,甚至有些多余。   第三拳,少年已感觉不到疼痛,却眼睁睁地望着自己上下跳跃,身体上不断传来噼啪爆裂折断的声音,却没有一点知觉。   这种感觉让他绝望,也更让他觉得恐惧;少年于空中尖叫,凄厉的声音在四周回荡,宛如厉鬼之哀哭。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不要……”   “你杀了我吧,杀了……”   喊出求饶的那一刻,十三郎一拳打烂了他的嘴巴,还顺手扯下那两撮不知什么用途的黑毛,收入囊中。   “你可以活着,也必须活着。”   十三郎抬腿将少年如麻袋般的身体踹到一边,抬手指着那条纵跃而至的金狮,寒声道:“灭了它!”   “呱呱!”   红绿相间的闪电一掠而出,天心蛤蟆张着大嘴,乐呵呵盯着那头比它大十倍的猎物,舔了舔嘴唇。   下一刻,生着蝎钩的狮尾与长舌纠结到一起,两相同时发力。   红影一闪而回,并再次送出,连同那条断成两截的尾巴,插入金狮张开的巨口之中。   “吼……”   金狮发出半声悲鸣,庞大的身躯竟如石头一样被高高挑起,掀飞到数十米之外。   它的身体瞬间便缩了一圈,抽筋一样在地面不停抽搐,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深深凹陷进去,彷如一条渴死的鱼。   “可以喘口气儿了。”   十三郎好整以暇地落回原地,迎着余下那几道惊骇的目光,淡淡点头。   “现在开始,咱们慢慢玩。” 第293章 男儿怒(七)   正午阳光自天空泼洒,为大地注入生机,给生灵送来温暖,无别。   山间的清风身畔掠过,场中四人打着寒颤,脸上带着疑惑,不解。   身在北国意不明,盛夏的风为何会这般冽冷。   望着那个居于火海仪态悠闲的青年,冉不惊脸上升起几抹嘲讽,他暗想人家战斗时还牵挂宠兽的死活,这一仗到底该怎么打?   恍惚中,冉不惊发现其它三人表情惊恐,哀求无助的目光四处漂移,忍不住又想与这样一群凌弱惧强的蠢货搭档,怎能把事情做好?   怎么打,怎能事情做好,加起来的意思就是:怎么打都不好。   ……   对应冉不惊等人的失神,此刻十三郎异常清明;打到这一步,他对接下来的战斗更有把握,脑海中也不禁升出几分庆幸,暗想着小爷这般辛苦才夺势成功,得好好利用一番。   冉不惊的猜测很准,十三郎没有一开始就放出大灰与胖胖,的确是顾虑到它们的生死。   妖兽再如何聪明狡诈,终究不能与人相比,这里每个人都拥有瞬间绝杀的能力,十三郎身在险境,宁可自己多承担一些风险也不愿分心它顾,直到战斗进行到最关键的那一刻,同时也拥有了极大把握的前提下,他才讲蠢蠢欲动的两大凶蛮解放出来,一举建功。   “运气啊!”   一面平复体内躁动的气息,十三郎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心里默默想道:“我的命很值钱,这事儿,以后不能多干。”   ……   如果说冉不惊觉得失望,余下的三人便是绝望,他们同时升起一个念头:“此役之败,非战之罪。”   不是国军不努力,实因共匪太凶残。   身体、神通、法器、宝物,对手的哪一样单独拎出来,都拥有堪与后期结丹正面作战的实力。把这几种糅合到一人之身,日子还有得过?   呃,他还拥有阵法,那套阵器虽未发挥最强威力,起到的作用却无法估量;假如没有那片刻缓冲,他何以能够瞬杀老者,并利用其震撼威吓蓝梦,逼迫她用出不分敌我的幻梦?   假如没有这些,十三郎纵能将这几人击杀,所付出的代价会比现在惨重得多,最最起码也要死一头甚至两头宠兽,甚至更多。假如是那样,几人觉得这一仗还有得打,至少可以增加一些信心和勇气。   现在可好,人家仅仅受了点皮外伤,损失一套阵器,消耗了一些法力;却仍拥有两头堪比一人的宠兽,还有极其旺盛的斗志。   更让人绝望的是,此时他们已经察觉到,十三郎杀人并非随机,而是带有明确的目的与选择。所有擅长异能与点杀的对手已经被其清除,余下四个不能说实力不强,却通通拿他没辙。   一个擅火,好像在替十三郎沐浴蒸拿;一个擅毒,却已成为那只蛤蟆的口粮;一个不停挥洒彩云,对手刚才施展的禁环更加绚丽,而且一放就是几十个。   最后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杵着拐杖茫然四顾,好似在询问:老身该不该出手?   “没法过了!”四个人四张哭丧的脸,心里都这样想。   ……   台下轰鸣四起,不是神通胜似神通,数千紫云学子发出的欢呼,如以让任何心志坚定的人生出恐慌。他们已经遏制不住,不能平抑胸中咆哮的欲望,纷纷高昂着头颅,以最强最烈的声势,提前向自己的英雄恭贺。   也向自己恭贺,向紫云、向第一道院恭贺!   “萧师兄,好样的!”   “萧十三郎,好样的!”   “十三少爷,好样的!”   人们无法描述心中激荡,唯有以这种最最普通也是最最实在的话语嘶声狂吼,一张张幸福的面孔仰望着台上,一张张大张的嘴巴不停开合,好似再不能、也不忍停下呼嚎。   没有人喊出什么激烈的口号,没有人打击那些原本狂傲、如今颓丧的对手,甚至没有人朝周围看一眼。   因为没有必要。   所有人都已看到,都已经感受到,都已经选择相信;他们看到了荣耀,看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尊严,更相信十三郎的决心,相信他的狠倔与决绝。   无需置疑,不用建议,没有人比他做得更好。   片刻欢呼过后,人群安静下来,千万双眼睛死死盯着台上,犹如一头头嗜血残暴的野兽。   他们要看,看一看十三郎接下去会怎么做,会如何战斗,不,应该说会如何处置余下的那些人。   他们享受这种感觉,强抑着胸中的焦灼与渴望,静静地等候。一些人不停揉着眼睛,生怕战斗开始时自己会眨眼错过细节,还有一些人不停地舔着嘴巴,竭力将粗重的呼吸平复,生怕惊扰了周围。   “萧哥哥,干掉他们!”一声格外清脆却又格外憨萌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出几千身冷汗的同时,带起更多善意的嬉笑与欢呼。   “果然是条蛇,美女蛇。”   “干什么嘛!刚才那么吵,哥哥听不到人家给他鼓劲儿。”严萌愤怒地撅起嘴,将周围瞪过来的目光一一瞪回去。   想着想着,小丫头忽然又高兴起来。   “原来,美女蛇真是吉兽啊!”   ……   呼啸声浪直冲霄汉,惊吓无数鸟兽生灵,也惊吓出无数苍白的脸。   竹亭后,原本凝聚如山的煞气早已烟消云灭,整齐的方阵有溃散的迹象,几名主将目光阴冷,几名主将目光散乱,还有几名主将目光开始闪烁,开始东张西望。   夜莲没有再出言鼓励,身体在凤椅上稍稍挪动,心里不无寂寥地想。   “一群废物!”   她的目光再次凝固,因为她看到,十三郎并没有发动新的攻势,而是置几名大敌于不顾,将目光投注到她身上。   “是为了炫耀吗?果然是小人心性。”   想到这种可能,她将身体坐正,胸膛挺直,微微垂下眼睑。   ……   “我的底牌都在这里,你可看清楚了?”   “打仗不是下象棋,打谱揣摩那是文人做的事,你一个舞刀弄枪的家伙,虽说样子看起来斯文,总归脱不出武夫的范畴,怎么尽想着这种勾当?”   “刚才你都看到了,现在告诉我,换成你在我的位置,同样拥有我所拥有的这一切,能不能做得更好?”   全场无声,不知道十三郎用意何来,却都静静地听着,没有一个人插嘴。就连台上的几人也都收回神通,惊诧莫名、带着几分庆幸松弛的神情观望。   夜莲神情淡淡,看不到有被激怒的迹象,她的脸孔上闪着光,平直的双唇没有一丝颤动,身躯保持着最最淡雅高洁的姿态,比之刚才,还要多出几分神采。   “装得挺像。”   毒舌恶语徒劳无功,十三郎悻悻摇头,话头一转,温和平静的语气说道:“你知道,什么是莲吗?”   “本性高洁,淤泥而不染,这就是莲。”   提到这个,夜莲终不能不接茬,淡淡的语气说道:“本座就是莲,睡莲君子。”   “还是个文化人,那你可知道,莲号称全身是宝,为的是什么?”   “怯病强身,根、须、茎、叶、花、子皆可为药,无论凡夫俗子还是修道之士,无一人不可用,自然可谓之宝。”   夜莲忍不住有些好奇,微讽说道:“怎么,你嫉妒?”   “嫉妒你妹。”   不伦不类的回应令千万人迷惑,暗想他是夸奖还是骂人,听起来这么别扭。夜莲的脸上却微有异色,眼中霍然出现一抹混着怨毒的魅色,一闪即逝。   十三郎捕捉到了那一缕变化,脸上依旧带着笑,说道:“你说的没错,莲出污泥而生圣洁,通体可用,处处是宝。睡莲更是莲中之冠,堪称宝中之宝。”   “不过你为什么不想一想,莲吸收的是糟污阴寒,却为何能长出娇艳,且可为药?”   不待夜莲搭话,他马上接下去说道:“是药三分毒,这是谁都能明白的道理;莲之为药,总结起来无非三个字:阴、狠与毒!”   “说点通俗道理,世人若以参果为食,必可强身健体百病不生,可假如没事搂着莲叶莲子莲根不停地啃,再强健的人也得变成病秧子,这说明什么……”   夜莲愕然张嘴,心里想这算什么道理。   台下台上千万人愕然,心里想这算什么道理。   严萌愕然张着小嘴,心里想哥哥果然文武双全,竟能说出这么匪夷所思的道理。   “莲治百病,意味着它身含百毒,没病的人吃了它生病,有病的人吃了它没病,那是不是可以说,有病的人才会用到莲?有病的人才会需要、喜欢,并且到处寻花?”   有病的人……用到……寻花……   千万张嘴巴越张越大,众人与惊佩中暗暗思索,心想原来话可以这么说,挺好个事儿从他嘴巴里出来,就听得如此刺耳呢。   夜莲的脸上渐渐浮起一抹恙怒,与一丝无奈的羞耻,眼神终于难以再保持平静。   “卑鄙!”   她明白十三郎的用意,却找不出任何办法反击。   不管心中如何鄙视,如何认定十三郎就是个粗恶卑劣的下流胚子,夜莲都不能不承认一点:经过这么一闹,万世之花圣洁高雅的形象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变成不伦不类、不雅不俗的一摊秽物。   假如她与十三郎单独面对,根本不会因这种俗套的攻击而动容,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如今情势不同,夜莲可以让自己守心,却无法阻止下面那千万俗人因谩骂生出亵渎圣洁的快感。   她的骄傲源于自身,却起于众生之仰望,当那种仰望变成欲望,也就意味着仙子跌落凡尘,莲花踩进淤泥。   嘲讽谩骂还没有完结,十三郎的兴致越发高昂,犹如一位参加辩难至高潮的辩手,侃侃而谈。   “至于睡莲君子……”   他轻轻摇摇头,叹息说道:“反过来就是君子睡莲,我认为,任何与‘睡’字沾边的东西,都算不得太好。”   哄笑声四起,嘲讽谩骂四起,嘻哈叫嚷声四起,那一刻,整个狂野充斥着各种恶俗到极致的笑,更有凡人市井才得以见到的各种卑俗嘴脸,笔墨无法形容。   “别说,老子也喜欢睡……尤其喜欢和娘们儿一起睡。”   “哈哈,说得太对了,可惜你不是君子,而是一头贪花贪睡的猪。”   “管它是猪还是人,假如身畔有莲,睡死也无妨啊!”   粗鄙永远是对付圣洁的最佳杀器,没有之一。   ……   “你说够了没有。”   夜莲竭力控制着想要挪动身体的欲望,冷冷说道:“别忘了,你还有战斗要打。”   “多谢提醒,顺带告诉你一下,打仗就和莲花的本性一样,靠的不是推演观察,而是阴狠与毒辣。”   十三郎朝手里吐了口唾沫,将碎片般的衣袖撸了撸,说道:“我来教你怎么打架,好好学着。”   说罢他转过身,平静的脚步走想那名老妇,身畔一大一小两只野兽紧紧相随,身形之彪蛮神情之恶毒,犹如一群打家劫舍的悍匪。   “你……”老妇仓惶尖叫,手里的拐杖掂了掂,楞是没能举过头顶。   “住手!”   “停下!”   两声断喝自高空传来,传功崖方向飞出两道身影,释放的威压如山岳镇首,几可令人窒息。   体型微胖的那名尊者身临战场,面带和善说道:“第四分院退出比斗,此战认输。”   另一名矮矮壮壮的教习随后赶到,粗豪的声音大喝:“第九分院退出大比,主将副将,给老子归位。”   ……   某地此时,老少对饮,状其快慰而且欣然。   老的说:“现在你说说,那孩子是聪明,还是傻?”   少的说:“此子目光高远,胸含韬略,胆识过人,断谋有道,可为大器也。”   老的笑:“胡说八道,他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不过是有些小聪明罢了。”   少的也笑:“老师谬矣!试想若不是预见到这种情形,他怎会花费那么多功夫与夜莲胡搅蛮缠,且不惜自落身价行粗鄙之能事?”   老的大笑:“什么时候粗鄙也变成好事了,真真是岂有此理。”   少的朗笑:“特时特事,不可以常理度之,此举暗合奇正之道,该当……”   他的神情陡然凝固,大喝说道:“这个蠢货,当真是蠢不可及!”   老的为之一愣,随即拍案怒吼:“不识大势,不顾大局,蠢货,果然是蠢货!”   “叔叔真过分,爷爷又骂人!”小女孩义愤填膺,凛然断喝道。   “非君子所为。”   ……   战场上,十三郎抬头看着空中的尊者与教习,脸色好生讥讽。   “退出?你们怎么想得那么美?”   他徐徐转过身,抬手指着冉不惊说道:“除了他,谁都不可以退出。” 第294章 男儿怒(八)   “你不同意?”   听了十三郎的话,尊者与矮汉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下意识地反问。   天可怜见,傻子也知道他们做出这样的决心是多么不易,对十三郎、甚至对紫云道院来讲又是何等重要的转机。面对这种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好事,他居然不同意?   他凭什么?他怎么敢?他是不是疯了,还是因幻境与六欲道法的影响烧坏了脑子?   别人可以被十三郎唬弄,修为臻临化境的矮汉却不会,尊者当然就更加不会。他们心里都清楚,别看十三郎之前意气风发啸傲全场,实则几乎灯枯油尽,情形糟糕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原本十三郎就没有处在最佳,此番大战耗时虽短,却是不折不扣刀断截流,令他处在行将崩溃的边缘。   葵灵老者那么好杀?蓝梦的精神世界那么容易破?双鬼夺灵就那么化解?还是摧灵针,夷神之音,每一种每一次,都给十三郎带去不小伤害;假如不是他的恢复力与意志都超强且拥有某种未知宝物,此时恐怕已精力耗尽,站起来都不容易做到。   而在外势上看,假如两家分院因此役改换阵营,对紫云城意味着什么难道他会不懂?   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居然不同意!   “当然不同意。”   十三郎异常肯定地回答道:“我自仓云而来,冉不惊是我老乡,而且在此战中帮了我的大忙,除了他,没有人可以提前退出。”   哄!   全场再次哗然,人们意外震惊的同时不禁觉得好笑,暗想这样明摆着的挑拨离间能有用?十三郎到底是假聪明还是真愚蠢,怎么会说出这般不靠谱的间言。   逗孩子呢!他当别人是傻子,把夜莲与五雷当做易妒擅嫉的无道昏君对待,会不会太荒谬,也太幼稚?   千万双眼睛齐齐看向十三郎,希望在他脸上找到一些讥讽调侃痕迹,如此方能证明,这是他的又一次心理战,是对彼方的又一次嘲弄。   事情完全不像人们所想,十三郎神情郑重无比,严肃无比,感慨真诚都不缺,唯独没有调笑的意味。   “我说的是真的,假如没有他,这些人的心理不会那么容易崩溃。再说冉不惊此前没有伤及紫云的任何人,甚至连花花草草都没有伤及;除了感激,学生是在想不出该如何想。”   回过头,他朝另外三人说道:“他们不一样,比如这位老婆婆,虽有小错,可她的宠兽已死,按理可以抵消罪责。只可惜家里人不体谅,除非她有魄力不受指挥自动退出,否则便只有打下去。”   “至于你们俩。”   十三郎冷漠的目光在余下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忽然微微一笑。   “想到一个笑话,说给大家听一听。”   “一群强盗盯上一户安分守己的善良人家,贪其地窥其财,甚至还觊觎人家的女子美色。强盗们纠结到一起,彼此壮胆相互鼓舞,在一名头领的带领下冲进那户人家的院子,毁了大门砸了篱笆,踩坏田地偷走庄稼;没想到那户人家养着不少家丁,在家主的指挥下关闭大门,操起扁担拿着钉耙与手持刀枪的强盗搏斗。结果是,一部分强盗砸出刀投出枪,然后对那些准备反击家丁们说:哥们儿,咱别打了,我这就走人。”   哄笑声渐起,初始零零散散,慢慢被一些人、进而无数人呼应。   “有意思,世上真有这样的强盗。”   “呵呵,确实有,眼前就有。”   “还真是,哈哈!”   笑着笑着,人们忽然间发现,来自空中的压力原来也没那么可怕,甚至有些可爱可乐起来。   “挺好笑的哈,不过大家别以为它是笑话;这是我的亲身经历,是真实发生在一个叫龙之传人身上的故事。”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十三郎的神情有些寥寥,挺拔的身形透出几分萧瑟的味道。在他俊逸的脸庞上,竟带有老人才有沧桑句落寞,平静的声音中透着一丝说不出愤怒。只是这种味道并没有让他显得颓老无趣,反倒增加几分深邃与幽远,别有魅力。   “帅,真是太帅了!”严萌想笑,眼里却莫名觉得酸涩,心里对自己大为不满。   “干嘛呀这是,哥哥说得多好。”   笑声渐歇,闹声平息,人们感受到一股另类的沉重,开始默默等待。   十三郎抬起头,说道:“不论战斗还是战争,都不是一方说停止就可以停止,既然伸了爪子,就要做好被人砍掉爪子的准备。”   略顿了顿,十三郎朝空中两为大拿施礼,平静而坚定地说道。   “想退出,等我剁了他们的爪子。”   他的话到此为止,战场上的画面也为之定格。   那一刻的紫云城,彻底安静下来。   ……   道院大比不是杀戮竞赛,当一方觉得不能力敌,或者因为其它原因想要退出的时候,本该无人可阻止。然而在几种极其特殊、基本不可能发生的情形下,另一方的确拥有不准的权利。   比如现在这样。   一方登台,施展神通法宝朝另外一方攻击,不管攻击有效还是无效,被攻击的一方尚未来得及反击,发动攻击的一方忽然就不想再打下去,便需得到对方的同意。   换言之,谁都不能打一下就跑,那会形成漏洞,让有心无脸者钻漏。   这条规矩原本很多余,道院数千年历史从未出现过类似的先例,然而在今天,在这个一波三折紧张到让人喘不过气的比斗之中,十三郎作为被攻击的一方,悍然说出注定会铭刻万古的话。   “不准!”   冷漠,狠毒,决绝,不容抗拒。   空中,两位身份尊贵的大拿彼此相望,纷纷摇头苦笑。他们想世间竟有这般得好卖乖的人,紫云道院竟能培养出这般憨蠢痴傻的蛮汉,当真是千古奇谈。   两名小辈能否抵挡十三郎的一击是小事,他们的生死也是小事,大拿阻止比斗是为了亮明态度,并非真的在意他们的性命。   然而重要的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一番后,我们该怎么下台?   “说得好!”   炸雷般的声音突然响起,蛮尊雄壮的身躯跨出传功崖,朝十三郎挑起拇指,狂笑说:“好小子,怪不得这么招人爱,连老子都忍不住喜欢上你了!”   台下万人失色,同情的目光看向十三郎,心想这又算怎么回事?   “呸呸呸!”严萌连吐几口唾沫,差点当场晕倒。   十三郎平静抱拳,说道:“多谢前辈。”   尊者与矮汉面色阴沉,心想你这个该死的蛮子,是不是该先和我们打个招呼?   蛮尊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说道:“就这么定了,比斗继续,呃还有,那个姓冉的小子,你到底还打不打?”   “这货,不傻啊!”袁朝年瞅了一眼蛮尊,内心好生感慨。   “师尊好帅!”严萌在心里叫好。   ……   打不打?   打不打?   冉不惊好似被千万之蚂蚁不停抓挠,心情莫可形容。精修六欲,他对情绪的控制炉火纯青,几乎没有什么能令其动容。   然而此时此刻,他犹豫了。   或者说,他陷入了迷茫。   “别撑了,不管你对我作何看法,之前帮了我的忙是事实。”   十三郎讥诮的眼神望着他,那张恶毒的嘴巴继续喷吐着令人厌恶却又不得不深思的话。   目光从冉不惊身上移开,十三郎瞥了一眼夜莲,回头指向那三名对手,冷漠的声音说道。   “和你一起作战,他们怎么放心?”   冉不惊为之苦笑,其余三人同样为之苦笑,就连空中的尊者,崖上的五雷,成千上万的学子,都通通为之苦笑。   不同的是,有些人苦笑是真的苦,有些人苦笑却是因为甜,无法形容、不便说出却又快意莫名的甜。   十三郎又说道:“你若留下,胜无功败必究,自己怎么能甘心?”   回过头看一眼夜莲,他说道:“她又会怎么想?”   什么是恶毒?   这就是。   “够了!不惊兄回来,此战,我院认输。”   夜莲终于按捺不下心中怒火,绝美的脸上再不掩饰心中的鄙夷与愤怒,开口道:“萧十三郎你得逞了,可你也失败了。”   十三郎问道:“怎么说?”   夜莲回答道:“这一战的胜负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想安下钉子的念头无法得逞,此即是败。”   “钉子原本就在,何须我来安?我不过在钉子上补上一锤,让它钉紧钉死一些而已。”   望着冉不惊失意退去的身影,十三郎平静说道:“不管你承不承认,这枚钉子都已经插死,谁都没办法再拔出来。”   言罢,十三郎飙身狂进,扑向他的下一个对手。   战台之上,更狂暴的风云再度掀起。   ……   某地此时,老少相对无言。   良久,老人落寞叹息说道:“老了,真老了,虽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老夫确实老了。”   大先生沉吟说道:“我得去看着点,别出什么乱子。”   老人挥手说道:“不必了,眉丫头在那里,又有蛮子帮衬,出不了什么大事。”   大先生为之沉默,心想他若总是在钢丝上行走,难免有一天会失足。   老人说道:“倒是另外一件事,需要你亲自去办。”   大先生静静地等着。   “你去陪陪魔使,毕竟远来是客,总这么晾着不太好。”老人淡淡吩咐道。   “不要再考虑大比,把精力放在外域沙场,那才是大事。” 第295章 命!   大先生问道:“老师,外域究竟是什么,为何您一直不肯细说?”   “不是不肯,是不能,也无法说个清楚明白。”   院长脸色平津,但从其微微眯起的眼睛中可以看出,这位行将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途的老人有着无限感慨,甚至,有一抹隐藏极深的惧意。   大先生望着老师衰败苍老的面容,眼神越发明亮。   “为师知道你一直为没有参加外域沙场耿耿于怀,如今机会来了,难免心情激荡难以自持;只是为师必须要告诉你,将来若由你率队征战,务必牢记两个字:谨慎!”   院长目光凝重,极为认真地说道:“虽不能完全肯定,但据我三次进入外域得出推断,那里极可能不仅仅为沧浪星所有,也不仅仅是灵魔两域之间的争斗,而是藏有星空隐秘,是一个涉及到仙人的狩猎之所!”   “仙人?狩猎!”大先生的目光越发锐利,好似两柄出鞘的剑。   “不错,对于那些啸傲星空的仙人来讲,似沧浪星这样的所在,难道不像一块块山林?似我等这样的修士,岂非正是一头头……圈养起来的猎犬?”   老人的声音平淡中有着止不住的悲哀无奈,缓缓说道:“当新生的幼犬长大,当猎犬的数量增加到需要降低才能不伤及根本,就是用到外域的时候。”   他说道:“这是为师的猜测,但它很有可能是真相,是我等世世代代面对……也不得不面对的命运……”   “人各有命,这是我们的命!”   ……   新纪之战后,甚至在那次大战之前,每隔一段时间,沧浪星都会接到仙谕,在整个星球范围内组织起庞大的队伍,到一个名为外域的所在参加名为升仙试炼的活动。   而对那些参加试炼的普通修士来说,它就是一次单纯的狩猎与杀戮,搜索抢夺各种珍稀材料与异兽的寻宝之旅。毕竟在他们眼里,升仙乃是化神之上才能考虑的终极目标,修为远远达不到要求的他们在进入那里后,心中所想的只有两点。   一是活下来,二是抢到更多宝物。   然而对如院长这种层次的人来讲,因其站位不同,接触层面不同,方有心考证外域的起源与目的。老人第一次作为懵懂修士,他和多数人一样激怀亢烈,满心充斥着对宝物的向往与对魔族的仇恨;然而在九死余生余生的厮杀中存活下来后,他发现一个几乎无法相信的事实。   外域沙场除了那些被称做异族的土著与凶兽外,还有来自其它星球的修行者!   这个发现让他震惊,出于本身固有的谨慎,他并未直接向带队之人询问,而是通过侧面打探,与自己的所见所历结合起来思索,逐渐产生一个让他惊骇欲绝的猜测。   外域的确是一处狩猎之所,然而谁是猎人谁又是猎物,却不是他、带队、甚至包括来自仙灵殿的使者所能决定!   几番杀戮,院长在远比魔域秋猎更加残酷的沙场上活了下来,之后随着修为增加,他先后作为分队使和道院总使的身份再次进入,对外域的了解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入。   越深入,便越是不安。   渐渐地,他心中萌生出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推测。   或许,所有参加外域沙场的人,都是猎物。   ……   “穷极一生,因我固守道院不服征召,始终不肯进入仙灵殿供职,无法接触到外域的真正隐秘;如今更因昔年伤患修为止步,也失去了继续追查的资格。这一次的沙场之行,老夫是看不到了。”   老人脸上透出几分疲惫,淡淡说道:“此次大比,假如五雷无法成功,为师还有一次指派道院分使的权利。我会让你与五雷搭档,分为道院正副使。”   “五雷?”大先生冷漠的脸上浮现几丝厉意,忍不住反问道。   “别在意他的所为,不管目的如何,五雷终还是九尊之一,先不说修为战力出众,单说其曾经有过外域经历,就是一笔宝贵财富。此外你要牢记,道院二十七分院,每一个都是真人亲手所创,可以争执,不容分割!”   “不管是黑还是白,不论谁是正谁又是邪,你们都是道院的人,这一点是根基,不能变,也不容改变。老夫不指望你们和睦,只希望你们能管好各自的队伍,要顾全大局。”   老人说道:“同样的话老夫会对五雷讲明,切记不可做意气之争,更不可持强斗狠。外域沙场不是道院,也不是灵魔种族之争,而是比之更残酷无情、纯粹冰冷的杀戮血海!”   声音转为严厉,他说道:“以你的修为与心性,必能发现为师曾经发现的一切,但为师希望你不要去探查,将精力集中到学子身上,尽可能将他们……多带回几个!”   作为沧浪星最最顶尖的那个层次,院长纵横一生,无所畏惧,从未如现在这样疾言厉色;大先生默默体味着老师话语中包含的忧患惊恐,恭谨施礼。   “弟子明白。”   明白,这是一个简单却包含着多重意味的词汇,老人望着自己这名悉心呵护并寄予重望的学生,心里忍不住想如果仅仅是让你明白,老夫又何必说得这么明白。   “罢了,大比尚未结束,虽说那孩子表现不错,将一切都运用到极致,可毕竟还没有出结果,也许五雷终偿所愿,成为新一任院长也说不定。”   老人不想再就此事多言,自嘲般说道:“那样也好,老夫可以真正清闲下来,再也不用多想。”   听了这番话,大先生沉默后说道:“他做不到,也做不好。”   老人微微一笑,说道:“且看吧,如果萧十三郎打赢夜莲,带他来见我。老夫将外域沙场的一些经验说与你们听,也好有个准备。”   大先生说道:“只有不到十年时间,就算他的天赋战力都极为出众,修为恐怕难达元婴境,如何进得了外域?”   “没关系,老夫若不失位,多少总能有些特权。”   老人脸上竟浮现出一抹狡黠的神情,似随意说道:“别人可以不去,他必须要去,一定要去。”   ……   “谁又在算计小爷,还让不让人过日子!”   战场上,十三郎突然打了个冷噤,神情越发冷厉。   身边火云弥漫,中条条蓝焰组成的灵蛇纷扬穿掠,中年修士手如捻花,眼里闪烁着惊慌恐惧的神情,嘶声厉吼。   “不可能!你又不是火灵之体,怎么可能吞噬火焰?这绝不可能!”   “火灵体才能吞噬火焰,谁教你的?”   十三郎信步前行,手指轻弹的同时张口猛吸,一条条火柱如万流归海,四面八方朝中央汇集。除了那些火蛇让他稍有忌惮需以神通化解外,中年修士引以为傲的火系神通,竟好似补品一样被他一一吞入腹中。   玩火的人遇到不惧火的对手,这一仗还有得打?公平讲,若是比其操纵火焰的能力与技巧,十三郎拍马也赶不上对方半点;然而他根本不在乎对方怎么做,也不问他变出多少种花样用出多少技巧,除了那些蕴含本命丹火的灵蛇,通通一口吞下。   这是境界的差距,层次的压制,就好像元婴与结丹间的对比,不可逾越。   十三郎曾对鬼道说他不愿与结丹修士争斗,其自信来自多个方面,其中主要的一条便源自于此。在境界相当的战斗中,除极个别身具异能和特殊宝物的修士外,大多数人依靠的还是对各系神通的技巧与操控;火系作为最常见、威力也最大的一门神通,必然为众多修士所采用。   眼前的中年修士就是如此,凭着对火焰的精深理解,他曾无数次次击败对手,成为单以神通获胜的那几名副将之一。   然而有利必有弊,不断的胜利让他受益,同时带来悲哀,除了火,他几乎再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有效手段,面对十三郎这样既有超强肉身、底牌无尽又不惧怕火焰的人,只能落到任人窄割的份上。   “你根本不算个修士,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火,你简直不是人!”   中年修士不甘心却不能不甘心,无助地停止施法,哀声怒吼,呆呆自语。   他身上还有法宝,有灵符,还有无数堪称绚丽的火焰神通没有施展;然而无论他用出什么,十三郎根本不予理会,也不做任何反击。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朝前走,速度不快,一步一个脚印,缓慢而坚决地向中年修士靠近。看其摸样,竟似要等到对方耗尽法力,没有任何招数可用的时候才会满足,再发出致命的一击。   这是压力,是折磨,是无声而漫长的煎熬。   ……   中年修士放弃了攻击,或者说放弃了抵抗,他用呆滞的目光看着十三郎,看着他安安静静地来到自己身前,轻轻抬起手。   “这不公平。”   “你说的对,我给不了你公平,只有公道。”   十三郎一指点在其肩头,诚恳说道:“人各有命,这是你的命!”   血光乍现,中年修士的左臂无声而落,惨嚎阵阵,身体踉跄而退。   空中绽放出绚丽的红花,仿佛一团火焰在跳跃。   “你出手了,你出手了!”   修士眼神中恐惧与惊喜并存,尖叫着大喊道:“我认输,我现在认输!”   比斗至今,他是第一个认输都如此兴奋的学子,却不是唯一的一个。紧跟着中年修士的声音,另一名大汉与那个老妇随之受创而退,同样发出祈求。   “我认输,我认输了!”   十三郎没有再看他们,一直淡漠的脸上渐浮出几丝讥讽,抬头环顾四周。   “还有谁?” 第296章 缘!   三千里山河八千里云,指的是天高云阔易给人带来遐思与旖念,此刻的传功崖,天空无比辽阔悠远,却没有半点星云。   没有云,变显得干净清澈,很容易看懂。   然而正如佛家常说的那样,心生妄念妄念心生,当目光在干净的东西停留太久,更容易迷失本我。   恰如十三郎的脸。   三声询问,寂静的狂野无人应答,学子们压抑的声音开始低喝,准备迎接最蛮暴的一次狂欢。   萧十三郎却显得很平静,平静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眼里却隐着一丝讥讽,一丝悲哀的苦调。   “大比第四场,获胜者……”   “且慢!”   执事的话音被打断,夜莲平静的目光看着十三郎,淡淡说道:“你还想打?”   十三郎好奇地转过头,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夜莲问道:“副将无人挑战,若是主将呢?”   嘘声四起,夜莲神色不变,继续说道:“若是主将挑战,你接不接。”   十三郎试探问道:“你是说你吗?”   夜莲老实回答道:“未尝不可。”   四周沉默下来,众人吃惊愤怒同时忍不住暗叹,暗想这个女人真能说得出口。   鄙视的同时人们发现,与刚才相比,万世之花稳坐如山,显得越发平静。   很欠打的感觉,也是很强大的感觉。   “傻逼呀你!”   一声粗暴的断喝在空中炸响,惊落无数眼球下巴,千万道目光落在十三郎身上,不敢心想这样的话出自他的口中。   这已经不是故作粗鄙,是真正从心底迸发的怒吼。   “一边凉快去,小爷我要休息。”   言罢,十三郎掉头离去,施施然颤巍巍,一路趔趄摇摆与叹息。   他又拿出那张黑沉沉丑陋到夸张的轮椅,于万千张无法合拢的嘴巴注视下,飘然而去。   “我靠!”   蛮尊半天才傻乎乎地叫出来,跨步跟上,身边同行的还有胖尊者与那名矮汉,令人好生不解。   “真是个畜生!”夜莲的身体微微起伏,心里厌恶地想。   ……   “都散开都散开,小辈儿一边凉快去,本座和这小子……和十三少爷唠唠。”   蛮尊很蛮横,同时还很好学,每逢发现什么精彩的话,他总会虚心以受,并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应用的场合。据说此君有个专门记载各种奇谈怪论的玉简,珍视的程度不下于超极品法宝,里面的内容的之丰富,足以让最勤奋的人望而却步。   “萧哥哥好厉害,好狡猾,好奸诈,好……”   别人不敢违背尊者意愿,严萌却不买账,一把抓着十三郎的胳膊问东问西,待发现蛮尊面色不善,她立即挺起胸膛,严肃说道:“我给哥哥治伤。”   十三郎轻轻抽出险些被扭伤的手臂,说道:“没啥大事,留下吧。”   “小伙子真大气,硬是要得!”   蛮尊不知为何高兴起来,挑起拇指说道:“赶紧给我说说,啥是龙之传人,我怎么没听过有这么个种族?”   十三郎震惊抬头,心想难不成自己遇到另一位“前辈”,乡音如此浓重。   胖尊者看不下去,说道:“蛮子别闹了,说正经事。”   蛮尊瞪起眼睛说道:“我说的就是正经事!比什么都正经。”   胖尊者懒得和他争,转过头对十三郎说道:“告诉本座,你因何能够吞噬灵火而不伤。”   十三郎心中微凛,尚未想好如何回答,矮壮汉子紧跟着说道:“告诉我,你从何处得来的吞天朱蛤。”   十三郎心头再凛,旁边蛮尊又抢过话头,闷雷般的声音说道:“别管他们,你先告诉本座,那头憨驴可是山君门下,为何会跟着你。”   “先告诉本座,你可是灵魔异体?”   “你可去过魔域?”   “你还记不记得岩渠?有没有答应他什么?”   “你是不是参加过秋猎?”   “魔蚊异变是不是因你而起,你见到什么,听到什么?”   “你从哪里回的灵域,是不是经二层之口?”   “仓云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你干的,是的话和本座说一声,我替你回圜一下。”   三张嘴巴不停开合,说出每句话都让人心惊动魄,每件事都足以引发滔天波澜,严萌开始还撅嘴表示不满,听到后来彻底傻了眼,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十三郎也傻了眼,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心想丫有病呢?当自己是什么人了,比院长他老人家还大?   敌我都没有搞明白,几个人竟然问出如此多隐秘之事,若不是他们自持身位无人可及,便只剩下一个解释:他们有病。   先不说如今十三郎声名赫赫,且为紫云立下汗马功劳,就算他只是一名最普通的学子,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又怎会轮到外院之人教训?   哪怕他是尊者。   再说了,为什么廖湘眉不来?为什么紫云道院没有一个人相陪?为什么他们不在乎五雷的看法,又为什么这么多问题?   带着一脑门子的疑惑,十三郎从震惊到凛惧,由惊疑到麻木,最后干脆不去想什么前因后果,极其潇洒地摊摊手耸耸肩,彻底装起哑巴。   他心想爱谁谁爱咋咋地,小爷不搭理你们。总不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几大尊者教习图谋不轨,做那绑票勒索之事吧。   这时候,胖尊者忽然说了一句话,令十三郎勃然色变,再无法保持默然。   “你在落灵城的时候,可曾见过……认识紫依?”   ……   “你认识紫依,呃不,你认识老师……还是不对,老师真的叫紫依?”   四年多了,十三郎不知多少次回想,假如自己幼年时没有遇到那个紫色身影,他恐怕难以接触到修真奥秘,甚至很可能在山野里夭折;假如没有落灵城的惊鸿一瞥,他也不会在聚贤楼苦役三年,更不会有后来的师徒情谊。   当然,也就不会有那次灵机乍现,不会有一个穿着紫色衣衫行走世间的“少侠”,且有了十三爷的雅号。   深山雪海,六七岁的少年挣扎求生,再一次与落单的夜狼搏斗中,少年错估了自己的实力,行将成为妖兽之粮。   那是他独自面对的第一个冬季,很可能是最后一个。   一抹紫色自天而降,夜郎眼里的得意与凶狞尚未散去便被击杀,少年望着那条渐渐走过来,为他抚平伤痛、留下丹药与生平第一把灵器,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的紫色身影,沉默而坚定的想。   “我要记住她。”   他看不到紫影的脸,却记住了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温柔且蕴含着忧伤的眼,无论手里做什么,那双眼睛里都有挥之不去的幽怨,令一名本不知愁却知愁的少年心碎。   紫影并未给少年带去实质性改善,她只是治好了他的伤,留下几颗丹药与一把质地不凡的灵匕,因她看出少年的修为,只能驱动这个层次的法器。或许在她看来,这个少年并不能存活太久,不值得,也没有必要浪费灵物。   然而她还是做了,做了一些对她来说再普通不过的事,余下的,全部交给老天,交到少年自己的手中。   她不知道,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一次的邂逅,那一次的有心活无心之举,给少年带去怎样的巨变,带去怎样的勇气与决绝。   还有希望!   利用灰烬中扒出的余物,利用自己平日与父母游戏耍闹时藏于各处的杂物,他已经独自一人支撑了将近一年,已经支撑了太久太久,已经快要支撑不住,马上就要倒下。   稚嫩幼子于深山中求活,最大的敌人不是妖兽,而是他自己,是那种足以让任何人发疯的黑暗与孤独。   自那一天起,少年意识到,这个世界并非只有他一个人,准确的说,并非只有他和杀害其父母的仇人。   胸中阴霾虽无法尽去,却已投下一丝轻阳。   极细微的差别,带来的是翻天之变,是改变整个世界、世界因之改变的机缘。   或许是因为冬天的雪太白,那一抹紫色在雪地的映照下太过艳丽,太过耀眼,在少年心中留下的印象太深,自然而然的,当少年拥有自保的能力,逐渐从深山中走出进入真正的人类世界后,便有了“紫衣”进而演变为“紫依”的过程。   “衣是衣服,衣服怎么能做人名?用依吧,依靠依偎依托,都挺好。”   十三郎还曾无数次在心中感慨,不知道师傅到底是真的不记得自己,还是假装不知道,一直不愿以真容示人。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真的叫紫依!   更加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事经多年后,竟然在这样一个决然想不到的场合,从一个决然想不到的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得知她的消息。   “老师现在在哪里?你怎么会认识老师?你到底是……”   十三郎死死盯住胖尊者的脸,全然忘记自己话中透出了多少可供人参照分析的素材,他等不及仔细分析,不愿费神权衡利弊,只想知道结果。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举在手中,颤抖的声音问道:“你可认识它?”   “离火令!”   三个人的脸上露出震撼,同时同声为之惊呼。 第297章 亲!   “今天所谈的事情,不许对任何人提起。”   胖尊者亲自施为,在几人周围布置出一层灵膜,将嘈杂与喧嚣隔绝在外面。令人称奇且震撼的是,蛮尊罕见地没与他争执,甚至还不放心地叮嘱了严萌一声。   “丫头,切记不可外传。”   严萌显然是别吓着了,只会愣愣点头,眼里却闪耀着得意的光芒,为自己有幸“独”享机密而自豪。   矮汉似乎对尊者并不怎么在乎,颇有些愤意地朝蛮尊撇嘴,大概是责怪他不该允许严萌留下。向来霸道的蛮尊竟也不与之争执,反倒露出一丝歉意的笑。   这一幕如果落到他人眼中,必会口口传扬,成为千古美谈。   十三郎对此视而不见,眼睛只盯着胖尊者。   “你是……”   “我是火尊,本应是离火令的主人。”   胖尊者神情严正,脸上丝毫不见平日的圆滑,叹息说道:“就是因为少了它,我才不够正牌。”   他没有以本座或是尊者自称,仿佛含有什么意味。   “至于紫依,也就是你的老师,她本应坐在我的位置,也就是道院九尊之一:离火尊者!”   火尊感慨着说道:“别急着说这些,本座先为你看看身体,尽快将吸收的火力消纳。”   蛮尊郑重点头,说道:“不错,故事可以慢慢讲,事情必须先做。这点小事不劳本座出手,你赶紧办。”   “师傅说得对!”严萌根本不知道情况轻重,立即附和道。   矮汉听得好生难过,赶紧扭过头去不愿再看那对师徒的无耻嘴脸。   一个道盟的低级舵主,突然间变成道院尊者,不用问,这是一个很长很曲折,包含无数隐秘与机诡的故事。   十三郎放弃追问的念头,彻底无言。   ……   “萧十三郎是你们的人?魔王宫要纳其为圣子?”   传功崖对面的绝壁,也就是紫云真人留下手书的地方,大先生不断摇头不断冷笑,几想拂袖而去。   “你在说笑话吧?”   “大先生莫要着,容老朽细说此事因由,再做判断不迟。”   魔使是一名全身笼罩于黑袍、与谷溪身形有几分相似的老人,不同的是,他的神情宁静祥和,面容虽然苍老,却丝毫见不到生机流逝必然会留下的痕迹。看起来,竟仿佛是一株千年春柳,充满勃勃生机。   听了大先生的话,老人只是微微一笑,说道:“陆默,你来讲。”   体型气质皆如刀一样的血杀圣子上前一步,躬身施礼道:“遵魔使大人令,血杀族陆默,见过大先生。”   随后,他将发生在两年前的秋猎进程详细描述一遍,其中重点讲述的自然是最后那场大战,言语神情皆颇为中肯,并未强做渲染。   最后,陆默说道:“晚辈所言句句是实,萧兄以燃灵族人身份参加秋猎,此事有上万人可以作证,请大先生明鉴。”   “我相信你的话,不过,这些代表不了什么。”   大先生的眼睛看着对面,好似在浏览山光湖色,随意说道:“陆默……血杀族……我好像听过。”   陆默微楞,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提到这个,只好说道:“想必是萧兄提及秋猎之事,贱名能为大先生所闻,晚辈幸甚。”   大先生摇摇头,说道:“你想错了,我听过的不是你的名字,而是血杀族的刀。”   陆默不解其意,大先生的话再次响起,略含几分失望。   “只可惜,人到了,刀却没有来。”   陆默眼神微变,垂与身畔的双手却渐渐握紧。他想不出,大先生身为道院九尊,且被人认为是无冕之王,为何气度如此狭小,竟与他一个尚未结婴的晚辈为难。别说如今灵魔并非处在战争状态,哪怕是新纪之战那种残酷时代,这样的情形也不会发生。   责辱一个修为差距如天堑的晚辈,不能让人得到荣耀,指挥令人不齿。大先生如果不高兴,大可不问情由一指头将陆默捏死,如此作为,着实自跌身价。   大先生并未释放威压,陆默行动说话如常,当然,他不会因此认为对方是个好相处的货,然而事涉种族颜面,身为魔族圣子,理当有所表示。   陆默想了想,说道:“晚辈不才,身边亦带着刀。”   大先生笑了笑,回身朝魔使说道:“这就是魔王宫的圣子?”   面对这样肆无忌惮的挑衅,魔使神情依然平静,微笑回应道:“血杀圣子刚入魔宫,位列三级圣子,此行带他来,是因为秋猎中他与萧十三郎并肩作战,情谊颇为深厚。”   “并肩作战?”   大先生并未急于否认什么,反问道:“既有并肩的资格,是否意味着一年多以前,这位血杀圣子与我道院学子萧十三郎对比,实力相当?”   魔使思索后回答道:“依照我们掌握的情形看,假如不考虑兽宠在内,当时的陆默略胜一筹。”   “哈哈,这就对了嘛!”   大先生快意大笑,神态轻松愉悦无比,说道:“以道友之见,假如现在让萧十三郎与这位圣子对垒,胜负如何?”   魔使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说道:“大先生言过了,若以三级圣子对九名副将,岂非是对道院的不敬。”   言外之意便是,除了十三郎,那九个里面随便挑出来一个,甚至多出一两个,陆默皆可战而胜之。   “道友擅辩,我所不及也。”   大先生自然明白其所指,微微一笑便将这个话题抛道一边,说道:“那是不是可以这样讲,萧十三郎自回归灵域后实力大涨,进步之快,远非身在魔域时所能比。先不谈什么故土乡情,单凭这一点,也不能将他纳入魔修范畴吧?”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道理,却也算不得错;试想一下,假如魔修需要道灵域才能迅速提高修为,那还要魔域干嘛?还去魔域做什么?找不自在?   “是灵还是魔,总归要他自己说了算,别人纵然强求,既无道理也无趣,且失了身份。”   魔使没办法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好改打感情牌。   “秋猎之事,如今在魔域人尽皆知,萧十三郎安置穆家寨诸人进入火云山,更证明其情深义厚,还有燃灵少主与其义结金兰,魔魂圣子一度与之以主仆相称,天狼血杀两族也都与其如兄弟姐妹,此番种种,哪里能消除得了。”   他的声音平静温和,却似有无数针芒隐藏其中,似随意说道:“老朽经过细查得知,萧十三郎的确出生在灵域是没错,然而无论是在落灵还是紫云,他都没有受到过什么公正的待遇。比如落灵之变,让其与仓云第一大宗门结仇,甚至还得罪了战道双盟。进入道院也好不到哪里,屡屡被学子挑衅为难不说,还曾经历数次生死危机。”   老人仁厚的双眼蕴含着感情,不无感慨地说:“试想一下,如果让他自己来做选择,究竟是会觉得灵域更好,还是魔域更亲呢?”   句句不在理,字字带着刀。   大先生听得连连摇头,比他更加感慨的声音道:“道友这张嘴,堪比十万强兵。”   老人平静说道:“大先生谬赞,老朽就事论事,句句皆讲实情而已。”   大先生说道:“你这些事情若是传扬开来,萧十三郎必将寸步难行,不为灵修所容。”   老人微笑说道:“既然如此,只要让老朽带他回家,一切自解。”   大先生朝他摇摇头,竟又将这个话题扔到一边,反过来看向陆默。   他问道:“你说你与萧十三郎并肩作战,共同对付那只银色蚊王。”   陆默楞了一下,随即忙回答道:“正是。”   大先生点点头,说道:“那你怎么没有死?”   ……   “我……”   陆默张口结舌,脸上涌出羞耻愤怒的神情,不知该如何是好。身旁魔使微微色变,心里暗呼不妙。   大先生静静地望着他,说道:“如果是麦少飞来此,说服力会强上很多。”   魔使想要开口说话,却被大先生抬手阻止,依然朝陆默说道:“你可知道,刚才本座为何说血杀族的刀没有到?”   陆默艰难摇头,脸上神情越发艰涩。   大先生说道:“血杀一族凶名赫赫,我灵域修士常有听闻;老实说,不少人从心底感到惧怕,终身不愿看到那一抹刀芒。”   “本座修的是剑,以往也没有见过血杀修士,但我知道,能够闯下如此声威,血杀刀凭的并非刀锋如何锋利,也不是刀意如何凌厉,而是一颗砍山破峰,甚至斩破天地之心。”   “刀之道,所重者便是刚猛与无畏,哪怕面前有千山万水,也要一刀砍之。传闻血杀族长修士常在幼年时便深入兽群,以厮杀锻造心境,以血腥洗染魂魄,不断磨砺时时见血,方能逐步领悟血杀之道的要旨。”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从典籍中记载的情形来看,这才是血杀刀的精髓。”   大先生轻蔑的目光望着陆默,淡淡说道:“能够修成这种刀意的人,永远不会以‘贱’自称。什么贱名入我耳为你之幸这种话说出来,你便已不配称为血杀,更不要说还虚言哄骗,妄图以之换取所需。”   再次阻止想要开口的魔使,大先生说道:“你的刀我已经看过,按照刚才所说的情形,假如你当时全力出手,蚊王必定将你列为头号目标。换句话说就是,你当时就会死!”   “我为什么要死!”陆默终于按捺不住,嘶声怒吼。   “因为你该死,活下来就是该死,若当时死了,反倒会是真的活。”   大先生没有再看他一眼,淡淡的声音说道:“称贱必贱,萧十三郎虽然有点蠢,好歹也算有几分骨气,怎会与贱人做朋友?”   “更别说什么兄弟。” 第298章 忧!   对魔域的修士来讲,道院是个神秘而又可恨的地方,曾有人说,假如将道院从世界上抹去,灵域三足失其一。   这种比喻带有极其不负责的主观性,无论道院在灵修心中的地位多高,它都不可能拥有灵域三分之一的力量,甚至五分之一、十分之一都没有。同时它也不是灵域内最高的那幢建筑,无法拥有某种玄奥而无法解释的精神灵力量。   就道院内部而言,除了更加神秘不知身在何处的内院,九尊便是道院的脊梁。每临大事,必有九尊的身影出现,且每当其出现,事情总会引刃而解,甚至比道盟处理得还要顺当。   尤其在灵魔间发生争执的时候,这种作用便体现得更加明显,道院就好像隐藏在暗处的巨兽,总会在最紧要的关头发挥作用,给魔域修士带来一抹浓重而无法化开的阴影。   无法攻破,便只有渗透,灵魔之间并非永世相往来,身负灵域维持稳定的重责,魔王宫与道盟还有道院之间都存在着某种桥梁,遍布分界线的一条条通道可以拦阻普通修士,却无法让窥探者怯足。   然而让魔王宫失望的是,道院看似松散无状,实则如鞠清之水,难以再其中掺入墨色。数千年下来,不知多少优秀的魔域儿郎为此丧生,甚至是迷失。   秋猎之变,骤闻萧十三郎之事,魔宫大惊大怒之后大喜,不惜血本将以往发生在魔域边陲的事情查了个清清楚楚,甚至连发生在落灵城的往事也历数一遍。再后来,随着道院大比的临近,各种关于萧十三郎的消息渐渐传开,也传入魔宫,便得出一个令人安慰快慰喜慰的判断:此人可得!   这句话不完整,完整的说法是:若不可得,便不可留!   可取不是因为萧十三郎那点实力,而是因为他的经历与现在的身份;不可留的原因与之类似,只不过变了方向,是因为萧十三郎在魔域的经历与身份。   对应的,便有了此次魔使之行。   ……   “紫云真人一代天骄,非只为灵修供奉敬仰,连我辈魔修也多有向往;老朽常与宫内尊者语,谈及真人大业,均言其行惠及万古,是为我辈之楷模。”   圣子受辱,魔使却没有什么失望失意的表情,转而缅怀起先贤功业,由衷赞叹道:“老朽私下认为,假如魔域有类似的机构,将百族之长加以综合,不出千年,灵魔对比必将发生根本转变,大势可期。”   老人丝毫没有避讳大先生的意思,当着他的面谈起两族之争,竟好似宫内秘密磋商。俯瞰着脚下,他的目光落在那两行仿佛要穿透天地的字迹上,感慨说道:“今日得见真人手迹,老朽此行不虚,此生不虚。”   大先生微微一笑,说道:“道友之言甚合吾心,但有一点,我不敢苟同。”   老人好奇问道:“哪一点?”   大先生说道:“新纪之战前尚无道院,灵魔之争最终仍以平手告终,战后有道院,灵魔之势依然均衡,至今不变。窃以为时间再过千年,这种局面也不会改变,道友所言,实为过誉捧杀,不敢受之。”   老人想了想,说道:“大先生难道不认可真人功绩?”   大先生回答道:“非也,真人之业千秋不灭,纵历山枯涛灭亦难有人及。”   老人说道:“然则大先生所言……”   大先生说道:“视之不可目盲,信之不可无心,千秋并非永世,若一心仰仗前人功业,如何能够收复魔域,还我大好山河。”   他说道:“当年真人创立道院,其目的也非避世苦行,而是聚集灵域亿万勇莽,拓土拔营。我等真正要继承的不是道院,而是先贤之志,唯如此,方不负万民之望。”   老人说道:“大先生好气魄,老朽叹服。”   大先生说道:“叹服就不必了,将来你我沙场相逢,敬我手中之剑即可。”   老人微微一笑,说道:“若真有那一日,老朽必定奉陪。”   话头一转,他说道:“然而今日之局,道院面临分崩之势,需借助我魔修之手方得平定,岂非失了真人意愿?若是连守业都做不到,又如何谈及恢复疆土,扬真人之志呢?”   听了这番话,大先生的表情变得奇怪起来,他回头望着老人的双眼,饶有趣味地问:“道友能否告诉我,萧十三郎究竟在魔域惹怒了谁,让你们非得之杀之而后快?”   老人微楞,随即洒然道:“大先生说笑了,大先生何处此言?”   大先生有些无聊地挥手,淡淡说道:“道友不愿说也是正常,只是不要用这种欺瞒手段来对我,有失体统。”   老人沉默下来,良久才叹息说道:“不管怎么说,萧十三郎至亲挚爱之人皆在魔域,先生将他留在道院,殊为不妥。”   大先生冷笑说道:“妥不妥,道院自己会判断,何劳魔宫操心。”   “然则灵修千万,恐非人人皆如大先生这样想。”   “那又如何?”   “老夫以为,假如萧十三郎知道他在魔域所为已被魔宫知晓,不知会不会为那些亲近的人担忧;若是灵域修士得知其经历,心里又会作何想法;还有道院学子,假如被他们知道这些事……此外还有战道双盟,恐怕也……”   老人迎着大先生渐渐变冷的眼神,神情平静缓缓说道:“不如,你我做个约定如何?”   大先生冷漠回答道:“除了战斗,本座从不与魔域修士相约。”   “先生不要急着拒绝,请容老朽说完。”   “讲!”   “先生可否与我一起见见萧十三郎,老朽当做先生的面,问问他自己的意愿。以先生之量,以先生之负,同时也为道院日后的安宁计,相比先生不会拒绝老朽的这个提议吧。”   他的目光平静如幽深之海,徐徐说道:“老朽认为,萧十三郎听了我的话,一定会认可自己的魔域身份。只希望到那个时候,大先生不要再做阻拦,容我带他回家。”   大先生微微挑眉,心想他究竟捏着什么筹码,竟一副智珠在握的摸样。   老人微笑说道:“大先生适才教导圣子,当斩天劈地方可得刀意精髓,可谓金玉良言;老朽略通剑道,以为剑者固与刀不同,也有相通之处,若是……”   话虽没有说完,大先生已经明白他的意思,洒然说道:“道友误会了,我不是顾虑萧十三郎,而是替道友你担忧。”   “这话怎么说?”   “这话应该有萧十三郎来说。”   大先生答非所问,微讽说道:“也罢,待此次大比有了结果,我会带他来与道友想见,只是希望将来,魔宫不要因今天的决定后悔。”   老人微笑着抱拳,为大先生的通情达理表示感谢,心想狠话人人会说,剑尊为一名后辈口出恐吓之词,未免让人失望。此时的他没有注意到,退至身后的陆默面色有异,眼中浮现出一丝隐忧。   ……   夜色降临,喧闹一天的传功崖恢复宁静,而在一个临时开掘的洞府中,几方巨头神情严肃,正展开一场集体审判。   或者被审。   “九尊并非特指某九个人,而是道院世代承袭的称号,换言之,道院始终保持着九尊之位,其标志便是九枚令牌。”   火尊收回点在十三郎眉心的手指,神情有一丝疲惫与好奇,说道:“你这个火源从何而来,怎么如此霸道难驯。”   蛮尊立即嘲讽道:“身为火尊,搞定小辈身上的一点火源都叫累,我看你干脆别干了,让贤吧。”   矮汉竟也在一旁附和,说道:“正好,连令牌也在人家手里。”   “你们懂什么,这火源……”   火尊有心争辩,又觉得没什么底气,只好将目光投向十三郎,希望他看在自己劳苦一场的份上给个解释。   十三郎显然是冷血生物,催促说道:“您继续说,老师为什么没有成为火尊,现在究竟怎么样?”   看他的神情,俨然已将火尊当成窃取尊位的毛贼,根本不接别的话茬。   火尊无奈说道:“紫依的祖上,也就是我的老师,便是道院上一任离火尊者;老师一族血脉奇异,天生对火焰亲近;如果对比起来,比之魔域燃灵族,也分毫不差。”   “肯定比那帮魔崽子强。”蛮尊怒吼般的声音说道。   火尊说道:“强不强先放一边,总之老师的血脉很珍贵,结果,便出了事。”   十三郎目光渐冷,心想果然是怀璧其罪,魔域如此,灵域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说道:“道院九尊,难道也有人敢向其生事?”   “九尊又不是天下无敌,不说那些隐秘不出的老怪,仅以我等所知,强于九尊的人便不知有多少。”   火尊叹息着,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说道:“具体情形就不说了,想说也说不清楚,总之老师出了事,紫依作为老师唯一的血亲,理当刻苦修行继承火尊之位,然而不知为什么,她把眼睛盯上道盟,没和我们商量就独自一人离开道院,改换身份潜入道盟,成为一名高阶执事。”   “是商量了没什么用吧?”   十三郎讥讽的表情望着他,冷冽的声音道:“难怪老师会那样。”   “这个……道盟与道院,本为灵域两大支柱,涉及尊者,岂可因一些揣测……”   火尊声音越来越轻,有些说不下去。   十三郎冷冷地望着几人,点头严肃说道:“嗯,大局,但凡这种破事儿,总是与大局有关。”   几大巨头齐齐低下高贵的头颅,竟有些不敢与之对视。   “算了算了,这种大事轮不到小人物操心,我只有一个问题。”十三郎突然觉得烦躁起来,无力挥手说道。   “老师现在在哪儿?” 第299章 兆!   “不知道。”   似瞬间又似永恒的等待后,十三郎得到这个谈不上多意外的答案。   仓云之行,十三郎早已从林拓等人口中得到过这个答案,对自己的残酷手段有充分了解的他明白,林拓不可能因为一名前任舵主说谎。   之后他还曾向鬼道问及此事,同样没有任何消息。   道盟的人不知道,身在仓云的古剑门不知道,遑论道院?   不意外不等于不失望,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听到这个消息,原本并不如何担忧的十三郎突然觉得揪心起来,好似某个不祥的预感正一步一步得到证实。   心头涌起一股愤怒冲动,刻薄本性随之发挥作用,十三郎收回目光,冷漠说了一句。   “果然是好同门。”   静室里的空气陡然凝固,两大尊者一位教习面面相觑,均不知该如何是好。火尊温厚平和的面容浮起一抹晕红,好似有火焰在燃烧。   面对一名身份相差不可以道理计的学子,面对仿佛要深入灵魂的讥讽,几大高人生不出丝毫训责的勇气,纷纷低头。   严萌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怯怯说道:“萧哥哥,老师……紫依……您老师她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   十三郎轻轻嗯了声,回给她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中不安越发浓重,他用力点头。   “那是一定的。”   ……   “不管你们是什么打算,我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影响大比,明天就把夜莲搞定。”   短暂的窒息后,十三郎看起来已恢复平静,只是声音听起来格外淡漠,透着一股无法形容的狠戾味道。   “只是我不明白,你们两位算怎么回事儿?”   冷眼望着火尊与矮汉,他说道:“别跟我说是无间道,那不是侮辱我的智商,是侮辱你们自己。”   “无间道是什么?”   蛮尊的脑子毕竟有点楞,接了一句才察觉此时的气氛实在不适合调闹,赶紧打个哈哈说道:“你说,你说。”   火尊狠狠剜了他一眼,回头朝十三郎说道:“五雷这个人,你怎么看。”   “狼心狗肺,狼子野心。”十三郎断然回答。   “咳咳,那个……”   火尊接不下去,竟以求助的目光投向矮子,堂堂九尊竟被一名晚辈挤兑到如此狼狈,传出去怕是没人会相信。   矮子无奈开口,商量的语气说道:“但是不能不承认,他是一个有着雄才大略的人,这点你同意不?”   十三郎冷冷地看着他,懒得搭话。   火尊说道:“五雷要夺院,目的是将道院二十七分院整合起来,形成一股足以与战道双盟并肩的势力。从长远看……”   “不用说了,下面的事情我猜得到。”   十三郎实没有兴致再听一个俗套到极点的陈腐故事,又一次打断火尊的话。   “院长老了,而且快死了,思想僵化老旧了,弟子们年轻有为奋发向上,抱团的抱团旁观的旁观,都等着关键的那一天来的时候抢人抢钱抢地盘外带为广大人民群众谋福利,从此天下太平共创美好家园,是不是这样?”   他的语速极快,在不到三息时间里便将以往百年内发生的故事概括完毕,严萌甚至都没听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在一旁傻乎乎地盯着十三郎的嘴巴,心想哥哥真厉害,说的真是有道理,我一句都没听懂。   “不如我来给你们总结,三句话就可以说完。”   十三郎嘲讽说道:“五雷无耻,你们无聊,整个事情无趣,没一点意思。”   “大概……总体上……就是这么回事儿。”   作为整个事件的亲历者,院长的拥护者,蛮尊本有资格发表一些意见,起码对这种嬉闹调侃式的总结做些补充。比如内部隐患如何如何,外部情势如何如何,道院压力如何如何之类;当然了,最后必然需要一番义愤填膺的训斥,彰显本座之英雄本色等等。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向来脾气火爆的他此时突然觉得,原来自己等人所愁苦难熬的那些东西,就是如十三郎所说的那样,很无聊,很无趣,很没意思。   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蛮尊索性懒得再想,横眉说道:“总之一句话,本座支持你!”   旁边的人为之侧目,心想蛮子果然没脑子,弄得好像十三郎要夺院一样。   “多谢前辈。”   十三郎很给蛮尊面子,深施一礼说道:“若非您今日仗义执言,学生恐下不了台。”   “那是……咳咳,不是,本座的意思是……”   蛮尊好生幸福满足,搓着手神秘说道:“那个死胖子不简单,他没露真功夫你知道不?”   十三郎认真点头,感激说道:“学生明白,所以学生将他撵走。”   火尊再也忍不住,忽然开口道:“你怎么知道他隐瞒了实力,还有,你怎么能肯定他会走?”   十三郎抬头看看火尊,再将目光移向蛮尊。   蛮尊说道:“不怕,这两个家伙虽然走错了路,可还没到不要脸的地步;既然他们已幡然醒悟,理应给个机会。”   不理会火尊矮汉变成茄子一样的脸色和杀人的目光,蛮尊“悄声”说道:“你那个火呀那个赖皮蛤蟆呀……这个那个,你小子挺聪明,一定明白本座的意思对吧。”   扑通一声,严萌当场晕倒。   ……   “我见识过六欲道法,很清楚它真正施展出来会怎么样。冉不惊的境界或许不够,但若论在这门功法上的造诣,应远不止之前表现出来的水平。”   “至于他为什么会听我的话离开……”   十三郎转回目光反问道:“两位前辈为何不想想,他为什么不离开?”   自说出紫依之事后,十三郎很清楚自己在仓云的所为已无法在这几人面前赖下去,当然了,他依然不肯当面承认,只按照大家心知肚明的默契来分析问题。   “越是擅隐忍的人,便越是不肯屈居人下。没有打过不好下断语,单就目前看法,我认为冉不惊未必真比夜莲弱多少,只是因为五雷偏爱,且可能有其它不得已的苦衷,他才不得不忍下去。”   “沧云宗少主,未来的一派掌门,天赋实力心机谋略皆为上上之选;更何况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冉不惊对夜莲有尊敬无痴迷,有仰望无敬畏,心神守得比谁都紧,这样的人会甘于女子裙下,谁信?”   “一旦确认我具有和夜莲一拼的能力,冉不惊不会有半点犹豫。其它为兄弟复仇这样的事情,就我掌握的情况看,他恐怕根本不放在心上。在者说,报仇是可以拖的,而争位的时机却稍纵即逝;冉不惊是聪明人,怎会做这种傻事。”   “类似例子我身边就有,根本用不着费心去想。”   十三郎缓缓梳理着体内法力,淡淡说道:“前辈有心考虑这种闲事,还不如帮我谋划谋划,如何才能够迅速恢复实力。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明天一战不会那么简单,会有些无法预料的事情发生。”   没等火尊答应,他又道:“先说好,我可没求着你,别想把离火令要走。” 第300章 莲奴娇(一)   “没有任何征兆,这种感觉究竟由何而来?”   调息打坐中,十三郎努力要将心内的那一抹不安去除而不得其果,禁不住暗暗皱眉。   识海被混沌状的迷雾所充斥,十三郎怎么都没办法进入空明之境,他觉得自己头顶仿佛漂浮着一片浮云,投射出无法消解的阴影。内心时时传来悸动,似乎在提醒着他,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或是即将会发生。   “不是直觉,倒好像是……预见?”   预感是个玄妙的玩意儿,对修士来讲,不少人都相信有大能之辈可透视未来,若修炼到高深境,目光甚至能穿越轮回,窥视到隐藏与天道之内的前世今生。   即便是前世,十三郎也曾听说过一些奇闻异事,言某地某人莫名其妙便生出类似幻觉的玩意儿且看到某种画面,后来那些画面被证实的确发生过,或者与将来某时发生。   对传闻,他向来抱着嗤之以鼻的态度,不怎么予以理睬。十三郎相信经过残酷训练的人可以在战斗中产生直接,因为他自己就拥有这种能力,还曾无数次救过他的命。但此时的感觉与那种汗毛炸起的感觉完全不同,时间更长,更模糊,而且不仅仅针对自己。   “如果是因为夜莲,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总不能一夜之间她突然实力大涨。我倒巴不得这样,最好她突然进阶元婴,直接被取消资格才好。”   这样的事情太荒谬,十三郎略想了想便抛诸脑后,转而想道:“如果是因为别的事……又会是什么?难道真的是老师?”   “预感到他人的事,那不是成了算命先生?”   对火尊等人发脾气,那是为了争取更多好处,十三郎并不真的认为老师需要自己去解救,他也相信世界上没有哪个势力敢在道院知情的情况下对付一名未来尊者,因此对于火尊等人不知道老师的下落,他并无多少意外。   换言之,假如老师真的出事,也必然是极其隐秘且早已发生,根本不是他有资格考虑的问题。   寻不出因由,又始终无法将迷雾中的那根线头理出来,十三郎唯有苦笑两声,感慨或安慰自己道。   “许是星算之法作怪,以后得注意,别弄成四目那样的神棍。”   假如真有预测吉凶的本事,四目老人不会客死于蚊海,十三郎以此警示着自己,默默将思绪收回。   不安的感觉依旧存在,不安的人却没有留意,遗憾便也就为之注定。   ……   “矮子不久便要接替大地尊者之位,难怪他敢在尊者面前如此嚣张;还有几名尊者即将坐化,九尊正处在新旧交替的关键时刻,难怪五雷敢在这个时间动手。从院长所言来看,夜莲身后还有一位比五雷辈分更高的师尊,那么是不是意味着,道院之争并不仅仅限于内部,而是牵扯到其它势力的渗透颠覆?”   “这样说来,院长嘱我做好自己,怕是不仅仅指修为。”   “火尊所言,应有部分可信,也许五雷初衷的确如他所说,意图振兴道院地位,却被院长阻止。之后他才纠集一部分尊者,共同参与此次夺院,私下里却寻求外援。有很大可能,夜莲便是被秘密培养起来,专用于此次大比。而待火尊等人察觉到此事,却已不好轻易退出,如此方可解释今天的突兀之举。”   两大分院临阵倒戈,怎么看也不会是因为十三郎虎躯威振王八之气释放的结果,疗伤后的一番“深谈”,十三郎隐约察觉到部分端倪,内心好生警惕,同时还好生失望。   “还是不对,道院独立于世,对别的势力谈不上什么威胁。假如我是主使者,倒宁可希望它一直保持现有风格,不愿其落入五雷这样的人手里。而从其它尊者的反应看,总显得有些儿戏,或许这其中,还有更深层隐秘。”   上位者考虑问题,往往不是底层兵卒所呢个猜度,随着大比形势渐趋明朗,十三郎隐隐有一种感觉,自己正被一只无形之手牵引,走上别人希望的路途中。   想着想着,十三郎脸上的表情突然诡异起来,似哭似笑,还像是从一场梦魇中惊醒。   “萧十三,你不过是一个排头兵马前卒的角色,竟妄图估量这等大事,会不会太狂妄?”   “参加大比不为错,全同僚之义同样不算错,这些是我的本分。若再多想别的事情,即没必要也无资格。或许院长所言,指的就是这个。”   眼中闪过一次狰狞,他怒吼般大叫道。   “别忘了,你有爹,还有娘!”   ……   翌日,同样是一个天高云淡的好天气,传功崖下人流再聚,共同迎接大比的最后争夺。   与昨天不同的是,众人今天目光所集不再是十三郎,而是稳坐与竹亭中的夜莲;按照比斗流程,万世之花将先于十三郎登台,迎接余下不多的副将,以及众多跃跃欲试的主将的挑战。   严格来说,凡是没有落败的学子都还拥有最终夺魁的机会,然而自那场惊艳之战后,许多拥有挑战资格的主将已暗自做好打算,不再寻求与萧十三郎对决。反倒那些原本对夜莲敬畏有加的人心思渐渐活动,觉得万世之花也不过如此,兴起与之较量的念头。   这其中,除了因阵营关系产生的战意外,还有一条重要因素:万世之花真正出手的次数极少,且不像十三郎那样狠辣无情,从来不会伤及人命。   不得不说,人真是一种很贱的生物,此前谈及夜莲,人们不论敬重与否,皆不会也不敢带有丝毫亵渎之意,然而因为昨天连番受辱,万世之花形象大跌,已从云端仙子坠入凡尘,颇让人臆想。   就连那些已没有资格参加大比的学子,此时看向夜莲的目光也与昨天不同,火热者更加火热,不忿者越发鄙夷,还有些多事者的目光甚至带上一丝淫邪,心中所想大致是此花已非彼花,你我皆可采摘的意味。   和风暖阳之下,悱思杂念之中,随着谷溪一声尖利的宣告,道院大比决战日,正式开始。   ……   照例几场垫场式的比斗排在前面,十三郎坐在轮椅上平静地观望,看不出思绪如何,身边诸人皆已获得内院资格,神情也都显得很轻松,昨天的战斗之后,众人都觉得大比已没有什么悬念,十三少爷击败万世之花,已然是板上钉钉的结局。   唯有袁朝年的神情比较凝重,灵机目光略有闪烁,似察觉到什么不同寻常的迹象。   不同寻常之处其实很明显,竹亭中的夜莲不再被方阵托衬,独自坐在小巧精致的凤椅上,显得形单只影。   就连冉不惊也不像前些日子那样恭居其后,而是稳稳地站在夜莲身旁。他的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若是认真观察,可以发现他眼中似有一丝讥讽隐约跳跃,也不知针对的是谁。   与冉不惊相比,夜莲更加平静无波,脸上眼中都没有半分情绪表露,无喜无悲,无欲无求,仿如一名禅心入定的高僧。   “到底是万世之花,心志坚毅,不受外扰。”   时已临近十三分院出场,曲回朝竹亭的方向看了看,有些不确定地说:“她好像有些不对劲儿。”   “装样!”   严萌性子最是直接,皱起鼻子说道:“故作镇定,心里不定怕成什么样。”   “不要乱说……我也觉得有些不同。”柳若衣神情微动,目光看向十三郎。   十三郎没有太多表示,淡淡说道:“先看看吧,稍后萌师妹要出场,小心些。”   “知道了。”严萌脆声答应着。   ……   “十三分院夜莲,八分院严萌,登台!”   依旧是过了四场,随着谷溪的话音,严萌伶俐活跳抢先登台,迎来一片欢呼。几天下来,这位娇俏可人的女孩给大家留下深刻印象,甚至带来不少仰慕者,人气十足。   与之对比,夜莲出场显得低调而压抑,近乎于沉寂。   她如十三郎一样,缓缓催动凤椅前行,就仿佛水面上飘过的一片青荷,袅袅无声不惹纤尘,一举一动皆透着宁静与高洁,让人几乎不敢正面相望。   万众无声,不论是谁,不论对其是何看法,大家都不得不承认,若以神情气质而论,夜莲实无愧于万世之花的称号,拥有极致之美。   两女遥遥相望,严萌掐诀放出巨蟒作势欲扑。   夜莲依旧没有起身,只是拿目光扫了一眼,说道:“可惜……”   “可惜什么?”严萌忍不住问道。   “可惜了一条好魂。”   夜莲似乎笑了笑,不愿多说不屑多说,抬手向前轻点。   膏玉般粉嫩的指尖上,一朵莲蕾徐徐浮现,如春风吹开花瓣,缓缓张开。   莲花九瓣,粉色花瓣仿佛少女妆罢的腮红,透出迷离的气息。待那朵莲花怒放,娇艳而圣洁的毫光照耀战场的时候,四周的空间亦为之静止。   九瓣莲花灼灼生辉,如同九扇空间之门,散发无尽奥妙与庄严。   一切为之定格。   自空而落的光线不敢窥视,被柔和的粉意折射开,战场上呈现一幕奇景,一条巨蟒昂首吐信做吞天之势,被粉色包裹而闪耀绚丽,身形却在空中凝固。   像它的主人一样。   下一刻,巨蟒如枯叶自空中滑落,双眼轻轻合拢,仿佛进入沉眠。   和它的主人一样。   再下一刻,巨蟒身躯落地,惊不起半点烟尘。严萌随之倒下,两只圆睁的水眸透出几分疑惑,好似在询问着什么。   夜莲轻轻叹息,眼睑低垂淡淡道。   “下一个。” 第301章 莲奴娇(二)   平平静静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四周鸦雀无声。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碰撞没有轰鸣,甚至连句狠话都没有,严萌便已人事不省。   不待谷溪出手,蛮尊心急火燎跨出,挥手将严萌从地上捞起,以凶蛮的目光狠狠盯着夜莲,仿佛要将她碎尸万段。   万世之花回之一笑,说不出的淡漠与轻盈。   蛮尊唯有悻悻而去,带着严萌直接来到十三郎等人所在的山坡,咬牙吼出两字。   “摄魂!”   战场上无论发生什么,任何人不得对参加比斗的学子有任何恶行,这是全道院不分争执的共识,尊者也不能例外。   心中猜测被证实,一群人赶紧围拢过来,望着犹如睡美人般的萌妹子,纷纷发出问询。   “摄魂?那怎么办?”   十三郎问道:“怎么救?可有后患?”   蛮尊没有回应,随手从怀里拿出一瓶不知何名的丹药,取出一粒给严萌服下后才沉声说道:“需要夜莲亲自施救,是否有后患,就看她的心意。”   十三郎神色微紧,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蛮尊展颜说道:“放心,无论是否敌对,五雷这点面子还要卖给我;现在的问题是,你们可有守护元神的宝物?”   众人齐齐舒了口气,灵机却暗暗皱眉,想说点什么,却被十三郎的眼神阻止。   蛮尊说道:“巴蛇之魂本就擅长元神攻击,依然被生生取了魂,若是一般的法宝,抵挡不了那朵莲花的摄魂之光。”   十三郎说道:“我应该不惧,但非借助于宝物,其它人……就不要再登场了。”   不知不觉间,十三郎在与几名同辈说话时带上吩咐的口气,众人也都习以为常,没觉得有何不妥。   柳若衣正要开口,忽然目光微凝,说道:“又有人上场。”   众人回头,目光移回站台。   ……   头一天的战斗中,十三郎将几名与十三分院亲近的分院副将一扫而光,余下的多是支持紫云或持中立态度,此时登台的便是一名来自第六分院的副将齐涛,之前表现同样不俗。   看出端倪的不止蛮尊一人,拥有元神之宝的学子也大有人在,齐涛显然对抗衡摄魂之光早有准备,不等招呼便将一串古朴佛珠祭献在空中,如金刚法罩,将自己的身体牢牢圈在当中。   夜莲平静地坐在凤椅上,对他和他的动作宛如无视,只等战斗开始。   号令声响,齐涛一声断喝,双手如车轮般急急舞动,一口气放出数十道灵符。   森厉之剑凌空激射、炎炎之火八方漫卷,大地生出无数利刺,利刺中探出根根铁锁般的触手,空中竟有瓢泼大雨,带着蓝汪汪的阴寒,通通朝夜莲的身体轰击。   五系齐全,齐涛在这一刻所展现的实力,比他之前的数次战场强出何止数筹。   打定主意抢攻到底,他不待灵符的威力完全激发,张口喷出一道黄霞,迎风化成一座金灿灿巨钟,朝夜莲当头罩落。   齐涛似与佛门有关,佛珠巨钟都带有极其精纯的佛门气息,声如大吕。   他的攻势就好像齐涛这个名字一样,不仅齐而且如波涛拍岸,连绵不绝。   铺天盖地的法术核心,无数跳跃闪烁的灵光正中,夜莲神情不变,依旧轻轻扬指。   依旧是一朵蓓蕾,依旧一朵莲花绽放,依旧是漫天的光霞弥漫。   这一次的莲花,是紫色。   紫莲七叶,三面环绕,两面横拍,一面如凉棚遮阳,最后一面格外温柔,如春风之手在空中掠过,轻轻抚上齐涛的头。   火云倒卷,大地平复,天空落下的蓝雨化作青烟,至于那十余道看起来无坚不摧的剑光在刺中莲叶后,竟似被不可想象的高温熔炼,软绵绵垂下,彷如条条被抽了筋的蛇。   那座佛气弥漫的巨钟只来得及显露身形便被一片莲叶贴上、包裹,再徐徐收紧。   空中回荡着一股牙跟发酸的声音,柔弱的莲叶如同缠绕在猎物身上的蟒,因挤压产生的视觉扭曲让人心里有中感觉,好似那里面捆的不是死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咣当!一根形状怪异弯曲的铁棍自空跌落,莲叶随之重新舒展开,并飞回夜莲手中。视线所及,莲叶除了光泽略有暗淡,竟似半点损伤都没有。   “不……”   齐涛怒吼,惊呼;身形暴退,斜掠,狂飞;手中施展道道神通,件件宝物,以近乎癫狂的摸样朝那片紫意格外浓重的莲叶轰击。   全然无用。   莲叶于神通见起舞,在灵光内跳跃,自宝物中穿行,无视攻击,经过一番猫戏老鼠式的追逐,终于抚上齐涛的头。   然后化作紫色的纱,披散,再收拢。   “呃……”   仿佛噩梦中惊呓,又好似深渊里的哀嚎,沉闷绝望的嘶吼仅仅发出半生,戛然而止。   紫纱徐徐展开,一团血肉模糊的尸体跌落地面,一缕青烟从尸体上飘起,哀鸣声声,瑟瑟发抖。   “昨天,你与同伴谈及本座,言辞不敬。”   夜莲平静的声音传入虚影耳中,抬手召回紫莲,说道:“下一个。”   ……   连续两场胜利不足以令学子们却步,第三名挑战者很快登场。   激战夜莲,带来的不仅仅是荣耀,还是一举奠定内院排位的良机;更重要的是,大家都已看出,夜莲那个狠倔毒辣的十三郎不同,对敌常留一线,纵有恨意,也不会随便取人性命。   而对修士来说,只要不死,便还有翻身重起的机会。况且余下学子已获得内院资格,受伤甚至肢体出现残缺都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自有道院妥善安排。   有了这样的保障,但凡觉得自己有机会获胜的人都跃跃欲试,不会轻易退缩。   这名学子擅长鬼道,手中拿着一杆数丈长的大幡,迎风展动中,成千上万乃至数十万鬼奴蜂拥而出,挟无边黑雾挤满战台的每一寸角落。   阵阵阴鬼呼啸中,八只通体泛出紫意的厉鬼凶狞毕现,散发的气息丝毫不下去于结丹中期修士;它们是住魂,是镇压魂幡的辅助之物。   最后一只厉鬼紫意更甚,身体已隐隐出现凝实的迹象,两只鬼眼不停闪烁,与谷溪颇有几分神似。   只差一步,它便可化身鬼王,成为鬼道中堪比元婴的存在。   “摄魂,我让你摄个够!”   修士的身体转为虚幻,声音在四面八方同时回荡,若是不考虑难听与好听,与夜莲的渺渺之音有异曲同工之妙。   周围被层层鬼雾包裹,千万张悲恐惊怒的面孔在眼前晃动,夜莲神情略有变化,微微皱眉。   “万世之花,你也尝尝一个打九个的味道!”   修士的狂笑声未落,夜莲再次抬手。   动作不变,姿态不变,唯有目光略显冰冷。   又是一朵莲花,火莲。   莲花五片,火红莲叶仿佛五张火红的脸,展开后围绕在夜莲周围,化作五团人形火云。   五团火云连接在一起,如同手拉手的孩子开始旋转,耳中甚至可听到阵阵欢乐的笑,犹如一个个火焰精灵在跳舞。   旋转的火环朝四周平推,因其速度过于快捷,人们来不及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下一刻,所有人都觉得眼前一花,战斗便为之终结。   鬼雾荡然无存,千万鬼奴灰飞烟灭,八大主魂化成八缕青烟,挣扎着想要飞回魂魄滋养,却发现魂魄已不见,只余下一条焦黑的旗杆;旗杆下,那名修士脸上的笑容都尚未敛去,大张着嘴巴看着这一幕,神魂皆丧。   唯一“活”下来的鬼王情形很不妙,半凝实的身体上如筛子一样布满无数个窟窿,火红跳跃的双眼暗淡无光,一条生满利刺的臂膀也无影无踪,与身体的连接处正冒着烟,好似烧焦却熄火的炭。   鬼王惊恐地望着周围,随即发出一声凄厉道极致的嘶吼,身体晃动倒卷而回,竟朝那几缕青烟猛扑而去。   它已重伤,它将不治,它要求生,它需要吞噬其它鬼灵。   八条残魂不甘被吞噬但有没有反抗之力,一条一条接连被鬼王吸入腹中,其身体的伤患略有缓解,缺失的臂膀也渐渐长出。   它的目光逡巡着周围,最后落在失去魂魄的修士身上。   贪婪的欲望在蔓延。   老虎吃狼,狼吃羊,羊便只能吃草。鬼物最喜修士生魂,重伤之后鬼王,灵魂中的本能开始占据上风。   既然那个安坐于凤椅的女子惹不得,既然主人已失去魂魄,既然因火焰让所受的魂禁有所松动,何不……吞了他!   “嗷!”   鬼王一声利啸,身形疾扑。   “鬼魅之物,最为我所不喜。”   袅袅之音罕见地带有一丝凌厉,随着话音,五团略显暗淡疲惫的火灵重新聚集起来,于空中划出一道清晰的尾焰,合身而至。   鬼王大恐,修士大惊,大恐大惊之余大呼大吼,如同溺水之人将死,无助绝望,却没有阻止之法。   “不要啊!”   火云当空席卷,鬼王肚子承受五团火云,再也无法如之前那样幸存,挣扎咆哮中身体由凝实至虚幻,由虚幻化虚无,最终烟消云散。   修士浑身破烂如乞丐,苦心打造收集百余年才凑起来鬼奴被烧得一个不剩,连魂幡都变成一根烧火棍;可以想象,今后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他的战力都是会降低大半,再没有张狂的资格。   这还只是表象,事实上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夜莲毁掉的不仅仅是一件法宝和万千鬼奴,还生生摧灭了他身体里的鬼印之根;从今往后,他不仅不能再修习鬼道,还因为常与鬼物相伴,修为注定会停滞不前,且受万鬼所窥。   “言辞不敬,略施小惩。”   第一次重复出手的夜莲召回火莲,淡漠的声音说道:“下一个。” 第302章 莲奴娇(三)   “下一个。”   三个简单而包含着强大信心的字从夜莲口中跳出,第三次在战场上空飘荡。   人们的心终于沉落。   袅袅回音旋荡不绝,山野与天空积极热烈地给予呼应,大地轻轻颤抖。   大地永远不会颤抖,抖的是人的脚,和腿,还有身体与心。   万世之花表情坦然平淡,平直红唇如一条直线勾画在绝美的脸上,仿佛一把雕进画布的剑。   她的头不再如以往那样略有高昂,而是如尺子量过一样的平;她的胸不似以往那样刻意挺拔,而是如尺子量过一样的平。   她手扶膝,脚踏地,臀着椅,背依栏实则不挨栏。   此刻的她,一切都是平直;落入视线,形成一个无比高大的影像。   她的平,对的不是人,而是头顶的渺渺青天;她的直,对的不是人,而是蕴含与天地间的法道规则。   “勾勒天地,法相融宁,可称入道。”   蛮尊对十三郎正色说道:“如果不是仙缘,就是你帮了她。”   ……   世间大彻大悟一朝得道的传说不少,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有看似无关无益实则如醍醐灌顶凤凰涅槃式的触点;或是牧羊,或是观潮,又或是蚂蚁打架、两狗争食之类。   对凡人来讲,那是大德之人因受神灵暗中点化猛醒,而对修士来讲,这就是悟道。   夜莲本已来到某个门槛,只差半步便可感悟天心,进入一个全新的层次。事实上,人们心中都有一个疑问或猜测,认为夜莲其实早就可以走出那一步,成就可真正与天地沟通的第二生命,也就是元婴。   然而正如结丹与结丹有所不同那样,元婴之间同样存在差异,比如大小,比如凝实程度,再比如沟通天地的境界等。不同的层次意味着下一步的艰难与否,意味着获得更大成就的几率如何,还意味着神通道法的犀利程度,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对普通修士来讲,能成就元婴便已是众生无憾甚至孜孜以求的修道目标,可在万世之花眼中,显然还不够,远远不够。   她要追求完美,追求非普通人所能想象的奥妙境。   正如蛮尊所说的那样,假如夜莲没有在一夜之间遇到什么天大的机缘,便只能解释为昨日一番风雨后,万世之花从羞辱挫折中寻到心境突破的契机,迈进那道门槛之中。   迈进,便得了道。   蛮尊开口,基本等于事实,十三郎听得直摇头,苦笑着说道:“那样的话,我得找她收费。”   蛮尊瞪着他说道:“不知死活。”   “不知方能无畏,是好事。”   十三郎阻止想要登台的柳若衣,平静说道:“等着,没人上,我就上。”   柳若衣小心朝蛮尊看一眼,回过头说道:“既然她已入道,萧兄……可有把握?”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架还没打,能有什么把握;不过我觉得入不入道关系不大,就算入了道,拽出来就是。”   众人皆为之茫然,心想我辈求道求了半辈子,想得都极为艰难,如果那么容易就被拽出来,修道岂不成了笑话。蛮尊有心叮嘱两声,忽想到此时十三郎鼓起战志已殊为不易,如果因为自己的话丧了气,就算他能领悟到什么恐也得不偿失;还不如像现在这样,无知无觉因而无畏,没准儿是好事。   想到这里,他笑道:“没错,修为境界靠领悟,胜负靠的是拳头;小家伙说的没错,别怕她。”   十三郎立即说道:“不如您送我件法宝,就更不怕了。”   “……没有!”蛮尊羞恼说道。   的确,三场战斗三件法宝,夜莲没有使用过任何一种哪怕最低级的神通;可是人人都知道,万世之花岂会不懂神通?她既然如此大方将其显露出来,必定有更多更凌厉更难以揣度的手段留在后面。蛮尊当然有能将夜莲轻松摁死的宝物,但那岂能是随便可以送人?就算他舍得,还得有本事用才行。   宝物并非越强越好,起码打架的时候是如此;不谈什么境界法力修为,操纵本身就是难题。比如屠夫可以将屠刀玩出花,可如果把屠刀放在一个孩子手中便只会伤了自己,很简单的类比。   “这时候还记着敲诈勒索,不愧是紫云城培养出的货。”   蛮尊愤愤地想着,心里又觉得轻松不少,转而安慰自己道:“起码心态不错,还有得打。”   ……   这边清闲那边忙,寂静的战场因无人应战显得更加空寥,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谷溪正要宣告战事终结,夜莲轻轻开口。   “三十副将皆勇莽,不见主将试莲台。”   一语即出,群情沸然,片刻喧闹后,有人愤而登场。   ……   世间修士,痴于剑者比比皆是,专侍一刀却极其罕有。   刘焕用刀,只用刀,只有一把刀。   三场比斗,刘焕时刻紧盯着战场,心中估量着与夜连的差距,最终确认自己并非全无胜机。   摄魂之术对人有人,对兽宠精魂也有用,但是对刀无用。刘焕的刀一旦发出,没有人抢在前面发动反击。同理,火莲威力巨大,刘焕无法抵抗,但同时也认为,夜莲第二战释放的紫莲也不足以抵抗自己的刀。   至于对方是否还有更厉害的手段,战斗没有发生,根本不值得去想。   “比的是快!她既然自持身份不愿先出手,我就有四成把握。”   世纪大比,对手是万世之花,且不伤及性命,别说四成把握,哪怕只有三成两成,也已足够。   因此刘焕登场,登场即出刀,没有片刻延误。   准确点形容的话,刘焕用的不像是一把刀,而是一条银色的线。比剑更窄,且薄如纸长如丝,分明就是一根丈余长的线。   银线笔直地竖在刘焕头顶,如同生长过程浓缩为一瞬的树,转眼便长达数十丈。   数十丈高的空中,山风已经甚为猛烈,呼啸的风被银线割裂,产生阵阵如泣如诉的鸣音。鸣音响起,银线上端自空而落,正劈向夜莲头顶。   天空一片银白,刀芒因来不及消散,在空中划出一道标准的扇面;看起来,竟好似一把数十丈长的巨刃当空斩下,破开渺渺虚空。   扇面内的风被阻挡,发出如撞击墙壁才能产生的轰鸣,银白瞬间变为黑暗,透出一股寂灭的气息。   那是空间被撕裂的迹象,刘焕这一刀,已不输于秋猎时的陆默。   威力若斯。   ……   刀芒乍起,夜莲微微挑眉,眼神首次变得凝重。   但也仅限于凝重。   她抬手,轻弹,指尖出现一朵莲花,青色的莲。   不变的是动作,增加的是谨慎,还有一口青蒙蒙的精气。   莲花四片,两两合一,合一再合一,化做一把青光小剑。   与那片纵横数十丈的刀芒相比,小剑不像可用于战场厮杀的兵刃,反倒像一把轻盈秀气的裁纸刀。   小剑成型的那一刻,刀芒也已临头;刘焕成功实现了自己的既定目标,让夜莲只能专注于抵挡自己的刀。   这一刀就是他的全部,成则成,不成即宣告失败,败亦无憾。   刘焕脸上厉色与满意交错,法力狂催下,森冷刀芒寒意大盛,威势再上一筹。   他将最后余力也全部调动起来,再无一丝保留。   一缕青丝飘落,瞬间便被斩成千万段。   夜莲望着青丝自空中散落,望着它被斩成千万段,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她开口,冷喝,素指朝刀芒轻点。   “疾!”   小剑划出一道流影,迎头而上。   “嗤!”   仿佛剪刀裁开布帛,又似乎利箭穿透铠甲,青光小剑刺入刀芒,刺透刀芒;刺入刀身,穿过刀身。   一刺而过,一穿而透。   余势不衰,刺入刘焕眉心。   银色刀芒尚未消解,中间增加了一道青色轨迹,仿佛一面银色的墙,被人以青漆拦腰斩断。   刀未散,势已绝;刀未尽,人将死。   “这不公……”   刘焕大睁着眼睛大张着嘴,发出半句不甘之呐喊,随后无声叹息。   随后死去。   器不利,非战之过。   刘焕把一切都做得很好,做到超出自己预想的最好,他的刀意丝毫不下于夜莲,奈何法宝不如人,唯有饮恨当场。   “你很强,我收不住手。”   将耳边一丝秀发挽于脑后,夜莲感受着犹存在头顶眉心的那一丝寒意,心里想能逼出我的一分底牌,你死也可瞑目了。   抬手轻召,青色小剑瞬息回归,空中银芒已逝,却有一根细细的银丝跳跃,仿佛雷电。   夜莲心神略做平复,平淡的声音隐有一丝波动,说道:“下一个。”   旷野死寂,万众无声,人们的目光敬畏沉抑,再无一丝孟浪。   原因只有一个,万世之花连番作战后,终于开始杀人。   风,更大了。   ……   “以强破强,她在立威。”曲回凝重的声音说道。   “被迫杀人,她没有办法。”柳若衣忧虑而安慰地说道。   “不懂撞懂,胡说八道。”蛮尊低喝道。   曲回愕然抬头,柳若衣羞愧低头,灵机吃吃奸笑,袁朝年埋头苦思。   “此女奸诈,而且虚伪。”蛮尊不愿多做解释,沉着脸说道。   “别这么说。”   十三郎摇头说道:“换成我也会这么做,最多不说出来。”   ……   三声追问无人作答,夜莲徐徐抬头,神情一片淡然。   “道院二十七,可视三五人。”   万世之花目光横扫,所经处,无人敢与之相对;最后,她的目光终于驻留,平静地眼神终于不再平静。   她说道:“萧十三郎,来与本座决战!”   “可以。”   十三郎点头答应,却没有马上登场。   示意蛮尊将严萌放出来,他说道:“先把她治好,我怕收不住手,会打死你。” 第303章 莲奴娇(四)   比斗之前提条件,别说面对的是万世之花,哪怕对手只是最普通的学子,十三郎姿态也高得过了头。   这已经不是装逼所能形容,是装牛逼。   “你以为你是谁!”   包括支持十三郎的紫云学子在内,所有人都忍不住在心中痛骂。   这样的羞辱已不是立场可以解释,是对对手的最起码尊重,是道院学子谨守的底线,甚至是人的底线。   不少人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心想装有情有义能否换个时候,真要是无耻没极限想提条件的话,还不如要求对方让着点,反倒落得光棍。   只有蛮尊老怀大慰,面色欣然中夹着几分不自在,转而被众多瞥、掠、扫过来且带有讥讽的目光感到不耐,虎躯微震。霎拉间,所有正朝此方冷笑的人两眼刺痛,心口好似被重锤夯了一记,身形为之不稳。   “看个屁!”   以大欺小,蛮尊抖过威风又觉得不好意思,愤愤痛骂着低头。   十三郎对周围的情形视而不见,脸上平和说道:“请吧,举手之劳而已。提醒一下,别弄什么多余手段。”   太过分了,真真是太过分了!   不说夜莲有没有本事在蛮尊眼皮子底下玩花样,人家还没有答应……不对,应该说人家凭什么答应,根本不可能答应才对。   不少人眼睛还在流泪,却还是忍不住盯着十三郎,想看看他凭什么如此理直气壮,脸皮究竟是怎样炼成的。   夜莲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直到众人看够了也鄙视够了,这才微微一笑说道:“蛮尊前辈德高望重,难道还需要你帮忙?”   众人齐齐恍然,心里意识到这才是条件背后的因由。   ……   如今所有人都清楚,道院大比不是纯粹比斗,而是关系到派系之争,阅墙之阂的较量。不论十三郎与夜莲胜负如何,蛮尊作为九尊之一,其立场态度举足轻重。   剩下的问题就简单了,在不知道严萌在蛮尊心中地位究竟几何的情形下,十三郎抢先送上不大不小的一个人情,反过来削去对方一枚筹码,同时兼有挫夜莲锐气之意,实可谓一举三得。   无论夜莲答不答应,十三郎都至少能实现一部分目标。答应了,人情归十三郎所有;不答应,罪责自然在夜莲身上;从这个角度讲,十三郎用心可谓歹毒,且是谁都看得出但有不得不跳的陷阱。   这是阳谋。   ……   “这件事和蛮尊无关,你问也白问。”   十三郎看都没看蛮尊一眼,指着严萌说道:“小妹妹和我比较亲,我不能撂下她不管。”   “无耻,真无耻!”灵机小心地埋着头,在一旁恶狠狠诅咒。   夜莲说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十三郎立即回答道:“那我就不和你打。”   全场顿时哗然,连蛮尊也忍不住瞪大眼睛,心想臭小子玩大了,这场比斗要是黄掉,剑尊不得把我砍成七八截。   与他相比,众多道院学子显得更加愤怒,一个个面色通红纷纷忍不住发出痛斥,多是些大义当前岂可如此儿戏,道院荣辱岂能因一女子折腰等等。诸如此类的话如汇集成阵阵声浪,前仆后继朝十三郎的耳朵里灌,大有他如果不放弃这个荒唐念头,大家就要群起而攻,视其为叛徒一样。   这次蛮尊不好再发威,也不好开口说话,只能以眼神朝十三郎示意,大致是小子你悠着点,老子的事情自己能搞定,大不了……那个那个啥也就是了。   夜莲饶有趣味地望着这一幕,神色间不禁有些好奇,颇有些期待于十三郎的反应。   结果让她很失望,十三郎什么反应都没有。   没有愤怒,没有反击,没有嘲讽谩骂,甚至没有在听。   他说道:“我是认真的,你不救她,我就放弃大比。”   人群复归于沉寂,目光渐渐流露出失望,一些人在心里咒骂,一些人仰天长叹,还有一些人跺足捶胸,好生感慨与悲凉。   好一群大义与凛然。   夜莲神情微变,寒声道:“悠悠之口,你以何堵之。”   十三郎神情不变,说道:“悠悠之口,不能救死不能扶伤,甚至不能吹乱一根头发,何须在意。”   夜莲说道:“你不登台,道院大比结局便已注定。”   十三郎说道:“那又如何?”   夜莲静静地望着他,好像在看一个傻子。   十三郎轻蔑地对着夜莲的目光,仿佛她是一个白痴。   夜莲终忍不住羞怒,说道:“你自请主将,难道不是为了击败本座,难道维持紫云道院数千年荣耀与骄傲。”   十三郎朝她摇摇手,不屑而又诚恳地说:“你的话,有三错。”   “……你说!”   “其一,紫云荣耀从来就不是一两个排名,至于是什么,说了你也不会懂。”   “其二,就算我放弃大比,紫云也不会丢失骄傲;历史上紫云也不是次次第一,要丢早丢了,轮不到我来挑挑子。”   “最后,谁说我放弃大比就表示我败给你,你没傻吧?”   十三郎说道:“我要提醒你,这一仗是你想和我打,而不是我要去挑战你。我还要提醒你,千万别把背后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抖出来威胁我,不但没用,还会让你们失算。”   夜莲说道:“放弃就是认输,你连登台都不敢,也好意思说本座挑战你?”   “看见没,这就是心魔,你的心魔。”   十三郎一副为她考虑的摸样,认真解释道:“如果我没猜错,此时你已经接到传音,让你赶紧拒绝我的要求,就此把我排除在比斗之外,是不是?”   夜莲为之默然,想反驳,却根本开不了口。她不仅接到了传音,还不止一道,五雷尊者的话音里已带上严厉,几次催促其早做决断。   十三郎朝传功崖瞥了一眼,嘲讽说道:“你可以不在乎她有没有心魔,甚至不在乎她今后能否破阶进道,你只在乎眼前。只可惜,你这个徒弟恐怕来的不怎么光彩,还做不到像你那样无耻。”   转回身,他朝夜莲摇摇头说道:“我可以告诉你,错过今日,你再也别想找到击败我的机会。无论今后你变成什么样,都要背着昨天的羞辱,永远无法摆脱。”   “错过今日,你会终生不得安宁!”   “我答应你!”夜莲终于开口。 第304章 莲奴娇(五)   “消除执念两条路,一是击败或干脆灭杀带给自己执念的那个人,再就是承认失败,彻底不要去想。”   “你们把大比的结果看得比天还大,比命还重,我不会。不先把她治好,我就不和你打。”   这是十三郎表达的意思,方式猥琐且带着邪恶,但被夜莲所认同。   夜莲不是天下无敌,有太多人有能力给她羞辱,但十三郎不行,绝对不行!   她是五雷的学生,却不是事事都要听从五雷的安排,尤其是关系到自己的道业,更加不能轻忽。   她也做不到像十三郎那样决绝,不敢去赌对方是不是真的肯为一名关系不深的女子放弃大比。   她唯有答应。   ……   诸般事了后,十三郎没有继续卖弄无耻,在全场的目光注视下登台。   站台上,两只轮椅遥遥相对,四道目光平静对视,仿佛两名献艺的戏子,准备好奉献一场精彩演出。   “我不会让你轻易的死。”夜莲极为认真地说。   “我会尽量杀死你。”十三郎给予诚恳的回应。   两个强大的人各自说出心中所想,战事骤起。   ……   紫粉青红四莲齐现,构成四道明暗交错的杀着。重重杀机锁定十三郎的气息,纵于千里之外,空间外层,也将如影随形。   九扇空间之门封锁天地,迷离的粉意屏蔽了天光,同时也锁死了天与天之间的桥梁。   七枚紫叶三三两两,为那个娇躯提供最严密防护,同时还像影子一样袅袅徐行。   橙红之火八方席卷,荡涤一切不属于这片天地的气息,无物可以遁形。   一条青龙在火海里穿行,体型娇小,却拥有无坚不摧之狠霸与张狂。   昨天,夜莲遭受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羞辱,却不是毫无所获。很重要的一条便是,她比之前更加清醒的认识到,决不能给十三郎可乘之机。   战斗的时候,那个人几乎不像是一个拥有情感的正常的人,任何轻微的漏洞,一点点疏忽乃至迟疑,在他面前都会被捕获,进而无限放大,最后便唯有饮恨。   夜莲不认为自己弱于十三郎,但她明白自己远没有强大到可以碾压对手的程度,因此她对这一战的态度是谨慎。   夜莲抢先出手,出手便是全力。   紫为诡丽,粉显娇艳,紫粉合一,即为脂粉。   脂粉是女子的最爱,把美变得更美,将柔变成更柔;美到极致与柔到深处,皆不可入眼。   见之则死。   青光冷厉,红莲火灼,青红相间,也称青虹。   青虹是剑的名字,同时也是一种象征,用以形容至坚至锐,坚锐到极致,皆不可扛。   扛则必死。   旗阵内,四朵莲花构筑出一个世界,其内彩色琉璃,缤纷光影驰骋交错,如一副绝美的画。   天空却变得阴暗下来,老天仿佛看花了眼,融与阳光的视线有些混沌,进而不忍不能亲睹。   画卷中,一条人影在跳跃,掠出一抹黑沉沉的光。   却将阴暗照明。   ……   四莲合力锁封天地,十三郎只略作感受便放弃了瞬移的念头,将身纵起。   他跳跃着前进,带着轮椅一起腾身到空中。   空中有剑,他手中亦有剑,剑与剑相击,没有发出应有的轰响,只闻一声清鸣。   清鸣中,青光小剑斜飞数十丈,仿佛被一只大手拍出的石头。小剑发出不甘愤怒的鸣啸,反身再次疾冲,又一次被磕飞。   与普通修士御剑不同,十三郎对剑道谈不上精通,便秉承着以力降法的念头,挥剑平拍。   好像用的是一根棍子,或者一把刀。   姿态笨拙,样子丑陋,但是管用。   小剑的速度太快,十三郎便像拍球一样用剑面去拍;他的剑很大,挥舞在手中仿佛一块门板,无论小剑的角度如何刁钻,总逃不过横扫一侧身体的夯击。   叮叮当当,仅仅是十三郎身形纵起到空中的片刻时光,大小两把剑便发生不知多少次碰撞;撞击的声音过于密集,小剑的速度又太快,以至于人们眼中所看到的,是一条青光围着十三郎的身体旋转狂舞,织出一圈青影。   “嗤!”   接下青光小剑一次比一次凌厉的攻击之后,十三郎终于能够准确把握其轨迹,转面为刃,重重挥出。   亮丽的光华在空中闪过,人们的眼睛被一片晶白所占据,再无一丝杂色。   两强终有直面时。   轰鸣也终起,哀鸣也随之响起。   大剑发出一声咆哮似的清啸,如一只雄鸡愤怒高歌;青光小剑翻腾倒卷,一路泼洒灵辉与怨愤,并有一丝惊恐。   十三郎的剑,不是普通飞剑。   本为佛门至宝,受万民万年祭拜,融无上真力,乃大修士轻易不可染指之物。经鬼道之手,参有千年剑之精髓,再经九锻之法,心血祭炼,岂是刘焕之刀可以比。   以鬼道的眼光,也对此剑赞赏有加;以大先生的阅历,都要生出几分羡慕;这样的剑,虽不能与天绝这样的神兵相比,差得也不算太远。   如果不是十三郎祭炼的时间太短,如果不是他尚未真正修行剑道,对剑意的理解也谈不上深邃,这一击,便会将小剑斩成两段。   便会要它的命!   飞剑有灵,这把被内定为子午剑阵主剑、但尚未命名的大剑在十三郎手中,就像一把没有遇到明主的良将,空有平天之志,却只能如屠夫一样狂砍乱舞,平添不少愤懑。   一击退敌,大剑好似捆住双手的绝世武者,在被一个孩子屡屡挑衅后终于挣出手指,终于弹出愤怒的一指。   畅快!   ……   小剑飙射之后飙退,十三郎的身形也来到最高点。   顶着汹汹火海,忍受着全身上下传来的酥麻昏沉欲眠的感觉,无视那片飘忽而至即将临体的紫叶,他的身体旋转半周,甩臂再次挥刀。   是挥剑。   以他此时的境界,在普通对手面前还可以冒充潇洒,暂顶一回剑修风采。然而此时的对手是夜莲,十三郎便只能回归本色,重操莽夫旧业。   大剑发出愤怒鄙夷的咆哮,至上而下斜劈划过,以无比残暴横蛮的姿态从一片粉颜中穿行。   粉莲的呜咽淹没在剑啸中,好似牙床上的一卷幔纱,一分为二。   目睹此景,女儿为之神伤,莽夫为是惋怜,书生为之抚额。   全场响起一声不忍的叹息。   叹息声中,余下八片粉叶齐齐悲诉,夜莲的眼中浮现出一抹痛色,转瞬即为寒冽所替。   叹息声中,笼罩全场的粉意为之一振,好似无法承受狂暴的娇娘,发出一声轻吟。   叹息声中,紫叶漫展,如遮天之幕将十三郎的身体裹拢,再徐徐收紧。   叹息声中,有一丝阳光从阴霾中射入,于十三郎脚下投射一抹暗影。   浓浓的影子在蠕动。   十三郎在跳动。   紫色幔布在颤动。   ……   巨剑斩下时,十三郎好似用力过了头的醉汉,身体在空中倒竖起来。紫幔随之抚上他的身体,如无数条灵蛇攀爬粘绕,于瞬间将其上半身缚成了粽子。   却没有困住十三郎的腿。   不知道为什么,可将巨钟法宝揉成铜棍的紫叶,竟奈何不了那把丑陋阴沉的轮椅!   轮椅感受到无处不在的压力,扶手悄悄弹出;它的靠背也随之延出,连两只车轮都由直立变成平展,好似一条苏醒的蛇。   车轮、扶手、靠背,几样简单的事物在紫幔内躁动,生生撑起一片天空。   双臂被死死捆缚,十三郎法力挣了两下竟不得脱,心中大起凛意。   以他现在的力量,别说一块布,就算是一根铁棍,一把飞剑,一座铜桩也无法承受。如今全力之下,竟然撕不开这块莲瓣化成的布!   不仅如此,他体内的法力竟也有凝固的迹象,好似水入玄冰,即将为之同化为晶莹一般。   论品质,这片莲叶已不输给大多数上品法宝,甚至有过之。这还只是夜莲的一道普通神通而已,哪怕用脚去想也知道,她定有更凌厉也更加难以抗拒的宝物手段,等着十三郎去享用。   “幸亏还有脚。”   警惕中,十三郎心里安慰着自己,悍然出脚。   出脚如风,出脚带着风,无数绞刀般的风漩在盘绕在脚尖,十三郎头下脚上,双脚在紫幔中交替而出,卷起阵阵风潮。   勾画,蹬踏,抽扇,抡砸!   他的脚就像手一样,甚至比常人的双手更加灵便,在轮椅散开露出缝隙中,在方寸间展开腾挪。   与纵横!   不妨做个假设,被捆住双手的十三郎只余下一半实力,被那只丑陋的椅子撑开的紫莲也只能发挥一半威力,一半对一半……   也就是全力。   如果他连一件法宝都对付不了,还谈什么与夜莲决战。   ……   空中呈现一幕奇诡的景象,十三郎头朝下脚在上,身后拖着一团紫色的云自空中掉落。紫云不断涌动,不断起伏,仿佛包着无数凶兽,还有无数把刀。闷雷般的轰鸣与凌厉的呼啸交错到一起,形成一股可引起胸腔共鸣的回声。人们痴呆的目光望着那个不断加速的身影,心想他这样用头去砸下去,会不会在地上钻个窟窿?   会不会活活摔死?   “帅死啦!”   刚刚醒转的严萌置蛮尊命其打坐养神的指令与不顾,跳着脚挥着手大叫。   与她的欢呼相呼应,随着一声气球被吹爆声音炸响,漫天风云起。   无数碎片在空中飞舞,舞出一声凄怨哭泣般的呻吟。   邪恶的一幕。 第305章 莲奴娇(六)   破碎的紫叶尚在空中飞舞,十三郎的身体业已再次跃起,扑向高悬天际的八门。   在其身后,又有两片紫叶凌空袭来,原本沸腾于全场的火焰也纷纷席卷,重新拥做一团变身为长达数丈的火龙,嘶吼狂哮着追击。   粉莲不灭,十三郎就不敢让大灰与胖胖露头,不仅失去近半战力,还时时传来心悸,好似灵魂要一分为二,又或是全盘被吸扯出体外,就此迷失。   与以往战斗不同,十三郎没有按照擒贼擒王的习惯直袭夜莲,而是稳扎稳打、或是谨慎求稳,几可用笨拙的方式逐一除灭其宝。   万世之花不是普通修士,在没有把握之前,十三郎宁可任由她从容施法,也不愿在其反扑的时候还要承担被四面夹击的风险。心内那抹不安始终无法消除,十三郎本能地觉得靠近夜莲会有很大风险,不敢贸然决断。   他将法力催动到极限,速度也随之展开到极致,身体外飓风鼓荡,吹袭阵阵粉浪烟云,逐一朝那几扇莲叶所化的门展开轰击。   大剑在空中划出桀骜的轨迹,又一扇莲门溃散。   青光小剑遭受重创,非长时间温养难以再次使用,紫莲也随之破灭,十三郎并未遭受太多损伤;战斗刚刚开始片刻,十三郎已隐隐占了上风,虽说有些惊险,且不能说稳居胜势,却也显得有条不紊,走在正确的道路之上。   “是刻意改变,还是无心之举?”夜莲望着那条飞掠的身影,秀眉微微蹙起。   稍后,她素指轻扬,抹去眉间淡淡阴霾。   八面莲门不再静止不动,而是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旋转;她与十三郎的看法一致,没指望这个摄魂阵法将对手如何,却需要将它保留一下以控制那两头实力不俗的宠兽,同时形成一些牵制,纵然无功,也可略做干扰。   与此同时,夜莲将原本防止十三郎隐匿形迹的火海收拢,聚成一条火龙朝对手猛追;红莲之火非之前十三郎遇到的那名火修可比,连准鬼王都被它一击而灭,威力强悍绝伦。   即便是这样,夜莲仍没有把希望放在火龙身上;她看到过十三郎的战斗,知道他对火焰拥有近乎吞噬的能力,虽自信火莲不会如普通灵火那样容易被灭,也不敢太多期盼。她真正的杀着还是那两片紫叶,除了保留四片牢牢守在周围,她将余下两片悉数催动,如同两只温柔之掌上下合围,徐徐朝十三郎汇拢。   先前的一幕看在眼里,夜莲相信只要再来一次,哪怕紫莲仅仅将对手捆缚片刻,她便有机会施展更加凌厉的手段,一举将对方轰杀。   手段还是那些手段,只是战法微做调整,带来的便是难以扭转的危局。   ……   利用夜莲战局开始时的失误,或者说是不适应,十三郎顺利地将第二、三面粉莲之门摧灭;随着莲阵渐趋松散,天地气息逐渐从空中透入,他的身形越发快捷,眉头却锁得更紧。   身后,咆哮的火龙渐渐跟上十三郎的步伐,怎么都无法甩脱;余下几片粉莲转动越来越快,已然分不清彼此;最要命的是那两片紫叶,看似不快实则带有一股莫名之力,充斥在空中好似缓缓收紧的绞索,要将他禁锢在原地。   窒息的感觉。   追击越久,这种感受也越发明显,十三郎两次改换身形并与仓促间挥剑,却因目标有所偏移,仅将莲叶斩出裂口,未竟全功。   他不是纯粹的剑修,否则的话,区区一个受损的法宝如何逃得出飞剑的斩杀;他只能用手拿着剑去砍,等若用身体追宝物,几可称得上是天方夜谭。   如果有大灰在,只要三声鼓响,十三郎定能把握住时机有所斩获;然而此时因粉莲被催动到极致,那种对源自灵魂的吸扯非但没有减弱,反倒比开始增强了不少。十三郎不能指望夜莲犯错,若是大灰之魂被收,只怕当场就要被她捏爆。   巨剑再次挥动,喷吐的剑芒彰显出大剑愤怒的心情,然而如先前一样,那片莲叶感受到威胁,在空中极为轻巧的折转漂移,与毫厘间躲过致命一击。   一条裂纹出现在莲叶上,伴随着哀泣与怨毒,此时的莲叶仿佛拥有了灵性,就像人一样发出复仇的誓言,飘忽远去。而在此时,那条火龙终于追至身后,没有半分犹豫,一头扎进飓风之中。   轰鸣大起,橙红的火与银色的风四面飞溅,还有一片片如实体的鳞;火龙被无数风漩包围扯动,宛如承受着凌迟之苦。   火龙咆哮着,挣扎着,攻击着,用尽自己所能用处的一切手段反扑,庞大的飓风在空中摇晃,变幻出一个个摸样怪异的形体与面孔;最终,在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中,飓风四分五裂,裹着同样碎散成无数截进而归复原型的火焰,横扫八方。   “咳……”   十三郎从爆炸的中心弹射而出,身体和脸上焦糊一片,唇边似有鲜血。   对他来说,这道飓风不是随意便可施展的神通,而是与心神乃至灵根紧密相连;如今它与火莲同灭,看起来十三郎大占便宜,实则内府受创,伤势已然不轻。   唯一的好处是,因两者殉爆产生的冲击太过剧烈,两片徐徐靠拢的紫莲势头微顿,同时那种萦绕不去的窒息感暂时退去;就连无处不在无时不让十三郎警惕的灵魂牵引也为之一松,有了片刻喘息之机。   十三郎在空中倒卷,似连身姿都无法在保持平稳,如猴子一样在空中翻着筋斗;那把威力惊人的大剑也被抛上了天,射往不知多高的云层。   “瓮中之鳖!”   夜莲淡漠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失望,淡淡讥讽道:“肉身很强,且看你强到几时。”   “吼!”   回答她的是一声狂野彪蛮的咆哮,十三郎张口、猛吸、膨胀,冲天而起。   “红莲业火也敢吞,撑不死你……”夜莲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随即为眼前的一幕所震撼,彻底失语。   空中一团人形火球,横冲直撞进入那个粉色之环,掀起滔天风浪。   身体与法宝的对撞。   “这不是炼体,这是……自在天魔之无上魔躯!”传功崖上,魔宫使者失声惊呼,随即招来大先生的反驳。   “什么无上天魔,这是破灵法道,明王真身才对。” 第306章 莲奴娇(七)   业火,也称恶业之果,是脱去凡胎必须破除的枷锁,同时也是凡界的根本之力(注)。   它无形无质,不可捉摸但又真实存在,传闻乃凡界本源所化,是修士在道法未成时极力避免沾染的虚火之一。   修道之人沾染红莲业火,非但会因此道途断绝,且历经轮回不灭,为大恐惧。   修真世界中,拥有大神通的修士往往视凡人如蝼蚁,仅从双方实力看,这样的态度实不为过;然而无论灵域还是魔域,但凡修为达到一定程度,通常不会随意伤害凡人性命。究其根源,一为风范,再就是害怕沾染恶也,进而生出业火。   与之相比,那些低级修士反倒无知无畏,杀人如草芥,有时为祭炼宝物还会猎取大量生魂,可谓残忍至极。   夜莲所用的红莲来历不凡,结丹修士尚难以明了,然而如大先生与魔使这样的人,均在其中感受到一股让灵魂的颤抖的力量,纷纷色变。   不用问,那就是业火,是他们灭之不难、却绝对不愿沾染一丝一毫的东西。   结果是,火龙破灭后残余的火焰尚未消散,便被萧十三郎一口吞入腹中,进而形象大变,犹如恶魔。   众皆震撼,唯大先生与魔使多出一分惊疑,并为之展开争夺。   ……   “业火焚身,魔灵幻象初显,分明是天魔之兆;若非如此,萧十三郎理应皮肉分裂化做红莲,沉沦苦海。”   仿佛对大先生的表现感到失望,魔使说道:“此子魔性已现端倪,非此不足以解释其不灭之由。大先生岂能执着于门户,对此视而不见?”   自进入灵域以来,魔使首次与大先生正面争执,神情之肯定语气之坚决均前所未有;似乎在他看来,此时发生在十三郎身上的事情关系异常重大,容不得丝毫退缩。   魔使仔细想了想,诚恳说道:“假如老夫没有记错,此子所显露的幻像,当为无上天魔之大自在天魔像。大先生强加以辞,有失身份了。”   听了他的话,大先生淡淡回应道:“此言差矣,业火虽为修道者所忌,却不是全无抵御之法。萧十三郎肉身纳业,正符明王破灵之道,此形亦当是明王大忿之象,怎会与天魔扯上关系。”   “而且道友别忘了,这里是灵域,此地是道院,不知多少先贤曾在此修行。如今他们虽然仙去,但有意志亘古长存;假如有魔物露出痕迹,结局如何,就不消我说了吧。”   “至于门户之论,道友若无此心,又怎会计较什么天魔明王?”   不待对方分辨,大先生接下去说道:“道友若是不信,不妨施展神通试上一试;你修为尚高出我一筹,但在此地动手的话,本座可以断言,你接不下本座三剑。”   这等嚣张无礼的话说出来,老人纵然心性平和深沉如无渊大海,也不禁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心想道院的人怎么这副德行,不讲理也就罢了,动辄便以武力相胁,脸皮也厚到不可形容。   在这里和你打?还好意思说什么三剑!   老人很想说要不你随我去魔宫,别说三剑,哪怕三十剑三百剑,老夫又岂会怕了你。   情势不由人,老人无奈苦笑着说道:“萧十三郎又不是佛门弟子,怎么会修成什么明王真身?大先生这样讲,分明是强词夺理。”   大先生回答道:“世上的理本来就是靠双手去夺,我只用强词,可称君子之风。”   老人佯怒说道:“此子身上魔气外溢,大先生身为道院尊者,难道也故作不见?”   “有吗?我没看到。”   大先生认真感受了一番,说道:“本座修为有限,距离又太远,难以体察入微。不如等我求证一番,再酌情处理如何?”   “……”   大先生说道:“道友别在此事上纠结了,依我看,萧十三郎既已吞下红莲,此生注定修为止步;情形若是再严重些,怕是历经轮回都无法消解。为了一个没有前途的小子,不值得如此计较。”   老人立即说道:“既然是这样,他对道院就没有丝毫意义,不如老朽将其带走;假如先生舍不得,老朽可酌情补偿一二……”   “且住。”   大先生森然说道:“实话告诉你,只要萧十三郎承认自己是道院学子,哪怕他是一坨狗屎,也是灵域的狗屎;就算他是一根野草,也是我道院长出来的草,要杀要刮是坑是埋皆有道院做主,断不容外人染指。”   “……”   魔使张口结舌,心里愤愤想着我得把这段记下来,稍后说给那小子听。在其身后,陆默听着两人的对答,神色阴晴不定,异常复杂。   ……   天空之上,一团看不清形体摸样的火团穿梭跳跃,不时发出愤怒与痛苦交杂的嘶吼;看到这一幕的人们把心提到嗓子眼,或惊诧或惶恐,或担忧或惋惜,议论纷纭。   夜莲自己不说,识出业火的人不能或不愿意说,众人便只能各自猜测,从十三郎的表象中判断究竟发生了何事。大家见过他吞噬火焰,没看出有何不妥,然而此时此刻,十三郎好似一个从内部燃烧的火球,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泛出灼热之芒,情形已不是危险所能形容。   灵机目光不停闪烁,袁朝年若有所思,蛮尊面色阴沉,嘴里不停地在骂娘,也不知道是谁将他得罪这么狠。严萌急得直跳脚,抓着蛮尊的胳膊问东问西,翻来覆去其实只有一句话。   萧十三郎会不会死?   蛮尊被缠得没办法,恶狠狠说道:“祸害活千年,臭小子贼胆包天,哪那么容易嗝屁!”   “呃……”   严萌稍稍安静下来,心想只要不死,问题便不会太大。   ……   十三郎的问题很大,大得不可想象。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即将被吹爆的球,每个细胞都充斥着磅礴不可想象的力量,急需寻到途径宣泄出来。他的鼻息如牛,呼出来的不是气,而是一条条足以融化钢铁的烈焰。他的每一个毛孔都似乎要炸开,每一根肌肉都在颤抖,衣物早已灰飞烟灭,如果不是在身上穿有法宝级别的内甲,此时他已经清洁溜溜,与万人眼前上演裸奔大戏了。   脑海中仿佛有亿万人的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如农夫劳作,如情人呢喃,如柳动冰浮等等,甚至连蚂蚁筑穴,苍狼寻偶的声音也交错其中。在那个短暂的时间内,十三郎觉得整个世界都装在自己脑海,千万种声音、画面不停闪动,让他随时处在癫狂边缘。   业在人间,红莲诞生与人家,受人间之力催生蕴灵,此时包裹着这种力量的火焰已经消解,余下的便是这股莫名之力,通通进入十三郎的身体。   在这股力量的刺激下,或者说胁迫下,十三郎忘记了自己的目标,只凭着本能觉得那几扇封锁天地的门格外令人生厌,咆哮着冲上去,与之对撞在一起。   他的速度暴增一倍,身体拖着尾焰在空中划过,不断朝八门展开轰击。   爆响之声一道接一道,粉莲之门接连破碎,十三郎的身体也屡遭重创。他的嘴边不停流着血,身体在流血,全身上下的毛孔都朝外渗出鲜血;鲜血离体便化做火焰,让周围的温度升得更高,冲击也越发狂暴。   这种景象,就好像之前火龙与飓风的一击在重演,只不过被十三郎以身体为容器,将它们溃灭的能量全都装进去,再以逐步释放的方式施展出来,用来对付那八扇门。   孰强孰弱,一眼可见。   天空轰鸣阵阵,随之散开的是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两片紫叶不断尝试靠近,又不断被散开的波纹逼退,再上前,再被逼退。下方夜莲不断催动法力,欲图用威力更大的紫叶将他困住,却始终无法成功。   夜莲的脸色不好看,眼神冷厉决绝又带着痛色,心头也在滴血。   四莲之中,她最看重的不是攻防兼备的紫莲,也不是威力惊人的青莲,更不是那朵她自己也需要小心翼翼才能操纵的红莲;与十三郎的目标一致,她最最珍视的便是这朵看似制肘不少的摄魂莲台;原因很简单,它拥有近乎没有尽头的成长空间。   眼看着一扇扇莲叶被十三郎如屠夫一样以蛮不讲理的方式撞碎,夜莲再也无法忍受心中狂怒,仰天清啸。   “萧十三郎!”   空间大开,两片伤痕累累的莲叶哀鸣着回转,被夜莲收入囊中。被封锁已久的天地之力轰然涌入,欢腾雀跃又汹涌咆哮,好似决堤之洪水,垮塌的山坡,势不可挡。   空中再无波纹回荡,两片紫叶瞬息忽至,如两条轻柔的臂膀从两侧合拢,将那团不知多大且看不清摸样的火球包裹。与此同时,夜莲抬手轻点眉心,指尖随之闪耀出炫目之极的耀阳光华。   她的眼中再次流露出一抹心痛的神色,随之变为决绝冷厉,平直的红唇微启,轻轻吐出一座莲台。   通体黑色的莲花,发出的却是乳白色的光。   光华灿烂,光华夺目,光华纯净而圣洁。   “三生咒法,灭世莲台!”   黑色的莲花发出圣洁的光,拥有一个令人生畏的名字。随着夜莲的清叱声,黑色莲台徐徐升起,如一颗黑色的太阳悬浮在十三郎头顶。   “黄泉有道,逆转阴阳!”夜莲伸手遥遥指向那团躁动的紫球,冷喝道。   仿佛与之相呼应,又似乎天地有所震怒,整个紫云岛风云突变,天空瞬间便汇集起层层乌云,并以此处为中心,疯狂转动起来。   “劫云!”   “天劫!”   无数声惊呼在紫云城各个角落响起,无数条人影从各个角落飞出,无数双眼睛盯着天空徐徐垂下那个覆盖不知多少里的漩涡,惶然不知所措。   这其中,也包括夜莲自己。   “天劫将临,观战学子,退避万米之外。”   随着一声苍老的叹息,院长的身影凭空出现在战场上空,沉声低喝。   “违抗不遵者,斩!” 第307章 莲奴娇(八)   苍穹有眼,天道无情,修道之人若想逆天改命,成就不灭,天劫便是一道难以逾越、又必须迈过的坎。   没有丝毫征兆,没有任何前奏,万里晴空突现劫云。密密层层,叠叠翻涌,如一口遮蔽星月的大锅,当头扣在大地之上。   走兽匍匐呜咽,飞鸦哀鸣声声,鱼儿冒着被挤爆的危险蜷缩在清河最深处。   视线不能极远,人们目光所向,整个紫云岛乃至更加遥远的天空,尽墨!   黑沉沉的天幕如一座山压在头顶,山外却好似有威严的目光降临,人们喘不过气,抬不起头,更加直不起腰。   这是天威,非人力所能面对的苍穹之怒,是不容丝毫冒犯的高壮与神圣。   与之相比,悬于天空的那朵让人膜拜的黑莲仿佛孩子的玩具一样可笑,没有半分抵抗的资格。   黄泉有道,的确如此,然而在掌管众生的天道眼中,纵然是真正的黄泉,也不过是其一部,遑论这个限于方寸,且非真实的、仅有法宝虚拟的……   冒牌货!   “天劫!怎么会有天劫!”   夜莲仓惶失色,尖叫着惊呼,毫不犹豫伸指疾点,欲将黑莲与紫叶收回。   她做不到。   冥冥中一股愤怒的意志轰然降临,好似她的举动冒犯了天威,令宇宙星空皆为之不喜,令万众万灵均为之愤慨,齐齐发出斥责。   “滚!”   此声无音,此声撼动天地,却仅有一人可闻。   夜莲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颓然跌回凤椅,如同被一只无形之手按住,再狠狠敲打。   “原来不是因为我。”   她惨笑,悲叹,随之被愤怒烧红了眼。   “萧十三郎,你这个该死的畜生!”   她疯狂尖叫,声音尖锐而绝望,更有浓郁到三世轮回都无法化解的怨毒。她抬不起手,扬不起头,只能勉强翻着眼睛,将目光投向天空。   她不甘心,她宁死也要看看,萧十三郎如何面对这场不知为何突然降临的天劫。   不看犹可,看了,夜莲的愤怒更加无可抑制,几乎当场发疯。   在她的头顶,十三郎被两片紫叶包裹,如同一个即将破茧化蝶的蛹。更高的高空之上,暗沉的天幕徐徐垂下,形成一团盘旋圈绕的漏斗,其核心渐有雷光闪烁,其目标,赫然就是十三郎。   这一幕让人欣喜,然而令夜莲愤怒绝望的是,十三郎的头顶还有一样东西,隔在他与劫云之间,仿佛一面盾牌。   黑莲已彻底脱出掌控,其散发的光辉几达数千丈,非但远远超出夜莲的能力,也突破了阵旗所限,如同黑夜点亮的一盏明灯。   “萧十三郎,我与你不死不休!”   夜莲发髻散乱,面色狰狞扭曲如厉鬼,再没有一丝万事之花的风范。   她明白了一切,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因果,更无法接受这样凄惨无奈的结局。   她的本命之宝,已变相成为替十三郎抵御天劫的……   一面盾牌。   注定灰飞烟灭。   ……   天劫是十三郎引动,这是所有人都已经看出的事实,然而在所有人心里,包括此时袖手旁观的院长心里都有一个疑问。   萧十三郎,怎么会惹出天劫?   难道他要进阶元婴?那不是笑话吗!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修为,院长对此更是了如指掌,根本不相信这个猜想。十三郎的法力凝厚,远超同阶甚至超过不止一筹,然而院长早就查看过多次,他的情形就好像一个比别人大很多的桶,如今这个桶连装满都远远没有达到,更别说达到凝聚出纯由灵力构成的生命的程度。   这样的情形下,他怎么可能破而后立,踏入新一层境界?   好吧,就算他要进阶元婴,又凭什么引得苍穹之怒,要将下雷罚以灭之?   “难道因为他长得太难看?”   无可奈何之下,院长唯有以此来安慰自己,抚慰一下已经不堪负荷的老怀。   老人隐约有个念头,这次天劫来的不明不白,多半还是与十三郎自身体质有关,再有就是那个包含了人间业力的火莲,被十三郎吞入后,发挥出类似引子的效果。   有传闻说,沾染业火的修士修道异常艰难,其中最大的难处便是他们在每次突破的时候,都会被苍穹以天雷罚炼,闯过去是无上机缘,闯不过……   万事皆休。   十三郎闯不闯得过?没有人知道。   无论他能否闯过,有一点是大家都知道的,天劫不能帮忙破解,除非你有把握战胜苍天,否则的话,越帮……就越忙。   院长也不行。   比如夜莲的那朵黑莲法宝,一方面肯定会替十三郎挡下一部分雷威,同时因其含有不属于十三郎的气息,注定会引发天怒,后面的天雷会更加霸道,也更加难以对付。   当然,雷霆之力愈强,闯过去获得的机缘也越大。   天道无情,灭人间万灵无慈悲;然而天道同时也很大方,会重重犒赏那些破关的人。   幸或则不幸,就看十三郎的造化,以及他自己如何去想。   ……   “此子必死,已不值本座再为之忧虑,只是莲儿经过这件事,怕是会……”五雷尊者遥望着天空,面色阴沉地思索着。   “若是心魔太过,怕是须弥山一关不好过……”   “此子休矣!老朽……”魔使脸上惋惜与失望交错,叹息着发出感慨。   “放屁!”   大先生怒喝一声打断他的话,懒得再看其反应,脚步跨出消失在空中;留下老人青红的脸色闪烁不停,良久才愤怒叫喊。   “野蛮人!灵域修士,粗鄙卑劣,无耻之尤,都是野蛮人!”   万米之外,严萌几乎将蛮尊披在身上的兽皮扯烂,不停唠叨询问。   “师尊,这就是天劫?您说萧哥哥能不能闯得过?”   “师尊,您觉得萧哥哥能不能活下来?”   “师尊,您说萧哥哥他……”   “师尊,您倒是说句话呀……”   小丫头等不到回音,眼圈渐渐发涩泛红,周围的人与他的表情差不多,沉重哀抑,几乎不忍抬头。   “千年王八万年鳖,小王八犊子吓着这么多人,一定死不了!”蛮尊咬牙切齿断喝,身形随之消失。   “呃……有这一说吗?”   严萌手上一空,随手在旁边捞住一个人,问道:“小王八犊子能活这么久?”   扑通一声,接着连续几声,严萌吓了一跳,惊呼道;“好可怕的天劫!”   ……   紫云城在颤动,天空的劫云越发密集,从出现的那刻算起,短短十数息过后,劫云风暴随之降临,天地之间昏沙与乱石飞溅,残木与飞尸比比皆是,充斥着整个天空。   风暴核心处,由紫叶包裹的茧子剧烈震动,表面浮现出道道裂纹;一声声嘶吼自内传出,仿佛一头远古荒兽即将苏醒。紫叶上方,黑莲顽强地播洒着银辉,覆及紫叶全身;随着银辉注入,那些裂纹仿佛被吸收了生机,重新愈合到一起。   银辉不单单照射在紫叶表面,还以某种难以道明的方式渗透其中,被包裹在其中的十三郎好似更加痛苦,咆哮的嘶吼越发愤怒,反击也越发凌厉。   这时候看去,被紫叶包裹的他仿佛是一颗心脏,凭空悬浮在空中,不断跳动。   有力的跳动。   ……   终于,在让人窒息的威压达到极致的那一刻,九天之上漩涡为之停顿,一道照射出万丈光辉的雷柱渐渐成型,仿佛黑暗的天睁开了眼,目光投射大地。   投射在令它愤怒的目标上。   雷霆砸落,天空为之凝固,粗如手臂的雷柱轰鸣直下,击中第一层关隘。   那朵黑色莲花。   那一刻,目睹这一幕的人心中生出莫名感觉,自己好像死了。   威压不再,恐惧不再,视线中的景象变得无比缓慢,魂魄好似受到某种力量召唤飞到空中,静静地,呆呆地望着雷柱冲进黑莲,荡漾出一圈圈黑色的光。   极短暂的瞬间过后,一切突然加速。   无数黑影从莲台中穿出,幻化出无数张惊恐绝望的脸,莲台剧烈颤抖着,哀鸣着,挣扎着。它不再圣洁,不再高贵,而是如厉鬼般嘶鸣尖叫;它没有释放一丝皎洁,只有浓郁如实质的冰冷与死寂。   黄泉有道,黄泉在哪里?   答案只有一个:黑莲!   天空猛的一暗,仓惶钻出的黑影来不及逃窜,被千万根细如发丝的雷光追上,一一化成灰烬。空气中响起无数声叹息,带着绝望,带着惊恐,还带有一丝解脱。   仅仅一次轰击,被消灭的怨魂便以数万计!   一片莲叶飘然飞落,莲台晃动,终归于平静。   圣洁的灵辉再次播洒,仿佛要完成其使命,笼罩着那颗行将破裂的心脏。   不同的是,人们茫然中觉得,此时的灵辉似与刚才有所不同,多了点什么,又少了点什么。   与黑莲的平静不同,受到挑衅的天威为之震怒,劫云变得更加浓重,一道远比刚才粗大得多的雷霆之柱重新酝酿,顷刻便要成型。   而就在天空之眼徐徐张开,充斥着罚世之力的雷柱即将落下的那一霎拉,黑莲之下,紫心之中,也随之耀出毫光。   或许,不应该用光来形容,人们只觉得那颗紫心蠕动之后,突然间闪烁了一下,收缩了一次,随后陡然扩张。只因为这种扩张来的太猛,且形状有些怪人,让人不由得便生成印象,它好似在发光。   扩张之后,包裹的紫叶碎成千万片飞絮,一个通体赤裸、双眼灼灼如同星辰般的男子一跃而出,神情桀骜目光睥睨,不可一世。   男子环视一周,瞬间便似乎明白了一切,脸上带着不屑的笑容,他对空长啸。   “不长眼的老天,你敢罚我!”   画面就此定格,人们心中除了震撼,再也容不下任何杂念。唯有寥寥几人恍惚记得,在那条人影出现之前,仿佛有一颗星在闪烁。   仅仅一次闪烁,印象就此永存。 第308章 莲奴娇(九)   “你说,鬼魅邪崇最为你厌恶。”   “你说,道院之荣耀不容亵渎。”   “你说,修者当胸怀天下,心系万民。”   “你说,杀生不为仁者道,身魂有补。”   充满神圣气息的辉光照耀下,十三郎通体血色,赤裸的身躯泛着一层银红交错的彩霞,如同一尊浴血沙场的战神。   他的身体上冒着烟,血肉不断翻卷,仿佛一只妖邪巨恶即将被神辉净化;他的表情狞恶,目光却透出重未有过的桀骜与清明,好似看破了空明。   好似在对着天空说话,又仿佛是为了嘲骂夜莲,他朝那朵黑莲飙射,伴以咆哮般的呐喊。   “你以黄泉为道,摄取生魂,逆转天地阴阳。”   “你本凌弱畏强,杀戮无限,难为天道所容。”   “你挟大义掩罪孽,假悲悯于屠戮事。”   夜莲底着头,努力想要抬起头;她翻着眼,双手死死摁在扶手上,目光犹疑无法决断。   她抬不起头,直不起腰,发不出声;她只能清晰地听着,无奈地受着,模糊地看着。   她无能为力。   “你假仁假义!”   “你虚枉阴毒!”   “你天地不容!”   “你罪该万死!”   一声比一声响亮,一句比一句诛心;飓风再起,顶着要将他化成灰烬的银辉,十三郎请啸疾驰,裹着风带着血,迎着天踏着地,悍然冲上天空。   仰望云霄那个比自己大无数倍的漩涡,遥看那道包含毁灭气息的雷柱当头击落,他好似一个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发出最强的一声怒吼。   “它,是,我,的!”   那只大剑不知何时受到召唤,从不知多远的远方呼啸而来,与之前相比,它的剑芒长出足有十丈,灵威大盛,仿佛被注入无限生机。   它更加狂傲,更加雀跃,也比刚才更加驯服;它仿佛感受到主人身上的变化,对其更加认可,也更加以之为傲。   双手持着大剑,十三郎自下往上,以砍山劈天之势迎头上斩。   “阴阳归位,黄泉化虚,杀!”   与此同时,天空的劫云感受到那股让自己警惕的气息,随之变得更加威严,却显得更加狂暴。   苍鹰不会因蝼蚁的叫嚣而愤怒,巨龙不会因鸟兽的挑衅失颜,天威浩荡,自不会因他一番呐喊稍顿一秒。   擂柱隆隆,剑光滔滔,上下交错,几乎同时落在黑莲本体。   震动天地的轰鸣炸响,万米之外,无数学子齐齐禁闭双眼,泪水与血水丝丝溢出,无法看清那耀亮整个天空的光。   嘶鸣阵阵,黑莲在一阵咔咔的撕裂声中破碎,不可计数的黑影从一块块碎片中冲出,逃逸八方。   更多雷丝闪烁,带着尊严被践踏的羞怒将黑影融化,仿佛在它眼中,这些妖物比十三郎更加厌恶,势将其化成虚无,回归正道本源。   一条格外浓重的黑影厉吼着冲出黑莲,带着仓惶带着惊恐,甚至还带着一丝天道也无法覆灭的妩媚,急闪将逝。   擂柱随之分出一条,紧随其后。   “果然是你!”   雷丝中一道劈练剑光,将黑莲一分为二后余势不衰,恶狠狠劈在那道尚未完全消解的雷霆之上。   又一声轰鸣炸响,雷霆覆灭,十三郎左手持剑,朝那个缓缓收拢又一次缓缓张开的巨眼发出怒吼。   “我说过,它是我的!”   两根晶莹的手指伸出,五十三道禁环瞬间释放,将那条惊魂未定的黑影牢牢圈起,再收入囊中。十三郎的目光朝下方瞥过,脸上浮现出得到验证的明悟,还有一丝讥讽。   他重新抬起头,仰天大喝。   “再来!”   ……   “噗!”   凤椅之上,夜莲张口喷出一口殷红且阴寒的鲜血,脸上终于出现惊恐的神情。   黑莲破灭,神魂联系被切断的那一刻,夜莲身体上的压力便已消解。天劫毕竟由十三郎引起,她虽遭受池鱼之殃,却不会一直被波及。   她徐徐抬起头,身体也重新挺得笔直,然而不知为什么,夜莲觉得自己的脊椎好似受到无法弥合的伤势,再也无法如先前那样有力。   她半靠在椅背上,没有丝毫顾忌地望着天空那个完全赤裸的身躯,眼神寂寞中透出几分复杂。   “就算你比我强,那又如何?”   “就算你夺走了她,那又如何?”   “就算你能闯过天劫,那又如何?”   “就算你毁了我的命莲,那又如何?”   “你还是会死。”   ……   “再接一道,再接一道就好!”   蛮尊搓着蒲扇般的大手,神情不安中透出期盼。在其身旁,五雷与青衣老者面色阴沉凝重,目光亦有不安。   战场骤现天劫,无论尊者们立场如何,都齐齐聚集到院长身旁,以防不测之变。随都弄不清楚天劫怎么来,也不知道它究竟持续到何时,威力最终达到什么程度。   蛮尊所言,不过是按照常理推测,以元婴修士也不常见渡劫方式,做一个略估。当然,在所有人心里都认为,这已经是高估。   廖湘眉问道:“老师……”   院长摇头说道:“老夫也说不准,目前只能推测因业火被他吞入后发生某种变化,不为天道所容引起。”   大先生犹豫了一下,说道:“那……会有几道劫雷?弟子怎么觉得,那小子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儿……”   十三郎的性子虽然狠倔,却极少如现在这样张狂,大先生之言也是众人所疑,都将目光投向院长。   “年轻人嘛,难免有憋不住的时候。”   院长的回答模拟两可,随后说道:“雷劫,应有四道以上。”   蛮尊大惊,说道:“什么!天劫三六九,怎么会有四道?”   院长说道:“四道以上,未必就是四道;天劫三六九不过是常人所传,做不得准。”   蛮尊没了话说,表情阴郁堪比此时的天空。   廖湘眉眉心印记闪烁,说道:“要不要弟子帮他一把……”   院长断然挥手,说道:“不行!若不是黑莲虚拟黄泉引发天怒,原本便不会出现第四道雷霆;你若再出手,后果更糟。”   众人为之沉默,大先生突然冷哼,说道:“该死的东西!”   五雷随之冷哼,说道:“该死的东西。”   ……   紫云的天空越发沉暗,第三到雷霆徐徐成型。   没有黑莲的映照,万米之内没有一丝光亮,唯见天空上的那只眼,缓缓张开。   浓密的乌云拥挤在一起,隆隆雷声不断从天空传下,大地真真切切地在摇晃,传功崖上不断有碎石落下,一路翻滚一路轰鸣,碾碎许多失去神智而无法躲避的生灵。   咔嚓!   整个天空颤抖了一下,一道粗如人腿的雷柱破流而下,如一根擎天之柱,笔直地锤向其下方的身影。   雷柱周围,黑色的光与弹跳的电交相呼应,阵阵寂灭气息自虚空中散放,来不及走远便被电光吞噬;咋看去,那已经不是灵力所化的雷,而是一条拥有实质的棍;其穿下的势头也不是为了击杀某个人,而是要将大地戳个窟窿。   雷柱下,十三郎的气息暴涨,周身翻裂的伤口溢出更多鲜血;他左手持剑,右手成爪,虚空而握。   “余以风灵召唤,天地万灵之风,聚!”   号令即出,八方风动,以十三郎的身体为中心,数万米范围内风云齐动,形成一股即可与天空劫云相媲美的巨大漩涡。   山间的风来了,带着旷野的强蛮,加入道漩涡之中;   清河的风来了,携着水一样的温柔,加入到漩涡之中;   草丛的风来了,带着生灵虫蚁的怒,加入那道漩涡。   八面来凤!   地底的风,枝头的风,檐下的风,发梢的风,顷刻间,整个紫云岛数百里之内齐齐呼啸,带着不甘带着愤怒,带着轻蔑带着桀骜,通通加入到那个漩涡之中。   漩涡倒卷,细颈阔口,如一支疯狂旋转的锥,锥子的尖,指向的就是雷霆,就是那只威严悬于天际的眼。   非止如此,十三郎手托风之漩涡,扬声再喝:“余非火灵,但受魂火传承,万载之魂护佑;融四象,纳精髓,含人家之力,岂是你所能罚!”   “我本雷灵之体,你却以雷霆罚我,岂非自投罗网!”   红云漫卷,雷电齐鸣,一片片火云从他身体里冲出,冲他的毛孔中溢出,从他的眼、耳、鼻、口中窜出;一道道闪电在他的头顶炸响,一条条银蛇欢歌狂舞,如那些八面汇集的风一样,一起加入到漩涡之中。   “我为修士,虽道法不精,也有撼山之志。”   双手齐扬,一百零六到禁环打入漩涡,如一百零六道捆牢之锁,将风、雷、火,死死圈起,形成百样斑斓。   “我修元神,健体魄,虽力如蝼蚁,亦能志贯苍穹。”   “我修的是心,求的是道,你不过是天道之手,屠狗之辈,有什么资格来罚我!”   随着这声震天之怒吼,闪耀着银光火意与电芒的锥形漩涡迎空而上,悍然与雷柱撞击在一起。   “定!”   十三郎的身体同时飙飞,巨剑嘶鸣咆哮,伸出十余丈的剑芒,直射向天。   那一刻,他就像一只扑向火焰的飞蛾,却要把苍天刺破窟窿。   雷柱漩涡相遇,浩荡的轰鸣不绝入耳,彼此快速消解中,巨剑之芒悍然直上,穿透重重关隘,劈碎道道雷霆。   血光弥漫,艳色当空,十三郎自漩涡中冲出,自雷柱中穿过,一路播洒着汗水与血雨,投往不知几许高的高空。   冲向那之眼!   那一刻,所有目睹这一切的人心中都浮出一个念头:那只眼,凭什么再睁开!   那只眼,凭什么不能被斩破!   “定!定定定!”   不断有精血自口中喷出,十三郎好似察觉不到自己承受的反噬有多严重,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施法的对象是谁。他将法力催动道几乎炸裂,不断地朝天空怒喝。   那之合拢的眼睛颤动了一下,再摇晃了一下,似睁似闭,如梦似醒,几次强睁,又几次为之凝结。   “杀!”   断喝中,血色里,巨剑发出一声悲愤至极的怒啸,恶狠狠凶恶恶,毅然决然,兜头盖顶地剁在虚空。   剁在那只眼睛上。   “嗷……”   仿佛叹息,又好似悲鸣,若有若无,似聚似散,大剑在空中划过,仿佛彗星扫过的尾巴。   劫云消散,人影飘落,如落石,如枯叶,更像一具尸体。   天亮了,紫云岛的上空,却下起了雨。 第309章 莲奴娇(十)   人失志,雨落不成帘。   稀疏零散的雨滴飘下,更像是一颗颗坠落的珍珠。   它覆盖的范围很小,仅以战台为中心,顶多不过数百米。更奇妙的是,雨水从天空显现后并非延着垂直的轨迹落下,而是像受到某种召唤一样,从四面朝中间汇拢。   汇集在那头驮着人,顶着蛤蟆的驴身上。   十三郎一剑破天眼,承受的反噬不可想象;他用最后精力将大灰与胖胖放出来,就此人事不知。那把巨剑灵性全失,剑体竟变得弯弯曲曲,已然不成摸样。   驴驮着人,蛤蟆看着人,徐徐从天空降落。一颗颗雨滴随后落下来,滴在人、驴和蛤蟆的身体上,还有夜莲的身体上。   大灰神情茫然,蛤蟆哀哀嘶鸣,夜莲的神情异常复杂,眼里有一丝犹豫。   ……   “天降甘霖!”   不知多少声惊呼在四周响起,无数身影从各个方向闪出,一双双觊觎的眼睛带着贪婪与狂热,齐齐扑向战台。   “拦住他们,妄图抢夺者,杀!”   一天之内,片刻时光,素来温和仁厚的院长连下两次杀令;不待他再吩咐什么,几条人影分居四方,将来自城中的近百条人影截在当空。   赶来的不是道院学子,而是以各种方式门路寄居紫云的修道之人,其中不乏修为高深的老怪,任谁都不可小觑。   这群人如果走到外面,一举便能将寻常国度扫平;然而今天,面对以四尊者为首,十几名教习为主力的阻截,他们集体却步。   停在空中那位老人,目光冷厉如万年不化的玄冰,眉宇间的愤怒好似连空气都要燃烧起来。在不弄清其心意前,没人敢有所动作。   一名气息不在鬼道之下的壮汉上前,试探说道:“大先生,天降甘霖,有德者居……”   “滚!”   此时的大先生哪有听他废话的心情,抬手便是一道剑气放出。本已恢复明丽的天空陡然出现一条细线,随即化做一片刺破心神的闪电,当头劈落。   “先生恕……”   壮汉骇然失色,仓惶间施展七八道神通,身躯疯狂倒卷。   剑光劈开层层防护,连破三件足以让任何学子眼红的法宝,最终在他身上留下一道自头及腹的血痕。壮汉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完整,一路播洒着鲜血而去,不敢回头多看上一眼。   “不看多年供奉的份上,本座今日便斩了你!”   大先生怒气稍歇,冷漠的目光扫视一周,喝道:“退开!万米之内,不准驻足。”   蛮尊头顶出现一个巨大无鹏的虚影,咆哮一方;火尊如将身化为一团夺目红云,仿佛要将天地烘干;青衣老者如雾似幻,好似盘旋在每个人的耳边头顶。   就连威如帝王的五雷尊者此时也加入到拦截的队伍里,他面沉似水,朝当面的几名修士看了一眼。   “哼!”   只一眼,几名修为不弱于元婴中期的修士心神巨震,体内好似有无数到雷霆炸响,横冲直撞入五脏六腑,直贯入脑。   目光可以杀人,声音可以灭敌,这就是尊者的实力!   单以杀伤而论,五雷这一眼便堪比刚才的天雷。   一旦道院没有间隙,爆发出来的力量哪里是常人所能想象。原本抱着侥幸而来的人为之清醒,抱着浑水摸鱼而来的人收回念头,百十名修士疾速的来又狼狈的去,没有一个敢于驻留。   望着周围四散而去的身影,五雷威严的面孔浮现出一抹异色,淡淡的声音说道:“这才是道院。”   院长微微一笑,说道:“这就是道院。”   ……   “这本来就是道院。”   大先生没心情在这个时候打机锋,朝院长说道:“老师,天降甘霖,您是否……”   五雷神情微动,眼中出现一抹厉色。   院长抬头看了看天空,笑着说:“不必了,若是早来百年,或许还有些用。”   大先生神情有些焦急,说道:“甘霖必含天道之力,老师难道不可以……”   院长摇头说道:“若能根治,老夫拉下脸皮也要和这个孩子抢一抢。如今就算把这些雨水通通给我,最多也不过是多苟延残喘几年,平白贻笑大方。”   五雷神情渐渐平复,内心渐渐安定下来。   大先生黯然说道:“那……他们怎么办?”   战场上,一颗颗雨滴滴落在夜莲的身体上,她的神情平和宁静,体内的伤势竟以极快的速度在回复;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她的气息渐渐攀升,似乎随时都会迈出那一步,踏入新的境界之中。   与之对比,十三郎接纳的雨滴虽然更多,但他的伤势远较夜莲沉重,恢复的速度也慢上不少。此外与夜莲仅需修补元神不同,十三郎肉身固然强悍之极,但也意味着恢复需要耗费的能量更多,加之他的神魂在天雷轰击下极为凌乱,无法自我主动修复;因此这么会儿功夫过去,十三郎依旧没有醒转的迹象。   原本由一人受用的甘霖,此时要分摊在两人一蛤蟆,还有一只体型无比壮硕的驴身上,可想而知,十三郎的机缘被打了多大的折扣。   听了大先生的话,周围人的目光同时落在院长身上。不论大比之后如何,此时这位老人仍然是道院之长,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唯有他才能做出决定。   权威不容置疑,这是道院铁律,否则的话,五雷何须苦苦谋求其位。   老人望着下方的情形,沉吟不语。   蛮尊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几次想说话,最终意识到自己实在不好多嘴,话头憋在嘴边无法吐出来,好生着急上火。   其它几人与他的表现差不多,唯有五雷面色阴郁,目光连连闪动,不知其内心作何想法。   眼见天空雨滴渐歇,其密度已经大不如前,大先生焦急说道:“师尊……”   ……   “这算是什么情况,难道是灵魂链接的波动?”   老人好似梦呓般喃喃地念了一句,收回目光说道:“五雷,这一战,还要不要再打下去?”   “什么?”   等了半天竟然等来这个回答,蛮尊大失所望之下忍不住说道:“这一战还用打?萧十三郎连天劫都生生击破,难道还不算赢?”   他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几乎要认为老师是不是被天雷吓坏脑子,心里想若不是天劫不再,最好让那个妞也去试试威力。再说十三郎现在奄奄一息,能不能醒过来都难讲,这样的情形让比斗继续,老师不是存心让他去死!   惊异中,五雷没有理会蛮尊的话,沉吟片刻回答道:“弟子以为,打不打,应由他们自己决定。”   老人点点头,说道:“好吧,那就等他们自己决定。”   一言而决。   ……   大灰站在地上,十三郎趴在它背上,胖胖坐在大灰头上,用嘴巴拱着十三郎的头。   雨滴轻轻跌落在十三郎赤裸的身躯上,顺着皮肤渗入血肉,钻进筋脉,直入内腑。   破裂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断损的经脉得到修补,五脏六腑也在快速复原。   此时若有人靠近了看,会发现十三郎的双手正发生莫名的变化。   他的右手,食、中两指上的晶莹之色朝周围蔓延,延伸到无名指,再到尾指。   他的左手,类似的事情也在发生,只不过,颜色是漆黑。   大灰察觉到什么,神情紧张地望了望天空,待发现上方的人影精力都集中在周围那些扑过来的身影上,才略有安定。   它脑袋朝左边侧过,挡住十三郎垂下的左手,同时将脖子上的鬃毛甩向一旁,将他的右手略着遮掩。   大灰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它明白,如果天空上的那些人有意查看,自己的举动便是徒劳。   但它依然这样做了,保持着这个怪异的姿势,大灰突然打了个冷颤。   一滴雨水深入肌肤,大灰神情狂喜,随后又变得忧虑起来。   胖胖随后察觉到什么,挺着肥硕的身躯滑到一边,前爪抓着大灰的毛,以身体挡住十三郎的右手。   大灰被它揪得有些疼,不满地打了个响鼻儿。   他们两都不知道,此时十三郎需要遮掩的,不是他的双手,而是他的头,还有他的丹田。   ……   丹田三寸,有一颗银灰中透着火红的心。   或者是星。   星星的五个尖角已有三个化作圆弧,余下的两个竟同时略有收拢,便成了一个不太规则的心。   星或者心的周围,有一圈浅浅的光晕,每当有雨滴渗入肌肤,那圈光晕都会微微晃动,好似要活过来。   随着它的搏动,十三郎的气息渐渐稳定,渐渐凝聚且坚实,渐渐变得有力。   他的骨骼,尤其是双臂与上班身的骨骼,呈现出一抹淡淡的银芒,有金属色泽在闪烁。   他的经脉、血肉,肌肤,都变得更加坚韧,坚韧到无法形容。   他的识海……   ……   “原来是你。”   “……不错,就是我。”   “你怎么来了?”   “我说过,我会回来找你。”   “我说过,你若回来,我就再杀你一次。”   “……不要杀我,我对你有大用。”   “我知道,我已经感受到。”   “……那你还杀不杀我?”   “你已经死了,何须我来杀。”   “……是啊,我已经死了……不过,我还有活过来的机会,你……”   “呵呵,是不是需要我帮你?”   “……是……”   “我不会帮你。”   “我对你有用,我可以帮你影响、甚至控制她……”   “那你就先去做,剩下的事情,以后再说。”   “你承诺不杀我?”   “我不答应,不过你已经变成这副样子,我暂时也不会杀你。”   “这算什么……”   “不算什么,我还有事要处理,你看着办就是。”   “……”   最后一滴雨水落下,十三郎幽幽醒转。   几乎同一时间,夜莲从入定般的状态中睁开了眼。她静静地望着十三郎,目光包含着极为复杂的情绪。   有愤怒,有羞耻,有不甘,还有一丝嘲讽。   十三郎没有看她,而是抬头望着天空,好生感慨。   “好高的天。”   说罢,他翻身从大灰身上跳下,看了看回复如常的双手,再抱过胖胖与大灰亲昵几下,踏步登空。   他的身上,没有放出哪怕一丝波动,也没有借助任何法器,就这样凭空来到空中。   周围一片惊呼。   “飞五星……武灵!” 第310章 莫装逼,装逼遭雷劈!   十三郎修肉身,这是所有人都已知道的事实,但因其从未经过什么“权威认证”,谁也不知道他的境界如何。   现在清楚了,五星战灵,俗称飞五星。   “怎么会有天劫?天劫怎么能被斩破?为什么天降甘霖?你怎么成了武灵?你身上到底有啥……”   蛮尊惊呼后急火火跑上来,一把拽住十三郎的肩膀不停摇晃,刚刚晋级武灵的道院天骄犹如海啸中飘摇的小舟,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蠢货!”   大先生略一失声后痛骂,不知是嘲弄蛮尊少见多怪,还是指十三郎不知道珍惜。   天降甘霖,对任何修士来说都是可与而不可求的仙缘,是上天所赐,蕴含天道之力的无上珍宝。十三郎引发天劫显然是最低级层次,却能带来甘霖普降,谁都说不出具体因由。   好在今天令人震撼的事情已经太多,大家的神经都有些迟钝,看着十三郎的目光除了惊奇还是惊奇,惊奇多了,也就为之麻木。   蛮尊意识到自己失态,讪讪收回手说道:“这么多甘霖都用在肉身上……暴殄天物!”   连肉身更加强悍的他都如此说,可想其它几人的表情如何,大家一方面不可思议,内里实有愤慨,还有几分失望。在他们看来,如果将甘霖用在改善资质和提高修为上,十三郎此时理应处在临门一脚,甚至已跨过那道天堑也未可知。   十三郎神态平静,躬身施礼说道:“多谢老爷子,多谢各位老师,多谢蛮尊前辈、火尊前辈,灵尊前辈,还有……五雷前辈。”   几大高人有些迷糊,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院长捻着剩不了几根的胡须,微笑说道:“是不是你自己也弄不明白?”   十三郎诚恳回答道:“老爷子明鉴,弟子之前神智全失,着实不甚了了。”   “嗯,既然是这样,就不要在多想,顺其自然吧。”院长点头,肃容给出自己的结论,或者说命令。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心想老师您未免太不负责任,如此重大几可影响到修道真谛的大事,怎么可以轻易放过?至不济,也要把他抓起来解剖研究一番才行呀。   院长对周围目光视而不见,继续说道:“接下去怎样?”   十三郎明白他的意思,再施一礼回答道:“我去问问她。”   院长点头道:“去吧,早去早回。”   “早去早回?您以为过家家呢!”周围人神色悻悻,纷纷在心里腹诽。   ……   夜莲依旧坐在凤椅上,强自维持着平静的神态,静等十三郎来到面前。   自登台以来,万世之花就没有离开过那张椅子;期间连番挑战,屡历波折与震撼,她从未站起来过。不同的是,此时的夜莲没有再如之前那样表现高贵与圣洁,唯有冷漠。   她将身体靠在椅背上,感受着背后传来的坚实与冷硬,心神渐渐安定。   十三郎没有着急和她说话,而是细心地将战场上的杂物收拾起来,包括那把需要重新祭炼的大剑,还有那些散落一地的碎莲残叶,不知作何用途。   大灰与胖胖最熟悉主人的做派,此时见一切安定,两头同样贪婪的野兽乐颠颠跟着十三郎忙活,一派怡然自得的守财奴摸样。   “日子就得这么过。”院长在空中频频点头,好一番苦口婆心。   几大尊者躬身施礼,纷纷表示要牢记师尊的教诲,做一个勤俭持家的四有新人云云。   收拾好这些,十三郎朝周围打量一番,发现再没有值得劳神的东西,这才施施然转过身去,迈步走向万世之花。   “必须承认,你给我的压力很大,大到让我无法承受,所以下定决心要把你杀死。”   十三郎来到夜莲身前五尺之地,随手将自己那副丑陋不堪的轮椅拿出来摆在地上,安然坐下并且伸了个懒腰,舒适的神情说道:“按照我的理解,你的确该死。”   夜莲冷冷望着他,说道:“现在呢?”   十三郎说道:“现在我想通了,你其实也是个可怜人,是个受人指挥的傀儡角色,用不着非杀不可。”   夜莲微讽说道:“你以为你杀得死我?”   十三郎笑着伸出中指,轻轻摇动说道:“一根指头,足矣。”   “之前我一直不明白,你的宝物多也就罢了,富二代嘛,很容易理解。可为什么你可以同时操纵那么多法宝,而且每件法宝都能分出很多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说道:“分神之法我也懂,但只能传达一些简单的指令,可做不到像你这样,将法宝操控到这般精密的程度。”   夜莲神情微动,说道:“现在我也能做到。”   这句话很有意思,之前能够做到,现在她的伤势彻底恢复,修为甚至还有精进,能够做到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听在十三郎耳中,却有一番特殊味道。   “你做不到的。”   十三郎叹息说道:“起码不能像刚才那样轻松。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做得到,也奈何不了我一根毛。”   夜莲平直的红唇用力抿着,不肯给出回应。   十三郎说道:“你心里明白,现在的我,就算那个冒牌黄泉全盛状态也动不了分毫,那几片破叶子全部放出来也,恐怕也挡不了我一拳,这场比斗,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你我没有深仇大恨,何必非得打生打死。大家联手把道院建得更强大、更美好,更和谐,岂非皆大欢喜?”   毫不掩饰拥有碾压实力后的上位者骄傲,他说道:“认输吧,认输我就不杀你。”   言罢,他以闲逸舒爽的姿态半靠在椅子上,欣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夜莲,神情之优雅神情之轻佻,只要再加一把纸扇,分明就是赏花弄月的阔家公子。   夜莲被他放肆的目光看着,脸上却没有什么不适的神情,淡淡说道:“能否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终于学会用商量的口吻说话了,有进步!”   十三郎诚恳夸赞一句,回应道:“问吧,回不回答你的问题,得看心情。”   极尽羞辱之能事的态度没有让夜莲发怒,她斟酌了一下言辞,问道:“妹妹在那里?”   “妹妹?”   十三郎眨眨眼,说道:“是双胞,还是分魂?难怪我觉得……”   夜莲眼中闪过一丝修怒,说道:“不过一丝残念,你休想利用她做什么!”   十三郎无辜摇头,说道:“别这么紧张,我的确可以感应到你的一些思维,但是我用不到,也不屑于去用。”   夜莲说道:“那你为何不杀了她。”   十三郎讶然,随后恍然,说道:“原来是这样,你根本没有办法消除这丝意念,又不敢把她交到别人手里,所以才用黑莲禁锢……”   不用说,无论是否用得到,以他那几片破铜烂铁都不肯放过的吝啬性子,十三郎都不会再轻易下杀手。   夜莲显然明白这一点,直接抛出筹码说道:“只要你杀了她,我就放弃大比,而且告诉你事实真相。”   十三郎摇头:“别这么说,放不放弃大比是你的权利,但是这个权利现在没什么用。你不放弃,我就打得你放弃,何须承你的情。”   他好奇问道:“真相是什么?难道比这场比斗的胜负还重要?”   夜莲忽然传音说道:“我所说的真相,指的是须弥山。”   十三郎为之一楞,将戏谑的神情稍做收敛:“要不你先说,我再考虑?”   “放……休想!”   夜莲双目喷火,恨不得将他的眼睛舌头扣出来,咬牙说道:“你如今也算是个人物,能不能不要这么无耻!”   “提示一下也不行吗?”   “……我只能说,此事关系道院长久安危。且关系到整个灵域的秩序。”   “这么严重!”   “比这更严重,它可能关系到整个灵域……甚至整个沧浪星的秩序。”   “是吗?这话我好像听过。”   十三郎皱眉苦思了一会儿,从记忆深处翻出一句名言。   “真相……就是秩序必须得到维护。”   “呃……”   夜莲有些愣神,心想这等俗物居然能说出如此精炼而富含哲理的话,何其不易?   可惜,下一刻她就勃然大怒,几欲将十三郎当场掐死。   “小人物不要操心国家大事,这是我的格言。”   十三郎丝毫没有高手觉悟,悻悻然说道:“要么详细说说,或许我可以考虑考虑;不愿说就算了,能关我什么事。”   “你……”   夜莲再也无法忍耐下去,愤然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你想借助她来控制我,你想让我放弃大比,名义上是不愿杀人,实则是为了老师,你知道他不能对我如何,故意用这种法子离间师尊与老师的关系,你还想……”   “想得真多,可惜全是废话。”   十三郎从椅子上站起身,冷漠挥手说道:“得,既然你还想打,我奉陪就是。”   望着操胳膊撸袖子一副恶徒姿态的十三郎,夜莲的脸色渐渐沉寂,她的眼中浮出一抹毫无生机的灰芒,瞬间即逝。   十三郎没有注意到这一幕,素来谨慎小心的他,在骤逢天缘拥有自己无法预料不能想象的力量后,终于有了一丝轻忽,与张狂。   ……   “你肯定自己可以击败我?”   “是的,我肯定。”   “那好吧,接我一击,我就放弃大比。”   “真的?”   “真的。”   “好吧,你来。”   “你来。”   “我来?”   “嗯,你过来一点,我才能发出这一击。”   “……这么麻烦,好吧,谁叫我心软呢。”   “……再过来一点。”   “呃……”   “再靠近一点。”   “……这样,会不会有点失礼……”   “你……攻击别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个。”   “那不一样……咳咳……现在够不够近?”   “够近了。”   夜莲花望着那张快要贴到眼前的可恶面孔,死寂冰冷的声音说道。   “你去死吧。” 第311章 叱念神雷   “你,去,死,吧!”   万世之花几乎是叫喊着说出这句话,很坚决,很愤怒,还带有极其强大的信心。   她知道,在说出这句话之后,对方就会如自己所喊的那样去死。   随着话音,雕着一只迷离彩凤的轮椅产生异变,那个一直被她靠在脑后的凤鸟的头,睁开了眼。   睁开了眼,便张开了嘴,张嘴便吐出一缕灰芒。   在夜莲的要求下,十三郎的身体不断靠近她的脸,夜莲的头便稍稍向一旁侧着,此时她极轻松极自然地将头颅侧转的幅度稍稍加大,灰芒便贴着她的耳轮飞过,直奔十三郎的面门。   ……   说四个字需要多少时间?答案是一瞬间。   战场上,许多瞬间发生的事情足以改变结局;曾有无数个在瞬间发生的事,甚至会影响到人类历史的进程。   此次瞬间后果没有那么严重,却足以让大比结果彻底改写。   灰芒射出,一股冰冷死灭的气息瞬间充斥在十三郎心头,完全是凭着本能,他在几乎同一时刻伸出左手。   只来得及伸手。   此时的他,心里警惧自嘲的同时,竟然还浮现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原来她不是左撇子。   常人在躲避靠上来的面孔时,总会习惯于把头朝右边偏,只有习惯使用左手的人才会像夜莲这样,朝着相反的方向寻找安全。   左龙右凤,她要提前为右边的凤首腾出空间,同时也节省一些时间。   算计算到如此地步,十三郎还能如何。   灰芒穿过十三郎的左手,仿佛那不是一只可碎金裂石的手,而是无形无质的虚体。   然后击中他的眉心,消失无踪。   若将这个过程放慢十倍,会发现灰芒在穿过那只手掌之后,颜色略淡了些,形体也更虚幻些。只不过它本来就是灰蒙蒙一片,纵有变化也极难察觉,更别说弄明白究竟了。   灰芒击中十三郎,十三郎的左手也顺势向前,轻拍向方寸之间的夜莲的头。   与十三郎一样,她也无法躲避。   为了发出这一击,为了让这一击更加隐蔽,夜莲没有调动一丝一毫法力,精神也紧张集中到极致,不敢有半点疏忽。   眼中闪过惊恐绝望的神情,她竭力将脑袋歪了歪,勉强躲过额头要害处。   手掌拍在她的肩头,动作轻柔的像抚摸。   那个极短暂的瞬间,夜莲恐惧的眼眸被一只手掌全部占据,然后变得茫然。   虽只是轻轻一拍,可那是十三郎怒极恨极且悔极之下出的手,哪里是她能承受得起。   毁灭性的力量中手掌中放出,还夹有风、雷、火之力,甚至有那丝灰芒所留下的力量,一起涌入夜莲的身体后,轰然炸开。   血光乍现,一只手臂连着半边身子碎成血雾,夜莲惨呼一声,身体如同被巨人扔出去的石头,直飞十余米之外。   瞬息间,万世之花变成了血人。   她的身体倒在地上,余下的双脚一臂如受到电击一样不停抽搐,脸上肌肉不断跳动,幻化出一张又一张丑陋的面容。   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终于重坠淤泥,回归到本源之中。   她的身体在流血,嘴里在喷血,还有白沫口涎内脏等等诸如此类的秽物;她的神智瞬间便被狂暴的力量冲击迷失,那条手臂本能的朝心口的位置抓挠,仿佛在昏迷中也有无法忍受的痛苦与煎熬。   与她相比,十三郎就显得平静很多。   他挥出左掌,身体却已经朝前摔落;拍飞了夜莲,十三郎一头砸烂了那只美妙精致的凤椅,轰然倒地。   “机关算尽太聪明,装逼遭雷劈啊!”   心中浮现出最后一个念头,十三郎就此昏迷。   真正的昏迷。   ……   不能说十三郎轻敌,也不能怨他不够小心,事实上,自打听夜莲喊出“三生咒法”的那一刻,十三郎就熄了杀念,不再寻求将她灭除。   数年的牵挂一旦浮现,十三郎几乎遏制不住马上要飞抵魔域,去寻着让自己念念不忘的那两条倩影。他甚至弄不清夜莲所喊的究竟是“三生”还是“三声”,又或是三圣。即便是三生,他也无从判断此三生与彼三生有无关联,夜莲与叮当又怎么可能扯上关系。   这些他不在乎,他只是脑海中突现灵光,得出一个让他自己都匪夷所思、却一定要坚守的底线:夜莲,杀不得。   之后,他身体冲的那道意志彻底苏醒,在天雷的熔炼与促成下与天绝之灵融合到一起,且与他的意志融合在一起。无形之中,十三郎的脾性在那段时间略有转变,沾染几分无惧天地、视天道如无物的慷慨与豪迈。   他知道天劫因何而起,但他不明白这里面的因由,也不能向任何人询问。   红莲之火包含的业力被那颗星吸收,在周围狂暴无尽的天地之力刺激下,那颗隐藏很久的星活了过来,并且引发天道之怒,最终带来天劫。偏逢此时十三郎性情大变,竟以决然之势,直破天劫。   这便是大先生所察觉到的,其它人所疑惑的:萧十三郎的不对劲儿!   其结果,那颗星星替他吸收了绝大部分天劫之力后三星圆满并进入沉眠,天劫也仿佛失去目标的野兽,茫茫然自动散去。十三郎则因此重伤欲死,同时也获得了数之不尽的好处,更引来了千古难遇的甘霖。   风雷火灵根融合,且因吸收了不知多少种力量变得强大无匹,几乎趋于圆满;筋骨重塑,残余飞梭与蚊王口器在短短地瞬间便被彻底吸收,肉身直达武灵。意念危机彻底解除,祭炼天绝指日可待,诸般种种加起来,哪里是仙缘所能形容。   至于红莲中包含的那点业火之力,又怎么能与天劫相提并论,纵有残余,关系也已经不大。   突然得到这样的缘法,实力暴涨以倍计,假如十三郎此时都生不出一点骄横与得意,那他就是一台会修炼无情感的极其,根本不算一个正常的人。   然而他忘记了,人类最强大的永远都不是其实力与智慧,而是欲望。   实力大涨,必然的结果是欲望也随之增长,收获十三娘的那一缕残念后,十三郎更加不会轻易将夜莲杀死。   十三郎根本不相信夜莲还拿得出能够威胁到自己性命的手段,纵然有,在那样近的距离下,他随时都可以要了夜莲的命。   同归于尽?对别人或许可能,然而对万世之花,以及如她这样的人来讲,完全没有可能。   她们“胸怀大志”,有着极崇高的理想与渴望,怎么会因为一时受挫萌发轻生念头,怎么会忍不了这么点屈辱。   再说了,就算她有那个决心,还要有那个资格、有那样的手段才行。   她有吗?十三郎显然持否定态度。   事实证明,她的确有。   于是乎,一切便顺理成章地往下走,变成如此结局。   装逼遭雷劈——话糙理不糙,至理名言。   ……   “叱念之雷!五雷尊者!”   几声厉喝同时发出,几条身影同时飙射,将五雷尊者围在中央。   “五雷,你敢在大比中作弊!”谷溪忘记了五雷的身份,尖声怪叫:   “此事,你必须给出解释。”廖湘眉眉目含煞,清叱道:   “齐旻,来与我一战!”大先生的反应最为直接,张口吐出一支通体如流水的利剑,断喝出声。   蛮尊愤怒咆哮,火尊面色阴沉,就连青衣老者也连连摇头,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他们的表现不出意料,假如尊者可以插手学子间的比斗,那道院大比还有何意义?不客气点说,大先生如果赏给十三郎一道剑气,别说学子,就算那些千年老怪,又有几个能挡得住?   别说借用神通,道院学子比斗的时候,周围人连朝他们说话甚至传音的举动都不能做,这是铁律,是任何人都必须遵守的铁律。   群情环绕,五雷尊者背手而立,威严的面孔没有一丝表情。仿佛在他看来,这一切本就是理所当然,不需要任何解释。   “住手!”   院长的声音及时响起,阻止愤而想要出手的大先生,说道:“有谁替老夫去看看,那孩子到底死了没有。”   “我去!”   “我去!”   一连串的声音响起,几条身影电射而去,齐齐扑向战场。众人原本已经绝望,认定十三郎不可能在尊者神通下保得住性命,然而听了院长的话,大家又齐齐生出一丝侥幸,期望他还能留下一口气。   众人的看法极为一致,不管怎么讲,总要先确认一下十三郎的生死,然后根据情形再决定,是不是要与五雷拼个你死我活。   大先生没有跟随众人而去,目光依然盯着五雷,好似怕他跑了一样。   “别像个孩子,把剑收起来。”   院长训斥一句,目光转向五雷尊者,问道:“叱念之雷无法离开活体,你是怎么把它藏到椅子里的?”   五雷先朝院长施了一礼,恭声说道:“老师明鉴,非是弟子将它藏进去。”   大先生愤而冷笑,嘲讽道:“叱念之雷也能被别人掌控,你的本事差了不少。”   院长再次阻止他,依旧朝五雷问道:“夜莲虽天赋惊人,但还不足以掌握此雷,情由如何,想必你是知道的。”   “弟子确有推测。”五雷坦然回答道。 第312章 不甘!   “莲儿有其师尊……有姥姥以命竹为她亲手炼制的替身傀儡;我知道此事后,为她增加一道雷霆之力,唯有面临生死危机,方可在傀儡死亡为代价激发,反击杀死它的人。只是我没想到,莲儿竟然将其取了出来,藏在椅子里。”   五雷声音有些感慨,说道:“莲儿能找出激发雷霆之法,悟性之强堪称绝世。这件事情,我不会怪她。”   大先生寒声说道:“命竹?替身傀儡?傀儡一死,命竹也就变成死竹,谁也查不出半点痕迹。说来说去不过一句话,死无对证!”   五雷平静摇头,说道:“莲儿并没有死,剑尊若要求证,只待我将她救治苏醒后,一切自然明了。”   “……”   大先生想反驳,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假如事情像五雷所说的那样,夜莲等若将替死傀儡当成法宝使用,这是谁都无法阻止的事情。可问题是,这样算不算五雷的责任?   算,好像不太说得过去;不算,大先生更觉得说不过去;不论算与不算,眼下的局面又该怎么算?大先生脑海一片混乱,冲口说道:“照你的意思,即使夜莲没有这样做,萧十三郎击败了她,也会承担神雷反击。你是不是想说,这场比斗,萧十三郎根本没有胜机?”   五雷平静说道:“如果他想杀死莲儿,就没有获胜的机会。”   听起来有些矛盾的话,却是最符合逻辑的事实。假如十三郎不以杀死为目标,便可轻松击败夜莲,假如他要下杀手,无论夜莲有没有设置陷阱,无非一个主动一个被动,结局都是注定。   现在的结果是,常理上讲十三郎断无活命的机会,夜莲伤势虽重,毕竟还没有死。然而归根结底,夜莲所用的都不是她所能掌握的力量,也就是说,那不是她的真本事。如此一来,这场比斗该怎么算?   沉寂中,院长说道:“罢了罢了,去把夜莲救下再说。”   老人神色也有唏嘘,说道:“难怪她一直不肯离开座椅,原来是因为这个……”   替身傀儡既不是分身也不是法宝,离开身体稍远便会不容于天道,夜莲苦心谋划,无非是不愿承受十三郎的反击或者攻击。只是结果没有如愿,终究落得个残疾欲死的结局。   五雷说道:“弟子也是此时才明白,莲儿早有此种准备,只可惜……”   大先生寒声道:“只可惜,她虽然苦心设计,终究还是没能逃得过杀劫。”   五雷平静回应道:“莲儿并没有死。”   他转过身,说道:“请师尊宣布,此战的胜负结果。”   ……   “胜负结果?”   大先生冷到极致的声音说道:“难不成你认为夜莲赢了这次大比?齐旻啊齐旻,要不要你亲自上场,与道院学子同台竞技?”   这话无疑是讥讽,夜莲用五雷的招牌神通击败十三郎,传出去恐怕不是什么光彩事。就如大先生所说的那样,干脆五雷自己上,保证所向披靡。   五雷的目光没有看向大先生,只对院长说道:“请师尊裁断。”   “……”   院长好似没有听到他们的话,目光径直投向战场,又不肯亲自去查看,只是一味等待。   战场上,十三郎与夜莲周围各自围着不少人,比较起来,夜莲的情形明显惨得多,处理起来却甚是方便;反之十三郎身边聚集了包括两大尊者在内的众多高人,竟一时没个结论,好生令人不解。   院长在空中看着这一幕,目光中忧虑渐渐散去,扬声道:“究竟怎样了?”   五雷意识到什么,神情慢慢起了变化。   大先生也意识到什么,神情慢慢有了变化。   ……   “萧十三郎的状态有些奇异,弟子等难以判断,不如着雷尊……”   廖湘眉的话没有说完,所有人都明白后面是什么且都认为很有道理;十三郎被叱念神雷所伤,如要救治,五雷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就连五雷自己心里也做好了准备,只待院长发令。   只有一个人不这么想。   院长说道:“既然没死,带回去慢慢调养就好,这件事情,就交给你来办。”   老人回身对五雷说道:“夜莲胜之不武,但她毕竟获得先机,况且萧十三郎能否活下来还是未知数,假若大比获胜的是一个死人,于道院声誉也有损。”   “如判夜莲负,想必你不会心服。”   五雷沉默不语,大先生愕然不知所谓,心里想这种事情难道还有和事佬可做,老师未免异想天开。   “不胜又不败,那就是平局。”   老人没指望他们提出什么意见,也不在乎他们提出什么意见,以仲裁且独裁者的姿态说道:“这场比斗,就以打和计。”   “打和……”   大先生傻了,其它人也傻了,就连五雷也为之茫然。   不是他们少见多怪,而是因为道院大比历来就不存在和局一说,以往的比斗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道院比斗,怎么能打和?   若放在平时,打和就打和,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然而现在,这场比斗不仅仅牵扯两人排名,而是……   五雷浓眉微挑,说道:“如算作打和,接下去怎么办。”   院长说道:“你可是觉得,夜莲还有机会踏破须弥?”   五雷凝声说道:“莲儿伤势虽重,却不伤及根本,只要加以调理,此行依然可为。”   大先生忽然说道:“别忘了,夜连还没有击败全部对手。”   五雷愤然欲辩,院长摆手说道:“萧十三郎与夜莲实力超群,这一点毋庸置疑。”   不待大先生再说什么,他朝五雷说道:“你告诉老夫,夜莲伤愈到可以登山的程度,需要多久?”   五雷细细想了想,说道:“一个月足矣。”   “那就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夜莲与萧十三郎一道,还有余下未败的学子,同登须弥山。”   “什么!”   两人同时惊呼,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院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五雷目光闪烁,疑惑问道:“所有人都去?您的意思,是不是不开启禁灵阵法?”   院长洒然一笑说道:“既然是大比登山,怎么能不开阵。老夫知道你担心什么,此次开山,一切皆按古约,至于能否成功,谁能获得成功,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五雷默然后施礼说道:“既如此,弟子没有意见。”   ……   “师尊,此举不妥。”   直到五雷等人带着夜莲离去,剑尊终于按捺不住,生平第一次直言老师的过错。   “我也不敢轻易承受叱念神雷,萧十三郎就算能活下来,又如何能在一个月之内恢复?”   大先生断然说道:“至于其它人,根本没有半点希望,这场登山……实不可为。”   院长问道:“须弥山万年无人可破,你的意思是,夜莲可以成功?”   大先生语气微滞,说道:“处心积虑,不得不防。”   “防什么呢?防有人成功吗?”   院长脸上疲惫与期望并存,目光好似要穿越时空,看到无数条跋涉斩荆的身影,与无数苦盼失望的面孔。   沉吟很长时间,他才叹息说道:“近万年了,就连老夫也等了一千多年,假如她真能成功,老夫也算不枉此生。”   大先生焦急说道:“可是这牵涉到道院将来……”   院长淡淡说道:“将来的事情,自有将来人去考虑。也许将来证明五雷才是对的,谁又能说得准。”   听到这等颓丧失意且待着叛逆的话,大先生不禁黯然;他有很多有力的话可以反驳,然而看到老师枯干衰败的脸,却不知该如何去说。   “难道连你也认为,夜莲破山成功就意味着道院易手不成。”   院长察觉到他的不甘,笑了笑说道:“老夫还没到油尽灯枯的那一步,哪会那么容易输给自己的学生。”   大先生默默低下头,良久不能开口。   “不要担心了,能够见证历史,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再说参加的又不止夜莲一人,你自己也登过须弥山,该知道靠的不仅仅是修为,谁成谁不成,哪里有个定数。”   老人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渐渐浮现出笑意。   “就老夫看来,那个孩子的机缘不小,或许他才是天意所归,岂非正合了你的心意。”   被点破私心,大先生苦笑说道:“一个月时间太短,他能不能恢复神智都难说的很,遑论踏山。”   “那你说多久?”   “……”   老人说道:“叱念神雷伤的既不是肉身也不是元神,他若能醒很快便可醒过来,若不能,一个月一年,又或十年八年,谁都无法预料。事情到了这一步,只能看天意。”   大先生垂说道:“真人曾讲过,天意乃人力所造。”   “真人的话没有错,可你不要忘了另外一句:人力有时而穷。”   声音中透出几分无奈,老人说道:“截止目前,五雷并未作出什么出格破规的事情,不能仅因为他谋图院长之位就强加什么罪责。为师告诉你,若真到了那一步,且不可随性而为,乱到道院的宗纲。”   大先生垂在身侧的手颤动了一下,说道:“弟子明白,弟子只是不甘。”   “五雷和你一样,也是因不甘才会如此。”   老人抬起头看向远处那座隐与云雾的山峰,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讥讽。   “可是说到不甘,谁能比得上她。” 第313章 多桀莫可安枕   关山有月,胡歌断肠,落曲从来伤怀。   热闹的传功崖骤然冷清,本有着水乡风情的紫云岛,不知为何添了几分漠北风情,变得豪迈起来。   经历连番风雨波折之后,百年大比在略显愁惨的秋日里终结,画上一个分不清壮烈还是凄凉的音符。   曲终人散,人们震撼之余,心中交织填塞的情愫太多,反倒不知该如何表达。来自各个分院的学子们返回驻地后,并没有如往年那样热议大比中的精彩,或埋头于修炼,或静静沉思,显得很是沉闷。   从进程上讲,道院大比其实尚未完全结束,此时此刻,尚有一些学子再为最后的内院名额展开厮杀,苦寻自己的机缘。然而在得知发生在传功崖的变故,以及在看过院长亲自发布的公告之后,连他们也都提不起精神。   吃过了头会撑,喝过了头会醉,整个紫云城就像一个吃喝都过了头的醉汉,茫茫然找不到回家的路,只想埋头大睡一番。无论学子还是教习,心中均有一个哭笑不得的念头。   莫非,自己是在做梦?   有睡梦难醒感觉的不仅只是普通学子,还有那些理应成为万人瞩目的人。道院公告已经宣布,所有获得资格的学子,都将在一个月后,也就是冬季的第一天,同踏须弥。   哪怕是这些即将进入内院,前程无可限量的学子们来说,这也是千年难遇的机缘。   踏须弥,就是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我要成功,我一定、也必须要成功!”   何问柳紧紧握着手中玉简,目光中的火焰仿佛要将天地点燃;在他对面,一名黑衣老者神情疲累,忧心忡忡说道。   “老朽此次前来,一则给少主送来灵药,二来是传递掌门之讯,岭南局势日渐飘摇,未来百年必生大变。如今道院形势未明,岭南距离紫云最近,无论如何都会受到波及;少主进入内院固然是好,可如今大比中崭露头角之人太多,尤其是……”   “不用说了,我知道轻重。”   何问柳打断他,说道:“关于须弥山的传闻,玉简中记载可为真实?”   老者苦笑回答道:“真不真,恐怕这个世界没有几个人知道,掌门尽了最大努力才从道盟打听到这么点消息,付出的代价……唉……”   轻轻一声叹息,包含的无奈意味太多太多;以虚灵门的实力,在岭南三国独树一帜的影响力,竟然会为了一点不知真假的消息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可想而知须弥山中隐藏的秘密会是何等震撼。   老者说道:“掌门命老朽嘱咐少主,无论此事是真是假,既然有了这个机会,当尽力一试。但且不可在如之前那样责备求全,若为了一时之气伤了根本,那才是我宗门之祸。”   略想了想,他又说道:“老朽曾建议不要将岭南之事告知少主,但掌门说为人杰者当有负山跨海之志,同时还要有容纳天地之量,要识进退懂忍让,不为争强逞一时之勇才好。”   何问柳默然低头,半响才扬起脸正色朝老者施礼,诚恳的声音说道:“请宗叔向师尊传话,弟子一定不负师尊所托,绝不让宗门失望。”   老者点头,随后又与他分说了几句,这才将心事放下,驾起遁光而去。待他走后,何问柳默默思量一阵,这才拔起身形跃到空中,跨河回奔紫云。   俯瞰着清河,他的心思如那微微荡起的水波一样始终难以平定,不停在心里默念着。   “须弥山,上古神兽之魂,你是我的!”   ……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为的是什么?因为它是野兽,最明白自然之道,最懂得生存之残酷。”   “愿以为你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却不知你竟如此轻忽狂妄,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如此小觑天下英才。”   “夜莲是什么人?她师尊是什么人?她的老师又是什么人?难道你以为就凭你那点本事,可以比狮子更藐视兔子?”   “引来天劫了不起,天降甘霖了不起,武灵也很了不起;可你知不知道,就凭那种天劫威力,五雷只要看一眼就可破解天雷,挥手便可让劫云消散。至于姥姥……更是你想都不能想的存在,是连老师都要退让三分的人物。”   “面对这般人物教出来的弟子,你竟敢轻视?你怎么有资格轻视,怎么有这个胆量去轻视!”   谷溪如同一只暴怒的狮子,尖利的声音仿佛要将房顶掀开,眼里带着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与关爱,破口大骂。   “蠢材,十足的蠢材!”   在其身旁,廖湘眉静静打坐休息,冷冽的面孔布满疲惫与憔悴,眉心印记暗淡无光,仿佛进入沉眠。   清冷冰寒的玉榻上,十三郎瑟瑟抖成一团,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正努力挤出讨好的笑容。   “学生知错了,学生一定改,学生一定牢记各位老师的教诲,学生……这不是没事吗……”   “你没事,老子有事!眉丫……咳咳,眉师有事,所有人都有事!”   谷溪怒火愈发旺盛,喝骂道:“小兔崽子知不知道,为了让你醒过来,道院付出多少代价?别跟我说你不想还,我告诉你,接下来你什么都不用干,老老实实呆在紫云城,苦役三百年,或许都还不清这笔账。”   “吓……”   刚从噩梦中清醒,身体犹自承受着巨大痛苦,十三郎骤闻噩耗,顿时眼冒金星头晕目眩,差点再次陷入昏迷。   “够了,不要再吓唬他。”   廖湘眉缓缓睁开双眼,略有沙哑的声音道:“他能这么快醒过来,实在出乎所有人意料。这里主要靠的是他自己,与我等关系不大。”   叹了口气,她接下去说道:“与贾克相比,这孩子不错了。若是让五雷知道此事,怕要后悔莫及。”   “不错个……”   谷溪张嘴就想骂,随即发现廖湘眉微微皱眉,悻悻收口说道:“一个月后就得爬山,就他现在这副病秧子样,用轿子抬差不多。”   廖湘眉宽慰说道:“那倒也未必,况且夜莲的伤势我看过,未必就比他轻。”   谷溪忧虑说道:“不能这么讲,五雷敢定下一个月期限,必然有些把握才对。照我估计,他多半会向姥姥求助,万一把那个老怪物引来,麻烦可就大了。”   廖湘眉轻轻摇头,说道:“要来她早来了,就我所知道的情形,她应该与老师有约,不能随意进出紫云。”   “有吗?这我倒不知道。”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从老师的话中有所猜测,做不得准。”   “等等,两位老师说的什么,什么爬山什么姥姥,我这还病着啦。”   两人一问一答,听得十三郎一头雾水一头汗,此时终于忍不住叫起来。   “还有,那个……夜莲难道没死?” 第314章 三劫三命造三生!   “替身傀儡不是分身也不是分魂,是真正能够替死一次的罕见宝贝。”   简单解释了一下夜莲的底牌,谷溪说道:“打个比方,不管你有多少分身分魂,大先生只要一剑,不,半剑就能劈个精光;如果是替身傀儡就不是这样,得劈两剑。”   “……区别很大吗?”十三郎好生无语。   廖湘眉严肃说道:“当然很大,相当于二次生命。”   “呃……浪费我那么多力气。”   十三郎神情寥寥,心里想如果真对上大先生这样的,怕是一百次生命也没用。   谷溪说道:“嗯,那一巴掌确实挺厉害,不枉本座教导你这么久。可惜与夜莲的攻击同时发动,替身傀儡才能在死前发挥一点作用,要是动作慢一点,她反倒真死了。”   十三郎鄙夷的目光看了谷溪一眼,心想我那一掌又不含禁制,怎么就成了你的功劳。   谷溪想到什么,忽然说道:“对了,按理说中了叱念之雷应该马上失去意识,就算本能反击也不知道结果才对,你怎么那么肯定夜莲会死?难道……你有办法抵抗神雷?”   越想越觉得奇怪,老头面色有些发红,说道:“还有,你怎么能醒这么快,是不是有什么诀窍,赶紧老实交代。”   如能抗衡五雷的招牌神通,对道院的意义不可谓不大,不管别人怎么想,谷溪首先认准了这点。发觉十三郎有些犹豫,他咆哮着叫道:“老子一共替你施展了一万八千三百二十四次心锁,眉师妹刚刚开启的天眼几乎降阶,童埀都替你卖了身,丫要是忘恩负义不说出来,我……我我我……”   我了半天没能想出好辙,老头子愤愤骂道:“总之你一定要说,非说不可!”   不光他神情激动,素来安静的眉师也禁不住眼睛发亮,颇有些期待十三郎的回复。   “我是雷灵根,刚刚才被天雷洗礼,多少总能生点抗体出来吧?”   十三郎苦笑不得,心想此时小爷肯定被你们从头到脚研究透彻,只差没有活体解剖,怎么好意思来问我。   “屁话!你以为叱念神雷就是雷电那么简单?”   “不是雷是什么,神雷不是雷?”   “是雷,但也不是。”   谷溪不得不压下性子,耐心解释道:“从本质上讲,叱念神雷其实是一种念力攻击,不同的是他不是将念力融入雷霆,而是反过来;神雷修成之后,五雷心念一动便可攻击,除了极少数阻挡神念的宝物,没有任何手段可以破解。”   廖湘眉接过话头,肃容说道:“不仅如此,叱念神雷还包含意志,甚至还有五雷自身的一缕魔念,防不胜防,防无可防。”   望着十三郎缩成一团的身体,眉师眼中闪过一丝庆幸,叹息说道:“不得不说,五雷尊者,堪称天纵奇才。”   “的确是奇才,该杀的奇才。”十三郎冷漠说道。   谷溪突然觉得心里发凉,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五雷很厉害。”   十三郎苦涩笑了笑,诚恳赞美说道:“老师您也很厉害,比五雷还厉害。”   谷溪说道:“我当然厉害……呃,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十三郎正色说道:“就是您的手段救了我,难道不比他厉害?”   “有吗?”谷溪嘴里问着,脸上分明写着你赶紧往下讲,神情好不得意。   “拍出那一掌的时候,我同时给自己下了六十七道禁环,假如不是身体缘故,就只能从这方面找解释。”   “有点道理……”   谷溪与廖湘眉同时陷入沉思,十三郎却已暗暗将十三娘的残念唤醒,仔细询问起因由。   ……   “怎么回事,夜莲既然没死,为什么我现在丝毫都感应不到她的气息。”   之所以断定夜莲已经死去,并非因为十三郎中招之后神智不失,而是从十三娘的残念中,他再也无法对夜莲有半分感应。这种话没办法对谷溪讲明,只能半真半假地将功劳推道禁制上。   同样,叱念之雷威力降低也不是因为什么禁制,而是因为他的左手。不但起到过滤之用,还将一部分威能转嫁到夜莲身上;此外对于这所谓的融雷于念,还参杂了什么意志什么魔念之类,十三郎的抗力本就远超常人所能想象,之后又经几位大拿轮番施救,如此种种相加到一起,才得以快速脱离险境。   从这个角度,恰恰也证明了五雷之强悍,换成其它人,早就死得不能再死。   十三郎不担心自己的话对谷溪造成误导,在他看来,这些不能离开紫云的老师们空有一身本事,却只能像个NPC一样苦守道院成天和一群学生聊天打屁,分明就是浪费资源。现在好了,没事研究研究怎么对付五雷,有用没用不管,起码也能打发打发时光。万一真被他们想出办法,岂不是意外之喜。   “这个……奴婢也不太清楚。”   因为神雷,或者因为被十三郎重伤所连累,十三娘的气息更加衰弱,几近于消散边缘。自觉地将身份定了位,她不安说道:“也许……也许是因为她重生了。”   “什么!”   十三郎大惊之后大怒,寒声道:“不用我再提醒你胡乱说话的后果吧,什么叫重生!”   “奴婢不敢乱讲,只是就现在的情形看,最符合逻辑的就是这种结果。”   斟酌了一下,十三娘说道:“主人,您知道什么叫三生吗?”   “我知道它是魔域一大强族。”   “一大强族?以前或许是这样,现在……”   十三娘叹息说道:“三生又名三劫,或者三命,本意其实是指拥有三次性命,每次将死不死,便会破而后立,如浴火之凤那样涅槃重生。”   “重生之后,除了拥有记忆,她本质上已经换了一个人,其修为非但不会减弱,反倒实力大涨一截。只是因为太难把握分寸,稍有差错便重入轮回,慢慢就不为人所相信;到了现在,它已逐渐被理解的三世轮回、且三魂合一,方可修成大道。”   声音有些苦涩,她说道:“比如奴婢,前次被主人所伤,却同时感受到一股重生的力量在产生作用,所以才敢说那样的话。”   她说得很详尽,十三郎却听得云里雾里,实在没办法理解怎样才算将死不死,死后又重生复活。   “三世轮回是什么,三魂合一又怎么理解?”   “三师轮回是虚指,奴婢不知经历多少次轮回,虽然觉醒,却早已分不清自己是谁。三魂合一倒是真有其事,我和夜莲属于同一个本源,需要融合一处才算完整。”   “那你怎么没能重生成功,还被夜莲吞噬了魂源?”   “奴婢没有躯体,怎么能够重生得了。情非得已之下,我只能冒险尝试吞噬夜莲,结果就是现在这样,除了一丝残念,再无所留。”   “这样的话……是不是每个三生族人都和你们一样?还有,你们只有两个,还有一个在哪儿?”   “不是每一个都有这样的能力,因三生族天赋太过逆天,被无数人所眼红。这么多年下来,不仅种族凋零人口稀少,血脉也早已被消磨得不成样子,如今拥有三命能力的族人寥寥无几,整个沧浪星也早不出几个。”   这话容易理解,拥有三条命,可想而知会被多少双眼睛盯着;一旦成为公敌,三生族纵然强大十倍,也无法与整个世界相抗衡。十三郎完全想象得到,当初那个强大的三生族经历了何等残酷的变迁,才慢慢变成如十三娘所说的摸样。   想到这里,十三郎神情更加阴郁,内心也越发焦灼。   “三魂合一,其实是我族上古时期的先辈寻求繁衍的一次求变之举,利用三生族天赋,将魂魄分成三份投入轮回,各自修炼至一定程度后再重新融合,一举突破并达到很高的境界。”   十三娘难掩寂寥,幽幽说道:“我和夜莲彼此都存有感应,但因为奈何不了对方,又不敢借助外力,只好就这样拖着。至于第三个魂魄,或许是因为尚在轮回,或许是因为没有觉醒,或许距离太远等等,我暂时没有发现,夜莲能否感应得到,就不为我所知了。”   “这样说起来,你又怎么能再次复活?”   “只要主人容我在体内温养,将来未尝没有重聚魂源,反噬夜莲的机会。”   “想得很不错,照你这么说,夜莲现在比以前更强,连我自己对付她都不容易,何况你一个半死不活的残魂。”   “主人天纵奇才,哪里是夜莲可以比。”   “少拍马屁,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让我把夜莲干掉,好替你报仇。”   想了想,十三郎又加了一句:“没准儿还想对我报仇。”   “主人误会了,无论奴婢能否成功,又或是变成什么,主人随时都可掌控我的生死。至于说夜莲的仇……奴婢自己已经报了。”   “已经报了?”   “正是如此,夜莲虽然吞噬了我的魂源,却连我苦苦修炼的三百六十一种魅惑心法同时吸收,再也休想化解。”   十三娘的声音充满怨毒,咬牙切词说道:“主人或许还不知道,夜莲尚是处子,以她那样冰冷凉薄视男人如粪土的性子,一旦发起情……啧啧……将来若是有机会,奴婢可以让主人品尝一下她的……”   “闭嘴!”十三郎厉声断喝道。   “啪!”   “敢叫我闭嘴?”谷溪甩手抽他一巴掌,沉声断喝。   “反了你!” 第315章 不入流的一场戏   “看什么看,不服?”   作为禁楼总教习,谷溪孤独一生,将几乎全部精力都奉献给道院,从未有过如此人性的一面。   道院老师中,他与十三郎接触时间最多,或许是老人心态作祟,除将其当成可堪造就的弟子外,多少有那么点子侄味道。十三郎对此早有所察,每每都不仅仅以师长待之,机敏或狡诈,诚心或虚伪的大打感情牌,颇令老头欢喜。   说起来,十三郎算是擅长把握人心之人,尤其擅长的便是与老人相处。无论鬼道还是院长,包括普通学子最不愿意见的谷溪,都被他哄得团团转,很吃得开。   传功崖一役,十三郎掀起滔天大浪,几次战斗中都曾运用老人所授的手段化解危机,谷溪为之老怀大慰,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在他看来,十三郎若能潜心禁道,必能将自己一生所学发扬光大,实为可托衣钵之人。   叱念神雷一出,谷溪几乎愤怒到失去理智,若不是实力不济、且有众多先辈在场,怕是要豁出老命与五雷厮杀一番。万幸的是十三郎没有死,老头一方面是期待,一方面也是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念头,不停歇的给他施展手段。   “心禁之法虽有封闭精神之效,对叱念神雷的作用依然极其细微;谷师兄发现此禁收放间可带动你的精神,便一直不停的施展,到现在……已足足施展了一万多次。”   廖湘眉主动替谷溪做证,言语多有感慨。十三郎听的心头震撼莫名,挣扎着爬起来恭恭敬敬给他磕了三个头,却罕见地没有卖弄唇舌。   “罢了罢了,你身子弱,就别在折腾了。”   大概是觉得徒弟被人欺负,自己身为老师非但不能出头解恨,还被迫用这种蠢笨的法子为其疗伤不甚光彩,老头觉得挺不是滋味,挥手阻止了他。   “现在的问题是,眼看再有二十几天就要登山,你现今这副摸样,到底怎么才能快速恢复?”   将十三郎昏迷后发生的事情介绍一遍,谷溪说道:“院长和大先生都在等消息,说是一醒过来就去见他们;依我看,不行的话干脆回绝他们算了,凭什么非得要你和那个婆娘斗个没完,万一她再藏点神雷来个偷袭啥的,不是万事皆休。”   说着话,老头原本鬼火四射的眼睛似有些黯淡,不知是因为施法太多而疲累,还是别的什么。   “老师放心,学生只是精神消耗过度,身体一点问题都没有。”   十三郎心头大起暖意,说道:“都到了这份上,成不成都要试一下,且等我见过院长,问些事情再说吧。”   谷溪撇撇嘴,说道:“须弥山不是普通的山,登山不比大斗轻松。当初大先生登山不成,足足修养了半年多才恢复元气。也不知道他到底遇着什么,怎会如此可怕。”   十三郎好奇问道:“那您呢?您没有登过须弥?”   “我又不羡慕什么神兽,要登那鸟山做甚!”   “呃……话说这个神兽到底是真是假,有几只?这次一下放那么多学子进去,万一不够分怎么办?”   “我呸……亏你说得出口。”   明知道他是有意让自己分神,谷溪还是忍不住笑骂道:“得,既然能这么乐呵,说明是真好了。剩下的交给他们去弄,反正我老人家既无兴趣也不了解,随你们怎么折腾。”   言罢老头站起身,舒缓了一下僵硬的筋骨,叹息说道:“累死老夫,我得回去调养调养,臭小子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需要尽管找大先生和院长要,甭跟他们客气。”   没等十三郎答应,他突又想起一方细节,叮嘱道:“等你稍微好点来禁楼一趟,把我锁心禁法传给你,有用没用,总比不会强。”   十三郎哪会拒绝这等好事,连忙诚恳地表示感谢,说些自己一定好好学习,不负师尊所望道院所期之类没有营养的话。老头听得心情大爽,歪扭着身子摇摆而去。   “那个,老师他没事吧?”   直到谷溪走了,十三郎才敢问出心头所疑,说道:“我怎么觉得……”   廖湘眉神情淡淡,反问道:“或许是累了,你感觉到什么?”   十三郎回答道:“学生不敢说。”   “不敢说……”   眉师眼中闪过一抹忧色,同时还夹杂着几分欣慰,说道:“经历天劫之后,你的确长进了不少。”   被老师夸奖,十三郎的脸色却渐渐发白,想说点什么,却怎么都无法开口。   廖湘眉望着他,淡淡说道:“锁心禁法是谷师兄自创的神通,从未传人。”   “弟子明白,弟子一定学好。”沉默良久后,十三郎认真说道。   ……   “天道是什么?轮回又是什么?这种问题谁能回答,你还真敢问。”   传功崖顶,大先生讥笑的目光看着十三郎,神情好生愤慨。他觉得这孩子太不着调,身体伤势没好也就算了,连脑子也犯浑。   这样的状态,还谈什么踏须弥!   “怎么着,自以为经历了一次天劫,吸纳了几滴臭雨觉得了不起,想探求天道之秘?”   “学生随便问问而已……”   十三郎无地自容,缩在轮椅里的身体蜷成一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心里想哪有这样打击学生求知积极性的老师,难怪做不成院长。   “随便问问?我看你是被叱念神雷打傻了,还是说觉得自己能逃脱一劫很了不起,起了藐视天地之心?”   大先生不管他有多难堪,继续说道:“要不要试试能力底线,本座赏一道剑气,保准让你满意。”   院长在旁边点头,说道:“有道理,此次传功崖之变,归根结底还在于你。若不能好好警醒,怕是迟早会有带来横祸;这样吧,若能受一剑而不死,便证明你有这个资格。”   听了这般无耻无尊严的警告,十三郎觉得眼前发黑,差点一头摔倒。心里因为一个个老人寿元将尽生出的感慨荡然无存,只余下愤怨与咒骂。   “老家伙都是神经病,有这么埋汰人的么!”   无奈之下,十三郎唯有老老实实向院长认错,竭力表明自己仅仅是随口,绝对没有好高骛远的意思等等。几多唇舌几番往复,好不容易才争取到宽大处理的机会,避免了成为大先生的剑下亡魂的结局。   “非是老夫故意为难,以你如今的修为境界,实不应在这类问题上纠结。需知力由地起,道自心来,你连力都没有掌握,心尚未稳固,怎么能妄想追索天道之源?”   院长训斥得够了,才赏了个甜枣,宽慰说道:“若有一日修为达到你老师这个层次,再来问我这个问题,老夫会很乐意与你探讨一番。”   十三郎连连点头答应,态度之诚恳神情之恭敬足可令鬼神动容。他心想你这是正宗的骗鬼,我也跟着骗骗你和这个老鬼,不算什么错事。   “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小桌子还有希望。”   不知是感慨还是夸奖,老人说道:“以你的修行速度,没准儿真有机会。”   十三郎惶恐不知如何接口,唯有低头不语。   此时,老人收回远眺的目光说道:“老夫不让五雷替你救治,你知道为什么。”   十三郎苦笑点头,老老实实回答道:“学生身上有些东西,实在不能让人察觉。”   “嗯,虽说连老夫都拿不住你到底有什么,可叱念神雷毕竟是念力神通,谁也不知道五雷有没有本事借机看出点什么。但是这样也承担了不少风险,丢失性命也很有可能,你可会因此而怪我?”   “学生不敢,学生还要多谢老师替我遮掩。”   “感谢嘛……倒也是应该。”   有心扮演高风亮节,老人想到耗费的那些珍惜灵药又忍不住心痛,最终还是没能藏住财奴本性,愤愤说道:“玄池神水全道院仅仅余下两瓶,一次全给你用了去,老夫真是好生奇怪,如此霸道的药性,这回你的经脉怎么没有再次淤堵?”   “呃……”   十三郎不敢问那个玄池神水是什么东东,只能从院长咬牙切齿的神情中推断,这多半又是需要自己苦役几百年也还不清的巨额债务,哪里还敢应声。   大先生说道:“现在我算是明白了,当初你说的那几位剑门同道,恐怕此生都不会再想看你一眼。”   院长说道:“还有你那个师弟,叫什么……童埀的小家伙,他已经签了卖身契,未来两百年免费为道院炼制丹药,以换取丹楼对你全力救治。这笔账,你打算怎么算。”   十三郎张口结舌,软弱抗争说道:“童埀是我带进来的,我欠他人情,不能这么算吧。”   院长冷笑说道:“他现在是道院的人,欠他就是欠道院,有什么区别?”   “没错,还有眉丫头,还有谷溪,他们通通是道院的人。”   大先生紧跟着开口,说道:“这些账,你打算怎么还。”   两大恶棍你一言我一语,摆明一副要十三郎当场插草标卖身的架势,神情之逼真目光之愤怒,非普通戏子所能比。   只可惜,他们两位终究不是干这行的料,尤其在十三郎这样的专业演员面前,更是名副其实的鲁班门前弄斧,丢人现眼。   听得有些麻木,十三郎实在不愿看到他们演得这么累,自己配合的更累,干脆说道:“老师,老老师,能不能说句实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您认为我有可能会脱离道院?”   “……”   一老一少面面相觑,均是哑口无言,且有些无地自容。   “到底什么事情,至于这么为难?”十三郎越发不解。   连问了三次,大先生道行稍逊院长一筹,终于忍不住说道。   “魔域来人了,说是要你回家。” 第316章 刺激!   虽被紫云学子当成圣地般的存在,传功崖其实并不算高大,唯起陡峭挺拔不输任何险峰,便也显出几分清寒意。   清河上空的风很温柔,然而在经过这座孤峰的时候,突然就增加了不少凌厉之气,吹在身上非但不觉得柔,还格外冷冽。   正如十三郎此时的感觉。   “回家?哪个家?”   回家是人们最常说也是最常听到的词汇,温暖,安全,温馨,让人止不住便会浮现出笑容。   十三郎也在笑,苦而且凉。   “他这是要害我,老师不会看不出来吧?”   “不管哪个家,魔使的决心看起来不小。我当然看得出他的用意,问题是我一个人看出来没用,得全天下的人都看出来。”   大先生的话听起来莫名其妙,十三郎却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不禁微微皱眉。   “胆子挺大的,老师没教训他?”   “远来是客,你当道院是土匪窝么!”   大先生神情颇为意动,院长却有点生气,说道:“谁能像你那么不要脸。”   十三郎好生无辜,说道:“好歹我也是道院的人,被人这么欺负,你们都不管?”   院长冷笑说道:“你认为该怎么管。”   十三郎不在意老人的嘲讽,说道:“比如把他抓起来,和魔王宫换点啥之类?”   “胡说八道!”   大先生忍不住了,呵斥道:“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把魔宫使者抓起来,你想挑起灵魔之战吗?你以为你是谁,要道院撕下脸皮做这等事情。”   “明白了,原来是份量不够啊。”   十三郎倒也不怎么气馁,说道:“那他凭的啥?说了没?”   大先生说道:“没有,只带来一个叫陆默的人,自称是你的兄弟。”   十三郎好生惊讶,问道:“老师信了?”   “信个屁,看在晚辈份上,本座才没有一剑斩了他。”   大先生的心情不太好,懒得再和他绕圈子,说道:“自己好好想想,到底有什么东西落在别人手里,重要到什么程度。”   明明是骂,十三郎听着却觉得温暖,遂收敛神情认真想了想,才说道:“学生不敢对老师撒谎,但是燃灵圣子他们……”   摇了摇头,他说道:“我不觉得魔宫会拿他们的性命当筹码。”   院长点头说道:“老夫也这么看,所以才要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还有别的。”   十三郎沉默了很长时间,认真说道:“老师,是不是不把这件事情弄个清楚,学生就上不得须弥?”   院长静静地望着他,肯定说道:“是的。”   ……   “我知道你不在意灵魔之别,老夫也不是太在意,但涉及到须弥山……”   老人的脸上露出自嘲,说道:“老夫不是真人,没有他那么大的胸襟气度,事实上,就算是真人在世,恐也很难做出决断。”   他说道:“魔域如有足以让你视之为家的牵挂,老夫宁可道院落入五雷手中,也不能承担这样的风险。”   “弟子明白,五雷毕竟是纯正的灵修。”   十三郎没有将夜莲的真正身份向院长透露,而是诚恳说道:“弟子不会因此有怨艾,事实上,弟子本没有登山的打算。”   “那怎么行!”   大先生越听越不对劲,此时终于忍不住叫起来:“你不是无亲无故的吗?到底什么事情这么严重?如果是有什么割舍不下的人,不如本座陪你入一趟魔域,把他抢回来。”   “胡闹!”   院长沉声呵斥道:“你以为你是谁?真人转世?真人也不敢独闯魔宫,何况是你!”   头回被老师如此痛骂,大先生悻悻而不能言,十三郎好生不自在,连忙说道:“老师您误会了,学生并非要放弃登山。”   “那你是什么意思?”   “学生的意思是,我没办法把事情与老师讲明,但也不会因魔使或魔宫可能掌握的威胁改变立场。我在魔域确有至亲之人,她有没有落在魔宫手里我不知道,但学生可以保证,不会因此接受魔使的任何条件,一丁点都不会。”   平静地道出自己的想法,十三郎说道:“就是这样了。”   “……这算什么,誓言吗?”   大先生听得目瞪口呆,心想这挑子撂得真利索,难不成凭你红嘴白牙一番忽悠就让老师做出决断,承担道院乃至灵域至秘被窃的风险?   “我的誓言能值几个钱,老师也太抬举弟子了。”   十三郎自嘲又或嘲讽说道:“其实这件事情很简单,要么大家登山都不成功,自然就不用再为我操心;假如我成功,老师一剑把我砍掉也就是了。”   “……”   大先生想骂骂不出口,想打下不了手,面对山岳崩塌也不会皱下眉头的他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嗯,这倒是个办法。”   院长此时却平静下来,望着十三郎说出一句令大先生震撼莫名的话。   不等大先生抗议,他又道:“真要是那样,你会不会有怨言。”   十三郎严肃说道:“弟子即为道院学子,自当尽忠全义,哪有怨言之说。”   院长说道:“有道理,那么在魔使面前,你打算如何作答?”   十三郎骄傲说道:“这方面,弟子远比老师拿手。”   “咳咳……”   院长大感羞愧,连连摆手说道:“既然是这样,你随小桌子去吧。”   十三郎一面答应着,颇有几分好奇地问:“老师,您就这么相信学生的话?”   “什么意思?相信你的话?”   院长大奇说道:“反正你又飞不掉,老夫不是把你关起来就是杀掉,相不相信有什么关系?”   “……”   十三郎顿时满头大汗,待要分说几句,大先生渐渐听出味道,冷笑道。   “磨蹭什么,还不跟我滚!”   “……”   十三郎再次大惊,心想到底是老老师的眼光厉害,就大先生这智商,实在不是做院长的料啊。   他朝院长施礼准备告辞,忽听院长说道:“老夫听说,你在打听紫依的下落?”   十三郎霍然而惊,不可置信地望着老人,半响才回答道:“是!”   老人神情淡淡,丝毫看不出其心中所想。   “你真想知道?”   “是。”   “登山成功,便可如愿。” 第317章 踏须弥(一)   道院有山,名须弥,传踏山成功便可羽化飞升,信之者颇多。   相信传说的是普通人,在普通人眼里,道院随便拎出一名学子都可算做仙人,他们居住修炼的地方自然就是仙土,若有城,也就是仙城。   若有山,便是仙山。   学子们不是普通人,自然不会相信上一次山就可成仙的鬼话,然而今天聚集在山下的学子们脸上,均带着犹如朝圣面仙的尊敬与狂热,仿佛在他们眼中,神秘的须弥即将广纳善缘,渡人称仙一样。   清风掠过,身边渐有雪花飘落,人们静静地等着,时而仰头看看天空,纷纷在心里想,莫不是老天开了眼,要再降一次甘霖?   “愚昧之徒。”   何问柳走在碎石铺就却显得格外整齐的小路上,望着两侧仰慕尊敬期盼压抑又或是讥笑的面孔,心里默默地想。   “原来荣辱寄于一身的味道,并不是那么好。”   他有理由这样想,紫云大比后,那位横空出世引发无数雷霆雨骤的青年仿佛消失了一样,再没有任何消息传出。人们的猜测虽然不少,但随着登山的日子临近,不少学子心中渐渐绝望,加之贾克未醒的消息早已被证实,人们将目光集中到唯一还拥有登山资格的他身上。   通往须弥的路并不遥远,何问柳来到山下那个圆台,抬头看了看云雾缭绕的山巅,扫目周围。   多数人都已到了,加上他,此次登山的学子总计四十三。因没有参加最后大比,何问柳排名最末。   ……   北国的冬天总来得早,虽是首日,老天似乎已憋不住性子,按捺不住想要展示威严冷冽的风情,刚才还是零星白羽,转眼便成了鹅毛一片。满空扑朔的雪花连接着天地,须弥周围的空间顿时显得浑然一体,仙意更加凝厚。   参加登山的修士们没有再按照主、副将的分级排列,而是纯粹按照喜好寻找着自己的位置;按照规定,自踏入圆台开始,他们就只余下一个身份:道院学子!   换句话说,这里没有实力高低,背景区别,美丑好恶,哪怕你是个残废,也与其他人的起步相同,都踩在同一个台阶上。   登须弥,唯一看的就是机缘。   “残废也能登山,有点意思。”   望着那个以往孤傲彷似身在云端、此时却因缺失一臂显得格外孤寂的身影,何问柳禁不住失笑。   “萧十三郎只能断了你一臂,我却有机会踩死你。”   心里这样想着,何问柳径直走过去,抱拳说道:“何问柳,见过夜莲仙子。”   ……   这是院长亲订的新规,为了体现道院一家亲的深情厚谊,所有参加登山的学子都要报出自己的姓名,且不准提及所在分院,可谓是虚伪至极。   说它是新规,是因为以往虽也有登山之举,却从来没有如眼下这样规模隆重。院长大人觉得学子们不该彼此敌视,刻意立下这条让人哭笑不得的流程,有点像唱戏的报门儿。   事实证明,院长大人的眼光的确有常人所不及,四十几人聚集在一起,不知是因为地方太小,还是因为学子们的脚太大身体太宽,百丈宽阔的圆台竟有容纳不下之势,若非一声声报门将气息略做调和,怕是更显局促。   不同的是,何问柳报名时,目光只看向夜莲,仿佛在他眼里,圆台上只有她一人。   一个残废的人。   ……   与月前相比,夜莲的身形显得单薄了些,一条空空的袖管垂落身侧,随风轻轻摆动,如少女柔荑在水中流动,惹人怜惜。她的神情也与以往不同,不再似往常那样骄傲,只余下空灵,或者是……   “空洞!嗯,就是这种感觉。”何问柳心里想。   听了何问柳的话,看到了何问柳的人,夜莲的目光落在何问柳脸上,却好似从他身体里钻透了一样,飘落到不知多远的天空。   何问柳没有因此而恼怒,轻轻笑了笑说道:“错过与仙子切磋的机会,在下一直耿耿于怀,此次登山,定要与仙子讨教一番。”   周围人的目光集中到这里,有些许震惊,更多的是好奇。   他们知道何问柳,也看出其用意,事实上何问柳想做的事情,他们也曾动过念头,只是最终却压了下来,打算再看一看。   大比的过程人尽皆知,人们都知道夜莲从未施展任何神通,几番获胜凭的都是法宝。如今她那五朵莲花都被萧十三郎毁了个干净,少了一条胳膊,还剩下什么?   修为?这里哪个人没有。   没有人否认夜莲的天赋,没有人认为她不懂道法,假如时间往后推个十年二十年,或许夜莲会再次崛起,重新成为需要仰望的存在。   眼下么,时间只过了一个月,任谁也无法在这么短时间恢复元气,曾经啸傲道院无人可触及、甚至不敢多看一眼的万世之花,已经坠入凡尘。   假如……假如这个时候补上一脚,该是何等令人神往,而又热血沸腾的快事!   践踏圣洁与高贵,历来就是人性中最渴望、最卑劣,且最为隐秘的欲望,仙人的欲望不会比凡人差,只会更强。   “她能怎么样?说几句狠话?”   很多人都这样想,包括何问柳。   带着疑惑与好奇,他听到了夜莲的回复。   “想让我杀死你?”   ……   登山不是大比,更不是打斗厮杀,然而公告中早已提到,登须弥山并非毫无危机可言。相反,以往登山者途中受挫负伤、甚至危机根本者比比皆是,端是令人警惕。   此次登山与以往不同,可能会死人,至于去不去,全凭学子意愿。   没有人不去,数千年历史,须弥山早已被人们传扬得无比神奇,人们都知道,一旦能够踏山成功,极有可能会带来最接近仙缘的奇遇,是真正一步登天的机会。与此相比,万众瞩目乃至创造道院历史等等,反而是最不为人着重的虚名了。   前程令人向往,大家同时还都记住了一点:登山之路绝非坦途,可能会充斥着危机之外的阴谋。   需要提到的是,须弥山不同于普通的山,上古法阵开启后,入内之人与外界便失去联络,即便是如尊者那样的大拿也无法窥视其中。为了保障安全,学子们每人都领到了一块道院特制可沟通阵法的玉盘,留下各自气息后,外界之人可根据玉盘判断学子的位置。最最重要的是,当有人觉得力有不逮想要放弃时,只需输入法力便可将玉盘激发,从而脱离这个类似于独立空间的所在,返回这个圆台之中。   单从功效上看,这快玉盘几与传送无异,不过它仅能用于此地,不存在被盗用的可能。此次登山人数众多,为了赶制更多玉盘,整个紫云都被调动起来,甚至连其他分院精通阵法的学子教习也在其中,堪称一项耗费颇多的大工程。   这样的情况落入有心人眼里,可想而知会带来什么后果。   龙有龙途,鼠有鼠道,如今不少人,甚至所有人都已知道,登山实际上是为了得到某种认可,然而被认可的人只可能是一个,这么多人上山……结果会如何?   假如人数少一些,或则只余下自己一人,被认可的机会……会不会大上很多?   外界看不到里面的情形,意味着什么,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尤其是眼下道院处于纷争的紧要关头,若说大家会手拉手友好互助一起去爬山,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但是不管怎么样,夜莲的话都显得太过直接,太过彪悍,太过嚣张与强蛮。   杀人?这里每个人都想,可你不能说出来呀!   就算说出来,也不能当着万千紫云学子的面说出来呀!就目前的情形看,假如萧十三郎不能出现,何问柳便是紫云城唯一的希望,当着大伙的面这样说,分明就是打脸。   有意无意之间,人们似已忘记了刚才的判断,夜莲说出要杀人,就的确具有杀人的实力一样。   疑惑中,何问柳笑了笑说道:“仙子若有赐教,在下随时乐意奉陪,只是仙子如今的情形……”   “萧十三郎虽然无耻,却不是人人都可以效仿得了,画虎类犬,平白让人耻笑。”   夜莲冷漠的脸孔上没有一丝表情,淡淡的声音说道:“他肯定会来,就算是求死,暂时也轮不到你。”   何问柳微微一愣,随即悟出夜莲所指,正想反驳间,神情忽变。   “得得,得得……”   坚蹄踏地的声音徐徐传来,在空旷的山野中显得格外清脆,远方渐渐有些骚动,随即如浪涛一样朝此方席卷,片刻便化作一片轰鸣。   “十三少爷,真的是十三少爷!”   “他怎么还没死?”   “滚,你全家死了少爷都不会死。”   “哈哈,我就说少爷没事,亏你还和童师兄那么熟,一点音讯都不知道。”   “呸,那家伙整天哭丧着脸,害得我跟着提心吊胆。”   “那是你蠢,我就说吗,少爷连天劫都能击退,哪在乎什么叱念神雷!”   “吹,继续吹,有种你试试。”   “别管那个了,且看看少爷怎么踏山成功,再狠狠抽那帮孙子的脸一次!”   “就是就是,十三少爷,干掉他们!”   “蠢货,登山又不是比斗,什么叫干掉他们。”   “管他那么多,老子叫得开心。”   沉寂的空间被燃爆,原本沉闷的旷野好似突然涌进来千军万马,嘈杂的声浪汇集在一起,根本分不清谁在叫好,又有谁在咒骂。   空中舞动的雪花飞得更急了,似乎因为兴奋,又好像受到惊吓,它弄不清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为何之前还安静一片的天地突然间狂暴起来,且透出一种鲜活。   人群朝一个方向簇拥,又渐渐散开,目光所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颗雪白硕大的驴头,瞪着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顾盼自得。   被如此多崇拜仰望的目光注视,夔神的自尊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也不管周围人看的是不是它,说话的对象又是谁,不时打着响鼻儿或是哼哼两声,好似在回应四方。   每逢大雪,最高兴的莫过于大灰,它觉得这是上天给自己美容的机会,雄壮到令人发指的身躯在风雪中踩着精准的节奏,一块块肌肉有力弹动,好似要从皮下跳出来一样。以至于明明是一头憨傻痴呆的蠢驴,大灰却生生走出几分万马齐鸣似的慷慨与激昂,引发新一轮惊叹颂扬。   “瞧见没,少爷就是少爷,别人靠脚走,咱们骑马!”   “这是马?是驴好不好。”   “管它是马还是驴,仔细看着,那可是超过四级的魔兽。”   “是啊,就这身子骨,上个山还不小菜一碟。”   “这叫谋略,未出发,十三少爷便领先一筹!”   喧嚣激荡中,大灰竭力做出冷峻的表情,四蹄在地面依次敲打,穿过人群徐徐行至那个圆台。   与那头张扬的驴相比,其背后的青年就显得安静很多,他的脸色依旧带着苍白,眼神也不如以往清亮,好似大病初愈,犹自提不起精神。唯有标志性的笑容不变,温和中透出几分狠毅倔冷的味道。   “大家好,大家早,我又来晚了。”   安坐在驴背上,十三郎嘴里说着愧疚的话,眼里却没有一丝愧疚的意思,朝周围抱拳打着招呼,待其目光落到夜莲花与何问柳这里,不禁有些好奇。   “何师兄这是干嘛呢?非诚勿扰?”   ……   必须承认,他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圆台不算大,何问柳与夜莲离得不算远,周围人群整齐排列,目光所集,可不就恰似于牵手迈进某个坟墓的场景?可惜的是,周围的人都听不懂十三郎什么意思,仅能从其眼神判断,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咳咳……萧兄……别来无恙。”   何问柳略显尴尬,抬手抱拳说道:“恭喜萧兄身体康复,在下正与仙子约战……”   “你不够资格。”   夜莲打断了他的话,不屑说道:“装都装不像,退下!”   此情此景,纵然何问柳心比天高,也不能不承认自己的确挑错了时候。脸上顿呈囧态,他正想说点什么撂个场子,忽听十三郎说道。   “装什么装不像?难道是装逼?”   不待别人从震惊中清醒,他郑重地点着头,感慨道。   “何师兄选错对象了,这方面,谁也不能与仙子相比,因为她根本不用装,就是个逼!”   噗通一声,卖弄风情的大灰一头摔倒,险些撞烂了鼻子。 第318章 踏须弥(二)   见到夜莲被辱骂,周围的人并没有流露出多少同情怜悯,也没有对十三郎毫无学子风范的恶行行径而鄙夷愤慨,而觉得兴奋。   虽明知道两人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一出火星撞地球的戏码,众人还是忍不住暗暗叫好,甚至小有期待。   矛盾永远是人们极力回避却又孜孜以求的东西。   回避的是自己,求的是别人;或者换个说法,回避的是风险,求的是利益。   假如矛盾发生在别人身上,又能给自己带来利益,那就再好不过。   叫人失望的是,夜莲仿佛真的换了一个人,或者干脆将所谓荣辱之念彻底丢弃,仅以冷漠相对。   她说道:“你应该知道了我的情形。”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我知道,你比一个月前更强。”   众人大惑大惊,继而生出几分庆幸,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何问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如今谁都知道十三郎是什么人,清楚他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说谎。只是,无论他们心里如何猜想,也没有办法找出夜莲比以往更强大的理由。   夜莲说道“那你就该明白,激怒我对你没什么好处。”   “说的没错,反之亦然。”   十三郎神情不变,平静的语气中透出的是无尽之刻薄与寡毒,锱珠必较的小人嘴脸。   “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而且我还知道,替身傀儡只能用一次。”   他不再给夜莲机会,从大灰身上下来迈步走向迎过来的严萌等人,说道:“也不知道寻个坐骑,起码可以代步。”   “我又没有这么漂亮的大马。”   萌妹子脸上红霞尚未散尽,粉嫩的小手揉着大灰的脑袋笑道:“把它借给我吧,回头让师尊还个更大的。”   大灰不屑扬起头,骄傲的脸上极力做出前辈高人面对晚辈才有的冷峻与无奈,身体实则已酥了半边。它的前蹄有力地在踱了两下,好似再说:“谁他吗能有我壮。”   “不用借,待会儿和哥哥走一块儿,叫它把你坨着。”   十三郎拍拍严萌的脑袋,回过头朝何问柳说道:“何师兄可愿与我们一道?”   何问柳微楞,看他的目光如同看着一个傻子。   登山既然有风险,相熟学子抱团同进便是最佳选择,尤其是来自同一分院的学子,理应不离不弃。十三郎闹不清何问柳为何会如此表情,好生惊讶不安。   他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了什么错,特白痴的那种。   “哥哥,你有没有做过功课啊!”   严萌不满且关心的瞪他一眼,说道:“进山之后就会自动分散开,谁也不知道会和谁走在一起,又或是独自一人的。”   曲回说道:“呵呵,萧兄艺高胆大,不屑于理会这些。”   “有这一说吗?”   十三郎好生尴尬又好生埋怨,暗想老爷子未免太不负责,这等细节都和我讲。抬头看了看远方,他说道:“须弥山,好像不大啊。”   柳若衣看了严萌一眼,语气微酸说道:“那是在这里,进入之后就是另外一幅光景,且神念探查难超百米,萧兄若是想寻人,怕是不太容易。”   “还不止啦,据说有些地方布满迷幻阵法,人在其中都很容易迷失心性。”   严萌惋惜说道:“这匹大马是魔兽,影响更大。”   大灰顿时有些不乐意,狠狠瞪了她一眼。   “先进去!”   不待夔神反抗,十三郎便将它收入兽环,抬起头看了看周围,眉头渐蹙。   “假如恰好与夜莲一路,切记要后退三步。”   他又看了看严萌,说道:“那条大蛇被她弄没了,会不会很麻烦?”   严萌明白他的意思,心里瞬间被甜蜜包围,小心翼翼说道:“不怕不怕,师尊给了我这个!”   说着话,她伸手摸向胸口。   “嘘!”   十三郎赶紧拍开她的手,说道:“别让人看见。”   “看不见的,呃……”   严萌忽然意识到什么,顿时霞飞双颊,冲口朝周围痛斥。   “看什么看,没看过……那啥呀!”   ……   “咔嚓!”   人已到齐,正当学子们各自收敛心神,为即将开始的入山做最后预备时,天空陡然响起一道炸雷,未等所有的人抬起头,剧变随之发生。   大地仿佛裂开一道口子,无边红云从地下朝天空飙射,瞬间便将须弥山的天空占据,若不是在场的都是修士而非普通凡人,定会以为这是火山喷发,又或是天空被点燃。   红云带着难以想象的灼热,翻滚沸腾着朝周围蔓延,其势头仿佛马上要冲到人们眼前,随即却被一道环绕着的无形屏障所阻隔,如无数烟骑一头撞上了墙,发出震天之轰鸣。   火云之下,更多的黑烟随之弥漫,伴随着声声狂啸嘶吼,以破天之势直上九天,将本已咆哮的火云惹得更加愤怒,好似要沸腾起来。   无形屏障承受了更多压力,渐渐在海啸般的声浪中显出形状;九条盘龙之柱直射云霄,彼此链接成一圈,将黑与火牢牢锁死在里面,虽面对堪比天怒的冲击,犹自巍然不动。   剧变发生得极快,从人们听到声音开始不过三息,须弥山便已彻底淹没,眼前好似悬挂着一个被黑烟弥漫的巨大太阳,且不断挣扎咆哮想要摆脱束缚冲到人们眼前,碾碎这一群无知蝼蚁。   山下集体骇然失色,不少人面色惨白,心神完全被恐惧所充斥,几欲掉头而去。更有人两腿颤颤好似要膜拜天威,嘴唇哆嗦着,说一些自己都听不懂的祈语。   “五灵聚煞,九宫镇仙!真的是九宫镇仙大阵!”   袁朝年一直默不作声的跟着十三郎,此时才骤然惊呼起来,两之眼睛闪烁着精芒,与无法形容的狂热与贪婪。   “镇仙?难道不是镇魔?”   十三郎同样为眼前的情形所震撼,两眼盯着看起来好似伸手便可触摸得到的你层光膜,略有些失神。   “灵修布阵,怎么会用这么忌讳的名字。”   “因为……”   袁朝年尚未来得及回答,山内剧变再次发生,无数利刃撕开空气的尖啸声中,一道道剑光、枪影,刀芒乃至五花八门所有能想象得到的齐形兵刃从地底飞出,劈斩掠撩冲入红云黑火之中,掀起更多风浪。   绿气再起,黄芒又聚,当一层宛如地面整体拔高的厚土之意浮现后,一声足以令万灵颤抖的嘶鸣怒吼冲天而起,声音中透出的,是几可藐视苍穹的不屈之意,是万年、十万年、百万年也不会有半分改变的愤怒与呐喊。   这些并非主要,真正让人们从灵魂觉得恐惧的,是那声音中带有染红一方世界的滔天杀戮,是亿万生命都不足以泄其忿、解其怨、化其仇的誓言。   哗啦!   嘶鸣怒吼响起的那一刻,人群瞬间扑到一地,数千围观学子,能保持站立者十不足一,就连参加此次登山的道院天骄之中,也有不少人当场跪拜。仿佛在那道声音之下,非此不足以表达恭敬,非如此,便不能解除心头恐惧一样。   “八方朝拜!这是仙人才有的威仪,传说一定是真的,须弥山下,的确封印着一只神兽,或者是堕落之……”   袁朝年的双眼都因激动变得通红,忽然想到自己的职责,拉了拉十三郎的衣袖,轻声说道:“萧兄,五灵之中,金火最易沾染煞气,木灵易致幻,厚土看似安全实则最为冷漠无情,黑水……”   他惊呼道:“萧兄,你怎么了?”   “我,没,事!”   十三郎咬着牙,几乎是一字一顿,仿佛从灵魂中迸出这几个简单的音节。深深吸入一口气,他强行将心头的那一抹陡然强盛起来的不祥预感压下去,又传出一缕神念将哑姑略做安抚,说道:“你继续讲,那条路好走?”   袁朝年苦笑说道:“没有好走的路,只有最适合自己走的路。以你的肉身强悍程度,如果让我来说,反倒是常人最为畏惧的、带有剧毒恶瘴的黑水之地更合适通行。”   略想了想,他又叮嘱说道:“不管那条路,萧兄需要谨记的是,五行不过是开始,踏须弥步步皆危,处处皆险,又有这么多人……任谁也无法完全以力破之。若是缘分不够,切记要控制好贪念,不要逞强行事。”   “不是各走各的路吗?”   “那是开始,最终还是要碰到一块儿的。”   袁朝年神情凝重且透着苦涩,说道:“这一次,能活着出来的人,我看不超过三成。”   “这么严重!”   十三郎被他吓了一跳,心里不禁对院长的决定产生几丝怀疑,暗想老头子到底是为了什么,非得折腾这样一次注定充满阴谋杀戮的自毁之旅。   疑虑中,他还有更大的疑惑难以释怀,忍不住问道:“袁师兄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以我看,你早就具备进入内院的资格,为何迟迟……”   他与袁朝年的关系甚为奇特,彼此都明白对方不好惹,却又都不愿意说破。如今登山在即,十三郎怎么都想不到他竟然连须弥山都知道得如此之多,再也按不下心中好奇。   “咳咳,我是身不由己,其实我估计大先生他们心里都有数,只是不说出来而已。”   袁朝年苦笑着给出回应,说道:“萧兄不要再考虑我的事,若是顺利获得仙缘,无论你想知道什么,袁某一定如实相告,不会有半分隐瞒。”   “呃……”   十三郎正想说点什么,眼前情势突然大变,五色之光如同被一只巨手所按,交错扭曲着被无情镇压在山内。空中随即传来院长苍老的声音,仿佛在叹息。   “上古阵法已开,学子速速入山,破须弥!” 第319章 踏须弥(三)   一片宁静。   宁静的天宁静的地,宁静的虫蛇宁静的草洼,宁静到蚊虫嗡嗡都清晰可辩,令人几以为身在梦中。   一道亮光闪过,十三郎略一趔趄后迅速站稳,随后便被周围的景致弄傻了眼。   居然是沼泽?   有柳若衣等人的提醒,十三郎明白了须弥山其实就是一个类似于秋猎之地的存在,对这种穿越时光隧道似的经历并无多少陌生。然而任凭他如何去想,也无法将登山与沼泽联系到一起,顿时便有些愤怒。   “一群老不羞,这不是忽悠人吗!”   他骂的是院长,或者大先生,其它道院教习等等;那些人里面不少都有过登山经历,均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架势,半点口风都不愿吐露。若不是袁朝年送人情,他怕是连什么五行大阵也不知所以,怎能没有怨言。   “到底为什么呢?”   前辈做事必有其道理,虽偶尔会故弄玄虚,想来总不会在这等大事上犯浑。十三郎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将心思转向别处,略有自嘲。   “难道是幻觉?”   挥挥手踢踢脚,不小心吓着水丛里的一只碧蛇,嘶嘶叫着连窜带蹦而去,抑不住被干扰一次捕猎,恶狠狠回头瞪他几眼。   愣愣地打量了那只好奇与惊恐兼存的碧蛇半响,十三郎略一思索,随手便将胖胖放了出来。   天心蛤蟆横空出世,那条碧蛇顿时失去威风,狼狈万分想逃,哪里还来得及。   “不是幻境。”   千变万幻,胖胖的胃口绝对假不了,望着大快朵颐的胖胖,十三郎唉声叹气,好一番自怨自怜。   “不是幻觉就好,起码不会再做一场大梦。”   抬头看看远方,一座仿佛要顶着天空的黑影虎踞龙盘,辨不出究竟有多远。   想必,那才是真正的须弥山。   试试脚下,看看周围,尝试一下神念,试验一番法力,十三郎一丝不苟地将远行准备做足,这才彻底放下心,将大灰重新唤出。   倒不是他耗不起这点体力,而是相信在神念无法发挥作用的环境里,妖兽的直觉往往比人类要灵敏准确得多。从胖胖和大灰的反应可以看出,天心蛤蟆对这个地方持有警惕态度,应有某种难以察觉的危机才对。   “要是小白在就好了。”   寻思了一下,十三郎放弃了用飞蚁探路的打算,决定自己先趟一趟。   蚁后留在落灵进化,他身边仅仅保留了数十只最强悍的飞蚁备不时之需,眼下行程刚刚开始,犯不著耗费这种“短命”生灵。   “我靠!这啥地方……”   久未开口的大灰一出来就爆了粗口,尚未来得及表示震撼,远处哗啦一声响,又一道亮光闪过,随之有一条身影狼狈钻出,险些摔倒在水坑里。   沼泽世界,又多出一名观光客。   “萧十三郎!”   来人比十三郎更紧张,身形略稳便忙不迭地祭出法器,生怕周围有人偷袭一样。然而在看清周围景物,发觉自己竟与十三少爷一路的时候,他的脸色瞬间惨白,眼里闪烁着绝望与惊恐,几乎当场便想掉头逃跑。   随便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曾亲眼看到十三郎的战斗,如何跑得过他!   “不要杀我!”他大声喊道。   ……   来人并非什么脓包饭桶,而是学子中拥有莫大声名,第七分院主将:乐笙!   “我有这么可怕?”   对乐笙的反应,十三郎好生无语;他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就成了这般杀戮魔头形象,再说了,这是探险,又不是已经发现什么了不起的宝物,犯得着匕见于图未穷?   “乐师兄好,一起走?”   随着实力的增长,无论是谁,目光都会自然而然变得高远,以往耿耿于怀的事情,竟也变得不再重要,心情平淡了许多。   历天劫而重生,十三郎对诸如乐笙这样的所谓骄子已实实生不出什么敌意,之所以知道他的名字还是因为第七分院乃火尊所率,刻意留心所致。   谈不上友善的邀请没得到回应,乐笙警惧的心情却略有缓解,连忙抱拳恭声道:“师兄慢走,小弟……走这边。”   他随手指着一个方向,随即发现那里正好与须弥山背道而驰,神情顿时变得尴尬。   “咳咳,小弟……”   “随意吧,我先行一步。”   十三郎有些无趣,懒得再与他说什么,召来胖胖跳上大灰宽阔的脊背,扬长而去。身后留下乐笙呆呆相望,恍惚听到大灰发出冷哼。   “不识抬举。”   “这可咋办?要不干脆回去?”   乐笙愁苦着脸思考了半天,最终还是咬牙举步,远远吊在十三郎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前行。   此时,在这片沼泽的其余几个方向,远离十三郎与乐笙之所在,也有学子从失神中清醒,纷纷收拾心情,或三三两两或单独上路,或私谋密议或心照不宣,皆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行。而在沼泽的中央,以及几处水草淤泥格外浓稠且散发着恶臭气息的所在,地下渐有骚动,并迅速朝周围蔓延,开始形成几条箭头。   ……   一片高低远近不同,几乎看不到边际的嶙峋巨石前,何问柳遥望着横亘天际的须弥山的影子,微微有些皱眉。   一只绿色小鸟扑闪着翅膀,正想飞到更高处观察一下这个陌生的环境,昏暗的空中突有一道闪电落下,鸟儿连哀鸣都来不及发出一声,瞬间便被烧成焦炭,跌落在巨石中的某地。   “厚土之地,神念不能极远,又不能飞行,着实有些麻烦。”   以他所在的位置看,那些巨石间并非没有可容下一人的空隙,然而一来身在其中很难辨明方向,二来何问柳知道,这种看似简单的走法必定有着难以估测的风险。如果有可能,他宁愿顺着巨石之顶逐次而行,因视野比较开阔,面临危机时,不至于全无反应时间。   “假如雪鹤之翼在,刚才那样的高度,只要谨慎些,还是勉强可以飞行的,起码可以应急。”   想到那对雪翼,何问柳眼中流露几丝怨愤。   “不知萧十三郎走的是那条路,还有夜莲,为什么萧十三郎会说她的实力更强?”   这些杂念只是略闪了闪便被他强行驱除,何问柳明白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开始着于眼前的难题。   思考良久,何问柳终究没能寻出什么简便之法,唯有将心思收拢,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态度钻进石丛,摸索前行。   与沼泽中的情形类似,石丛周围也有不少学子纷纷现出身形,或结伴商谈或单人行走,渐次加入到探索奥秘的队伍里。   学子中,一条体型宽大如同小山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原因是,他居然没有动用丝毫灵力,赤手空拳便轻松爬上块块巨石,如同一只轻灵的猿猴。   “法体双修!”   第一次发现冉不惊的秘密,不少人心头大凛又忍不住好奇,暗自想以他的体格若是与人肉搏,谁能承受得起。   ……   一片荆棘密布的丛林,柳若衣巧遇曲回,正彼此商量着如何穿过,不远处竟一口气浮现出六条身影,彼此交谈打探几声后,构成两个三人组,分居两人左右。   丛林烟雾弥漫,无法判断其中藏着怎样的凶险,另外两组学子彼此观望一阵,最后都将目光落在柳若衣两人身上,略显不善。   “运气真好。”曲回苦笑说道。   柳若衣神情依然淡淡,说道:“呵呵,我们还算好了,起码不是独自一人。”   曲回凝重说道:“不知道萧兄他们怎么样。”   柳若衣回应道:“萧兄没什么可担心的,就怕萌萌……”   曲回认真想了想,说道:“她有蛮尊亲赐之宝,只要不遇到夜莲等有限几人,当可无碍。”   柳若衣摇头说道:“若是夜莲,反倒不会有性命之忧,就怕是那几个……”   曲回好生惊奇,问道:“师妹又从何而知?”   “因为我是女人。”   柳若衣叹息一声不愿再多讲,转而说道:“还是不要想这些了,你我处境谈不上美妙,还是专注于眼前吧。”   曲回对此大为赞同,两人又商量了几句,便在两侧之人的注视下钻入丛林,很快便消失了身形。   ……   须弥山下还有山,一座火山,热气弥漫仿佛随时会喷发的真正火山。   地面山石坚硬如生铁,滚烫如烙铁,尖锐如玄寒之铁;周围的空气里透着一股焦灼的味道,吸入身体里,好似要将肺叶烧穿。   这里与其它几处不同,出现此地的七名学子距离都不远,上山的路也只有一条,且极为狭窄。   “你想干什么?”   严萌望着傲立与山前挡住众人的夜莲,努力挺着胸膛,身体却按照十三郎的吩咐小意后退几步,说道:“我不怕你。”   “我又何须你怕。”   夜莲根本没有看她,目光从另外五名学子身上掠过,淡淡说道:“魑魅之徒,退下!”   几人神情微变,脸上呈现出羞恼愤怒的神情,一时却不敢与之冲撞,纷纷驻足不前。   “你……你什么意思?”   严萌虽然单纯,却不是傻子;早在夜莲尚未出现前,她便已察觉到不妙,心里正在凄苦无助的时候,偏又发现自己竟与夜莲同路。萌妹子一面哀叹造化不公,几乎动了想要激发玉盘离去的念头。   偏这个时候,夜莲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令严萌大为不解的同时生出许多别的念头。看着夜莲冷对天下的身形,再看看那只飘荡的袖管,小丫头突然一阵心酸,莫名有些悲伤起来。   极力让自己的表情凶狠一些,决绝一些,她说道:“别想利用我对付哥哥,你得逞不了的。”   夜莲淡淡看了她一眼,眼神说不上什么味道,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道。   “跟着我,我带你上山。” 第320章 踏须弥(四)   “有蹊跷。”   闪着银光的风漩闪烁出弯曲的弧线,沿途不断有碎鳞肉片四散飞出,再落入水中。更多体型更小的草虫小鱼嗅到血腥的气息,迅速从四面八方扑上来,将其分食一空。   无论威力还是精准程度,十三郎都比以前更上一筹,然而此时的他却高兴不起来,甚至有些踯躅不前。   沼泽中行进不足十里后,他便遇到了这种外形与泥鳅有几分相似的游鱼,且数量越来越多,渐渐成群结队甚至成片出现在周围。不同的是它们的体型更长更细,偏向于水蛇,嘴里长满细密的尖牙,鳞片坚硬到令人发指,远非寻常妖兽所能及。   它们的颜色灰暗,体表仿佛涂抹过油脂一样,极其滑溜难擒。脊背上生着两片侧鳍,拥有在空中滑翔甚至变向的能力。   真正可怕的是,它们拥有普通妖兽无法想象的凶悍性情,几可与受蚁后指挥的飞蚁相提并论。面对两只拥有上古血脉的强五级妖兽,这些小东西毫无畏惧,视大批同伴的死亡于不顾,不断朝这个奇特的队伍发起冲击。   普通灰鱼尚不足论,那些体型稍大约如筷子长短的部分,已经能够撕开大灰的皮毛;其嗜血程度更让人望而生畏,无论是猎物还是同类,只要出血,必定会被周围的灰鱼撕成碎片吞入腹中,连骨头都不放过。   开始的时候,大灰与胖胖对这种送上门的美餐还抱着嬉戏甚至欢迎的态度,两个大胃王放开胸怀,一边赶路一面贼吃海喝,忙了个不亦乐乎。   很快它们就乐不起来了,随着大量灰鱼被灭杀,水洼草丛仿佛一片片被风吹倒的树林,四面八方都有这种令人厌憎的生灵纷沓而来;远远看去,好似整个沼泽都被带动,齐齐涌向中央的那个点。   嘶嘶索索的声音聚集到一起,给人的感觉入千万之蚂蚁在皮肤上爬行抓挠,寒意直碜入人的骨髓。   与世界为敌!   走在沼泽之中,这是唯一余下的感受。无论两大奇兽怎么杀,怎么表现凶猛悍狞甚至释放凶兽特有的威压,都不能令这些小东西驻足。前进百余里之后,一人两兽发现,自己已陷入由灰鱼组成的汪洋,非沧海一粟所能形容。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前方路途漫漫,假如一直按照现在的情形持续下去,别说大灰与胖胖两个,就算十个,二十个,最终的结果也只有一个,被分尸,然后被分食。   ……   “不行啊!咱们回头吧少爷!”   五十里的时候,大灰已不再欢嘶雀跃,八十里的时候,它的眼神变得凝重,九十里,大灰开始咒骂。   百里将至,大灰干脆装怂投降,哀求的语气恳请十三郎放自己一马,或者干脆把自己收起来,眼不见心不烦落得个清净。   胖胖比大灰刚烈,长舌依旧在空中闪烁不停,每次出击总能卷会几条,甚至更多。然而纵然它的胃通往外星球,这么一路吃下来,终究也会有吃饱的时候;再说灰鱼虽然美味,吃多了也觉得腻,眼见周围闪烁如群星的眼睛,天心蛤蟆第一次为胃口太小而发愁,更为自己渐渐耗空的体力精力而羞愧,好生愤怒幽怨与不甘。   改变局势的是十三郎自己,发觉两兽已不能应付局势,十三少爷悍然出手,在沼泽中掀起一片宽达十余丈、咆哮肆掠足足十多息的飓风。   天灾,绝对是天灾,周围数百米宽的水域被瞬间清空,残破的灰鱼尸体几可见天空都遮蔽起来,地面更肥狼藉等词汇所能形容,简直就是血海。   仅此一次,粗略估计被他灭杀灰鱼数量怕有数万之众,假如过磅称量一下,非吨而不能形容。   高阶修士、准确说是掌握大范围群攻法术的高阶修士,其杀伤力之恐怖可见一斑。试想在普通人类的世界里,单这次神通便足以改变一场规模上十万人的战争结局,修士之所以被视为仙人,由此也可得到佐证。   施法之后带来两个消息,一好一坏,暂时看不出最终结果。   坏的是灰鱼更多了。沼泽上雾气并不浓重,加之一人两兽目力都远非常人所能想象,可看到的范围可不算小。放眼望去,连绵于水草不停闪烁的星点宽达十余里,且还有不断增长的趋势。   好消息也有,灰鱼不怕死亡也不怕两大奇兽的威压,对十三郎施展的飓风却很畏惧,前扑的势头受到遏制,不再如之前那样疯狂。   细细一想,十三郎很快找有因由,不是它的神通威力太大,而是其中包含着一丝天劫的气息,是让任何生物都为之警惧颤抖的天威。   这种判断来源与乐笙,可怜乐主将很有先见之明,远远吊在十三郎身后,开始捡了不少便宜,后来便吃尽苦头。他的火海对灰鱼的杀伤力一点都不比十三郎差,但丝毫不能令其却步,此时不得不持续施法,还要保持护盾不散,狼狈且苦不堪言。   为了准确估计对手的能力,十三郎曾亲手尝试了一下,在不动用法力的情况下,居然有些难以捕捉。   要知道,这可是拥有武灵实力的十三郎的手,什么坚愈钢铁之类的形容根本就是小觑,可想而知对那些修士来讲,除了不停消耗法力将其灭杀,再没有任何办法安然通行。   问题是,杀得完吗?   望着周围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一条条身影,和那一双双冰冷死寂没有半点感情色彩的眼睛,十三郎神情虽然不变,心里却不由得要泛起疑惑,与一抹淡淡寒意。   “假如这就是上山前的考验,未免太难了些。后面没有什么险阻也就罢了,如果还有更难以对付的东西,那些学子该怎么过?”   乐笙实力不说最顶尖,起码也是能列位中游,而按照十三郎估计,这位分院主将总能穿过沼泽,怕也要耗尽全身法力甚至丹药,再无应付突变的能力。须弥之行如果难成这样,以往那些人怎么能过得去?   “是须弥本身发生了变化,还是老头子有意为之?假如是,到底图的是什么?”   左思右想没个头绪,十三郎一面保持警惕对付着那些格外勇猛的灰鱼,心头也随之渐渐沉重起来。   “别的地方想必好不到哪里去,不知道严萌他们怎么样,能否应付得了。”   正思量着的时候,心中陡然传来一股悸动,十三郎的眼中精芒爆射,猛然抬起了头。   “又来了!”   一声尖锐仿佛可撕裂天空的啸鸣从须弥山的方向传来,正是他尚未入内时听过的那道嘶吼,不同的是,此时身在阵法之内,嘶鸣中的愤怒更加明显,俨然如响在耳边一样。   隔着如此远距离,十三郎都能体会到那种藐视天地的不屈之意,心神好似要与之共鸣,几乎控制不住想要狂吼一番,将胸中的淤堵彻底发泄出来才肯罢休。   声音持续的时间不长,甫一发出便有滚滚雷声响起,如一座座山峰朝下镇压,生生将其夯进大地,不甘地沉寂下来。   若是仔细辨别,那些雷鸣之声听起来,好像是龙吼。   十三郎心头再次涌起不祥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一样,神情越发凝重。   “到底是什么?难道这就是那个所谓的神兽之魂?假如真的是它,谁能有本事将其收服,怕是院长也不行啊!”   十三郎无法准确估量院长修为,但这不妨碍他对发出啸音的那个东西做出大致判断,再它看来,此物尽管显得后力不继,然而从那股瞬间爆发的气势来看,几可獴逻真君相比。   这样的“东西”,哪怕它被镇压万年,甚至更久,又哪里是几名学子可以收服?   简直是扯蛋!   眼前的形势容不得他多做思量,那道声音响起之后,周围的灰鱼仿佛受到什么刺激,陡然间变得狂暴起来;从地面到两米高的空中,铺天盖地的灰色身影穿梭而来,以亡命姿态朝他猛扑。   “我的个天啊!欧昂!”   大灰一声悲鸣,不用十三郎指挥便将夔神鼓吐出,双蹄交错,连擂三声。   “咚咚,噗!”   周围百米之内,生生落下一片整齐的由鱼构成的雨,夔神鼓被大灰一击而破,硬是砸穿一个大洞。   “我……!”   十三郎勃然大怒,一把从大灰嘴里抢过夔神鼓查看,随即发现它比以前缩小了一圈,且显得单薄暗淡,好似……   “你……你把它……消化了!”   大灰无辜点点头,目光哀怜祈饶又带点得意与贪婪,分明是在说:“反正也烂了,就赏给我吧。”   “这都能吃?它可是法宝啊!”   十三郎瞠目结舌,因那道声音引起的震撼都被冲淡不少。望着咧开大嘴傻笑的大灰,再看看同样咧开大嘴的夔神鼓,实在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可有用?”   鼓声与惊龙吼同时响起,他无法辨别大灰有没有得到神通进化的好处,从其神情判断,好像亏本也不是太多。   大灰赶紧点头,称着十三郎不注意,一口又将那面烂鼓夺回去吞到肚子里。这下好了,估计他也死了心,再不会吐出来。   “算了算了,没了就没了吧。”十三郎叹息几声也只好作罢,愤愤说道:“多出点力,不然扒了你的皮重新做一个。”   “呱呱,呱呱!”胖胖立马表示赞同,很为大灰的卑劣行径所不齿。   正这么说着,忽听身后乐笙哭天喊地的声音传来,好似一名脱光衣服的无辜少女,眼前却有十几名大汉一样凄惨。   “萧师兄,萧大哥,十三少爷……救命啊!” 第321章 踏须弥(五)   “师兄救我!”   泥泞中,乐笙深一脚浅一脚,姿态活像一名崴脚老太,哪还有半点修士风采。半日不到就被逼到放下颜面请求援助,可想而知,这片沼泽给人的压力有多大。   “乐师兄可是想与我同行?”   望着脸色惨白一路追上来的乐笙,十三郎有些好笑,说道:“要出力的。”   乐笙连忙说道:“应该的,应该的,在下一切唯萧兄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那就走吧。”   “呃……好……”   乐笙微愣,似对十三郎如此轻易便答应其请求感觉意外,甚至还有些警惕的味道。好在他马上醒悟过来,赶紧将心神按下,接替十三郎的工作将漏网之鱼清理干净。   十三郎对此没什么表示,只是让他等一等,容自己将周围被震晕或死亡的灰鱼收入一个专门的储物袋,稍后再一起出发。他清楚眼前局势虽然凶险,但还不至于让一名主将狼狈到这种程度,乐笙之所为,是因为确认十三郎不会杀他,自然生出借势惜力的念头。   话说这本就是理所当然,在面对难以抗拒的外力时,人类往往能够放下隔阂间隙协同作战;至于当这一切过去,面对利益分配时候何种嘴脸,那是另外一码事情。   “难道这就是院长的意图,让大家协同作战,培养出惺惺战斗情谊?”   这个念头在心中闪过,十三郎很快便将其驱逐出去,他最清楚这种仓促构成的队伍潜伏的危机有多大,乐笙与他之间因为有绝对的压制才不会引发矛盾冲突,放在其它实力相当的学子身上,没准儿还不如一个人单闯。   三个和尚没水喝,至理名言。   ……   “萧兄要这些鲵惢做什么?”   着急表现自己的价值,乐笙看了一眼正在大嚼的两只凶兽,神情震撼又有担忧,好意提醒道:“……这东西不能多吃。”   从一开始乐笙就在观察十三郎这方的情形,结果发现这两个家伙足足吃了百多里路,焉能不为之惊叹,与惊恐。   “泥梭?”   十三郎反问了一句,二次求证后才弄明白那两个字,好生惊讶说道:“怎么这么复杂,为嘛不能多吃?”   “谁知道呢,没准儿是老一辈故弄玄虚,反正外面很难见着这么丑的鱼。”   用丑而不是用狠来形容,可以一窥乐笙对鲵惢的看法,眼里带着鄙视,他说道:“这东西煞气重,不好作为妖兽之粮使用。”   “你才是妖兽,你全家都是妖兽!”大灰愤愤骂道。   “……”   “咳咳,大灰不懂事,师兄您接着说。”   乐笙调整思绪,说道:“五灵聚煞,说的就是五行之地不断从地底吸收煞气,萧兄有没有注意到,这里的生灵格外凶悍,几乎不怕高阶威压。这并非它们的本性,乃是被煞气所激而至。”   十三郎点头,说道:“这不是好事吗?”   乐笙苦笑摇头,说道:“好事要看程度,适当刺激一下自然是好,可像它们这样……”   “这些鲵惢已经失去起码的灵智,唯一剩下的便是杀戮欲望与进食的本能,甚至会同类相残并相互吞食,否则的话,根本不能繁衍至今。”   他的神情充满疑惑,不解说道:“按照常理,这两位早就应该……”   十三郎顿时明白过来,立马朝大灰与胖胖下令,着他们只杀而不食,暂时停下进餐大业。好在两大胃王已经吃了个七八成,对这种虐宠行为倒也不是太抵触,否则的话,作为罪魁祸首的乐笙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不让吃归不让吃,十三郎自己的动作却不停,依旧仔仔细细地将周围的体型完整的鲵惢收集起来,一一装进袋子里。   “萧兄?”   “先收起来看着,没准儿它们天赋异禀,不怕这种煞气也难讲。”   十三郎心想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哪里知道供养这两位大爷让小爷我多头疼,假如不是太不方便,我都想再去会一会那位真君老友了都。   “萧兄且需谨慎啊,此地煞气不是一般的煞气,吸入身体不但不会轻易消散,还有可能逐渐侵染神智,最终让人疯癫也有可能。在下曾经多方打听,知道它乃是……”   乐笙压低声音,仿佛周围有无数双耳朵在偷听一样说道:“刚才那道声音,萧兄可曾听到?”   十三郎冷眼看着他,心里想你当我聋子吗。   “咳咳,萧兄一定是听见了,不满你说,这所谓的五灵聚煞……是专为它而设。”   “吸收煞气?!”   十三郎真正吃了一惊,说道:“一万年!”   “还不止,据说……传说……传闻……”   “有完没完!”   “是是是,据说这须弥山啊,可不是道院原有之物,而是存在于更久远的年代。只不过经历无数变迁之后才为真人所掌,甚至有可能……”   “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十三郎实在受不了他,淡淡说道:“乐师兄知道的不少,告诉我这些,究竟是何用意?”   乐笙微怔,发现自己确有些着于痕迹,干笑着解释道:“萧兄千万不要误会,在下就是想跟你打听一下,来时院长可曾叮嘱什么,又或是防范些什么。”   交浅言深,用在此时的乐笙身上再合适不过;试想一下,假如院长大人对十三郎格外照顾,叮嘱防范一些意外危机的话,他又怎么会轻易说出来。然而乐笙既然这样问出来,十三郎自不能当他是白痴或是已经被煞气冲晕了头,好生寻味一番。   “乐师兄的意思是……”   “我很害怕。”   乐笙凝重说道:“我怕此次登山是一场阴谋,我们这些学子修士,根本就是为了献祭而来。”   “扑哧!”   大灰忍不住狂笑,神情堪称妩媚妖娆。   它觉得这货根本就是个二愣子,说话不经过大脑的那种。胖胖在一边连连摇头,神情高深莫测带着无奈,颇有几分高手风范。   “乐师兄过虑了。”   十三郎也有些莞尔,淡淡回应道:“根本没有理由,也说不通。”   所谓献祭,十三郎多少有几分听闻,据说为了安抚某些沉眠的上古异兽或者凶魂,又或是得到某种庇护之类的原因,人们通过某种方式奉献生灵与魂魄,达成暂时性的和平。   在那些偏远之地,一些崇拜神灵的古老部族之中,这种方式多有盛行。末法时代叫迷信,在这个修真世界里,它是一种不折不扣的换取力量的手段。   然而不管这种传闻有多真实,十三郎决然不能相信道院踏山会是献祭,先不论之前就曾有人活着出入,就凭道院,恐怕没胆子将这么多出自名门的学子一次送出去当祭品。   那是会翻天的!别说当代院长,紫云真人也罩不住。   见十三郎不信,乐笙着急说道:“可是萧兄想一想,假如五行之地就如此恐怖的话,这些学子如何能够踏上须弥山?别跟我说之前那些前辈,他们现在是厉害,当初比我们强不了多少。照眼前的形势,你觉得可能吗?”   十三郎说道:“也许是这里发生了变故,非院长所能料也没一定;我碰到过类似……乐师兄如果担心的话,为何不直接回去?”   “这不是不甘心吗。”   乐笙为之苦笑,说道:“踏须弥是何等难得的机缘,总不能没看清就跑,返程玉盘又不能试,这样回去的话……”   后面没说出来的词汇很多,无非是丢人现眼,师门受辱,遭人耻笑等等,当然了,真正重要的是头一条:错过机缘。   听了这句大实话,十三郎对他的印象改观不少,笑了笑说道:“说句师兄不爱听的话,假如传说中的神兽就是刚才听到的那一只,你我机会好像不大。”   “何止不大,简直就是找死。”   乐笙表情更苦,说道:“老实讲,在下早已对什么神兽传承不抱希望,只不过既然走到这一步,怎么都放不下心思,至不济,总要看看须弥山长啥样吧!”   忽然想到什么,他好奇问道:“萧兄为何那样说?”   “哪样说?”十三郎比他更奇怪,反问道。   乐笙抓抓脑袋说道:“刚才你说那一只,为什么不是那一头,那一条,那一个……莫非萧兄知道,它是一只鸟……”   “我……我知道个鸟!”   十三郎为之瞠目结舌,忍不住便爆了粗口,他心想这货的联想能力堪称冠绝天下,非我辈凡夫俗子所能及也。   然而骂归骂,十三郎反过来一想,心里不禁也有些疑惑,为什么自己会下意识地说是一只,而不是一头,一匹,一条……   “神经病啊!”   想了半天,他才从失神中惊醒过来,暗骂自己不要被煞气冲晕了头,将思绪收拢起来。   “赶紧走吧。”   估算了一下收获,他发觉自己暂时不用再为两头蠢货的伙食操心,淤堵的心里稍微舒坦了些。   迈步跳上大灰的背,十三郎淡淡发出指令:“就像你说的,不管是什么,总要看看才甘心。”   乐笙哑然,诚心赞美说道:“萧兄果然艺高胆大,举重若轻,淡定无双,英明神武……”   “呱呱!”胖胖一阵鄙视。   “奸佞之徒!”大灰文绉绉地说。   ……   “假如我想杀人,你根本没有使用返程玉盘的机会。”   通往火山之顶的小路上,夜莲衣袂飘飘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说:“不要浪费力气防范了,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   身后不远处,严萌不服气地翻翻眼睛,回头看看那几名遥遥缀着的几名修士,叹了口气。   抬头拭着额头的汗水,严萌说道:“我知道你比我强,可我肯定你还是斗不过哥哥;我还知道你没安好心,我还知道……”   夜莲打断她的话,淡淡说道“知道那么多又有什么用。你是不是已经支持不住,想要休息了?”   严萌顿时哑然,想要赌气说几句豪言壮语,抵不住双腿全身传来的酸麻疲累,颓然道。   “是!可是……”   “别可是了,休息。”夜莲吩咐道。 第322章 踏须弥(六)   严萌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夜莲说道:“带你过山。”   “可是,为什么?”严萌又问。   夜莲说道:“不为什么。”   严萌再次问道:“那你干吗要带我?”   夜莲不再理她。   严萌警惕说道:“我不会原谅你。”   没有回音,她又道:“你别想威胁我……还有哥哥,还有师尊。”   夜莲干脆扭过头,好似在欣赏风景。   严萌感觉无奈,丧气地说:“好吧,我就当你回心转意想做好事,你带我过山,我就不计小白的仇,好不好?”   她认真想了想,又说道:“好像你吃亏点,这样吧,我帮你在哥哥面前说点好话,叫他不要太难为你,可以了吧?”   听了这番话,夜莲终于转过身,静静地看着打坐休息的严萌,目光略显复杂。   严萌有些紧张,说道:“你什么意思……干吗这样看我?”   夜莲轻声道:“你多大了?”   “一百……问这个做什么?”   “一百……”   夜莲叹息一声,说道:“真佩服蛮尊前辈,能把一百岁的人教成这样。”   “你敢说我幼稚!”   “你不幼稚。”   夜莲轻轻摇头,说道:“能算出我让你跟着便是吃了亏,怎么会笨。我只是想不通,蛮尊前辈是怎么让你如此……”   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她神情忽冷,说道:“男人果然虚伪至极。”   “……”   严萌想说的话被她噎了回去,心里想这疯婆娘病得厉害,讲话驴头不对马嘴。   夜莲不知道严萌心里想的什么,却能从她的表情里看出,这个心思聪慧却未经世事的女孩定是歧视自己,不禁有些讥讽。   “简单果然就是强大。”   她的话越来越不着边际,严萌也听得越来越迷糊,干脆将杂念扔道一边,问道:“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说吧。”   “这座山……”   严萌斟酌一下言辞,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玄奥莫测一些,问道:“怎么和传说不太一样?”   夜莲望着她反问道:“什么不一样?”   “那个……怎么会这么热,怎么会这么多火灵,怎么这么耗费法力……反正你知道的。”   她朝周围看了看,神情渐有几分惊恐庆幸,说道:“还有,为什么你一点都不怕?”   单单是燥热,自然不能将严萌逼道如此程度。自踏上山路的那一刻起,她就察觉得到周围的空气里仿佛隐藏着无数看不见的生灵,阵阵愤怒地嘶吼不停都朝耳朵灌入心神,几欲让人癫狂。两侧山石中不时有一股股火苗窜出,竟能幻化出各种面孔,朝山路上的人们发起猛攻。   严萌的见识不低,很快就通过几次接触辨认出,这分明是在火灵力异常充裕之地才能形成的自然火灵,攻击能力不算可怕,却胜在不死,击散仍可重新凝聚,且实力渐有增强的趋势。   若只是这些,她犹自不会狼狈道这般程度,严萌很快便发现,自己在这里几乎得不到喘息和弥补的机会,一旦尝试吸纳灵气,还需要分出心神戒备,否则脑海里便会被一股狂躁之意所充斥,恨不得大喊大叫甚至疯狂施展法术神通才可缓解。   几种情形交错在一起,这位天之骄女好生无奈,行至半山竟已觉得难以支撑,需要打坐休息以图恢复了。   尤其让她不解的是,夜莲对周围的一切熟视无睹,神情淡然如同在自家花园散步,悠闲得不能再悠闲,轻松到不能更轻松。   有比较方能明白差距,严萌此时不得不承认,万世之花的确拥有自傲的本钱,不是像自己所想的那样靠脸蛋吃饭,也不是纯粹依赖法宝的废修。   放弃了比较的心思,严萌顿时觉得心胸坦荡起来,索性继续问道:“还有啊,你有没有发现后面那几个……情形有些不对头?”   一口气问出这么多问题,她长长吁出一口气,理所当然地说:“我问完了,你答吧。”   “……”   被人以如此“信赖”的目光注视,夜莲不觉有些失神,心头升起一股异样的感受,好生感慨,好生无状自嘲。   “难道说,一个小丫头就可以让你如此失态?”夜莲心里冷笑,不无失望地想道。   ……   “须弥山异变,外界不会全无察觉,只是木已成舟,纵然所有尊者加院长一齐出手,也没有办法重头来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最安全的办法就是现在回去,否则一旦真正入山,返程玉盘极有可能失去效用,再没有后悔的机会。”   “这么厉害!你怎么知道的?别是故意吓唬我。”   “这里火灵力虽然充裕,还不至于山外便能凝结出如此多的火灵,其强悍也远超预料。”   夜莲没有理会她的质疑,自顾说道:“这是煞气过重的标志,你自己也感觉得到。”   严萌渐渐沉默下来,她的修为不是白来,自然能明白夜莲所讲。   夜莲说道:“至于他们,三个不知自量的火修,一个与蓝梦同门,还有一个白痴,情形当然好不了。”   扫了一眼徐徐靠近并且围拢过来的五名修士,夜莲说道:“到我身后来。”   严萌显然料不到学子间的内讧来得如此之快,愤怒站起身说道:“我不怕,他们怎么这样……”   “火力吸得多了,难免丧心病狂。”   夜莲斜跨半步将严萌挡在身后,冷漠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说道:“不要动用玄灵,没有用。”   “呃……你怎么知道!”   “因为仙子要借用它来收取神兽之魂。”   一名蓝衫女子袅袅行于四人身后,温和说道:“严萌师妹不要上了仙子的当,来与我等同行,可好。”   亲切的神态,自信的口吻,蓝衫女子虽在问,语气却显得异常坚定,仿佛在她看来,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不容拒绝。   ……   大比一战,万世之花由云端跌落尘埃,几乎所有学子心中都摘掉一座大山。即便有些人依然心存敬畏,与以前也不可同日而语。   随着登山公告发布,夜莲又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这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便转为另一种念头:搬倒她!   不止何问柳这么想,许多学子,甚至包括那些以往对万世之花无限仰慕崇拜的人,也都多少存有这种欲望。   从大势看,大比一战改变的不仅仅是学子,还有众多分院对夺院的态度;此次现身的四大尊者,蛮尊早已亮明旗帜,火尊随后由观望改为主动,大地尊者闻风示好,连本来以五雷为首的灵尊态度也变得暧昧;可以说,紫云道院因此形势突变,再不是当初的风雨飘摇。   当然,也可能是更加飘摇。   最重要的是,有夺院资格的不止十三分院一家,踏须弥之行既然变成大家的事,包含的意味自然也多了起来。眼前的情况是,无论哪家分院学子获得须弥之行的最终胜利,便意味着其师长拥有了挑战院长、进而得到紫云大位的资格。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凭什么只有五雷这样想?别人难道就不能动动念头?   比如说:灵尊?   没错,萧十三郎很强大,可他分明志不在此,且从种种端倪可以看出,他身上有许许多多可以借用的东西,比如身世,比如战道双盟,比如魔域……   没有不透风的墙,随着萧十三郎身上遮掩的迷雾被渐渐掀开,人们由无望变为蠢蠢欲动,熄灭了的心思跳跃起来。假如萧十三郎此行不成功,没有人愿意冒着得罪他与紫云的风险作祟;可他若是成功了,这些都可以拿出来摆一摆,用一用,谁又能断定其结果?   至于夜莲,虽然有十三郎的警告,可大家终不能将她放在与以往那样的高度看待,凭什么就不能想一想?   须弥之行靠的终归是机缘,而机缘这个东西,从来都不是实力所能代表。来这里的人个个都是天之骄子,谁会认为自己铁定没有机缘?   再说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火山,是三大火修可以超水平发挥战力的主场,这里地形狭窄,而且是五对一,甚至可能是六对一。   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莲仙子姿容不改,着实让小妹好生羡慕。”   蓝灵面容生得极美且带有端庄富贵气,其身形略显丰腻,凸凹有致处处透着荡人心魄的摇曳之感,仿佛那是一具充满水分的皮囊,看着便想要揉捏一番。   与夜莲的冷傲高洁相比,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女人,却拥有更多让人敢于尝试的诱惑。   她的目光落在那条空荡荡的袖管,笑了笑说道:“不过眼下看起来,仙子再没有以前那样受人拥戴的威仪,不如你我商量一下,仙子就此返回紫云,不再参与须弥之行如何。”   语气是问话语气,口吻依然是肯定的口吻,蓝灵柔如清水的眼波流转,耐性等待着夜莲的回复。她觉得夜莲可能需要思考一番,揣摩一下利弊得失,权衡一下双方实力后方能给出答案。   她是一个成熟的女人,既然给了对方尊重,便不会吝惜一点时间。   “白痴!”   夜莲没有让她多等一秒钟,冷冷给出回应。   “一把年纪活在狗身上,不知死活。” 第323章 踏须弥(七)   当先一名学子说道:“如今形势,仙子的话没什么意思。”   夜莲说道:“你说的对,哪怕是耻笑尔等,本座也觉得浪费时间。”   那名学子随手一抓,扣住身旁忽闪跳跃的火团,在掌心闪了几闪,便钻进身体之中。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他说道:“仙子应该清楚,纵使恢复大比时的状态,也难与我等在此地抗衡。”   夜莲冷漠的目光望着这一幕,点头说道:“此地是重点,若不然,你们根本没有站在这里的胆量。”   另一名学子讥讽说道:“既然是这样,仙子就该识时务,须知你不是他,没有一对九的本事。”   又一名学子说道:“一对五也不行。”   夜莲眼角微微跳动,平静说道:“你们没有资格与他相比。”   不知为何,两边都不愿提及萧十三郎的名字,好似那几个字含有某种魔力或是忌讳,很不吉利。且双方明明是在彼此嘲笑,却都生不出愤怒,或是不服的念头。   夜莲明白这种感觉由何而来,在她不能重新将他击败前,他已经取代她,成为镇压在一众学子头上的那座大山,只能仰望,不可亵渎冒犯。   她说道:“既然这么有把握,为何不与本座动手。是不是没有商量好谁死谁活,谁为他人做嫁衣。”   五人不约而同都沉默下来,眼神跃跃欲试。   万世之花既然存着离间的念头,足以证明她的确认为自己不再拥有压倒众人的实力,换句话说,她没有信心。   蓝灵又朝前移了两步,轻声叹息说道:“我们五人加在一起,足以在与其它人的抗衡中占得优势,若于此时有了损伤,实力便会打折扣。不过仙子更清楚一点,我们既然来了,终归不会就此罢手。”   夜莲望着她说道:“我以为你还会再等一等。”   “等什么?”   “等我的实力再消耗一些,正如你们所料的那样,每靠近山顶一步,本座受到影响便更大。”   夜莲说道:“是不是别人相等,你却已经等不及?你害怕再等下来,连自己也要成为鱼肉,被同类所食?”   蓝灵神情微变,说道:“我不明白仙子的话。”   夜莲不再看她,目光好似穿透空间看向遥远的某处,嘴里淡淡问道:“对付我之后,你们打算以严萌为筹码,要挟萧十三郎就范。”   “我……我宁可返程也不让……”   严萌大声叫出来,回头看一眼远方的须弥山,好生向往与无奈。   “呵呵,仙子打的难道不是同样的主意么?以我看,仙子想的还不仅仅如此,须知蛮尊门下最擅兽魂之道,严萌师妹若与我等同行,总比和你这个原本的仇家在一起好。”   蓝灵朝周围挥手示意,然后柔声说道:“萌师妹不要担心,姐姐知道你对萧兄的情谊,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姐姐保证,一定让你如愿。”   “闭嘴!”   严萌尖声厉喝,双颊情不自禁飞起红云,煞是妩媚,又煞是惹人怜惜。   蓝灵丝毫不以为忤,轻笑着说道:“师妹脸薄,是姐姐过于唐突了。不过师妹要记住一条,萧兄与仙子乃大仇,若是见到你与她走在一起,怕是不会心喜。”   “闭嘴!你闭嘴!”   严萌哪里是她的对手,三言两语便被挤兑到无法开口,话语中已经带着颤音。她从怀里拿出玉盘,几次想要就此离开,又几次将目光投向须弥山,终究无法决断。   成为包袱的感觉不会好过,然而若要她就此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缘,又如何能够狠得下心?且正如蓝灵所说的那样,蛮尊门下所长正在于收服兽魂,行前她便被蛮尊多方叮嘱与教导,抱着极大的希望而来。   蛮尊的计划很简单,但也极为实用,严萌上有师兄,又与十三郎等人结为莫逆,以他对十三郎的了解,只要度过五灵之地,学子中便没有人可以威胁到她。至于兽魂之争,蛮尊相信,除非学子中真有天命所归,断然没有人能与自己门下弟子相比。须弥执行,是一次实实在在的机缘。   谁能想到,安排了那么多相熟的人,严萌偏偏就是孤身行走,非但碰上最强的夜莲,还要走这条仅能从一条道路穿过的火灵之地,种种巧合加在一起,非人心所能算及。   “我绝不会让你们得逞,绝不!”   左思右想前思后想,萌妹子觉得自己的命实在太苦了,眼里不自禁便涌出水汽,好生孤独可怜。   一只柔荑轻轻抚上她的头顶,夜莲轻柔的语气安慰道:“没事的,他们不会得逞。”   “你也一样!”   严萌愤怒大叫,全然忘记了此时她的生死已在夜莲手中,又哪里还有激发玉盘的时间。   “我不会害你,也不需要。”   夜莲轻轻笑了笑,转过身,神情慢慢变冷。身后,严萌第一次见到夜莲绽放容颜,禁不住有些失神。   “贼婆娘,笑起来还蛮好看的。”   ……   夜莲说道:“知道本座为何与你们说这么多话?”   蓝灵回答道:“你想拖延时间,还想离间我们的关系,找出脱身之道。”   “你错了,本座要想明白一些事情,等你们便得更强一些。如此,本座此行才会圆满,才会不留遗憾。”   “是吗?现在可满意了?”   “差不多了,屠魔证道,获仙缘,如今正是时候。”   目光望着三名脸色越发红润越发激动也越发难以控制的火修,夜莲冷漠说道:“尔等,就是本座的第一批祭品。”   随着她的话音,其身体霍然神辉大放,一股股光晕喷涌而出,转瞬间便将诸人淹没其中。夜莲的身体随之冉冉升空,脚下凭空浮现出一面八叶莲台,莲瓣徐徐展开再轻轻合拢,如同八只温柔之手,将她圈在中央。   乳白色的莲叶上泛着晶莹的光,显得柔嫩显出圣洁,莲瓣尖尖触在其粉颈,好似不忍给予伤害般翻卷,如托举般呈现一颗绝美的头,辉光涌动抚其面,裹其发,于顶部形成一个高达丈余的虚影。   看不清摸样,好似一副美人的脸。   更高的高空上,密云涌动又徐徐平复,几丝弯曲冷厉的紫色闪电跳跃着,最终却平静下来,仿佛天空被遮蔽了眼,看不到有人冒犯威仪。   万世之花本有些担忧的脸色渐渐平静,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与寒意,露出莲叶之外的左手轻轻挥动,微微启唇。   “白莲降世,普度众生。”   更多神辉从莲台中涌出,映照出几张震撼惊恐的脸。   “这不可能!”   ……   禁空,是须弥山的根本禁法,假如修士可以随意飞行,万里之遥瞬间而过,所谓登山之旅岂非成了笑话。夜莲有手段可以让空禁失效,这场战斗还怎么打?   眼前的形势容不得几名学子多想,随着神辉喷涌,周围的散发着灼热火意的山石像被一股清冽寒泉当头浇下,转瞬间变得冰寒刺骨,原本无处不在的一只只火灵仿佛遇到天敌一样狼奔豕突,发出阵阵哀鸣。   三名火修最先感受到异常,咆哮一声后各施手段试图化解,红芒随之炸起,如同三朵绚丽火红的花。   万世之花面前,岂容他花争艳。   始一接触,几名火修便纷纷发出惨嚎,体内的修为好似暴动的匪民,全然不如平日那样得心应手,不,应该说是通通造反才对。   一人刚刚释放出几圈火焰,尚未凝稳成为护盾便破裂并炸开,发出剧烈轰鸣。他施法的手臂瞬间化作血雾,连带半边身体一起飞到空中,再被瞬间冻结。乍一看,好似他施展了什么厉害的变身法术,身体陡然扩大十倍,且不停扭曲与哀嚎。   两外两名修士妄图以攻代守,施展的神通却连身体都不愿离开,直接于丹田内腑爆发开来,其结果……可想而知。   被视为主力也是被当成此行后半程王牌的三大修士,瞬间便被清除,虽未身死,却已经成为刀下鱼肉,没有半点反抗的资格。   “你们说的不算错,假如公平一战,本座虽然同样会获胜,多少也要费些力气,但是在这里,你们根本没有出手的资格。”   夜莲的目光淡漠,透着些许失望的声音说道:“连血煞之气都不懂,也敢贪婪无度吸取火灵,本座实在太高估了你们。”   三名火修听着他的话,绝望的神情中透出愤恨,艰难地将头颅转向蓝灵。   此时的蓝灵哪里还有半点从容与淡定,瞬间变从天堂跌落深渊,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别人的幻术,又或是施术不成遭到反噬,犹自在梦中。   “原来是这样。”   夜莲眼中露出恍然,说道:“不是他们不知道后患,而是你悄悄施展入梦之法迷惑其心志,这才导致其丧心病狂。也对,他们迟早都需要死,正好物尽其用。”   蓝灵彻底失去颜色,端庄的脸上写满惊恐与绝望,眼神却逐渐变得清明;她看清也终于确认了眼前的局势,嘶声尖叫道:“我师尊与五雷有约,你不能杀我!”   她和蓝梦一样,长处不在战斗厮杀,而是于无形之中操纵人心志,此时她全身均被神辉所笼罩,连施数件法宝神通均不能破路而出,内心已然无望。   她想不通,为何事情与师尊的预料全然不符,夜莲的实力不降反增,给她的压力比月余前更强。尤其让她不解的是,夜莲凭什么能够“隐匿”得如此只好,身在空中而不为空禁所察,简直是逆天之举。   “你不能杀我,我可以帮你,我愿意认你为主,仙子……”   “杀你者自有其人,何须污我的手。”夜莲打断了她的祈求,抬手轻轻一点。   神辉逐浪翻涌,自动闪出三条通道,恰好链接着蓝灵与那三名处在垂死边缘的火修。   三人身体陡然一松,三双火红的眼睛齐齐投向蓝灵。 第324章 踏须弥(八)   “不要!”   蓝灵发出尖利嘶喊,不顾一切施展保命秘法,身形幻化如残影朝山下扑去。   她此时畏惧的不是夜莲,而是害怕面对那三个人的眼。   那不是人类能够拥有的眼神,嗜血、疯狂、充满无限之阴冷与怨毒,似要将她生吞活食连灵魂也要淹没在最肮脏之地。   蓝灵想逃,然而神辉之中,她如何能够在夜莲的阻挠下逃脱;与其身形相伴,三条残破随时会化做血肉烟云的躯体紧随其后,各自将生命潜能激发到极限,很快便将蓝灵圈锢在中央。   “三位师兄不要中了她的奸计,妾身并无恶意……啊!”   即将魂飞湮灭,三名走到绝路的修士哪肯任她浪费时间,各自以燃烧生命的力量,施展出最强神通。一名修士破开防御,不顾蓝灵将自己的身躯几乎劈成两半,恶狠狠一口咬在其肩颈,咬在那让人不忍又恨不得狠狠揉捏施暴的柔嫩之上。   另外两名修士紧跟着扑过去,神通、法器,双手双脚乃至头撞齿咬……   鲜血飙飞,皮肉四溅,大片雪白的肌肤被撕碎,几只沾满血肉碎屑的利爪掏向其内府,撕扯拽拉不停。   三头野兽争食……   “师兄……救我!”   片刻时光,蓝灵形同鬼魅,如凡间悍妇一样拼命推挡,非但不能如愿,反激起更多疯狂。   操纵人心历来都是双刃剑,焉能没有后果,功法被强行破除,无论蓝灵还是三名火修都必须承担反噬,血煞之气趁机侵占神魂,此时的他们已彻底失去人类理智,全凭一腔愤意与本能行事。   “呕……”   严萌一边呕吐一边想要闭上双眼,却又止不住想看,看了想吐却吐不出来,只能一声声干呕,好似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她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从来没有,她无法想象,适才还淡定凝稳的高阶修士,怎么可以变成如此模样。   “嗷!”   最后那名面容丑陋的壮汉愤怒绝望的咆哮着,亡命撞入那个形同野兽的战团;他不顾身体正如轻烟般消融,奋起不多的余力,将本已临近死亡的三名火修一一击杀,自己也承受了多次反扑,同样濒临绝境。   “师姐快走!”   他将近乎赤裸通体血肉淋漓的蓝灵推出神辉笼罩的范围,双手随即朝丹田疾点数次,凄厉嘶吼道:“血爆!”   随着话音,其身体中条条血管如同被钩子拽出来一样密布于体表,狂暴的气息随之绽放,竟一时挡住了神辉之光,拖得片刻之机。   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垂死挣扎,根本不足以挽救蓝灵的性命。   此时的万世之花,是会飞的!   哪怕只是暂时,又岂是重伤将灭、且要靠两条腿赶路的蓝灵所能比。丑汉唯一的希望是蓝灵能够激发返程玉盘,方能及时逃出生天。   夜莲一直静静地望着这一幕,没有再施展手段的意思;当看到丑汉为蓝灵搏命,再看看凄惨落魄奔逃却带着犹豫的蓝灵,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更有冷漠到极致的嘲讽。   “我知道你对他做了什么,杀了他,我便不杀你。”   修士一愣,随即觉得胸口一凉,本已不可能再有感觉的心里猛然传来无法承受的剧痛,嘶声咆哮。   “你……”   “入梦,反补!”   蓝灵一只手掌从他的后心插入,轻柔的声音在其耳边呢喃:“我知道师弟一直想和我一起,现在好了,你的就是我的,我就是你,好不好?”   阵阵红光从她的手臂朝身体蔓延,好似一根吸管,不断从丑汉身体里擢取生机。他的目光瞬间黯淡,身体仿佛放了气的球一样疾速萎靡,爆出体表的血脉又重新缩回。反之蓝灵身体上的伤势却迅速回复,撕开的皮肉纷纷合拢,宛如时光倒卷。   片刻功夫,那名丑汉生机全无,化作一具干尸跌落在地上,大睁着两只空洞的眼,仿佛在质问。   “为什么?”   “哗……”   严萌终于吐了出来,身体随之软到。   ……   “是不是不习惯?”   “是。”   “不习惯可以不看。”   白莲徐徐飘落,徐徐展开,夜莲如玉石般的双足踩的莲叶上,傲然如来自九天的神女。望着面容惨淡犹自睁着双眼的严萌,她淡漠的脸上浮露出一丝怜惜。   她朝严萌伸出手,说道:“这就是人心,你可懂了?”   严萌咬着牙,纯净的目光渐有嘲讽,说道:“你好可怜。”   夜莲微怔,随即淡淡一笑便不再理会,洒然收回手臂,催动莲台径直来到蓝灵面前。   “你……你说过不杀我。”   “本座言出法随,自然不会杀你。”   夜莲静静地望着她,说道:“我要……”   剧变再起,一声穿破苍穹的怒啸恰在此时响起,火山好似一头被惊醒的怪兽,陡然发出万道嘶吼之音。无数咆哮的面孔随着团团火焰从地底升腾,无数巨石被震飞到空中,轰然滚落。   火团蜂拥滚动,化做一条条粗大的火蟒,整个火山烈焰升腾,直窜入数百米高空。而在高空之上,云层随之翻卷,密密麻麻的紫色电流如狂涛般向下砸落,将凝化出来的千万条火灵摧毁。   那一刻,天塌地陷!   神辉威仪不再,周围温度如同用手拔起来一样迅速升高,皎洁充满玄寒之意的白莲仅支撑了三息便难以维持,不得不将神辉收拢,仅仅将三人圈起,且飘摇如雨中之烛,随时处于覆灭边缘。   “这是……”   万世之花神情大变,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芒,脸色也变得惊慌起来。她竭力输入法力将莲台稳固,同时单臂挥动祭出仅余下三片叶瓣的紫莲,将身体牢牢护在中央。   严萌与蓝灵两人也被剧变所惊醒,充忙间各施手段苦苦抵挡周围扑过来的火灵;两人都已将玉盘拿出,随之准备施法脱离。   剧变来的快去的也快,仅仅过了片刻便被隆隆雷声所镇压,带着不甘沉寂于地底;周围随之风息云淡,火山更像是爆发之后变得疲累,渐渐平定下来。   三个女人面面相觑,神情恍惚而又震撼,脸上犹自带着惊恐的表情,如同在梦中。   还是夜莲第一个清醒过来,嘴里喃喃几声,重新朝蓝灵伸出手。   “你要做什么!”蓝灵一声尖叫,就要将玉盘激发。   法力被凝固。   圣洁的神辉浩荡反卷,将她的身体与法力牢牢禁锢起来,动不得一丝一毫。   之前的猜想得到验证,蓝灵一面为刚才的决断而庆幸,同时又为眼前局势感到绝望,神情瞬间变得仓惶哀怨,哭喊般的声音大叫道:“我听了你的话,你不能杀我!”   夜莲淡淡说道:“别担心,只要你替我做一件事,本座非但不会杀你,还会带你入山,给你一场莫大的机缘。”   “什么事?”   “我要你施展入梦之法。”   “入梦?你是想……”蓝灵神情稍安,目光微不可察地瞥向严萌。   夜莲眼中闪过一丝厌憎,说道:“不是对她,是朝本座施展。”   “什么!”   不光蓝灵,连严萌也失声惊呼出来,几乎怀疑自己神志不清。   “你……仙子不是要……”   “不用怀疑,本座就是要你朝我施术。”   夜莲傲然说道:“告诉你也无妨,本座道法已成,心境通明,正可借助绝地成就大道,凝最强灵婴。”   “我要借助天威,毁了这座山!”   ……   啸声响起的时候,何问柳正气喘吁吁爬上巨石查看方位,陡然被呼啸之音所激,险些摔落下去。   随着那道声音,石阵中陡然发出阵阵咆哮,一块块巨石化身为数丈高的石人,部分彼此着周围的一切发起猛攻。剧烈的撞击此起彼伏,夹杂着修士施法的灵光与怒吼,在周围不停闪耀。   他所在的巨石高达数十丈,其双臂挥舞竟如一根硕大的狼牙巨棒,横冲直撞,无人可挫其锋。片刻之间,千丈之内一片废墟,再没有一块完整的石头,地面到处都是碎散成各种形状的石块,尖锐嶙角直指天空,宛如一片枪林。   远处有惨呼声传来,何问柳知道,那是有人挡不住石人的攻击,依然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陨落。   如其它地方一样,剧变很快过去,石人重新化作死物,若不是周围一片狼藉,何问柳几乎认为刚才的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过,恍如南柯一梦。   “怎么会这样!这种威力,比玉简中提到的大出数倍,怎么可能!”   “不能飞行,动用法力便要承受莫名吸附之力,再加上这种……这种不知怎么发生的天灾,和厚土之地该怎么过?”   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何问柳顶着身下传来的庞大吸力站起身,眺目远望。   他看到了,看到了一幕让他无法相信的奇景。   一条庞大如同肉山的身影在巨石上纵掠,身体轻盈如同最灵敏的山猿,延着笔直的方向朝须弥山前进。凭着结丹后期对灵力的敏锐感触,何问柳很快便发现,那个原本为他所轻视不齿的人身上没有发出半点灵力波动,完全靠着肉身之力前行。   “法体双修?”   何问柳疑惑之后清醒,陡然间变得愤怒起来,望天长叹。   “难道只有炼体的人才能通过,这到底还是不是道院!还是不是修道之士应该走的路!”   ……   此时此刻,柳若衣与曲回在丛林谨慎而行,彼此相协互助,尚未遇到什么生死危机。其它两队人数虽多,情况反倒更惨,已然出现死伤。   金灵之地情形也差不多,学子们死死伤伤不断减员,一些人在绝望疲累下放弃了念想,开始陆续返回。   而在沼泽的中央,一直带着几分悠然的十三郎难以再保持平静,神情略现凝重。   “照这样看的话,其它人……真的很不妙啊!” 第325章 踏须弥(九)   乐笙说道:“何止不妙,简直没有生路。”   眼前一片汪洋,沼泽正中居然有一个宽达百里的湖,湖中鱼头攒动,密密麻麻几乎找不出一丝缝隙,数量需以亿万计。   大灰轻轻地挪着步,延湖边绕路而行,乐笙比大灰更紧张,抬脚说话施法都显得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疏忽。   好在有大灰与天心蛤蟆,十三啦偶尔也会出手,两人两兽无需使用大范围神通也可应付自如,动静倒不算太大。   纵以他们的实力,也不敢轻易从湖中穿行,其它学子若行于此,只怕当场就要发疯,非得转身奔逃不可。   奇妙的是,那些凶悍阴狠的鲵惢此时却发生了变化,除几人附近百米范围仍不断攻击外,更远更多的群体则不再上前,而是盘成一圈圈的如同漩涡一样,牢牢围住湖心。   看清眼前形势后,十三郎心头微凛,神色略显阴沉。   这种情况他见过,确切说还不止一次,禁不住暗暗生出几分警惕。   “你对鲵惢了解多少?”   “了解不少啊,它就是个变种鱼,若不是数量太多,其实也没啥。”   乐笙一面大言不惭,一面谨慎问道:“少爷想说什么?”   十三郎凝目看向周围,默默盘算着绕过这个湖所需要的时间,嘴里说道:“这种鱼如何繁衍,是不是母系社会?”   “母……母什么?”   “有没有可能是由一条雌鱼所生,类似蚂蚁那样。”   “呃……不能吧,一条鱼能生这么多?”   乐笙四下看了看,心里陡然闪过一道念头,颤声道:“少爷是说它……”   十三郎说道:“没错,它们有唯一的王,就是它们的妈,或者奶奶,祖奶奶,老祖宗之类。”   乐笙听得头皮发麻,身体猛然打了个哆嗦,说道:“少爷,你有没有觉得……刚才的路……”   十三郎看了他一眼,说道:“前大后小,无论开始的时候方位在哪里,最终都要经过这片湖。”   乐笙沉默下来,眼神挣扎神情扭曲,双脚也仿佛灌了铅,有些迈不开步。   良久,他说道:“它们为何不动?”   “因为鱼祖宗在产卵,或是正处在进阶关头,只有这两种情形,其后代才会放弃捕猎拱卫周围,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发生。”   十三郎随手弹出一缕指风将扑过来的鲵惢绞成稀烂,说道:“之前我看了一下,最强的鲵惢约为三级,换言之,其老祖至少也是四级,若是产卵也就罢了,假如是破阶……”   “破阶……”乐笙咕哝出哭喊般的声音,仿佛一只刚被割了喉咙的鸡。   三级四级,听起来似乎对临近假婴的道院学子构成威胁,然而经历过秋猎的十三郎心里清楚,一旦鱼群有了王者指挥,其爆发出来的战力会成倍、甚至数倍增长。眼前地形受制,与面对魔蚊对比,情形只能用一句话形容。   没有最糟,只会更糟。   尤其要命的是,鲵惢之王身在水中,在没有杀灭其亿万子孙前,谁能威胁到它?   “它一时半会不会醒吧?”   乐笙越想越怕,不自觉开始用想象安慰自己,却忘记了鱼祖宗并非进入沉眠。   “这可说不准,我又没养过。”   十三郎叹息一声,说道:“我们速度较快,所以最先来到这里,不过照我估计,其它人也快要到了,若是他们不知轻重忙于赶路,怕是……”   论实力,五灵之地任何一支队伍也无法与十三郎这个组合相比,加之没有内耗,且鲵惢多少对十三郎的气息存着畏惧,前行的路上几可用“一帆风顺”形容。乐笙暗暗估计了一下,假如真要是自己独立闯关,此刻怕已经顾不得什么法力消耗,要么狂施神通硬闯,要么就干脆使用回程法盘,打道回府了账。   念及此他顿时紧张起来,说道:“少爷咱们赶紧走吧,加快速度穿过……呃……”   他的目光突然凝固,愣愣地望着远方扑过来的数条身影,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完了……”   的确完了,四名修士分三个方向,如三条利箭朝湖泊疾驰;鱼群如同炸了群的野马朝两边分开,朝天空激射,声势着实惊人。   几名修士的情形差不多,狼狈不堪却又不甘心就此返回,一边挥洒神通,嘴里嘶声叫喊道。   “两位师兄,诸位同道,大家齐心协力,一起杀过……”   他们认出了十三郎,均为其潇洒姿态所折服,又发现乐笙受其照拂,福至心灵之下岂能不想抱抱大腿。   美好的愿望就此终结,几人被眼前的一幕壮观景象所震撼,顿时说不出话来。   百里湖泊,沸腾了!   ……   难以形容。   湖面上陡然升起一层光晕,就好似千万盏灯同时点亮,放射的却是阴冷的光。任何人都无法想象,被无数双充满死寂冰冷包含无限杀戮欲望的眼睛盯住是何种感觉,每一个毛孔都有利箭穿刺,每一处肌肤都好似有毒蛇舔吻,其中滋味,实非笔墨所能表。   光晕之后,湖心处仿佛被一个锤子砸下来,陷入一个深达数米的坑,随后又像弹簧崩压而起,爆射向天空。   全部由鲵惢组成的柱子,高达数十米!   灰色波纹随之荡漾,且整体拔高三尺,湖面仿佛从地下伸出头一样昂在空中,再整体前移。   然而分向四个方向,化作四堵鱼儿组成的墙。   空禁的反应格外灵敏,数十道粗大的雷霆自空而落,狠狠击中那个鱼柱,噼啪作响的电流蜿蜒而下,瞬间便将其劈成十余股,散落八方。   除了尸体,活着的鲵惢便加入到周围的队伍里,朝人类的方向席卷。   一声饱含凄厉与愤怒的嘶吼自湖心发出,愤怒于人,愤怒于天,愤怒于自己所遭遇的不公。随着声音,一股粗达丈余的黑烟自漩涡中喷出,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腥臭气息,竟比呼啸的鱼群速度更快,顷刻间将周围数千米之地弥漫,无法挥散。   鱼类妖兽施展的神通,众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尚来不及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身体便被黑烟所包裹。   两名扑在最前面的修士首先察觉到异常,两人祭在空中的法器也第一个遭殃。   肉眼可见的,那个圆轮形状的法宝边缘被黑烟所蚀,出现斑斑锈迹,法宝中的灵力随即发动反攻,却引来更多黑烟将其层层包裹,看上去竟如一个黑色的球,在空中不停翻滚,不停哀鸣。   法宝有灵,感受到致命的威胁时,与修士心神链接的宝物连声呼啸,催促自己的主人早做决断,不要再于此处停留。   “啊!”   与他同行的女修发出哀呼,尚未从震撼中清醒过来便被大批鲵惢包裹,瞬间便淹没在鱼海中。   “紫烟!”   两人似为道侣,中年修士眼见爱侣陷入重围,两眼瞬间变得血红一片,亡命般施展神通朝其身边靠拢。好在两人距离并不算远,鲵惢个体实力终归不算太强悍,很快被他杀出一条通道,将女修从鱼堆里捞了出来。   之所以用“捞”这个词,是因为她身上到处都是撕咬不肯松口的鱼,一股股血箭自身体上飙射,宛如喷泉。   “快走!”   男修此时也顾不得她伤势如何,咬牙喷出一口精血,将本命法宝催动到极限,勉强在周围竖起一道圆环屏障。他伸手从怀里拿出玉盘,一手胡乱朝女修嘴里塞着丹药,焦声道:“快拿法盘,快……”   他的目光为之凝固,愣愣地望着女修手里残缺不全的玉盘,再也无法说出一个字。   “我想等你……”   名为紫烟的女修眼中露出一抹羞愧,说道:“太高估自己了,师兄快走……”   “不!”   男修眼中闪过绝望,同时涌起的是一股交织着剧痛的疯狂之意,翻手便想将她收入空间,却未能如愿。   屏障虽可阻挡鱼群,却拦不住那无处不在的莫名黑烟,他的灵力刚刚离体便被侵蚀,可施展神通,也能凭意念将法宝放出,却没办法收取活人。   “这是什么烟?怎么会有这样的烟!”   修士嘶声大吼着,反复尝试将爱侣收起,一遍又一遍,始终不能成功。   “别管什么烟了,反正不是紫烟。”   紫烟艰难地从他怀里站起身,望着周围如墙壁般倒过来的鱼群,苦涩一笑。   很奇怪,此时的她突然不觉得恐惧,甚至还有了调侃的心思。抬手替男修理了理衣襟,她说道:“师兄再不走,就要和我一起死了。”   男修楞了一下,眼神渐渐平静下来,随手将玉盘扔到一边,握住女修的手说道:“那便死吧。”   他从怀里拿出几瓶丹药,大部分塞到女修手里,说道:“既然要死,就多杀几只畜生。”   女修笑了笑接过瓶子,说道:“是几条才对。”   男子大笑,说道:“管他是条还是只,杀!”   “杀什么杀,冲!”   一声断喝仿佛贴在耳边炸响,咆哮的飓风自空席卷,生生在几乎没有空隙的鱼群中卷开通道。无边血肉飞扬在空中,飘落四周,再纷扬而下,宛如一片绚丽的彩虹。   通道的那一端,火海蔓延,声波荡漾,周围的鱼群如劈浪般倒下,又更多的涌上来。   “冲过去,汇合坚守。”   一条冷傲的身影出现在眼帘,肩头扛着一只不停释放红舌闪电的巨大蛤蟆,两人尚来不及流露惊喜,便见他身形扭转,如一道利箭,径直朝着湖心方向而去。   两人神情大变,身形展动朝大灰的方向疾扑,惊呼道:“萧兄……少爷你要做什么?”   “做我最擅长的事。”十三郎脚步不停,淡淡回应道。 第326章 踏须弥(十)   英雄是一个很让十三郎忌讳的词儿,与救人相比,他杀人的造诣要精深得多,且更符合心意。   “通常不得好死。”   这是十三郎对英雄的断语,他有太多心愿太多责任,可不能轻易把小命送掉。   眼前的局势下,老实讲救人很不合算,一来耽误时间,二来会让鱼群更加密集,目标更一致,攻击自然也更加紧凑,且凶猛。   面对如此数量的鱼群,多一人少一人,不过是支撑时间长短有所区别,人类一方如不能求变,最终必然只有败亡,通通成为鱼饵。   不装钩的那种。   那只鱼祖宗来头不小,若是抱着斩将夺魁的念头,十三郎理应抓紧时机,称其尚未摸清人类底细,且很可能尚未完全清醒或者恢复的时候骤下杀手。有几名亡命修士的扯动,它可能暂时留意不到十三郎的动向,成功的机会自然也随之增大。   反之不用细表,除了胖胖,这里没有人能给十三郎提供帮助,鱼王却可能因为人类集中而集中精力,进而察觉这个大敌,筹谋更加凶狠的攻势,与阻挡。   慈不掌兵,战场上的至理名言。   十三郎心狠手辣,与那几名修士毫无关碍,不论从大局还是道义,几人死亡都不会让他有半点负累,更不会有什么难以心安的感觉。且从某个角度讲,十三郎一行可以说是受到几人牵累,生出怨恨也不为过。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终究还是先把那两人救了下来。   “难道因为她姓紫?”   突进中,十三郎竟还有心思想到这些,随后自嘲笑了笑,收拢心思,全力朝湖心处狂冲。   之前他便留意到,鲵惢在某些情形下会自相残杀相互吞食,一旦将那条老祖宗清除,这种凶厉无人可控的东西若是不发生内乱,那才真叫见了鬼。   对与不对,这一战的胜负已系于他一身,十三郎唯有按照秋猎中的经验,寻求万军之中斩大将首级,从内部瓦解对手。   重操旧业,十三郎仿佛回到从前,裹着风披着血,于千万双眼睛的注视下漠然前行,好生慷慨,几番昂扬。   ……   鲵惢如平射的雨,横飞的箭,纷纷洒洒朝飓风狂扑,然后死去。然而滴水尚可穿石,遑论这些远比水滴强悍且数量更多的鱼,有了王者的催促,它们如同打了鸡血的疯狗,狂躁癫猛远甚从前,扑击势头如惊涛拍岸,碎而不休,连绵不绝。   飓风依然凌厉,却不再能像开始那样将鱼群全部清空,重新祭炼的子午剑在掌中嘶鸣,胖胖的红舌盘旋横扫,不容邪吝沾衣。   以十三郎的速度,全力发动哪是风驰电掣所能形容,十息之后,他便冲到湖水岸边,隐约可看到中心处那条庞大身影。   那不是鲵惢,起码不是眼前这些形如泥鳅的鲵惢摸样。它更像一只拖着如蚂蚁般肥硕屁股的章鱼,长着八只触手,触手上生有无数吸盘与厉钩,散发着阴冷的光。   它的眼睛是灰色的,很小,透出浓郁的死寂色泽,两眼之间却又生着一根如骑枪般的尖刺,长可达丈余。   最最醒目的还是肚子,占据近三分之二的身体,若是用尺子丈量怕有近十丈!肚皮上的皮肤不像鲵惢那样光华,而是布满如血管经脉一样的网纹,细看竟有几分透明之感,好似能看到其中的卵。   但凡群体数量庞大的种族,多数皆以卵生繁衍,十三郎不知道鲵惢的卵有多大,即便按照体型最小的鲵惢估计,如要将那个肚皮装满,百八十吨怕肯定不是问题。   这样的生物,只要给它一段时间,焉能不称王。   焉能容他人冒犯!   ……   看到鱼王的时候,十三郎下意识朝周围看了看,才发现原来鲵惢在成长到一定阶段后会发生变形,其头部会渐渐裂开变成一只生着触手的嘴,后半段则会慢慢膨胀,衍生出如母皇那样的屁股或者肚子;之所以先前没有看到这类更加强悍的个体,是因为它们都聚集在湖泊中,没有参加狩猎。   留意到这一幕,十三郎又惊又喜。   惊的是鲵惢的繁衍能力由此更增恐怖,喜的是因此才能证实自己的判断,鲵惢的确存在着无比巨大的隐患。   前提是,杀了那只母皇。   没有片刻犹豫,他右手持剑在身前劈出空挡,左手轻拍,将院长亲赠的五行灵舟放出。   本是无心插柳,随后的一幕却出乎所有人预料,险些让十三郎都措手不及。   ……   蜂拥而上的鱼群集体刹车,因动作太急,后排与前排撞击在一处,翻涌堆叠,霎拉间竟似一座中间被挖空的山。下一刻,撞死撞晕的纷纷坠地,活下来的鲵惢疯狂倒卷,冰冷死寂的眼中流露出如见天威般的恐惧神情。   那种感觉,就像它们面对的是先祖,看到的是母皇一样。   与此同时,那条如章鱼般的正牌母皇眼睛陡然瞪大,其中闪耀的是难以置信,更有恐怖与怨愤。   “唧……”   很难想象体型如此大的妖兽发出的吼声如此细腻,却又如此锐利,呼啸的声浪朝周围席卷,它的不少子子孙孙被波及,瞪着灰寂的眼睛翻起肚皮,纷纷晕倒。   母皇的身体陡然后撤,八只触手亡命般在水里划动,又突然静止。   它盯着那只灵光四溢的灵舟,又看了看十三郎,再看一眼,再……   “唧昂!”   母皇终于确认了什么,发出的尖啸将空气撕裂,如隆隆雷爆。身体随之如弹球一样飞射到空中,在种种砸下。   水花四溅,每一朵水花的顶端都有一条狰狞的鱼。   母皇双眼中闪耀着疯狂的火焰,八只触手在周围拼命拍打,口中尖啸不断发出,催促着鱼群朝十三郎的方向猛扑。   他好似忘记了人类一方不止这一人,连那些围攻其余学子的鲵惢也动员起来,四面八方铺天盖地,通通卷向中间的那个点。   奇怪的是,无论母皇怎么催促,鱼群始终畏缩不前,纵然扑上也不如之前强悍凶狞,而是带着一股送丧般的悲戚。不少鲵惢眼里流露出挣扎的神情,那些阶位较低数量却占据整体九成以上的鲵惢甚至会发出尖啸,好似在抗拒什么。   无形之中,战场上的形势因一条小舟而改变,无论十三郎还是正在被围攻的学子们,压力都为之舒缓不少。   “怎么回事儿?”乐笙伸着舌头大口喘气,如一条累得脱了力的狗。   望着周围略显稀散的鱼群,再看看湖边那堆砌起来几乎快要引动天雷的鱼山,他心想十三少爷果然人品出众,竟如此招鱼喜欢。   “好事儿!”   大灰恶狠狠瞪他一眼,骂道:“蠢货!”   “萧兄……不会有事吧?”紫烟好心插了一句,神情很是忧虑。   “你才有事,你全家都有事。”   大灰两眼通红,劈头盖脸朝着羞恼愤怒的男修骂道:“看什么看,管好你家婆娘的嘴!”   ……   “怎么回事儿?”   乐笙发问的时候,十三郎心里也在自问,随即又如大灰那样自答。   “好事儿。”   踏步船头,十三郎脚下发力,灵力延着双脚送入,灵舟瞬间光华大放,五色光华将周围的鱼群披裹上一层炫丽的彩衣。一股莫名的气息随散开,空中似乎还响起一声沧桑的叹息,幽幽而绝。   声音中,周围鱼群骚乱更甚,连那些阶位较高,灵性更足且与母皇联系更加紧密的个体也变得逡巡不安,纷纷朝周围退缩。   十三郎自不会放过这等大好机会,手中挥舞着重新祭炼过的子午剑,如砍刀在前方横扫竖劈,灵舟如离弦之箭朝前方激射,直扑那条咆哮的母皇。   距离不远也不算近,原本因鱼群阻隔堪称天堑的通道变成一面倒的杀戮之旅,眼前的鱼群彷如失去指挥的乱军,哪能挡得住子午剑的狂砍乱杀。随着鱼群死亡数量增多,子午剑的剑身逐渐发生变化,由寒光冷冽变为淡红,又渐渐变为鲜红艳丽,最后竟如包裹一层厚厚的鲜血一样猩红夺目,气息由浑厚纯正变得凶焰滔天,宛如吞噬了无数凶灵。   距离逐渐拉近,母皇巨兽的面目皆清晰可辨,十三郎可以看到它此时的疑惑与彷徨,还有贪婪与愤怒,以及深深掩藏的惊恐。   “连这都不提前告诉我,老头子真不是东西!”   心中猜测越发明了,十三郎几乎能够肯定,这条五行灵舟绝对与五灵之地有关;没准它所用的材料就是从这里得到,其中,或许就有鲵惢的祖宗。   比这头母皇更加久远的祖宗,多半当年被院长所杀,取其全部或者一部分,炼制了这条灵舟。   唯如此,方能解释一切。   “头一面就送我这玩意儿,难道从那时候开始,老家伙就认为我有今天的经历?”   心中闪过一丝猜测,十三郎禁不住打个冷颤,随即痛骂自己无聊。   “神经病,闲得发慌了你!”   思虑间,鱼山之中五色光华闪烁而过,十三郎冲到那条张开大嘴的怪兽身前,剑芒随之挥起。   “砍了它,我自己做一条!”   与此同时,母皇的眼神也终于有了决断,咆哮一声昂起头,悍然迎向劈练般的剑光。 第327章 踏须弥(十一)   数丈剑芒自下而上,朝那张如山洞般张开、不停喷吐黑烟的阔嘴急撩。   黑烟奈何不了富含佛力的子午剑,母皇瞬间感受到威胁,于是它停下原本的动作,没有一口将十三郎吞下。   八条触手中的三条如灵蛇般弹出,绕过剑芒笼罩的范围朝十三郎的身体席卷,余下三条彼此勾结挥舞在身前布下一道严密的网。透过道道残影,视线好似被某种力量拧到一边,竟不能准确捕捉到母皇形体。   最后两条触手的举动最为凶狠,一左一右绷紧如骑枪,闪电般刺向对方胸口。   与此同时,母皇口中啸音不断,黑烟喷吐更加猛烈,且带有丝丝如蓝线般的条纹,于空中闪烁而逝,一同朝十三郎发动猛攻。   来不及教训孩子,此刻的母皇唯有亲自出马,试图将这个含有令它畏惧而又渴望气息的人类击杀,进而得到那个闪闪发光充满诱惑的船。   八臂齐动,母皇给予对方足够重视,有理由相信自己能够一举建功。   轰鸣声起,碰撞声起,嘶鸣与冷喝交织一处,随后便是弥空血雨。   还有包含着剧痛与难以置信的惨嚎。   母皇体型实在太大了,大到根本无需瞄准,大到纵然视线扭曲不成样子也不会脱靶。吸盘斩烂,铁钩碎散,几截粗如巨蟒的触手喷洒着腥臭的汁液,子午剑掀起一条由鲜血碎肉构成的扇面通道,于空中骄傲嘶鸣。   一条直射的触手被十三郎握住,竟再不能前进半分;另一条触手上缠着红舌,胖胖如同被钉子钉在船头,任凭母皇如何咆哮,都不能动其分毫。   红舌如绞索一样将触手勒死,肉眼可见的速度,触手上的血肉精华与充满毒瘴之气的汁液被吸进它的肚皮。此时的天心蛤蟆心中无比懊悔,痛恨自己刚才过于贪婪,白白浪费大把空间装满垃圾食品,如今面对盛宴不能尽情享用,何其愁苦哀恼。   生平第一次,胖胖为自己的食量太小而感觉……羞愧。   建功的是背后袭来的那三条触手,在付出如此多的代价后,它们成功突破了五色灵光与飓风防护,如三条狞蟒扑至十三郎的本体,将他牢牢锁在中央。   然后,没有什么然后……   近百个吸盘没有用,吸不出鲜血生机,连汗水都吸不出;无数可撕裂钢铁的钩子轻易撕烂那个人类身上的护甲,却撕不开他的皮肤。   不仅撕不开,连留下一点痕迹都不能。   至于那足以将三头巨象勒成面条、足以在瞬间掏空地底的庞大锁力,只能让对方如玉般的皮肤起一点皱纹,还有……微微挑了挑眉。   原因是,太臭了!   还有一点,十三郎多少有些出乎意料,意外于母皇的实力。   不是太强,而是……远比预料中的弱!   或者说,他自己的攻击比预料中的强!   哪一种都说不通,从气息上判断,这条怪兽绝对处在六级关头,甚至已经渡过一半都有可能。这样的家伙就这么两下子,怎么说得通?   犹豫只在瞬间,他很快便将杂念驱除,剑芒再现。   缠绕在身上的三条触手齐齐被斩断,连体的部分被母皇收回,断下来的那几截却落在船头,扭动跳跃,随后……   融化!   没错,就是融化,仿佛被火焰烘烤的雪一样融化,且被吸附……或者吞噬一样,渗透到丝毫没有缝隙的船身里,没有一丝残余。   鳞片,皮肤,肌肉与体液,甚至连上面的吸盘与钩子都通通被融化,通通被吸收一空。   更加奇妙且让人惊骇的是,在吸收那几条断裂的触手之后,十三郎分明感觉到五行舟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有满足,有渴望,还有催促与埋怨。   意思好像是:多来一点!   “活的!”   心里骤然浮起这个念头,十三郎一蹦三尺高,生出就此逃离的念头。   不是他少见多怪,实在是这一幕太过骇人。这条船不知道在清河上行驶了多少年,怎么会是活物!还能吃东西!   想想自己曾多次在清河之上泛舟窑浆,十三郎恨不得马上把那个老头子揪到眼前痛骂几声再狠踹几脚,方能稍解心头之气。   震惊之后,之前的不解随之得到释疑,不是对手弱,也不是自己王八之气足,而是这条莫名其妙得来的船,对它有压制。   实实在在的压制,极其严重的压制!   “那还怕个屁啊!”   想明白这一点,十三郎瞬间容光焕发,心头疑虑荡然无存。他相信院长再如何不靠谱,也断然不会弄条破船是为了将他吞到肚子里,不管他神机妙算还是早有预谋,眼前这一战已经不再恶劣,是一次彻底的收获之旅。   哪怕没有五行灵舟,十三郎自信也有一拼之力,至不济也能保住小命安然逃脱,如今有了这条破船,此消彼长,那条看似凶狠的母皇哪还有嚣张的资格。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生气,暗想早点告诉我的话何必等到现在,小爷早就巴巴冲到湖里寻这头蠢货的晦气了。   “粮食,我来了!”   精神抖擞之下,十三郎呼喝一声,手中剑芒吞吐,禁环飘飞,飓风也随之重新鼓荡,其目的却已经不是将对手斩杀,而是限制其行。   “不能让它跑了!”   ……   与十三郎的振奋雀跃相比,此时的鱼王想哭。   先是因记忆而震惊,由震惊生惶恐,惶恐之后发现对手不是记忆中的人,便生出愤怒怨愤与贪婪;结果战斗打响后,它先因疼痛而暴怒,暴怒后惊喜,瞬间的惊喜很快消散一空,代之以浓浓的惊恐。   片刻之间,几番滋味诸多感受交织循环,到了现在,它只想到苦,还有哭。   “这家伙,比当初那个家伙还要狠啊!”   与所有和十三郎作战的兽类一样,母皇错把他当成“修士”,浑不知肉身才是十三郎的根本,远远超出其修为不知几何,甚至超出它这个正牌妖兽,可谓是人中妖兽,妖兽中的煞星。   飓风禁法是神通,宝剑是法宝,为了不让鲵惢沾身,肩膀还扛着一只专门负责近身防卫的赖皮蛤蟆。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是修士,怎么可能肉身比妖兽还强悍,怎么可能力量比自己还要大!   还有那只蛤蟆,才那么丁点个头,竟与自己一条触手之力不相上下,这还有天理吗?   这仗还能打吗?这日子还能过吗!这还叫人,不,叫鱼活吗!   眼里在流泪,心头在滴血,母皇第一时间确认自己没赶上黄道吉日,当机立断,转身就逃。   其嘴里不停发出呼啸,命令甚至央求子民保驾护航,为它争取那一线生机。   鱼类的凶残在那一刻尽显无疑,母皇庞大的身躯倒卷而退,八条剩余大半的触手四方挥舞,将大批鲵惢朝十三郎驱赶,也朝它自己的口中推移。   它努力将头颅低垂,巨门一样的大嘴不停开合,不停吞食;其眉心那根尖刺渐渐闪亮,正对着十三郎的方向。   这是它的最后依仗,母皇知道自己的触手不足为凭,唯有靠这根集全身精华于一体的本命尖刺抵挡对方,抵挡那把留给它无限恐怖的神兵。   母皇如此,周围鲵惢之情形可以想象,无数鱼群心不甘情不愿地出现在十三郎身前,犹如一个个被强抢上山寨被逼洞房的新娘;更多鱼群被母皇吞入腹中,此时可以看到,在吞食大批子民后,它受创的部位正快速弥合,鲜血很快便不再流淌,且有了结疤并再生肢体的趋势。   “果然是个畜生!”   十三郎踏舟持剑,罕见地朝一条鱼怒吼,对其罔顾人伦表示愤慨,卑劣行为表示鄙视。   ……   “到底咋样了?”   乐笙连伸舌头的力气都没了,两眼通红如害了病的狗,他竭力榨取体内法力,挥洒神通的同时开始筹谋后路,目光有些漂移。   就在刚才,鱼群经过一个短暂的松缓之后突然炸了锅,扑击的势头比之有母皇指挥时还狂猛数倍;纵然人类一方增加了三名修士,依然被逼得手忙脚乱,堪堪便要抵挡不住。   仅仅维持了片刻,四个人一头驴便发现情形有所变化,那些疯癫的鲵惢不仅朝自己发动猛攻,还同时与身边同类相互吞食,其情形之惨厉冷绝足以让最心狠的人为之胆寒,无一丝温情可言。   而在那片湖泊的中央,飓风声浪如狂涛席卷,掀飞的鲵惢尸体连连引发天雷,黑烟好似与嘶吼融合为一体,构成一幕声光灿烂、动感十足的曼妙盛景。   纯以旁观者的角度,乐笙觉得这个画面很刺激,很热血,还很过瘾很美;然而身在其中,感受着周围直冲内府的滔天煞气,他唯有祈求这一幕早点结束,若是迟了的话,单单那些吸入体内的煞气也堪称后患无穷,更不要说,他们还要时刻为生存而挣扎了。   “咱们是不是……”   坏脾气的大灰没有答复,乐笙心头疑惑更甚,试探着说道:“是不是去帮帮忙?”   “就你?”   大灰扭过头望着他,轻蔑的目光足以让脸皮最厚的人为之遮眼。   “都过来,赶紧走。”   前方轰鸣大起,十三郎脚踏灵舟自湖中行来,一路劈波斩浪,好似人皇检阅军马,姿态好不适意潇洒。   两侧鱼群战战兢兢,朝他行以至高无上的敬意,众人呆愣愣望着一幕,均想到一个无比严重的问题。   “莫非,煞气已经让自己神魂失控?”   “楞着干吗,还不走?”   大灰踱着方步悠然而行,嘴里不忘骂道:“傻孩子。”   “快点!”十三郎疾言厉色,眼里闪着焦灼的光。   “呃……那么快干嘛。”大灰已经熟悉了这种情况,心想此时正是收获的大好时机,怎么能着急滑脚。   “去救人,晚了来不及。”十三郎冷喝道。   众人随之醒悟或是更加迷惑,赶紧一溜小跑。 第328章 踏须弥(十二)   “还要去其它地方!”   直到灵舟驶出湖泊,远离了那片令人生畏令驴向往的战场,大灰才知道十三郎所说的救人是何真意,顿时便吓得傻了眼。   “不能啊少爷,能闯过这里都有点撞大运,其它……”   四名逃难的修士死了一个,余下一个加上紫烟道侣两人的表现与大灰相仿,均是赞叹中透着几分不赞同,不敢形于面。   乐笙说道:“萧兄豪气干云固然……令人敬佩,只是你要知道,五灵之地彼此并不相通,要救人,该怎么个救法?”   “闯过去,再回头。”   十三郎简短回了一句,问道:“先前你不是说五灵之地通往同一个地方,过了这里就是山脚吗?”   没有五行舟,十三郎以养精蓄锐为由不愿施法,四周鲵惢重新变得凶悍起来;疾行中不时有鱼群扑击,被几大修士各施手段一一灭除,且都按照十三郎的要求尽量保持其身体完整,收入到袋子里。   这是保护费,十三郎考虑自己不能再此处逗留,又不忍白白错过大好机缘,遂做起敲诈劳力的勾当。几名学子对此心甘情愿,无人敢不尽力。   乐笙随手挥洒火网,精准的控火之术将一小群鲵惢圈回口袋,说道:“是,可是……”   十三郎羡慕地看着他,说道:“不用可是,你把其它四处情形和我说一下……对了,你这控火之术真厉害,跟谁学的?”   “……”   周围的人有些无语,心想你是夸奖还是埋汰,听起来恁别扭。   “微末之技,微末之技。”   乐笙多识相,立马从怀里拿出一枚玉简,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客气话,胖胖长舌疾卷,抢在大灰前面将它捞到嘴里,示威地朝大灰瞪了一眼,这才塞到十三郎手里。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心想这是做什么,抢劫还是行贿,有没有折扣价。   “乐师兄客气了。”   十三郎真没推让,拍拍胖胖的脑袋表示嘉奖,揉揉大灰的鬃毛表示安慰,对乐笙说道:“您讲。”   火尊帮他理顺了经脉,却没有传授什么厉害的控火神通,十三郎估摸着那家伙打的是待价而沽的念头,干脆自己筹谋出路。乐笙神通不强,能够名列主将凭的便是控火,对习惯了大砍大杀的十三郎来讲,已经足够。   乐笙说道:“义不容辞,不过我知道的不多,且与实际不太相符……”   “没关系,说出你知道的就好。”   一旁紫烟忍不住疑惑,说道:“萧兄,难道你对此处一无所知?”   十三郎明白她的意思,苦笑摇头说道:“老家伙不负责,什么都没和我讲。”   几人愕然,半响才意识到他口中的老家伙所指何人,禁不住好生赞叹敬仰,暗想这等气魄胸怀,果非常人所能及。   那名幸存的学子说道:“或许,这才是他老人家的用意所在,我等虽打听不少消息,可这里的情况与传言完全不符,失了算计才落到如此境地。假如是一无所知,必会小心谨慎许多,也许……”   紫烟说道:“还是我等实力不济,若有萧兄一半本事,何至于如此。”   大灰与胖胖连连点头,不善的目光看着那名神情灰败的学子,好似在嘲弄他不自量。大灰心里更是好笑,暗想少爷忽悠你们跟哄孩子似的,不过这娘们倒是会说话,不像刚才那样讨厌。   紫烟说道:“萧兄既然要救人,多知道一些总是好的,不如我等将了解到的信息综合起来,谨供参考如何?”   其它人纷纷点头,均明白她话里包含的意思,暗有赞许。   假如没有刚才的战斗,或是没有十三郎的力挽狂澜,这种情形绝对不可能发生。须知自从道院公告发布后,所有分院甚至整个灵域都为之震动,但凡与须弥有关的消息,哪怕只是零星半点,甚至半真半假都能卖出高价。得到消息的学子均以为自己掌握了别人不知道的窍门儿,怎么可能拿出来共享。   就拿何问柳来说,其师门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才捞到一点消息,假如就这样讲给别人听取,岂不是煞气冲昏了头。   现在好了,除了十三郎,大伙每人说一点,谁都不会觉得亏欠。   望着几名学子悻悻而又惺惺的摸样,十三郎心生感慨,对院长既有怨言又有敬佩,好生复杂难言。   “卖消息,谁能比您更有资格?宁可放弃大笔唾手可得的财富也不愿误导别人,该说你傻呢,还是该说你天真。”   想起老头子叮嘱的话,十三郎的神情不觉有些落寞,暗暗寻思着。   “世外世外,无论你躲在哪里,都无法真正避开世俗干扰,妄以独善其身寻求安慰,终究不过是……空想啊!”   ……   “老夫一直认为,所谓世外根本是空想,没什么意思。”   山外的圆台上,院长望着那道时而闪烁的传送之门,感慨道:“或许是我境界不够,难以理解先辈的真谛,才会如此落俗。”   道院学子们早已离去,此时的圆台上,通通都是些举足轻重的人物,院长身边仅有两名老者相陪,连几大尊者都不在其中。   “老友过谦了,若是连你都自承落俗,让我等如何自处。”   左边老者须发尽白,神情举止皆透着一股出尘之意,几不似凡间中人。   “当初仙灵殿下诏,指明请老友出任仙殿长老,却被你所拒,此等胸襟气度与胆魄,世内之人如何比得了。”   右侧老人身形高瘦,脸上轮廓如同刀砍斧削一样,两只眸子精光四射,仿佛一只正在觅食的猛鹰。听了白须老者的话,他郑重点头,金石般的声音说道:“我听过院长的故事,甚为佩服。”   院长笑了笑说道:“龙老弟耿性豪迈,天赋毅力冠绝古今,且有逍遥王之美誉,哪里用得着佩服我这个糟老头子。”   老人断然挥手,说道:“龙某只佩服值得佩服的人,说佩服便是要佩服,就算你不让我佩服,龙某也要佩服一二。”   这样的话说出来,真可谓令人捧腹。不知道的人听了怕是要痛骂他,你这哪里是佩服,简直如面对生死大敌。   “那你慢慢佩服吧。”   院长为之莞尔,回头看着走过来的大先生,神情微变说道:“情况如何?”   大先生脸色阴郁,沉声回答道:“死十三人,返回七人,返回者皆身负重伤,其中两人道基受损,恢复基本无望。”   “入山学子,已经伤亡近半。” 第329章 踏须弥(十三)   “不能再等下去。”   大先生的话尚未落音,逍遥王耐不住性子说道:“乱象已现,应及时着人入内加强封印。”   银发老者不以为然,说道:“龙老弟稍安勿躁,眼下不过刚刚开始,不值得大惊小怪。”   逍遥王寒声道:“三大封灵之地,战盟道盟两处,剧变已经得到证实,道院为三地之首,又怎么能例外。”   银发老者温然说道:“老夫不是说道院没有变化,而是这种变化尚不足以大动干戈。须知我等能力有限,每增加一道封印,潜在的危机反倒更大一层。若能维持,还是尽量维持原状的好。”   逍遥王说道:“说得轻巧,不称现在及时补救,非要等到人都死光、事情闹到无法收拾才出手不成!”   他的话实在,却没有顾及到落在别人耳中何等不中听,大先生面色微沉,说道:“逍遥王请慎言,道院学子不会那么容易死光。”   银发老者赞同说道:“大先生言之有理,单就老夫所知,此次登须弥的学子中不乏才智纵横之人;别的不说,连姥姥传人也在其中,又何必过于担忧呢?老夫以为,或许这就是我等机缘,亲眼见证落灵之秘就此揭开,也未可知。”   一问一答,逍遥王本有的一丝愧疚顿时被抛去,怒道:“老灵子,我看你是唯恐天下不乱。别以为龙某不知道,此次道盟损失惨重,巴不得别人也……”   “龙老弟!”   一直陷入沉默的院长终于开口,将已陷入争执的两人安抚下来,回过头说道:“可有人抵达山脚?”   大先生犹豫了一下,说道:“目前仅有六人。”   逍遥王立即说道:“看看,这么久才到六个,接下来还不定怎么样;再不及时出手,恐怕道院精英损伤殆尽……”   他总算留意到大先生神情不对,略有尴尬说道:“龙某说的是实情,此事宜早不宜迟,道院若是不方便,龙某可以代劳。”   大先生冷漠说道:“出不出手,轮不到战盟指手画脚。即便出手,也自有道院之人负责,无须逍遥王挂怀。”   逍遥王顿时上了火气,说道:“那就利索点,婆婆妈妈,怎么能把事情做好。”   “……”   大先生神情渐趋冷冽,却又找不出合适的话反驳,好生愤懑。   “一个大比弄这么复杂,踏须弥又弄成这样,道院实在让人……”   逍遥王越发来劲,忽然瞥见银发老者目光暧昧,忙对院长说道:“咳咳,我不是有意说您……”   院长神情如常,说道:“老弟不用在意,老夫近来的确不够果断。”   语气微转,他说道:“但在这件事情上,老夫仍坚持原来的看法,再等一等。”   院长权威不容置疑,外人更加插不上嘴,逍遥王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再开口。   大先生问道:“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   院长顿了顿,忽而顾左右而言他,说道:“这里的事情交给眉丫头,你和五雷去看看魔使,不要出什么乱子。”   “他敢!”虽惊诧于老师为何提及五雷,大先生还是立即答应下来。   “没错,他敢!”逍遥王罕见地与其保持一致,同声道。   ……   须弥山下有石台,形状宽阔与阵法之外的那个圆台相仿,台子周围五座色泽各异光门持续闪烁,渐渐有人自不同的门内走出,仰望山顶。   从这里看上去,须弥山并不像远处所见的那样高大,也不似阵法外所见的那样玄奇,就是一座普通的山。   真相往往叫人失望,望着眼前这座如一个巨大馒头一样坐在地面的山包,狼狈的学子们表情更加狼狈,且有几分失望。   除半山腰一层浮云略显迷离,他们怎么都看不出这座小山有何奇异之处,更别说如传闻中那样飘渺神异,蕴含无数机缘宝藏了。   圆台平整,尽头处有石阶通往山顶,甚是宽阔。台阶两侧山石嶙峋且光滑如镜,没有杂草藤苔于其上生存。   台阶并非笔直而上,而是分成几段,从这里看,抵达云雾之前有两处转折,弯角处似乎有些东西,因景象太过模糊难以看得清晰。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   普通的山,普通的台,普通的台阶普通的云,经历千辛万苦才抵达此地的学子们大眼瞪小眼,均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又是假象?”   乐笙用力揉揉眼睛,说道:“买来的消息再怎么不靠谱,总不能连山高都弄错啊!”   其它人的表现与他差不多,纷纷在心里暗骂奸商可恨,缺乏最起码的职业操守。他们得到的消息大同小异,均言及须弥山高达万仞,壁峭如刀寒冽袭人,怎么会如现在这样,非但矮小普通,还散发着一股浓浓暖意,如四月早夏一般。   “要么是云层之上有问题,要么就是这座山沉了。”   十三郎以两条均显得匪夷所思的推论安慰他们,说道:“你们现在上山,还是……”   乐笙苦涩回答道:“不论后面有没有凶险,我都不想现在就上山。”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先走先得,仙缘可只有一个。”   乐笙连声说道:“取笑了取笑了,老实讲若不是传闻踏上石阶者多少都有点收获,我现在就想回去。什么神兽,什么仙缘,我是不会去想了。”   紫烟跟着说道:“乐师兄说的是,我等实力贫弱,跟随萧兄徒落累赘,既然不能帮忙,就在此处打坐调养,静候萧兄平安归来。”   其道侣说道:“没错,有了这次经历,我夫妇已心满意足,再不敢多做奢想。萧兄既然着急救人,便抓紧时机为好。”   最后那名学子眼神闪烁,没有作何表示。   乐笙瞥向石台一侧,眼中闪过一丝凶光,说道:“萧兄要走哪条路?还有,那边的……”   在那里,冉不惊庞大的体型占据一角,正静静打坐调息。   除了他们几个,赶到圆台的暂时只有冉不惊一人,几名学子发现这位体型如山的胖子竟比他们还提前一步时,脸上的表情着实有些精彩,难以置信,且透出几分忌惮。   要知道,因为鱼王被灭杀,他们这行人后面的行程一路坦途,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阻碍;加之十三郎着急赶路,速度着实不慢。对比起来,冉不惊孤身一人,竟然第一个赶到这里,可谓不惊而惊人。   强者永远受人尊重,冉不惊一直都很低调,大比战绩虽可圈点,几大主将仍未太放在心里。此时见他如此表现,且神情平淡好似没怎么耗费力气的摸样,都不禁心中暗暗震惊,重新做着猜估。   “难道变的只有水灵之地?这运气!”乐笙心里泛起小九九,一通暗骂。   与乐笙相比,紫烟想到的更多,说道:“学子若在一地,虽说神念受阻不变,总还能想出办法联络;他既然在这里,那位万世之花……”   她的话没有说话,大家都听出其中的味道,心头略感沉重。   假如夜莲没有和冉不惊同路,再假如十三郎不能从冉不惊这里得到几名同伴的消息的话,她们与夜莲相遇的机会就大大增加。而且几人都认为,她们遇到冉不惊或许无碍,但是面对夜莲……   想到十三郎与这两人的过节,加之夜莲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几人不禁升出一个念头,猜想十三郎会不会悍然出手,直接把冉不惊做掉!   大家都在自问,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该怎么做?   关于仓云的传闻,早已在学子中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清楚十三郎与冉家有过仇怨,几可形容为生死大敌,只是他脸皮厚,死不承认罢了。此时在这样的地方相遇,十三郎占尽先机地利与大势,以他阴狠冷绝的性子,谁都不知会发生什么。   十三郎自然也留意到了冉不惊,心里不知在想什么,一时没有回答乐笙的话。   见他沉默,紫烟与其道侣对视一眼,说道:“萧兄的意思……是不是要……”   她做了个抹喉的手势,温婉的脸上显现一缕决绝。   “什么?呃,乱想什么呢!”   十三郎淡淡笑了笑,朝远处抱拳说道:“不惊兄。”   冉不惊神态依旧从容,平静回礼说道:“萧兄。”   处变不惊,临危而不乱,冉不惊可谓人如其名,令众学子更高看其一层,同时在心里猜测,十三郎打的什么主意。   十三郎说道:“师兄从厚土之地来?”   有几人合力介绍,十三郎已不像刚入阵时候那样茫然无知,察觉到冉不惊面有风尘,且衣衫带有挥之不去的黄褐烟土,便随口猜测了一下。   冉不惊老实回答道:“萧兄慧眼如炬,不知有何见教。”   十三郎说道:“师兄言重了,我想问问师兄路上可曾见过几个人?其情形又如何?”   将严萌等人的名字报了一遍,他说道:“若能相告,我很感激。”   想救人,首先要弄明白人在哪里,十三郎纵然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挨个搜过去。再说从时间上考虑,早一刻便早一分生还的机会,因此他早就想好从赶到的学子中打探消息,缩小范围。   战术没错,只是没想到,出来的只有冉不惊一人。大伙儿望着十三郎的摸样,心头不禁叹息,暗想他随便胡诌几句,你又能怎么办。   冉不惊认真想了想,说道:“厚土之地情形险恶,若是谨慎些,保命或许不难,平安通过却不容易。”   “然后?”   “至于他们几位,就我沿途所见,多半不在其中。”   冉不惊的态度极其郑重,众人闻之面面相觑,心里想的都是:“瞧见没,祸害来了。”   问题很复杂,结果很简单,信不信,去不去? 第330章 踏须弥(十四)   几人之中,无论换成谁处在十三郎的位置,此时都会难以抉择。假如非要做出选择,多半还会去厚土之地看一看。   原因很简单,首先是冉不惊的那句话:求活不难,通行不易。   然后还是因为冉不惊的话:多半不在其中。   偏偏十三郎一脸深信不疑的摸样,诚恳说道:“多谢冉兄。”   回过头,他朝几名尚未醒过神的学子说道:“你们在此安心休养,若有其它人出来,替我打听一下。”   他用的是吩咐的口吻,态度随意而又自然,几名学子纷纷点头,除了疑惑,神情再无任何异常。   冉不惊目睹这一幕,目光微闪。   之前几人从水灵之门走出,冉不惊便留意到他们似以十三郎为首,本以为众人畏惧其实力,倒也没有太过在意;此时他才发现,大家看向十三郎的目光并不是惧怕,而是发自内心的推崇与服腻,犹如面对尊长。   他忽然说道:“萧兄打算去哪道门搜索。”   十三郎微楞,随即笑着说:“是不是有什么建议?”   冉不惊说道:“建议谈不上,确有些想法。”   十三郎抱拳认真说道:“愿闻其详。”   冉不惊又客气了一句,才说道:“水灵之地面积最大,金灵之地最是绝情,生死皆在瞬间;以我的看法,应由木灵与火灵着手。”   十三郎听了想了想,说道:“这两处,又有什么差异?”   冉不惊回答道:“木灵诡异莫测,火灵之地只是一座山,从找人的角度,火灵之地方便些。”   乐笙忍不住插口道:“不止吧?我听说火灵之地不仅饱含火灵精魂,且易出天灾,爆发时连地底凶煞都可能引动;一旦身陷其中,怕是凶多吉少。”   冉不惊点头说道:“乐师兄说的极是,这也是我要提醒萧兄,需特别注意的地方。”   乐笙想不到他会如此回答,一时竟有些发愣,其余人等也觉得莫名其妙,暗想这两人到底是仇人还是好友,如此深情款款。   十三郎断然说道:“那就去火灵之地。”   言罢他便迈步向前,径直走入那道通体散发着红芒的光门之中。   ……   日月颠倒,乾坤扭转,无数虚影在周围闪烁,咆哮的声浪响彻四方,犹如天灾。   不,就是天灾!   好似时光倒流,十三郎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燃灵峡谷,正面对无数魔蚊扑击的场面。   假如,没有那座山的话。   那座光华灿烂、眩迷闪耀,上半部分被冰川所覆盖,充满阴寒之气的……冰山!   火灵之地有座山,冰山!   修道至今,十三郎经历过无数次绝境,面对过无数凶险,堪称心境通达有度;进入火灵之门前,他自认做好了一切准备,哪怕有人神机妙算到他的到来出手偷袭也能有所准备。   然而在那一刻,在看到冰山的那一刻,在看到冰山上虚浮的那个人,在看到天空劫云密布,却始终落不下一丝雷霆的那一刻,十三郎彻底迷惘。   彻底迷失。   ……   仅仅在一个月之前的那段岁月里,十三郎从没有见过天劫,甚至听都很少听到;那东西属于高手,属于深不可测修为无上者的专利,不是他应该关注的对象。   就在一个月前,他见到了,且亲身经历了一回,留下许多回忆,好的坏的凶的险的,最多的还是震撼。   天威,可以反抗,但必须敬畏。   谁能想到,仅仅过了一个月的时间,他又一次看到了天劫,而且从其威势上看,比自己经历的那次更加狂暴,也更加威严。   让人无法想象的不仅仅是天劫,还有引起天劫的那个人,以及这天劫……   这到底还是不是天劫!   空禁有雷,天劫也是雷,两种雷霆加在一起,反倒没有了雷。   这算怎么回事儿?谁能给个解释?   空中只闻声声雷动,声音几可令人发聩,却始终没有雷柱落下;别说雷柱,连个雷丝,雷毛都没有。   山顶之上,夜莲通体被一座皎洁的白莲所包裹,仅仅露出手臂,与头脸。   她神情肃穆,庄严,高贵,圣洁;人世间所有与神女有关的词汇,通通都可用在此时的她身上。   她已不似凡人,而是天上的神祗,或者神使。   神者无情,夜莲神色平静中透出淡漠,无慈悲。   ……   一股隆重的威压扩散而出,与白莲释放的神辉一起,逐渐朝山脚蔓延;所过处,无数火灵争相逃窜,更多的火灵蜂拥扑上,与神辉碰撞到一起。   而后冻结。   冰霜蔓延,其势坚决而平静,透过冰层,仿佛能看到一张张凝固的脸;周围的天地气息狂乱而有序,从劫云中不断涌下,加入到冰层之中。   天助人势!   老天在帮助一个人对付大地,对付那座原本癫狂火热充满着桀骜之气的山。   这又是为什么?   ……   “结婴!”   十三郎无声自语,眼里闪过一丝精芒,随之一声无奈叹息。   哪怕没有经历天劫的经历,十三郎也明白一个最起码的道理,天劫一起,是没有办法干扰,或者打断的。   他当然不愿看到夜莲结婴成功,可问题是,就像当初夜莲攻击他却被他所用一样,此时的十三郎,束手无策。   没有办法,并不意味着停止思索,十三郎怎么都想不明白,夜莲为什么选在这个地方,选择这个时间进行这种充满危机的过程。要知道,修士结婴是要经历心魔考验的,纵然夜莲道心空明神通广大,总不能一边对付万千火灵攻击,还要再面对天劫威胁吧?   假如这样都能结婴成功,她就真不是人了,是真正的神仙转世才对。   “不知道会不会有甘霖。”   无奈中,他唯有希望自己能捞回本钱,将当初被夜莲吸收的那些甘霖抢回来,哪怕只有一滴。   ……   火山有灵,有灵必不甘心覆灭,它在反抗。   更多火灵从地底涌出,周围的火灵察觉到自己避无可避,由惊恐到绝望,再由绝望到愤慨,终至生死一搏。   它们回头,它们凶狠,它们不惜一切,四面八方由下往上猛扑。   奇怪或者正常的是,无论它们如何惊恐绝望,都不会靠近传送门的方向,与水灵之地情形完全一致。   或许是因为更加畏惧门内气息,或许是因为它们视这里为家,为自己所守护的地方,致死不愿离开。   山体内,大地中,一声声沉闷充满狂躁之意的嘶吼不停传出,越来越近,越来越望上。仿佛有什么怪物咆哮,发出愤怒的呐喊。   随着呐喊声的临近,周围火灵朝冰川反扑的势头更猛。   望着山下涌动的火灵,听着地底那越来越近的咆哮,夜莲眼神略有凝重,表情却透出讥讽。   “本为天道所不容,分尸镇压,还妄图要借此阴火绝地成就分魂。”   “无论你藏身何处,化身几何,只要被我寻出踪迹,便是你的丧身之期。”   “今日借你之魂引动天威,成我无上道法!”   单臂轻挥,她张嘴吐出一颗椭圆如同鸡蛋大小的明珠,朝天空托举。   “天雷诛邪,碧落归墟;白莲降世,普渡众生!”   随着她的话音,天空劫云仿佛受到召唤一样,八方涌动并拥堵堆叠在其头顶,凝聚出一道粗大不可想象、包含着无尽雷霆之力的劫云之柱,轰然击落。   那可璀璨到不可想象的明珠随之被夜莲祭在空中,仿佛指路明灯一样呼啸而下,径直投入到咆哮肆掠的火山之中。   随后出现的一幕,任谁都无法想象其如何发生,又是因何而发生。   ……   劫云降落,而且是一次性集中全部威力,甚至还加上一部分空禁的威能,却乖顺如同圈养的绵羊一样,延着那颗珠子的轨迹俯冲而下,目标赫然是……那座火山!   或者是,藏身与山内某个生灵。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随着劫云之柱的降临,山内的咆哮之声陡然狂暴起来,成千上万的火灵不顾冰川威胁从每个藏身之处冲出,全部加入到对抗天劫的大军之中。   一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虚影随之浮现,乍看去,好似一只残缺不全却又带着睥睨峥嵘之意的雄鸡,死死盯着从天而降的劫云,宛如世仇。   它的身体虚幻到几乎透明,散发出来的蓬勃火力却似乎可将整个世界融化,隔着不断的距离,十三郎竟感觉到一股由内之外的焦灼与躁动,更有无边的威凛。   神智陡然一惊,从戒指里传出一股清晰的波动,直冲十三郎的脑海。与此同时,那只死死盯着劫云之柱的虚影似乎也察觉到什么,目光竟随之偏移过来,看了十三郎一眼。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神啊!   愤怒可穿透苍天,怨毒可令世界冰冷,狂傲几可震撼苍穹,还有无边的嘲讽与冷漠,还有悲怆与痛苦,一齐刺入心海。   “嗬!”   仅仅这一眼,十三郎便觉得胸口猛的一痛,嘴角随即溢出鲜血;心神剧震之下,他甚至来不及查看引其变故的是何物,充忙取出一瓶老君丹,通通倒入口中。   “昂!”   一声包含悲愤的怒啸,虚影扭过头朝夜莲的方向看了一眼,再无一丝犹豫,身体展动风云裹挟着无边火海,扑向那道劫云。   扑向那道带有无边毁灭之气,与力的……天威!   那一刻,十三郎仿佛看到,无边星空之中,一只体型遮蔽天日的巨鸟徐徐翱翔,其势几可凌压天地,亦可慑天道。   它,只有一条腿。   那一刻,须弥山陡然传出一声更加高亢悲愤的咆哮,饱含无边之眷念,与不舍。   那一刻,夜莲望着天雷即将与虚影相遇,神情激动,身体略有颤抖。   那一刻,她被虚影一眼所伤,不觉便抬起头。   那一刻,她看到了十三郎,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讥诮。   那一刻,十三郎抬头仰望山顶,看到了夜莲身边的人,眼神与之一样,锐利无双。   那一刻,他福至心灵,想到一个无比愤怒的可能。   下一刻,他嘶声怒啸。   “这是作弊!” 第331章 踏须弥(十五)   历天劫可以作弊?答案是肯定的。   修士欲求长生,总会面临天劫考验,因畏惧因期待,他们将冥冥中掌控众生命运的力量称作天道。   真假不论,表达的是一种敬畏。   天道无形而有眼,指的便是它不顾世间有多少人多少事经历多少时间,迟早都有找上你的那一天。   形象的比喻,包含了多少无奈多少辛酸,又有多少精彩的人生被终结。   然而对极少数人来讲,有眼,便意味着也会有看不到的时候,意味着可以通过一些极其特殊的办法,蒙蔽它!   引动天劫,同时找到足以令其愤怒到忘记自己的存在,天道之眼便会转移,便会罔顾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那一幕。   更奇妙的是,无论它是否弄错对象,只要成功瞒过它,接下来的赏赐却不会减少。   从这个角度讲,天道,其实就是一种凭本能行事的东西,只不过它的本能太过强大,强大到让人生不出反抗之心罢了。   “这般愚蠢,怎值得尊敬。”   心里这么想着,十三郎眼中闪过一丝讥讽,身形随之展动。   他朝山顶的方向而去,途中,便是天劫。   山顶上的夜莲看到了他,眼里的讥诮嘲弄越发浓郁;她心想难道你以为这是自己所经历的那一次?果然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夜郎终归会走上灭亡之路,而且是自找的。   ……   “谁在结婴?谁敢在须弥结婴!”   阵外圆台上,几大巨头齐齐惊呼,院长的目光也为之一凝,眉间闪过一丝担忧。   银须老者眉头紧锁,试探说道:“此次道院大比,听说有位学子曾引动天劫,却没有成功跨阶破境,会不会是他?”   廖湘眉接替了大先生的位置,摇头思索后说道:“恐怕是夜莲。”   “你怎么知道?”逍遥王好奇问道。   院长淡淡说道:“除了她,没有人有这个魄力。”   他没有朝十三郎身上想,不是不愿,而是知道不可能。至于其它学子,正如其所说的那样,绝无这个魄力胆量。   大比天劫之后,院长自然察看过十三郎的情形,结果让他很无语,十三郎得了一次天大机缘,距离元婴的距离非但没有因此缩小,反倒还拉大不少。他就像一个原本快要定型的瓶子,在天劫的刺激下再度扩大,容量自然也随之增长。然而他将甘霖通通运用于肉身修复与提高,法力只增加了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几可算原地踏步。   换言之,他的法力精纯远远超出同阶,修为也非寻常结丹修士可比,然而距离破阶……   还差得很远。   老人一面思索一面摇头,心想老夫等了这么多年竟然等到这样的一个蠢货,怎可谓是痛并快乐着,值得回味余生。   “姥姥亲传弟子,果然不凡。”   银须老者诚心赞叹说道:“我辈不能及也。”   逍遥王听得莫名其妙,说道:“这样很聪明吗?我不信她不知道天劫会伤及封印,就算她一个晚辈不懂,五雷也应该讲过。如今这样,算怎么回事?咱们该怎么做?”   他说的没错,须弥震动越来越大,已不仅限与山脚范围,连紫云城内都有所感应。一旦封印破裂,影响的可不是区区一座分院,而是整个灵域。   银须老者问道:“院长的意思,要不要采取行动。”   “不用,咱们继续……”院长淡淡给出回应。   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从山内传来,恰好打断了他的话,圆台剧烈摇晃几次,仿佛要被人从地底掘出来一样。   院长望做那道在此地都清晰可见的火焰升腾到空中,脸色变得阴沉似水,再不肯吐出一个字节。   几人面面相觑,心想你说的继续什么,难道继续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   轰鸣中,十三郎倒卷而回,体外飓风七零八落,震散不成摸样。他的身体被余波所及,仿佛被一只大锤击中,踉跄欲倒。   唇边再次溢出鲜血,他眼中精芒爆射,拔出子午剑,朝身前的虚无劈砍。   剑芒伸缩不定,子午剑的嘶鸣好似穿透天地,然而和雷柱与大鸟虚影的撞击相比,无疑只是山前一叶,不值一提。   四剑之后,身前狂涛般的压力稍解,十三郎背后双翅弹出,再一次向前飙射。   没有人知道他要做什么,夜莲不知道,她身边的严萌也不明白,却认为自己明白。   “哥哥不要!”   眼看那条桀骜无双的身影朝山上狂冲,萌妹子显然为这一幕英雄救美的戏码所打动,珠泪连连,感动到一塌糊涂。   “愚蠢!”   夜莲冷喝一声,眼里带着怜惜怜悯说道:“去吧。”   她想不通,随即便决定不再去想,随手指着山脚说道:“你要去,就去好了。”   严萌愣愣地望着她,不明所以。   夜莲说道:“你我约定已成,你帮过我,我现在也算带你过了山,自然没理由再限制你的行动。”   她说的不算错,此时的火山已快要变成冰山,什么火灵什么凶煞都在天劫之下苦苦支撑而不得活,再无一分难度可言。   夜莲说道:“奉劝你一句,最好不要……”   不用再讲下去,严萌将速度展开到极致,身体如一溜青烟飘往山下,哪里还听得到她的话。   “可怜的丫头……”   望着那一头飘飞在风中的长发,夜莲不知是自嘲或是嘲笑严萌,竟然笑了笑,随即朝呆立一旁神情迷茫的蓝灵说道:“你也去。”   蓝灵没有应声,如木偶一样朝山下而去,身后夜莲抬起头,脸上带着不可遏制的兴奋与激动,低声喃喃。   “还有五息,最多七息……本座大功可成!”   ……   “昂!”   尖锐嘶鸣中,虚幻大鸟翔空而上,与雷柱发生第二次碰撞。   它的身体在第一次碰撞中缩小了一圈,且更加虚幻透明,其眼神黯淡却闪烁着不屈的光芒,死死盯着那道轰鸣仿佛无尽的劫云之柱,没有半分退缩。   其身体外,亿万火灵被雷霆摧灭,此时已不足三分之一;地底仍有火灵涌出,声势大不如前,数量也不如此前密集。   反之那道雷柱的消耗也不小,天空上劫云消散,再没有后援补充。   即便如此,雷威非但没有降低,反似一头被激怒的猛兽,咆哮嘶鸣中竟透出几分羞怒之意,砸落火云之中。   轰鸣再起,一圈圈波纹从核心处散发,宛如一道道炫目的环,八方席卷。   山体在摇晃,山顶的冰霜如同被锤子击中的冰面现出道道裂纹,随之溃散成碎片,与蕴含的神辉一起朝山下滚落,加入到对火云的围剿之中。山路上,一条娇俏的身影艰难穿行,身体外闪烁着一圈迷离的光,略显黯淡。   山前,十三郎的身形再次倒卷,却不如之前那样狼狈,略一停顿便重新扑上,速度更增一筹。   他的身体笼罩着一层带有一丝黑气的厚厚红芒,一面朝前飙射,他不停地用口猛吸,将散落周围的火灵吞入腹中,融入丹田。   随着这个过程持续,他的气息越来越狂暴,越来越强横,也越来越接近……那些火灵。   “轰!”   第三次碰撞随之传来,雷柱余下数丈长的一截,且被狠狠弹到空中,仿佛天威用尽,再不能施展雷罚之力一样。   那只火鸟已不成样子,身体彻底透明,仅能从周围闪烁的波动中判断,它依然存在。   山地再无火灵涌出,山顶之上,白莲释放的神辉没有了阻碍,如水银泻地一样朝下方蔓延。   所过之处,一片圣洁。   “差不多了。”   夜莲从白莲上下来,眼中透出几分疲惫,抬手将它倒过方向推送到空中。   九片洁白的莲叶徐徐展开再徐徐合拢,前端扭转相接,构成一个彷如反转的瓶。   神辉不在望四方分散,而是从瓶口出聚集成一道光束,笔直投向山下。   笔直地对着那只鸟。   “摄魂之光。”   夜莲檀口微启,神情肃穆庄严,仿佛一位负责超度的……女神。   也就在这个时候,最后一次碰撞声响起,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谁都没有预料得到。   ……   又一次碰撞,也是最后一次碰撞,劫云在一声愤怒不甘却有带着快意的咆哮声中,彻底消散。   它失败了,那只被其视为大敌的火鸟并没有当场会为虚无。   它也成功了,那只鸟随后就会死,很快便死。   咆哮之后,一声叹息响彻四方,天空渐渐开了口子。   劫难已过,天道便需要展现怜悯与大度,准备降下赏赐。   由其显露的征兆看,很可能是一次甘霖。   ……   空中波纹闪过,火鸟身形已看不见,唯那双微红的双眼尚可分辨,它高昂着头颅,仰望着更高天空上的那个虚洞,神情露出几分追忆向往。   它看到了过去,看到了未来,也看到了那个白莲化成的瓶子。   它认出那个瓶子中的气息,眼里闪过一丝不屑,摇了摇头。   它转过头,看向须弥山。   须弥山方向,一声声饱含愤怒的尖锐嘶吼不断传出,在阵阵雷霆的无情打击下沉寂,又浮起,再次沉寂……   死一样的循环,凄厉,而且无助。   火鸟听着那如呼唤般的声音,眼里在流泪。   火一样的泪,血一样的泪。   它没有眼眶,泪水滴落便飘在空中,变成火焰消散。   它想回应一声,却没有嘴可以发出声音。   它在心里叹息,再次朝那方凝望,准备死去。   ……   目光经过十三郎的身影时,它神情微顿。   它发现,刚才传出一抹熟悉波动的那个人背后多出两只翅膀,手里拿着两件东西。   一根羽毛,一截木头。   闪说晶亮之光的羽毛插在乌起码黑的木头上,显得更加剔透晶莹。   火鸟的目光为之凝固,闪过一丝迟疑,还有问询。   “过来,我养你。”十三郎说道。 第332章 踏须弥(十六)   火鸟望着那个徐徐靠近的身影,神情露出疑惑。   在它的感受中,那个人的气息很奇异很复杂,很熟悉又很陌生,让它觉得渴望,还有几分……恐惧。   漫长的岁月里,恐惧这个词从来没有在它脑海中出现过,哪怕经历万年封印,火鸟也不认为有什么人什么事物能让自己害怕。   然而今天,它的确感受到了一丝恐惧。   恐惧来源于那个弱小到几可忽略不计的人类,他身上交织着好几种气息,其中一种,赫然就是火鸟所向往的。   它向往的不止一件,还有那截木头。   火鸟想不明白,这两种东西怎么会落在一个如此弱小的人类手里,且又如此沉寂。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运用,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手里拿的是什么,偏偏这么白痴愚蠢的人竟然堂而皇之的对它说:“过来,我养你。”   他的声音温和,态度随意,仿佛呼唤亲人,又好像叫的是一只鸡。   火鸟屈辱而愤怒,很想宁死不屈。   就在这个时候,神辉将至,一股磅礴且越来越大的吸扯之力从上方传来。   就在这个时候,火鸟听到须弥山方向传来一声焦急哀切包含凄厉的呼唤,但仅仅发出半声,便被雷霆所镇压。   火鸟知道,自己很难再听到那个声音。   冲击封印非一时之功,靠的是一点一点的磨;盲目硬闯,很可能让他神智溃灭,重新变为当年无忆无识的状态,历千年乃至万年方能苏醒。   火鸟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也不能轻易的死。   它回过头,朝山顶的方向看了一眼,火红的双眼中似乎流露出一丝嘲讽,然后转过身,燃烧起来。   火红的眼睛在火焰里燃烧,一幕凄美与绝艳。   燃烧的火焰将神辉逼退,随后跳跃了一下,闪烁般来到十三郎面前,融入那截木头。   空中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传遍火灵之地,传遍四方,传入须弥。   须弥山沉寂下来,再无一丝响动。   十三郎这边,木头化作火焰般的虚形,自觉钻到他的嘴里,消失无踪。   火鸟知道,单单是这截木头还不足以令它重生,唯有沉入拥有那道拥有吞噬能力的另一种火焰的那个人身体里,它才拥有一线生机。   这个过程会很漫长,但是因为有了它,这个过程会比以往要快一些。   还是很漫长。   或许十年,或许百年,或许更久,火鸟无法判断。   它已用尽最后一丝魂力,回复当初进入此地时的摸样,余下的,要看那个人类自己。   这是一次投注,也是一场赌博。   赌博的结果,是山顶传来的那一道愤怒无可想象的嘶喊,与一声悲戚惊喜幸福委屈怨艾的哭喊。   “萧,十,三,郎!”   “萧哥哥!”   “我在。”   萧十三郎朝山顶示意,随后向严萌伸出手,说道:“我在。”   ……   虚光缭绕,绚丽的彩霞铺满整个火灵之地的天空,投影到那座被冰霜覆盖的山,反射出种种玄奇。   一颗颗晶莹酝酿已毕,准备落下天空,准备给予降服邪魔的人,以赏赐。   山顶上,夜莲收拢心神,手握莲花盘膝白莲之上,再不看十三郎一眼。   她的气息不断攀升,身体周围好似包裹着一层厚厚的茧,丹田处灵力涌动,渐渐趋向凝实。   她准备迎接赏赐,凝出远超寻常修士所能想象的……最强元婴!   预料中的第一件收获已被抢,这是她的第二收获,哪怕明知道被十三郎窥视,她也不能不搏。   为了得到这次机缘,她,还有她的师尊筹谋了太久太久,付出了太多太多,不容有失。   她有把握,这一次的甘霖,足以让她如愿以偿。   就在这个时候,那道叹息声响起,天空陡然一震。   哑巴开口说话,聋子听到了声音,死了三天的人在眼前复活。   天空迷惑地眨了眨眼,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它确认不了,疑惑却已无法消解。   天空,犹豫了。   彩霞消散,虚光不再,代之以一颗光溜溜的洞;洞口对着夜莲的方向,洒下一缕神辉。   与白莲喷吐的那种冒牌货不同,这是真正的神辉。   神辉珍贵,珍贵到修士梦寐以求,但它不是甘霖。   因为那声叹息,天空的赏赐,打了折。   沐浴神辉的夜莲神情大变,再次从牙缝里迸出几个音节。   “萧,十,三,郎!”   十三郎听到了她的叫喊,说道:“又不和你抢,激动什么。”   ……   “简约而不简单,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听严萌讲了事情经过,十三郎衷心赞叹道。   以修为突破引动天变,以灭绝火灵撼动其根本的办法触动火鸟之魂,进而激发天劫,再以入梦之法回避,驭魂之道逼迫火鸟暴露气息,并用那颗引雷珠做导向,最终达到李代桃僵的目的;夜莲的计划环环相扣,实可谓算到了极致。   算计天劫,先不说其魄力,任何一个环节出错,其结果均不可想象;以夜莲的能力,根本不足以与那种程度的天劫抗衡,纵有白莲护身,怕也要当场化作飞灰。   或许,她的计划仍未显露全部,假如真走到那一步,她很可能还有其它安排,又或者干脆破釜沉舟,争取第二次重新的机会。   周密,细致,狠绝,果断,十三郎想不出这个计划有何破绽;演变成如今这副摸样,只能说是天意。   反过头来思考整个过程,他又不禁要问,难道夜莲早就知道自己会走火灵这条路?还是说,她可以掌控?   如果不然,她便只有一个办法,从其它路进,须弥山下再掉头,重新进入火灵之地。   可即便是这样,她又上哪里去找另外一个严萌,还有蓝灵?   难道说,即便没有她们两人的帮助,夜莲也有其它办法解决?   越是细想下去,十三郎越是觉得她深不可测,神情不觉有些犹豫,难以做出决断。   山顶上,夜莲凝婴的过程在持续,气息持续攀升。   “听说修士进阶的时候受上天眷顾,是其气运最足,最难被打败的时候,有没有这回事?”   “有。”   严萌给出肯定地回答,担忧的目光望着十三郎,说道:“连师尊都认可这个说法。”   “那就算了,看在萌萌没受委屈的份上,不和她计较了。”   气运之说有些迷信,十三郎本来不屑一顾,只是他清楚这一战如果打起来,自己注定不能轻松获胜,最可能的结果是两败俱伤,谁都讨不到好处。眼下须弥山结果未定,自己已经抢了一个明显与山中神兽有关的大鸟,犯不著如此冒险。   另外一方面,他也不认为夜莲结婴成功就能如何,一来对方与自己有同样的顾忌,二来刚刚破境的修士元婴未稳,巩固修为都来不及,哪有功夫立马寻仇生事。   愤愤说了一句,十三郎拉着严萌的手,说道:“萌萌表现不错,走吧。”   严萌听得不时太明白,暗想你这是夸我还是贬我,听起来恁别扭。   她惊异说道:“不管她了?”   十三郎点点头,回答道:“嗯,不管了。”   严萌以眼神示意,说道:“那她怎么办?”   此她非彼她,十三郎看了看木然如僵尸的蓝灵,说道:“你说咋办就咋办。”   严萌想了想,说道:“她受到反噬,神智迷失,怕是没办法走下去。”   十三郎依旧没有开口,静等她继续往下讲。   严萌又道:“蓝灵与灵尊关系密切,夜莲希望我们杀了她,平白增加一名大敌。”   十三郎淡淡一笑,说道:“不用考虑这个。”   严萌相信了他的话,说道:“想害但是没有害成功,这种人,值不值得原谅?”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不值。”   严萌说道:“可她已经这样了。”   十三郎回答道:“我知道,还是不值。”   “哥哥是让我杀了她?”   “不是。”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严萌认真地想,费力地想,最后说道:“我想放了她。”   “我的玄灵元气大伤,后面的路没多少希望,见识一下须弥山就回去。”   带着狮王简单解释了一下,她说道:“我想把她带回去,交给她师尊。”   “那就带回去。”   十三郎随手拍出几十道禁环,将形同木偶的蓝灵送到严萌手里,说道:“你的决定没有错,不用苦着脸。”   “可我觉得自己好没用。”   “胡说八道,萌萌马上要进入内院,是天之骄女,怎么会没有用。”   “可是我不会杀人,师尊告诉我,不会杀人的人,在内院会很难过。”   严萌神情有些愁苦,说道:“师尊还说,如果我不能把心狠下来,最好还是不要进入内院。”   “他这么说?”   十三郎神情微凛,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准确的讲,这还是他第一次从有可能了解真相的人嘴里听到对内院的描述,无论院长还是大先生,又或是其它教习老师,对内院向来讳莫如深,不肯透露半点信息。此刻从严萌嘴里听到蛮尊的评价,十三郎禁不住生一丝警惕的感觉。   严萌正忙着安顿蓝灵,随口回答道:“老师不肯细讲,我偶尔听他说起,内院其实就是一个笼子,就像是……养鹰的那种。”   “鹰……”   十三郎细细思量其中的味道,不觉在心里自问。   “那么,谁又是兔子?” 第333章 踏须弥(十七)   鹰是一种骄傲的生物,难以驯养,甚至不可驯养。   想成功驯养出一只凶猛而又乖顺的恶鹰,必须从小着手,在它们尚未展翅,不能自由翱翔的时候开始经营。   单以捕猎的角度,鹰其实比不上狗。成本太高,过程艰难,周期也太过漫长,没准儿还要冒着夭折甚至反噬或逃离的风险。   狗就不同了,它有太多太多为人熟知的优点,无需细表。   道院是一个骄傲的地方,即便饲弄宠物也要选择鹰,而不是狗。   做一只被驯养的鹰,听起来似乎屈辱,然而事实的情况是,假如知晓饲养的人是道院的内院,怕不知多少人会抢着去做那。   被饲养有被饲养的好处,虽少些自由,却不妨碍拥有本事,甚至比野外更快。   无论哪个世界,有本事便意味着自由,更多,且更高。   何须在意一时?   即便不考虑这些,选择本身自由,就无所谓对与错,更无关道德。   很简单的道理,可在听到严萌无心泄露但极为可靠的“描述”时,十三郎依然觉得不舒服。   一点点,但很坚定。   不是牵挂他人的安全,哪怕他们与自己亲近。十三郎一向认为选择是自己做的,自己的路自己走,别人无权干涉,没有资格干涉。   对他自己如此,对别人,同样如此。   但还是不舒服,一点点,无法消除,不想消除。   “鹰……”   心里将这个字默念无数遍,撕碎嚼烂吞到肚子里,十三郎牵着严萌的手,走出光门。   ……   光门外,山脚下,十七名学子的目光一直盯着这里,集中到他身上。   柳若衣与曲回神情狼狈且疲惫,正与乐笙等人交谈,乍见十三郎带着严萌走出来,纷纷流露出惊喜的神情,迎了上来。   “萧兄,萌萌,可曾见到……”   她没有提到夜莲的名字,但谁都听得出其所指。   十三郎回头的消息早已传开,夜莲所走的路也已不是秘密,大家看到他走出来,身上还带着伤,心里不禁生出念头:万世之花,怕是陨落了。   “见到了,她在结婴。”   “结婴!”   “结……”   之前天兆忽现,学子们无从猜测因由,理所当然地认为它是因两人斗法导致,心里本已震撼莫名,为两人神通广大而惊叹。此时骤闻这个比天雷更加震撼的消息,一个个瞬间石化,心情复杂到无法形容。   什么是天骄,这才是!与他们二人比较,自己这些所谓的道院精英,算得了什么?   算个逑!   “没意思,回家洗洗睡吧。”   乐笙幽默了一把,说出的话代表了绝大多数学子心声。   “不,现在正是有意思的时候。”   十三郎认真说道:“我可以负责地说,须弥山下的那个兽魂,现在很弱。”   望着周围愕然后慢慢焕发生机的目光,他笑着说道:“这条消息白送,不花钱。”   ……   “恭喜萧兄。”   不论起因如何,十三郎返程“义举”得到学子们的一致美誉,大家纷纷就此表示祝贺,说些恭维赞扬的话;其中不乏之前视紫云为敌,与中立观望者。   没有人愿意与冷漠凉薄者共事,哪怕自己就是那样的人,也希望身边的人热心一些,善良一些。十三郎或许不能用善良形容,但以他如今在紫云的地位,这种甘冒风险的举动足以表明紫云城的态度,让人觉得温暖。   何问柳来了,态度不如之前那样狂傲,显然从内心认可了萧十三郎紫云第一修的身份;其余学子也都趋于明朗,不再犹豫难决。   这些人修为虽不算高,身份却不像其实力那样简单,影响力非寻常学子可比。或许可以这样讲,直到此时,危机重重的夺院大比形势稍定,分院间原本难以弥合的裂痕终于有了复原的可能。   大势终究是大势,不论须弥之行结果如何,假如各大分院抱拥成团,五雷尊者纵有机会夺取大位,恐也要犯犯思量。从这个角度讲,十三郎此行功德无量,堪称施于盘外却影响到盘内的胜负手段。   冉不惊走上前,讲些客套的话之后说道:“萧兄准备何时登山?”   周围人都有此问,碍于一些想法不方便说出来,没想到冉不惊挑了头,不觉有些诧异。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不用等我,大伙儿该干吗干吗,自便吧。”   众人讪讪,唯独冉不惊认真点头,说道:“既如此,在下先行一步。”   “不用等她?”   十三郎带着明显的挑拨意味说道:“我估摸着,夜莲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走出来。”   冉不惊笑了笑,平静中透出几分无奈,说道:“萧兄取笑了。”   言罢他转过身,朝周围学子抱拳后离开,径直前往山前石阶。其它人犹豫片刻,纷纷与十三郎等人作别,渐次加入到登山的队伍中。   “萧兄……”   乐笙神情忸怩不安,好似快要踏上轿门的新娘。   “去吧。”   十三郎平静说道:“还有你们,休息好了就出发,别落在后头。”   紫烟等人略有尴尬,但终究无法抗拒须弥山的诱惑,带着歉意朝他施礼,也都告辞而去。   石台很快安静下来,出发时的四个人彼此相望,均笑了起来。   简短将火灵之地的情形说了一下,十三郎说道:“大致就是这样,我能讲的是,上还是要上的,但切记量力而行,不要贪。”   “萧兄高明”   曲回大有深意说道:“我们也走吧,若不然,反倒会有议论。”   柳若衣点头说道:“正该如此。”   严萌挥起小拳头说道:“我不去了,师兄师姐们加油,把神兽带回来。”   两人为之苦笑后莞尔,均想着萌师妹看似单纯实则聪慧有度,比我们强出不少。   十三郎说道:“看看也不怎能打紧。”   “听说踏上石台就彼此再不可见,万一要是走丢了,没办法指望哥哥帮我。”   严萌扮出几分悲容,摇着头可怜兮兮说道:“我胆儿小,不能再来一次。”   她从怀里拿出一面令牌,交到十三郎手里说道:“简单的很,不过威力不如刚进来的时候,哥哥心里要有数。”   十三郎没有推辞,接过令牌后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宠溺的神情说道:“那就回吧,带我向蛮尊前辈致谢。”   “还要谢谢我!”严萌诀着红唇表示抗议,神情妩媚至极。   想了想她觉得这样还不够,说道:“成功了的话,借我玩几天。”   十三郎为之苦笑,心想这东西要是能借的话,世界恐怕早就闹翻了天,哪能轮到我们。   他指着大灰说道:“这匹大马送给你。”   “不行!”大灰尖声大叫,神情之慷慨悲愤,豪迈之情可昭日月,见者无不动容。   “好忠心的马儿。”   严萌失望叹息,激发玉盘身化灵光而去,空中余下几缕清香,袅袅不绝。身后大灰长吁一口气,心里默默得意思量。   “本神是魔兽,落在专门玩兽魂的家伙手里,还能有个好!”   ……   人群陆续上山,十三郎朝台阶上看了看,微微摇头。   从下方往上看,石阶没有多少异常,可用来参照的迹象是学子们的动作都很慢,慢到不可思议。   这其实算不得什么不寻常的事情,经历了五灵之地的考验,没有人会盲目追求速度,无论心情急迫与否,都会采取谨慎的态度稳稳前行,且时刻保持警惕。   据严萌等人的说法,在石阶上的人彼此难以相顾,犹如独自处在一方世界;十三郎仔细审视后发现,情形并非如其所讲的那样严重。他由学子们彼此的间距、姿态等等推断,在第一个拐角处到达之前,只要距离够近,多半能看到对方,只不过交流起来比较困难,好像隔着无形粘膜,难以辨得分明。   比如柳若衣与曲回,因为彼此足够信任,几乎是肩并着肩齐步而行;十三郎看到他们曾相互交谈,说话的样子却好像在吼,显得格外滑稽。   站在下面,十三郎听不到他们说的什么,且因为看到的是背面,连从神情口型中做些推断也不能,因而只是略看了一会儿,就低头坐下来调息气息,不再理会台阶上的事情。   之前有人和他打的同样的主意,后来发现得不出太多有用的信息,于是纷纷放弃念想,跟随前人的脚步上山,寻求属于自己的那份机缘。十三郎并非什么天潢贵胄融大运与一身,自然无法例外。   盘膝坐在地上,十三郎首先尝试着检查身体,看能否与那只借助凤栖木钻到身体里的火鸟取得联系;在他看来,这是自己此行成败的关键,也是与明显掌握不少内情的夜莲相竞争的最大本钱。   结果令人失望,十三郎明明可以感受到凤栖木的存在,却无法在其中寻找到一丝火鸟的气息。这种结果显示出,火鸟多半看不起十三郎,使用了某种秘法隐匿起来,不容他窥探。   “又一位大爷。”   想想天绝剑,十三郎暗自咬牙,心想到了小爷身体里还想摆高姿态,迟早得拿你问罪。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只火鸟被凤栖木引来,十三郎却不认为它是凤凰,而是另外一种仅存在与传说中的神鸟。真要说理由的话,首先它的体型不像,其次只有一条腿,还有声音,也与传闻中那种洞穿九霄的清唳不同。   对比起来,这只鸟比凤凰丑陋一万倍,更没有那种高贵华丽之气,还可能是个残废。但它自有它的强处,气势更加狂放,神情之凶厉彪悍远非优雅骄傲的凤凰所能及。打个比方的话,假如把凤凰视为皇后,这只鸟就是黑道君王,气场一样强大,气质迥然不同。   “跟着我的妖兽,怎么个个都这么丑。”   越想越觉得失望,十三郎忍不住愤懑发泄两声,却不防误伤了某驴自尊,大声嘶鸣表达抗议之情。   “额昂!”   “好一头机敏的畜生。”   夜莲的声音好似在耳边响起,清冽平静,如同一汪散发着寒气的深潭。   “你是在等我吗?” 第334章 踏须弥(十八)   “大灰是山君门下,不是寻常魔兽可比。”   十三郎说道:“以我对你的了解,不该想到偷袭这么无聊的事情。”   夜莲说道:“以前不会不代表一直不会,只要时机合适,我会毫不犹豫杀死你。”   “为什么?”   “和你学的。”   “与时俱进,你比我想的要聪明。”   望着夜莲的脸,他说道:“说起来,每次我看到你,都觉得与前一次有所不同,又说不出不同在哪里。能不能解释下,难道这也是三生族的天赋之一。”   夜莲没有理会他的话以及话中包含的嘲讽意味,扫目看着空荡荡的四周,说道:“严萌呢?”   十三郎回答道:“回去了,她被你骗走大半能力,没办法继续走下去。”   夜莲鄙视的目光看着他,说道:“若说骗,似乎你比我更有资格。”   十三郎凝目底眉,诚恳说道:“我与你不同。”   “不同在何处?”   “不同在……”   十三郎微顿后说道:“我是男人,你是女人,这就是最大的不同。”   存心取笑没能带来意想中的效果,夜莲认真地想了想,竟点头表示认可。   “你说的没错,要骗一个女孩子的心,男人的确比女人强。”   十三郎为之愕然,涩声说道:“你能不能轻松点,不要这样把什么事情都朝胜负上扯。”   “这是我的本性,也是本心,改不了。”   夜莲冷漠的眼神没有一丝表情,淡淡说道:“自入道以来,我从来没有在任何事情上输给别人过,唯独你例外。”   十三郎连连摇头,说道:“这种事情上你怎么和我争?难不成我娶老婆你也娶?那要是我娶上七八个老婆,你不得被人骂死?”   修士亦有人伦大道,强大的修士固然能够随心所欲,女同终究很难被认可。十三郎屡屡言语挑衅,针锋相对只是一方面,主要目的在于试探。   试探的结果让他失望,夜莲丝毫没有动怒的迹象,正色回答道:“虽然这个说法没什么意思,但我可以告诉你,我没办法象你一样娶老婆,却可以让你娶不成。”   这般狠毒冷厉的话说出来,十三郎忍不住内心隐惧,暗想女人果然是最最不可招惹的生物。   “你毁了我的法宝,抢了我的妖魂,断我一臂还干扰我进阶;今生今世,我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杀死你的机会,只要能把你击败,我可以做任何事。”   平静淡漠的语气,万世之花如小孩子赌咒一样发出誓言,听来却令人无法发笑,只感到深透骨髓的寒意。   十三郎自不会被她轻易吓倒,明显装模作样的表情说道:“现在你结婴了,大可尝试杀死我。”   “我没有把握,也不愿在这个时候与你动手。”   夜莲态度坦诚,抬起头看着人影无踪的石阶,问道:“你想拦住我?”   十三郎回答道:“刚才的确这么想。”   夜莲轻蔑说道:“你觉得他们有机会成功?”   十三郎没有回答她的话。   夜莲说道:“你刚才见到的,不过是它分出的一丝意念,潜入火灵之地苦修万年凝聚出的分魂,其强大到何种程度,你应该很清楚。”   “我可以告诉你,此地封印的神兽也并非全部,而是其三魂中的一魂,其余两魂分别封印在道盟与战盟总部。假如三魂合一,凝聚出肉身的话,不要说你我这样的修士,便是将整个沧浪星的大能集中起来,都休想奈何得了它。”   十三郎震撼莫名,随即点头说道:“所以我才不明白,你为何一心想做这种不可能之事。”   夜莲嘲讽说道:“你以为是我想这么做?”   十三郎说道:“你这么厉害,值得捧得高一点。”   明赞实贬,夜莲冷冷看着他,心里想我就算再修炼一万年,也断断比不了他的无耻。   “神兽之魂是机缘,同时也是灾难,你应该想得到,这般强大的神兽,当然不是被沧浪星的修士封印。”   “嗯,多半仙人都拿它没辙,这才随便找个旮旯把它埋起来,以免祸害自身。”   “知道就好。”   夜莲抬头仰望星空,漠然说道:“原本这封印五千年就需加固一次,方能保证此兽不会重新现世。可自从发生了新纪之战,就再没有仙人降世来处理这件事,无奈之下仙灵殿集合众多大能商讨对策,最终才想出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由三大最强势力分别镇守在这三处,严防出现意外。”   “曾经有人说,新纪之战看似由灵魔相争而起,内里却有这只神兽的因素。战后局势两分,上界仙人或因某种限制约定之类,不能再降临到这里。原因如何不去说他,总之此处已无人理会,成为灵域乃至沧浪星的一大隐患。”   眼神略有惆怅,夜莲说道:“岁月无情,封印终归要随着时间推移而松动,沧浪星找不出可以维持原始封印的人,便只能用自己的手段勉强维持,一直延续到今天。”   “为了根除祸患,不知从道院哪一代院长开始,通过一些研究发现,让一些体制特殊之人进入封印外围,尝试与神兽之魂融合,寻找可以控制,或者说消除危机的办法。”   “等等,难道他们认为,来头这么大的妖兽会愿意与人类融魂?”   十三郎神情愤愤,说道:“我知道懂的没你多,可你也不能把我当白痴,融魂可不是收魂,没办法强迫的。”   夜莲嘲讽道:“你不仅是白痴,还是白痴到没救的那种。”   十三郎大怒说道:“证据何在!”   夜莲冷漠说道:“很简单,把你关上几万年,我敢说,就算抓一只臭虫过来,你也巴不得和它融合在一起。”   “……”   十三郎张口结舌,挣扎的表情说道:“用假设做解释,不地道。”   夜莲懒得理他,说道:“事实证明,融魂思路是可行的,只可惜太难做到,至今没有人成功。”   “再等等,就算你说的对,它为了脱困不惜一切愿意与人类融合,可要是它被人带着跑出来,难道就没有祸患?”   “白痴!”   “你再说!”   “你本来就是白痴,何须我来说。”   夜莲骄傲的脸上闪过一丝快意,说道:“你连融魂与夺舍都分不清,难道还不够白痴?”   “……”   夜莲说道:“就像你讲的那样,妖兽无论是否有能力化作人形,其本体都不可能改变,也绝对绝对不愿意改变。假如是夺舍,它可以将修为带出来,成就一个全新的……人妖,但这也就意味着它再也无法拥有禽类本体,实力不知要衰落多少倍,怎么可能愿意?”   “再说了,难道你认为沧浪星上有哪个修士能够承受它的修为?炼体士的肉身倒是强悍,可他们连道基都没有,怎么可能让它满意?”   十三郎想说这简直就是为我量身定制的,没好意思开口。   他说道:“融魂呢?带不出修为,它也愿意?”   “当然愿意。”   夜莲鄙视地望着他,说道:“融魂是什么,就是复制它的记忆,还有极小的一部分魂源。换句话说,它的绝大部分仍处在封印中,但因为记忆,他等于变相拥有了自由,且可以等待机会,从外部将自己的本体救出来。”   听了她的话,十三郎内心好生感慨,暗想自由这个东西,的的确确是世间最最珍贵的东西,引无数英雄竟折腰。   他问道:“这样有意义吗?不是等于什么都没做?”   “蠢货!”   “再骂我翻脸了。”   “好稀罕么?”   夜莲罕见地露出人性一面,淡淡说道:“你以为妖兽融魂就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够吸引它尝试,无论成功与否,都可大大降低封印被破的危机。假如有人融合成功,它至少也需要沉眠一个封印周期才能恢复,到那时,人类或许又想出新的办法解决问题。”   十三郎好生惊叹好生感慨,说道:“人啊人,好厉害的人。不用问,融魂成功的人多半被监管起来,做一只快乐的小白鼠,为人类进步无私奉献。”   他不管夜莲有没有听懂,讥讽说道:“那只傻鸟够蠢,明知道是饮鸩止渴,还偏偏要上钩。”   夜莲说道:“是你蠢才对,妖禽又不知道外界发生的变化,当然是不肯放过一丝机会。至于你所提到的担忧,虽的确存在,但也不必太在乎。”   十三郎好奇地问:“这又是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总之不用太担心就是。”   不愿再泄露过多秘密,夜连说道:“这就是踏须弥的真正由来,如今你该知道,并非我一心想要这个兽魂了。”   十三郎已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心里不停暗骂老家伙误人子弟,让大伙招惹这样的存在,岂非自寻死路。   “无论融魂还是收魂,为何那些大能不出马?非让小不点来送死?”   夜莲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望着他,轻蔑说道:“我实在是高看你了,这么没脑子的话都能说出口,真不知道你以往怎么活下来的。”   “……”   十三郎很想说小爷非但以往能活下来,以后也注定龙精虎猛千秋万载,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谁都想把兽魂收走,可问题是做不到,就算是融合,每次失败,修士受的反噬也都大到不可想象,轻则受伤调养,重者降阶甚至陨落也有可能。时间一长,次数一多,谁愿意做这种事。”   “没见道院死多少人。”   十三郎好生不服,说道:“我听说,大先生就试过,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世间有几个大先生?”   “……”   “还有,你怎么知道道院没死人?以往那些进入内院的学子,有多少能出来,你考证过?”   “……不是吧!”   十三郎被她吓着了,说道:“进内院是修行,难道都要尝试融魂?”   夜莲说道:“你又知道了,你进过内院?”   十三郎再次张口结舌。   夜莲懒得再看他的蠢样,说道:“有一点你不要忘记,融魂靠的不是修为,也是什么机缘气运,而是实打实的灵魂契合。若不能与神兽契合,修为越高承受的反噬越大,受伤甚至死亡的机会也越高。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十三郎楞了足足半响,颓然说道:“明白了,我估计咱们俩个和它都不怎么契合,要不别去了,回家洗洗睡吧。”   夜莲冷冷望着他,说道:“我以为已经把你想得足够无耻,没想到还是不够。”   十三郎摊手说道:“这叫什么话,我是替你考虑。”   理了理思绪,他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火灵之地弄出这么大阵仗,多半就是收魂或者融魂的前奏,现在它在我手里,你也没什么指望。我真心替你考虑,只要你不上,我就陪你回去,谁也别争了,好不好?”   “替我考虑,就把那到残魂还给我。”   “不还。”   “你拿着它也没用,你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用。”   “那也不还,说什么都不还。”   夜莲厉声说道:“此事关系的不仅仅是道院,而是天下苍生!只要你把它交出来,我可以答应你,绝不容五雷染指紫云。”   “关系全宇宙都没用。”   十三郎心中微凛,暗想这妞来头比想象中还大,怎么说得五雷好像她跟班一样。越是这样想,他的态度越发坚定,斩钉截铁说道:“别跟我讲大道理,实话告诉你吧,现在我都找不着它,想还也还不了。”   夜莲说道:“只要你配合,我自有办法找到它。”   十三郎干脆不再理她,摆出一副玉洁冰清的造型,似乎在说:“看你能怎么的。”   夜莲沉默了下来,静静地望着山巅方向,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十三郎一时也没个定计,只好陪着她沉默。   良久,夜莲幽幽说道:“师尊曾对我说,世间没有做不成的交易,只看付出的筹码多少。”   十三郎幽幽接口,说出的话却令人喷血。“我猜这个师尊肯定不是五雷。”   夜莲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好说道:“开个价吧,我敢说,只要你想得出来的东西,都不是问题。”   十三郎转过头望着她,仿佛看着一个傻子。   夜莲的脸上没有什么不安的表情,说道:“你该不会无聊到说什么成仙得道,就此飞升吧。”   “当然不会,我哪能那么无聊。”   十三郎笑了笑,诚恳说道:“假如我要的是你所拥有的一切,能让给我不?”   夜莲微微色变,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十三郎微讽说道:“世间或许没有达不成的交易,但这种话你还没资格讲,假如换成你那个师尊……”   “我答应你。”   夜莲突然开口,脸上不知为何泛出羞恼的神情,说道:“我答应你的要求。”   十三郎反倒为之楞住,心想你怎么答应,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你怎么答应得了。   疑惑中,夜莲紧盯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你做我的双修道侣,如此,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包括我自己。”   扑通一声,大灰一头栽倒在地上,口吐白沫,驴事不醒。 第335章 踏须弥(十九)   被万世之花这样的女子当面说出“双修”提议是什么感觉?   答案是没感觉。   没感觉的原因可以有很多种,比如震撼,比如惊喜,比如混沌,比如幸福担忧等等。无一例外,所有词汇前面都要加上“极度”,方能表达其感触之深。   十三郎不属于这些,他就是没感觉。   纯粹,简单,甚至还觉得无聊。   “你不信?”   夜莲看出点什么,极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说道:“我是认真的。”   她没有发誓,连语气都没有刻意加重,仿佛说的话与自己完全无关一样。   “我请师尊收你为徒,以你的资质能力,将来成就不会比我逊色。”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平淡,表情过于冰冷,她放缓神情说道:“天下男子,若有一个能入我之眼者,非你莫属。”   必须承认,夜莲说话的态度很诚恳,眼神也足够柔和,身段更是放低到不能再低;对她来将,实在没办法再做苛求。   十三郎缓缓摇头,没有再如以往那样刻意表现凉薄讥讽,而是带上几分真诚,几分怜悯。   “首先你要弄明白,双修不是交易。”   夜莲认真地听着,回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它可由交易开始。”   “包办婚姻也能产生感情,这妞的脑子还挺活。”   十三郎心里无奈想着,叹息说道:“我真的没办法理解你的思维,那些东西、或者说长生大道就那么重要,值得这样做?”   夜莲微楞,随即肯定说道:“当然。”   十三郎犹自不敢相信,上下打量着她,说道:“包括你自己……的身体?”   夜莲漠然说道:“经过这次大比,我已脱去皮囊。”   十三郎说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别人在乎的就是这具你随时可以丢弃的皮囊?”   夜莲略有惊异,反问道:“你也这样?”   “当然,我娶老婆,第一标准就是要漂亮。”   十三郎振振有辞,说道:“心灵美很重要,但是眼睛同样很重要,别说我俗,我本来就是俗人。”   夜莲被他堵住话头,带着一丝悻悻说道:“没关系,我足够美丽。”   “噗!”   刚爬起来的大灰再次跌倒,心里想白痴不可怕,白痴的女人实在太可怕,言语便可伤人与无形。天心蛤蟆看看夜莲白玉一样的肌肤,再侧身看看自己,神情哀怨。   在它想来,即便重新轮回几次,少爷都不可能看上自己,实为大悲惨。   夜莲从两只妖兽的反应里看出些什么,眼神略有不安,甚至还有了一丝羞涩的意味。   “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虽然做不到,但是可以慢慢学。十三娘对我做了什么你是知道的,只要我愿意,做的不会比她差,前提是……”   大灰悄悄竖起耳朵,胖胖干脆转过身,大嘴裂得比脸盆大,还一个劲儿流口水。   “前提是把兽魂还给你,是不是?”   十三郎打断了两只禽兽的意淫,讥讽说道:“别装了大姐,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我才是这行的祖师爷,浪费这么多力气,不过是想让我不要拦着你而已。”   夜莲神情微变。   十三郎说道:“我不信你没来之前就有把握将火灵之地搞定,换句话讲,无论有没有这个残魂,你都会踏山一行。不过有我在这儿拦着,先不说你过不过得去,就算过得去,恐怕也已经元气大伤,甚至被我灭掉都有可能。”   夜莲目光闪烁不定,羞耻愤怒渐渐占据上风,身躯忍不住微微颤抖。   十三郎没有理会她的变化,淡淡说道:“可惜啊,如果你留意到我所说的话,也不至于平白浪费这么多表情。”   夜莲咬牙说道:“什么话!”   “刚才,就在刚才,你一来的时候我就说过,刚才想拦着你。换言之,从你出现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打算再挡你的路。”   十三郎侧过身,抬手示意道:“请吧!”   夜莲错愕之后回过头寻思,从记忆力翻出十三郎的那句随口说出话,眼神中的羞怒更甚。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是为什么?难道你不怕我成功取得兽魂?”   “你做不到,我有什么好担心。”   十三郎淡淡回应道:“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大可认为我被你打动了,动了怜悯之心。”   “女孩子嘛,尤其是矜持的女孩子,能做到这个份上很不容易,我是个爷们儿,总要有点风度不是。”   “你……”   望着眼前这个自我标榜的禽兽,夜莲破阶后如潭水一样平静的道心再起波澜,尖叫着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做不到,你凭什么……”   “叫这么大声干吗,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十三郎颇感无奈,说道:“有我和你一起,你又怎么能成功。”   “……”   夜莲再次愣住,半响才说道:“你和我一起?你怎么和我一起?这里根本不可能……”   “你又忘记了我说的话,最后提醒你一次,从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决定不再拦着你,而是紧紧跟着你。”   十三郎对她的失态表示失望,连连摇头说道:“这都想不明白?”   ……   “一丝残念都不肯放过,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太没用?”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矛盾,细细想来却有说不出的讥讽,奈何十三郎苦孩子出身,毒舌更是天下无双,哪在乎她那点嘲骂水平。   “就这你还巴巴想要,简直不惜一切。”   肆虐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夜莲清理脱俗的身影,他说道:“差点就成功了。”   “没想到,此次破阶竟还附带这种结果。”   到底是万世之花,夜莲很快调整好思绪,讥讽说道:“就算你能感应到我,也未必跟得上。”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我用事实说话。”   夜莲又说道:“就算你跟得上,也未必能影响到我。”   十三郎依旧只是笑了笑,说道:“我用事实说话。”   “那就试试。”   “请吧。”   万世之花不再说什么,轻移莲步袅袅向前,十三郎抬手将大灰与胖胖收入兽环,紧随其身旁。   两人比肩而行,山风吹拂,夜莲空荡荡的袖管抚在十三郎腰间,带着几许轻柔。   恰似…… 第336章 踏须弥(二十)   踏上石阶,十三郎脚步突沉。   警兆忽现,他本能地错身拧腰,左手一捞,右手搓指如刀,直插夜莲侧颈。   紫意大放,比法剑更可怕的手指顶在一小片莲叶上,几乎挨到夜莲肌肤。下方,十三郎左手抓着那只袖管,肋部却有一支透着森寒之意的小剑紧紧相抵。   更下方,洁白神辉冉冉飘起,白莲隐现,瓣叶张开,正指着十三郎的小腹。   或许再低一些。   两人目光相对,一样的凌厉一样的冰冷,均感到发自心底的那抹寒意。   正如他们自己说的那样,但凡有可能,谁都不会错过击杀对方的机会。   如斗鸡一样看了半响,十三郎放缓神情说道:“好像是误会。”   夜莲望着那只稳若磐石的手,说道:“是么?”   “应该是。”   “是又怎样?”   十三郎说道:“既然是误会,就收手吧。”   夜莲说道:“你先收。”   “凭什么我先收。”   “你先出的手,当然应该先收。”   十三郎振振有辞说道:“你明知道这里的情况却不提醒我,怎么能怪我先出手?”   “白痴,我凭什么要提醒你。”   “大家比肩同行,生死与共,难道不应该提醒我?”   夜莲怒道:“谁和你生死与共,谁乐意和你同行,你干吗不滚!”   “这是事实。”   十三郎缓缓抬起抓着她衣袖的手,小心地避免引来更多误解,赞叹说道:“不愧是名家子弟,一件衣服都是法宝,品质还不错。”   受他一扯之力不破,这件衣裙品质何止不错,起码也属上品。   夜莲冷冷看着他,仿佛看着一条争抢骨头的狗。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好吧我承认是我太敏感,你先把剑收起来,然后大家一齐收手,好不好?”   夜莲微讽说道:“你不是武灵吗,何惧这把被你打伤过的剑?”   十三郎为之苦笑,腰间传来的丝丝凉意告诉他,这把小剑的威力比当初更胜一筹;看来夜练进阶后提升的不仅仅是修为,对法宝的操控也精深入微。   虽不认为那把剑就能要自己的命,他也没兴趣用这种方式身体是否强悍,遂说道:“别争了,这样闹来闹去,十年也上不了山。”   夜莲说道:“不要紧,我可以等。”   十三郎说道:“我法体双修,比消耗的话,你不觉得太吃亏?”   夜莲从容回应道:“我从来不惧消耗,不信你可以试试。”   十三郎认真审视着夜莲的表情,发觉她不像是说笑,无奈说道:“好吧,我先收,你可不能耍赖!”   夜莲目光微闪,只以眼神示意这条提议可行。   手指徐徐后撤,小剑随之闪烁回头,通过这次有心或无心的试探,两人皆认为得到想要的信息,自然也熄了就此决一生死的欲望。   片刻后,两人回复到出发前的状态,比肩而立,神态平和,乍看似一对情侣。   山间的风吹过身侧,仿佛遇到一堵无形的墙,撞得粉碎。破碎的风被某种力量禁锢,发出呜咽挣扎的声音,奇怪着温柔的自己为何被人所不喜。   平静下来的两人重新举步,夜莲如一朵莲花飘行水面,轻盈好似没有重量;十三郎却像挑山而行,脚下与石台接触的时候,仿佛两把刺破山体的枪。   走了两步,夜莲察觉到有些不对,微微皱起眉。   眼中闪过厌憎,她说道:“你怎么还不松手?”   “这样比较安全。”十三郎拉着她的衣袖,坦然说道。   ……   越往上走,身体便愈发沉重,十三郎此时才明白,为什么登山学子们步履显得那般迟缓,原来不仅仅出于谨慎,还因为吸力。   数十级台阶走了不到一半,十三郎便觉得身体重了百倍,脚下传来的撕扯之力时刻都在增强,感觉好似扛着一头大象,踯躅而行。   单单这点负荷,远不足以难倒身为武灵的他,别说一头大象,就是十头八头,十三郎也能一一砸飞。问题是负荷之后必然带来一些不适,比如反应,比如灵活,比如应付危机等等;对于习惯靠身体战斗的他来讲,着实有些厌烦。   这就像一名身体强壮的大汉,扛着两支装满沙土的麻袋看似无碍,但若战斗起来,实力便会全方位下降,这是纯粹的身体本能,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有心调用风漩减轻负荷,十三郎侧过头看看夜莲,又熄了这个念头。他倒不是放不下那点自尊,而是因为好奇。   “你挺厉害的,走的这么轻松。”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道感应之力恢复的缘故,十三郎发现与夜莲交谈起来一切自如,完全没有学子之间的囧像。心里不解的想了想,他将原因归结到所抓的那只衣袖上,左手握得更紧。   “白痴!”   夜莲用最适合的词句表达愤懑,嘲讽道:“你以为元婴就是增加一点法力?”   “还能活得更长。”十三郎立马接过去,卖弄着自己那点可怜学识。   夜莲不齿说道:“蠢货,灵力生命岂是肉体凡胎可比,你把那只厉魂放出来,自然一切明了。”   屡次被骂,纵然十三郎皮厚心黑,且早已下决心不将她的话当人话,也不禁生出愤慨。心里向哑姑打听了一下,才知道的确如夜莲所言,更添几许尴尬羞愧。   他说道:“凝结元婴又不表示就是灵力生命,难不成你有了元婴,连肉身也能变轻?”   夜莲傲然说道:“那是你这样凡夫俗子,本座卧莲而生,结婴成功便意味着褪去凡胎,再不是俗世中人。”   “莲花体,哪吒?!”   十三郎唬了一跳,心想假如三太子本尊穿越的话,我还是赶紧抱头鼠窜,有多远走多远的好。   “哪吒是什么东西?”   “……”   夜莲看了他一眼,说道:“别拿什么妖邪之流与本座相比,他不配。”   “……”   许是看他态度老实,夜莲教诲的口吻说道:“你的资质不错,可惜道念偏执,一心追求身体,实属舍本逐末之举。”   十三郎大感不服,反驳道:“活着才能修道,身体强悍才不容易死,我不信你不明白这个。”   “一味贪生,恰是取死之道。”   “要不是身子骨够结实,我早就被你那到神雷劈死了,还修个狗屁的道。”   “叱念神雷攻的是精神,你当我那么容易被骗?”   夜莲一面说着,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忍不住问道:“我实在看不出你怎么能在神雷下活命,到底因为什么?”   “身体好呗!”   十三郎胡扯着指着一旁,问道:“那是什么?”   不知不觉,两人已来到第一处拐角,此时可以看清那里有几座石雕,体型不大,样子奇特不为典籍所记,虽是死物,却有股无形的凶厉气息扑面而来,宛如择人而噬凶兽。   十三郎停下脚步,仔细分辨着那石雕摸样,试图辨认其种类,最终却发现自己的学识不像想象中那么充足,没有丝毫印象。   须弥山不可能存在完全没有用的东西,尤其是在这种地方。十三郎原本以为它是某种阵法枢纽,或许就是袁朝年所讲的什么九龙镇灵,可他看来看去,也没能在石雕上找出半点龙的摸样,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夜莲,问道:“你认识吗?”   他停下,夜莲不得不跟着停下来,简短回答道:“雕像。”   “我知道是雕像。”   “那你还问。”   十三郎说道:“拜托,能不能不要赌气。”   夜莲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说道:“我有功夫和你赌气?你既然代表紫云进了须弥山,怎么会连它们都不知道。”   对她的鄙视,十三郎熟视无睹,耐心解释道:“老家伙什么都没和我说,我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没有什么,该防着什么又该躲着什么。不然的话,刚才你讲的那些故事,我咋一件都没听过呢。”   夜莲听得好生诧异,回头想想发现十三郎的确对此处一无所知,不禁冷笑着说道:“果然是一群腐朽,自己做不成,干脆听天由命。”   第一次,十三郎没有反驳她的话,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确实,那帮家伙做事的确不怎么样。”   “那你还帮他们?”   “一码归一码,咱们是年轻人,不能什么事情都较真儿。”   诽谤几句不负责的院长,十三郎心满意足,说道:“和我讲讲,这些东西什么来头。”   感受到他的执着,夜莲说道:“它们是曾参与降服碧落的仙兽雕像,放在此地帮助镇压其魂。”   “碧落?”   十三郎想起她在火灵之地念的那几句咒语,问道:“这是神兽的名字?”   “你连这都不知道?”   夜莲反问了一句,此时才真正相信了十三郎的话,嘲讽道:“可怜的东西。”   “一个名字而已,有什么可怜不可怜。”   十三郎将碧落二字在嘴里念了几遍,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冷,忍不住问道:“奇怪,这名字听起来怎么有股凶气。”   “白痴。”   夜莲已经懒得看他,抬头仰望山巅,幽幽自语道:“据上古传闻,碧落纵横星空的时候,无数星辰因其湮灭,成千上万超过化神的仙人陨落,不知多少人死于非命。单单其一缕分魂上包含的煞气,就让这个封灵之地吸收数万年不绝。”   “有人称碧落因为杀戮太重,名字已被天道所诅,只能口口相传,不能有任何文字记载。若不是时日太过久远,以你这点修为,便是念一念这两个字,也难以承受得起。”   “这么厉害,当我吓大的。”   十三郎嘴上强硬,内心实则惴惴,同时不知道为何,他突然觉得有些烦躁,指着那几尊雕像说道:“那它们呢?能把碧落降服,岂不是更厉害!”   夜莲摇摇头,说道:“它们虽是仙兽,却不能与碧落相比。这里的仙兽雕像实际上都是被碧落所杀,因其对碧落的仇恨深入灵魂,仙人便用其雕像吸取其不肯消散的残魂怨灵,用以加固阵法,防止碧落逃出之用。”   “只可惜岁月无情,数万年时间消磨下,这些雕像空有其形,早已没有了当年的灵性。若不然,封灵之地又怎会面临危机。”   说到这里,夜莲突觉十三郎神情不对,诧异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看它们不顺眼。”   十三郎面容微现扭曲,眼中似有一团火焰在跳跃,凶狠的目光望着那几座雕像,仿佛要把它们吃下去。   “一堆打人家一个,最终还被人干掉,干掉还不甘心,什么怨灵万年不灭,这种东西也好意思叫仙兽!”   越是看,他眉宇间的戾气便越发浓郁,渐渐有些不受控制,最终化做狰狞。   “你们哪有资格镇压在这里,给我滚!”   身体陡然跨前几步,十三郎右腿横扫,空中顿起隆隆音爆,宛如雷鸣。   “轰!”   石像化作千万片石雨,溃散激射在空中。   “你……”   夜莲被他扯得踉跄几步,娇容变色叫道:“不能毁了它们!”   晚了,十三郎的动作何其快捷,转瞬之间,他的双腿如同两根铁桩一样在空中掠过,横劈竖撩,无人可挫其锋。   仙人手笔,历数万年而不腐,这些雕像所用的材质显然不俗。然而正如夜莲所讲的那样,岁月无情,哪怕它们的本体是仙兽,哪怕它们曾经高居碧落头顶,此时也不过是些坚硬些的石头罢了。   没有了魂,别说它们是石头,就算是钢铁摆在十三郎面前,和豆芽菜又有什么区别。夜莲的话尚未落音,几座雕像已变成一堆碎石烂渣,再也无法复原。   脚下微微传来震动,似有几声嘶吼传出;须弥山好似摇晃了几下,复归于沉寂。   “糟了!”   夜莲神情大变,指着十三郎痛斥道:“你干的好事!”   十三郎神情不知何时恢复宁静,淡淡说道:“别这么夸奖,虽然我经常干好事。”   “你……”   夜莲身体都在颤抖,喝道:“你知不知道,这些雕像虽然没有了魂,可依然能够发挥不少作用。最起码,可以通过认为手段为其送入怨灵,从而变相将封印加固,你毁了它,岂不是等于帮了碧落!”   “所谓的加固阵法,原来用的是这种手段,难怪怨气这么浓。”   十三郎做恍然大悟状,随即说道:“那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就要融魂成功,什么输送怨灵这种事情,免了吧。”   “……”   万世之花张口结舌,呆愣在那里。 第337章 踏须弥(二十一)   “为什么?”   眼前碎石遍地,万世之花若有所思。   十三郎此举来得突然,倒也不是全无解释,寻其究竟,可能无外两点。   其一是那条残魂并不像他说的那么残,并已影响到心性,对这些曾参与围剿碧落的仙兽雕像产生愤怒,且无法自制。   第二种可能很简单,可能性也更大,他故意的。   十三郎挑明了要把夜莲的行动搅黄,抱的是自己不成功也不让别人做成,谁都可以做成唯独夜莲不能的态度与其胡搅蛮缠,若说夜莲对此没有准备,自然是不可能。   可她依然不能明白,也无法接受十三郎会做出这般疯狂的举动。   仙人封印奇幻奥妙,沧浪星修士无法修补,便只能从别的途径着手。十三郎毁了雕像,等于将捆缚碧落的枷锁解开一条,用意何在?   “你想杀我。”   想得久了,夜莲隐约捕捉到一丝线头,寒声说道:“你想制造机会杀死我。”   十三郎平静回答道:“我一直想杀你,就像你想杀死我一样。”   夜莲目光更冷,说道:“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   “这话怎么说的?”   “因为你把我看得比神兽还重要?”   “那是你理解有误。”   十三郎说道:“是不是觉得我宁可放出神兽也要置你于死地,可你没有想过,这个推测有前提。”   夜莲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他的解释。   “那些事情可真可假,也许半真半假,假如我不信或者只信一部分,你的推断就无法成立。”   十三郎抬脚碾碎一颗石像的头,说道:“就像这些石头,我没有见过也没听别人说过,怎么知道它是神兽仙兽还是哈巴兽?又或者,是你收取兽魂所要用到的东西?”   夜莲明白了他的意思,目光渐有嘲讽。   “以举世祸患为赌注,果然天性凉薄。”   “别那么正义,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我其实蛮相信你,但不太相信你的故事。”   十三郎点着脑门说道:“你的……这里有问题。”   这一次夜莲真正明悟了他的话,神情微变。   “你认为师尊骗我!”   “我没有那么讲。”   夜莲再次楞住,说道:“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但凡时间太过久远的东西,传下来的内容都不可能与事实完全相符。或许你师尊也和你一样,或许她知道但是故意这样讲,总之不能确定。”   “你自己想一想,你和我说的,与你师尊告诉你的,有没有可能完全一样?”   夜莲为之默然。   十三郎望着夜莲的眼睛,诚恳说道:“碧落传闻没有原始典籍,只凭口口相传,也就意味着每次传承便经过一次人为加工,就像炼器一样或者添加或则删除,总会走样。一次一次经过这么多年,早已面目全非不成样子,听听大概就可以了,怎么能较真呢。”   “以你的才智,不难发现这里面的破绽,但你回避了它们,可能是因为你自小就被这么教出来,反复灌输反复加强,根本不愿有一丝怀疑。”   十三郎挥手释放一道飓风将周围碎石卷飞,说道:“下一次来人,谁知道这里有雕像?”   夜莲看着他的动作,沉思良久后点头。   “有理,多谢。”   “不谢。”   夜莲说道:“我谢你是因为你说的有道理,并不代表赞同你的猜测和做法。”   十三郎说道:“我明白。”   夜莲眼神清明,说道:“还走不走?”   “当然要走。”   十三郎转过身,牵着夜莲的衣袖举步前行,再次踏上石阶。   ……   与前一段石阶相比,第二段上附着的吸力没有继续变强,但增加了一种干扰,晕眩!   脚下时刻在摇晃,如浪涛中的小舟颠簸不停;周围景象仿佛被割裂开,变成一幅幅飘动的画,且忽前忽后,忽左又忽右,时快时慢且带有旋转,没有一刻定型的时候。   十三郎发现,自己不动用神念竟也能看到身后的景象,就好像生了八只眼,大脑却不能及时处理这些视觉信息,充满混乱与混沌。好在这一次他提前做了防范,没有像刚才那样生出假警报,再闹一次“误会”。   站在台阶之上,片刻就令人烦闷焦躁,胸口堵了无数块腥臭的石头,几想把自己的心都吐出来。   打个简单的比方,这就是程度加强十倍、甚至百倍的晕船。   很难想象修为高深的修士会惧怕晕眩,然而事实摆在这里,地面上余留的一滩滩秽渍告诉他们,的确有学子无法承受,并在此处开始撤离。   “修士也是人啊!”   伸手摸摸一块仿佛悬浮在眼前的山石,指尖竟然传来冰冷的感觉,十三郎想象不出这种情形如何发生,好生赞叹。   “脚下是实,眼前是虚,是幻境吗?”   夜莲说道:“假如是幻境,我们永远都别想走出去。”   “有理,仙人手笔,的确不同凡响。”   十三郎想了想便不再理会,与夜莲一起顶着无数破碎的画面前行。   石阶虽难,却不能让他们俩怯足,走着走着,十三郎忽然生出一个念头,问道:“你觉得,这条路的用意是什么?”   夜莲不明其所指。   “我的意思是,仙人设置这条路应有其目的,难道他们早就预见了今日之事,特地为了考验来人修为与心志?”   “想得真多。”   “那你说是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夜莲微讽说道:“或许应该这样讲,你知道的话,会不会和我谈起这件事。”   被她识破真实想法,十三郎没有什么羞愧不安的意思,认真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但不妨猜猜看。”   夜莲淡淡回应道:“那你猜吧,我听着就好。”   十三郎说道:“这是两个人的事情,怎么好让我一个人做。”   夜莲扭过头,说道:“你想让我做什么?是不是把台阶危机通通说出来,供你参考?”   十三郎望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没错。”   “你不觉得自己很无耻?不觉得我太吃亏?”   “怎么会呢?假如能推断点什么,我一定不会瞒着,就算不考虑这个,起码也可以防止意外。你知道的,我要是倒霉,你肯定跑不了。”   他以最诚恳的姿态说着:“这对大家都有好处,你也不希望我突然发疯,在这里与你同归于尽吧。”   “告诉我吧,你好,我好,大家才能好。”   ……   “九宫又名九龙,其实不是九条龙,而是九道仙禁。此禁法就在山道之下,针对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上山的人,而是碧落。”   “数万年间,碧落不断冲击仙禁试图逃离,慢慢造成禁法外溢,这就是山道险阻的由来。”   寥寥数语,夜莲将发生在数万年间的故事概括一遍,说道:“不要再发挥想象力,这些有典籍记载。”   十三郎的无辜说道:“不要那么认真,我没说不信。”   想了想,他又忍不住质疑道:“不过我还是不明白,就这么点阻碍,也能封住……碧落?”   夜莲说道:“难道你认为它所承受的与我们一样?”   十三郎表情越发无辜,问道:“不是同一个禁法吗?”   “白痴!”   “讲道理就讲道理,干吗又要骂人。”   “我不是骂你,是替谷老觉得可惜。”   夜莲讥讽说道:“你也算修习过禁法的人,连外溢与是施加的区别都分别不出,谷老是道院千年难遇的禁制高手,怎么就看中了你?”   “人品问题。”   十三郎将她的衣袖拽紧了些,说道:“碧落到底是什么兽,呃,是什么鸟才对,怎么长得像只鸡,还仅有一条腿?”   “谁跟你说的?”   “……”   十三郎好生不解,指指胸口显摆,顺便提醒对方,自己刚刚取得过一场胜利。   “碧落并非它的本名,而是两只妖禽的合称。其外形奇特,凤首鹰喙,鸡身鹤腿,说它像一只鸡,倒也未尝不可。”   大约是觉得说也说了,又或认为无关紧要,夜莲不打算再瞒着他什么,说道:“它们本是雌雄两只,被某位仙人看中,想要驱使其为仙兽坐骑。可惜它们性情凶厉骄傲,且实力过于强大,一直不能成功。”   十三郎好生惊讶,问道:“后来呢?”   “后来,那名仙人用计将它们分开,集中力量捉拿那只抚育幼鸟的雌鸟,结果还是没能成功,反被其所伤。”   “打得好,好一只鸟!”十三郎大声欢呼,神情没有一丝做作,诚心为雌鸟喝彩。   夜莲罕见地露出复杂神情,感叹道:“鸟是好鸟,可惜后面的故事不好。”   十三郎心头涌起不安,催促道:“那你赶紧说。”   夜莲说道:“仙人震怒之下施展杀手,雌鸟为护子缕遭重创,待雄鸟赶回,已再没有活命的机会。”   十三郎沉默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心口传来阵阵悸痛,好似有把小刀不停挥舞。   不待他再问,夜莲自己接下去说道:“因仇怨太深,雌鸟不甘心坠入轮回,便化做雄鸟的一只利爪增强其战力,再后来……星空中就多出一只专与人类修士为敌的三足凶禽,其杀戮之重,血海炼狱都无法形容万一。”   “所以才被人以碧落命名,对不对?”   十三郎冷笑连连,说道:“不愧是高尚且高贵的仙人。”   “即便不站在人类同族的角度,我也不赞同你的看法。”   夜莲的表情比十三郎更冷,说道:“这也未必全怪人类,首先它报仇没错,但不应牵连无辜;究其根源,那只雄鸟若能一只守着雌鸟,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扯谈吧你,连话都听不懂,还好意思和我辩论是非。”   十三郎不愿再与她争论什么,扭过头落寞地想着心事。   “金乌,我来了!” 第338章 踏须弥(二十二)   云雾下,碎石旁,二人无言。   如上个拐角一样,这里也又仙兽雕像;如上次一一样,十三郎将它们一一摧毁。   与上次不一样的是,夜莲没有尝试阻止,当然也阻止不了。   因为十三郎的阻挠,她没能得到天降甘霖的机会,虽依旧破阶成功,威能却已经大打折扣。   她没有时间巩固修为,战胜十三郎的把握都不大,更不要说保护石像;眼看那些散发着凶厉之气的石像变成一团毫无生气的石头,夜莲脸上渐渐露出明悟的颜色。   “原来是这样。”   她指着十三郎脚下的影子说道:“你从哪里得到的它,不但丝毫不惧凶煞之气,反以之为食?”   “她叫哑姑,是我的亲人。”   十三郎没有瞒她的意思,说道:“哑姑被宗鸣杀死,后来慢慢变成这样。”   夜莲神情微动,细细审视着十三郎的表情,说道:“必须承认,你对身边的人不错。”   十三郎只是笑了笑,没有接她的话。   “但你这样宠着她,恐不见得是好事。”   夜莲想了想,说道:“纵是极怨之灵,也不能无限制地吞噬煞气,长此以往,它恐怕会失去灵性,变成只识杀戮的凶物。”   一条虚影自十三郎的影子里升起,哑姑顶着两支火红的辫子,恶狠狠盯着夜莲的脸,仿佛在警告。   “回去吧。”   哑姑无声点头,朝夜莲瞪了一眼,这才飘然落地,重新融入到影子里。   这一幕令夜莲大为震撼,错愕惊讶到几乎说不出话来,再她看来,这是怨灵非但没有失去灵智的迹象,反倒越来越像个拥有血肉身体的人,甚至拥有正常人类才拥有的表情。   “这是怎么回事?它怎么能……”   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汇形容,夜莲愣愣地望着十三郎,只盼他能给个解释。   没有对夜莲透露魂侍的事情,十三郎问道:“不说会不会失去灵性,你能否告诉我,她最终会变成什么?”   夜莲失望且恼怒,讥讽道:“你这是向我请教?”   十三郎诚恳回答道:“是的,如果你觉得不够正式,我可以重来一遍。”   夜莲神情微动,尚未开口便被十三郎截下,提醒她说道:“别谈条件,你应该清楚我的原则,而且……我也不是非问你不可。”   “到底是男人,和那只雄鸟有何区别。”   夜莲冷漠嘲讽一句,却没有拒绝他的请求,淡淡说道:“不是罗刹便是夜叉,你自己查对典籍就好。”   虽没有细说,夜莲却一口叫破哑姑未来,十三郎仍不禁暗暗惊异,心想夜莲实不愧有万世之花的美誉,所知所学之广博精深难以想象。这一路上两人相谈不多,话题却异常宽泛,但只要与修真有关,无论谈到什么,她总能给出解释或者出处,同辈之中,恐怕再也寻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   但也正因为如此,十三郎的杀心越发坚定,一旦有了机会,绝不容这样一个视自己为死敌的人继续成长下去。他清楚夜莲与自己差不多,断不会有什么惜才念旧的想法。   抬头望着云雾渐浓而愈发难以看清道路的台阶,十三郎收起杂念,幽幽叹息道:“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有没有把碧落之魂收走。”   听到这种寻求自我安慰的话,夜莲嘲讽他的兴致都难以升起,淡淡说道:“除了冉不惊,须弥山上,绝不会再余下一人。”   “你我不是人吗。”   十三郎随口取笑后说道:“你挺看重他。”   夜莲淡淡回应道:“出色的人,我一向都很看重。”   十三郎说道:“他好像不太领情,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让他记恨。”   夜莲皱眉说道:“不关你事。”   十三郎大感好奇,暗地里寻思难不成那位“才艺双全”的不惊兄对这位“才貌双全”的莲妹子有非分之想,才造成这般不咸不淡不尴不尬的暧昧结果?   心里这般想着,眼前不觉浮现出一副怪异道极致的画面,冉不惊楼着不及他半条腿重的夜莲……   “孩子,是你么……”   仿佛远古发出的呼唤,在经历无穷数月沉淀、经过千山之隔万水所挡、凝聚了风之灵火之爆,剑之凌冽土之厚重的挤压熔锻后,在他脑海中炸响!   五脏六腑好似被浇了一桶滚油,颤抖撕扯弹动,仿佛要逃离身体之外;他的身体就像被锤子砸压的弹簧,弯曲后骤然跃起,直飞向未知的天空。   却没能飞得起来。   衣袖拉直如铁,夜莲的身体被他扯成一根歪斜的枪,脚下却好似生了钉子,牢牢钉死在大地之上。   神辉涌动,白莲完整浮现,九片莲叶有五片反卷并插入地下,化成千万条触手根须。坚硬的石阶上隆起一个宽达丈余的包,石砖碎裂尘泥涌起,就好像要把大地拽到空中。   万世之的脸上泛出不正常的酡红,眼神有几分惊异几分挪揄,还有几分意味深长。   ……   “谁!”   狂风大起,呼啸的飓风卷起无数碎石,十三郎好像看不到夜莲的表情,眼神爆裂且透出不可名状的疯狂之意。他一手仍死死抓住夜莲衣袖,右手持剑朝周围连斩八“刀”,仿佛要将那个发出声音的无形之物斩成千万段。   “别忙了,这里不会再有召唤,想听要等到下一处。”   夜莲嘲讽的目光望着他,淡淡说道:“你做的好事。”   “……”   十三郎冷冷又愣愣地望着她,凶残狠毒的目光好似饥饿了一年的猛兽看着一头鲜嫩的小鹿,子午大剑剑芒伸吐不定,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不知道为什么,夜莲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假。   她皱起眉,说道:“虽说有些意外,但也不至于如此惊慌,你让我很失望。”   “你也听到了?”   “每个人都能听到,我怎么能例外。”   十三郎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问道:“你听到什么了?”   他此时的神情很奇怪,好像明知故问,仅仅是为了印证结果,又好像包含着某种更深层的意味,想从对方的回答中寻找线索。夜莲没能留意到这些,淡淡回应道。   “当然是神兽召唤,还能是什么。”   眼里讥讽更浓,她说道:“只不过,比预料中来的要早。”   十三郎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夜莲只得继续说:“原本应在过完五段台阶后才有,如今封印松动,又被你毁了镇压它的雕像,召唤也比原来更早。”   十三郎终于有了从狂躁中平静下来的迹象,目光从夜莲的脸上挪开,望着周围那一片狼藉,默然不语。   “叱念神雷都奈何不了他,其精神应该无比强悍才对,加上心志强悍坚韧,怎么会反应如此之大?”   不用面对他的目光,夜莲从内心深处由衷地松了口气,思量中冷声道:“假如我放弃这件衣物,不知你会不会被天雷炼成灰烬。”   她说的没错,适才若不是夜莲死死拉住,十三郎一定会跃出空禁所限,进而触发天雷。   “一道两道雷还劈不死我,可要是我受了伤,肯定会不惜一切和你玩命,后果如何,想必你自己心里有数。”   十三郎淡淡回复一句,抬脚将一块数尺大的巨石踢飞到空中,随手扯了扯夜莲,说道:“走吧。”   “这就走?”   夜莲诧异反问,心里总觉得十三郎此时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具体因由,好生困惑难解。   她本是玲珑剔透的人物,略一思考便发现,此前十三郎的反应太过反常,言辞动作带有难以形容的愤懑,好似有着难以形容的怒火憋在心里,无法宣泄出来。   绞尽脑汁一番思索,夜莲发现最适合形容十三郎举动的词汇竟然是……赌气!   目光闪烁几次,她认真地打量着十三郎一举一动、连身体最微小的颤动也不放过,说道:“你没事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一幕,怕是要感叹两人情谊深厚,谁能想到片刻之前,乃至两人行走的时时刻刻之中都有杀机汹涌,随时有可能上演生死。   “没事。”   十三郎回头望着她,说道:“我实在想不明白。”   夜莲探询的目光与之对望,静等他发问,或者解释。   十三郎彻底平静下来,说道:“我实在想不明白,刚才你为什么不出手。”   此前,十三郎曾对此给出过解释,此时重新将这个问题拎出来,便透着几许不寻常的味道。夜莲听后神情微动,想说点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   “有我在你身边,无论如何我也想不出你怎么能收取兽魂,不能杀死我,你至少可以尝试摆脱。你对石阶这么熟悉,只要我在天雷轰击下耗费一段时间,很难追得上你。”   十三郎思维越发清晰,神情期盼问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宁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还是说,你有把握在接下来的路上遇到……更好的时机?”   “走吧。”   夜莲不愿回答也懒得再听下去,转身走到十三郎前面,扯着他踏上新一层台阶。   “还是不肯告诉我石阶危机吗?”   “你自己也说了,我在等待更好的时机,又怎么会告诉你。”   “万一有事,我要是控制不住的话,不是会连累你?”   “我等着。”   ……   三段仙禁是幻术,正宗的幻术。   十三郎的感受中,自己的人生好似被重温,无数连他自己都已觉得模糊的记忆被深挖出来,无数的人无数的事,还有无数震撼与懊悔,欣然与兴奋,喜悦与悲痛一一呈现……   不,应该说是首演才对。   前一刻还在父母膝下寻欢,下一秒面对的便是一片灰黑焦土,以及沉如泥土变为暗褐色的鲜血;刚刚从与兄嫂的笑闹中离开,他便看到了三元阁的断壁与残垣;始将田七等人安置妥当,他又好似听到了小蝶的哀求与凄唤,从声音里判断,她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苦刑,几与炼狱相仿。   仙家禁法,纵历时万年,纵被大地所隔,纵然承受其不到十分之一的威力,也绝非寻常修士所能想。如要形容的话,十三郎觉得此地幻境几可与梦幻天罗相比,纵有不及,也弱不到哪里。   要知道,那可是有獴逻真君的意念亲自施展出来,且只针对十三郎一人,台阶仙禁之可怕,由此可见。   事实上,认真算起来的话,修士的法术神通中,幻术最难以精通,原理却最是简单不过。   通过营造视听幻像,激发受术之人内心执念,令其沉迷不可自拔,便是幻术之根本。无论多么高深精妙的幻术乃至幻境,均无法从本质上脱离这个范畴,也便意味着,破除幻境因人而异,要么极难,要么就极为简单。   执念这个东西很好解释,无非就是人生中难以放下的那部分,内容可多种多样,且随时间境遇心情等等变化衍生几无穷尽,非任何道法可描述。   修士修道艰难,期间不知经历多少险阻恶碍,又舍弃抛却了多少情感;然而很多东西看似放下,实则深埋与记忆,一旦被人以某种手段挖掘出来,往往令人无可自拔;要真正放下,哪里是一句话便能解决。   佛家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讲的便是这个道理。   放不下,便只有面对,只要心志足够坚定,纵使将道途所历屡屡回放,大毅力大恒心者亦能视之如浮烟渺云,尽可从容以对。而在这方面,十三郎是当之无愧的翘首,坦然到不能再坦然,轻松到无法更轻松。   这种轻松仅限于表面,每当有画面在眼前闪过,十三郎总会认真地看,认真的听,甚至认认真真地参与其中,严格按照自己当年的摸样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一丝不苟。   “小蝶长大了,扎辫子更好看。”   他的手举在空中,对着空气轻拍两下,表情怜惜而真诚,说道:“慢点走,让我多看看。”   身旁,夜莲探出的手指如同被蛇咬了一口,疾速缩回到袖子里,脸上带着震惊且讪讪的表情说道:“你怎么做到的?”   “很难吗?”   十三郎反问一句,脸色突然变得狠戾决绝,对着空气说道:“我会杀死你,一定。”   未等夜莲的警惕消散,他又转回头温声说道:“别怕,不是和你讲话。”   夜莲哑口无言。   身在幻而心在外,魂入幻而神自在,这样的破幻之道,已属神技!   想想大比中的蓝梦,再想想火灵之地的蓝灵,夜莲不禁生出几分讥讽,几分庆幸,还有几分落寞与失意的感觉。   “如此人物……究竟是怎么生出来的?”   她坚信世上不可能有人比自己的道心更坚定,也坚信单单是经历坎坷绝对无法造就出这样的“怪胎”,反复思索反复寻找,夜莲最终得出一个她从未想到过的推论。   “天赋异禀,其血脉绝非寻常,一定!”   内心懊悔于对十三郎的调查不够详尽,夜莲渐有决断,淡然的表情说道:“召唤已出,假如你不仅仅是为了阻止我融魂的话,最好快一些。”   这是试探,可真可假,可虚可实,无论十三郎作何反应,她都能有所推测。   “那就走吧,早点办完早点回家。”   十三郎的反应如同儿戏,一面回应着夜莲,他不忘朝周围挥手,真诚呼喊道。   “你们也走好,别累着自个儿。”   ……   又一块平台,更多仙兽雕像,片刻后化作更多碎石,更多更加凶狠阴厉的气息被哑姑吸收,十三郎静静地站在台阶上,影子却在蠕动,时浓郁时淡薄,片刻不停。   “这样很危险。”   夜莲再次警告,神情郑重且诚恳,说道:“换成普通怨灵,早就要化作厉鬼反噬。我可以告诉你,就算她成长为厉鬼之王,也没办法用来对付我。”   “我知道,你那朵白莲很不简单,几可与佛光相比。哑姑最怕这个,起码要高出一个阶位才能威胁到你。”   “佛门欺世盗名,骗来亿万众生愿力用于神通,根本不是其自身所修,怎能与我这……相比。”   “名字也那么金贵?”   十三郎略有些失望,说道:“台阶不多了,你的机会也不多了,就不着急?”   夜莲冷漠回应道:“无须你操心,实在不行,大不了本座打道回府,后果由你承担。”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无用,无聊。”   夜莲说道:“明知道无用,就不要说这种无聊的话。”   “好吧,我不说……”   正想嘲笑她几句,十三郎神情突变,眼里射出的精芒几可令空气燃烧起来,身躯也随之颤抖。   “孩子,你怎么来了……”   冥冥中的召唤再次传来,虽然早有准备且一直在等待,十三郎仍无法控制住情绪,也不想控制,任凭身心激荡难以自制,如癫似狂。   他确信自己所听的与夜莲听到的不同;他终于明白,为何火尊等人是那样的暧昧,院长又为何那般无奈;还有大先生,因何那般愤怒。   更加重要的是,他终于寻到了一直苦苦寻找的源头,关于那抹感应,那种日益浓重、日益清晰令他心神不安却始终找不出缘由的不安。   十三郎不知道夜莲听到的是什么,也懒得去问;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听到的是不是神兽召唤,且不愿去想。他唯一肯定的是,这声呼唤比神兽召唤珍贵亿万倍,不可替代。   因为,从过去的某种角度讲,这是他的命!   抬起手,十三郎用力将溢出眼眶的泪水擦去,朝不明所以的夜莲笑了笑。   笑容干净且单纯,第一次不带任何机心,不带敌意,不带一丝防范。此时的十三郎,纯粹是希望有人与他分享,分享那快要容纳不下的喜悦。   哪怕她是敌人。   夜莲感受到他的真诚,神情愈发疑惑难解,又或是讥讽。   “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我还是不明白,你到底有什么值得……”   “真好听。”十三郎打断了她的话,默默重复道。   “真好听。” 第339章 踏须弥(二十三)   “是院长叫你这样做的么……”   “摧毁雕像用处不大,我……”   “孩子,回……”   三段石阶,三句简短的话,而后无声。   无法交流,话语太短且难以持续,十三郎的惊喜渐渐散去,路赶得更急。   事实验证了他的忧虑,两人在第七层石阶等待良久,都没有等到召唤,或者呼唤。   “怎么回事?”   一面为哑姑分担怨气冲击,十三郎自语般询问:“会不会已有学子融魂成功?”   从夜莲嘴里得知情形,他隐隐生出一个念头,摧毁雕像的效果是把双刃剑,伤敌的同时也会伤己。   “做梦!”   夜莲嗤之以鼻,说道:“也许……也许它觉得不需要融魂……”   她随后摇了摇头,说道:“可能性不大,就我所知,封印虽有不稳,但不至于这么快破裂。”   十三郎想了想,又问:“会不会它觉得没有必要再耗费魂源,积蓄力量,准备一举突破?”   “不会。”   夜莲肯定说道:“碧落被封印数万年甚至更久,根本不知道封印已无法修复。它若真有脱困的机会,更应该隐匿潜形不让人发觉,防止修士施展更多手段。融魂失败是很正常的事,可若是它拒绝融魂,必会引来猜疑,进而追索其根由。”   十三郎说道:“不过是一只鸟,能有这么聪明?”   夜莲说道:“碧落曾纵横宇内,肆虐多年,无数仙人修士奈何其不得,难道你认为凭的仅仅是蛮力?”   她嘲讽说道:“也许仙兽雕像还有别的用途,被你这样莫名其妙地毁了,带来一些未知后果也说不定。”   “不管怎么讲,眼下情形不正常。”   在没有听到呼唤前,十三郎不能肯定摧毁雕像是福是祸,他只是莫名觉得愤怒,同时有试探夜莲的意思。然而当听到那些话,听到那包含着无尽辛酸孤苦与无奈的叹息后,再没有人能阻止他做完这件事。   十三郎不愿与她争论,调理着法力气息问道:“现在怎么办,等下去,还是继续走?”   这个问题没必要问出来,无论十三郎还是夜莲,都不会在此处驻足。未等到夜莲答话,他继续问道:“这里是五灵之地的重复吗?还有,雕像怎么变少了?”   “五灵本属九宫之内,是镇压碧落的主力,目的是让它时刻消耗,无法积聚力量。你没发现外面的生灵不敢朝此处渗透吗?原因正在于此。”   刚经过的那几层台阶,属性虽归结于五行,难度却已远远超出五灵之地;走到这里,俩人均已狼狈不堪,不得不调息一番,努力将状态调整到最佳。   夜莲说道:“进入五行后,仙兽实力越来越强,数量自然变少。假若我知道的消息没错,上面那只还与你有关。”   “与我有关?”   十三郎好生惊讶,心里再次生出几许不妙的感觉。他隐隐觉得夜莲讲的没错,且会带来许多变化,后果很难预料。   体内再次传出躁动,哑姑吞噬了大量凶煞之气后难以安定,身体剧烈颤动,好似承受着极大痛苦。但从效果看,她隐隐有了趋向凝实的迹象,十三郎知道这是破阶凝聚鬼王之体的先兆相似,因而虽觉得难以消受,仍不惜大量修为精神,为其缓解压力。   从道理上讲,此举殊不明智,但出于心头那抹愧疚,十三郎不愿错过此次机缘,依旧苦苦支撑。   “去看了就知道。”   面对他的疑问,夜莲并不多做解释,说道:“幻境一过,再没有什么让妖兽迷失心智的地方;下面的路多毒瘴恶虫,你可以将那头蠢驴放出来,分担一下。”   “终于肯告诉我了吗?”   十三郎目光闪动,挥手将大灰胖胖从兽环放出来,说道:“你也不容易,要不要一起?”   “装模作样。”   夜莲不屑于领受空头人情,淡淡问道:“为何不和它签订魂约?”   “大先生不让,说什么山君门下专夺气运,我是不信的。”   察觉到大灰有些异样,十三郎拍拍他的头说道:“怎么了?”   大灰不安踱着步,忸怩回答道:“说不清,这里的气息……有点碜人。”   十三郎说道:“你又不是人。”   “……”   大灰愤怒打两个响鼻儿,以沉默表示抗议。   十三郎看了看它,没太往心里去,大约是认为夔神向来神神叨叨,在这种地方不安算是正常反应。   夜莲说道:“大先生说的不错,我那……十三娘,也曾打过我的主意。”   “结果怎样?”十三郎好奇问道。   夜莲轻蔑说道:“当然是头破血流。”   十三郎哈哈一笑,心里听着十三娘咒骂夜莲无耻冷血,不禁觉得有趣。   “挺厉害的,她修为高一阶,竟奈何不了你。”   “你的修为还赶不上我,为何与我平起平坐。”   “我是天才。”   哑姑的躁动渐渐平复,十三郎站起身跳到大灰背后,再次邀请道:“要不要一起?”   夜莲这才意识到十三郎竟然不是说笑,冷冷望着他的脸说道:“要我把后背卖给你。”   十三郎大度说道:“坐我后面。”   面对夜莲诧异的目光,他摸着胖胖光滑冰冷的肌肤说道:“你尽可试试出手。”   “嗤!”   一条红影在空中划过,如同最灵巧的手,轻轻摘去夜莲耳际的那朵珠花。万世之花神情微变,羞恼愤怒但却没有躲避,也没有发动反击。   “呱呱!”   狗仗人势的天心蛤蟆得意大叫,咂吧两下发觉并不好吃,献宝一样塞到十三郎手中,同时不忘朝夜莲挤眉弄眼,大有狂蜂浪蝶之风采。   “我留着它。”   十三郎摇摇珠花收到怀里,笑着说:“万一你死了,也好有个念想。”   “你若死了,我用它陪葬。”   平静的对话显露出两人的冷冽与坚决,夜莲回应后跳上大灰的背,驴粪上长出一朵花。   身体陡然一凉,夔神打了个寒颤,心里疑惑又怨愤地想。   “臭娘们,屁股这么冷!”   ……   道路艰险,毒虫猛恶,山道上空无一人。   学子们不知去了哪里,之前时而能看到残破法宝,此时也难寻踪迹。可以推断,学子们要么身消魂灭,要么已使用法盘返回,结局无从断定。   十三郎与夜莲同乘而行,一路破关劈障,虽缕历磨难,倒也没有太大波折。   上山很难,而且可以肯定的是,这次比以往那些先辈面临的难度更大;然而再如何艰难,终挡不住这对最强组合,眼看第八座平台遥遥在望,两人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提高警惕,还好生感慨。   说起来有趣,每当两人脱离险境,彼此都是最让对方警惧的对象,然而当他们踏上石阶的时候,又瞬间变成亲密无间的战友,配合之默契合作之愉快,不做第二人想。   “我敢说,把修为降低到当年水平,大先生也上不来。”   毫不避讳夜莲的身份,十三郎笑着说:“错过四次机会了,有没有后悔?”   夜莲反问道:“你呢?不是也有过。”   十三郎说道:“破绽是你故意露出来,英明神武如我,怎好轻易上当。”   夜莲冷漠回应道:“有两大凶兽相助尚且畏首畏尾,不招人耻笑也就罢了,还有脸自夸。”   十三郎说道:“大灰和胖胖是我的家人,牵挂更多。”   夜莲说道:“本座使命在身,你们三个的命加起来,也比不了我之万一。”   “臭娘们!”   大灰愤怒咆哮,肥美的翘臀高高举起用力颠簸,岂能奈何她分毫。   万世之花安然享受着夔神的愤怒,语带双关说道:“什么样的主人什么样的奴才,果真是个畜生。”   十三郎没理她,目光凝聚在那座渐渐显露全貌的石像,眼中渐有凛意。   没等到预料中的反驳与嘲骂,夜莲反有些意外,望着十三郎的后脑幽幽说道:“可惜了,你若是……嗯?”   意外来自身下,大灰好似中了定身术,身体猛然一顿,随后便发疯一样狂奔上石台,未等十三郎反应过来便一头“栽倒”,浑身颤抖着匍匐在地面,叩首不已。   在其身前,一座庞大的雕像傲然而立,煞气冲天且蕴含着无上威严,宛如远古凶神。   蟒身蝎尾,八臂双首,大灰所面对的,正是那副美女之脸;其面容平静中透出几许悲悯与祥和,与那颗散发着无尽狰狞的蛇头比邻,显得格外诡异。   仅仅是看一眼,十三郎便觉得心神巨震,胸口好似被大锤击中,身体更好像有一座山峰压下,几欲如大灰那样跪拜。刚有所恢复的哑姑不待他的指令便从影子里弹出,火红的双眼盯着雕像,露出恐惧而渴望、贪婪但又敬畏的神情。   “这是……”   十三郎早已从大灰身上跃下,眼睛看着大灰,问话的对象却是夜莲。   他从来没有见过大灰如此深情,哪怕是面对院长,也断不可能如此恭敬。心中突然闪过一道念头,十三郎无法相信自己的推断,失声惊呼。   “难道它是……”   “你猜的不错,它就是山君。”   万世之花神情淡淡,目光中透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光芒,讥讽说道:“它是击败碧落的主力,也是镇压的主力,假如你真拿这头蠢驴当家人看待,它就是你半个师尊。”   “怎么样,你还要不要毁了它?”   “敬师不是敬石头,山君又如何!”   飓风鼓荡,十三郎冷哼一声迈步上前,抬腿便朝雕像横扫。在其身后,夜莲眼中精芒忽显,脚下微微颤抖。   “小心!”   “不要啊!”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腿影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构成的扇面,堪堪将与雕像接触的时候,停了下来。   十三郎左脚插入地面深达数寸,身体却如钉子一样凝立不动,神情若有所思。   “原来,这才是你等的机会。” 第340章 踏须弥(二十四)   “现在明白,晚了!”   神辉大放,十三郎的话音刚落,夜莲冷声厉喝,攻势也随之展开。   白莲从生于足下,九片莲瓣息数展开,皎洁中透出炫目的神采;丝丝缕缕乳白色的神辉自莲叶、自花蕊涌出来,瞬间便将整个平台遮蔽。   夜莲盘膝端坐在白莲上,左手粘指如花,神情庄严肃穆,眉眼皆带着佛家才有的悲悯。   “万世之花,凋零有期。”   衣衫飘落,一具绝美的胴体暴露在空气中,全身散发着圣洁高贵的气息,如一轮残月,尽情展露带有凉意的凄美。   不高但挺拔的胸,柔嫩且修长的颈,平坦而光滑的腹,还有那修长的腿,丰隆的臀,以及让人无限遐想的萋萋芳草。   赤裸的身躯被山风轻抚,目光落于其上,竟似乎能感受到那没有半点瑕疵的肌肤上传来的冰凉,体验到心底那股膜拜的冲动。   无论谁看到这一幕,心神必定为之夺,石人木雕要因其睁开眼,山傀精怪也将涌起怜惜。   十三郎没有怜惜,相反,他心里升起无边凛意,但却无法做出反应。   至少,暂时还不能。   神辉涌动的时候,那座山君雕像便好似活了过来,灰暗没有光泽的体表渐渐发亮,且有旋转之意,如同漩涡。   一股庞大到不可想象的吸扯之力从其身体内传出,十三郎的身体陡然歪斜,双手于匆忙间挥动,飓风伴随着跳跃的闪电蓬勃而出,隔在他与雕像的中央。   夜莲冷漠的目光看着他,淡漠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红唇轻启。   “神辉普照,莲渡重生。”   随着她的话音,那朵原本因被十三郎收走大量业火而凋零的红莲徐徐浮现,在神辉的沐浴下,宛如受到神水浇灌滋养的枯柳,迅速绽放出生机。   火红的莲叶如同一副副笑脸,雀跃舞动着张开手,花蕊则如一张张饥渴的嘴,大口吞噬着神辉之光。   夜莲弹指,红莲飞附到她的断臂上,如婴儿扑到母亲的怀里一样,牢牢抱住她的身体。   红莲合拢,万世之花面色突暗,眼中闪过一抹痛色,还有几分获得新生的喜悦。   下一刻,她的断臂开始生长。   粉红色的手臂,粉嫩如婴儿般的肌肤,散发着琉璃般炫目的光,于转瞬间成型。   “结婴的时候有一次塑形的机会,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没有马上用掉?”   夜莲抬起新生的右臂,左手指向山君雕像,如召唤。   一缕毫光自雕像中飞出,仿佛识途的老马,径直扑入她的右臂之中。   光芒大盛,那一刻,她的右臂好似一颗彩色的太阳,灼灼生辉,不可正面视之。   “师尊留下的种子,终于到了运用的这一天。”   叹息声中,夜莲带着怜悯的目光望着十三郎,举起了手。   夜莲望着那只手,轻叹:“原本,我是不想用它的,你断了我一臂,让我不得不走这一步。”   很沉重的感觉,她举起的好像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座重超万钧的山,遥遥点向十三郎后心。   “可惜了……”   万世之花再次叹息,为一朵奇葩的凋零而叹,为一名奇才行将终结,略感惆怅。   一蓬细密的丝线自臂膀中弹出,银白中透出粉红,散发着动人心魄的香气。丝线盘绕,化成一张巨大的人脸,形同少妇,却又迅速衰老。   转眼之间,一张冷厉阴森且透出无边怨毒之意的老妪面孔在身前成型,冰冷的目光看了看夜莲,随即回过头对着十三郎,徐徐张开了口。   磅礴的威压轰然释放,那一刻,十三郎觉得自己仿佛回到刚入紫云的那一天,面对的是紫云真人亲手设下的传承,如天威。   那张嘴巴徐徐张开,张得如此之大,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吞入腹中,老妪的眉眼面孔通通消失不见,整个头颅只余下那张嘴,喷吐着丝丝粉红色的气息,正对着十三郎的方向,合拢。   “天狗啊!”   大灰不知想到了什么典故,惊恐大叫起来。   ……   那一缕毫光从雕像中飞出的时候,十三郎的身形终于为之一松。   无法想象那股吸扯之力有多大,他仿佛觉得地狱大门被打开,亿万鬼魂在朝自己招手,更有千万之条丝线捆在身上,齐齐朝那个漩涡拉拽。   漩涡中传来的冰寒之意,令他的血脉几乎冻结,骨髓都好似化成冰霜,再无一丝生机。   不敢有丝毫保留,十三郎瞬间将法力催动到极限,含有雷火的飓风疯狂咆哮,结合武灵之身所具有的强悍力量,一起与之对抗。   他隐隐有种感觉,这种力量仅限于一定距离之内才能发挥作用,只要将身体略往后撤,便能够彻底摆脱。   但他做不到!   从夜莲的话里可以推断,这个手段,或者陷阱原本并不存在,乃是其师尊于不知多少年前布置出来,用意难明。   虽不知夜莲老师的真正身份,但是可以想象,她必然是能与院长一较长短的绝世人物,能够被她如此谋划的手段,哪里是轻易便能破解得了。   十三郎可以想象,这种手段留在须弥山,无论是隐匿还是激发,都需要某种特定几无可替代的条件,夜莲身为其传人,可以这样讲,除了她,再无一人可做到。   为什么夜莲隐忍不发,为什么她屡屡放弃良机,为什么她并不全力阻止十三郎摧毁石像?   还有,为什么她提议放出大灰?   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十三郎却已来不及思索,只能用出全力,将身体一点一点,一分一毫地从雕像身边拉远。   便在这个时候,夜莲召唤出雕像中隐藏之物,也启动了最强绝杀,十三郎的身体却陡然一松,无法控制地向后飞退,正迎向那张吞天之口。   如飞蛾扑火。   浓郁如实质的冰寒之意从心头升起,灵魂中传来的震颤告诉他,决不能被它吞下去。   下一个瞬间,几件事情同时发生,难分先后。   “额昂!”   大灰发出此生最强的一声咆哮,身体如同鼓射的弹簧从地面飞起,挡住十三郎的身体。   “嗤!”   红影如电,天心蛤蟆长舌飞出,直射夜莲的面门。   “定!定定定!”   十三郎寒声怒喝,洁白双翅在背后展开,漾出道道波纹。   “嘭!”   大灰庞大的身躯被十三郎撞得飞起来,如弹丸一样,飞到那张巨口的嘴边。   十三郎的身体被粉红色的气息所包裹,即将被巨口吞噬的那一刻消失,随后出现在夜莲身后,双手持剑,以开山之势朝那副绝美的身躯劈落。   神辉涌动,白莲合拢,三片紫叶一分为二。   夜莲的身体却没了踪影。   下一刻,她出现巨口之旁,一只耳朵消失半片,渗出黑色的血。她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伸手在空中虚捞了一把,身形如电,朝雕像的方向飞扑。   大灰的身影消失无踪,空气中似有一声嘶吼传出,余音渺渺。   神辉交织着粉红气息,十三郎的身体冒着青烟,皮肤泛起成片水泡,仿佛一只快要煮烂的蛤蟆。   他意识到了什么,顾不得考虑大灰此时如何,将剑芒催动长达近十丈,朝山君之像疾斩。   终究是晚了一步。   “为什么你不想一想,其它学子都去了哪里?”   雕像化成无数碎片,夜莲的身影却在它碎裂前消失,只留下一抹讥讽的笑,与一句尚未说完的话。   “我不会杀死山君弟子,待我收了它,再收了碧落之魂,成就大道,来与……”   寒风里,碎石间,十三郎愕然半响,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   “我等着……” 第341章 踏须弥(二十五)   石像化做石块,山君变成尘埃,威严与恐怖,悲悯与残暴,通通被哑姑吞噬。   随后她进入沉眠,痛苦着、挣扎着、怀有希望的沉眠。   万世之花于石台上消失,带着被吞到某张嘴吧里的大灰,看不到一丝踪影。十三郎试一下,发觉通过十三娘而存在那抹感应也被切断了联系。   “传送?空间?”   他盘膝坐下来,任凭灵魂中传来阵阵冲击,不理会身体随处可见的溃烂与愈合,凝思。   他闭着眼,却仿佛看到无数画面;底着头,却似乎俯瞰着历史长河。   ……   不知多少年前,仙人带着大批仙兽与碧落激战,山峦破碎,河流倒卷,无数生灵陨灭。   战局持续无尽时间,跨越无数星空,仙人得到最终胜利。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碧落没有被彻底抹杀,而是被分尸封印在不同的地方,甚至是不同的星空。   碧落不甘与此,图谋再起,但被仙人所禁,终不得脱。   在沧浪星,仙人留下很多后手,比如仙灵殿,比如战道双盟,再比如,那个被留在这里的山君。   山君弟子不轻易入世,因为它本就不属于尘世中人。   它是仙兽,虽受仙人驱使如仆,仍不屑与凡人为伍。   过了不知多少年,新纪之战爆发,仙人或被驱逐,或因某种协议,又或者其它什么原因,再没有出现在沧浪星。   漫长的岁月里,当初领授仙谕的人们开始寻求彻底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尝试用修士融合碧落的魂,进而削弱其本体。   也许,这本就是仙人所留下的谕令,不可考证。   一代又一代,一批接着一批,无数天骄纵横的修士反复尝试,均无法成功。   又过了不知多少年,院长,和与他同辈的几名修士先后来过须弥山。   他们都是才智卓绝的人物,有一名少妇,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她想必是发现了某种端倪,发现了前人所不曾发现的变通之法,但依然没能成功。于是她在隐藏着秘密的山君雕像里留下了一颗种子,或者是一件法宝,留待自己,又或者她的传人。   之后,院长成了院长,少妇慢慢变成老妇,变成老妪,但不知因为什么变故,她再没有上过须弥山。   直到有一天,她找到一个人,一个卧莲而生的人。   后面的故事,一如眼前。   半是回忆半是猜测,十三郎将破碎的画面拼接到一处,将零散的线头串接在一起。   雕像中隐藏着传送之力,这种结果他没办法预料,自然也谈不上应对。他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也没有绝对的力量破局,只好放下无益的懊悔,寻求亡羊补牢的办法。   他想了很久,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直到认为自己想明白了能够想明白的一切,便站起了身。   他准备上山,按照传统的途径踏上须弥山顶。   走到这里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十三郎几可以肯定,道院学子中再没有一人可以做到。但是路还没有走完,最后一段台阶不知隐藏着怎样的风险,而他又必须去走。   且要抓紧。   十三郎从地上站起来,准备踏上征程。   便在这个时候,他又听到了那个声音,平静轻柔,带有几分叮嘱几分期望,还有几分赞赏的声音。   “静下来。”   ……   “静下来?”   十三郎微微皱眉。   他觉得自己的心很静,脚步很稳,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还需要怎样才算静下来?   他抬起头看着山顶,希望听到进一步指点。   没有更多的话,一个字都没有。   他看看周围,周围并没有什么特殊景致;他听着周围,周围的声音很凌乱;他想着周围,发现自己无处可想,唯一牵挂的便是如何走过下面那段台阶。   石台上到处是形状怪异的石块,山风从石块间掠过,发出千万种更加怪异的声音。   十三郎等了一会儿,看了一会儿,想了一会儿,神情若有所悟。   他将那几片残破的紫莲花瓣收起来,挥手将石台抹平,将石台清理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忙好这些,十三郎又看了看,听了听,想了想,满意点头。   随后他坐下,开始治伤。   他服下老君丹,拿出一把小刀将身体上的烂肉剔除,再细细涂上丹药;他连身后的伤势也不放过,着胖胖将它们一一打理好,最后还绑上绷带。   以他的身体状况,这些举动显得多余,最多也不过让恢复进度加快些,却浪费了大量时间。   但他都认认真真地做了,细致周到,一丝不苟。   做完这一切,十三郎盘膝而坐,开始闭目调息。   之前的战斗仅仅持续片刻,却让他的法力消耗近半,夜莲师尊所留下的手段,威力着实惊人。   十三郎没有再考虑这些,静静打坐,呼吸渐趋绵长。   胖胖安静地守护在他身旁,目光警惕,但有些无聊。   ……   一个时辰过后,十三郎身体尽复。   他将身体重新收拾一遍,将褪去的死皮污渍清理干净,还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衫。   而后,他又服下一些补充法力的丹药,重新静坐。   半日后,他的法力补充完毕,精神也回复如初。   一日后,他的状态达到巅峰。   两日后……   又若了一日……   他依然在静坐,神态宁静祥和,没有一丝不耐的情绪。   直到第七天,他又听到那个声音。   “上来。”   声音很平静,甚至透出几分淡漠,连之前所蕴含的那一丝赞赏也完全隐去。   听到那道声音,十三郎缓缓睁开双眼,徐徐站起身。   他没有刻意这样做,就像以前在落灵城为人开光时做的那样,自然、流畅,且随意。   他将胖胖收入兽环,脸上还带有一丝微笑,转身走向石阶,踏上石阶。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没有负重,没有混乱,没有幻觉,也没有五行灵压。   什么都没有。   ……   十三郎走在台阶上,无思无欲,不喜不悲。   石阶几位于须弥最高处,被风吹得异常整洁干净,两侧已无侧壁,如同一座悬空斜靠在天上的桥。   没有什么高阔幽远,只有单调。   无景致,无凶险,无煞气,甚至连声音都没有。   短短百余级台阶,仿佛被拉得无限长,眼前只有一层一层的石头,干净不染一丝尘埃的石头。   单调的地方,往往最容易生出念想。   比如说,想想这里怎么形成,通往何处?再比如,上面究竟有些什么,下面究竟藏着怎样的陷阱,一旦爆发出来,又会是怎么样?   很难不去想这些事,换成谁都不能。   十三郎却做到了。   要做到无思,需要毅力,需要勇气,更需要绝对的信任,还有信心。   他具备这些条件,所以做得到。   他只要静下来,只需静下来,天堑自成坦途。   无思如禅,不动如山,诸神退避,万邪不侵。   ……   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何况区区百余级台阶。   十三郎走过石阶,踏上山顶,看到了眼前。   “好孩子!”   一声惊喜的呼唤自脑海中响起,十三郎骤然醒转。   之前的状态,好了说叫无思,若往坏了想,其实就像梦游。   在这种地方梦游,需大勇气。   ……   一座庞大的祭坛,祭坛上一只庞大的利爪,利爪上三根粗大的锁链,还有五根粗大的铁钉。   利爪长达十余丈,每一根趾爪都长达丈余,被一根铁钉牢牢钉在祭坛。在它的腿骨末端,一根尤其粗大、几如铁棍的钉子插入地下,散发着冥冥之光。   看到那根利爪的时候,十三郎脑海中剧烈轰鸣,身体不可遏制地颤抖着,用尽力气才勉强没有当场跪倒。   之所以能如此,除了自身性情使然,还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半蹲半坐,又好似跪地的人。   一个长发飘飘,肌肤赛雪,眉目如画透着骄傲不甘的……女人。   女子全身紫衣,半侧着身子,保持着那种别扭让人觉得难受的姿势。她的一只手按在利爪上,另一只手撑着地面;看其姿态,仿佛是要拿出某件东西,但因过于仓促,没能完成动作。   她的容颜憔悴,眉眼颜色依然鲜活,略显有些粗的眉朝一边扬起,好似一把斜飞的刀。其双唇紧抿,唇色略透出淡紫,为那张疲惫的脸孔增添几分娇艳,却不显得妖异。   女子身形应算高挑,然而在那只无比狰狞庞大的利爪前,她就像初生的羔羊般无助;她的位置正对着利爪那根后趾,长达数尺的爪尖环绕在身前,仿佛一把随时会将她拦腰两段的铡刀。   她的双眼紧闭,尽力抬着头,青丝自头的一侧垂落,发梢于地面飘动,时而掠上利爪上的如精钢般的鳞片,如同抚摸。   因为有了这个,整副画面的残暴气息为之大减,反带上一股柔和且带有诡异之美。   ……   十三郎站在远处,静静地望着这副画面,望着画面中的女子,利爪释放的威压渐渐被无视,铁钉锁链所蕴含的残虐被忽略,他的眼里心中只余下那个身影,那个看似匍匐实则挺倔无双的眉。   他默默地看,默默地等,默默咬牙默默流泪,没有轻举妄动。   “不要紧,过来吧。”   一声轻柔的呼唤自脑海中响起,十三郎的身体颤动了一下,抬手胡乱擦了把脸,将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皱褶抚平,以最稳的脚步最恭敬的姿态走过去,屈膝跪到在女子身前。   “老师,回家吧。” 第342章 踏须弥(二十六)   回家是个常见词,是人们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代表疲惫后的温暖与安全。   然而在某些时候,它给人的感觉既不温暖也不安全,而是透出孤寂与凄冷的味道。   比如现在。   ……   女子的名字叫紫依,是上代火尊的嫡系血亲,与十三郎的关系是师徒,主传炼器。   师徒是一种很亲近的关系,在这个基础上增加一个救命恩人,分量自然更足。   当初在落灵城,十三郎度过此生最平静的一段时光,紫依则度过了此生最不平静的一段时光,两人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都没有揭穿对方的另一重身份,以少年遇奇人的戏码彼此相处,彼此心照不宣,或者想宣却宣不开。   世事多变,十三郎在世界绕了个圈,主动或被动来到紫云,并且踏上须弥山;紫依对人生的把握能力强出他很多,却同样因主动或被动,困在了须弥。   不同的人生不同的线,最终交叉成一个点,如同等待。   等的是什么?   “回家?”   紫依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带些对自己的困惑与对十三郎的怜惜,说道:“起来吧,和我说说你,这几年都经历了什么。”   十三郎犹豫说道:“零七碎八事情不少,老师可方便听?”   紫依明白其所指,回应道:“无妨,你毁了山君雕像,镇压之力减弱了许多。”   十三郎听懂了一部分,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他在地上坐下,小心地避开那只利刃般的爪子,侧面对着老师的脸,开始讲述。   从那晚一别开始讲起,十三郎讲了诛赵四,遇叮当,杀宗鸣,进魔域;他讲了穆家寨,讲了小紫依,还讲了秋猎。   他讲了那个旖旎的梦,讲了自己的身世,讲了父母血仇,最后讲了道院,讲到自己听到老师呼唤的那一刻。   他讲了很长时间,讲故事的语气很平静,甚至是平淡;他就像一台忠实可靠且冰冷的机器,将过往完全复制,不添加任何修饰。   紫依静静地听着,先前还偶尔问一两句,自讲到魔域经历后,她便再没有插过话。   日出月落,月明星又稀,不知不觉,十三郎竟讲了一天。   ……   “后面的事情,老师都知道了。”   十三郎舔舔干涩的唇,说道:“当初,弟子不知道您的名讳,惹了不少麻烦,老师有没有生气?”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口吻提及这种小事带有存心的味道,言罢,十三郎心里不禁暗骂自己虚伪做作,且好生稚嫩。   紫依微愠说道:“生气又有何用,因为要替十三爷遮掩,我将道院执事通通赶出落灵,麻烦可不是一点。”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越发惶恐不安。   自打从火尊嘴里得知紫依的真实身份,他便想到一个问题,老师毫无疑问是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的,那么她的遭遇,和自己到底有没有关系?   真正走上修炼之路后,十三郎越来越发现大能修士的深不可测,自然不会如以往那样轻狂。此时他不由想到,假如有心人仔细审查当初那些事,岂不是将矛头指向老师?   进一步想,老师今天的境遇,是否因为受到自己牵连?   心里这般想着,十三郎手心微湿,鬓角也渐渐渗出汗水。   “别多想了,当初我在落灵便和你讲过,天意弄人,纵然苦心筹谋,未必如心所愿。那时候我已功败垂成,怪不到你头上。”   紫依看出他在想什么,宽慰后说道:“想不到你当初那么小,居然能够记得我。”   十三郎说道:“那时候的我,记性是最好的。”   简单的一句话,包含着许多刻骨铭心的回忆,紫依默默想着他说的那些事,不自觉便说道:“你比老师更不易,比我做得好。”   一句老师一个我,体现出来的是视角对等,当年那个孤苦无依随时可能死去的孩童长大成人,当年那个有能力次诧风云却甘于隐迹的大能身陷囹圄,不知不觉,两人已处在同一高度,再不是前辈与幼子。   十三郎却不这样想,恭敬的声音说道:“老师教导的好。”   事实证明,用心讲出来的话,即便内容略有失真,依然能够打动人。紫依听着他的恭维,没有驳斥,唯能感慨。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两人聊了些当年的琐碎事,比如十三郎如何谋求拜师学艺,打扫庭院时如何狼狈,以及得获召见如何兴奋等等。再有如紫依如何发现他“假冒”紫依,十三爷行事有那些疏漏,紫依又是如何替他掩盖之类,一来二去,时间竟又过了大半日。   家长里短,人是人非,紫依与十三郎谈了许久,始终没多少内容涉及自身。她更像一位慈母,或者大姐之类的角色,只需起个话头,十三郎便会像个孩子一样滔滔不绝,直说到口干舌燥想不出多余的话,方肯罢休。   聊到兴起,十三郎将天心蛤蟆放出来,谈及峡谷一战,他对胖胖的勇猛大加赞赏,对自己的无知无畏做一番嘲讽。   “天心蛤蟆被你养得不错,当初我答应给它一场造化,如今看来,倒是小看了它,也小看了你的本事。”   紫依带着笑意的声音道:“亏你养得其它。”   十三郎庆幸说道:“它运气好,本来快要断粮,又在水灵之地捞一把。”   “是啊,我来的时候也经过水灵之地,那只鲵惢之王逃过一劫,却栽到你手里。”   再长的旧也有叙完的时候,谈了大半日,话题终于引到须弥山,紫依淡淡说道:“想好了吧,有什么要问的,现在可以问出来。”   十三郎此时才又恭敬施礼,说道:“弟子想问,怎么才能把老师带走。”   紫依笑了笑,说道:“不该先问我是怎么来的吗?”   “那些事,回家再说。”十三郎认真回答道。   ……   “自从祖父失去下路,我就没有了家,就算有,如今也回不去。”   又一次提到“回家”,紫依没有回避的意思,幽幽说道:“当初离开落灵城,我就直接来到紫云,哄着小红多日,最终院长告诉我,如想在最短的时间里获得力量,便只能从须弥着手。”   叹息一声,她说道:“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   十三郎抬起头,目光从那只巨大利爪上掠过,说道:“老家伙办事一点都不靠谱,老师太轻信他的话。”   “怎可如此无礼。”   紫依训斥一句,转而想到他之前所说,此行如瞎子一样懵然不知状况,禁不住又有些失笑。   “回过头想想,院长不与你讲里面的情形,或许是正确的。若不然,你怕也不会打碎那些雕像,后果究竟会演变成什么样,怕是很难讲。”   “雕像到底有什么用?夜莲所讲的那些,我不是太相信。”   “雕像除了镇压,最重要的作用是传送,也可反向降临,是作为应变之用。夜莲只讲了一部分,用意当然是引你入毂,借着摧毁山君雕像的时候施展绝杀。”   紫依感慨说道:“此女天资卓绝,看似骄横实则极擅隐忍,将来必是你的大敌。”   十三郎说道:“老师出去把她收拾了,我就不用担心什么。”   “贫嘴。”紫依忍不住笑起来,没有接他的话。   十三郎心头微沉,越发肯定要把她救出去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难,不觉有些沉默。   紫依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开口,半是开解半是考验问道:“你怎么不问问雕像通到哪里?”   “除了山君那一个,其它多半通往内院。”十三郎只是略想了想,断然回答道。   紫依好奇且震惊,追问道:“你怎么知道?”   “并不难猜,既然老师说它的作用是传送和降临,无非三种可能。”   “哪三种?”   “融魂之地,紫云城,再有就是监控须弥之变、准确说是监控金乌异动之所在。”   “金乌?你是指……碧落?”   “呃……是的,我听过一个传说,三足神鸟,形状像公鸡,名字叫做金乌。”   “这我倒没听过,也许这才是它的本名……你知道的倒不少。”   淡淡夸奖一句,紫依说道:“继续讲。”   十三郎暗呼侥幸,接下去说道:“回紫云有返程玉盘,这条首先被排除;融魂之地我现在已经知道,除了这座祭坛,便只有夜莲的老师发掘的第二条通道。那么剩下的监控金乌,试想一下,除了内院,还有哪个地方更合适。”   “此外我在摧毁雕像的时候察觉到,前面两层没什么异常,从第三层开始,雕像中便有些淡淡的灵力波动。仔细观察后,我发现那种波动并非需要安装灵石的传送阵法,反倒更像修士法力。那时候我就在想,这应该是学子们到达那里后无力继续,索性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输入法力,随后便被送走了。”   “萌丫头和我说内院像个养鹰的笼子,当时我就想着内院的猎物是什么,如今想来,它的作用怕不是捕捉猎物,而是为了监控。金乌太强大,必然需要有人监视,且要一代一代传承下去,时刻都不能放松。再联想到夜莲说过内院学子都会尝试与金乌融魂,而内院之人又极少在外界显露,综合起来推测,一切自然明了。”   紫依听得哑口无言,半响才说道:“所以你一直不用法术摧毁?”   十三郎回答道:“只是一半,我主要是想看看夜莲的反应。那时我还无法断定融魂之地是不是有多处,夜莲肯定是知道的,她如果引诱我用别的办法,无论怎样都会暴露出一些想法。而我当时的目的就是不让她融魂成功,所以……”   紫依楞了一下,问道:“当时?那么后来呢?”   十三郎说道:“后来?后来我听到老师的声音,巴不得她早点走人。不过目的虽有不同,手段却一致,反正要把那些雕像毁掉。”   “夜莲已经进阶,就没有再留在外院的资格,要么她现在就进内院等待下次机会,要么和我一切走到最后;而如果那样做的话,我实在想不出她哪里来的把握可以融魂成功。所以说,她非走不可。”   讲清楚自己一路上的谋划,十三郎神色有些悻悻,鄙视的口吻说道。   “没想到她竟然请神上身,让我吃了大亏。” 第343章 踏须弥(二十七)   “这个亏吃得好,警醒不小,损失却很少。夜莲的师尊多半与山君有些关联,那头驴的安全应该无碍。”   紫依终与十三郎三观有别,缓缓说道:“它毕竟是山君弟子,丢就丢了。”   话里也带有警醒的意味,十三郎明白她的意思,没有反驳什么。   他说道:“怎样才能让老师离开?”   紫依沉默,不做任何回应。   十三郎没有催促,默默等候着。   “知道你没事,还进了道院,我很高兴;陪我说这么多话,我很高兴;严格算起来,我并没有教你什么,既然你愿意认我这个老师,我也很高兴有个传人。”   连续三个高兴,紫依淡淡说道:“回去吧。”   十三郎望着她的脸,没有半点遵从之意。   紫依问道:“不甘心?”   十三郎嗯了声,算是回答她的话。   “祖父曾对我说,世间若有人能与金乌融魂,魔域有燃灵族,灵修便只能是我族嫡系血脉之人。金乌之火号称灭世之火,论及灵魂契合,我比之燃灵族修士更胜一筹。但金乌太过强大,虽被封印多年,仍不是寻常修士所能比,稍一不慎,便是被其吞噬的下场。”   紫依微顿后说道:“祖父失踪多半与此有关,所以我需要力量。”   十三郎默默点头,事实上他早已有所猜测,只差从紫依嘴里得到验证。   紫依说道:“祖父的话,很有道理,也很准。”   十三郎目光微闪,问道:“您成功了?”   紫依说道:“一座房子,能不能住两家人?”   十三郎顿时沉默,暗想融魂若是个骗局,所为何来。   他说道:“融魂不能成为一家?”   “可以,但需要条件。”   “什么条件?”   “主次之分,融魂等于两套记忆,一人一兽,你觉得谁为主,谁又应该是次?”   “不能平等?”   “问题就在这里。”   紫依叹息着说道:“我现在知道了,一人一兽根本没办法完全相融;想成为一家人,便需分个主次;修士融魂的目的是吸收,自然不想屈从或者失去本性意志,因此在融魂的时候,是以意念探入这根利爪,试图把金乌引入自己体内。若成功,自身因为是主场,才可以慢慢消化融合。”   十三郎望着她按在利爪上的手,若有所思。   紫依叹息说道:“我尝试过几次,后来想了想干脆破釜沉舟,将自身导入金乌本体。”   十三郎目光有些涣散,暗想您这分明就是夺舍,对象居然是一只鸟的一根爪子,该说点什么才好。   金乌何其强大,哪怕只是一根爪子,也不是寻常修士有资格觊觎。十三郎知道,若非金乌经过数万年封印早已疲惫衰弱,紫依盲目将元神送入它的身体里,纯粹是自杀。   能维持现在这样的局面,紫依固然实力强悍,同时也是运气,是不幸中的大幸。   心里这样想着,十三郎忍不住说道:“老师鲁莽了。”   紫依略感羞愧,回应道:“它的魂被镇压在九宫大阵,本体中所留不过一道包含记忆的意志残余,所以我想……”   意志的可怕,十三郎早有感受,当初天绝与那人的意念相斗,他被迫体味了一把被鸠占鹊巢的快乐,好生警惕。按照金乌的有关传闻,它恐怕与那人处在同一层次,意志之强悍霸道,哪是寻常修士所能想。   现在说这些自然没什么用,十三郎打断她的话,抱着万一的希望问道:“不能退出来?”   紫依笑了笑,说道:“你忘记了我说的话,融魂成功,我是最有可能的人。”   十三郎彻底明白,彻底无语。   ……   事情很简单,紫依融魂应该算是成功了,与金乌意志难以再分开,她没有力量带着它离开利爪,也就回不到自己本体。   解决问题的途径并不难找,一是吞了它,二是被它吞,再无第三种可能。   “情形就是这样,哪天我能够完全占据这座房子,自可安然离去,且修为大涨。”   “若反过来,老师便会死。”十三郎冷冷回应道。   紫依微愠说道:“怎么不知道安慰一下。”   十三郎为之苦笑,心想安慰如果有用的话,我说上十天半月又有什么关系。   话讲到这里,两人均陷入沉默,天心蛤蟆在旁边无聊地打着哈欠,将目光移向利爪。   待得久了,胖胖渐渐适应了利爪上的凶厉气息,贪婪本性开始占据上风,长舌一个劲儿伸吐不停,大约是在想这东西看起来挺结实,不知道能不能吃。   十三郎无语中瞥见这一幕,目光渐趋明亮。   “不要再想了,这件事你插不上手,回去吧。”   紫依打破沉默说道:“夜莲的事情不用担心,我虽无法完全操控金乌主魂,却能通过意念施加影响,不管她做了多少准备,都不可能成功。”   十三郎没有回答她的话,目光在利爪与胖胖之间游移,仿佛在比较两者的体重大小。   “呱呱!”天心蛤蟆被他看得有些不安,叫了两声。   “想什么呢?”紫依察觉有异,问道。   十三郎回过神,问道:“若能回到本体,您应该能够降服它,对吧?”   紫依失笑,说道:“你说的对,但是弄错了次序,我在没有降服它之前,哪有办法回到本体。”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老师可影响金乌行事?”   紫依微楞,说道:“是的,怎么了?”   十三郎没有马上回答她的话,认真想了想之后才说道:“既然是这样,老师不要干涉夜莲,或者干脆帮她一把,让她融魂成功。”   “什么?!”   紫依认为自己听错,惊呼道:“你没说错吧?”   “怎么会说错呢。”   十三郎笑了笑,站起身平静回答道:“不能单独离去,就把这根爪子带走。”   眼中闪过一抹狠色,他说道:“我把它一点一点炼化,看它出不出来!”   ……   提出这个匪夷所思到异想天开的计划后,十三郎如同捡到钱包后交公的孩子,安静而又焦灼地等待着夸奖。   “傻孩子,病得不轻啊!”紫依感慨万千,难得幽了他一默。   十三郎为之苦笑,说道:“成不成都是个想法,您觉得不行,总得讲讲理由才是。”   “理由太多,怕你没有勇气听。”紫依的回答有气无力,纯粹是体谅他一片孝心,不得不应付差事。   十三郎倒是坦然得很,一本正经说道:“您说说看,咱们共同参详。”   “好吧,左右困在这里无事,你愿意参详,我就陪你参详参详。”   此时的紫依就像一位好脾气的老人,面对孩童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不得不耐着性子解释。   “首先我要问你,你还当不当自己是紫云学子?”   她严肃说道:“我明白的意思,融魂之后金乌暂时衰弱,可以趁虚而入。可你有没有想过,假如夜莲融魂成功,道院怎么办?”   听了她的话,十三郎哑然一笑,说道:“老师多虑了,无论夜莲能否成功,我敢说,紫云城都不会再有夺院危机。”   “为何?”   “今时不同往日,五雷不是傻子,应该早就放弃了夺院的打算。”   十三郎淡淡说道:“大比中我本来是赢了,院长若是宣布结果,没有人能说出什么。退一步讲,就算夜莲融魂成功,可我把金乌本体带回去,怎么计算输赢?”   停顿了一下,他说道:“老实讲我认为五雷夺院本身就是幌子,目的是为了替夜莲争取登山的机会,当然夺院能成是最好,不成也没什么。真要是逼着院长动手,没准他被灭掉也说不定。”   “无论内因还是外助,紫云分院现在都已占据胜势;这种情形老家伙若是还做缩头……那个啥,我也甭再操心,爱咋样咋样好了。”   紫依有些好笑但没有笑出声,认真想了想之后说道:“即便如此,也没办法带走金乌本体。”   “为什么?”   “因为它根本带不走。”   紫依说道:“五钉三链一祭台,就是为了将其魂魄从本体逼入九宫,慢说你没本事把它们取出来,就算有这个能力,岂不是变相帮助了金乌,让它提前破禁出山?”   十三郎头回听说这个事情,不禁有些惊讶,说道:“它现在不是已经被逼进去了吗,难道还不能动这根爪子?”   紫依没好气儿地说道:“话是这样讲,可谁能知道妄动会带来什么结果?至少也会造成封印更加松动吧!试想一下,假如肯定不会有事,早就有人动了手,还轮得到你。”   十三郎神情有些讪讪,尴尬说道:“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么好的宝物没人抢。”   紫依嘲笑叹息说道:“现在知道了吧,再说抢走也没有用,这根爪子本身质地不谈,里面含有金乌意志与神魂烙印,哪里是说炼化就能炼化。假如不能炼化,它除了锋利些坚硬些,又能有多大用场。”   “用处大了!”   十三郎最清楚“坚硬”与“锋利”代表着什么,接过话头说道:“老师,您说的这些,对我来讲都不是问题。”   “……”紫依心想这孩子怕是真病了,还不轻。   “您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心里斟酌一番言辞,十三郎说道:“照我看,带走这根爪子的关键不在于别的,而是金乌自己。”   “废话!”紫依不想再听下去。   十三郎说道:“那就对了呀,只要它同意我这么做,配合我这么做,一切必然OK。”   “它怎么可能同意!”   听不懂什么是OK,紫依却能听出他言语中包含的轻佻意味,恼怒说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我要和金乌好好谈笔生意。”   不理会紫依震惊到何种表情,十三郎认真说道:“一笔它没有办法拒绝的交易。” 第344章 踏须弥(二十八)   紫依长长叹息一声,说道:“和金乌谈交易,你知道金乌是什么吗?”   十三郎认真回答道:“是一只鸟。”   “……”   “老师不要误会,我没有不尊敬它的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十三郎回答道:“我的意思是,我想和它谈谈。”   紫依说道:“先不说它会不会和你谈,与其交流需要神识相接,一旦金乌震怒,你可承受得起。”   十三郎说道:“交易而已,纵然谈不成,总不至于发那么大火。”   紫依有些头疼,禁不住嘲讽道:“金乌最痛恨的就是人类,你不但收了它的分魂,还要带走其本体,难道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将给他更多回报。”   十三郎依然平静,说道:“夜莲那句话很有道理,没有达不成的交易,只看筹码有多少,我手里有牌,不管它是人是鬼是妖是魔,不管它痛恨谁喜欢谁埋怨谁又爱慕谁,都可以谈一谈。”   紫依默然,良久才说道:“你先试着说服我。”   十三郎说道:“老师还是别问了,有些话对它说有用,对您却可能一点意义都没有。”   犹豫了一下,他问道:“让我试试吧,会不会不方便?”   紫依笑了笑,说道:“适才你在火灵之地收了分魂,它愤怒之下拼命冲击阵法,受损颇为严重,我趁机打压,多少占了些便宜。若是为你导引意念,便需要与它的主魂相连,好不容易取得的一点优势便不复存在了。”   十三郎明白过来,同时也沉默下来。   紫依说道:“不是我舍不得这点优势,实际上,就算它与主魂之间的联系被掐断,我依然需要很多年才能完全成功。换言之,现在的我,很可能只是拖延时间罢了。”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沟通主魂,优势会丧失,这个时间也会被压缩。”   紫依没有瞒着他,肯定说道:“是的,其实这也没什么,长一点短一点,结局都是注定的。只是我终究不能甘心,想要拼一拼。”   十三郎说道:“就算能拼赢,肉身怎么办……”   修士与妖兽相比,神魂上或许有一拼之力,然而说到身体,同等境界的人与妖兽根本不是同一个层次。就拿眼前这只金乌来讲,它的爪子放在这里不知道过来多少年,看起来依然毫发无损,假如换成人类……   “肉身长时间没有魂,自然要化成灰烬。”   紫依说道:“我本来的打算,便是让你把我的身躯带出去交给院长,请他老人家施展手段,让我可以多撑些日子。”   十三郎说道:“治标而已,不可取。”   “你的办法倒是能治本,要能行得通才行啊!”   紫依无奈叹息,幽幽说道:“情形你都清楚了,如要坚持与金乌谈交易,我便来安排。”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沉默了很长时间,脸色如烛火映照般变幻不停。   别看他之前说得很轻松,实则谁都明白,无论有着什么样的底牌,要把金乌赖以凭持、几可说最后希望的爪子拿走,这样的交易哪里还叫交易,简直就是抢劫!   这样的生意如果能谈成,便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十三郎变成神,再就是金乌变成傻子。可一旦要是谈不成,十三郎除了自己要承担金乌可能爆发的怒火,还等于变相缩短了紫依的寿命,甚至是杀死她。   谈,还是不谈?   十三郎此时还想到,紫依虽然轻描淡写,但从她的表现来看,其所讲的取得一点优势,极有可能是有希望带来最终胜利的砝码,若不然,她断没有能力安安静静地等待这么多天,且一直与十三郎交流而不受影响,更将金乌屏蔽。   一边是有希望成功的机缘,一边是几乎看不到任何希望的谈判,紫依将决定权交到他手里,怎么选?   十三郎死死咬着唇,一只手在地面抓出几道深沟,另一只手的手指深深掐到肉里,汗透重衣。   “呱呱!”   祭台周围死一样的沉寂,空气仿佛凝固成冰块,天心蛤蟆不安地鸣叫着,仿佛在催促。   “谈!”   咬着牙迸出这个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平静到冷漠的声音道。   “我和它谈。”   ……   一片辽阔的火海,无边无际,无天无地,无颜色,无生机。   只有火,平静中透着无边暴戾的火。   身处火海之中,十三郎感受到很多情绪,愤怒、不甘、怨毒、仇恨,以及毫无感情的冰冷。   无一种带有正面味道。   灭世,首先便是要仇世,恨人恨妖恨天恨地,恨一切所见之物。   周围的温度很高,高到无法想象,十三郎进入火海的只是一缕意识,却觉得自己的骨髓都要被蒸干。假如他是本体前来,怕是瞬间便被融化,并化作虚无。   这还是因为它被封印了数万年,空有意志而无灵魂的躯壳,甚至连躯壳都不算,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什么是力量?什么是强大?   此时的十三郎不禁想到,假如金乌破禁重生,真正融为一体成为完整的那一刻,将会强大到何种程度!   与这样的生灵谈交易……假如交易双方需要对等,谁才有这个资格?   十三郎唯有苦笑。   与火海相比,他就像是火山上的一缕烟,大海里的一滴水,天空上的一缕风那样不起眼,随时都会消散。他几乎不能想象,老师是怎么能够在这个地方活下来,且能保持神智不灭,与金乌拼了个旗鼓相当,甚至偶占上风。   除了震撼,还是震撼,十三郎再也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来形容,也不敢去形容。   他没有时间浪费,没有心情欣赏赞叹又或感慨,如今的他就像以往那些尝试与金乌融魂的修士,根本无法停留太久。   就算他将这缕神念舍弃,结果也是一样。   周围传来隆隆之音,仿佛几千几万匹马在狂奔,其声势铺天盖地,碾压揉碎其所遇到的一切。十三郎知道,金乌之魂已被紫依沟通,下一刻便要到来。   他将远眺的目光收回,努力守住心神,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一些,并且站直了身躯。   他将双臂平伸,摊开双手,头颅微微后仰,仿佛迎接从天而降的圣灵。   以平等的姿态!   “来自远古的生灵,受尽磨难的生灵,身披枷锁的生灵,请睁开你的眼,你的心,还有你的灵魂。”   “好好看一看,我是谁!”   “好好闻一闻,我的气息!”   “好好听一听,我将要对你说的话!”   十三郎高举着双手,如一名最最虔诚的信徒,像一尊最最慈悲的佛,似一位俯瞰世间的神灵,高声疾呼。   “准备享用,我带给你的礼物吧!”   那一刻,他真像个神棍。   下一刻,他便听到了金乌的回应,如同一万道雷霆炸响。   “本尊知道,你是一个贼!” 第345章 拯救(一)   声浪滚滚,充满毁灭气息的火云推出一堵赤红色的高墙,高墙背后是一对遮蔽日月仿佛布满整个天空的翅膀,与一颗硕大的弯刀。   那是一只鸟的喙!   漆黑的表层下可见千万粒红点,如一支支将要射出的箭,阴冷残虐且透着让人心悸的穿透欲望;那是火焰凝聚为实体,化成拥有形状与重量的线矢。目光与之接触,就好像两排箭雨在空中相遇,迸射出噼啪爆裂的声音。   十三郎泪如雨下。   脑中阵阵针刺火灼,身体变成千疮百孔的筛子,本就虚幻的身影零落飘摇,处在随时消散的边缘。   这里是金乌的世界,主魂归来,意味着这个世界臻于完美,可掌控全部规则。   规则下,金乌言出法随。   “卑鄙的人类,无耻的人类,怯弱狂妄无知阴险的人类,你不得好死!”   咆哮声八方席卷,感受到王者之怒的火海激荡呼啸与之应和,这场实力最不对等、拥有世界上最糟糕开端的谈判,开始了。   ……   “来自远古的生灵,在您眼里,我只是个蝼蚁般的存在。在您的意志下,我没有一丝反抗的力量,更没有分毫恶意。”   面对天与地的实力差,十三郎充分表达出自己对强者的尊敬,同时也将人类特有的谦逊表现得淋漓尽致。   “蝼蚁?你不配!”   两只太阳一样灼热的眼球喷吐着火焰,金乌俯视着身下这个需要用心去看才能察觉到的小小身影,肆意倾泻着自己的轻蔑与愤怒。   不知是不是憋得太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金乌按下将他化为灰烬虚无的念头,大加嘲讽。   “只有在你们这些卑鄙无耻的人类眼中,蝼蚁才是弱小的象征,可实际上,蝼蚁拥有你们想象不出来的强大力量,更有我等尊灵也要为之钦佩的品格,是你们这些污秽肮脏卑鄙下流阴险狡诈……的人类永远无法体会的、真正值得尊敬的生灵。”   股股声浪从那把弯刀一样的嘴里吐出来,十三郎如枯叶在风中飘飞,为之目瞪口呆。   他万万也没有想到,这只愤怒且拥有强大超越想象力量的大鸟居然……还有着哲人的思维。   一口气说出自己所知道的全部用来挖苦嘲讽的词汇,金乌的怒气似乎稍作缓解,吼叫般的声音道。   “告诉我,你这个无耻的窃贼,你是否因为感觉到愧疚,来送死的吗!”   听到这般富有西方味道的判词,十三郎几乎张口结舌。他心里忍不住想难道这只大鸟曾经环游世界,还曾经在某个骑士学院进过修,以至于说话做事都要站在道德制高点,非如此便不能表现公正与凛然不成。   “或者是,它被封印了数万年,太过无聊无趣无幸福,便一直在思考人生哲理?”   片刻迟缓,金乌暴戾本性便随之发作,扬起十余丈长的爪子喝道:“怯弱的人类,既然你不敢说话,那就去死……”   “等等!”   十三郎自震惊中清醒,赶紧大喊大叫道:“尊敬的远古生灵,睿智如您,难道至今还没有发现,我是您的同类吗?”   他的脸色无比严肃,认真说道:“准确的讲,我们其实是同族。”   “你……放屁!你这个卑贱肮脏丑陋阴险狡诈愚蠢的东西,你竟敢欺骗我,你竟敢妄图欺骗本尊!”   愤怒达到极致,金乌将哲人面孔丢道一边,破口大骂道:“你身上的气息是我的,你偷了本尊的一截残骨,让我想想……呃,是一截肋骨,你居然把它炼化了,你这个卑鄙卑贱的东西,你这个无耻懦弱没本事的贼……你竟敢炼化本尊的骨,你还敢借此冒充……”   “等等!听我把话说完。”   眼看巨爪又落下几分,十三郎顾不得哀叹霉运,赶紧阻止它说下去。   自从见到利爪的那一刻,他便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感应,很微妙,但却像血脉相连一样清晰,思来想去,十三郎认定自己炼化的那截飞梭与金乌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这才能够大言不惭说出要将利爪炼化的豪言。   他原以为它是像胖胖和大灰一样,源头是某种继承了金乌血统的妖兽,但被四目老人,或者他的老师祖师之类所擒所杀进而炼制的宝物;可谁曾想,它居然就来自于眼前这只正宗到不能再正宗的金乌?   感慨之余,以前诸多疑惑也得到解释,为何那一小截骨头需要那么久才能炼化,为何他的身体能如此强悍,为什么他明明没有火灵根,却好像天生与火源亲近,甚至还得到燃灵圣火的认可。   难怪它如此愤怒,难怪它把十三郎唤着贼,试想无论那种妖兽仙兽或者神兽,在发现自己的骨头被人炼化的时候,心情想必都不会好。   “西式就西式,小爷我博古通今,学贯中西,还怕你一只鸟不成!”   弄巧成拙,十三郎来不及懊悔,心念电转着说道:“尊敬的远古生灵,我没有力量与您抗衡,只能将事实讲出来容您考量,骄傲如您,应该不会连我的话都不敢听吧。”   利爪停在十三郎头顶,明明喷吐着热浪,十三郎的感觉却像置身万年冰窖一样寒冷。可不管怎么说,金乌总算停下了动作,没有马上杀死他。   “你讲!讲完了好去死!”金乌愤怒咆哮道。   “要杀我还用动爪子,唬谁呢!”   十三郎心里愤怒的想着,脸上堆出最沉痛的表情说道:“首先我要申明一点,我只有二十岁。”   “……”   金乌明一脸的莫名其妙,但没有干扰他说下去。   十三郎说道:“二十岁的人偷您的东西,您觉得可能吗?”   金乌楞了一下,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十三郎说道:“这个东西……呃,这截珍惜高贵蕴含着无上力量崇高品格的骨头是我从一名仙人手里枪来……”   “大言不惭,你也配从仙人手里抢东西。”金乌嗤之以鼻说道。   不知为何,明知道十三郎的话不可信,它还是感觉一阵舒畅,大约是因为仙人这个词汇太过触动其神经,哪怕只是诅咒一番,也是好的。   十三郎振振有辞,说道:“仙人也是人,怎么就不能抢。再说了,仙人一生下来就道法高超吗?”   “当然!哪怕是一出生的仙人,也不是你所能比。”   金乌的回答令十三郎震惊,更让他对大鸟的智商有所了解,反问道:“那仙人的弟子呢?难道你就没有见过弱小的仙人?啊对了,我们这儿不分什么修为高低,只要是修道的人,都叫仙人。”   金乌越发诧异,说道:“有这种事情吗?刚刚修道的人也敢叫仙人?”   十三郎认真回答道:“当然了,修道的人就叫仙人,迟早会成仙。”   “那你也修道,你也是仙人?”   “我……咳咳,我不是,我是炼体士!”   心里忍不住咒骂,十三郎赶紧与仙人撇开关系,骄傲地说:“您应该看得出来,我的炼体造诣远超道法,不怕让您知道,我现在是武灵级别,实力堪比元婴。”   “弱不禁风。”金乌给出它认为最客观的评价。   “那倒也是。”   十三郎好生丧气,暗想拳头大就是好,说啥都是理。   “好吧,本尊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也相信你说的话,可你怎么敢把它炼化到身体里,你怎么能亵渎本尊的神骨!”   “等等!”   发觉金乌又有压不住火气的趋势,十三郎赶紧阻止道:“您先告诉我,是愿意它与我融合到一起,成为我最最珍视最最严加保护的一部分,还是愿意它替仙人效力,为仙人杀敌卖命?啊,我还忘记告诉你,当初我与那名仙人战斗,差点被他用这块神骨杀掉。”   “……”   这样的选择交给金乌,让它着实难以决断,只好再次沉默。它自然想不到,神骨被炼化之后每次战斗都要卖力,而不是像在“仙人”手里那样偶尔为之。   关键是仙人这个词太敏感,但凡与之有点关联都必然是错,遑论用自己的骨头造武器。   “还有啊,这截神骨之前被买卖了多次,经过不知多少仙人的手,你摸一下我捏两把,沾的汗水都可以用斗量……”   “闭嘴!”   金乌勃然大怒,脑海中不觉便闪现出一副副画面,一双双贪婪的眼睛盯着自己,一双双粗糙的细小的、柔嫩的污秽的手在神骨上婆娑,还有一张张不停开合的嘴巴,在不停的叫着价格……   它咆哮着吼道:“不要再提这个,告诉我,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若是回答不能让本尊满意,一样要死!”   十三郎心里吁出一口长气,悄悄抹去并不存在的汗水,抬头正视着金乌比脸盘还要大几圈的眼睛,神情严肃说道:“我来给你一个机会。”   “拯救自己的机会。”   金乌瞬间石化,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惊讶有之、震撼有之,鄙视有之,轻蔑有之,有期盼有渴望,有悲愤有哀伤,唯独没有欣喜。   十三郎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切,神情诚恳到不能再诚恳,目光纯净到不能更纯净,态度认真到无法形容的认真。   抬手点着自己的胸口,他说道:“我不但能让你拯救自己,还给你机会拯救她!”   “你想不想拯救你的爱侣,让她复活,给她自由!”   “真正的自由!” 第346章 拯救(二)   很久很久以前,星空中有一对巨大的火鸟,过着快乐而惬意的生活。   它们彼此相伴,恩爱和睦,一起遨游觅食成长,一起飞翔探寻搏杀,时而历险逃生,时而得获机缘,经历了不知多少岁月变迁,目睹过不知多少悲欢离合,从未分离。   它们自由自在,快意恩仇,它们携手永不弃,它们习惯、并且喜欢这样的生活。   它们觉得,自己会一直这样活下去,公陪着母,雌伴着雄,追索天道,探求奥秘,永远没有尽头。   它们渐渐强大,强大到足以纵横四方,强大到有资格要求更多,强大到不像以往那样谨慎。   它们渐渐长大,渐渐感受到生命本能的召唤,觉得似乎缺少点什么。   于是,它们抚育出幼崽。   于是,祸从天降。   于是,它们失去了彼此,失去了幼崽,也失去了自由。   再没能拥有过。   ……   “自由……”   近乎无尽的岁月瞬间即过,金乌的眼里露出追忆与沧桑,隐埋了无穷的愤怒与怨恨,只余下嘲讽与讥诮。   数万年封印,除让它积累了比山高、比海深的仇恨怨念,也培养出几分以往不曾有过的耐心,还有智慧。   “说来听听。”   冷漠的话音没有一丝感情,它此刻的杀机被任何时候都更加浓郁,却只表露出平静。   以往与人类的战斗中,金乌充分体会到阴谋的可怕;数万年封印,让它有足够的时间总结得失,并且学习。它压下对人类的憎恨,小心翼翼地将愤怒维持在不让人怀疑的程度,并且尝试顺应人类的意愿,与之融魂。   一次融魂一颗种,金乌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在它看来,眼前这个人类如以往的那些人一样,许下种种承诺,勾绘无数美好,用意都是一样,要分去自己的魂源。   拥有智慧的金乌是可怕的,它不介意人类这样做,且从中找到了可以让自己逃出生天的机遇,正在逐步实施。   它用那些修士所不能察觉的手段伤害他们,把自己的怨恨稍做发泄。但他也会挑出一些人,让他们得到好处,甚至选择几名体质特殊的修士,送给他们梦寐以求的魂源。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金乌悄悄积蓄力量,将自己隐藏在人类眼皮底下,让他们生不出警觉,或者说,警觉远远不够。   他找到机会,将混合着爱侣残魂的一丝意念送入火灵之地,那里能沟通地底凶煞,火脉也很充足,虽然层次低到令鸟发指,但也勉强可以供它修炼。   现在是非常时期,金乌劝说自己要忍耐,要拿出把青草当灵芝的精神慢慢积累,直到自己能够一举脱困的那天。   前几年,金乌又得到一个让它为之狂喜的机缘,有一名人类修士,呃,一名女修,竟然将元神深入到自己身体之内!更重要的是,她竟是天生的火灵体,其火脉之纯净,几乎让金乌生出“老天终于开了眼”的念头。   正如人类不愿做一只鸟那样,金乌永远都不愿意舍弃自己的肉身,唯此种情形下例外。   这样的人,是唯一有资格让它狠下心放弃禽类肉身,去夺舍成为人修的人。   变成人类,后患无疑是严重的,金乌的这个魂魄夺舍成人,意味着将来它把分魂解救出来时,很难有机会复合。换句话说,它将变成一人一鸟,是不完整的,修为将永远达不到以往那种程度,自然也谈不上报仇。   办法不是没有,将这个人类重新投入轮回,利用轮回之力洗去人类特有的烙印,还要撞大运一样撞到一只拥有金乌血脉的妖禽身上,才可能再次复原,并达到完美。   道路异常艰难,金乌却没有选择。数万年封印,它已经忍耐到极限,憋屈到极致,再也无法等待下去。最最要紧的是,一日不逃出生天,金乌随时有面临被彻底灭杀的局面,能够遇到这样一个人,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为了自由,为了活下去,为了让爱侣不受煎熬,它宁可放弃复仇。   然而放弃不等于忘记,眼前这个小小的人类,连蝼蚁都没有资格相比的人类,竟敢揭破它最沉痛的伤口,竟敢触及堂堂神鸟的逆鳞。   他竟敢说要拯救自己?他要给自己自由!他竟敢提到自己的爱侣!   他怎么有资格,怎么有这个胆量,怎么敢……如此不敬!   如果说,金乌先前表现的愤怒是演戏,是狡诈,是它不得不放弃尊严、不得不向人类学习的为寻求最终胜利而使用的手段。   那么现在,金乌,真正愤怒了!   它在心底发誓,自己一定不能要让这个人类死,一定要把它留下,与自己一起度过不知会持续多少年的苦痛煎熬,直到能够离开此地的那一天。   然后,杀死他!   为了让自己保持愤怒但又不至于被愤怒冲昏了头,为了让对方不起警惕从而给自己带来更多愉悦,它说道:“我很乐意倾听你的建议,说说吧,我的朋友。”   听了它的话,十三郎觉得好像被一条毒蛇咬中动脉,心脏猛的收缩。   然后又剧烈回弹,恢复到原本的摸样。   太假了,实在是太假了!   可怜的金乌永远都不会意识到,它的强大从来就不是、也不能依靠人类的特长,它丝毫没有想到过自己面对的是谁,如今这般装模作样,是实实在在的画虎不成反类犬,鲁班门前弄大斧,丢人丢到姥姥家门前的那条地沟。   阴谋诡计就像搏杀技巧一样,是需要时刻磨练并且不断实践才能提升的,窝在封印里自个儿琢磨,别说几万年,几十万年也是个粉嫩,永远成就不了厚黑。   “令人尊敬的远古生灵,您的睿智就像太阳,照亮了整个天空。”   脸上带着真诚的微笑,十三郎认真说道:“在说出建议之前,请允许我为您介绍一下外界的局势。”   “有必要吗?这么多年过去,要说到什么时候?”金乌疑惑地问。   十三郎肯定回答道:“当然有必要,我要讲的这些,都与您息息相关。”   金乌想了想,说道:“长话短说,你的修为太差,没办法在这里存活太久。”   十三郎心想你大爷啊,小爷死不死还不是你一句话,真当我是傻子。   他说道:“如您所愿,我尽量简短。”   ……   十三郎说道:“首先我要告诉您,这一次融魂,是人类修士最后一次尝试了,无论有没有人成功,以后都不会再有修士进来。仙灵殿已经颁布仙人谕令,把这几个因您给人类带来重大隐患……别误会,我没有不敬的意思,是他们这么讲。”   金乌冷哼一声,说道:“你继续讲。”   “您的睿智……好吧,说正题。”   十三郎继续说道:“仙人不知出于什么想法,要把这几个封灵之地彻底封死,且严令各处镇守势力不得轻举妄动,只等他们降临的那一天。”   金乌的目光微不可查的一闪,问道:“什么时候?”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您也看出来了,我的修为太低,没资格接触到这种机密。”   金乌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轻蔑说道:“人类就是这么阴险,派来的人修为低资质差,生怕出什么纰漏。”   “废话,派个化神被你夺舍,恐怕再没有人制服得了。”十三对融魂有了深一层了解,心里默默地想。   他说道:“因为是最后的机会,这次参加融魂的修士特别多,相信你已经留意到这一点。”   这个说法合情合理,金乌点头说道:“还有别的消息吗?”   十三郎回答道:“我听说另外两处封灵之地产生异变,战道双盟损失惨重,已经上报仙灵殿,请仙谕加强封印。”   瞎编乱造的话,却与事实想去不远,不得不说,这真是天意。   金乌目光再闪,犹豫了一下说道:“都是些小事,还有吗?”   十三郎说道:“之前和我同行的那个女子,她的老师最先察觉到火灵之变,筹谋多年后……这件事的后果您也知道,肯定不会那么容易罢休。”   言罢他想了想,补充说道:“机缘巧合,晚辈无意中救了您的爱侣,也不枉它一世忠贞节操,就不用谢我了。”   以事实嫁祸,以事实为自己辩解,说的都是事实,办的全是恶事,仅仅是言辞变通一下,经过小小的一点加工,十三郎成功的由一名偷鸡摸狗的贼转换成急公好义的救命恩人,实可谓是妙手天成,哪里是金乌那种生搬硬套所能比。   “这个……”   金乌感应到整个过程,自然知道他讲的都是实情,思来想去不知该拿什么话应景,支支吾吾说道:“这个我已知晓,你怎么知道她是我的……”   十三郎回答道:“开始的时候不知道,后来听我的同伴说前辈道侣化足融于一身,晚辈心神震撼感慨钦佩万分,深深为其忠贞亢烈贤淑端庄所折服,联想到它是一条……”   金乌不想听下面那些凄惨的字眼,打断说道:“碧儿自然忠贞亢烈贤淑端庄值得人震撼感慨钦佩万分……”   不知是否醒悟了过来,金乌愤怒喝道:“又是她?!”   此时的它,全然忘记了若非夜莲开口,十三郎从哪里来的震撼感慨钦佩,又谈什么忠贞亢烈端庄贤淑。   十三郎心想此鸟不愧是雀神转世,打岔时机都挑得这么准,点头很老实地说道:“晚辈所知的一切,都自那名同伴口中得来。”   “贱货!”   金乌低声咒骂几声,温和的声音道:“还有别的吗?”   不知不觉,他的敌意消减了不少,心里想这个人类样子虽然丑了点,说话倒着实贴心的很,关键是很有价值。   “有!”   十三郎微微一笑,说道:“外面那个女人,其来历不简单,我既然发现了她,回去便要如实禀报,请人来将她带走。”   “不行!”金乌陡然变了脸。 第347章 拯救(三)   声音陡然提高,金乌断喝般说道:“绝对不行!”   火海如真正的大海一样狂涛汹涌,颜色由橙黄转为赤红,再化做炽白,未等十三郎看清变化,闪变为透着金芒的紫。   妖异的紫色火焰在空中飞旋,丝丝缕缕皆透着寂灭虚无的气息。   一缕紫焰飘在面前,如精灵跳着曼妙的舞,十三郎望着它有些失神,心里想这难道就是传闻中的灭世之火,为何我还没有死。   “她连本相之兆都未显现,修为如此不堪,能有什么重要。”   许是觉得自己太过失态,金乌震怒后压下声音说道:“这件事只有你知道,可不可以不要对别人讲?”   “什么是本相之兆?”   “……按照你们人类的标准,化神后元神出现本相之兆,成功凝聚出本相后,方可称之为仙。”   “也就是说,老师尚未化神。”   “看似一步,实则如天堑。”   “明白了。”   十三郎默默低头,借思索的机会稳定心神。他知道老师终究小觑了金乌,若按照她的打算进行下去,迟早会被其夺舍,落得个魂飞湮灭的结局。   见他不做回应,金乌说道:“本尊赠你一丝真火,炼化后保你受用无穷。这是比真灵之火还高出半筹的真火之种,非那些杂牌火焰所能比,炼化吸收配合适当的修为法力,化神之内,罕有敌手可寻。”   将盗骨之恨扔到一边,它谆谆教诲说道:“你的资质不错,先体后法的路子走得也很对,只可惜道法不精,杂念太多,终非大成之道。本尊之火,非但可以修习神通,还可助你塑造灵根,今后不要再修炼那些没用的道法,专心侍火,必成一代天骄。”   塑造灵根!   这样的话如果穿出去,怕是要惊破无数人的胆,震碎不知多少眼球。沧浪星上,除眼前这只金乌,还有谁敢放出这等豪言。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终于抬起头,说道:“很多人说我法体双修不对路,会耽误时间。”   金乌不屑说道:“他们懂什么,身体才是一切之根本,没有身体,修炼得再高也无用。不是笑话你们人类,什么事都想钻空子。”   十三郎诚心表示认可,说道:“这话真没错。”   金乌说道:“你也不错,诚实守信,还能纳谏。”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您夸我,我很喜欢,但我不能按您的吩咐去做。”   “什……什么!”   金乌勃然大怒,说道:“你敢欺骗本尊!”   十三郎无辜摇头,示意自己从来就没有答应过它,何来的欺骗。   金乌目光渐冷,说道:“不要以为本尊奈何不了你,有这丝神念为引,本尊只需耗费一些魂力,可轻易毁了你的道基。”   十三郎心头微凛,说道:“您做不到,也不会那样做。”   “为何?”   “因为她。”   十三郎指指心口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平静说道:“还因为我。”   金乌眼神为之抽搐,喷射的火焰围着十三郎的身体不停旋转,良久说不出一句话。   “您与爱侣情比天高,断不会做出亲手灭杀对方的事情来,这一点我知道的很清楚,从心底里钦佩。”   十三郎叹了口气,诚恳说道:“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金乌咬牙说道:“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我刚来的时候就说过,我是来让您,还有您的爱侣一起获得自由,一起重获新生的。”   十三郎轻轻抬起手,试探着触摸近在眼前的紫焰,神色间露出好奇与赞叹的神情,说道:“真厉害!”   紫焰柔柔地靠过来,将他的手掌镀上一层绚丽的纱,金乌眼中首次流露出真实的期盼神情,不再当他是说笑话。   “如果你真能做到,别说这点微末之技,就算是要我的身体,我也给你!”   “说得好!我要的就是你的身体。”   “哧!”的一声,十三郎的手掌化作青烟,连带一条胳膊凭空消失,身体陡然虚幻,体型也缩小了一圈。   “你,说,什,么!”金乌厉声咆哮,狰狞如来自炼狱的恶鬼。   “我,要,你,的,身,体!”   十三郎坚定说道:“但不是全部,一根爪子,足矣!”   ……   漫长的生涯里,金乌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敢这样大言不惭,一时间,他竟生不出多少气愤与怨恨,只觉得可笑。   仙人都不敢不能做到的事,眼前这个吹口气便能杀死一万次的小修士竟堂而皇之的提出来,还如此明目张胆,如此气壮且理直。望着十三郎的表情,它不禁生出一种错觉,自己若是拒绝了他的话,便是很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天地一样。   盛怒之下,金乌用它从未有过的温柔表情看着十三郎,说道:“我在听。”   ……   “我的建议很简单,你的妻子很难恢复甚至不可能恢复,你把爪子送进来,作为她修养修炼的根本。老实讲我不知道凤栖木的养魂效果如何,但我知道的是,只要我不朝里面输送火力,她永远都不可能醒过来。”   终于摆正位置,十三郎以完全平等的姿态说道:“不用担心我会把她如何,你比我更清楚我身体里有什么,别的不说,我从魔域得倒燃灵圣火,同样是数万年前传承下来的真灵之火,未必比你差多少。”   “是真魔。”金乌纠正道。   “你说的对,是真魔。”   十三郎整理思路,说道:“以你的本事,当然看得出我的体质,不管是灵魔异体还是别的什么,首先注定我不会、也不能对什么仙人之流感冒,对不对?”   没听过感冒,金乌却能理解他的意思,不得不点头,冷笑着说道:“你将来的麻烦很大,大到不可想象。”   “有没有你大?”   “……你敢和我比!”   “我就说嘛,再麻烦也赶不上你麻烦,咱们俩既然同病相怜,自该同舟共济才对。”   十三郎振振有辞,说道:“魔火也好灵火也罢,反正我不在乎,你妻子藏在我这儿,对我的好处有多大,就不用我多嘴解释了吧?”   金乌大为愤慨,有心鄙视或炫耀几句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只能继续听他讲。   “假如我把她交出去,失去机缘是小,暴露身份才是大事,所以说,这一条不可能。”   十三郎说道:“你也不用担心我把你的身体倒卖,老实对你讲,我根本不敢拿出来,拿出来也没人敢要,就算有人敢要,也没地方用。”   嘴里这样说着,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感慨道:“我怎么觉得,这东西就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天造地设啊简直是!”   “你……本尊之爪,岂是尔等蝼蚁所能用。”   再也不管蝼蚁拥有什么样的高尚品格,金乌破口骂道:“你想炼化本尊之爪!”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是的。”   “……大胆!”   “别急别急,先听我说完。之所以必须这样做,是为了你考虑。”   金乌恶狠狠盯着十三郎的眼睛,看样子很想一口把他吞下去变成粪便拉出来,然后再告诉他,这是为了让他早日返回大地母亲怀抱,是为他考虑。   十三郎说道:“你先告诉我,我要炼化这根爪子,需要多少年?”   金乌微楞,反问道:“一千年?一万年?也许你明天横死,本尊如何能知晓。”   十三郎冷笑,威胁之意溢于言表,回答道:“你最好保佑我别那么容易死。”   未等金乌发怒,十三郎又道:“放心吧,我没那么容易死,之所以要炼化这根爪子,是因为我需要提高实力,将来才能把你救出去。”   金乌大为错愕,大吃一惊,大惑不解……   “怎么,不信我会这么干?”十三郎问道。   金乌大摇其头,又连忙点头,硕大的脑袋卷起狂涛飓风,几乎把十三郎搓成碎片。   “小心点,伤了我你会后悔。”   十三郎已完全放开心思,厉声警告后说道:“我的理由有三个,随便拿一条都能说服你。”   “你讲!”金乌义愤填膺。   “第一,你留在这儿终究是祸害,放出去,你不可能马上恢复实力,上策是赶紧找个隐秘的地方躲起来修炼。”   “……你不怕我肆虐一番后再走?”   “以你的境界,这颗星球上最好的东西也全然无用,根本没有必要担心。”   十三郎微讽说道:“这里的人和你没仇,甚至没资格与你结仇,纯为泄愤耽搁时间,你是不是关得还不够。”   金乌想摇头,最终却只能羞愧点头。   “第二,我救了你,你不能杀我,还得靠要帮你养老婆,肯定会给我不少好处。”   “……这又是为何?”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是不是想告诉我,一旦你拥有自由身,便随时可将碧儿从我身体里取出来,然后再杀了我?”   “这个……”   “你不会那样做,因为那时候爪子肯定被炼了个七七八八,你杀了我没有任何好处。碧儿在我身体里待久了,又要借我输送火力修炼,没有我的配合,即便你能够强行取走,我肯定她会有很多麻烦。”   十三郎嘲讽说道:“还有,难道你认为我就那么傻,不做一点准备就跑去救你?”   金乌沉默了很长时间,不得不再次点头。   十三郎又道:“第三,等我成长到能救你的程度,多少也算有点本事,我是人你是鸟,将来你要复仇,多半需要我这个人去办很多你不方便办的事,所以也不会把我关起来。”   “……”   金乌犹豫半响,忍不住疑惑问道:“你会帮我报仇?”   十三郎斩钉截铁回答道:“不会。”   金乌愕然说道:“那你什么意思?”   十三郎叹息道:“意思是为可以替你跑跑腿,打听打听消息,找找埋藏的宝物灵药,好帮你快速回复实力。”   十三郎说道:“别告诉我当初你没有藏点东西,假如我是那些仙人,假如我有什么想从你这里得到却没有得到的东西,一定会严密监视你曾经过的地方;不管你是否建有秘府,只要现身,准没个好。”   “假如我猜的没错,当初仙人之所以把你关起来而不是杀掉,绝不是因为没有办法,而是因为某些……别这样看着我,也不要告诉我究竟是什么。”   一脸暧昧一脸后怕,他说道:“有些东西不知道比知道好,这道理我懂。”   金乌哑口无言,呆滞的目光望着十三郎的头,仿佛在好奇这颗小小的脑袋怎么能装下那么多弯路曲折,好生不解。   十三郎诚恳说道:“话讲到这份上,没什么好再瞒着你的,修士中不可能再有一个像我这样的人,用一根爪子换你和碧儿的命,成与不成,你自己考虑。”   金乌望着十三郎的眼睛,良久后才说道:“你说完了?”   十三郎平静点头,脸上没有一丝波动,仿佛成竹在胸,只等着与它签订合约。   ……   “本尊最强大的利爪,换来的全是一些虚无缥缈没什么指望的空头承诺。”   金乌眼中闪过一丝讥诮,感慨说道:“人类啊人类,难道在你心里,本尊真的有那么傻?”   十三郎的神情微有波动,显得意外,还有些好奇。   金乌说道:“碧儿的性命在你手中,来与不来全在一念之间,你要我相信你的话,是不是在做梦?”   “人类是最最狡诈,最最善于毁诺的生物,甚至连心誓都可违背,本尊上过一次当,如何能再来一次!”   声音渐趋高昂,金乌厉声喝道:“你和其它人类样,都是贪图本尊之宝,非要分个区别的话,你更狡诈,更阴险,也更卑鄙!”   疾风骤雨中,道道愤怒的火焰将十三郎包围,一丝灼烧割裂之感顺着他的神魂传入到本体,直入内府。   祭台上,十三郎剧烈颤抖,大颗大颗的汗珠从身体里渗出,尚未来得及流下便化做青烟消散,晶莹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干下去,甚至出现了裂纹。   哪怕只是一缕神念,也足以让金乌有机可乘,施展足以致命的手段。   “果然是个畜生。”   神魂中,十三郎脸色依然平静,嘲讽的声音说道:“畜生就是畜生,明明坐的是畜生才做的事,还想扮作人。”   “你找死!”金乌愤怒大吼道。   “别装了,傻鸟!”   十三郎轻蔑说道:“意志杀人,很新鲜么?不要跟我说现在都没有发现,那会让我鄙视你。”   金乌难以再保持平静,尖叫般的声音说道:“你……这是谁!你身体里怎么会有如此强大……这……这难道是……”   “有什么你不用管,就算没有他,你也奈何不了我。”   “你凭什么!”   “凭什么,凭的就是这根爪。”   十三郎抬起手,脸上带着莫名的意味说道:“它就是碧儿所化吧,她才是这里的真正主人,你想在这里杀死她,也不掂掂自己的份量!”   金乌的吼声骤然停顿,见鬼一样的目光看着十三郎,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它倒宁可自己见了鬼,若真见了鬼,怕是要捉过来玩耍一番,再一把火烧个干净。   “别装了,平白浪费力气。”   十三郎觉得有些无趣,懒懒说道:“送出这根爪子是物归原主。失去这根爪子也不会对你有多大影响,因为你本来就是两只爪。除非你贪图它给你带来的额外力量,宁可看着碧儿死去。”   金乌再次怒吼道:“你放屁!本尊一定救回碧儿。”   十三郎怜惜说道:“我知道。”   “你又知道……”   “嗯,我知道。”十三郎肯定地回答道:“我知道你刚才装模作样,目的不是杀死我,而是掩饰。”   他说道:“真实情况是,你肯定用了什么方法与碧儿联络,而且在这根爪子上施展了手段,等我把它收入身体,碧儿便能够在我想对她不利的时候,杀死我。”   金乌愣愣地望着十三郎,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别担心,别害怕,我不在乎你的举动。”   十三郎反过来安慰它,说道:“我还是那个提议,会把爪子收进身体,因为我根本没想过要害她,而且会履行救你出来的约定;反之不管藏了什么手段,在我没有把你也救出来之前,都肯定不会爆发。”   话说得很在理,金乌却听得头脑一阵恍惚,傻乎乎地问:“你……真的不怕我将来杀掉你?”   十三郎大感无奈,说道:“我真不怕,理由刚才就和你将过,如果还觉得不够,不妨问一下,你认为正常情形下,我需要多久,才能成长到有能力救你的程度?”   金乌犹豫着,说道:“这个……正常情形,达到化神是至少的,一千年?”   十三郎说道:“那不就成了,我这个人没什么大志向,有你这种级别的老家伙罩着,起码能平安活过千年。”   金乌忍不住问:“千年之后呢?”   十三郎淡淡说道:“千年之后,管它洪水滔天。”   ……   几番心机几层嘴皮,经过无数凶枪暗箭,经过几多交锋,这个堪称神话的交易基本达成共识。十三郎心里落下一块巨石,长吁一口气的同时,忍不住有些得意。   “和金乌谈生意,谁有这个气魄!”   心里高兴,他说道:“既然谈妥了,咱们是不是筹划一下,尽快把事情办掉?”   “谈妥?”   金乌神情诧异说道:“怎么能算妥呢?”   十三郎一愣,心里陡然升起几分不妙的感觉。   金乌笑了笑,巨大勾喙如一把砍刀在空中挥舞,笑容之恐怖,天下绝伦。   “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配合你破阵取走这根爪,甚至会教给你方法尽快把它炼化以提高实力。但是有件事你得答应我,若不然,这项交易就此取消,再没有谈下去的必要。”   十三郎脸色渐渐阴郁,心头的那抹不安越发浓重。   他问道:“什么事。”   金乌回答道:“她不能走。” 第348章 拯救(四)   十三郎静静地望着金乌,久久没有回应它的话。   弄巧过多即为拙,这场奇怪的谈判进行在现在,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   “重要的不是身份,而是关系。想不到,人类之间竟也能发生这样的事。”   金乌望着十三郎,眼神竟变得纯净起来,细看似还透着几分柔和。   更多的还是坚决。   “越是这样,本尊便越是不能放她走。”   金乌感慨地叹息一声,说道:“她是你什么人?”   十三郎竭力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一些,说道:“是我的老师。”   金乌皱了皱眉,似有些疑惑,随即又摇了摇头,说道:“本尊错了,重要的不是关系,而是在乎。不管什么人什么关系,只要足够在乎,自然就放不下。”   十三郎苦涩一笑,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金乌回答道:“你回避了所有与她有关的话题,可实际上却是因为她而来,若不然,凭你一个小小的人类修士,怎会生出与本尊谈交易的想法。”   十三郎默默失语,心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无一条有用。   谈判进行到现在,十三郎利用碧儿之魂魄,一直死死掐着金乌的命门。如今情况反了过来,金乌察觉到他对紫依的在意程度,怎会轻易放手。   事实上,十三郎根本不能确定金乌能否杀死自己,或者换个说法,是否有能力在杀死自己的同时不影响到他的妻子。他在赌,赌金乌做不到,同时也赌它不敢与自己赌。正如之前说的那样,只要足够在乎,自然没办法放下。   “不要再想了,本尊有个提议,可以将我们三个的问题都解决掉。”   金乌堪称“和蔼”地朝他笑了笑,说道:“要不要听?”   “直觉告诉我,你想的主意一定很臭。”   “是吗?呵呵,你这个人倒也有趣。”   金乌哈哈一笑,说道:“那么,到底要不要听呢?”   十三郎有气无力回应道:“说吧,闲着也是闲着。”   金乌失笑,说道:“我喜欢你的态度,假如相处的时间长,或许真可以做个朋友。”   十三郎说道:“不用了,我和你媳妇是朋友,很要好的朋友。”   “那也不错,拐弯亲。”   金乌的智商尚不足以理解这类便宜话,颇有些兴奋地说道:“把你的老师连同本体一起送到阵法里来,本尊收其为徒,传她无上真火。”   “这就是本尊的条件。”   ……   十三郎冷冷望着它,仿佛看一个傻子。   “没听明白吗?”金乌好意问道。   十三郎说道:“听明白了。”   金乌说道:“那么你的意思……”   “没意思。”   “没意思?没意思是什么意思。”   “没意思就是没意思,还能是什么意思,连没意思是什么意思都不懂,莫非你是个白痴!”   仿佛一只被烙铁戳了屁股的狼,十三郎全然不顾金乌的眼睛瞪得有多大,说道:“难怪会被仙人抓起来,脑子全是筋肉!想做我师祖,你有这个资格?”   “我……你……”   金乌本想说我当然够资格,转过头一想自己干吗要和他纠缠这个,愤怒咆哮道:“你大胆!”   “谢谢,你道出了我的特长。”   十三郎朝它挥挥手,说道:“我这就回去,把须弥之变昭告天下,再找个擅长炼魂的前辈,将碧儿给……”   发了半天狠,十三郎终究没能说出下面的话。   恼火于自己不够狠毒,他说道:“反正你懂的。”   金乌冷冷地望着他,满脸凶暴。   十三郎平静与之对视,脸上全着狠倔。   一人一鸟一小一大,眼里都写着“不服试试”这样几个字。   看得久了,金乌渐渐平复,面色趋向和缓,还带着意思暧昧的神情。   看得久了,十三郎渐感不安,眼神却越发凶狠。   “你确定不改主意?”金乌问。   “确定。”十三郎态度异常明确。   “肯定?”   “肯定。”   “不再想想?”   金乌好似变成一个八万岁的老太婆,喋喋不休规劝道:“我建议你再想想,好好想想。”   “……”十三郎不知该说它什么好,干脆抿紧了唇。   金乌犹自不肯罢休,说道:“真的不用想?”   十三郎破口大骂道:“我想你老婆!”   金乌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意思,笑着说:“本尊何须问你。”   它将利爪轻轻一弹,火海漫卷两分,一条紫色倩影徐徐而来。   清丽脱俗的面容上写满怜惜,紫依静静地看着十三郎,眼神复杂。   “老师……”   那一刻,十三郎如坠冰窟,一颗心沉到谷底。   “小丫头,你自己决定。”金乌淡淡吩咐道。   ……   久未开启的山门打开,吱吱呀呀的声音与空气摩擦,好似渗到人心里去,大殿中,一座巨大的雕像安静地竖着,神情栩栩,终难掩岁月风尘。   一只五彩蜘蛛在神像上结着网,动作不紧不慢,却不是因为悠闲。这里几乎没什么生气,无论它们勤劳还是懒散,都没办法让自己的身子圆润起来;殿内冷清且死气沉沉,连空气都散发着腐朽的味道,好似将要入土的老人。   蜘蛛在网上爬行,生慢绒毛的长腿灵巧地搭着线,将破损的蛛网修复。它的生命还在持续,需要用劳动换取食物,尚不能如悬挂蛛网的雕像那样,恒久沉睡。   完成一部分工作后,蜘蛛来到雕像的侧面,如以往那样在蛇头的位置停下来,一边调整呼吸,一面好奇地打量着什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只蜘蛛发现了神像的奇异,它所在的位置应该是神像的头,里面似乎释放着一股特殊的气,吸收到身体里之后,蜘蛛觉得自己比以往强大了不少,体型也变得更大,还更加凶狠。   凶悍与强大,是野兽赖以存活的不二法门,是丛林法则的终极与最直观的体现。蜘蛛察觉到这点之后便留了下来,宁可忍受时常饥肠辘辘的日子,也不肯离开。   本能告诉它,这是一场机缘。   休息了一会儿,蜘蛛吸收了不少气息,身体再次充满力量,伸展了几下腿肢准备继续工作。那股气息可以帮助它成长,却不能让它脱离食物,相反,它的胃口越来越大,消化却越来越快,好生犯愁。   便在这个时候,没有任何征兆的,空中突然出现一道波纹,以不可想象的速度钻进雕像的身体,再也看不到踪影。   五彩蜘蛛吓了一跳,八条长腿瞬间展开,摆出扑击防范的姿势。它心里想什么飞虫竟然这么快,要是被它撞进我的网,恐怕不太好对付。   这张网花费了它很多功夫与精力,若再被难缠的猎物撕碎的话,会带来很多麻烦,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猎物比蜘蛛记忆里的那些要强悍得多,虽然它比以往更加强悍,却屡屡失手。   蜘蛛警惕的观察着周围,没有留意到波纹消失后,身下的雕像正在发生变化,一些不算好的变化。   “咔!”的一声轻响,雕像上出现一道裂纹,很细小,却给人以无法愈合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另一道裂纹随之出现,之后又是一道……   蜘蛛听到雕像裂开的声音,心里渐渐涌起恐慌,它本该理解不了这种声音的含义,然而在这一刻,它忽然就产生了意识,想到万一雕像塌掉的话,自己该如何是好。   就在蜘蛛犹豫要不要离开的时候,连续五道裂纹出现,雕像自腹部升起一缕光,直冲头顶。所过处,那座本散发着死寂意味、看去如石头无异的雕像身体……活了过来!   下一刻,雕像陡然睁开了眼,人面与蛇面均都张开口,发出嘶吼与叹息交错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灵源被毁掉一个,是谁干的好事!是谁!”蛇头嘶声怒吼,咆哮的声浪在大殿内回荡,引起阵阵轰鸣。   “真的开始了……”美女面孔吁声叹息,似乎知道的更多。   那只蜘蛛没能听到这一切,蛇头睁开眼的时候,它和它辛苦结成的那张网一起,突然化成了灰,又化成……什么都没有的虚无。   “刚得到机缘,怎么就死了呢?”意识消散之前,大蜘蛛默默地想。   ……   须弥山前,走了玄灵子与逍遥王,来了四大尊者,多了几人,反倒越发冷清。   山上仍不安静,隐约可闻轰鸣阵阵,原因不明。蛮尊大先生等人眺目远望,神情略显不安。   五雷尊者孤零零立在一边,面色冷峻,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人说话,严萌牵着小红的手半偎在廖湘眉身旁,不时以目光朝蛮尊示意,因始终得不到回应,与小红一起不满得撅着嘴。另一侧站着的赫然是蓝灵,看起摸样,除了精神有些恹恹,似已从混沌中清醒。   气氛过于沉重,小红终究小孩子心性,熬不住打了个哈欠;廖湘眉有所察觉,拍拍她的脑袋后抬起头,轻声道:“师尊,要不让萌丫头带小红回去?”   严萌楞了一下,张了张嘴巴,终没有说话。   院长没有回答廖湘眉的话,淡淡的语气道:“夜莲情形如何?”   五雷在一旁回答道:“还算稳定。”   院长说道:“那就好,着人守候着,如有什么需要,当全力筹备。”   五雷躬身施礼,诚恳说道:“多谢老师。”   院长颔首说道:“不必谢,有人融魂成功,此乃道院之幸,理当尽心栽培。”   大先生眉头微挑,说道:“只怕为他人做嫁衣。”   院长微微皱眉,声音微沉说道:“此事对整个灵域都有重大意义,不可计较出身;夜莲以学子身份登须弥,一切合乎规矩,门户之争,休要在提及。”   回过头,他朝五雷说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按照夺院规则,夜莲既已融魂成功,五雷便有了挑战院长的资格。所谓打算,指的便是这一条。   大先生面色微凛,抢过话头说道:“老师,萧十三郎尚未归来……”   “融魂怎么可能两个都成功,时间已过去十天,不必再等了。”   院长打断他的话,平静的目光望着五雷,说道:“古约不可废,你打算何时发出战令。”   蛮尊忽上前一步,说道:“此举不妥,融魂本就从来没有人成功过,谁成谁不成如何说得准,萧十三郎既然还在里面,说不定也有机会成功。”   火尊说道:“弟子也认为,应该等下去。”   廖湘眉随后道:“弟子认为,大比结果早有定论,无论融魂结果如何,都不应涉及其它。”   唯一没有说话的灵尊开口道:“弟子以为,至少应多等些日子。”   几个人朝院长说话,看的却是五雷尊者,目光隐隐透出冷意。五雷表情平淡,微微一笑说道:“几位不要再争了,弟子早已放弃此念,不会发出战令。”   “呃……”   听他这样说,几名尊者反倒为之一愣,好似抡起大锤用力砸下去,结果却落到一堆棉花里,心头空落落没个实处。震惊疑惑后,几人脸上都有些讪讪,互相看了看,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唯院长神情不变,说道:“你确定放弃这个机会?”   五雷再次施礼,说道:“弟子确定。”   院长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老夫寿元所限,已不能继续担任院长之责。称着你们几个都在,老夫现在就宣布,由眉丫头担任第一分院院长,尔等可有异议?”   五雷都没了意见,其它人还能说什么,几大尊者纷纷表示赞同,随后与廖湘眉客套一番,略说了几句恭贺的话。寥寥数语间,事关灵域未来格局的道院院长之位,以近乎儿戏的方式确定下来。   大局已定,院长遂说道:“我们紫云城,与一般宗门大派有所不同,不讲太多虚礼,然而院长更迭终究是大事,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等过了这阵子,老夫传谕天下,邀请各分院执掌和一些老朋友过来聚一聚,也算有个交代。”   几大尊者纷纷点头,暗想这样的事情假如连个典礼都不办,实有损道院颜面,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此外还有件事,老夫想称这个机会安排下去。”   将大家的目光收拢后,院长说道:“外域沙场即将开放,各分院该做些什么都有规程可走,无需老夫细说;只要切记,此次沙场与以往不同,切记安排妥当。”   他的神情转正,肃然说道:“五雷与卓荦为我道院正副主将,更要尽心尽力;一不可让人小觑道院,亦不能只求杀戮,令精英学子折损太多,你们可明白了?”   待两人答应下来,院长看了看周围,说道:“都回去吧,各忙各的事。”   大先生微愣说道:“萧十三郎怎么办?”   “你们都要忙,现在就只有老夫无事可做,当然是由我看着。”   语气中略有沧桑的味道,老人自语说道:“老夫要看一看,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   祭台上,十三郎憔悴的脸上布满疲惫,目光死死盯着那颗徐徐升起的铁钉,丝毫不敢松懈。   他的两只脚踩在金乌的爪子上,双手握住那根足有杯口粗的铁钉,手臂上青筋暴起,正拼尽全力将其往外拔。   铁钉长达数丈,如同一杆长枪死死钉在祭坛,拔出来的部分上布满血丝,如同一根根绞不断的筋连接在爪子内。伤口处不时有火焰跳跃,却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禁,没有伤及十三郎的身体。   “稳住,千万不可动用灵力,一丝都不行!”   金乌忍着剧痛,一面以最最精纯的魂力阻止铁钉回落,嘴里说道:“封神钉专锁元神,一旦感应到灵力波动威力便会大增,本尊帮不了你什么,只能靠蛮力硬拔。”   许是精神过于紧张,堂堂金乌的声音竟有些颤抖,不小心对利爪的禁锢有所松弛,铁钉顿时如同闻到血腥味的苍蝇一样,猛的一沉。   “糟糕!”   “傻鸟,做好你的事!”   十三郎两眼通红,指节被他捏的发白又透出青紫,死死扯住下沉的枪身,大喝道:“胖胖!”   “嗤!”   在他身边,体型明显瘦了一圈的胖胖闪电般探出长舌,将毒液注入钉子周围。随着一阵青烟升起,铁枪上盘绕的血丝缓缓融化,金乌痛苦的嘶鸣在脑海中响起,那颗铁钉颤动了几下,又被他拽出一些。   金乌之强悍,实在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天心蛤蟆的毒液连石头都能瞬间化成灰,用在它最柔弱的血肉上效果却只是一般,至于那一层厚达数寸如坚甲一样的皮,胖胖只能望而兴叹,没有半点伤害的可能。   “该死的!血魂子,本尊与你势不两立!”   金乌咆哮着,一面不忘叮嘱十三郎与紫依,说道:“这根主钉拔出来的那一刻,九宫阵法会有个极为短暂的缺口,本尊再以命源发动神通,才能将紫依丫头接进来,主意把握好时机,千万千万不能出错。”   十三郎听了答应着,说道:“你真不出来?”   金乌黯然说道:“不了,紫依丫头讲的没错,此时的我离开这里,没有足够的能力救回本体,反倒引来仙人围剿,还是留在这里,安心修炼的好。没有封神钉锁魂,本尊便可慢慢恢复,不急于一时。”   十三郎嘲讽说道:“你自己留下就好,何必拖着老师。”   “不要这么讲。”   紫依软软靠着金乌的爪子,柔和的目光望着十三郎,说道:“跑了这么些年,我无时无刻想的不是寻找祖父下落,如今不但脱去一劫,还有机会借助……师尊之魂修炼真火,是我求也求不到的机缘。”   她还不能适应身份的转换,又说道:“金乌之火对我意味着什么,你是知道的,就当我闭关修炼,至于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十三郎沉默片刻,说道:“金乌一出,老师的事情,不过是举手之劳。”   金乌立即接口道:“没错,丫头放心,将来为师出山后,一定扫平道盟,找回你祖父。”   “那是你叔伯。”十三郎说道。   “放……”金乌大怒,险些当场失控。   “师尊小心!”   紫依提醒着金乌,对十三郎说道:“不要担心我了,倒是你一个人在外面,切记行事谨慎有度,不可好勇斗狠才好。”   “说得对,必须小心谨慎!”金乌立马响应,大约是担心碧儿受到连累,不得不与十三郎陪葬。   十三郎望着快要露出枪尖的铁钉,神情有些落寞。   “好孩子,别再想了。”   紫依走上前,轻轻搂了搂十三郎肩膀,说道:“珍重!”   “老师郑重。”   十三郎闷闷酸酸的声音答应着,发出怒吼。   “给我起!”   毫光大放,铁钉离体被十三郎收起的那个瞬间,一圈灰蒙蒙的漩涡自创口中升起,迅速放大化作一只数丈长的虚影,一股洪荒气息轰然散放,蕴含的威压与桀骜,几可令天地为之失色。   天空突现密云,片刻间便仿佛压到头顶,丝丝电光于云层里跳跃,闷雷声声,随时都可能降临。同时利爪上的创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血肉合聚,经脉相连,一丝丝肉芽也随之生长。   虚影内,金乌焦急的声音里透着惊喜,嘶吼般叫道:“本尊气息不易显露太久,缺口马上就会合拢,快!”   紫依没有犹豫,身躯飘动化作一片紫色的云,如蝴蝶般飘进虚影内,轻柔的声音带着怜惜的味道回荡在空中,久久不绝。   “好好活着,为师等着你来。”   “对,好好活着,好好修炼,好好帮碧儿修炼!”   虚影重新化作漩涡,于利爪创口弥合前的霎拉,闪入其中。十三郎愣愣地望着这一幕,右手下意识地伸手去捞,只抓住了虚无中的一缕风。   “我会的,老师放心!”他大喊道。   一缕红线与一缕灰芒在最后的瞬间飘出,红线钻进十三郎的身体,灰芒却落入到胖胖的口中,金乌混合着得意与骄傲的声音传来,仿佛在卖弄自己的深沉。   “封神钉是大杀器,但它伤人伤己且容易暴露,在没有足够修为前不能轻易显露,本尊赠你一丝真火,生死关头当可救你一命!紫依丫头既然答应过给这个小东西造化,本尊就替她圆了这份承诺,以免道心有损。”   “呱呱!”天心蛤蟆好生惊诧,叫了两声后啪嗒摔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傻鸟,没事儿不学好,卖弄风情。”   十三郎抬起手,狠狠地揉了揉双眼。 第349章 起承转合(一)   道盟有山,名道山。   据说道盟初建,选址时看中这片灵气充足的山脉,不知其名,后来有人说道盟既然身负道统,不如就把它唤作道山,取意成道之所在,如何?   本是随口而发,却得到大多数长老的认可,于是乎这片代表着仙灵殿以下最高地位的山脉便有了正式的名字:道山!   在历任掌座的经营下,道山经历无数风雨而不衰,因灵气充足,又有无数阵法巩固其根,这里常年青翠苍绿,放眼望去,空中彩云朵朵,漫山奇花开遍,灵兽异禽时印眼帘,堪称人间仙境。   时正隆冬,道山上的气息仍显得温厚怡人,稍远些的地方有凡人居住,受此温暖的气息影响,生活比远比北国其它地方便利。人们时常因此而感慨,靠近仙人所居虽不能保证人人得获仙机,起码也能身体康健益寿延年,可谓泽世福萌。   对他们来讲,道山不仅仅是一座山,还是平安的保障幸福的源头,是需要祭拜尊崇的神灵。   有山的地方必定有崖,道山亦不能例外,山间云雾飘渺处高耸着两座峭立的山崖,壁高万仞,山体光滑如镜,形成一个天然的吸风通道,无论是艳阳高照还是雾沉雨骤,这里都时刻充满着可摧林破甲的罡风,是道山最最人迹难见处。   今天是个好天气,冬日表现出少有的慷慨,挥洒着孕育万物的神辉,将整个道山镀上一层金色的膜,两座山崖穿透云层,好似要偷窥一眼天宫的壮阔与奇诡,但被天道所察,未施责罚,反倒为它架设一座虹桥。   虹桥连着山崖,增添绚丽的同时也遮蔽了投向天空的目光。   天道威严,终不容凡间窥视!   ……   玄机子负手立在虹桥之上,俯瞰万里河山,神情略显感慨。隔着无数烟云距离,他仿佛看到有人望山而拜,感谢山中仙人又给他们带来一个难得的暖冬,神态极为虔诚。   “世人只知道仙缘,却不知道为了让他们感受到仙缘,道盟耗费了何等心血与代价,单只这自地底取暖的阵法,每年耗费的灵石需以千万计。”   银霜般的眉挺立着,他似自语又似询问,说道:“付出这么多,对修士却没有半点用途,长老们屡有微词,均认为本座太过矫揉,你说,是不是这样。”   身后玄灵子回答道:“师兄高瞻远瞩,岂是寻常人所能及。”   玄机子神情微展,说道:“长老们可不是什么寻常人,这话若是被他们听见,师弟怕是不好交代。”   玄灵子微微笑了笑,略说些不伤风景的恭维,没有替自己分辨什么。   “若论高瞻远瞩,谁能比得上童姥,当初本座与她一起发现的那个小姑娘,我以为此女资质虽佳,然而魂现异形,命理暗含夭折之相,便没有理会。姥姥却能独具慧眼,将其收入门下苦心栽培,今日终有所成。”   玄机子叹息一声,说道:“看来,同辈之中有机会走出那一步的人,非姥姥莫属了。”   玄灵子说道:“师兄多虑了,真灵之火哪有那么容易得到,此女融魂后并未显露太多奇异之处,现在离下结论的时候尚早。”   玄机子说道:“师弟此言差矣,真灵之火固然难求且难修,融魂本身代表的气运与机缘不能抹杀;修道艰难,自升仙台建立以来,从未听过有真正能够飞升者。当年师尊猜测,此界天道已衰,非借运不能成正果,而真灵几与天道同列,便是最佳的借运对象,由此推及下去,童姥之远见,实非为兄所能及。”   “若非如此,山君又怎么会滞留此界,至今不去呢?”   寥寥数语,包含的隐秘若为外界所闻,怕是会引起滔天风浪,玄灵子听出他言语中的失落,暗想当世之修中,师兄无论修为还是身份均居凌绝顶之境,却仍有不甘不能之处,天道之飘渺难求,诚然不欺。   他说道:“盟内也有封灵,师兄大可普选良才,未尝不能效仿一二。”   “晚了,为兄没有时间再等下去。”   玄机子摇头,沉默片刻后说道:“夜莲如今在哪里?”   玄灵子身形微震,涩声回答道:“我离开的时候,五雷尚未离开紫云。不过姥姥已接到回报,虽无法亲自,却派出四使守候在紫云外,专等她情形稳定后接回。”   想了想,他又补充说道:“据我观察,院长似有留其入内院的意思,结果究竟如何,小弟无法断言。”   玄机子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还有个萧十三郎?”   玄灵子回答道:“此子大是不凡,尤其战力超出同阶修士太多,估计遇到元婴也不遑多让。不过此次踏须弥之行,夜莲既已占先,他很难再有机会成功。”   玄机子笑着说:“言之有理,道盟近万年都没有做成的事情,若是在道院一次出现两个,为兄真会觉得天道不公,太过偏心了。”   玄灵子微微松了口气,正想说点劝慰的话,却听他又道:“然而天道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准。此事不能轻易放过,着人留意着,若有消息,随时报与我知晓。”   玄灵子连忙施礼,答应下来。   玄机子思忖片刻,又道:“院长情形如何?”   玄灵子心头微寒,仔细斟酌后才说道:“因五雷未动,十年或有期。”   “十年么……”   一缕寂寞与失望交织的复杂意味自眼中浮现,玄机子幽幽叹息说道:“刚好是外域开放的日子……五雷倒也能忍……”   玄灵子犹豫着说道:“此次外域,道院带队之人据说已确认。”   “呃?是谁?”   “五雷,还有卓荦。”   “他们俩在一起……”   沉寂稍顷,玄机子淡淡吩咐道:“届时,师弟亲自走一趟。”   ……   “你知道吗,对修士来讲,最难得的死法便是老死。”   院长脸上,条条皱纹因愉悦而挤在一起,显得有些滑稽。他却全无所觉,说道:“老夫一生经历了太多事,能有一个平平安安的死法,此生不枉了。”   清河荡漾,几尾红鱼跃波而出,扇动气泡与水珠飞溅在船头,好似在嘲笑他的无聊。   老人说道:“死之前,还能看到一直想看到的事情发生,有什么不满足呢。”   十三郎望着他沧桑的脸,涩声说道:“这是凡人的想法。”   “把修士的寿元缩短十倍,与凡人有何差别,真要对比,怕是还不如他们逍遥。”   老人抬头望着天空,又回过头看看岸边与严萌玩耍的小红,幽幽的语气说道:“差不多了,再办成两件事,老夫便可逍遥。”   十三郎不是该说点什么,心想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您都不拿个章程,是不是逍遥的有点过了头。   老人看出他的想法,说道:“我已留下谕令,百年之内,道院不会再有人入山。”   一百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算长,对修士来讲,一次死关便是数十年甚至更久,自然不会因此生出太多疑虑。   “夜莲融魂成功与你的失败,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百年之内,有想法的人会将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   老人叹息说道:“未来百年,她比你更不易。”   十三郎咀嚼着话里的味道,有心将真相说出来,最终收回了这个念头,恭恭敬敬地朝老人施礼说道:“谢谢老师。”   老人说道:“不用谢我,百年之后,假如你还没有足够的力量,还是躲起来吧。”   十三郎沉默不语。   老人想了想,问道:“紫依情形如何?”   十三郎回答道:“还算好,也不是太好。”   老人微愠说道:“这算什么回答?”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看您这么逍遥,总得找个事难为着,让您担心一下也是好的。”   老人大怒说道:“不孝的东西!”   十三郎嬉笑自得,任凭老人如何责骂都不肯正经起来,宛如一个不知愁苦的泼皮。   “罢了罢了,老夫一生修道,岂能被这点伎俩乱了心境。”   老人拿他没办法,嘴里怒骂,眼里却带着几许欣慰,说道:“外域沙场快开始了,这几年你要做的功课不少,可都安排好了?”   “不去行不行?”十三郎愁苦说道。   老人断然回答道:“不行!”   他说道:“老夫定能活道那一天,休想耍什么把戏。”   见他如此斩钉截铁,十三郎无奈说道:“那还问我功课做什么呢,无非是修炼修炼再修炼,好在时间不算长,熬呗。”   老人愤怒说道:“修行是大道,当有一颗向上的心,怎能如此颓废。”   十三郎讥讽道:“刚才还说凡人更逍遥,这么快又向上了。”   老人讪讪而笑,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岂可一慨而论。”   有一句没一句,一老一少不正经的语气说着正经的事情,老人时而笑骂时而怒吼,竟如街头老汉教训顽劣的孙子,愤愤然中却有几分欣喜愉悦,好生让人不解。   不知不觉日渐西斜,老人听到小红在岸边呼唤,神情微敛。   “五雷要见见你,连老夫也想不出是为了什么;还有那个魔使,你到底想好没有,怎么去应对?”   “都是些小事情,学生自己处理便好。”   暮色中,十三郎望着老人千沟万壑树皮一样的脸,心里涌起一股酸楚一股愤怒,平静而坚决的语气说道:“您安心歇着,别理他们。”   “嗯,我听你的。”老人如此回应道。 第350章 起承转合(二)   桌椅杯壶,墨砚纸笔,淡淡墨香于空中飘荡,令人精神为之一爽,平添许多清幽心净意。寻常人很难想象,九尊之一的五雷尊者,居所会如一间凡人的书房。   然而居所是死物,身在其中的人若不同,气质自然迥异。因案前站的是五雷,简单到显得粗陋的书房为之一变,化作王者居。   门前候着的是冉不惊,山一样的他站在比他大不了两圈的门前,竟给人一种蝼蚁匐于山下,流民立在军前的感觉。   依然沉稳,只见渺小。   此次踏须弥执行,冉不惊是走得最远的那批人之一,差几步便可面窥山君,实力之强,底蕴之深,堪称学子之首。因五雷尚未离去,他便暂时留了下来,只待诸般事情了解,便会进入内院,自此走上与普通修士截然不同的道路。   老远便发现十三郎的身影,冉不惊抢上几步拱手,说道:“萧兄来了,家师正在写一副字,可否稍候。”   家师是他对五雷的最新称谓,十三郎温和回礼说道:“恭喜冉师兄。”   冉不惊客气道:“惭愧惭愧,托萧兄的福,不惊本该拜谢才是。”   十三郎好奇说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冉不惊神情略显羞愧,说道:“大比一战,不惊目睹萧兄风采,深以为撼,后得师尊指点,静思后方能有所得益,正是萧兄的功劳。”   假如别人说这种话,不但不显得动听,反让人觉得有挑衅讥讽的味道,然而从冉不惊嘴里讲出来,就显得格外真诚有度,让人没由来的便觉得亲近。十三郎望着这个看起来温厚纯善的胖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诚恳说道:“日后在内院,冉兄若是方便的话,麻烦照顾一下童埀。”   冉不惊微楞,随即低呼道:“萧兄不进内院?”   “不了。”   十三郎点头,说道:“我这个人散漫随性,哪里受得了拘束。”   冉不惊看怪物一样的目光望着他,终流露几分惊容。   十三郎说道:“先前所请……”   “呃……理当如此,理当如此。”   冉不惊清醒过来,连声说道:“同为外院学子,理当同气连枝,这个……”   许是太过震撼,冉不惊尚没有完全消化其中的味道,说话不觉便出了错。便在这时候,屋内传出五雷威严的声音。声音不大不小,不重不轻,平平淡淡,然而不容置疑。   “进来吧。”   声音不大不小,不重不轻,平平淡淡,不容置疑。   十三郎听到他的话,微微挑起眉,随后便与冉不惊平静作别,又拍了拍衣衫,这才迈步走入房中。   ……   雷尊有王者相,这是所有见过他的人一致的共识,龙背阔兄,沉眉重目,神情不怒自威,举手投足皆如雷动,一举一动隐带天威,远远看着便觉得双腿负荷难承,需仰视俯首方能表达尊崇。   近距离接触,十三郎觉得自己好似面对着一面千年古城,目光略一凝聚便生出碰撞般的感受,时间再长些,手心便不自觉地渗出汗水。尤其是在听到他开口说的话之后,他的心里猛的一沉,险些当成变了颜色。   “从你看到本座的那一刻起,本座就知道……”五雷停顿了一下,拉出最后一笔,将狼毫仔细地收好,回头望着十三郎,薄唇微启说道。   “你想杀我。”   ……   有学子想杀尊者,这样的话如果传出去,不知多少人会跌落下巴,又有多少人大笑“开怀”,非是震惊,而是觉得无聊。   五雷丝毫不觉得无聊,神情极正,目光威严,声音虽然平淡,却带有不容任何反驳辩解的意味。   君王所言,言即出,法必随。   十三郎微微低头,说道:“学生不明白,请尊者明示。”   五雷略扫了一眼便不再看他,淡淡说道:“不动声色是个好习惯,因为不管是不是装,别人都无法猜测其内心所想。”   薄唇略有弯曲,他带点自嘲说道:“本尊便擅长此道。”   十三郎默默低头,无法开口也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当初听到你的名字,本尊曾收集一些消息,还着莲儿问你,可有意成为本尊弟子,结果被你所拒绝。事后,本尊曾想过几种可能,均无法解释得通,直到大比时看到你的那一刻,本尊才真正明白缘由。”   “不用担心,本尊不打算追究。”   五雷冷漠说道:“等你成长到有能力杀死本尊的时候,本尊要么重入轮回,要么便已经踏上仙路,不属此界中人,所以……”   有意或无意,停顿片刻后,他才继续说道:“不管你因何仇恨本尊到此种程度,都没有意义。”   ……   十三郎身形微颤,没有开口回应他的话,五雷并不在乎他的回应,又或是否回应,自顾望着桌面上的字,神情略有自得。   “本尊不日将离开紫云,听说你擅长墨宝,恰好我也有此喜好,所以特地让你来看一看,本尊这副字写得如何。”   十三郎心头微凛,暗想他连这种闲暇之好都能查得出,还有什么事情是其所不知。压着震惊扫目看去,只见五个力透纸背、如雷霆般浓烈的大字。   “山高我为峰!”   观看良久,十三郎诚恳赞叹道:“好字!”   “未修道的时候,本尊便常以墨法会友畅饮,如今想来,那时候的日子,其实比现在逍遥得多。开始修道后,本尊千年未沾杯中物,这写字的嗜好却拉不下,一直留道现在。”   声音微有感慨,五雷示意十三郎上前来,罕见微笑着说道:“写字与修为无关,你若有兴,不妨显露一二,或可稍解心中所郁,日后不无益处。”   听了他话,十三郎沉默片刻后抬起头,抱拳说道:“敢不从命。”   他走到书案前,望着桌上的那几个如山峦般沉重的字,沉吟半响后提笔,于下方一挥而就。   书罢,十三郎退后说道:“学生尚有功课在身,尊者若无训诫,学生便请辞。”   五雷刀眉微蹙,目光落在纸面上,竟没有回答他的话。   直到十三郎又说了一遍,他才醒悟过来,淡淡挥手道:“去吧。”   十三郎恭敬施礼,走到门边,忽然开口道:“夜莲拿了学生的坐骑,将来学生当亲自向其讨回。”   五雷周皱眉说道:“是那头驴么……”   十三郎回答道:“正是。”   五雷想了想,说道:“不用了,本尊会着她还给你。”   “何时?”   “合适的时候。”   不知为何,五雷的声音有些寥寥,说了一句便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望着桌面,沉吟良久不语。   桌面上多出几个字,字迹灵动飘渺,无论那山如何沉重,都不能镇其意;看起来,好似要将那座山脉顶至空中,顶到天宫一般。   “天上无山!” 第351章 起承转合(三)   天上无山!   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峰”字如枪般刺下的那一竖恰好对着“山”字的尖,看去给人一种感觉,绝峰若不能穿透重山,便会被顶到天上,直达九霄。   天上有没有山,谁也无法给出定论,假如没有,被顶上天的山峰又将如何?   会不会摔下来?   会不会粉身碎骨?   ……   或许是那做孤峭绝峰太过沉重,十三郎的表情灰暗阴郁,气息略有沉涩,直到面对魔使的那刻都没有平复。   又或者他得意于自己写出的那座山,仗着紫云城内无人敢奈何自己,便刻意将心中郁结释放,流露出几分小人嘴脸。   “有什么手段直接拿出来,说完请回。”   魔使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陆默上前的脚步为之停顿,心中不安不解,暗想仅仅一年多没见,萧十三郎怎么像是换了个人。   秋猎的时候,十三郎原本不在陆默眼中,即便后来击杀了蚊王,陆默也不认为他可与自己相比。时过境迁,如今的十三郎修为仍不及陆默,却给他一种山岳当面的压迫感,几欲窒息。   这种感受极少在陆默身上出现,除了境界,更主要依赖的是其强大的心志;眼前这样的情形,解释起来原因只有两种,十三郎要么修炼了专门提升气势的功法,徒有其表;要么便是从内到外全面超越,精神气魄乃至实力均提升到他望尘难及的高度,方可如此。   陆默很难相信这点,哪怕他亲眼看过十三郎大比时以一对九。   望着两人失神的表情,大先生满意点头,踱步而去,神情极为适意淡然。   萧十三郎见五雷时他没有跟着,见魔使终究放心不下,此刻见十三郎如此果断威武,大先生虽觉得他言辞粗俗有失道院风范,转过头想想对方是魔域中人,便觉得这样做似乎也不为错。   “首要是不能蒙羞,细节之类……不追究了吧。”   心里带着愉悦,大先生乐呵呵地离去,以此来显示自己没有干扰魔使与十三郎私聊的意思,为道院形象做些圆融。   便在这时候,魔使轻启枯唇,缓缓说出两个字。   “塑灵。”   ……   眼前一抹猩红血色,鲜艳到极致,魔使的面孔随之模糊,只见其唇翕动开合,不闻其声。   “真没想到,如此荒郊野岭,本座居然能见到塑灵族妖女。”   “你,自裁吧。”   “放肆!”   “与塑灵妖女混在一起,你可知道结果是什么?”   “居然还生了孩子。”   “罢了,他受一眼而不死,本座不会出手。”   “你受一声而不死,本座也不会再出手。”   “塑灵妖女,莫非你要本座出手?”   ……   “就因为我的身份,你就要杀我全家?”   “不错。”   “你不问问我是谁?不问问我们的经历?不问问我们为何会在一起?”   “不用。”   “你是谁,塑灵族与你有何仇恨?”   “塑灵族人,人人得而诛之。”   ……   “巧遇而已……你族受天谴,活该灭绝。”   ……   “此地妖患成宅,本座替你驱除,让你能活下来。”   “管吃不再承诺之内。”   “本座等你。”   ……   猩红散去,十三郎从沉默中醒来,森然如野兽的目光渐渐消散,只余平静与冷漠。   “然后?”   “塑灵曾是我魔域重族,甚至有传闻,他们曾经是皇族。”   “再然后?”   魔使说道:“世事变迁,实难为人所料,种族兴亡亦如此。和很多魔域种族一样,塑灵族历劫后渐趋凋零,至如今,每一个带有塑灵血脉的人,无论他是修士还是凡人,都极为珍贵。”   十三郎点头表示明白,说道:“又如何?”   魔使苍老的面容更加苍老,眼里带着怜惜说道:“孩子,你知道塑灵族的天赋吗?”   十三郎平静摇头,将双手负于身后嘲讽道:“貌似很厉害。”   “何止厉害,简直称得上夺天地之造化!”   魔使语气微转,说道:“不过,它需要一种仪式方能觉醒,随后才可运用;而且……”   十三郎望着他,没有追问的意思。   魔使叹息说道:“若不能觉醒,便会反受其害,迟早必成后患。此种仪式要求极为严苛,塑灵族之所以凋零若斯,与其不无关联。”   “不用问,现在懂得这种仪式且能办起来,只有魔王宫。”十三郎听出其中的意思,笑着说道。   魔使轻轻点头,说道:“若不信,老夫可以证明。”   “不必了。”   “不必?”   “嗯,不必了。”   十三郎平静而坚决地拒绝他,说道:“还有别的吗?”   魔使望着十三郎的脸,眼里闪过几丝复杂神情,久久没有说话。   十三郎似已不愿与之纠缠,朝陆默说道:“看来你混得不错。”   陆默微楞下略显局促,说道:“萧兄客气了,在下……”   “少飞怎么样?”   “呃……还行吧……”   陆默的目光转向魔使,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话。   十三郎目光渐冷,说道:“他也是筹码?我这分量还真不轻。魔宫要学狗熊掰棒子,不知能不能夹得住。”   不伦不类的比喻寓意难明,其中的嘲讽意味却一听即明,魔使脸上露出苦笑,说道:“孩子,你误会了。老夫此来的确带有底牌,但与燃灵圣子无关,与塑灵也没有丝毫联系。不怕你不信,老夫并非一定要带你回去,更没有办法用强。”   十三郎说道:“那你来做什么?”   魔使说道:“就是告诉你几条消息,几条你应该知道的消息。”   十三郎问道:“那你说完了没有?”   魔使说道:“原本想与你讲讲麦少飞,既然你不怎么在意,便不用再提。”   “那好,再见。”   十三郎挥挥手,目光看的却是陆默,说道:“记得少飞说过,你们这批圣子,大部分都要赶赴外域沙场,现在怎么样,确定了没有?”   陆默再次一愣,随后说道:“一般来说,届时能结婴成功的圣子都会参加。萧兄……什么意思?”   “没什么,原本想讨教几手血杀刀法,可这里是灵域,陆兄多少有些不便。”   十三郎拱手说道:“我会去外域,那时候再与陆默叙旧。”   言罢,他看都没有再看魔使一眼,转过头,径直远处等待的大先生走去。身后,魔使苍老的脸孔上泛起几分犹豫,最终化为冰寒。   “老夫忽然想起一事,或与你有些关联。”   “我听得见。”十三郎脚步不停,回应道。   魔使说道:“近来魔宫追查两名女子,其一是三生族圣女;另外一名,据说也有塑灵血脉,且因未施祭礼便失去元阴,必有爆体之虞。”   十三郎的身形为之凝固,抬起的右腿好似被绳索栓在空中,怎么都落不到实处。   “不过你不用担心,塑灵族男女有绝大不同,男子非但无此限,而且……”   “而且与我无关。”十三郎脚步重重落下,渐行渐远,于老者的视线中消失。   坚硬的山石上有两行清晰的脚印,彼此如尺子精确丈量过一样,不差分毫。   ……   新纪九千八百年后的第一个十年,是个宁静中透出诡异的年代,发生了很多事,出现了很多人,尤其是道院大比中崭露头角的学子,声名远播,为众多门派国度所闻。   其中,最令人震撼的莫过于发生在紫云城的那件大事,始一发生便像春雷一样席卷四方,传遍整个灵域,乃至整个沧浪星。   万年无人登顶的须弥山,终于破了例!   那名有着万世之花美誉的学子,在经历重重考验后,最终踏山成功,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万古第一人!   知道这个消息的数以千万,然而知道踏山真正意味着什么人却寥寥无几,无数目光聚集到紫云,聚焦在夜莲身上。其中绝大多数是带着仰慕与赞叹,也有些人觊觎窥探、甚至怀有歹意。   仙灵殿第一时间作出反应,殿内长老,也是夜莲的真正师尊童姥派出四大使者与紫云城外等候,专门为接夜莲而来。令人遗憾的是,在第一分院院长近乎蛮横的坚持下,在征询夜莲自身意愿之后,最终她进入内院修行,没有回归本源。   为了这件事,仙灵殿屡次派出特使赶赴紫云城,提出种种建议、许下种种承诺,甚至发出仙谕威胁,均不能改变结果。知晓内情的人于是纷纷表示担忧,生恐此事会影响到整个灵域的大局,给魔域提供入侵之机。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在闹了一阵后,事件以外人所不能明了的方式渐渐平息下来;仙灵殿特使纷纷离去,道院还是道院,紫云也依然是紫云,与以往看不出有何不同。更令人称奇的是,之前闹得沸沸扬扬几成水火的夺院也同时平定,以十三分院为首的联盟土崩瓦解,重新聚集在以紫云为首的道院周围,比以往更加强悍。   有人说,此次夜莲之所以能够拒绝仙灵殿的征召,与五雷尊者等人的齐声反对不无关联,也就是说,道院比以往更加紧密,更加团结。   人们纷纷为之惊叹,纷纷感慨道院的强势,对其愈发恭敬。   仅有极少数人知道,此时的道院就像暴风雨前的大海,平静的表面下掩藏着让人窒息的压力,随时会掀起飓风狂涛。   大家都在看,都在观望,都在等……默默地等着什么事情发生。   时光荏苒,寒暑交替,一晃眼,九年过去了。 第352章 人生最后一潮   沧浪星,历史悠久不可寻其头,名字的由来源自灵魔大陆以东的那片辽阔水域,俗称无尽之海。   沧浪有海,海生潮汐,潮汐日霞光万道,天空生出无边幻像,是为蜃楼。   这里所说的蜃楼,不是将沧浪星本土的某处反射空中所致,而是因为它真实地沟通着另一个世界:外域!   ……   无尽之海无边无际,纵然灵魔大陆上的诸多大能也无法横渡,没有人知道海的尽头有什么,是否存在另一片孕育万灵的土地。人们所关心的是,灵魔大陆上几条重要的大河均由此入海,形成如“凸”形的口。   仅仅一个入海口,覆盖便不下千万里,每经百年,这里便生出一次影响整个灵魔大地的异变:蜃楼潮汐!   潮汐发生时,外域和沧浪之间的结界便会被某种无形之力打开,千万里空间会形成一条通道,仿佛一个巨大的吸管,从外域吸入无法估量的特有之物:妖气!   外域多妖,非灵非魔,据闻多含有古脉,其珍惜程度自不待言。   有人说,外域空间比沧浪星更大,无法想象的大,其中包含的天道规则也更加强大,因而对沧浪来说,它是以这种方式慢慢侵蚀隔界之力,最终会将此星吞并,成为其一部。   也有人说,沧浪星原本只是个偏僻衰败的星球,根本不可能诞生什么真正的灵兽。正是因为百年一次的潮汐喷发,甚至偶有无辜妖兽被卷进其中并被带入沧浪,虽不免在潮汐中死去,却也带来了几分血脉传承,比如它们的残骸比这里的妖兽所食,又或侥幸没有消散的残魂得以留存,都是极为难得珍品,甚至会产生传承。   妖兽得以成长,人类便能对应着成长,身为万物之灵,人类有着最最强悍的繁衍与应变能力,只要有可用之物,便能最终走向巅峰,成为万灵之王。   只要潮汐存在,时间足够久远,一切皆有可能。   ……   不管传说如何,外域对沧浪的重要性毋庸待言,对应的,潮汐之变是整个灵魔大陆的大事,为无数修士为之向往,外域更被无数人渴望、畏惧、想象但又很难想象得出具体情形的地方,玄奇莫测,亘古长存,甚至是……永存。   届时,灵魔两域修士会在仙灵殿及魔王宫的使者带领监督下,分别在这个口子的两侧进入外域,展开一次注定会充满血腥的沙场之旅。   对修士来讲,外域沙场之行无疑是机缘,然而这个机缘却不是那么容易得到,且不是人人都敢于面对。因为人人都明白,那里虽有无数令人垂涎的宝物,但因为妖气过于浓重,根本无法让灵魔修士长期修行,换言之,它只适合临时抢夺,并不能久居。   同时,无论去多少修士,对广袤无尽的外域来讲都不过是大海里的一滴水,自然也谈不上站稳脚跟徐图发展。   事实上,无论魔王宫还是仙灵殿真的有过念头,曾一次性投入大批修士进入外域,试图建立一个永久性的据点。   结果很悲惨,因为进入的人数太多,引起当地土著以及各大势力的警觉,发动了一次足矣让修士绝望的猛攻,其惨烈残忍的程度,足矣让任何大佬为之绝望,仙灵殿也因而胆寒。   数万名高阶修士,在近千万妖兵妖将以及蛮荒土著的围攻下几乎死亡殆尽,纵有少数残余,也不知躲在哪个角落,根本不能露出踪迹。   那时,外域的天,是鲜红的颜色,沧浪星却一片惨淡愁云,仿佛有无尽冤魂在天空咆哮嘶鸣,良久不息。   自此,灵魔两域经历了足足上千年,三代修士成长起来才慢慢恢复恢复元气,再也不敢做这种打算。   进入的人多不行,人少也很难办,一来选拔与名额分配很难让各大势力满意,二来在里面的修士人单力薄,保命艰难不说,纵有机缘也只顾自己,怎能谈及长远。   多方磋商,几番讨论摩擦争闹或者厮杀,人们最终达成妥协,魔域一方不论,灵域这边由仙灵殿牵头,组织四个大队,共计千余人,共同进入外域。   它们分别是:道盟、战盟、上古家族及隐世联盟以及各国数得着的门派之间选派的、以年轻修士为主要力量的四只队伍。   再后来,紫云真人横空出世,道院随之崛起,又一番唇枪舌剑乃至真刀真枪的厮杀争夺后,道院二十七分院以独立的身份,成为第五支队伍。   五个大队,攻击一千两百余人,其中近半数是元婴初与中期,极少数大修士甚至化神老怪带队,另有一部分特殊人才,如阵师、符师丹师之类。大约有两三百人修为仅在结丹期,但他们均各有特长,尤其是战力,纵比不了元婴,相差也不算太多。   这自然是带着均衡的考虑,对沧浪这样的修真星来说,元婴期修士是不折不扣的中坚力量,却的少了没有用,去得多了万一引发剧变损失太多,便会造成难以弥合的伤口。百年一次潮汐,几百人的比例,无论规模还是力量,都在接受范围之内。   需要提到的是,作为主掌灵域局势的顶端建筑,仙灵殿并未组织什么队伍参加。他们只负责监督协调,同时身兼与上界沟通之责,说起来位高权重,实则极少参与世事。就拿夜莲之事来说,道院之所以敢于同仙灵殿争执,除了自身的力量强大,与其不得干涉内务的原则,有密不可分的关联。   ……   时光走得总是那么快,不知不觉,又一次百年之期到来,又一次潮汐日将现,无尽之海的岸边失去了往日的宁静,人声渐沸,兽吼时时可闻。   天空上,四面八方不时有大型飞行法器划过,方向一致,气势一个比一个惊人。破空轨迹此消彼现,仿佛要将空间分割成几块,传出阵阵轰鸣。   两条宽大的云舟自远而来,舟首为之印着醒目的道院标示,威严赫赫,如两片彩云飘行万里,终于目的之所在。   当前那条云舟的船头上,院长灰暗的脸色在朝辉映照下焕发出神采,好似一下年轻了数百岁。   眺望着东方那片仿佛连着天的水域,望着被朝阳映照如锦缎般闪烁的水面,老人感慨且向往地问:“大不了?美不美?挺不挺?”   “真大……真美……”   十三郎的目光扫过老人仿佛闪着光的脸,眸子略显几分黯然,忙笑着回应道。   “什么叫……挺不挺?” 第四卷 外域沙场 第353章 冷与热的开端!   老人说道:“连这都不懂,亏你三十好几的人。”   平日无风浪三尺的海面一片祥和,如银镜的面,美人的脸,宁静中透着温婉的味道,老人看着看不到边际的水光,看了又看,好似怎么都看不够。   “只有潮汐之前才会有这样的景象,老夫活到百多岁才头回见识,一生也只有数次机缘,你小子真有福气。”   微微转过头,老人忽神神秘秘说道:“为什么说它挺,你知道……这片水域是什么形状吗?”   形状?   十三郎微楞,随即打了个寒噤,涩声说道:“您不是说它像……”   “嘘!”   老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说道:“人多,这么大声干吗!”   身后学子们呆若木鸡,大先生在一旁面若寒霜,十三郎心里的尊重荡然无存,低声愤愤骂道:“老不羞!”   老人大怒,说道:“女……那个是上天的杰作,造物的神迹,有什么羞不羞的,这么大,这么美,这么挺的……你见过么?见过么!”   十三郎摇头,微讽说道:“没见过,它太大了,学生修为再高百倍也看不着。”   老人听出他的意思,暗想小畜生自己不学好,竟然嘲笑老夫修为境界,实不可忍。   “说到修为,你瞧瞧自己像什么样子,刚来的时候马马虎虎多少有点样子,九年多居然没有半点进步,没事还到处乱窜,成何体统!”   “我有事情要办,要不是您逼着,我干嘛又朝仓云跑。”   “老夫逼你什么了?”   “外域不是你逼的么?我才懒得去。”   “……外域和和仓云有什么关系?还嫌自己惹的祸不够大!”   “外域凶险啊!我不得想办法保命!”   想到蚁后进阶关头被自己打断,十三郎心头略有烦躁,说道:“也不给点宝物,一条破船还得像祖宗一样养着,我有啥办法。”   “什么叫破船!那家伙可不简单,将来你自然会知道。”   老人怒冲冲说道:“想活命就得靠实力,实力实力,就是修为法力,你自己不好好修炼,老夫便是有仙人宝物,难道你用得了。”   “你咋知道我用不了。”   想到祭炼封神钉的艰难,十三郎的话没什么底气,羞恼说道:“我身体这么棒,可不就是实力。”   “棒你个棒槌!”   老人朝另一条云舟示意,不无懊悔说道:“瞧瞧莲丫头,短短九年就达到初期顶峰,时刻都有突破的可能,再看看你……当初真应该把你扔进内院,好好打熬一番才对。”   顺着他目光略扫一眼,十三郎不屑说道:“一群石头,要变成那样,您干脆一刀杀了我。”   “那是杀气,杀气都不懂?”   老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无奈说道:“你这孩子别的都还不错,就是太善良,让老夫操碎了心。”   “噗!”   素来清冷严正的廖湘眉忍俊不住,素来狂放此时强装严正的大先生频频摇头,苦着脸哀求的声音说道:“老师,能不能别这样骂他。”   “有吗?没有吧。”老人无辜回应道。   不知是否感受到这里的欢声笑意,另一条云舟上数十名学子纷纷侧目,冷漠肃杀的面孔上略有不屑,看样子是在强行压着心中嫌恶,不敢表露出来。夜莲站在五雷尊者身旁,淡漠的脸孔上没有一丝表情,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衣袂飘飘,宛如神女。   “大灰不知道怎么样了,磨磨性子,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心里这样想着,十三郎对院长说道:“为什么所有内院学子都分给五雷?不公道啊!”   道院两条云舟,内院七十外院一百三,分别由五雷与大先生率领,看起来这条船上的人多,可如果对比双方实力,内院学子全部是元婴,不少还是中期,整体高出这边何止一筹。想到此前老人所讲的外域情形,十三郎说道:“这事儿办得不地道,您得……”   话未落音,大先生冷漠说道:“怕了?”   十三郎顿时没了言语,心里想好人果然难做,带着一帮新兵败将还能如此壮烈,剑尊果然豪迈。   老人不再嬉笑,肃容说道:“外院才是根本,若依着老夫意思,内院早该换个路子,只可惜……”   目光从十三郎身上瞥过,他叹息说道:“若你早来一百年,或许还有可能。”   “百年前我都没出世!”   十三郎本想说点调侃的话,然而望着老人衰败苍老的面孔,感受着他身体里时刻都在流逝的生机法力,心里莫名觉得酸楚,轻声道:“老师一定能找到补天树。”   大先生在一旁点头,认真说道:“老师放心,弟子一定……”   “胡闹!”   老人顿时拉下面孔,厉声训斥道:“老夫再如何强撑也难活过三年,外域前三年是生存最艰难的时候,难道你要抛下学子们不管,却寻那几乎不可能找到的神树!”   大先生诺诺难言,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话。   院长继续说道:“记住老夫的话,与内院那批人相比,这条船的学子才是道院根本,是未来希望之所在,若为了私念耽误大事,老夫绝不答应!”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心里连连苦笑,暗想您都马上要入土的人,不答应又能怎么样。   院长似也想到了这点,寒声说道:“不行早讲,现在换人还来得及。”   大先生身形微颤,将眼里的那抹悲哀压下,低头涩声说道:“弟子明白,弟子再不敢乱思胡想。”   “罢了罢了,心里有数就好。”   老来狂的疯癫被打断,院长将目光转向大海,眼里流露出追忆神情,再不肯开口。身边诸人均为之默然,望着前往看着周围,没有了说话的兴致。   ……   云舟风驰电掣般自空中穿过,很快便来到海岸边十余里的地方,四周已汇集大量修士,发现道院之人赶来,纷纷投以审视的目光,暗暗估算着此时道院队伍的实力。   “老院长居然亲自带队,道院对这次沙场果然够重视啊!”   “你错了,他老人家只是送别,带队的是两大尊者。”   “紫云道院新立院长,老院长带她来,也是为了引见。”   “看那边,内院那里,那个难道就是夜莲?”   “可不就是她,果然是风姿……咳咳……”   议论声中,几名老少不一的修士从各个阵营中走出,来与院长等人见礼,说些上位者之间的客气与不客气的话,其它相熟的修士之间也都自由得打着招呼,交谈几声。一时间,原本安静的岸边显出几分热闹,人们脸上带着真诚或虚伪,狠辣或仇视,众生万象,不足一一细表。   外域凶名远播,进入的修士谁也无法预料自己会遇到什么情形,从常理看,同来自灵域的修士之间便是最可靠的盟友,此时多结识一人,难说什么时候便会救自己一条命。因此每逢潮汐之日,各个队伍并不禁制麾下成员与其它队伍的修士联络,甚至会彼此交换一些可在外域使用的感应灵符法器,专门用于联络互助。   当然,真正进入外域后,少了宗门派别的约束,修士之间会发生怎样的暗算何种阴谋,会不会反叛甚至出卖,就不是他们所能控制。一句话形容便是,尽人事后各安天命,全凭自己的本事。   内院修士不算,院长所在的这条云舟上,学子们多是与外界联系紧密之人,此时也都纷纷踏出云舟,寻着相熟或实力相近的修士交谈,眨眼之间,偌大的云舟竟显得有些空荡,只余下不多的十数人。   与他们相比,十三郎一无背景二没有宗门,身上的传说不少,背负的麻烦也是一堆。人人都知道他与道盟战盟皆有私怨,虽说身在道院安全无虞,毕竟有些惹眼,在没有什么必要的情况下,没有人愿意在这样的场合之交往,因此他只能独自立在一旁,显有些孤单。   一人自有一人的好处,十三郎冷眼旁观,发现战盟道盟以及上古世家三队均已到齐,还看到几名和尚道士朝他投以不善的目光,心知他们必是来自那两处世外之地,略想了想,便也不做理会。   若在平时,这里任何一个人走出去,均是令人瞩目的大人物,其中不乏修为超过化神的老怪,更是抬手风云变色,跺脚地动山摇,绝对的威慑四方。   如此多高阶修士聚集在一起,一股股或桀骜或狂暴、或温然或沉肃的气息冲天而起,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笼罩,周围千里之内,绝无任何有灵之物敢驻留。   空气似乎被凝固了一样,不见一丝云彩微风,海水拍打着岸边,连声音都显得小心谨慎,仿佛连那没有尽头的大海也感受到某种压力,变得静穆起来。   正因了那句话,见得山多了,山也不再是山。满眼皆是元婴,抬头便见化神,随手扔块石头都能砸中几名结丹,真正置身其中,稍过片刻便觉得神智有些麻木,便是想害怕,都怕不起来。   目光只略扫一遍周围,他的注意力便落在高空,望着那几条体型庞大,或阴森冷厉、或威严赫赫的战舟,心里不禁想着若是把这些蕴含巨大威能的“飞船”开回老家,该是何等壮阔震撼的场面。   “萧兄!”   正在胡思乱想,忽闻一道清丽脱俗的声音在身畔响起,与此同时,天空上呼啸阵阵,一片由数百把飞剑组成的剑阵自远而来,声势惊天。   剑阵中,鬼道清朗的笑声扬扬,直入十三郎的耳中。   “小家伙,老夫来了。”   十三郎脸色一振,正想答话,远处的海面上忽然传来一颗石头落入水中的轻响,随即泛起股股涟漪朝四周传递。   下一刻,涟漪陡然变成隆隆巨响,仿佛有一万颗陨石自天空滑落,化做山崩般的轰鸣。海面上随之竖起一座由水浪组成的十余丈高墙,以排山倒海之势,朝岸边碾压过来。   交谈中的人们茫然失色,正在大笑的鬼道惶然无状,心想老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笑一笑都引发天变!   “沙场有变,学子归位!”   院长的声音第一个响起,肃然中竟透出几分犹疑,甚至惊恐的味道。   “云舟后退三十里,不,五十里!” 第354章 妖气冲天!   天有矮,水无尽,以无尽量有矮,便能相接在一起。   海中升起的墙未让海天的连接更紧密,反似一头狂暴的驴,硬生生将那片压在头上的天空顶开。   墙面波光依旧潋滟,却失了宁静祥和,唯余下咆哮与欢腾;从远处看,那堵好似亿万骏马齐沸腾的水墙不像是在冲向岸边,而是对着天空席卷。   推着雾,撵着风,驱着无边云海,人们尚未从震撼中醒来,水墙便如一个完整的世界降临在眼前,于轰鸣声中拍打在大陆之上。   拍打在人们心里!   轰!   大地猛的一颤,随后便如同风暴中的船舟一样剧烈摇晃,狂涛再起,十几米高的海岸挡不住水浪的脚步,它就像一只巨大无垠的台,将一切不平整碾压平整,扑上了岸……推向远方。   推平!   只有这种感觉,撞倒山峦,填满沟壑,挤碎了河流,无论什么挡在水墙前,都会被碾平揉碎,最终被它踩在脚下,变作一片坦途。   瞬时间,天地一片汪洋。   人群纷纷,流光四散,千余名修为高深的修士狼奔豕突,各回本阵,且疾速后退。   十三郎也在人群之中,来不及与走过来的上官馨雅打个招呼,也来不及询问鬼道为何改了心思,参加此次外域沙场之行。   两条云舟栽着两百名学子,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卷五十里,其它阵营也纷纷做出与之类似的举动,不敢与天地争锋。   下一刻,一股狂暴的气墙扑面而来,如同重锤砸在人们的胸口、脚下,以及头顶。不少修士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心脏仿佛在与天地间的隆隆回声相共鸣,根本不由自己。   不是灵气风暴,而是由灵气构成的一堵墙,一面壁,一座完整的城!   什么是天威?这就是!   什么叫不可阻挡,所向披靡?这才是!   什么千名修士,数名大拿,诸多老怪,与这种包含着天地意志的对撞相比,他们又算得了什么?   假如这些人身在地面,别说一千,便是一万十万乃至百万,又能做得了什么?   ……   前来参加外域执行的修士里,绝大多数是头一次,也有不少是二次成行,甚至第三回,无论哪一种,都没有见过如此狂暴的异象。飞退中,一些修为心志不够精深的人惶然失色,期待向往掩去,代之以惊恐与不安;那些有过沙场经历的老怪神情剧变,忧虑更添几分。   “先兆就达到这种程度,后面会怎么样?”   “异象连连,此次沙场执行,怕是……”   “哼,死伤难免,估计……活下来的不到三成。”   战舟皆退,唯一朵白云巍然不动,虚虚渺渺,隐约可见两条身影。   一名身如童子的少女,粉嫩的肌肤泛出胭脂一样的红,头上却披着白发,一直垂到腿膝的位置;两只淡蓝色的眼眸里蕴含着老人才有的沧桑睿智,手里却把玩着一只吊坠状的事物。无论气流如何狂暴,脚下怎样汹涌,她的脸上始终带着一缕玩味的笑意,好似在讥讽苍天与世人。   在其脚下,匍匐着一个体型庞大的虎头麒麟,趴伏的身躯高达两丈,神情恭顺中透出桀骜的神情,目光逡巡,时而发出一声冷哼。   ……   云舟在空中摇晃,骄傲的学子们变了脸色,身躯隐隐颤抖,目光彷徨望着周围,似在寻找让自己感觉安全的依靠;与之相比,另外那首云舟的情形要好得多,七十名内院学子肃然而立,如同七十杆即将投掷的长矛。   “不要打开阵法,让他们好好感受一下!”   廖湘眉阻止袁朝年等人的举动,娇柔身躯站得笔直,脸上满是寒冽的神情说道:“一点风浪都禁不起,谈什么搏杀疆场。”   吵乱的云舟顿时安静下来,面色苍白的学子们脸上涌起羞愧的神情,重新挺起胸膛。   院长与大先生并未参与到这些事情中,均沉默着将目光凝聚在远方的天空;不同的是,大先生眼里有着蓬勃战意,目光好似两把出鞘之剑,直欲刺破长空;院长神情虽有激荡,更多的却是掩饰不住的忧虑,还有几分犹疑。   十三郎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虽能保持心境,眼里却止不住升起几分感慨。他暗想来时看到千里之外似有人烟,这般洪水冲上岸,他们如何抵挡得了。再看看四周那一张张不安却隐含兴奋期待的目光,他心里无端升起淡淡的疲累感觉。   “活着,真不是个容易的事儿。”   心底叹息着,他抬起头,如院长一样望着远方,静等潮汐来临。   浪涛汹涌,洪流渐行渐远,海上传来的轰鸣声非但没有减弱趋势,反倒更加狂暴。随着时间的持续,十三郎发现在那极远的海天相接处,出现一条若有若有的虚线,仿佛一层暗格一丝黑纱,将上下隔离成两片空间。   虚线初始朦胧,随即便如同墨汁涂抹过一样,迅速增重变粗,其中却又闪耀着杂乱异色,幻出万般形体。   “来了!”   院长的话尚未落音,大地陡然一跳,随后又一沉,所有人心里同时升起一种感觉,天空仿佛被无形之手托举,猛的弹开到更高的高处;与之对应的,脚下无端传来虚浮的感觉,好似灵气不在,地底被掏空一样。   与此同时,天地间的轰鸣也随之增强,轰隆隆的声音连成一片,接着天支着地,与胸中的心跳相呼应,宛如整体。   下一刻,无尽之海的海面上,彻底沸腾!   黑线化作黑幕,再化成一片不知多宽多厚的层云,如海啸之波涛,又好似火山喷出的岩浆,带着震人心魄的鸣音,自远而来。   十三郎目光微凝,收起心中杂念,将目光凝聚在那块波涛般的黑云中。   第一次参加沙场之行,这里也是第一次来,眼前的这一切,对他来说极为陌生,对外域,他的了解仅来自院长相告,并未直观切实的感受。   “潮汐蜃楼,究竟是怎样一副场景。”十三郎默默想道。   此时,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积聚在无尽之海,望着那片不断涌近的层云,耳边轰鸣声声,终于在某一刻,自黑云背后传出一阵呼啸。   那是一种……不,是由无数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最终化成如一种极为刺耳,几乎令人心神失守的尖利的声音。   随后,那块已不知覆盖了多少里、占据大半个天空黑云连同下方的海水与上方的天空一起,旋转起来。   旋转渐渐加剧,化作一个无比巨大、包含杂乱、颜色也变得乱七八糟却极为绚丽耀眼的漩涡。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人们就好似失去了躯壳一样,灵魂飘荡在不知多少万里的高空,目睹着身前那个吸附一切的漩涡,好似连那山川大地、日月星辰都一起被吸附,被吞噬到那个漩涡之内。   “沉心凝道,抱元守一!”   大先生的清叱声响起,总有雷声隆隆也无法遮掩,几名神情恍惚正朝漩涡方向而去的学子骤然清醒,眼里闪过羞耻与后怕的神情,连忙退回本阵,并按照他的吩咐凝聚精神,再不敢看一眼。   另一首云舟上,七十名学子不动如山,五雷威严的面孔毫无异样,目光也一直淡然。夜莲微微转过头,目光微不可查地瞥向十三郎,发现他的表情平和如镜,目光神态均极为清明,不觉有些诧异。   她知道,这种漩涡对心神的吸附极大,且抗拒起来与心志是否坚毅并无太多关联,而是要依靠修为硬扛。换言之,十三郎现在的修为境界,本不足以与之对抗,至少应该闭眼守心才对。   “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我还不能把他看透不成。”   此时,随着那片漩涡的出现,其核心处渐渐有所变化,当那种尖利的呼啸达到极致的时候,其内部仿佛连着天外的部分传来一声兽吼般的咆哮,随后出现的一幕,令在场所有睁着眼人为之心神颤动,几欲失声惊呼。   一股灰色的气流,自漩涡的核心处缓缓出现,好似被某种力量束缚的猛兽,怒吼着、极为生涩艰难的探出了头。   天空上响起咔吧咔吧的声响,仿佛一面镜子被打碎,冰层被下方的水挤破,下一秒,随着那股气流从核心伸出,一股浓重的蛮荒气息扑面而来,未等人们醒过神,便如同一只脱缰的野马,离弦的利箭一般,席卷八方。   那不是气体能够拥有的速度,更像是一股不知多大的灰色之芒;它也的确不仅仅只有气,其中包含着各种各样碎散残裂之物,潮水般涌入灵域大陆,涌入这个世界之中。   一枚枚石制物品、骨头做的武器,一颗颗残破的药草植物,一块块妖兽的残骸,还有莫名之宝,甚至有些体型庞大如山的妖兽尸体,均被包裹在灰芒内,飞射向周围。   与之对应的,原本无处不在的天地灵气仿佛被群魔驱赶的败兵,以溃散的方式后撤、并且消亡,不少修士脚下突沉,身体宛如失控一样从空中摔落,纷纷发出惊呼。   灰芒眨眼间便将天空覆盖,且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朝四周扩散,席卷百里、千里,万里乃至更加遥远,几乎没有尽头。   阴寒阵阵,日月无光,天地间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唯留下心底的颤动,与惊恐。   “妖气冲天,真正的妖气冲天!”院长喃喃自语,脸上忧虑的神情,更重了。   “原来是这样!”十三郎目光闪烁,强自将灵魂里传来震动压下,右手轻轻抚着心口的位置,渐有明悟。 第355章 因妖而变   “外域非灵非魔,最多的便是妖气,无论妖兽还是修行者,所走的路线均与我等不同,眼下是唯一提前适应的机会,需认真感受。”   “那里的妖气与尔等熟知的不同,其内蕴含有外域独有的位界之力,灵修在那里所受的压制虽不像魔气环境里那么大,却也不可小视。”   “通常来讲,同阶对比灵修比当地修士相对弱一些,千万小心。”   “此外,不要以习惯衡量所遇到的妖兽,须知妖兽之所以称为妖,便是因为它们最擅长在妖气环境了成长作战。”   “此界妖兽,绝大多数都是在外域涌入的妖气催生所致,但是浓度已大大降低,其潜力激发便受到限制,外域不存在这种情况,妖兽实力通常都会有不同程度的提高,且拥有更多莫测神通,切记,切记!”   周围,灰芒挟裹着无边妖气咆哮肆虐,院长的告诫声于轰鸣中回荡,清晰地飘进每个人的耳中。学子们渐渐适应身外无灵气可用的情形,催动法力将身形保持在空中,一边感受着妖气对法力运转的干扰,一面细心聆听。   所有人都明白,一旦进入外域,各人将再也没有安安稳稳研究这种变化,时刻都可能面临搏杀,院长所讲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关系到自己的生死。   院长说道:“因有无数先辈的积累,我等对外域情形略有了解,包括势力分布,探索过的地图以及灵材宝物之类,均记载在玉简内以供参详。然而外域可能比沧浪星更大,先辈探索的部分不足其万一,尔等务必小心行事,不得疏忽。”   “为了让大家进入的时候彼此不分散得太远,各个大队均设有牵引阵法,身在其中,基本不会脱离到万里之外,届时通过牵引灵符的指示,大家首先要寻到剑尊聚集到一处,按照事先安排的方案各施其职,分头朝各个方向延伸探索,如此,即可互不干扰又能相互有效支援。”   “需要记住,灵符感应的距离终究有限,阵法也不能完全保证所处位置,且降临之地究竟在何处,很难说得清。刚进入的那几年,每个人应以安全为首要原则,不可随意探索。”   切记、谨慎与不能,一系列字眼显示着老人的沉重心情;望着眼前那一张张面孔,他肃然说道:“尔等均为年轻一代的翘首,是道院乃至灵域未来希望之所在,老夫要强调的是,进入那里后,尔等便不在是一个单纯的灵修,均有一个相同的身份:道院学子!”   “这里包含的意义,老夫不想多说,希望你们能够认真思量,细细斟酌。”   学子们神情肃穆,静静地听着院长的话,没有人出声。一些学子的目光瞥向周围,望着那些同样在对各自队伍里的修士叮嘱的老怪,眼中渐有振奋。   与之相比,十三郎却已神不思属,右手按在胸廓的位置,陷入恍惚之中。   ……   “妖力让它其了反应,是不是表示,它便是第四种力量?”   周围妖气浓郁,从呼吸与毛孔间渗如身体,心口传来微热的感觉,那个沉息了近十年的印记,竟有了苏醒的迹象。   十三郎是武灵,便是不动用法力也能在空中驻足,他没有像其它学子那样将妖气排斥在外,而是尽情甚至以贪婪的姿态将其吸收。   如今的他,对那个印记的变化已相当熟悉,再不会如以往那样手忙脚乱。法力以隐秘的方式徐徐运转,吸收进来的妖气经过炼化后被催送到印记中,十三郎发现,余下的那三个不甚规则的尖角,渐渐有了松动、并朝中间收拢的迹象。   “除了境界,还需要某种力量的催动,一定是这样。”   当年在落灵城,十三郎屡次筑基失败,起因便是这个印记的第一次圆满迟迟不能达到;后来他在紫依所赠丹药并吸收了“孔明锁”之内的力量后,才得以度过难关,真正踏上修道的路途。   当时十三郎认为,这个印记的限制仅在于法力,因它对身体的容量有增大的作用,便需要炼化更多灵力才能够破关。事实也证明了他的猜测,筑基之后,他的法力几乎相当与常见的筑基中期修士,堪称一次机缘。   后来他进了魔域,经过艰苦修炼与一次知其始不知其终的旖旎幻梦,那个星形印记第二次收拢,修为也拔高到结丹。   这种情形让他坚定了自己的看法,认为每突破一次大的关口,印记都需要重新开始,并在积累远超同阶修士的法力后,才能再次破关。   直到返回灵域,十三郎在进入紫灵城,因巧遇院长而得到紫云真人的传承,吸收了大量天地之力,他的看法才慢慢有了变化。   传承结束后十三郎发现,虽然他的法力几乎没有增加,那个印记却出现了明显的变动,不仅尖角收拢,还不止一个;三个尖角以不同的速度变得圆融,渐渐化成一个不规则的“心”的形状。   虽不知这种结果意味着什么,十三郎却能肯定,它一定与自己吸收的天地之力有关联。欣喜之余,他便萌生了不入内院,继续在紫云城修炼的想法。   十三郎不知道这个印记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它将来会变成什么,但这不妨碍他理解其意义。总结起来,印记圆满带来的好处有两种,其一是增大容量,使其修为更加深厚,再就是彻底打破了各个小境界之境的壁垒,只需解决法力问题,便可直接面临大关口的挑战。   很想说这种结果是好还是坏,对修士来讲,需要的法力越多,便意味着在一个境界内停留的时间更长,在寿元有限的情况下,大家都面临天道轮回的压力,巴不得早日破境成功。同时因为没有小关的阻碍,也意味着修士丝毫不能积累冲关经验,在面临大境界冲关的时候难度无疑也增加不少。   十三郎不在乎这个,即便在乎,暂时也不用考虑。因为他已经明白,印记若不能圆满,自己冲关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   “逼上梁山啊!”   道院十年,按照十三郎自己的估计,距离冲击元婴差得太远太远,因而他留下的念头愈发坚定,希望借助紫云城浓郁的天地之力,先把印记的问题解决。   随后发生了很多事,十三郎没有进内院,也从来没有忘记对印记进行研究;令他欣慰而又失望的是,开始的几年,印记始终以缓慢但又坚决方式徐徐收拢,形状越来越古怪,象心又象梨,还有点类似与圆,却始终不能彻底。到了后来,它的变化停滞下来,无论十三郎如何拼命吸收,都没有半点变化。   这种情形令人懊恼,十三郎一度认为自己的想错了,有心将目标转向积累法力,但因为忙于修习神通祭炼宝物,一直没来得及。时间一长,他慢慢也熄了念头,专心提升自己的实力,打算自外域归来后,再作打算。   直到此时,在因潮汐引发的妖气洗涤下,那个沉默已久的印记再次出现松动的迹象,十三郎震惊之下难掩狂喜,恨不得当场调息打坐,好好感受琢磨一番。   “活该要走此一遭,天意!”   从不信天的他,此时也不禁生出几分庆幸,暗想若不是有了前面的一系列变化,若不是院长的坚持,自己很有可能不会有这种机缘,再想明白这个道理,不知何年何月了。   感受中,印记的变化虽然细微,方向却异常明确,第四个已有圆融趋势的尖角松动,同时第三个即将完成的尖角随之而动,唯独第五个纹丝不变,看来与妖气无关。   “原来境界只是结果,那么算起来的话,灵气、魔气还有妖气,便是其中三种催生的力量,天地之力可以看做综合。换句话说,若要它彻底圆满,还要找到第五种力量。”   心里寻思着,十三郎不禁有些自嘲,暗想假如第三次圆满,自己便有机会突破元婴,即便寻不到第五种力量,也有机会达到元婴顶峰。需要耗费多少时间先不去说,从实力上讲,结合炼体,再把几大妖兽都培养起来,怕是不必化神差什么。这样的情形下还想着第五种力量,未免为时过早。   想明白其中关节,十三郎深深呼吸将激荡的心情压制下来,目光也随之渐渐清明。他明白眼下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若被人察觉了他的异常,怕是又会引发一场风波,只要进入外域,有的是机会慢慢研究。   “阵法的范围有限,尔等进入时切记不要轻易移动,一旦超出阵法,被传送到哪一片区域根本无法预测;换言之,可能终生无法回归。”   妖气喷发依在持续,渐有了衰落的势头,院长的话说完,大先生作为带队之人,自然也要做些安排。与院长不同,剑尊对即将到来的沙场之旅充满向往,神情略显慷慨。   “本尊提醒大家,不要仅仅将目光集中在可供自己使用的宝物之上,对那些对魔修有用的东西更要留意,谁也不知道灵魔大战会不会发生,又于何时再次。不让他们增加力量,便是提高灵域的胜算。”   目光从学子们身上扫过,大先生凛然说道:“记住,你们的敌人不光是外域修士,也不仅仅是妖兽,还有魔修,甚至是……”   他的话尚未说完,持续喷涌了近半个时辰的妖气忽然平息,远方那个漩涡核心处,传出一阵如呢喃般的闷声,不似响在耳边,而是直接回荡在人们的心里,乃至灵魂。   声音不大,其中包含的愤怒与怨毒却似乎能够穿透空间与灵魂,直欲刺破苍天;灵魂中传来阵阵撕裂的感觉,仿佛有几只手在用力拉扯,用力分割一样。   “把我的头,还给我!” 第356章 身背残念换时空   呢喃如梦呓在心头回荡,割着肉扯着筋,撕裂着人们灵魂。   如垂死之人的哀叹,苦刑之人的祈诉,又像死去多年却不甘消解的残魂在嘶吼,那声音好似发生在无数年之前,又像是刚刚张开的口。   “把我的头,还给我!”   声音从九幽传出,又好似紧贴着耳畔,无法消解的恨意与执着包含在声声愤怒怨毒的咆哮中,最终转化成无上意志,不断冲击着每个人的心神。   群修失色,数百名修士面色苍白,身体不停为之颤抖,就连那些有过沙场经历的老怪也纷纷瞪大双眼,流露出难以置信,与惊骇。   没有人知道发出声音的是什么,是人,还是妖?又或某个上古灵魂。人们所知道的,能够将声音传递到此界,其修为境界已不可想象,在场任何修士都望尘莫及。   “这是什么人,难道是外域里的修士?”   “未必就是修士,也可能是妖兽。”   “妖兽,那它……死了没有?”   “应该死了吧,你没听见吗,它在找自己的……”   即便是议论,群修也情不自禁地回避了那个字,仿佛只要提到它,便会被那道意志所察觉,并且记下来。   无人愿面对。   天空之上,那只虎头麒麟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眼里流露出几分惊恐的神情,不复之前的傲然。其背上的女童白发飘飞,衣衫却如刀枪垂挂,好似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压力,如临大敌一般。   院长的表现与之类似,苍老的身躯挺得笔直,一面无形壁垒在身前竖起,加以阻挡。   大先生目光似剑,廖湘眉的眉心隐隐闪烁,仿佛随时都会睁开。放眼望去,修为越是高深,受到的影响反倒越大,那些元婴甚至修为只在结丹的修士情形反倒略好,虽心神震荡难定,却能够谈说自如。   就好像一头凶狮出现在草原,绵羊的表现远比兔子更加惊恐一样,不是因为兔子更强,而是绵羊身上的肉更多。   “这是……与金乌同一级别的存在!”十三郎早已停下对印记的思索,将法力收拢于丹田,心头略有沉重。   他是最早适应声音冲击的人,倒不是其修为有多深,意志如何坚定,而是因为他已见识过数次绝峰高峭,自然比其它人凝稳。发出这道声音的生灵虽然强大,然而经过无尽距离以及隔界之力的冲刷后,对修士并没有什么实质伤害,面对的难度,主要在于感受到那股意志后,所起的震撼。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间,随着那个漩涡逐渐定型,随着最后一缕灰芒消散,呢喃之声消失,世界陡然安静下来。   天空上云层依然在涌动,灰芒带来的天量妖气继续扩散,地面上的洪水也在持续,然而没有了那道声音的冲击,千余名修士仿佛一下子进入到某个玄妙的境界,只觉得四周一片寂静,听不到任何声音。   画面流转,人群肃立,整个世界在流动中定格,显得异常诡异。   十三郎的神智依然清醒,默默的望着远方的天空,似有所发现。   视线中,那个漩涡的上方隐隐出现几条粗大高壮好似能顶着天的柱子,周围妖气弥漫难以看清真容,若是看得久了,眼前又变得一片空旷,仿佛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存在一样。   “这又是什么?”   他疑惑地看看周围,发觉修士们比他更加茫然,只能徒劳而又执着的瞪大双眼,望着那若有若无的天空,茫然无声。   “这就是潮汐蜃楼,寓意如何,全看各人所见,心中所思,其它人无法影响,也不能描述。”   院长的声音充满疲惫,嘶哑晦涩且透着难以言语的忧虑,挥手缓缓说道:“准备吧,马上开始了。”   大先生与五雷随后也清醒过来,吩咐周围的学子自云舟上离开,并以两人为中心,分布成两个方阵。   院长是以廖湘眉等送行的人离开,自己则回过头,单独朝十三郎问道:“准备好了没有?”   十三郎默默望着老人片刻间皱纹愈发深重的脸,不知该如何作答。   老人说道:“这次一走,回不回得来都没一定,老夫原本不该再说些什么,可想来想去,此时不讲,便再也没有道出来的机会,还是说给你听听。”   十三郎低下头,轻轻的声音说道:“请老师指点。”   老人怜惜的目光望着他,说道:“假如老夫判断的不错,你身上应该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一旦爆发出来,整个世界恐都为之震动,甚至毁灭!破天观与佛宗并不是嫌得发慌才来找你的麻烦,想来他们也是因为有人看出某些征兆,刻意寻找他们认为应对的人。”   十三郎心头微颤,越发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心里忍不住想着难道老师也看出什么,一直不肯讲。   “不要胡思乱想,无需给自己增加什么负担,老夫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也相信你的本性。话说回来,假如真的有什么星劫,那是天道意愿之所致,哪里是区区祭献、又或杀几个人便能解决得了。”   含糊的话语中包含着令人惊惧的内容,老人说道:“假如将来……罢了,将来的事情谁都说不清楚,老夫只想告诉你,无论你走到哪里,变成什么,务必要记住这十年你是在哪里度过,认识那些人,留下那些记忆,又有那些东西值得珍惜。”   脸上闪过几分复杂,老人用低沉而带有哀伤的声音说道:“能不能答应我?”   能不能答应我?   那一刻,十三郎觉得呼吸仿佛都要停滞下来,心头好似有几座锁链牢牢捆起,且被一团分不清滋味的酸水所浸泡,五味杂陈。   他用力说道:“老师放心,学生一定做到,一定做得到。”   “你有把握?”老人脸上涌起欣慰,竟又追问了一句。   “嗯。”   十三郎似已平静下来,肯定的语气说道:“学生生前便有奇遇,不会出问题。”   “生前……”   老人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望着十三郎的眼睛停顿了片刻,微微一笑。   “老夫信你。”   轻轻吁出一口长气,老人眉眼都为之展开不少,略顿了顿后说道:“小红已经安顿得很好,老夫只余下最后一样牵挂,希望你能替我办掉。”   “老师请讲。”   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将来,你会到魔域去一趟,对吧?”   十三郎坦然点头,没有说什么话。   “若是有机会,替我杀个人。”   “什么人?”   “是个女人。”   “呃……”   老人说道:“老夫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其身份,更不知道其如今的修为,连她是否还活着都不知道。唯一的线索是别人给她的绰号,永远都不会改变。”   眼中闪过一丝悲哀,他说道:“老夫还知道,她很难被人杀死,尤其是男人,几乎不可能杀得了她。”   言罢,老人转过身,虚空踏步走向留下的人,刻骨铭心、隐藏了无数年的杀意化成两个字,传进十三郎的耳中。   “妙妙!”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老人的身体踉跄了一下,颤抖了几次,艰难地重新举步,继续前行。   没有给出更多线索,没有告诉十三郎杀人的原因,甚至没有等待他的回答。   十三郎望着老人的背影,心里想十年来第一次听到您要杀人,焉有杀之不死的道理。   “我会杀死她。”他大声喊道。   ……   战舟收起,几大阵营依照既定的次序,分头进入那团看起来安静的漩涡,修士们纷纷聚集成团,以各种手段维持阵法,以确保进入后彼此的距离不会太远。   漩涡无声,人群走入后,后面的人竟能看到其一半在内一半在外的奇景,仿佛穿过一层水膜。   道院排在第三位,十三郎站在阵型一侧,目睹上古世家进入,散派联盟紧随其后,他看到上官馨雅以目光朝自己示意,看到了鬼道咧嘴而笑,也看到了冉云,还有其它的一些人。   两轮过后,道院的两个方阵开始进入漩涡,人人头顶闪烁着一条如丝线般链接的灵光,周围有一层肉眼可见的灵膜,几乎紧贴着身躯,如壁垒。   这便是牵引之光,可保证他们进入后的大致方位。   “道院学子,好自为之。”   空中,那名女童发出与之体型极不协调的苍老声音,眼里闪过一丝精芒。   她说道:“莲儿,此时你若后悔,还来得及。”   五雷微微挑眉,眼神略显不愉,女童根本不看他,目光只望着夜莲。   夜莲闻声抬其头,朝空中恭敬施礼后说道:“弟子不后悔。”   女童冷哼一声,再没有开口说什么,夜莲却似乎想到什么,展颜一笑说道:“弟子倒是想起一件事,需请师尊代为处理。”   “何事?”女童冰冷的声音回应道。   “弟子忽然想到,山君门下似乎不宜携带,可惜……现在来不及了。”   夜莲半个身体已将融入漩涡,抬起手说道:“罢了,任其自然吧。”   大灰的身影出现在空中,尚未清醒便发现自己大半个屁股陷入漩涡,想要挣脱,却哪里还来得及。   “我的个天啊!”大灰嘶声哀嚎。   “我操!”   十三郎根本来不及思索,身体外飓风鼓荡,一头撞出阵型扑到大灰的背后,死死抱住它的脖子。   耳畔传来惊呼怒喝,又瞬间消逝。   天地倒卷,人影无痕,一个人与一头驴,同时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第357章 初入   “大灰,夜莲有没有对你用什么手段?”   “手段?少爷指什么?”   “就是刑讯逼供,比如蜡烛、皮鞭……咳咳,封印之类。”   “没有,绝对没有。”   “呃,那她对你怎么样?”   “很好……呃,不是,只能说一般般。”   “什么叫一般般?”   “她把本神扔了,所以是一般般。”   “要是不扔呢?”   “不扔……不扔也是一般般。”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她怎么都比不了少爷您啊,当然是一般般。”   ……   “大灰,你胖了。”   “有吗?呃……吃得多了点……”   “都吃什么了?”   “什么都吃,鲍鱼、燕窝、王八老鳖,哎呀太多了,总之想吃什么都能吃到,想怎么吃就怎么……”   “她给你吃你就吃?节操呢?尊严呢?”   “是啊,为什么不吃?节操尊严……和吃饭有什么关系?”   “……吃得挺爽吧?”   “咳咳,嗨嗨,一般般,一般般了。”   “除了吃,你都干了些什么?”   “还有喝酒,睡觉……”   “……然后?”   “然后?什么然后?”   “除了吃喝睡,就没干点别的?”   “没有啊?有吃有喝有睡,还要做什么?”   “难道你不修炼?不透风?不看看夜莲都干了点啥?也不……找几头母驴?”   “这个……好像真没有。声明一下,本神身份高贵,岂能与母驴为伍……若是有俊俏的小母马,还可以考虑考虑。”   “……”   “说起来也怪,为什么本神吃了就想睡,睡醒了就想吃呢?”   “……她给你下了药吧!”   “下药?什么药?”   “迷魂药!”   “……这个,我真不知道。”   “罢了罢了,我算是明白了,夜莲对你真不错,养得膘肥体壮。”   “是啊是啊,她还陪我睡觉呢!”   “什么!”   “呃,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她和我一起睡觉。”   “……”   “还是不对,我真正的意思是,她让我和她一起睡觉……咳咳,怎么就说不明白呢……”   “算了,别说了。”   “不说了?怎么能不说呢,我忽然想通了,臭娘们故意的,这是要害我啊!”   “现在明白了?”   “嗯,明白了。她让我吃这么多好东西又把我扔掉,以后在少爷身边没得吃,日子该怎么过……哎呀!”   十三郎在它肥硕的屁股上狠狠抽了一记,痛骂道。   “蠢货,闭嘴!”   ……   昏黄的天空,褐色的大地,四周飘荡着若有若无的气体,仿佛一个个鬼影在闪烁。   时间应是午夜,天比较冷,却没有雪落下,天空上挂着一轮弯月,并不皎洁,反带着一丝橙黄。   十三郎没有忙于赶路,尝试以神念探查周围,发觉妖气环境对神念还是有压制,以他如今的修为,远不及登高远眺看得更远。   于是他寻到一处隆起的山坡,四下眺望。   法体双修,十三郎的目力远超常人所想象,更为重要的是,在从院长那里得知紫依的消息后,廖湘眉不知为什么传给他一项名为灵犀法目的神通,使其目力更增一筹。   提到神通,老实讲十三郎真没有太多兴致,他要学要炼的东西太多,且个个威力绝伦;寻常的神通宝物,哪能入得了他的眼,虽知道新任院长出手必定不凡,可在现时阶段,十三郎首要考虑的是提高战力,什么看破虚幻破灭虚空之类,着实考虑不上。   他的情形太过特殊,一不怕幻境二不怕看不见的鬼魂,灵犀法目需要修炼到极高深的境界后才能破空,十三郎算来算去,觉得自己离那个需求的距离恐以光年计,便有些恹恹提不起精神。   “实用为先,好用倒在其次。”   这是十三郎给自己制订的标准,若不是院长闻之后痛骂一番,恐怕他真的将其扔到一边,入门心法都不肯修习。   没想到,刚刚进入外域,首先用到的便是这项最不为其看重的神通,不得不说,十三郎的目光与众不同,狠狠抽了自己一记耳光。   “得谦虚,牢记艺多不压身的道理。”   心里对自己叮嘱着,十三郎懒得理会哀切自怜的大灰,仔细审视着周围。   牵引灵符已经试过,不用问,半点反应都没有,玉简中的地图也失去了作用,看起来,他已经落入院长最为担心的状况,独自一人别传到某个不知名的所在。十三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距离主队多远,有没有隔着什么大陆海洋之类。   说得严重点,他有可能回不去。   谈不上后悔,也没什么好气愤,回想之前,十三郎对夜莲颇有些钦佩。这样的招数拿出来,不仅点在他的痛处,给她自己带去的麻烦也最小。   “日子还得过啊!”   ……   这里是一片荒漠,或者说是戈壁,地势谈不上平坦,但也没有什么高峰,微微起伏的土坡山峦挡不住他的目光,借着昏黄但尚算明亮的月光,周围数十里范围历历在目,如在眼前一样。   没有人,也没有什么厉害的妖兽,一些不知名的妖虫与夜间出没,不时上演捕杀与猎食的好戏,发出几声哀鸣与欢唱。   孤寂冷清的感觉油然而生,好像世界上只余下自己一人,呃……还有一头吃了睡睡了吃之后梦醒的驴。   “起码比较安全。”   十三郎一面安慰着自己,四下看了看,选了一处隐秘的所在,挥手叫过大灰。   “干吗呢少爷?”夔神屁颠屁颠的跑过来,问道。   “过来挖洞。”十三郎淡淡回应道。   “天冷,地太硬啊!”大灰心里其实有点小感动,不敢顶嘴,惴惴不安地问。   “锻炼,减肥。”   “……有吃的没?我饿了。”   十三郎冷冷望着它,说道:“别想了,你得瘦……三分之一才行。”   “不要啊!”大灰一声惨嚎。   ……   十日后,山坡上某处洞府打开,精神焕发的十三郎骑着同样精神焕发嘴里却不停唠叨的大灰离开此地,正式踏上外域征程。   他的想法很简单,最起码要先看到人,不管是强逼还是礼遇,打探之后再做决定。在此之前,他甚至连飞行都不用,而是安安稳稳地骑着大灰修炼,努力将对妖气的理解加深。   洞府十天没有白过,十三郎逐渐寻到一些窍门,对妖气的影响做了精细的研究,并对未来的修炼之路做出规划。最重要的是,他发现妖气并非不能转化为修为,只是方式有些奇异,速度也比较慢。   “慢慢来,盲目乱跑未必有用,谁知道方向是不是反的呢。”   心知这是印记带来的好处之一,十三郎乘驴不扬鞭,非但不显恐慌惊惧,反倒有些悠闲。   事实上,以他现在的情形,还真没有必要太担忧。可以修炼,不以修士的身份出现,假如以武灵的实力在地面行走都担心生死,外域就不能再叫外域,该叫地狱才对。   “少爷,朝哪儿走。”大灰两眼茫茫,问道。   十三郎略想了想,说道:“向南。”   ……   走了十几天,以大灰的脚程,虽没有全力奔跑却也行出近万里,犹自没能见到人烟。周围变暖的速度极慢,地面虽不似刚入时候那样荒凉,植被树木却依旧少见,十三郎没有如何着急,大灰却已经耐不住性子,渐渐加快脚步。   荒漠的苍凉壮阔早已看够,该说的话也全部已经说完,一人一驴孤寂前行,均无什么雅兴可言。   又走了十天,眼里的绿色开始多起来,周围的妖力随之变得浓郁,空中处处漂浮着丝丝缕缕如雾般的气体,耳边时常能听到妖兽嘶吼,甚至有些胆大或因饥饿变得胆大的妖兽试探着朝十三郎发动攻击。   这些都是小事,比较重要的是,十三郎终于发现了人的踪迹。   自小求生于山野,他对野外的一切极为熟稔,外域虽有不同,整体规则却无法改变。通过一些诸如火堆、粪便之类的残留物,十三郎判断前方一日行程内必现人踪,且规模不算太小。   “应该是在迁徙。”   十三郎想了想,觉得与这类人打交道比较合适,便吩咐大灰说道:“别跑太快,追上去。”   大灰一愣,心想少爷讲话真有意思,不能快还要追上,可不是故弄玄虚难为本神。   心里嘀咕着,神驴四蹄如风加速前行,很快来到一片山野之外。十三郎神色微动,示意大灰停下脚步,注目而观。   隔着不算浓密的丛林,一块水塘静静而卧,周围虫鸣声声,水草轻轻摆动,看不出有何异常。   不多时,里侧的灌木传出轻响,劈波斩浪走出一条牛犊大小的妖兽,四肢粗短有力,生着一身幽光闪亮的皮毛与猪一样的长吻,径直走向水塘。   无论灵兽魔兽还是妖兽,饮食都是必不可少之物,这只妖兽阶位尚低,对食物的需求更加旺盛。   它似乎乎刚刚进过食,獠牙丛生的嘴边残留着血迹,正准备补充水分。   轻车熟路的来到塘边,妖兽凶光四射的眼球朝周围扫视一番,这才低下头将长吻埋进水里,准备大喝一顿。   便在此时,水花四射,一条全身涂满不明汁液、体型矫健的大汉自水草间无声而起,手里攥着一把黑黝黝的断刃疾扑到妖兽的背上,死死地抱住其脖颈,扬刀捅喉。   快如闪电! 第358章 坎坷迁徙路   大汉身躯雄壮,动作却灵便到不可想象,他好似没有骨头一样,如绳索牢牢捆在妖兽的背后,捅出一刀,大汉不做多余动作,顺势扯住妖兽的脖子,再不松手。   妖兽骤然遇袭,吃痛下暴吼连连,身体竟直接冲进水塘,不停翻滚旋转起伏,头颅连连摆动,利嘴不停开合着试图甩脱、或是攻击对方。   大片水花飞射到空中,带其几条来不及躲避的鱼,一股股血浪自妖兽的身体里涌出,水塘很快殷红一片,如血池。   周围一片狼藉,少有的几只飞鸟惊叫着离去,虫鸣反倒更加鼓噪,好似替那一人一兽加油。   结局是注定的,任凭妖兽如何努力,都不能将身后那个远比它弱小得多的人类甩脱;随着时间的持续,妖兽挣扎越来越弱,最终静止下来。   实际上来说,这头妖兽受到的伤害并不足以致命,大汉所用的武器品质粗劣,妖兽浓密的皮毛加上坚韧的皮肤帮助它抵消了绝大部分力量,只要能够脱离险境,未必没有生还的机会。   可惜它受惊之下冲进水里,行动不便不说,伤口被大汉用力撕扯,窒息与惊恐,失血加上捆缚,这头实力不弱于二级的妖兽,竟被那名没有任何修为的普通人活活闷死。   “好样的!”   十三郎于远处暗暗喝彩,不觉便回想起小时候的情景;那时的他身小力微,为了一次捕猎往往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准备,经过极艰苦的搏杀方能成功。眼前这名大汉实力不及妖兽,却能将一切都利用起来,甚至连妖兽的本能反应都计算在内,足以让人称道了。   心里有了共鸣,十三郎拍拍大灰的背,说道:“学着点。”   大灰好生不服气,轻蔑说道“有什么了不起,一条小猪,本神一脚,不,半脚就踹死它。”   “能打赢夜莲不?”十三郎问道。   大灰愕然,争辩道:“呃……这样比,不公道吧。”   十三郎笑了笑,正想讥讽几声,目光陡然一凝。   “咦!”   大灰随之有所发现,微楞后哈哈一笑,幸灾乐祸说道:“惨了吧,看你还拽不拽。”   它说的是那条大汉。   ……   大汉将妖兽拖上了岸,并没有急于处理尸体,而是返身跃入水中,摸索一周后找到那把短刀,仔细地收起来。这把短刀来之不易,且经过长老加持法术,断不能遗失在这里。   再次回到岸边,大汉的心情才真正落到实处,疲惫的脸上涌起几分欣慰,扬声道。   “鲁卡!”   “来了!”   水池对岸,数十米开外的草丛中,一名浑身如他一样涂满汁液油彩、约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跃而起,手里拎着袋子与绳索,一路欢呼跑向这边。   “三叔好厉害,这是二级灌沙兽啊!”   少年体型消瘦,眼里透着寻常孩子所不具备的狠辣坚韧,此时见大汉捕猎成功,神情说不出的羡慕欢喜。   “老了,不中用了。”   大汉坐在地上,从少年手中接过袋子,拿出一只酒壶拧开塞子,将身体上几处鲜血淋漓的擦伤冲洗一遍,又取出一些不知名的膏药涂在上面,随后才大口灌着烈酒,让冰寒的身体暖一暖。   让人震惊的是,由于妖兽不停翻滚,大汉主要的伤势多集中在背部,他却丝毫没有让少年帮忙的意思,而是自己处理这一切。其头颅能够转动的角度极大,手臂好似蛇一样,能摸索到背后的任何部位,若是仔细看,会发现其手臂还能略微伸长!   做这些的时候,少年在旁边用绳索将灌沙兽捆起来,手法看起来颇为熟练,还仔细地在受力的位置垫上几层兽皮麻布,以防止绳子勒着肩膀。看摸样,他们要将运送这头妖兽的距离不算短,考虑得很是周到。   毕竟年龄太小,灌沙兽体型庞大,少年做起来并不轻松,汗水顺着快乐的脸庞流下,呼呼直喘。   大汉没有帮手的意思,忙好自己的事情便静静地待在一旁望着少年忙碌,不时对其手法指点两声,眼里露出期望赞许的神情。   “三叔,什么时候教我捉灌沙兽啊?”少年一边忙着,问道。   “这不是在教吗。”大汉笑着回答。   “可我什么都没做啊!”少年有些不满地说:“下回让我试试吧。”   “再过两年,等你满十五岁,三叔挑一头小点的,让你试试。”   少年尚未来得及高兴,大汉继续说道:“前提是,你要能显灵。”   “哪有那么容易啊!”   少年大失所望,懊恼说道:“部落里从来没有人十八岁之前显灵,三叔你骗我。”   “呵呵,谁说没有的,以前有过。”   “以前是以前,再说了,我没见三叔用过显灵术。”   “显灵术终生只有一次机会,怎么能随便用。”   大汉脸色变得落寞,叹息说道:“鲁卡要长得快一些,还要学得快一些,三叔这些人都老了,将来部落再遇到迁徙的话,就得靠你们了。”   听了他的话,鲁卡没有追问下去,脸上兴奋的光芒稍稍隐去,代之以坚韧狠倔的神情说道:“三叔放心,鲁卡一定好好长,好好学。”   大汉没有再说什么,静静地望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鲁卡说道:“三叔,部落为什么非得迁徙呢?”   “因为要活下去。”大汉随口回答道。   鲁卡微楞,说道:“三叔,您没明白意思,我是说为什么要迁回寒谷,不一直留在南方呢?”   他问道:“北面那么冷,捕猎放牧都不方便,如果一直留在南边,不是很好吗?”   “因为寒谷是我们的家……”   大汉犹豫了一下,说道:“因为没有仙师。”   “为什么呢?”   鲁卡尚无法理解得太深刻,想不通为什么家可以搬,却因为没有仙师而不能长留。在他看来,仙师并不参与狩猎放牧,就算没有,部落在南方也可以生存得更好。   “这些不是你能懂的,假如……”   大汉叹息着,正想解释给少年听,目光陡然一凝,神情大变。   不知什么时候,距离两人百米外出现一条半透明的身影,两只绿油油的眼睛正盯着少年与地上快要捆扎妥当的灌沙兽,漂浮般在丛林里移动,没有半点声音。   “妖灵!”   毛骨悚然的感觉陡然从心头升起,大汉厉喝一声跃起身形,直扑到少年身后。   没有半点犹豫,他从腰间抽出短刀,咬破舌尖朝刀面上喷出一口鲜血,霎时间,原本黑黝黝毫不起眼的短刀光华大放,逼人的寒气森然欲出,赫然是一件法器。   那只虚影发现了这一幕,鬼魅般的身体略有停顿,目光凝聚在短刀上,嘴里发出呜呜哭泣般的嘶鸣。其声音尖利,眼中嗜血的光芒也随之闪耀,身体疾扑到大汉身前十余米处,逡巡不肯离去。   “鲁卡,小心!”   大汉手里持着短刀,挡在虚影面前,脸上露出恐慌担忧的神情,没有等到少年的回答,他厉声喝道:“鲁卡!”   “三叔,还……还有一只!”少年颤声回答道。   他的右手也拿着刀,但只是普通武器,对这种身体像雾气一样虚幻的鬼物,实不知能否发生作用。   第一次面对传闻中的妖灵,少年没有办法让自己显得更英勇,心里同时有几分疑惑,暗想妖灵不是不能在白天出现的吗,为何现在就冒了出来。   大汉闻听侧过头,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而毫无血色,眼里也显露出几分绝望。   “两只……”   从牙缝里迸出两个音节,大汉反手将少年推向身后,喝道:“快跑!”   “不!”   少年看出三叔眼里的惊惶,神情反倒为之坚定下来,抢步来到大汉身边,手持短刀迎着一只妖灵的目光,虽两股颤颤,却不肯后退半步。   妖灵察觉到两人的动向,嘴里发出呜呜的嘶吼声,身形朝两侧闪动,将大汉与少年截在中央。   “有灵性……”   大汉几乎是呻吟着说这两个字,眼里闪过决然,再无一丝侥幸。   回首拍了拍少年的肩,他说道:“鲁卡,一会儿快点跑,回去通知部落里的人。”   少年望着大汉变得平静的目光,心里突然升起不妙的感觉,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大汉已抬手拍在自己胸口,同时扬起头颅,发出尖锐的嘶吼。   “丝!”   随着这声奇异的嘶吼,大汉的身躯发生了变化,头颅好像被拉长、削尖,身体四肢上泛出幽光,并生出如鳞片一样的外膜;其双眼中包含的温情与愤怒尽皆隐去,透出残暴嗜血的光芒。   更让人惊叹的是,他的身体好似便得更软,扭成几道弯曲的弧线,一股阴冷的气息散放出来,乍看去,竟好似一条欲出的毒蛇。   变身后的大汉再不犹豫,身体在空中扭了几扭,速度非但没有降低,反倒比人形变得更快。伸缩之间便扑到一只妖灵身前,扬刀疾斩。   那只妖灵到底不是什么高阶妖物,虽凶残冷漠,却不懂什么战术,发觉这个猎物竟然主动朝自己攻击,嘴里发出愤怒的嘶吼,朝大汉猛扑。   “嗤!”   短刀带着毫光化过,仿佛没有遇到阻碍一样穿透妖灵的身体,空中冒出一股青烟,妖灵发出痛苦的嘶嚎,抬手便是一爪。   利爪击中大汉肩头,几块鳞片飞到空中,带出一抹血光。   伤势看起来并不重,大汉的眼角却剧烈抽搐,好似忍受着极大地痛苦一样,若不是他的性子坚狠,怕是要当场叫出来。   他的确是叫了,朝那个少年大叫。   “快走!”   “三叔!”   少年看了看手里的那把刀,悲呼一声,从大汉身边跑过,朝着他打开的那条通道狂奔。   其身后,第二只妖灵飘动着上前,绿色的眼睛晃动几次,最终落在正与妖灵厮杀的大汉身上。   此刻,十三郎从大灰的背上跳下来,神情颇有感慨。   “区区低级妖灵,竟能实质攻击!” 第359章 取信   池塘边的战斗在持续,变身的壮汉以一敌二,竟一时凭了个旗鼓相当,堪堪不落下风。   妖灵嗜血而残暴,战法却着实让人无语,它们没有躲避的概念,也不会想什么格挡,无论大汉怎样猛攻,它们都会顶着刀锋反扑,利爪挥舞,卷起道道血痕。   刀光挥舞,两只妖灵的身体不停冒出青烟,每一次受创,都会令它们变得虚弱,却也更加凶狠。   反之大汉懂得很多战斗技巧,此时却全然没了用武之地;妖灵仿佛没有恐惧,也不会因为任何攻势而止步,面对这样的对手,他便是把刀玩出花儿来,又有何用。   “杀!”   大汉背后飘起一道血泉,怒吼着反手一刀,几乎将妖灵劈成两半,结果却是,两片残躯很快弥合,那只妖灵缩小了一圈,身体变得更加透明,除此之外,再没有丝毫伤害。   两败俱伤!   不同的是,妖灵虽然渐渐虚弱,攻击却基本不受影响;变身大汉没办法如此,随着流失的鲜血越来越多,肌肉筋骨积累的伤害变得严重,他的动作开始笨拙,身躯有些不灵。   妖灵的每一次攻击,只要见血,都会带来一股冰冷仿佛要冻结血液的寒气,大汉初始尚能凭借变身后的抗力硬顶,时间一长,手脚身体甚至连神经都慢慢迟钝下来,情形越发难以支撑。   最后的稻草落了下来,那把经过他用精血催动的短刀,在给两只妖灵带去不菲伤害后,表面光华渐渐暗淡,最终完全熄灭。   “啊!”   大汉愤怒咆哮,眼里升起绝望的神情。   他知道,自己完了。   不要说两条妖灵,哪怕只有一条,大汉也没办法与之对拼,之所以能够支持到现在,是因为他用了一生可能都只能使用一次的种族异能,且拼着一腔血气与妖灵周旋,目的不是取胜,而是拖延。   抬手猛劈两刀,大汉望着短刃上最后那丝光芒散去,苦苦一笑。   他回头,看向之前少年逃走的方向,将短刀抵在自己心口。按照他的估计,少年此时应已跑出很远,再加上妖灵吞噬自己需要花费的时间,运气好的话,或许有机会活命。   他想再看一眼,看一眼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少年背影,然后便去死。   不看还好,这一看,大汉顿时生出痛苦痛恨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胸口猛的一甜,当场喷出一口鲜血。   他看到,少年正朝着这边跑过来,身边还陪着一名白衣青年,容貌英俊到不像话,正徐徐而行,宛如踏青。   发觉大汉的目光看向自己,那名青年朝他笑了笑,笑容平淡温和,透着一股让人宁静的舒适味道;若不是此时生死临头,大汉恐怕会生出念头,觉得对方是不是认识自己,怎会如此亲切等等。   说来也怪,鲁卡跑得疾如流星,却拉不下身旁那名青年半步。此刻他脸上带着泪花甚至鼻涕,一边跑,一面还比手画脚的和对方解释着什么,神情焦虑而又恐慌,令人不忍。   大汉没觉得不忍,他只恨不得把鲁卡抓起来痛骂三声在痛打一顿,最好能扔到云际天边再也看不到才好。   “鲁卡!”大汉嘶哑的声音怒吼。   没等他骂出声来,少年已飞扑过来,带着哭音大喊道:“三叔,我请了仙师……”   “仙师?”   大汉微楞,一时竟没想出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脑海里突然打了个冷颤,他想到身后还有两只妖灵,不免马上又生出疑惑,暗想那两个妖邪上哪儿去了,怎么没有再攻击。   “额昂!”   一声从未听过的吼声提醒了他,大汉愕然惊恐地回过头,身形顿时定在原地,咧着嘴巴半天没办法合拢。   那两只凶恶狠厉的妖灵被一条……似马而又不是马,起码叫声绝对不是马的生物,以兴高采烈斗志昂扬残忍暴虐的姿态踩在脚下,四只几有脸盆大小的蹄子雨点般落在妖灵的身体上,践踏!   没有别的形容,只有践踏!   妖灵仿佛傻了一样,虚幻的身体不断被踩碎,又不断合拢,再被碾成更碎的碎片,再次聚合……   “额昂,额昂,额昂……”   大灰以吼声表达兴奋,同时也肆意发泄着心中积郁了个把月的愤懑。在它看来,这两个玩具真的很有意思,身体似虚非虚,踩起来有点像棉花,还带有一点点弹力。   最重要的是,它们踩烂了还能聚合,聚合了又可以踩,真可谓是鞠躬尽瘁,死而不后已的高尚节操。   至于妖灵的反击……呃,实体攻击让大汉觉得很可怕,然而面对一只快要破六阶的魔兽……   “通!通通通!”   仿佛擂鼓一样的声音在持续,两只妖灵连呜呜叫的时间都没有,身体在不断碎散与聚合中越来越透明,越来越暗淡,直至最终发出一声包含憋屈哀怨的怒吼,化成了虚无。   对它们来讲,这是凌迟!   “额昂!”大灰不满地叫了两声。   “叮咚!”两颗颜色暗淡的晶体跌落在地上。   “真残忍啊!”   不知道为什么,大汉心里竟闪过这样一个让他苦笑不得的念头,回头望着泪奔过来的鲁卡,他露出一个忧心忡忡的笑容,想说点什么却力不从心,软倒并昏迷过去。   恍惚中,大汉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   “别怕,他死不了。”   ……   醒过来的时候,大汉头疼欲裂,身体仿佛散了架,每块骨头都发出不堪负荷的呻吟。下一刻,随着一股浓郁的香气钻进鼻孔,大汉愕然惊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   他饿了!   睁开眼,身旁有火光在跳跃,大汉神智尚不清醒,下意识地叫道:“鲁卡?”   “三叔,你醒了!”   鲁卡惊喜的声音响起,一个箭步从火堆旁传过来,伸手摇着大汉的肩膀,叫道:“三叔醒了!三叔醒了!”   大汉不禁有些迷糊,心想这孩子怎么不像是在和自己说话。   “不要乱动,他还没有恢复。”   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大汉没来及思索谁在说话,便发现头顶那一轮昏黄的月色,顿时惊叫起来:“不能生火!”   “没事的三叔。”   少年鲁卡眼里闪着泪脸上却带着笑,说道:“仙师在这里,已经杀了好几头妖灵。”   抬手指着远方,少年人眼里充满仰望与羡慕,说道:“不信你看,它们都不敢来了。”   “额昂!”大灰在一旁不满地哼哼着,心想他哪里动过半根指头,都是本神在辛劳。   大汉此时彻底清醒过来,挣扎着从地上坐起身,抬头看向周围。   一片小山坡,周围丛林密布,远方兽嚎声声,更远的地方还有不少绿点跳跃,假如他的判断没错,那便是妖灵。   那都是妖灵。   “这……”   大汉的脑袋一阵混沌,再一次清醒过来后终于确认,自己叔侄俩真的遇到了仙师,且修为不俗。   他的见识非鲁卡可比,曾亲眼见过仙师与妖灵的战斗,敢于在夜间生火,且让妖灵生出畏惧不敢靠近,此仙师绝非彼仙师,乃仙师之上的仙师……是也。   “鲁卡,扶我起来。”   大汉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形,一面朝火堆旁那个始终没有回头的青年施礼,说道:“咔吧族鲁郜,拜谢仙师大恩。”   “咔吧族,鲁郜……”   十三郎轻轻摇头,心想这名取得真好,难怪这么倒霉。   “仙师难道还不知……”   大汉疑惑的目光望着鲁卡,少年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赶紧解释道:“仙师让我什么都别讲,等三叔醒了自己说。”   大汉张口训斥道:“这从何说起,怎么能如此无礼,仙师恕罪……”   十三郎淡淡说道:“没什么,你本就害怕鲁卡把我带回部落,我等你醒过来,自己做这个决定。”   大汉的话被憋了回去,身体瞬间被冷汗打湿,暗想仙师怎么会如此可怕,连人的想法都看得到。   便在这时,一阵咕咕的声音极合时宜地响起,大汉忍不住便咽了口口水,竟然忘记了恐惧惊疑,食指大动起来。   “吃点东西吧,你生机耗费太过,若不及时补充,会损失二十年寿元。”十三郎随口说道。   “补充?!”   大汉眼睛陡然一亮,颤抖的声音说道:“仙师的意思,莫非是……”   他实在说不出下面的话,生怕先前听错,又或是自己理解有误。身边鲁卡神情疑惑地望着大汉,心想三叔今天到底怎么了,一惊一乍像个孩子。   十三郎说道:“我已替你续了本源,只要以后不要再使用那个……”   鲁卡赶紧说道:“显灵术!”   “又是一个好名字。”   十三郎感慨着,说道:“嗯,只要不再使用显灵术,身体便可无碍。”   “多谢仙师,鲁郜终身不忘仙师大恩大德,我……”   鲁郜的声音再一次噎在喉咙里,不是有人打断,而是因为激动。   施展显灵术的后果,他自己最为清楚不过,十三郎说的一点没错,自与妖灵一战,败了自然不必说,纵然是胜,鲁郜也会因此寿元大损,很快便会苍老,并且衰亡。   他只是一名普通人,了不起有点异能,远远不像修士那样难以弥补。十三郎参加外域沙场,不知道准备了多少灵药,随便拿一颗,对他来讲都堪比仙丹。能否续命而二十年倒是两讲,让他短时间身体无碍,根本不在话下。   从这个角度,十三郎其实是骗了鲁郜,考虑到灵修来到外域的目的,倒也无伤大雅。   此刻,惊喜之极的鲁郜倒头而拜,诚心诚意说道:“不知仙师因何经过此地,可有容我效劳之处。”   “不急,吃了饭再说。”   十三郎从火架上取下一条整腿扔给大灰,说道:“尝尝,看比夜莲给你吃的那些如何。”   “她算个屁啊,给少爷提鞋都不配!”夔神毫无节操地大叫。   “噗通!”鲁郜摔倒在地上,险些又昏迷过去。 第360章 闻潮   炊烟袅袅,微寒的空气里充斥着奶酒特有的辛香气息,数百名咔吧族人散落在营地里,怯怯私语。   仙师驾临,给这个小小的迁徙部落带来太多震撼,衣衫简陋的孩子们围着鲁卡问东问西,脸上满是兴奋的光芒。   平日里这个时候,他们会聚集在篝火旁边,等待一天中最为丰盛的晚餐,今天却全然没了兴致,只顾缠着他们的“头领”,认真打探着此行的分分秒秒。   仙师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去做什么?   没有人关系这种大人才会关心的问题,孩子们的注意力集中在仙师与妖灵之间,一举一动,一招一式均要问个明白,不放过任何细节。   “仙师脸上带着微笑,一根手指点了一下,只见一道光芒闪过,那只妖灵就一动不动,任凭那头仙兽……”   鲁卡很有讲故事的天分,或者说哄孩子的天分,十三郎的表情被他描述的惟妙惟肖,动作神通完全凭空猜想,估计是因为平日里想得太多,讲起来倒也似模似样,很有几分仙侠风采。   “嗬!”   “啊!”   “呵呵!”   人群不时发出惊呼,孩子们扬着脸瞪着眼,嘴巴张成一个个圆,敬慕赞叹那个万分;一些成年咔吧族人也忍不住凑上来,倾听着,羡慕着,又或疑虑着。   大灰独自在篝火边进食,两名咔吧族少女在旁边伺候它,神情恭敬而又好奇,大约是在想仙师圈养的仙兽果然与众不同,吃这么多肉,还喝这么多酒。   “小屁孩,就知道瞎编。”   享受着周围人敬畏的目光,大灰掂着蹄摇着尾,神情高傲中透出怡然,好生感慨。   “还是跟着少爷爽啊!以后不能像以前那样,得奋发!”   “你们是没看到啊!那……仙兽踩在妖灵身上,威猛得像个……”   鲁卡着急地抓着脑袋,使劲儿想找出最合适的词汇形容一番仙兽的威仪,大灰等得心里痒痒,打了个响鼻儿哼哼道:“像天马……呃,不对,就是天马!”   哗啦!拿着奶酒的少女脸一白手一抖,洒了一半。   “听到了吧!听到了吧,我就说他会讲话,你们还不信!”鲁卡得意叫道。   孩子们震撼得不能说出话,几个胆子大点的试探着朝大灰身边凑,被他故作凶恶的眼神一瞪,吓得撒腿就跑。   “别怕,别怕!”鲁卡忙叫道。   “鲁卡,过来!”   三叔的喊声自主帐传来,三名年龄不一的壮汉陪着十三郎自帐篷里走出,唤过鲁卡,一起走向篝火边。   “来了!”   鲁卡想起回来时三叔的叮嘱,心里一阵激动,赶紧从人群中窜出来,一路飞跃般跑过去,身后留下一群羡慕的孩子,久久不忍散开。   ……   “再往南方万里,便是咔吧族领地外围草场,也就是我们此次迁徙的目的地。自寒谷出发时,部落里总共一千零二十四人,走到这儿减员八十三,算是不错的结果。”   有三叔便有大叔,大叔是这个小小部落的族长,且是唯一一名稍通道法之人。   族长已老迈,脸上镌刻般的皱纹密布,脖颈贴面处一道数寸长的伤口隐现狰狞,彰显其年轻时的威武,还有岁月的无情与沧桑。   “迁徙不易,但又不得不为,每隔百年,北方便会有一次极寒之冬,时间长达数栽,根本没办法生活。”   族长苦涩的声音说道:“南方也不能久待,原因……仙师已经看到。”   十三郎问道:“因为妖灵?”   “就是这个原因。”   二叔感慨的声音说道:“妖兽虽然厉害,想想办法还能对付,那些妖灵……”   三叔接下去说道:“越是往南,妖灵的数量越多,像我们这样的小部落,草场外围就已经很危险,不能再继续走下去。”   十三郎明白他说的是实情,就所见的情形看,这个小部落里成年男子与壮年妇女都组织起来,大约能对付二十只普通妖灵,一旦超出这个数字,便要面临灭族。   “关键是没有仙师。”   大约是经过一段时间的交谈,几位寒酸落魄的领导人对十三郎的脾性多少有些了解,觉得他不像其它仙师那么高傲难以相处,讲话渐渐随意。   关于十三郎的来历,以及为何对这里如此陌生,他们没敢太过详细地追问,只知道他需要打听周围的环境,以及大致势力分布等等。   族长说道:“没有仙师的部落,通常都无法存在太久,迟早都会……”   提到族群的将来,几个人脸色均有些黯然,对他们来讲,眼下其实过一天算一天,挣扎着,残喘苟活而已。   十三郎对此并不认可,平静而冷漠地说:“仙师诞生太过艰难,从种族传承上讲,难以改变大局。”   族长微楞,说道:“请恕老朽愚昧,上师所指……”   “种族兴盛重在基础,族长应将目光放在提高整体,而不是依靠一两个人。”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你也算修行者,该明白修士提升修为有多艰难,像你们这样的部落,就算有人能够修炼,成就也有限。如以你为参照,按照全盛时期的实力,能对抗几只妖灵?”   族长汗颜说道:“老朽资质粗劣,实谈不上修行,不过之前所说仙师的重要,倒不是因为其战力。”   “那是因为什么?”十三郎有些疑惑。   “因为武器!”   三叔抢着开口道:“咔吧族勇士从不畏惧战斗,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对手都敢与之一战,可惜妖灵的身体不是血肉之躯,普通武器对它们的伤害微乎其微,实在没办法打。只有经过仙师加持仙力的兵刃,才能对妖灵造成有效伤害,就像这个……”   从腰间抽出那把再无丝毫灵性的短刀,三叔愁苦说道:“为了让它保持灵性,大哥耗费了不知多少仙力,已经难以支撑……”   “那也没办法,族内留下来的东西都已用尽,若连把武器都没有,岂不是束手待毙。”   族长拿过短刀,五指轻叩刀身,一股淡淡的波动从指尖传入,短刀上随之升起几分暗芒,变得明亮起来。   周围人望着这一幕,眼里流露出担忧的神情。   随着时间持续,刀身的毫光越发明艳,且隐隐透出一股妖异的色泽,好似拥有了生命一样。反之族长眼神黯淡,脸上皱纹也越发深刻起来。   “大哥,差不多就可以了。”三叔忧心说道,身边,少年鲁卡不时将目光投到十三郎身上,似有所期。   族长没有理会他的话,竭力压榨着体内不多的法力,将其输入刀身。   十三郎看都没有看鲁卡一眼,放探出神念,仔细地感受着刀身中的波动;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外域的修行者,修为虽说浅薄,却不妨碍他理解其基本线路。   “这是妖力,与我炼化妖气生出的法力有所不同,更像是妖灵之核里的那种力量。此人修为不知该算什么境界,对比起来,相当于最普通的妖灵。”   心里思量着,十三郎发觉老人眼里渐有血丝,神情越发黯淡衰老,终于开了口。   “让我看看。”   短刀自动飞到空中,根本不受族长控制便落入十三郎手中,同时一股柔和的力量送入他身体里,仿佛久旱之甘霖,滋润其经脉,弥补之前的缺损。   “这是……”   族长面色瞬间变得红润,眼里却流露出恐惧的神情,目光直愣愣地望着十三郎,嘴唇颤抖着想要说话,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其它人先是大喜,之后被他的反应弄得迷糊,不明所以。   “有点见识。”   十三郎淡淡一笑,温和的语气传音道:“没错,我是外界修士。”   ……   独自被流放到不知名的所在,最重要的便是保证安全,而最安全的方式,莫过于伪装成本土修士。   这便是十三郎的目的。   自持实力,在外域玩猛龙过江?   很好很强大,死得肯定也很快。   洞府时日,他初步寻到一些线索,一路行来,随着对妖气的理解加深,十三郎认为自己的构想可行,行动越发谨慎。   他明白自己迟早会与本土修士大交道,在此之前,当务之急不是寻找归途线索,也不是探索外域收集宝物,而是解决身份。   三叔看不出灵与妖的差异,纵有疑惑,最多也只能认为是仙法奥妙,哪敢怀疑什么。族长显然与之不同,自灵力入体的那刻起,他便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自己的部落,恐怕面临灭族!   ……   “不用胡思乱想,我只是路过这里,你不生事,便不会有事。”   寻个借口命族长带自己回到他的帐篷,十三郎淡淡说道:“假如你配合,我会送你一场造化,让你的部落拥有兴盛起来的机会。”   听了他的话,族长的脸色稍稍平定,苦涩说道:“上师若有吩咐,老朽一定尽力而为。”   十三郎知道他很难就此解除疑虑,目光自那道伤疤上瞥过,徐徐说道:“你是受伤过重导致修为全失,且根基受损,虽重修却已不复当年,我说的可对?”   族长连连点头,神情并没有多少失落,反倒更显平静。他心知十三郎根本没有必要和他说这么多,既然问了,多半不会再存着杀念。至于什么机缘造化,此时的他,担忧自己部落安危都来不及,怎会有那种奢望。   “修为是没指望了,延缓些寿命却不难。”   十三郎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待其神情彻底平和,直言不会有任何欺瞒后,问道:“首先告诉我,在这里行走,最危险的地方有哪些?”   族长认真想了想,说道:“老朽当年走过的地方也不多,以上师的修为,实在谈不上有多危险。不过有种情形需要留意,一旦出现,无论上师身在何方,都需格外小心。”   “呃?什么情形?”   “浮空火月,妖灵狂潮!”族长的脸上泛起恐惧,回应道。 第361章 承诺还是交易?   “有记载的历史以来,咔吧部落,或者整个世界就存在一种天灾,名为:火月!”   “届时,日月颠倒,乾坤扭转,月亮像个燃烧的火球,喷射的热浪比日光还要浓烈,更有莫名之力泼洒,引来让无数生灵灭种网族之祸:妖灵之潮。”   “火月并非每次都一样,引发妖灵潮的规模也不等,若达到极致,便称为狂潮。”   “狂潮我没见过,却有幸经历了一次妖灵之潮,后来听人说,其规模不过中等。”   族长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恐惧,微眯的双眼蕴含着追忆与痛苦,颤声说道:“那是灭世之灾!”   十三郎安静地望着他,和声道:“你的伤?”   族长点头,伸手摸着脖子上的伤疤,略带茫然说道:“那次受伤,老朽虽然侥幸存活,却几乎变成废人,如非当时小有声名,恐连救治的机会都不能得到,早已失去神魂意志,化成妖灵的一员了。”   十三郎听出几分不寻常的味道,目光微凛。   族长知道他心中所想,惨然说道:“被妖灵所杀,无论是人是妖,结局都是一样,血肉生机皆被吞噬,神魂却不会消散,而是被吸去所有记忆魂源,变成如它们一样的存在。”   十三郎默然点头,心中仅有的疑虑为之消除,说道:“我正在想,妖灵以人与妖的公敌身份,会以何种方式繁衍存续,原来是这样。”   听了他的话,族长脸上的苦涩意味儿更浓,说道:“公敌?恐怕不一定是。”   十三郎皱眉望着族长,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妖灵固然可怕,但是最可怕的却是人,妖灵存在了无数年,人便研究了它们无数年,最终被大能找出一种法子,变害为宝。”   “上师想必已知晓,妖灵中的一部分会产生晶核,晶核内含有极为精纯的妖力,更重要的是,它有些类似于可转嫁的魂魄,若能将其成功附加给其它生灵,便有机会将其变为半妖半灵、难以准确形容的一种存在。”   族长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刻,深深叹息说道:“将来上师便会知道,这就是妖兵。”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神情剧变,眼里射出阵阵精芒,心中更如飓风鼓荡的海面,波涛翻腾。   不用再解释什么,十三郎完全可以想象出后果,妖灵会被上位者当成一种不会枯竭、也不能枯竭的资源来利用,甚至会有意培养。而那些在妖灵压力下苦苦挣扎求生的种族,以及用来与妖晶融合产生妖兵的人与兽,结局可想而知。   什么天灾都比不了人祸,至理名言!   “不瞒上师说,如您这样的外来者……”族长似有难言之隐,神情复杂的望着十三郎,欲言又止。   十三郎深吸一口气,将躁动的心情略作平复后说道:“是不是很适合炼制妖兵?”   族长苦笑回答道:“是妖将,且根据实力,划分为三个等级,分别以星纹数量代表。纹路越多,其实力便越强,不惧生死,没有情感,堪称杀戮之王。”   十三郎点着头,平静的声音道:“这也就意味着,若有人向上报告一名外来者的踪迹,定能得到重赏。”   族长神情尴尬,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十三郎想了想,自语般说道:“不会所有的外来者都如此。”   族长大感疑惑,心想你既然不知道外来者会被炼成妖将,如何能这般肯定。   十三郎没去留意他的神情,而是默默思索了一阵,问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族长微怔,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十三郎笑着说:“我不会在这里久待,更不会因为你隐瞒点东西就回头找麻烦,这种事情应该比较隐秘,就算你真的不知道,也算不得稀奇。”   他说道:“假如我猜得不错,你应该有所求。”   族长再次愣住,脸色变幻不定,支支吾吾难以开口。   望着老人艰难忸怩的摸样,十三郎心里生出几分感慨,温声说道:“我再猜一下,是不是妖灵有变,出现某些不好的兆头?”   族长张口结舌,片刻后,这位忍耐道极限的老人伏地叩首,痛苦哀切的声音说道:“求上师救我一族性命,我族当为……”   十三郎皱起眉,不容反抗的声音道:“起来说话,我不喜欢这副样子。”   “呃……”   族长只能从地上起身,苍老的面孔写满了期盼与担忧,他微微底着头,半跪半坐在十三郎面前,犹如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说说具体,容我考虑一番。”十三郎淡淡吩咐道。   ……   外域妖气浓郁,最多的便是妖兽,数量只能用无尽来形容。十三郎一路行来,沿途并未见到什么高阶妖兽,不是因为他刚好走在安全的线路,而是因为温度。   外域的妖兽很奇特,无论实力如何、品种怎样,均有个共同特点:喜暖厌寒!从现在的位置开始往南,妖兽数量会不断增加,实力也会逐次提高,一直到难以估量。   妖兽多,意味着妖灵也随之增多,越是强大的妖兽死亡,便越是有机会产生强大的妖灵,然而比较奇怪的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常常见到或听到强大妖兽触摸,却极少有机会目睹强大的妖灵。   其实一点都不奇怪,那些强悍的妖灵被本土修行这降服或杀死,直接取了晶核。留下这些低级妖灵自生自灭,又能生产出更多。   妖灵多,产生妖灵之潮的机会自然就变大,更为重要的是,所谓火月之象引发妖灵狂潮,的确出现了某些征兆。   月亮越来越红,部落里圈养的妖兽越来越暴躁,还有原本不该于白天出现的妖灵屡屡现身,且更具攻击性等等。   诸如此类事情还有不少,族长没有兴致一一列举,说道:“由上次的情形看,十有八九,火月极有可能在近期发生,还有……”   犹豫片刻,族长偷看一眼十三郎的脸色,才接下去说道:“传闻每次外来者出现,妖潮必现!”   “……”   十三郎好生无语,虽没有生出什么扫把灾星的觉悟,神情却为之宽和不少,说道:“规模威力怎样,能否估计得出?”   “规模威力……”   族长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一个衡量的标准,老朽实难以做出估计。”   十三郎赞同他的看法,还有些欣赏其严谨,想了想之后问道:“你之前见过外来者?”   族长轻轻点头,眼里流露出敬畏的神情说道:“他们都很强大,极为强大!”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就以他们做参考,若是陷入妖灵之潮的包围,能否安然逃脱?”   族长仔细思量一番,回答道:“假如没有特别强大的妖灵出现,外来者中只能化成一星妖将的人可保自身不死,情形有变的话,就不是老朽所能猜测的了。”   这个结果与十三郎的估计差不多,让他不禁有些佩服老人的眼光,问道:“你命令部族停下,名为等待鲁卡,实则是拖延?”   族长喟然说道:“其实没有用,略尽人事而已。”   十三郎说道:“不管怎么讲,离南方远一点,总会轻松不少。”   老人为之苦笑,说道:“对上师来讲只是耗费力气多少,对我等而言,便是灭族与存活间的区别。”   十三郎神情转正,抱拳肃容说道:“此言有理。”   未等老人想明白他为何如此,十三郎又说道:“照你估计,若是爆发的话,时间会是多久之后?”   “这个……要看火月能否形成……”   老人从十三郎的神情里看出点什么,说道:“下次月满,一切便有定论。”   “明白了。”   十三郎没有追问他的根据由何而来,思忖片刻后说道:“我可以留下来,还可以帮你解决几大难题。”   老人神情顿时激动起来,想要说点什么,被十三郎阻止。   “我替你守护部族渡过妖潮,还替你炼制一批法器交给族人使用,这些都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我会传给你一门功法,可以不受体质所限,从整体上提高你族的战力,并传承下去。”   十三郎已想好了一切,淡然说道:“三个条件。”   天降之喜!   突然被巨大的幸福所击中,老人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浑浊的热泪顺着沟壑般的脸颊滚落,哽咽道:“上师有命,老朽无不遵从,即便是要我的命……”   “我要你的命干吗。”   十三郎心里想老头子怎么这副德行,貌似他认为自己的命很值钱?   “第一,我要你命令部族继续前行,算算行程,差不多满月时候正好抵达你们原来的目的地。”   “第二,不得对任何人吐露我的消息,将你所知的关于此处大陆的一切整理出来,包括种族、势力、城池地理,还有你知道的修行功法、灵材、宝物及出处,总之你以前所看过的、听过的甚至谣传也都记下来。不要口述,你慢慢想慢慢写,别有遗漏。”   老人听着他的话,神情恭敬且极为认真,看样子,他不仅牢牢记在心里,还把它反复咀嚼、揉烂,如印刻一样,直接融入到自己的灵魂。   “第三条是重点,对你恐怕有些难度。”   十三郎先是停顿了一会,待他将前两条充分消化后,平静而坚决的声音道。   “我要你的族中秘法:显灵术!” 第362章 明珠今日不蒙尘!   假如不是无意中从三叔嘴里得知一个细节,十三郎绝不会打显灵术的念头。   “种族异能,仅为特有血脉才能拥有。”   即便不考虑这个,以十三郎的挑剔程度,也断然没有考虑掠夺一个处在垂死边缘的部落异能。   一切都因为一句话而改变,改变的不仅仅是十三郎,还有这个部落的命运。   ……   显灵术,听起来飘渺玄奇,颇有几分仙家风采,实际运用却有着难以克服的缺陷,不为人所重。   别的地方怎么样,十三郎没有见过,然而从眼前这个咔吧族小部落的情形看,它更多被用于临死一击,仅在没有退路的时候才……显灵……   显灵之后,无论胜负生死,使用者基本算是废了,将很快走向人生的终点。   诚然,假如有大量灵药作为补充,使用者的情形会有好转;就像三叔这样,经过十三郎的救治,虽说再也经不过那样的消耗,可毕竟实力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无论对他还是对他的部落,都可算天幸。   “所有有生命的东西都有灵魂,有灵魂就必然拥有感情,只要培养出感情,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   不同的人,准确说每一个咔吧族人,施展显灵术变身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也就是说,三叔变出来的摸样是蛇,可能鲁卡将来会变成老虎,又或者是老鹰,甚至是头猪。   效果千奇百怪,比效果更奇怪的是,连他们自己都说不出个具体道理,唯一可供参详的是,变身妖兽通常与使用者较为亲近,有着类似与共鸣的感觉。   这种情形很常见,比如某人天生就不会被蛇咬,还有的人生下来就不会被狼吃掉,没办法解释,却可以琢磨,并加以利用。   这个小部落没有能力追索历史,为了让族群更加强大,便只能用些笨办法寻觅变通。他们的孩子出生之后不久,便会在成人的监督下与各种他们认为强大的妖兽接触,尝试用习惯来纠正根本。   对他们这样的小部落而言,每一名战士都是难得的财富,经不起浪费,更不能忍受变成阿猫阿狗那样的废物。   说起来挺有意思,还真有些用。   彼时,三叔对此言之凿凿,极为肯定地解释道:“人也好,妖兽也好,都是大地的孩子,就像兄弟一样。”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十三郎心里好生鄙视,暗想你整天和自己的兄弟厮杀,喝它们的血,吃它们的肉。   话没有说出来,不是因为他对这个崇尚自然的汉子客气,而是因为十三郎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念头,激动得几乎要当场跳起来。   “能否告诉我,你们的族人觉醒,到底是怎么回事情?”十三郎几乎是颤抖着问出这句话,足见其受到的震撼有多重。   三叔没有隐瞒什么,或者是不敢隐瞒,坦然回答道:“妖兽在选定后,便会与我们的族人终生相守,临死的时候会将灵魂融入到身体里,经过祭献并每日祈祷,以自身作为它的归宿,经过不同的时间便能够具备灵性,这就是觉醒。”   神情闪过一抹酸涩,他说道:“为了让族人早日觉醒,我们通常都选择快要死的妖兽与婴儿相处,有很多时候,尚未来得及培养到那种程度,妖兽就已经死去了。”   “什么是祈祷?祭献又作何解释?”十三郎又问。   “祭献只有族长才能做,我是不懂的。祭献之后,族长会传给族人一段咒语,每天都要诵念多次,这就是祈祷。”三叔羞愧说道。   “呵呵,挺神秘的。”   十三郎嘴上应付着,心里已经忍不住的惊涛骇浪,暗想着果然是烂船也有三磅钉,谁能想到在一个如此没落行将走上绝境的部落里,竟然隐藏着如此惊人的……功法!   什么祭献什么祈祷,分明就是一部可供普通人融合兽魂的功法!   最最关键的是,这种融合可不是像严萌那样饲养与召唤,而是彻底融入灵魂,从而让人类临时具备那种妖兽的能力!   这样的功法,落在三叔这样的人手里能有什么用?他的实力就这么点,了不起融合一只二级妖兽,算是到了顶。   如果是别人,如果是……十三郎呢?   能否成功?鬼才知道!   十三郎知道的是,哪怕是万分之一,不,哪怕只有十万分之一,百万分之一的希望,也绝对值得一试。   每天念几句咒语而已,算得了什么?   再说了,别人融魂很困难,十三郎却有一个得天独厚让人想都没办法想的便利,他看中的那只魂,本就在自己的身体里,而且跑不掉。   需要时间培养感情?   可以这样讲,只要十三郎活着,时间大把,不想要都不行。   “得好好琢磨琢磨。”   ……   “纵然绝世名剑,在樵夫手里也只能劈材伐木,任你上古真灵,既然在我的身体里,那就得听我的!”   心里这般想着,十三郎注视着族长的眼睛,说道:“我知道显灵术对你们部落极为重要,假如你觉得不忍,我可以额外奉送一些丹药。当然,你们只能自己使用,断不可外泄或是拿它换取别的东西。”   “不管怎样,这一条不能少!”   修道至今,十三郎绝少有紧张的时候,此时此刻,他却如同一只择人而噬的猎豹,仔细审视着老人的每一分表情,连眼神的轻微颤动都不肯放过。   他已经知道,无论是谁,都只能口口相传从族长这里得到祈祷的内容,可以肯定,这东西必定是成套的,纵然他狠下心将这个老人搜魂,但只要有半点错漏,都可能抱憾终身。   许是因为太过着紧,十三郎的声音有些沉重,目光微显焦灼。   “上师言重了,这算得了什么呢?”   仿佛过了一万年那么久,老人感激中带点疑惑的声音说道:“当初我受伤回归,仓促间接任族长之位,若不然,我便专门带几种炼体功法供族人使用。后来遇到不少事,族内日益贫弱,没有余力做其它打算,便一直沿用至今。”   “运气啊!”   十三郎万分庆幸又不禁涌起担忧,尽量平静的语气问:“这么说,它依旧保持完整?”   “当然完整。”   老人异常肯定,说道:“唯一的麻烦是,族内规定了只能由族长口口相传,内容繁杂冗长。不过这也不要紧,回头我便为上师记录一份,保证一字不差。”   “呵……”   十三郎长吁一口气,心想与老人一样被巨大的幸福所包围,感慨而不能自已。   “长点没关系,你慢慢写。”   随手拿出几枚玉简玉盒交到老人手里,十三郎淡然的语气说道:“把你们祖辈留下的残破武器都拿出来,我替你重新炼制。”   老人毕竟是修士,接过玉盒只是略看一眼,眼里顿时浮现出激动难明的神情。不容十三郎谦让,他匍匐着身子一拜再拜,神情之虔诚态度之恭顺,仿佛面对咔吧族的神。   “上师垂怜,上师垂怜啊!” 第363章 炼妖路   “千人离家千人回,万里迁徙万里骨。”   “离家的儿郎,能否带回远方的芬香,将山峦缀点。”   “迁徙的亲人,可有记得故乡的等待,把双眼看穿。”   “咔吧之神在上,请护佑您的子民,让他们平安抵达!”   “咔吧之神在上,请宽恕您的子民,让他们魂葬客乡。”   “千人离家千人回,万里迁徙万里骨。”   “千人……”   伴随着苍凉的歌声,咔吧族的这个小部落拔营起寨,重新踏上南下的路。   孩子们欢声笑着,彼此相约在从未见过的草原上撒野,女人们唠叨着收拾好像永远都收拾不完的盆盆罐罐,汉子们整理着车马,一面吆喝孩子们赶好牲畜,时而回过头朝自己的女人痛骂几声,责怪她们手脚太慢,动作太碎,恨不得连地上的青草也拽走几颗。   咔吧族迁徙之旅,大不易!   ……   再多的东西总有收拾好的时候,几番喧闹好一顿忙碌,一个由几十辆车马数百个人组成的队伍终于上了路。周围山峦渐平,苍翠遮眼,风不再如以往那样寒冽冰凉,而是带着草原特有的清朗与壮阔,吹过人们身边,吹走沉闷和郁结,留下越来越多的豪迈,还是希望。   人们指挥着妖兽驱赶着牲畜,有力地吆喝着彼此的名字,脸上的阴云纷纷散去,目光似比天空还明亮。   他们都得知了那条消息:有仙师同行!   ……   “鲁卡!”   三叔高声吆喝小声示意,用手拍着腰间说道:“过来。”   少年鲁卡如一阵风跑过来,极力压抑着脸上的兴奋,紧张地问:“好了么?”   “好了,自个儿瞧瞧。”   三叔掏出一把森寒冷厉、触之仿佛连手指都要冻结的短刀,仔细叮嘱说道:“上师吩咐过,先不要着急练手,得花几天适应才好使。”   “我知道我知道。”   鲁卡望着自己那把已认不出摸样的短刀,眼圈因激动变得发红,一把从三叔手里抢了过来。   “收好,别被二蛋他们夺了去。”三叔叮嘱道。   “他敢!”鲁卡怒喝,将短刀抽出鞘。   “嗬!”   一声惊呼,短刀差点掉在地上,少年指节迅速发白,依旧死死握住,怎么都不肯松手。   “叫你小心些!”   三叔痛骂了一声,把短刀抢回去装回鞘,严厉说道:“好好用功,上师说了,只要那个炼体功诀入了门,就可保证持刀一炷香无碍。”   “知道了三叔。”   少年再不敢冒失,用力搓着麻木僵硬的手,小意问道:“三叔,我怎么觉得,上师祭炼的武器,和族长弄的不一样呢?”   “呃……这个么……”   三叔与他有同样的疑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又说不出来。为了不丢面子,他想了想之后训斥道:“这是法器,是仙师才能用的、真正的法器!懂不懂?”   “法器啊……”鲁卡顿时没了言语,眼里闪烁着兴奋希望的光芒,足以将黑夜照明。   ……   咔吧其实是个大族,大到何种程度,非鲁氏族长这样的小人物所能知。他知道的是,咔吧与燕尾、青狼还有灵鹫宫一起,并称外域四大部,疆域之辽阔,只能用无尽来形容。   就族长的说法,距此南行约千万里,便是咔吧族的中心所在,不叫城,而是按照古老的传统,依旧称为咔吧部落。若是往东,便是道院修士预定的降临地:燕尾族。距离当然就不用说了,哪怕是两族边境也需以千万里计。   一路南行,路上渐渐遇到本土居民,以及如鲁氏一样自北方迁徙而来的小部落,规模通常由数百至万人不等,其中有些部落拥有本族仙师坐镇,战力远超鲁氏。   时而有人前来探听,询问这个小部落有没有合并的意思,其用意自然是为了防范妖灵。按照十三郎的吩咐,族长对此类要求一律回绝,丝毫不给对方留下余念。   “并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遇到事情难免被当成炮灰使用,老朽原来的想法是,若真没了出路,便寻个规模小一点的部落合并,纵寄人篱下,也比断绝香火的好。”   族长的语气酸涩中透出几许感慨,更有无法言喻的感激,他最清楚十三郎给部落带来了什么,短短数日,其整体战力提高了何止数倍!按照他的估计,只要不是那种规模太甚的妖灵狂潮,哪怕十三郎不出手,鲁氏也能凭自己的力量度过,虽难免有些死伤,总好过被灭族断根。   “人越多,吸引的妖灵也越多,若有一定实力,小族群反倒更容易生存。”   族长说道:“这些均拜上师所赐,若非……”   “都是些小事。”   十三郎阻止族长的感慨,失望叹息说道:“还是没办法长久。”   丝雾般的妖气在指尖缭绕,缓缓消散在空中,十三郎看看掌心仅余的那枚晶核,微微摇头。   一颗黑点自衣袖中飞出,化做一只通体漆黑似铁的飞蚁,扑到指尖上,朝周围猛吸了一口,之后流露出熏熏然的陶醉神情,朝十三郎振动双翅,这才满意地飞回。   “这……”族长何时见过这等凶恶的妖虫,面孔煞白,半天都说不一句完整的话。   “总算有点用,没有浪费。”   十三郎伸手逗了逗飞蚁,小东西很有灵性的用螯钳在他手指上夹了几下,痒痒的感觉。   族长坐在他对面,两只眼睛瞪如天心蛤蟆一样瞪得溜圆,无法相信自己所见。   心里默默感受了一会儿,十三郎改换左手,食指轻点在一颗晶核上,身体里迅速蔓延出一股黑气,将整个车厢笼罩。   模糊中,那颗晶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直至最终消失。一缕灰蒙蒙的光晕自他的指尖而上,经过手臂、肩膀,胸腹,最终进入到丹田。   一股混合着妖异的暴虐气息随之散放,凶悍的威压扑面而来,如山岳凌压在老人身体上,令他瞠目结舌,惊惧不已。   下一刻,灰芒好似经过提纯,经来时的路途重新返回,化作一颗小小的气旋在十三郎指尖盘旋。族长的感受里,那颗气旋中包含着让他无法想象的威能,根本不像是最低级修士便可施展的初级神通。   他甚至有种感觉,就这一道小小的气旋,便可将自己抹去!   族长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能茫然的睁着眼,徒劳地喘着气,思维都为之停顿下来。   他亲眼看到,十三郎已屡次用妖力施展神通,虽不是太纯正,可每次都有进步,威力也越来越强。   这不符合道理,完全颠覆了他对外来者的认知,且是所有外域修士公认的规则。   “外来者,怎么肯能变成妖修?哪怕只是暂时,哪怕一秒,也没有任何可能啊!”   更让他震惊不解的是,老人分明看出来,十三郎的气息包含了据称同样无法相容的灵魔两种气体,现在他在做的,分明就是尝试第三种:妖气!   “三修?有意思吗?”   族长实在无法忍耐下去,眼看那道气旋再次消散,壮着胆子说道:“上师有所不知,用妖灵晶核补充法力,只有本土修士才能做到,外来者可能用它刺激潜力,断没有吸收化归己用的道理。”   “刺激潜力?”   十三郎闻言一愣后问道:“什么意思?”   族长回答道:“修士面临修为瓶颈的时候,在没有什么办法的情形下,便会用各种方法刺激自己,比较极端的时候,这种办法甚至比丹药更有用。妖灵晶核里包含的妖力精纯,对外来者来讲是剧毒,同时也有一定几率激发其潜能,最终破关进阶。”   “越是高阶妖灵,晶核里蕴含的妖力便越多,也更加精纯,刺激的作用也更大。”   眼里带着慎重,他说道:“这里有些问题要注意,一要量力而为,不能像服用丹药那样无所限制;再就是妖灵晶核必含灵魂之力,用得多了,神智便会受影响。”   修炼的本质是进化,进化的根本在于潜能,道理很浅显。   十三郎听过想了想,问道:“你的意思是,像本土修士炼制妖兵妖将那样……吞服?”   族长点头,说道:“这是外来者自己吞服,与被人操纵炼化,完全是两码事。”   十三郎眼里闪过一丝明悟,同时为修士为求进阶不择手段不顾生死的精神感慨。   老人的意思很简单,将妖灵晶核吞服后,不要炼化,甚至不要用法力对其施加影响,任凭它在身体里自然发挥,走的是以肉身为本的道路。某种意义上,这对金乌那句“身体才是根本”做了些诠释,惯常运用法力信赖元神的修士在进阶无门时,终究回归到本途。   拼身体,十三郎夷然不惧,但出于谨慎,他随口问道:“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族长回答道:“具体如何老朽实在说不上来,不过当初听到些传闻,说是炼制妖将的时候,修士会将妖灵晶核层层封印起来,一层一层的解开,在外来者身体难以察觉排斥的情况下逐步进行。”   “潜移默化,也是从身体入手。”十三郎自语道。   “应该就是这样。”   族长频频点头,说道:“当然,肯定还有附加手段,比如留下烙印以便操纵之类,非老朽所能知晓。”   “已经很好了,如非你提醒,我怕是很难想到这一点。”   说着话,十三郎右手轻抖,未等老人阻止便将余下三颗妖灵晶核一起送入口中,吞到肚子里去。   “上师!”族长霍然惊呼,身体从椅子上蹦起来,险些撞破车顶。   十三郎知道他想什么,宽慰道:“不用担心,我可不想把自己炼成妖将。”   “可是……上师一次用这么多,连一道封印都不加……这……”   “操心你自己吧,傻货!”   大灰在旁边探进脑袋,抢在十三郎前面接过话头,冷漠讥讽道。   “瞧见没,火月来了。” 第364章 火月狂潮(一)   “傻货!”   望着老人惊恐愕然的神情,大灰得意摇着头,赶在十三郎训斥前离开,晃着屁股驱赶那几条被它当成子民的马。   现在是大白天,火月自然没可能会出现,夔神看不惯老人谨小慎微,心想少爷的身体比本神还要……弱上那么一点点,区区几颗低级妖灵的晶核,不当成糖豆才怪。   被一头驴这样嘲骂,老人脸上很是挂不住,心里想上师什么都好,就是不该养了这头丝毫不知道忠心护主的畜生,还对它那般溺宠。   看看十三郎的脸色,他发现情形的确如大灰所言的那样,连一点颜色都没有改变,更别说什么元神受刺狰狞如有厉鬼夺魂了。心里越发感到敬畏,老人觉得自己陷入了梦境,讷讷不能言语。   思虑中,十三郎平静的声音道:“邪煞之气日益转重,照此情形看,火月的确会出现。”   “那怎么办?”虽说已有准备,真的要面对,老人又止不住有些惊慌,忙问道。   “加快速度吧,尽量找一处险要些的地方,以免伤亡太甚。”十三郎吩咐道。   ……   数日后,草原某个由两座山包相望构成的简易山谷外出现一支迁徙队伍,与抢先入驻的另一支人数达三四千的部落协商未果,爆发了一场极其短促的冲突。   冲突中,三叔一刀将对方部落里的头牌战士手里拿着的那支如狼牙巨棒的武器劈成两半,连那件经仙师之手亲手打造的护甲都一分为二,只要刀势再沉三分,这位第一勇士便是开膛破肚的下场。   勇士瞠目,四周结舌,连三叔自己都吓了一跳,唯鲁氏族人们欢呼鼓噪,恨不得把天空都吼出窟窿。他们知道自己新得的武器厉害,但没指望能厉害到如此程度。   随后,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那个部落的族长喝止了战斗,经过几番试探,确认鲁氏部落里隐藏着一名修为不知多高的上师后,那敢再说什么反对的话。十三郎没有太为难他们,着其腾出一块险恶易于防守的地方供鲁氏族人居住,算是和谐共赢的局面。   后面的两天里,那位族长屡屡登门,恳切请求面见上师,共商御妖大计。他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女儿,有着族中第一美女之称的部落之花也带了来,说是侍奉上师起居及差遣,并隐晦暗示也可以侍寝云云。   结果自不必说,听到某某之花这样的名字,十三郎原本就因为晶核品质太次经不起消耗而欠佳的心情更加不爽,暗想本上师对花过敏,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走您。   族长怏怏而去,十三郎想了想,又着人将他唤了来,并向他与三叔等人传达一项指令,山谷内的防御他自己安排,但让他们派出几十名精锐战士与山谷周围游荡,一来扑杀落单妖灵获取晶核供十三郎研究,二来警告那些想要占据山谷的部落,不许朝这个方向前进。   十三郎自认不是菩萨下凡,没本事解救广大受苦受难的咔吧族人,况且人多必定嘴杂心乱,谁知道会发生什么状况。   人性的自私得到最充分体现,在拥有自保的力量后,这条命令得到最坚决的执行,无论是鲁氏还是另外那个部落,都不想招来太多咔吧族人,经磋商后两方共派出三百名战士,巡游周围数百里。   十三郎也没闲着,他帮助对方加工了几十把新式兵器,又在周围布置几套阵法,用于防范妖灵从上方突击。   阵法是为了防万一,十三郎的打算是,只要他们还扛得住,哪怕死些人流点血,也尽量不要动用这些从灵域带进来的东西,倒不是舍不得灵石,还是为了隐匿。   这段时间里,十三郎多少掌握了一些模拟妖力的法门,起码可以让普通咔吧人看不出问题,若是灵气阵法施展开,就算是个傻子也能发觉不对,不得不多费些思量。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随着天空那轮弯月越来越圆,其颜色越来越接近于火焰,十三郎隐约感觉到,一股浓郁的邪煞之气自空而降,充斥在每个角落。   犹豫了几次,十三郎打消了将哑姑唤醒的念头,也不知怎么的,哑姑这次沉睡显得格外艰难,足足九年都不能醒转,实实让他难解。   妖兽越来越难以安宁,整夜整夜地发出嘶吼,周围出现的妖灵越来越多,因身在旷野,已经让出击的战士们有些难以招架。在一次出现死伤的救助行动后,十三郎下令终止巡逻,专心守卫在山谷内,静等火月来临。   空气凝肃,风雨欲来,这座无名的小小山谷渐被杀气所弥漫。   ……   最后一缕夕阳散尽,天地昏黄中透着暗色,仿佛一面穿得太久的破衣,褴褛,且带着油腻粘稠的感觉。   远处隐约有呜呜声传来,一声接着一声,渐渐连成片,聚成浪,朝八方席卷。   无名山谷内,共计两千余名壮年男子,分成几支队伍驻守在两侧山坡,正紧张地望着周围。在他们身后,一些年龄半大少年与悍妇也都站出来,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兵器,随时准备参与厮杀。   对他们来讲,这一晚关乎到全族生死,人人都是战士,没有妇孺无辜可言。   谷口有几块从山顶推下的巨石,搭建成几个简易堡垒,最精悍的战士集中在这里,准备承受最狂暴的冲击。   十三郎静静地站在一块巨石上眺望,身后站着两名族长,正与他说些什么。   除了那几套隐匿的阵法,十三郎没有插手山谷内的防御建设,他看出来,鲁氏族长因为手头有了力量,已生出就地定居的念头。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日后要长期与妖灵打交道,所谓该面对的终究要自己去面对,不能总依赖外人。   橙红的月亮升上来,极圆,周围散发着一圈火色,如三太子的脚轮。   视线所及,那一圈火焰仿佛在变化,同时还在不断放大,给人的感觉好像是天空变得矮了不少,又好像整体下沉,会降临到头顶一般。   鲁氏族长说道:“火月有三变,橙、红,最猛烈的是紫炎,目前看,情形还算不错。”   另外那名族长连连点头,他的修为比鲁氏族长高,却不及他的见识,听其说得头头是道,心里不觉生出几分纳罕,暗想难道他曾跟随上师游历,怎么知晓这么多事。   “上师所命的事情已经查清楚,据那几名被救的人说,他们发现有人窥视此处,且有故意跟踪我们族人的迹象。”   他将情况汇报一番,说道:“老朽以为,这种情形倒也正常,因为……”   “差不多了。”   十三郎负手看着天空,淡淡吩咐道:“你们去吧,这里有我。”   两名族长不敢拒绝,躬身施礼后带着几名亲随族人离去,分头赶往两侧山坡。堡垒中的战士们却留了下来,按照十三郎的意见或者指令,这些人是山谷部落的未来,是应该锤炼与妖灵厮杀技艺的人。   火月愈沉,远方的天空上,隐约可见道一圈圈灰色波纹回荡,如浪涛阵阵,分头扑往各个方向。因之前几天连续扑杀,周围妖灵数量锐减,此时尚显得平静。   即便如此,山谷外也有妖灵出现,嘶吼中,有些发现了、或是闻到了此处人类的气息,开始朝谷内冲击。   呜呜声如泣如诉,似乎带有某种特有的节奏,远处的妖灵听到后,纷纷将目光投向这边,并加入到队伍中来。   “杀!”   三叔等率先扑了出去,手里短挽出森寒的刀花,将最先扑过来的妖灵一劈两片。   妖灵发出凄厉的惨嚎,大片青烟升起,两片身体极力朝中间聚集,怎么都无法成功。青烟散尽,那只妖灵灰飞烟灭,极其幸运的,跌落了一颗堪称纯净的晶核。   “好刀!”   三叔一面赞叹着,拾起晶核,转身扑向下一个目标。周围,数十名战士如他一样从各个藏身处扑出,称着妖灵尚未聚集成片,尽量多杀。   火月之夜,对很多部落来说是灭族之灾,可一旦挺过去,便意味着拥有相当长的一段缓冲,同时因为必然会收获大量晶核,凡是能够活下来的部落,收获也极为可观。   谷口的战斗已经打响,山坡上也传来呼喝之声,相对而言,比这里更加轻松一些。妖灵是一种直脑筋的生物,既然有谷口可走,它们通常便不会攀爬往上,只有当妖灵的数量太多难以通行时,它们才会不择手段从四面八方涌入,不惧任何艰险。   十三郎没有理会周围的战斗,目光平静中透出些许疑惑,凝望着空中与远方。大灰在身旁踱着步,硕大的脑袋高高扬起,神情冷漠傲慢,俨然一派高手风范。   “有些不对劲儿。”   下一刻,他脸上露出释然,淡淡说道:“果然不对劲儿。”   仿佛印证了他的话,昏黄的天空猛的一沉,随后大亮,那轮圆月如同被充了气一样,突然间放大至少一倍,整个月面仿佛被鲜血涂抹过,散发着鲜红艳丽、且透出无尽凶厉邪异的色泽。   “呜!”   一声格外凄厉的呼啸声自远方传来,无数妖灵仿佛接到某种指令,齐齐转向。   其目标,正是这座无名山谷。   真正的妖灵狂潮,开始了! 第365章 火月狂潮(二)   火月如车轮悬于天空,汹涌火焰如潮涌浪聚,隔着近乎无尽的空间,人们竟仿佛能感受到其中的炽热与狂暴。   除此之外,所有人心里都有一种奇异的感受,好像这个世界变得可恨起来,一草一木都是那么令人厌憎,一山一石都对自己带着敌意,不可化解。   心头被狂躁之意所充斥,一些人忍不住嘶声怒啸,甚至有战士不顾身边人的拦阻,径直冲入到妖灵的队伍里,狂砍乱杀。   然后死去。   他们的肢体被妖灵撕成碎片,血肉被吞食,直至连骨架都被涌上来的妖灵扯成一截截残骨,最后变为妖灵的一员。   然后他们回过头,加入到对自己族人的屠杀之中。   战局瞬间转变,适才大战上风的人类被当头一击,压力陡增。   “守住心神,战士服用静心草,快!”   两名族长的怒吼在山谷中回荡,将陷入迷乱的族人唤醒,战士们忙从怀里翻出酱紫色的异草,扔到嘴里胡乱嚼上几口,吞入腹中。   一股辛辣酸苦的气息直入肺腑,众人神智为之一清,眼里的狂躁渐渐散去,重新组织起防线。   既然要直面火月,两大部落怎么可能不做准备,这些数量有限的静心草是他们早就预备好的手段,用以防范最快的情形出现。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这一刻来的如此之早,又如此之急。   “今夜一战,关乎我族生死存亡,咔吧族的儿郎们,随老夫一起,杀!”   来不及思索这一切如何发生,又是为何而发生,望着漫山遍野冲上来的妖灵,看着那几乎看不到尽头的鬼火般的眼睛,鲁氏族长白发飘飞,身体一把光华四射的飞剑旋转,冲向了最前方。   身边呼号之声响起,随即化作一股股洪涛般的怒吼,整个山谷在吼声中摇晃,山坡上的战士们在两位族长的亲自带领下,悍然发动一次反冲。   狭路相逢,勇者才能活下来,丰富的阅历告诉他们,此时此刻,人们最需要的不是什么保存实力留待长久,而是一次提升士气,酣畅淋漓的反击。   体力很重要,法力更重要,但都没有胆气重要;一旦族人被眼前的景象吓倒,士气为之瓦解的话,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局势瞬间便会崩溃,成为一盘散沙。   到那时,纵然有十个仙师在场,也难以挽救咔吧族覆灭的命运。   “杀!”   “杀啊!”   嘶吼与咆哮声中,刀光于空中闪烁,鲜血朝四周飙飞,还有后方射过来的无数利箭,虽不能将妖灵彻底杀灭,却能让它们的动作略有停顿,为前方将士提供一些支援。   那是女人和孩子们射出的箭!正如鲁氏族长所说的那样,咔吧族人不惧和任何对手厮杀搏斗,哪怕是女人。   飞剑在空中闪烁不定,每次出击总能削飞一颗妖灵的头,老人将不多的法力催送到自己所能达到的极致,目光犹不忘看向周围,看向谷口的方向。   在那里,两百名咔吧族人浴血苦战,在那头体型庞大如山的神驴的帮助下,堪堪挡住妖灵的攻势。   十三郎,踪迹全无。   “上师去了哪里?”   族长正想往更远的方向查看,忽然瞥见一条瘦削的身影,目光陡然一凝。   “鲁卡!”   ……   火月变色那一刻,十三郎便离开了山谷。   目的依旧如昨:擒王!   寻着那道格外凄厉尖锐的嘶吼声,十三郎如鬼魅在旷野中晃动,每一次出现,身体周围便会出现一圈火环,所有触及到的妖灵均没有反抗的资格,纷纷冒着青烟,随后便通通化成虚无。   这是他第一将火焰用于实战,也是得到金乌馈赠后的第一次实战,威力之大,堪比运用最多的风雷之漩。   从潜力上讲,身怀一丝真灵之火的他,在火焰上的前景丝毫不弱与风雷,甚至犹有过之。   除了火环,十三郎长发在空中舞动,没有施展更多的神通,将速度提到极致,直接冲往那道声音的源头。   那是一头身高过丈,身躯显出几分凝实,面目五官皆清晰可辨的妖灵。   在其周围,无数气息比攻山的那些更加猛厉的妖灵拱卫着它,呜呜嘶吼汇聚在一起,竟如炼狱黄泉一般。   这是一个妖灵的头目,或者是它们的王,十三郎不知道这样的妖灵数量有多少,但他知道的是,决不能容它在这样指挥下去。   它已发现了十三郎的身影,火红的双眼露出警惕的意味,在它的感受中,那个人类身上有一股莫名的气息,令它极其不安,甚至有几分恐惧。   这是十三郎所见的,第一只拥有情绪的妖灵。   妖灵嘶吼着,庞大的身躯并没有迎上去,而是快速倒卷;与此同时,它身边的那些妖灵纷纷涌上来,试图朝十三郎发动攻击,或者阻止他的步伐。   火环威凌无双,妖灵不断投入其中,又不断被烧成一股股的烟,阵阵嘶吼中,浓郁的妖气中参杂了一丝怪异的气息,充满死灭的感觉。在那种气息的刺激下,连没有情绪的妖灵竟也有了一丝惊恐,却依旧不畏生死、前仆后继地涌上去,仿佛没有尽头。   那只巨大的妖灵疾速后退着,眼看那条人影以劈波斩浪般的态势朝自己猛扑,心情也越发惶急。让它难以置信的是,即便被重重妖灵所阻,那个人类的速度依然远胜于它,快如利箭奔马一样,延着笔直的轨迹而来。   双方距离持续拉近,巨大妖灵已可看到那个人类的眼睛,已经习惯并享受于从人类眼中看到惊恐与绝望的它,此时突然间便生出一个念头,那跟本不是人类所能有的目光。   平静,绝对的平静,没有威吓,没有暴虐,没有愤怒,只有平静到让人心悸的杀机。   被这样的目光锁定,妖灵觉得自己的头上好像有一把小刀,正一点一点,一片一片的分割着自己的躯体,切烂自己的心。   假如它有的话。   无法按捺心中惊恐,巨大妖灵突然仰起头,发出一声与之前迥异的嘶嚎。   “嗷!”   一圈清晰的波纹在空中散开,以无法形容的速度朝四周席卷,所过处,妖灵纷纷发出呼应,汇集到那圈波纹中,朝更远的地方传播。   与此同时,一道炫目到无法想象的光华在空中闪过,穿越数百丈距离与无数妖灵的身体,直射到它的胸前。   “呜……”   巨大妖灵发出怒吼,双手如人类一样幻化出道道灰色的波纹,动作之纯熟姿态之老道,堪比修士。   声音发出一半,动作凝固在空中,子午剑呼啸着从其身体中穿过,磅礴的灵压随时释放,并伴以骄傲的清鸣。   巨大妖灵的目光为之凝固,眼里的红漫渐渐散去,出现一对灰褐色的眼珠。   下一刻,它的身躯四分五裂,一颗毫光四射的晶核飞在空中,似感受到某种召唤一样,朝某个方向而去。   一击灭杀!   巨大妖灵的气息,比之当初他在秋猎中所遇的紫蚊不遑多让,堪称强悍;然而如今的十三郎,又哪里是当初那个刚刚结丹的修士所能比,这种层次的对手,已没有资格让他动容,甚至不屑于思索如何杀死,而是考虑如何尽快杀死。   “妖将!”   十三郎眼中射出精芒,身体急速赶到,抬手朝那颗晶核凌空一抓。   晶核发出阵阵哀鸣,却无法抗拒那股吸扯的力量,又重新飞了回来,落入十三郎手中。   “敢毁灭本座之奴,不管你是谁,都死定了!”   一股暴虐愤怒的气息自晶核中传出,且带着无边怨毒,好似要刺破他的灵魂。   “本座要让你魂飞魄散,要让……”   十三郎心念微动,一股电流跳跃着钻入晶核,如春阳化雪,将那股不知来自何方的意念彻底摧灭。   直到将晶核收入囊中,他才以平静的语气回应,仿佛对着空气说话。   “我等你。”   “嗷!”   “嗷……”   一股股嘶嚎声自近及远,又自远方批次传来,山谷外的妖灵微现乱相,远处却有更多也更加有序的妖灵朝这方赶来。   让人震惊的是,发出那种诡异嚎叫的,赫然是如之前那个巨大妖灵一样的妖将,正怒吼连连,从四面八方朝此处汇拢。   看其数量,即将率队进入攻击范围的便有十余只,远处还有更多。   咆哮的妖将率领无数妖灵,气息强弱不一,凶焰连同一体,波纹在空中回荡并且交汇,渐渐化成一股洪涛,直欲刺破天空。   天空之上,那轮圆月喷吐着火焰,真如一只巨大的太阳镇压在人们的头顶,所谓日月颠倒,指的便是如此。   一股尤其强悍的气息在极远处传来,距离此处尚有百多里,十三郎便可听到其愤怒的呼啸之声。由声音传来的快捷程度看,其赶到这里的时间,顶多不超过百息。   山坡之上,两名族长听到了啸音,刚刚因情势好转而庆幸的他们惶恐失色,心里同时升起一道念头:完了!   既然能够指挥妖将,来人的身份不言自明;面对这样的对手,别说两个穷途末路的小部落,即便是那些统御一方的大族,也断没有与之抗衡的资格。   十三郎不这么想,也来不及去想。他的身形在空中闪烁,其速比来人更快三分,他要与对方抢时间,要赶在其之前将那些妖将通通杀灭,一个都不留。   杀光他们,断其手足! 第366章 火月狂潮(三)   四方激射,双面势危,十三郎面临抉择。   最先赶到的四名妖将统帅着成千上万妖灵,由不同的方向朝山谷进发。   其中距离较近的那两名妖将,距离山谷不足千丈,看其态势,并非如之前那样仅指挥妖灵攻击,而是大踏步前行,下一刻,便将亲自发动攻势。   另外两名距离较远,但其身后陆续跟上来足足五人,速度正不断加快,似有聚集成团的趋势。   发出呼啸的强者正从更远的地方赶来,一旦加入其中,将形成七名妖将加上一名修为不知究竟的修士,累加战力,强大到难以想象。   去向……何方?   没有多少时间思索,更没有时间后悔,十三郎朝山谷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随后便转回身,悍然前扑。   苍茫大地之上,妖气纵横,遍地皆是半虚半实的妖灵,一双双鬼灯一样的眼睛忽明忽暗,放眼望去,这里根本不像是孕育生灵的人间乐土,而是通往幽冥的黄泉之路,炼狱之门。   呜呜的呼啸声如风暴席卷,令人心动神摇而难以自持,妖灵如海,海里偶尔出现一两只惊慌的妖兽身影,奔逃着哀嚎着,很快淹没其中。   天空上的那轮火月,更红了!   ……   风暴席卷,漩舞着向前的飓风绞碎无数妖灵的躯体,子午剑如天外飞梭般穿行于空中,劈头将一名妖将的双臂斩断,十三郎随后跟至,随手挥出一道红影,自己将愤怒的子午剑收回,直扑向另外一名。   “嗷……”   断去双臂的妖将嘶声惨嚎,身形如箭般倒卷,嘴里同时发出阵阵难明的咒语,如鬼哭。断落的臂膀被子午剑蕴含的灵力毁灭,身体也如火烛一样快速融化,难以遏制得住。   诡异的一幕随之出现,周围的妖灵蜂拥而上,身躯化作一股股灰蒙蒙的烟气,朝他的身体里灌涌;随着加入的妖灵数量越来越多,他的伤势徐徐恢复,原本流淌着灰色汁液的伤口竟有了收拢、甚至重新长出来的趋势。   他不是纯粹的妖灵,却有着妖灵的愈合天赋,更有着如修士一样的施法能力,说明其神智并未完全泯灭,也意味着另外一件事。   他会觉得恐惧!   面对那个杀神一样的人,直面那把凌厉暴虐不可抗拒的剑,哪怕他是半人半妖,哪怕他近乎不死之身,依然感受到了惊恐。   惊恐中,要将飘身远走,一面急急召唤周围的妖灵朝自己汇集,加入到以自灭为代价的救治中来。   又一团妖灵扑了上来,妖将心头涌起兴奋,急忙伸出已长至齐肘的断臂,准备迎接又一次大补。   “呱!”   一道诡异的叫声传入耳际,随之而来的是一条破空红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自妖灵丛中飞出,穿透重重虚幻,直射入妖将的胸口。   恍惚中,妖将生出一种久违的感觉,温暖……   那是人的感觉。   红线如丝,却带着彪悍蛮狂的气势,如灵蛇般在他的身体穿行,追逐着那个不断躲避意欲逃脱的晶核,最终将其捕获。   妖将之不灭,并非来源于其自身,而是因为这颗代替了灵魂的核。不甘的嘶鸣声中,晶核被天心蛤蟆以长舌包卷而回,并吞入腹中。   胖胖没有什么太厉害的神通,他的最强处,是任何妖兽都具备的、却永远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本能:消化!   无物不食,无物不融,十三郎曾经试过,他甚至连灵石都可以吞食,若不是畏惧其食量,加之对这种贪婪的本性究竟能为其带来多大作用没有把握,恐怕那就是它的主食。   妖灵晶核,听起来似乎邪异难测,但它终究是生灵所有,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它起码还算有机物,如何能抗拒得了天心的贪腹。   一声愤怒带着怨毒的咆哮从晶核中传来,随着天心蛤蟆以食液包裹,徐徐飘散。   妖将茫然地望着这一切,眼里的火红渐渐散去,代之以几分明悟,与一丝迷惘。   他重新拥有了回忆,却也同时失去了生机,临死前的那个瞬间,他忽然想起一个怎么都想不明白的问题,为什么那只怪模怪样的妖兽,能在妖灵的包围中无恙,甚至连攻击都不敢呢?   沦落的他自然不会明白,得到金乌一丝馈赠的天心,拥有何种震慑生灵的能力。   “总算……死了……不知死了之后,还能不能回家……”   妖将想着,思考着,叹息着,解脱着,身躯化成一滩泥水般的秽物,然后死去。   “呱呱!”   吞掉晶核的天心蛤蟆不屑地叫了两声,以慷慨的姿态为其送行。   “嗷……”   另一个方向,那名齐头并进的妖将同时发出惨嚎,被子午剑连砍七八道光华。之前的那次出击未尽全功,子午剑仿佛觉得自己的骄傲被亵渎,狂暴的剑势不仅将妖将斩成碎片,连带周围数十只妖灵也灭杀一空,随后发出几声清啸,这才心满意足扬扬而去,紧随着那条飙射的身影,扑向下一处战场。   连续的叮咚之声,除了那颗因子午剑的狂怒被绞成稀烂的晶核,周围竟出现了十余颗低级晶核,被无形之力引动,落入十三郎的手中。   飓风卷起滔天之浪,十丈之内,遍地妖灵为之驻足,远远望去,十三郎就好像一条狂奔的怒龙,没有任何犹豫耽搁,呼啸前行。   “你是何人!”数十里之外,一名黑衣修士连连怒啸,心里的愤怒与震惊达到极致。   这个距离,他已能够看到十三郎的身影,也看出其修为,让他无法置信的是,一个修为连结丹顶峰、甚至后期都没有达到的年轻人,竟有一条如此恐怖的妖宠,还有一把让他眼红心热的极品飞剑。   “你是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为了这些,就算这些半成妖将通通死光,本座在所不惜。”   想虽如此想,修士的心头却在滴血,片刻之间,被他寄予厚望且留有大用的妖将已损失三名之多。在自己赶到前,余下的那些也恐难以保全,这样的损失,宛如在他心头不停的割肉,不停的流出鲜血。   越是愤怒,心底的贪婪便越是浓重,黑衣修士发现,那名青年不仅身怀异宝,竟还有着不弱于自己的速度,筹谋中,他强行压下心头之火,扬声隆隆。   “本座洪明,来自罗桑星,道友是哪一方星域之人,可否与洪某道个明白?”   “居然是外星人!真有外星人?”十三郎心头微凛,眼里杀意被隐埋更深。   “我是你爹。”   ……   山谷前,大灰应该改个名儿,叫大红。   头红,身体红,脚下红,连眼睛也变得血红一片,几可与那些妖灵媲美。   大灰皮毛浓密棉软,就连脖子上的鬃毛也不似马那样昂扬挺立,而是如女子的长发一样柔顺。夔神曾为了这个多次抱怨,不断唠叨着本神血脉高贵无双,却生出如此一副雌美摸样,因为毛发而失去不少雄赳气。   灰色的皮毛虽不显亮丽,起码看起来很柔和,还很养眼,让人看着便想摸上几把。现在可好了,一条条皮肉被掀开,露出里面根根跳跃的强健肌肉,鲜血如股股山泉从无数个伤口涌出,飞溅并渲染,将它彻底涂抹成一头血驴。   “衰人啊,你咋还不回……”   夔神心中哀呼埋怨,仰首再吼一道惊龙,趁着周围的妖灵集体震荡难醒之际,身体泼洒出一条血路,横冲到那名徐图疗伤的妖将前。   “额昂!”   咆哮声嘶哑,向来懒惰贪吃的大灰张开大嘴,一口咬住妖将的脖子,甩头猛扯。   妖将惨嚎声声,舍弃大片皮肉将身体后撤,同时挥起利爪,直插进脊背之中。   血花飙飞,遭到重创的夔神扬起前蹄,以雷霆之势蹬踏在妖将的胸前。   如同一袋子死鱼被重锤夯中,汁液乱飞,残肉四溅,妖将的身体几乎散了架,踉跄着飞退到妖灵的圈子内,嘴里不停哀嚎。   身后,另外一名妖将凌空扑上来,利爪挥出道道残影,给这头本不悍勇此时却格外亡命的血驴添加更多伤口。与此同时,更多妖灵从四面八方扑上来,或贪婪吞食血肉,或涌入那名受损严重的妖将体内,为其弥补伤势。   不灭之体,其恐怖处正在于此,只要不受到致命伤害,只要周围的妖灵没有死绝,无论其身体破成什么样,都能得到补充。   反之大灰之强悍超过任意一名妖将,却因为它们彼此相助,始终没有一举将其灭杀的机会。此消彼长,一方实力下降,另一方却不断恢复,形势之恶劣,已经无法形容。   以一敌二,周围还有无数妖灵牵制,山谷中的战斗,纯以艰苦论,大灰是毫无疑问的第一。   周围的咔吧战士们在血拼,他们的实力,只能面对那如潮水般涌过来的妖灵,两百名战士损失了三分之一,堪堪便要抵挡不住。   空中一排箭雨飞来,两名族长带领着数百名战士,正从山坡上冲下来,朝谷口驰援。补充他们位置的,是数量达千人的妇女与少年,甚至孩童。   山谷血战,已进行到最紧要关头。   所有人都明白,眼下的重心是那两名妖将,若不能将它们一举歼灭,在妖灵蜂拥无尽的攻击下,人类一方注定会死伤殆尽,最终走向灭亡。   以咔吧战士的实力,想杀死妖将只有两个可能的途径,一是凭人海战术,以蚂蚁啃像的决心一点一点的磨;再就是阻止它利用妖灵恢复,为那头可爱又可怜的憨驴创造机会。   两种途径,哪一条都需要大量的生命去堆叠,咔吧战士只有百多人,一条都无法完成。   一条做不成,那就两条一起做。   “跟着我……”   三叔看了看被另外那名要将纠缠住的大灰,又看了看那头重伤的妖将,以独臂挥舞着血红的短刃,扬声嘶呼。   “砍了它!” 第367章 火月狂潮(四)   人与妖的战斗,只以生死论输赢,无妥协。   谷口发生的事情充分证明了这一点,无论是人还是妖,均变为冰冷的杀戮机器,无生则无憾,有命则有悔,只挥刀,不回头。   一百三十几名最精锐的战士人人带着伤,脸色由惊惧变决绝,由决绝生冷漠,亡命向前。   将咆哮埋在心底,将伤痛扔于脑后,把哀伤留给身后人。   他们,赴死!   人人施展了显灵术,人人置周围妖灵的攻击与不顾,在付出四十条生命、余下的人非伤既残的代价之后,这批亡命徒来到战场的核心。   然后,继续冲!   值得一提的是,绝大多数咔吧族人变身后的摸样是蛇,只是种类多种多样,有些连四肢都发生异变,看起来如蜥蜴摸样,很是碜人。还有其它类型的妖兽,不管哪一种,无疑都将他们的战力提高好几个个等级。   这批人所用的武器是十三郎亲手改造或炼制,三叔手里的短刀则是正宗的灵域法器,对妖灵的杀伤尤为强悍。   灵魔不相容,灵妖同样难以相容,当灵力与妖力发生碰撞,比的便是层次与厚度。眼前这些不过是最低阶的妖灵,如何能与十三郎蕴含着雷霆之力的灵力相比,加之它们不是血肉之躯,一毁全毁,可谓是沾之则死,触之即亡。   有了足以威慑妖灵的武器,咔吧战士们的战斗技巧终于可以发挥作用,虽说目标不是妖灵,然而在冲刺的过程中,片片刀光仅仅在身体外盘旋也能斩杀不少妖灵,一百多名战士不计生死的冲锋下,硬是从妖灵堆里砍出一条通道,来到妖将的面前。   面对这样的冲锋,妖灵终于暴露了它们的弊端,或者说,人类以鲜血与生命为代价,硬是逼出了它们的弊端。   身后,低级妖灵本能地扑向那些尸体,身前,它们的第一选择是攻击那些重伤且滞后的人,而不是阻截。   此外还有一条,它们不擅群攻。   几者相加,这群原本无资格在妖将身前立足的人类战士,竟然……居然,真的冲到它的身边,冲到了它的四周。   而后,挥刀!   朝头上砍,朝肚子捅,向大腿剁,斩下它的一根脚趾头,每一个人用出每一分力气,将每一次可能是最后的攻击全部集中起来,倾泻到那名身体四分五裂的妖将身上。   几名战士手里没了武器,或者干脆连手都没有,便学着妖灵的摸样,扑上去,咬住他,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然后死去。   妖将的身体,哪怕是一滴体液,也不是他们所能承受。   然而,在以一条人命换取对方一口血的意志与之拼杀后,那名被大灰重创的妖将终于无法图谋恢复,而是持续衰弱。   更为重要的是,他感受到了恐惧。   虽然他只有一半是人,甚至更少,但是作为万物之灵的最高标志——情感,如何能彻底根除。   妖将恐惧,因而胆怯,随后便是反击。   庞大的身躯拖行在地上,利爪却在空中挥舞,每一次出击,空中便会爆出血雨,血雨之后,是下一张脸孔,下一把刀,下一次亡命挥砍。   “狗娘养的!”   三叔身形拔起,从一名族人的碎尸中穿过,一刀捅进妖将的眼眶,再狠狠搅动。那一刻,他在妖将余下的那只眼睛里,看到了他的畏惧与绝望,看到了他的那一抹哀伤。   轰!   三叔的身体在反击中飘飞,如一条破旧的麻袋跌落在石丛里,却因为不是承受正面攻击而没有死。   脸上带着快意的笑,他朝旁边扑来那只妖灵吐了一口血痰。   “狗娘养的!”   “三叔!”   哭喊的声音传来,鲁卡矮小的身影闪电般冲至,挥刀将妖灵劈成两片,扑到三叔身旁。   一阵手忙脚乱,一阵茫然失措,小鲁卡望着不成人形的三叔,两只冻僵的胳膊哆嗦着,不知该从何处施手。   三叔望着浑身伤痕累累,脸色如僵尸般苍白的鲁卡,微微泛出笑意。   “杀了几个?”   鲁卡抬手抹了把脸,冰条般的手指几乎擦破了皮,他伸出手比划半天,依旧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鲁卡长大了,真的长大了啊……”   三叔长长叹息,徐徐合上双眼。   ……   “狗娘养的!”   咆哮声自空中响起,两只巨大的蹄子当头落下,正砸在已来不及躲避的妖将头顶,随后便是一阵暴风骤雨般的连击。大灰肥硕的屁股上几乎没有了血肉,不顾身后妖将的攻击,将带着灵火的巨蹄朝妖将的身躯上狂踩。   妖将反抗,两只利爪竭力在空中挥舞,撕扯着大灰腿上的血肉,试图阻止它的狂暴,换来的却是更加凶猛的践踏,与撕咬。   “啊!”   妖将大声叫着,似召唤又不像召唤,拼命呼唤周围的妖灵前来救驾;他的身体变成一堆看不清摸样的烂肉,灰褐色的汁液混合着人类的鲜血在四周流淌;他的四肢皆废,一只眼睛变成深深的洞,头顶还有个仿佛被药铲挖出来的坑。   周围的妖灵好似醒悟过来,抛掉各自目标,不顾一切地朝妖将身体扑过去,为它提供补充。   “额昂!”   沙哑不似驴声的怒吼再起,四周一片波纹荡漾,连大地都在摇晃。   妖灵东倒西歪地散开,周围的战士们随之扑上来,刀砍手拽牙齿咬,一名身躯雄壮的战士干脆扑在妖将的一条胳膊上,用自己的重量为它增加一些负担。   铁蹄落下,将他的一条腿连同妖将的前臂踏成肉泥,妖将嘶声惨嚎,壮汉却哈哈狂笑,嘴里狂喊着,一口咬住妖将的耳朵上。   “再来一次!”   夔神踩下最后一脚,用火焰把那颗无处藏身的晶核逼出来,张口将其吞下,仰天厉啸。   “吼!”   一股狂暴的气息从大灰身体里释放,周围空间里涌动的妖气忽然间静止,原本阴寒的味道为之一变,竟透出一股温暖、甚至灼烧之意。   下一刻,夔神的身体发生异变,骨节发出噼啪爆响,一股带有远古洪荒的气息轰然而起,再散发到周围。它发出压抑痛苦却又带着期盼兴奋的狂吼,四蹄猛踏,身躯扶摇直上,升起至数百丈高空。   它的身体上,一块块残缺在合拢,一处处皮毛在脱落,代之以似鳞片般的事物;鳞片黝黑且透出金属般的光泽,首先从四条雄壮的腿开始,渐渐向上方蔓延。   在其背后,各处伤口纷纷愈合,新生的皮肤也与以往不同,黝黑且透着灼热的光;其头顶正中,一块鼓包隐隐形成,仿佛有一只尖锐的角要从里面钻出,又仿佛一把利剑,即将破鞘出笼,誓饮仇敌血。   周围的人们惶然失色,均不知其发生了何事,然而从妖灵的反应看,这种变化显然有利于人类一方,原因很简单,它们火红中透着冷酷的眼睛里,流露出畏惧!   这是觉醒,是含有上古血脉的魔兽蜕变返祖的迹象,是强大的标志。   是天威!   山君门下,人人皆有上古血脉,个个身怀天赋异能;比如灵机,其天赋便是厚土遁法,有土的地方便可穿行自如,无论攻击还是逃跑,都堪称无上利器。当初十三郎与十三娘一战,若不是灵机偷袭出手,十三郎想要获胜,怕是不会那么简单。   因觉醒层次与修为不同,山君弟子的排名高低有别,通常来讲,三十名之外均为最初级层次。大灰排名三十三,除了身强力大,一直都没有表现出符合其身份的战力,其中最为重要的原因,便是他的天赋并没有真正觉醒,惊龙吼得益于夔神鼓的提助,最大的作用依然是辅助,真正可用来攻击的神通,除四个蹄子会生火,再没有拿得出手的绝活。   此次异变,是它将那块夔神的皮制作的法器完全吸收后的觉醒,将带来何种变化,犹未可知。   异变并没有持续太久,当新生的鳞片蔓延到肚腹的时候,大灰的变化嘎然而止,身形也随之凝稳。   四蹄踏火,四肢漆黑如铁,身上却灰一块红一块,还有几处黝黑如墨,仿若生铁。头顶那个鼓包也渐渐平息,好似被锤子砸出来的效果。   总而言之,大灰的摸样更加丑陋,实力更加强悍,眼神更加凶狠,且残毒。   “狗娘养的!”   平静下来的大灰俯瞰着下方,轻蔑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名不知所以的妖将,发出怨毒到极致的怒吼。   “你,敢,爆,本,神,的,菊!”   ……   “七情!”   彩云涌动,如丝如绵如云盖,将几名迎上来的妖将团团包裹,十三郎平静的脸上透出几丝冰寒,抬手清喝。   “封,锁,定!”   无数圆环从他手里放出,如层层音波传入彩云,一股莫名之力随之笼罩,五名妖将眼里流露出惊恐的神色,身躯为之一顿!   封为禁,锁为缠,定为岁月,四道神通两种绝杀,十三郎不但要将这批妖将杀光,还要尽快!   子午大剑欢声怒啸,与胖胖分头扑入彩云,各自取向自己的目标;十三郎则站在原地,双手打出数十道灵光,分射向周围。   做完这一切,他抬头望着远方的天空,眼里闪过一丝厉芒。   “外星修士,来吧!” 第368章 火月狂潮(五)   妖将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感受到恐惧?   答案是会!   洪明赶到战场,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妖将的恐惧。这种恐惧如此强烈,以至于,连洪明自己都仿佛被传染了一样,心里涌出淡淡地惊慌。   五名妖将仅余其二,正在那头不知名妖兽与大剑的攻击下苦苦支撑,显然也已经不能长久。   它们就是两条吓破了胆的狗,双手因恐惧疯狂舞动,没有半点章法可言;它们不再指挥妖灵,也忘记了施法,甚至连格挡攻击的本能都扔在了脑后,尖利的声音大叫着,倒退着,奔跑着……   “这是什么神通,竟连妖傀残留的情绪也能激发,程度如此猛烈!”   洪明眼里流露出震撼,暗自在脑海中思索自己所知道的修士神通,无一能与之对上号。心里不免有些惊疑。   “难道他是来自那个地方……”   思量中,两名妖将越发不堪,洪明顾不得再想下去,大喝道:“住手!”   “嗤!”   回应他的是一道明丽剑芒,子午剑在空中划出美妙的弧线,从妖将的腰腹处一直劈到头顶,乍看去,他的身体就像一个巨大的叉,生机也随之渺然。   另一侧,红影在彩云中穿梭不定,如同蛟龙入了海,还有谁能阻得了?   几乎在子午剑杀敌的同一时刻,胖胖的红舌也发出致命的一击,从妖将的身体里将那颗晶核钩出来,吞咽入肚。   即便在这个位置,洪明也来不及救回那枚晶核,天心蛤蟆的贪婪本性一旦发挥作用,连其主人都未必指挥得动,何况是他。   连续两股刺痛从灵魂里传出,洪明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面色阴沉好似生铁,却强行压制住怒火,眼神平静下来。   整整九名妖将死亡,所有晶核落入敌手,也就意味着他连续丢掉九道神念,损失惨重不说,身体已有小恙。   伸手一拍腰间,洪明拿出一只完全不符其摸样身份的花篮,扬声说道:“你是哪个星域的修士,为何不守妖猎规矩?”   “妖孽?”   十三郎一时没明白,眉头微挑,没有回答他的话。   洪明说道:“四大星域约定,未至最后关头,猎妖使不得厮杀互斗;你的出身想来不凡,还与本座装糊涂不成!”   十三郎的眼睛微微眯起,说道:“你伤了我的人。”   “胡言乱语,你连妖傀都不能炼制,何来的手下!”洪明怒喝道。   十三郎回应说道:“山谷里的人,都是我的手下。”   洪明微楞,轻蔑说道:“找借口,也该寻个像样点的理由,那些罪孽之人如何能称之为手下。今日之事,你若不给出一个交代,休怪本座出手将你拿下交由长老会处置。到那时,就算你家大人前来,也休想讨得好处。”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你要什么交代?”   “把它,还有那把剑交出来,道出此功法的来历……”   洪明指着天心蛤蟆,寒声说道:“再自断一臂,本座便不与你计较。”   十三郎望着洪明理所当然的摸样,仿佛他是一个傻子。   “你不相信?”   洪明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说道:“有猎妖令为证,不用担心本座毁诺。”   略顿了顿,他又道:“你应该清楚,此事若泄露出去,你要承担的罪责远不止如此;本座念你修为不易才特意从轻发落,不要不知好歹。”   言罢,他眼中忍不住涌起一丝贪婪,目光望着远处山谷方向,神情微动。   在那里,大灰正在空中吞吐妖气,变身尚未完成。   十三郎静静地望着洪明,说道:“有没有看中?是不是连大灰也要送给你?”   不知为何,洪明显得有些犹豫,思忖片刻后说道:“算了,你若连它也失去,怕是难以在这里生存下去;不必多说,赶紧将它们交给我,本座尚有妖令在身,不便在此久留。”   十三郎没有理睬他的话。   洪明脸色沉下来,说道:“小娃娃,你莫要不识好歹!”   十三郎平静摇头,说道:“你在骗我。”   洪明微怒说道:“本座哪里有骗你?”   十三郎说道:“你的猎妖令在哪?为何不拿出来做鉴证?既然没有诚意,当然……”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没有必要。   “你不是,原来你不是!”   洪明脸上流露出疑惑与震惊,随后变做欢呼般的神情,宛如发现什么天大的机会,难以抑制心中的狂喜。   不知道自己哪里露了马脚,十三郎问道:“我不是什么?”   “你不是四大星域之人,你也不是本土修士,你与本座所抓的那人一样,应该来自……葬灵之地!”   洪明一面狂笑,说道:“哈哈!本座真乃天眷之人,刚刚抵达罪孽之地就赶上界乱,刚抓住一名罪奴,马上又碰到另外一个。”   葬灵之地?十三郎心念电转,暗想这名字可不怎么吉利,不过总比外域好一些,起码不是什么罪人。   他诚恳问道:“我什么地方说的不对?这么快被你认出来?”   洪明微讽说道:“你不是妖修,又不懂炼制妖傀,当然不是本土修士。奇怪的是,你身上为何没有葬灵修士特有的气息?若不是你自己说漏了嘴,本座还真要被瞒哄过去!可惜呀可惜,你连猎妖令是什么都不知道,居然要本座拿出来,哈哈!”   “不是本土修士,又不是猎妖使,剩下的便只有一种可能,你是葬灵余孽,因为某种原因出现在你们不该出现的地方,活该要倒霉!”   一个破牌子也这么多讲究,十三郎心里好生郁闷,说道:“是够倒霉的。”   “居然不害怕?”   洪明对他的反应有些好奇,舔舔嘴唇说道:“有点意思。”   十三郎比他更好奇,说道:“我为什么要怕?”   大约是对他的反应有不满,洪明冷笑说道:“为什么?呵呵,小娃娃,你知道葬灵之地的人被猎妖使抓住,是什么结局吗?”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想必不怎么好。”   “你说的不对,不是不好,是很好,非常之好。”   洪明心情极好,说道:“你是罪奴,是可以当成灵药法宝处理的罪奴,是可以用来换取悬赏的猎物,你自己说说看,是不是很好?”   声音有些感慨,他带着几丝兴奋说道:“本座抓的第一个罪奴,天生适合制作妖傀,原本以为不可能再遇到比之更好的,谁知道,居然碰到了你。”   “我比他更适合?”十三郎好生惊讶,暗想自己果然天赋异禀。   “你修为太低,连本座这些炮灰都比不了,炼不出好的妖傀。”洪明略显失望说道。   十三郎说道:“那怎么办?劳您白跑一趟。”   洪明大感有趣,说道:“不要紧,你有这么好的一把剑,还有一只潜力无穷的妖兽,足以弥补本座的损失。”   “呃,说得挺有道理。”   十三郎觉得已问不出太多有用的东西,开口说道:“你的伤好了没?”   洪明微怔,哈哈一笑说道:“小娃娃还挺聪明,没错,本座刚才略有不适,为了不出意外,便花了点时间,调息一番。”   “现在呢,养足精神了?”十三郎又问。   “没错!”洪明傲然回答,心里有些羞恼地想自己干吗要回答他,好像被审讯。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   “我也是。”   言罢,他便动了手。   几乎在十三郎出手的同时,洪明也随之大喝,悍然出手。   ……   劈练般的剑光自空中划过,丝丝缕缕灵力特有的清寒之气,在外域昏黄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明亮;空气里散落着无数个点,好似星星闪着光辉,更有着渗透人心的孤寂与冰寒。   剑光不是一道,也不是几道,而是足足数十道!   从听到洪明声音的那一刻,十三郎便知道此战必不可免,他虽谈不上以逸待劳,多少也占据点先手,怎会不做些准备。   子午剑阵激发需要时间,他自己的消耗也需要弥补,加上对方的话让他震惊忐忑,没理由不耐心与之周旋。虽然知道他也会借机喘息,可十三郎明白,神念意魂之伤需长时间静养方能恢复,眼下对方所做的,不过是将其压制下去,暂时不影响施法罢了。   面对不知底细的外星修士,对方的修为达到元婴初阶顶峰,十三郎保持了足够的谨慎,也可以说是轻蔑。   子午剑阵首次用于实战,便需面对修为高出一大截的对手,不是轻蔑,又能是什么呢?   剑芒森寒,在空中交织并且盘旋,剑光如水,化成一圈波纹般的幕帐,细密连绵无绝,雨雾阳光亦不得入内。   不得入内,便不得外出,否则,必遭碾杀!   其核心处,子午大剑啸傲嘶鸣,犹如统帅着一支铁血军队的上将,凌空挥斩。   数十道剑光组成的圆环朝中间合拢,所过处,空气被切割出嗤嗤爆响,如裂帛,又好喜利刃刺入血肉的欢吟。   与此同时,十三郎踩着飓风飞射到空中,双手抡指如在琵琶上弹奏,放出无数波纹。胖胖的身体射得更高,红舌如电,径直取向洪明之咽喉。   “剑阵?禁制?”洪明颇有些惊讶,赞叹并讥讽道。   “很不错,可惜,你遇到的人是我。” 第369章 火月狂潮(六)   十三郎攻势如潮,洪明神情略显惊讶。   “宝物不错,神通也很好,对风的领悟远超常人,本座也有所不及。”   “想不到,葬灵之地竟能诞生出这等人物,便是将他放在四大星域,此子也堪称结丹无敌。”   “可惜了……”   内心感慨,他随后将花篮祭在空中,同时双手朝前方疾点,两只脚如踩风车一样连踏数步,口中轻喝。   “封天,锁地,三面山!”   随着话音,其双手弹出两道黑线,与脚下踩出的红芒分列,形成两个三角形的边框。迎风晃动便迅速扩大,如枷锁似瞬移,分别于瞬间出现在十三郎与胖胖的周围。   那只花篮在空中裂开,手柄散出无数条枝茎,蓝内喷射出片片青色的霞光,将洪明的身形笼罩起来。   青霞与剑光相遇,发出噼啪不断的爆裂声,密不透风、仿佛连空间都要切碎的剑芒好似斩在一堵纯由钢铁浇筑的墙壁上,虽有道道沟壑,却难以破开壁垒,自然也谈不上伤害其本体。   与此同时,花篮所化的枝茎疯狂舞动,卷出道道残影,再以看去轻柔的方式,轻轻搭上子午剑的剑身。   铮铮,铮铮铮铮……   子午剑斩断无数枝条,发出弦断弓鸣之音,更多枝叶涌上来,任凭子午剑挥砍而不绝;那只花篮不知是何宝物,竟好似一只生机无限的万年古树一样,永远无法断根。   此刻,天心蛤蟆的身形在空中停顿,长舌如枪朝周围那三面厚重的光壁轰击,每一次都将它刺出一个尖锐达数尺长的凸起。   但无法破除。   十三郎的情形与之类似,包含着雷霆之力的飓风在三条线之间咆哮冲撞,屡屡发出隆隆轰响,闪耀道道光华。   “这才是真正的禁制是术,完全化作神通使用。”   望着不断朝周围轰击的十三郎,洪明脸色略有自得,说道:“本座所用的这种禁法,融合了四千八百六十二道不同禁制,生生不息,源源不绝,如山峦般厚重,连天地之力也可封死。除非你能一举将其全部破开,否则话,断没有逃出的可能。”   飓风再强,如何能推平山脉?长舌虽厉,总不能刺穿大地。   况且那山头虽能推平,其根却深扎于大地,不断地往上生长。正如洪明所说的那样,除非能够一举将整个山体摧垮,否则便将面对永无休止,且不断加重的围堵中。   一人一兽,瞬间同时落入囚牢内,挣扎而不得脱。   “然后?”十三郎一面催送法力,问道。   洪明说道:“你已成本座笼中之鸟,瓮中之鳖,还谈什么然后。”   十三郎的表情依然宁静,掀起飓风朝周围轰击,说道:“你还没有把我拿下,怎么不能谈谈然后。这神通是厉害,可在锁死我的同时也烂住了自己,只要我还没有力竭,你就依然奈何不了我,是不是这样?”   洪明微楞,随后赞叹道:“你说的不错,锁天锁地便也锁死了自己,本座的确没办法再施展别的手段。”   十三郎抬手打出一百零八道禁环,嘴里说道:“那就对了,我在里面慢慢研究,你慢慢等好了。”   洪明大笑说道:“本座可没有那么好的耐性,三面山,收!”   “本座不用别的手段,就以三山压死你。”   三条壁垒应声而动,缓慢而坚决地态势朝中间挤压,轰鸣声瞬间变得猛烈,十三郎面色微变,双手打出禁环的速度更疾。   洪明讥笑道:“没有用的,你的速度虽快,可都是些最初级的禁法,如何能与本座禁山相比。”   发觉十三郎犹自在挣扎,洪明轻蔑摇头,将目光转向一旁。他专心操控那只花篮,意图毁去剑阵,将子午剑与胖胖先收起来,之后再徐徐以图。   他已将十三郎封死在山内,意味着子午剑得不到更多灵力支援,只需稍加施为,便可收获自己第一件大礼。   “既然你不愿放弃,便尝尝什么叫做三面山,本座最多耗费些修为,又算得了什……嗯?”   洪明的声音为之停顿,半转过的身躯也凝固在空中,眼睛霍然瞪大,充满不可置信的光芒。   “这不可能!”他惊呼道。   视线中,十三郎双手如穿花蝴蝶般一阵急舞,一圈圈一道道,一层层一浪浪的光环纷涌而出,融入到周围的光壁之中。   令人震惊的一幕随之出现,光臂仿佛中了剧毒的怪兽,浇上硫酸的铁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甚至消解。不知道为什么,原本生生不息,可以不断诞生新禁的禁山,仿佛被绝对的冰冷凝固了一样,完全没有反应。洪明眼前只看到山体崩塌,任凭他如何崔送法力,都不能再从大地撅起一块石头。   没有了源头,别说它只是虚假的山,就算是真正的山岳临头,又经得起十三郎几回。   “推衍!这是推衍,你……你竟然能……”震惊中,洪明然如失去了意识,根本无法相信自己所见。   “才四千多道而已,知道我平时练习用多少吗?”   十三郎抬手打出最后一组禁环,讥讽道:“最初级便是最根本,连这都不懂,你也配和我谈禁!”   不再理会洪明是何种脸色,十三郎拧身挽臂,以开弓之势握拳,疾挥。   轰!   仿佛天与地的碰撞,大海冲垮了堤防,光华破碎,三面山变成无数光线与丝条,飘散在四周。   “法体双修!”   洪明宛如见了鬼一样惊叫着,心里想刚才明明看他不超过三十岁,且道法精湛,怎么突然就变成了战士。   残骸中,一条风之巨龙咆哮而起,十三郎傲立龙首双手再次疾挥,同时踏出一步,如瞬移般来到天心蛤蟆的身前。   如前一样,破禁环如三面山隔绝天地之力一样隔绝了它的再生之力,胖胖长舌疾刺,十三郎单掌挥出,几乎同时打开那面墙。   与前一次不同的是,此山被破后,并非化成灵力消散在空中,而是凝结出一条筷子长短的铁片,未来得及逃脱便被十三郎抓在手中,细细端详。   “这么快!”   片刻之间,所谓禁山便被破除,洪明惊呼中涌出几分苦涩,更有难以形容的懊恼,与心痛。   “原来是一件法宝,纯以禁制构成的法宝……残余……”   十三郎将铁片收入怀里,轻轻摇了摇头。   “高看你了。”   “你找死!”洪明羞愤交加,发出怒吼。   一道红影破空而至,蒙受屈辱的天心蛤蟆同样觉得羞愤,并愤而出手。来不及再做思量,洪明伸手拍在腰间,正要出宝施法,目光又为之一凝。   他看到,十三郎背后突现双翅,扑棱一声消失在空中,再次出现的时候,赫然是在那只花篮的上方。   “瞬移之宝,这是瞬移之宝!该死的,你到底还有多少宝物!”   洪明记不清自己发出多少次惊呼,心里涌起惊天骇浪,极度的贪婪让他的双眼睁到了极限,放射着嫉妒,又带上些许不妙的感觉。   战斗时间虽短,对方的手段却无穷无尽,每一种单独拿出来,都足以傲视群雄;假如这个时候洪明还认为自己可以轻松获胜,那他就不是一名修炼多年的元婴老怪,而是一个活傻了的白痴。   没错,元婴修士很了不起,然而洪明清楚地知道,他那个三面山法宝威力有多大。就算十三郎用某种方法将其削弱了不少,也不是随随便便一拳便可轰开的对象。   他几乎可以肯定,那名青年在炼体上的造诣绝对超出战灵范畴,进入到与元婴同级的行列。   武灵与元婴相比,稍弱,但绝非不能面对。   换句话说,人家本来就和他同一水平线,只是类别不一样,洪明虽是元婴修士,又有什么值得他骄傲的资本。   “有瞬移有肉身,他为何不攻击我的本体?”   虽不认为自己一定会败,但是当洪明发现十三郎的举动,仍不禁生出几许疑惑。手里拿着一面小幡,他泼洒神通挡住胖胖的攻击,一面定神看去。   不看还好一些,这一看,洪明几乎当场就吓破了胆。   十三郎展开双臂,如拥抱情人一样环绕当胸,臂膀间丝丝雷电跳跃,直接用手朝那只花篮……   抱过去!   “你……”   洪明愤怒且羞愧地咆哮,花篮猛烈反扑,无数枝条似千般武器子在空中狂舞,朝十三郎身体上轰击。   飓风涌动,与之发生碰撞,雷电缭绕,枝条抽打穿刺在十三郎的身体上,除了将他的衣物撕成碎片,便只留下道道白印。   呃,也不是一点都不能伤害,偶尔有些血痕,有些红点,或者一条裂口,不超过半寸的那种。   看到这一幕,洪明忽然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那是极品法宝啊!   连子午剑都无法脱出其困,就算威力因飓风雷霆的阻截有所削弱,但也绝非普通宝物所能比。   “二星武灵?三十岁的二星武灵?”   洪明不断的问着自己,心里想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三十岁的二星武灵,比三十岁的元婴还要不可能,怎么会被自己碰到。   现在的他明白了十三郎的用意,大约是对拿下自己没有把握,他抱的打算是捞一样是一样,宁可忍受花篮攻击,也要先把它抢到手。   此时此刻,洪明比任何时候都怀念原本并不真正看重的妖傀。试想一下,假如此时有九大妖将在旁边,有万千妖灵可以指挥,他何至于如此狼狈,如此……想无奈!   “给我爆!”   咬牙发出心痛的怒吼,洪明挥舞着那面小幡,望空中疾舞。 第370章 火月狂潮(七)   “悲哀啊!”   花篮没有爆,因为十三郎提前施展了数百道丰盈,生生将他的神魂烙印隔绝。   事实上,十三郎尚未能将花篮收服,但这不妨碍他将他封死在怀里,就像刚才洪明对他做的那样。   人与花篮斗,剑与花篮斗,蛤蟆与幡斗,洪明望着周围忙碌的一切,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因为技穷,而是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打下去。   他还有很多手段没有使用,然而最强的三面山被破,最强的花篮古宝行将被硬抢,对方的剑阵即将得到解放,这一仗,到底该怎么打?   周围万千妖灵涌动,依旧在朝剑阵进行着舍生忘死的攻击,成群妖灵被剿灭,浮起的妖气青烟化成团在空中聚集,渐有遮蔽天空的趋势。   红月依旧喷发着热焰,妖灵愈发狂暴,却没办法给洪明带来多少帮助。   “悲哀啊!”   洪明再一次叹息,伸手扯开上衣。   赤裸的身躯枯瘦如柴,两只乳头上分别咬着一只骷髅的头,洪明拿出一把漆黑的小刀,低下头看了看胸前,愤而挥刀。   血光乍现,他左手的尾指飞到空中,洪明的脸色瞬间苍白,右手握决疾点。   “邪灵煞!”   骷髅呼啸飞出,尖锐的啸音好似一万把生锈的刀在铁壁上刮擦,两只骷髅好像闻到腐肉气息的秃鹫,恶狠狠扑向那根断指。   洪明的胸口上,两侧乳头位置留下深深的坑,仿佛能够看到里面的内脏,却没有丝毫鲜血流出来,而是透着灰白。   片刻间,断指被分食一空,连滴落的精血也被骷髅吸到嘴里,其空洞的双眼开始散发红芒,却没有按照洪明的要求攻向十三郎,而是回过头来,紧盯着洪明的伤口处。   贪婪在蔓延。   “孽畜!”   洪明眼中露出心痛,无奈地咬着牙,连续挥刀。   又是两截断指飞出,骷髅将其分食后终于满意,徐徐转过身。   一股浓郁的煞气散发开来,实质般的红芒喷出邪灵眼眶,长达尺余,周围的妖灵好似受到什么刺激,纷纷发出嘶吼,声音中,竟有一股膜拜迎奉之意。   天心蛤蟆眼里流露出警惕的神情,长舌收回,硕大的肚皮不停起伏,准备迎接雷霆一击。   “该死的,是你逼我这样做的,是你逼我的!”洪明面色苍白如纸,断指点着十三郎的方向,连连怒吼。   便在这个时候,异变忽然发生。   ……   山谷方向,变身后的大灰咆哮着肆虐最后那名妖将,如同关押十年刚刚释放的暴徒凌辱一名脱去衣衫的无辜少女,摸样之凄惨,情形之不堪,连周围的妖灵都不忍观看,纷纷避让两旁。   觉醒的大灰多出一项……没有多大用场的天赋,铁蹄践踏,四周会散发出阵阵波纹,音爆轰轰作响,连大地都跟着它起伏。周围不论是妖灵还是人类,均被震得东倒西歪,根本无法立足。离得近了,妖灵便会直接爆体,化作烟尘飞渺。   有了这个本事,大灰如愿以偿地实现了与妖将“单挑”的愿望,鼻孔喷着粗气,因怨毒而血红的双眼一刻都不离开妖将的身体。   “你竟敢爆本神的菊!”   “你竟敢爆……”   “你竟敢……”   一声一口,一句一蹄,一字一踏,可怜的妖将“法体双修”,却被大灰抢先废掉了双臂双脚,只能徒劳地扭动着身躯,惨嚎,哀吼,甚至乞怜。   最最恶毒的是,每当妖将快要咽下最后一口气,大灰便不再继续攻击它,而是施施然冲出山谷屠杀那些普通妖灵,顺带收获不少低级晶核,并吞入腹中。而当妖将得到喘息,在妖灵的弥补下略有恢复试图逃脱的时候,那条歹毒的神驴便又回过头,毫无怜悯之心地展开新一轮凌虐。   不死之身,彻底变成了悲哀的源头。   可笑的是,那些妖灵竟然察觉不到妖将的死意,无论这个循环进行多少次,它们都一如既往、坚持不懈、忠心耿耿地履行着自己的义务,不断为它提供着支援。   哪怕它自己不想再活下去。   战士们全部散开,带着愤怒与悲哀分头撤退到两边的山谷,帮助族人抵御余下那些妖灵,一些人战斗中偶尔回头,身体便忍不住打个哆嗦,心里暗暗费着思量。   “悲哀啊!”   “你竟敢恢复,你竟然敢不死……”   大灰再次冲到妖将的身前,扬起铁蹄将其面孔砸得稀烂,正怒喝嘶吼准备终结这场无休止凌虐时,动作忽然停顿。   便在这个时候,异变发生。   ……   天空上,大如车轮的红月微微颤抖,其周围火焰飞溅,好似与之共鸣。   无边的外域大地上,隐隐出现四个覆盖不知多少里的灰色漩涡,渐渐加剧、并朝周围扩散。   此时若从星空之外往下看,会发现那四个漩涡正徐徐升高,且出现一种扭曲,其弯曲的方向正对着空中的那轮火月,仿如朝拜。   又仿佛……吸引,或者被吸引。   漩涡升到无尽之高空,空中隐有闷雷轰鸣,更有一股无上意志降临,轰压在漩涡的头顶。   “嗷!”   一声不甘的呐喊声,从四个方向同时响起,却不是真正的声音,而是直接响在人们的心里。   “把,我,的,头,还,给,我!”   随着这声呐喊,四个天柱般的漩涡轰然跃起,与不停压下的天空发生一次整个外域都清晰可见的碰撞。   “轰!”   天空震动,苍穹颤抖,那只如骄阳的火月陡然跳跃了一下,随后竟……出现了折叠!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也许是视觉错误,火月里好似升起一道影子,因其太过真实又太过耀眼,便有了月亮被折叠的感觉。   随后出现的一幕,令整个外域的人们为之颤抖,也让所有身在外域的修士为之疯狂。   火月折叠后仿佛被什么力量拉扯,又回归原位,其中心陡然出现一个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朝周围扩散,瞬间便占据整个截面。   它继续扩散,如喷射火焰一样朝星空发散,朝着大地的方向扩展。   那是紫色。   紫色的月亮出现,代表着妖灵之潮出现最极端的情形,狂潮!   ……   “天佑我洪明!”   紫月悬空,洪明初始为之一愣,随后陡然爆出狂笑,恨不得把自己心挖出来看一看,看看是否有天道留下的印痕。   与此同时,周围的妖灵齐声嘶吼,呜呜声骤然扩大数倍,尖锐、凄厉,且透着强悍的感觉。   空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力量,无处不在,无法躲藏。在这股力量的刺激下,妖灵的身体迅速膨胀,且变得凝实厚重,气息以可见的速度为之攀升,仿佛没有尽头。   那两只骷髅暂停朝十三郎攻击,空荡荡的大嘴张开到极限,以无比贪婪且享受的姿态吞噬着什么,每一秒,它们的气息都变得更强,每一刻,它们的神情都更加暴虐,更加疯狂。   “紫月狂潮,哈哈,真的是紫月狂潮!”   洪明大笑着,眼里闪着近乎癫狂的光,伸手指着正将花篮收起的十三郎,他叫道:“你拿不走,拿了也是白拿,不管你拿了什么,都要原封不动地还给本座!”   “是吗?为什么?”十三郎皱起眉,神情中透出莫名的味道,好似遇到什么难题,一时难以决断。   “为什么?你居然问为什么!哈哈!”   洪明没有察觉到十三郎的异状,嘶喊般的声音说道:“紫月狂潮,每一只妖灵的潜力都被彻底激发,实力凭空提升数倍。本座有御妖之术,这里千千万万妖灵都是本座手下,也都是你的敌人。这般情形,你居然问我为什么,哈哈!”   听了洪明的话,十三郎低头看看周围,发觉情形确如其说的那样,妖灵实力大增后对剑阵的压力也随之增强,且是连续不断的增强。   洪明狂笑说道:“看见了吧,你看见了吧!哈哈,本座的邪灵妖煞能吸收紫月之力,很快便会成为堪比元婴修士的存在。在紫月笼罩的环境里,它们不死且时刻变强,现在你拿什么和我斗,凭什么和我斗下去!”   “啊哈,本座忘了说一件事,似你这样精修炼体的人,血气最是旺盛不过,正是邪灵煞的最爱!”   难怪洪明如此振奋,那两只邪灵耗费了他不知多少精力,却始终不能完全祭炼成功。只要此番能够圆满,他便再不需要以精血饲养才能维持其存活,变成真正强助。   十三郎望着那只贪婪的邪灵,看着它们的气息暴涨,不解问道:“这样吸收邪气,难道没有后患?”   “后患?”   洪明难以理解他的思维,讥讽或是炫耀说道:“你懂什么,紫月效果早被证明,难道你认为就你聪明,难道你认为这么多年来,无数高人都不研究它,没弄清有无后患?”   他惋惜说道:“假如能吸收紫月之力,连本座都想要,担心什么后患?可惜它只能被灵体吸收,修士被肉身所限制,干瞪眼没办法而已。”   “那就是没有了?”十三郎丝毫不生气,继续问。   “有当然有一点,灵体变强容易失去控制,不过你放心,本座足以克服。”洪明望着他的脸,认真说道:   “嗯,我是放心了。”   十三郎望着他的脸,诚恳说道:“多谢!”   未等洪明明白过来,空中陡然出现一道波纹,准确地说,是一条如波纹一样无形出现的鬼影。   鬼影无声,身躯却如火一样的红,火红的双眼火红的衣,头顶两个火红的辫子,仿佛两根骄傲的辣椒。   “吼!”   波纹八方席卷,再以鲸吞之势收回,万米之内妖灵愕然,嘴里突然觉得一空,原本汹涌而来的紫月之力融入到波纹,通通进入一个人的肚子。   准确地说,是一只灵体的肚子。 第371章 火月狂潮(八)   沉眠九载,一朝风云因我变。   只有灵体才能吸收紫月之力,哑姑便是灵体,包含极怨之力的怨灵。   卑微蝼蚁,因一腔执念生生抗拒了天道轮回之力而不去,哑姑的来历再平凡不过,却是最最难得的、本不该存在的灵体。   她是真灵!   ……   世间灵体千万,妖灵、凶灵、鬼灵、邪灵,无一不是凶煞之物所化,自身皆有其不平凡的地方。   比如眼前万千妖灵,生前便不是凡物,连那些可变为妖灵的咔吧族人,也都拥有一样普通人不具备的能力:显灵术!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一种修行。   哑姑不是,她就是一个最最普通的山寨村民,别说修道,炼体也只是初窥门径,连二星的门槛都没能踏入。   谁说凡世不存仙!   灵体本就是最最纯净的灵力生命,似哑姑这样的普通人化成灵体后,才算得上真正摆脱肉身枷锁,成为似仙人一样的存在。   只不过,她太弱了。   灵体无法主动修行,至少在沧浪星所属的层次内不能,它没有肉身,无法将任何一种天地元素储藏;它也不像妖兽,天生便能够吸纳元气,还能借助包含元气的食物提升,并且进化。   灵体通常嗜食血肉,但那是其暴虐本性的体现,是因拒绝轮回而遭受的天罚,并不能为其带来什么提升;非但如此,它还无法使用法器,虽然它有手有脚,还有脑子。   它只有一项能力:吞噬!   它吞噬的不是元气,不是灵气不是魔气也不是妖气,而是一切灵体所能用、才能用的煞气!   怨气是煞气,邪气是煞气,本质上讲,所谓仅能供灵体吸收的紫月之力,就是一种煞气!   其来历更加诡奇莫测,非洪明之流所能晓。   ……   火红的身影飘驻在空中,没有多少灵体特有的凶煞之气,反带着几分飘渺,只有正面望着哑姑,才能从那双火红的眼眸深处察觉到一丝令人心悸的感觉。   沉睡九年,哑姑的身体无限接近凝实,身体外自动幻化出一套大红劲装,与头顶那双辫子想呼应,如同一团骄傲蓬勃的火焰,散发着无尽的生机。   “吼!”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沙哑,落入耳中不显得粗野,反有种另类的魅惑之感。随着声音朝周围扩散,无形波纹随之回荡,万米以及更远的范围内,那种可以感触却无法真实触摸的力量八方齐聚,通通涌入到她的口中。   “这……这是什么?这是极怨之灵?”   洪明再一次瞠目结舌,俨然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嘴里如梦呓般自语。   剑光突至,血色乍现,他的一条手臂应声而落,子午剑清啸冲天,将那面小幡斩为两断。   “啊!”   洪明发出凄厉的惨嚎,神智为之猛醒,随后再次愕然。   他宁愿自己不要醒过来。   万千妖灵匍匐于地面,身体不停颤抖,原本无知无畏且无觉的眼中流露出畏惧,更有一股无法形容的遵从。   它们望空而跪,在叩首膜拜它们的王!   女王!   一股磅礴的气息从哑姑身上轰然散放,覆盖之广,威压之浓烈邪异,无人不为之惊。   有了她的威慑,子午剑阵不再受到妖灵的羁绊,加之十三郎收了那只花篮,此刻终于展现出其应有的威力。   “灵王!这是灵王!”   洪明再次嘶吼,伸手朝那两只呆愣住的骷髅头颅猛点,喝道:“吞了她!”   两只骷髅听到了他的话,回头看了一眼,再彼此对视一眼,竟齐齐转回身躯,猛扑到那截断臂之上,撕咬连连。   “孽畜!孽畜!”   洪明狂叫着,独臂在空中连续挥舞,一道道法决打在两只骷髅的体内,骷髅发出阵阵鬼哭般的嚎叫,冒起阵阵青烟。   诸般手段施展出来,骷髅也已将那截断臂吞食一空,这才不甘不愿的转回头,盯上了哑姑的脸。   畏惧的目光中蕴含着极度的贪婪,它们如人类那样思索一番后,嘴里喷吐着腥臭的黑烟与毒云,悍然冲出。   “找死!”   哑姑明显处在某个紧要关头,十三郎怎能容忍这个时候有人打扰,冷哼中,他双手连续打出法决,成百上千道禁环浪叠而出,身体外飓风火海齐齐涌现,配合子午剑阵与胖胖一起,将它们牢牢圈在其中。   按照洪明的说法,这两只骷髅极其强悍,十三郎自己的感受也证明了此点,单以气息而论,吞噬了洪明大量精血的骷髅每一只都不下于元婴修士,堪称强大而且恐怖。   十三郎没有与邪灵战斗的经验,便将自己所能使用的手段通通施展出来,务必灭杀或是拖住它们,为哑姑进阶争取到时间。在此之前,哪怕洪明因而逃脱带来无穷后患,他也已来不及考虑。   轰!   连续的爆响之声传出,两只骷髅纵横飞掠,与周围潮水般的攻击撞击在一起。   令人意外的是,它们的表现远没有洪明形容的那样强悍,也没有体现出其气息所表现的实力,仅仅两次碰撞过后,其双眼中的凶光便显得暗淡,喷吐的红芒由数尺缩到尺余,再到数寸,最后直接收入眼眶内,几乎要消失的地步。   不是邪灵不努力,实在今日背到家,子午剑本是佛器,十三郎的火焰中含有红尘业力,雷霆含有天劫之力,哪一样都将它克制到死。就连那个境界不足的蛤蟆也不好惹,不仅仅身怀上古血脉,还有金乌所赠的一丝魂源,哪里是灵体所能轻辱的对象。   “这……这不可能!”   洪明望着这一幕,双眼都几乎为之瞪爆,他记不清自己今天喊了多少次不可能,每一次都显得那般荒谬,那般的不可思议。   充忙间,他将伤口略做处理,便拿出宝物加入到战斗之中,奈何周围剑势又成,数十道剑光交错成网,连空间都封锁得密不透风,岂容他插手……或者是逃脱?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啊!”   洪明已不再怒吼,而是带着悲哀的声音喃喃道:“本座上得天缘,不是送宝使者,不是啊!”   送宝使者?   十三郎听到了他的话,心里想了想,觉得这个称呼还真是够贴切,眼见那两只邪灵已式微,他不再等待忍耐下去,扬声清叱。   “定!”   周围的空间突为之一顿,两只邪灵身形微挫,旁边波纹扭曲,无端出现两只拳头。   “嘭嘭!”   几乎融为一声的两次碰撞,被火焰包裹的双拳击中邪灵,如同锤子下的两颗石头,飙射到无尽之高处。   连哀鸣都来不及发出,邪灵的头骨上出现道道裂纹,灵火如风中之烛,随时处在溃灭边缘。   高处有人,一个火红的人!   天空的紫月如夏天的暴雨,来得快去的急,已逐渐回转为火红,并向橙黄之色转换。这是狂潮即将退去的标志,大地万灵或存活或死亡,都将有个定论的时候。而在此时,吸收了紫月之力的哑姑身形已经彻底凝固,冷漠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淡淡望下看。   望着那两只飞射上来但已没有攻击欲望急于想逃脱的邪灵,哑姑伸出手,随意中透着凌冽的姿态虚空一抓。那种感觉,就好像收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极其自然。   无形的束缚之力凭空出现,两只虚弱到极致的邪灵想挣扎,却怎么都无法抗拒那股灵魂中传来的威慑,乞怜哀求的嘶吼中,被哑姑托在手中。   哑姑淡漠的目光看着它们,微微蹙起眉。   “哼!”   一道红霞自其鼻孔喷出,落入邪灵眼中如天罚之光一样恐怖,嘶吼更加剧烈,且急促。   红霞射入身体,扫荡一周,湮灭该湮灭的,带走该带走的,再回到哑姑的身体。那两只骷髅随之失去一切生机,变成两块普通的枯骨。   微风吹过,枯骨变成了灰。   “唉!”   哑姑不知为何发出一声叹息,目光看了看下方的战场,最后落在十三郎身上。   淡漠的表情终现柔和,哑姑屈膝,跪倒,躬身,恭顺开口。   死亡后,她第一次开口说话。   “十三爷,哑姑回来了。”   ……   “不……”   洪明疯了,彻底疯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自己倒了什么霉,此时他唯一知道的是:逃!   神通不要命的挥洒,宝物一样接一样祭出,面对实力全复的十三郎,他拼尽全力。   仅仅三次碰撞,洪明便已支撑不住,气息如疯牛一样粗重,面色惨白中透出灰暗,仿佛瞬间苍老了数十岁。   仓惶无助,面临绝境,他已经穷途末路。   “罪奴,给我现身!”   怒吼中,洪明伸手在眉心处一划,仿佛撕开一个囚笼的口子。一道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气息散发出来,随之钻出一团浓密如墨汁般的黑烟,伴随着一声声凄厉不甘的咆哮与嘶嚎,出现在十三郎眼前。   十三郎望着那团黑烟,神情微变。   “挡住他,本座还你自由!”洪明狂叫着。   “不用了,他已经得到自由。”十三郎轻轻叹息,语气中带有几分感慨,多少还有几分惊喜。   “牙木圣子,许久不见。” 第372章 火月狂潮(九)   听到十三郎的招呼,洪明一时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是真不明白,而是不愿意明白,他怎么都无法相信,自己除了送宝送晶核送煞气,还要送人。   随后的一幕证实了十三郎的话,汹涌魔气包裹中,牙木先是一愣,随后便如被拐卖的孩子回到父母怀抱一样,嚎啕大哭。   “少爷!十三少爷!您怎么在这儿啊!”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我不来,你可怎么好。”   牙木肉身已毁,只余下元神埋在魔气中不停颤抖,其身体上有密集不知多少条绿色的丝线缠绕,应该是某种禁锢手段。   “您……可算来了啊,您要是再不来……”   魔魂圣子不存在的泪如泉涌,声音就像溺水的人得到救助后呛水哀嚎,酸楚苦涩懊悔庆幸等等情绪一次一起朝外涌出来,竟是堵塞到不能自语。   自从落在洪明手里,牙木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忍了多少罪,绝望中无数次幻想被人救下来,又担心出现的人比洪明更毒。从内心讲,他已放弃了多余念想,只想着撑一天算一天,寻到机会与轰鸣同归于尽便可满足。   万万没有想到,绝境中乍现曙光,救星不但出现了,还是最最让他放心且安心的人。遇到十三郎,牙木认为比遇到魔宫的人还要妥当,不论是救人还是灭敌,均不做第二人想。   “少爷啊……我……差点就见不着……”   “别哭了,先解决他。”   十三郎一句话便阻止了牙木的哀泣,抬手指着洪明,说道:“还有什么手段,拿出来。”   周围剑光忽聚,却没有马上发动绝杀,子午大剑悬空停在洪明头顶,森冷寒气在他面孔上激起一层层堆叠般颗粒,仿佛麻子的脸。   “我……”   洪明看看周围如狼似虎的群敌,再看看衣衫褴褛断了一臂且用尽手段的自己,又看看正极力控制情绪的牙木,哆嗦半天才说道:“你认识他?”   十三郎点点头,说道:“是我朋友。”   绝望过后便是平静,当情况坏到不能再坏,洪明反倒为之坦然,慢慢接受了现实。   洪明认真仔细地想了想,说道:“我本可以杀了他。”   “你放屁!”   可怜的魔魂圣子终于从混沌中清醒,在意识到眼前的一切是真实后,神情立马变得狰狞猛恶,眼里的怨毒堆叠如山,足以将无尽之海都填满。   “少爷不要相信他,他要把我炼成妖将,才一直没有下杀手……”   十三郎郑重点头,说道:“有道理。”   伸手指向大剑,他作势要催动阵法,将洪明彻底灭杀。   “不要!”   生死一瞬,洪明再顾不得多想,嘶声尖叫道:“你不能杀我!”   十三郎好奇地望着他,问道:“为何?”   “少爷!”牙木焦急大叫。   十三郎挥手道:“听听又不要紧。”   “是啊是啊,听听又不要紧。”   洪明接过去说道:“我没有伤害到你分毫,还带了不少好处,况且我是四大星域的人……好吧不说这个……关键是我对你有用!有大用!”   “我在听。”十三郎回应道。   “我可以告诉你罪孽之地的很多机密,寻找各种宝物,还有龙气。”   “龙气?”   “对,就是龙气,真龙之气!”   洪明说道:“这是终极秘密,只有四大星域的修士才能知晓。千年一次的猎妖之行,就是为了找出龙气。”   “没兴趣。”十三郎冷漠摇头。   洪明微楞,又说道:“……我可以告诉你四大星域的秘密,我还能替你引见……”   “没兴趣。”   “……我可以赎身,只要你将我……”   “没兴趣。”   “我可以教你炼制妖将,统帅亿万妖灵。”   “没兴趣。”   十三郎示意洪明看看哑姑,说道:“自己瞧瞧。”   “……”   周围妖灵匍匐而拜,哪里还用得着妖将。   洪明咬着牙,说道:“我可以认你为主,这样总可以了吧!”   十三郎明显已经失望,淡淡回答道:“没兴趣。”   “没兴趣?你怎么能没兴趣……你你你……你不能没兴趣!”   洪明结结巴巴叫道:“你还不知道吧,罪孽之地的修士是很难有机会飞升,假如有我的指点……”   十三郎懒得再听下去,说道:“我给你一条路。”   “什……什么路?”洪明紧张地问。   “三个条件。”   十三郎指着牙木,说道:“第一,你先解除在他身上设下的手段。”   “少爷,其实没什么必要……”牙木感激涕零,差点又想哭。   “你……你答应不杀我?”洪明问道。   十三郎根本不接他的话,继续说道:“第二,你自脱肉身,戒指留下,我放你元婴离去。”   “你……你不如杀了我!”洪明嘶声怒吼。   十三郎依旧没有理会他,平静的声音说道:“第三,把你刚才说的那些事都记下来,留在玉简上交给我,然后就可以走人。”   “噗!”   洪明张嘴喷出一口鲜血,既因伤,又为恨,还有窝心与愤怒。   “好!”   牙木恶狠狠咬着牙,心想报仇这种事情果然是少爷最擅长,简直是钝刀子割肉。   十三郎没有像他们想得那么多,开完条件后根本不待洪明讲价,说道:“三息之内,给我一个答复。”   “你不能这样,我没有肉身,在罪孽之地寸步难行!”   “一。”   “不能啊,我还可以拼命,他会因此而受伤,我还可以自爆,你也会有损失……”   “二。”   “不要啊!我需要时间考虑,我……”   “三……”   “我答应了!”洪明哭喊着大叫,随后朝牙木狰狞大吼:“魂杀!”   魔气中,密密麻麻的绿线颤动了几次,而后归于静止,再无任何反应。   “太晚了。”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锁天锁地我做不到,锁个人还没什么问题,更何况,还有他的主动配合。”   身形丝毫不能动弹、眼里带着无边快意的牙木幸灾乐祸大笑,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我和你拼了!”   洪明疯狂大叫,独臂朝胸口疾点数次,身躯如吹气般膨胀数倍,同时连续喷出几口鲜血,化做一团浓稠如浆的血雾。   雾气中,隐约出现蓝芒,其中有个小人两手掐诀,迅速念出几道咒语,一闪而逝。   “轰!”   剑光大盛,上万道剑光织出密不透风的大网,网内网外风暴席卷,还有丝丝电弧不停跳跃,宛如一只只欢快的精灵。   空中出现道道扭曲波动,隐约可看到黑色的风,透出一股异层空间才有的寂灭气息。   “啊!”   凄厉的惨嚎声中,一个暗淡的绿色小人在虚空中浮现,神情惊恐到难以置信。   “这不可能!”   “瞬移,我不比你懂得少,剑阵加上雷霆风暴,谈不上破空,略加影响还是能做到,若你全盛状态或许逃得掉,现在么……”   十三郎神情肃然,双手如轮,片刻间便打出上千道禁环,将那团血雾牢牢锁死。   “你可以死,肉身要留下。”   剑光呼啸,化网成结,以子午剑为首瞬间斩出千万剑,别说一个残破的元婴,就算他肉身尚在,修为无损,也断然轻视不得。   “你是罪奴,敢杀四域修士,令主不会放过你!”洪明的元婴面色仓惶,身体被一道道剑光不断切割,犹自嘶声狂吼。   “定!”   十三郎神色平静抬手轻点,随即如环抱般并拢,清叱道:“合!”   元婴身形微顿,万剑合而为一,在洪明惊骇的目光注视下,自其头顶轻掠而过。一道细纹在眉心处出现,随后如蛛网般散开,布满其全身。   轰!   耀眼的灵光闪过,洪明魂飞魄散,一块小小的绿色令牌自空中飘落。   “猎妖令!”恢复自由的牙木大喊。   “融入元神?”   十三郎为之恍然,说道:“难怪我会露馅。”   ……   散不尽的血色终于散尽,嘶吼不断的草原渐渐平息,随着东方的天际升起第一缕朝霞,经历整夜杀戮的无名山谷,变得安静下来。   妖灵一战,两部落损失惨重,人口锐减三层,且多是壮年战士,可谓元气大伤。然而与周围其它部落比较,他们恐怕是保存最为完整的一处,仅从这点考虑,未来的日子并不是太艰难。   众所周知的是,活跃狂潮过后,妖灵会有一段沉寂期,时间多为十数年不等,有这么久缓冲,加之环境远比苦寒之地优越,咔吧部落必能东山再起。   妖灵死亡化成妖气,只有晶核才能留下,除了少数几名妖将,战场上的尸体全部是咔吧族人,如今已被集中在一处举行天葬,也就是火化。一场生死与共的战斗后,两个部落之间的隔阂减弱到最小,因战士们的死状凄惨甚至难以分辨,经两名族长商议,决定不分彼此葬在一处,并立碑作为纪念。   有心人已经看出来,经过这场恶仗,两部落恐会走向联合甚至融合,成为一个全新的集体。   某种意义上讲,这是灭亡,同时也是新生,每天都在世界上演。   部落族人在忙碌,男女老少都有做不完的事,十三郎带着大灰坐在谷口,手里把玩着那枚令牌,听着以族长为首的咔吧族人为亡灵超度诵念声,望着那一张张悲戚中透着希望的脸,略有失神。   “少爷,咱们这么快就要离开?”   “嗯,牙木好了就走。”   “这么快?”大灰吃惊地问。   “已经太晚了……”   十三郎眼中闪过一抹忧虑,回答道:“不知来不来得及。” 第373章 离有思   牙木需要新的肉身,普通人显然不能选择,然而外域这种地方,无论灵修魔修都要小心翼翼,哪里谈得上寻找筛选。   因此在看清牙木状况的那一刻,十三郎便已定下策略,尽量将洪明的肉身留下。   这样一来,洪明就非杀不可。那三个条件,换成谁是洪明都不可能答应,十三郎对此心中有数,用意不过是拖延时间,让自己有时间布置安排。   好在洪明求生之念甚重,这才给了十三郎机会,最终将他逼到自弃求活的地步。最后的攻击中,洪明身体虽然千疮百孔不成摸样,但总好过没有。对牙木来讲无异于天降鸿福,哪会挑剔什么。   “少爷,您还没能融合妖气,是不是再等等?”   觉醒后的大灰与以往有所不同,顽劣不羁的程度轻了不少,不似以前那样没心没肺,有些感慨感伤的摸样。   “差不多了,有这个令牌帮忙,用不了多少时间。”   十三郎默默感受着那枚令牌,令牌中传出一股波动,充满邪恶冰冷的意味,仿佛在催促他敞开元神将其纳入其中。初时,十三郎本想将其毁去,就在修为运转的那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法力竟似有变化,与妖力有所接近。   这种发现令他很意外,却解除了原本存在的一个疑惑。   十三郎知道,假如只为了辨识身份,实没有必要弄出这样一个融魂之宝,按照猎妖令的作用分析,假如把它融入元神,施法应该能与本土修士极为、甚至完全相符。   这也就意味着,猎妖使可以冒充本土修士,多出不少偷袭猎杀的手段。   无论事实怎样,十三郎不会将它融入自己的魂,融魂之宝首先需要的便是敞开元神,这种来自异星的法器不知有没有别的作用,怎能贸然尝试。就算不考虑这些,单单那种邪恶冰冷的感觉就令他警惕,而且厌憎。   “融魂的时间长了,猎妖使会不会真的变成本土修士?假如能,岂不是……”   想到这里,十三郎觉得身体好似浸在冰窖中,阴冷无比,以至于,大灰要连续叫上几声,才将他唤醒。   “少爷,没事吧?”   “呃,怎么了?”十三郎将令牌收起来,回应道。   大灰说道:“这帮人还没安置好,再有妖灵来的话……”   “不会的,妖灵被杀的太多,短期不会到暴动的程度……”   十三郎一时没能明白,抬头看看大灰,发觉它正用忧愁的目光看着山谷,才察觉到夔神竟似动了感情,不禁有些感慨。   拍拍大灰越发厚实的背,十三郎说道:“这种事情很平常,不要太难过。”   大灰神情忸怩说道:“哪有。”   “呱呱!”天心蛤蟆大声叫着,嘲笑它幼稚无聊。   “滚开!”大灰愤怒,踢了它一脚。   望着打闹成一团的两只妖兽,十三郎眼角闪过笑意,随即又变得忧虑,最后化做坚狠的神情。   便在这时,山谷中的某个洞府打开,换了身份的“洪明”从里面出来,老远朝他大喊。   “少爷,情形紧迫,咱们什么时候走?”   “现在。”十三郎淡淡回应道。   大灰恶狠狠瞪着牙木,心里想这货究竟说了什么事情,让一贯从容的少爷这么着急。   “难道是抢媳妇儿?”夔神不无恶意地想。   ……   听说上师要走,两名族长都赶了过来,同来都还有近千名族人,黑压压排成一片,静穆不语。   “以往,我等对外来修士闻之色变,视其为洪水猛兽,今日才知道,原来外来者也分善恶,若非上师鼎力相助,此次妖灵狂潮,我等怕是全族尽末,绝无幸免机会。”   鲁氏族长从怀里拿出一只兽骨做成的手链,交到十三郎手里说道:“族内贫弱,没有什么能回报上师的东西,这串骨链上聚有我族每人一滴血,经秘法祝福过,凡咔吧族人,都能通过感应识其真伪;它可表明上师得到过咔吧族人的最高认可,还请上师莫要嫌弃,将其收下。”   另外那名陈氏族长也拿出一串骨链,意思大同小异,言道十三郎日后在咔吧族内行走,有这种“信物”在身,多少会带来点方便。   大灰见他说得正式,好奇地从旁边探过嘴巴,闻了闻又嗅了嗅,不屑地扭过身。   十三郎郑重接过手链,神念探入感受了一番,发觉果如他所言的那样,其中包含着数百道不同气息,汇集在一处成为类似于意志的东西,不觉大为惊讶。   另一道手链融入的气息更多,凝聚出来的意志也更强,十三郎粗略估计,若是一次爆发出来,怕是已能与结丹一击相比,内心越发震惊。   “这个……很不简单啊!”   十三郎望着两位族长,才发觉他们的面色衰败苍老,陈氏族长情形尤其严重,好似又打了一场恶仗,憔悴疲累不堪。   “人越多,多半就越难。”   内心涌起诸多感慨,十三郎诚恳说道:“周边尚不算安定,这种宝物应该留在族内以为防护才对,两位的心意我领了,手链……”   鲁氏族长说道:“上师修为高深,用不到这等微末之术,但它是咔吧族人送出的祝福,自己是无法使用的。”   “有这样的事?”十三郎大为惊诧。   千余名咔吧族人静穆无声,淳实的脸上写着简单的感激,用目光证实了族长的话。   陈氏族长说道:“族之祝福原本咔吧族特有之术,需所有人意念一致方能制成,上师救了我全族的命,这手链,便也只有你才可使用。”   话说到这份上,十三郎没了推搪的理由,他直接将手链带在腕上,说道:“你们的情形我考虑过,建议不要分散资源,将收获的晶核集中培养一两人,其它族人仍以炼体为主。”   他从怀里拿出一枚玉简,随手又拓印了一份交给两人,说道:“照我看,这才是你们最需要的东西。”   鲁氏族长接过玉简,神念探入略微看了看,神情顿时激动起来,一躬到地,颤抖的声音说道;“我族如有兴盛之日,当为上师立长生牌……”   “千万不要。”十三郎最怕这个,心想你这是咒我早点死。   严词拒绝了族长好意,十三郎朝一直望着自己的小鲁卡挥手,说道:“好好用功,资质比你差的人我见得多了,修炼有成的可不少。”   “嗯!”鲁卡用力点着头。   一曲谈不上慷慨的离歌唱至尾声,几人分说了几句,便到了分开的时候。十三郎想到牙木与大灰均需要休养,自己也要抓紧时间研究妖力转化,便向族长讨了一辆马车,一行人驾车而行,离开这座浴火重生的山谷,驶入无尽的草原中。   “千人离家千人回,万里迁徙万里骨。”   “离家的儿郎……”   身后,咔吧族苍凉的歌声阵阵回荡,仿佛在怅送族内勇士踏出征程,征服远方未知的天空。   暂时摆脱坐骑身份的大灰想起一事,问道:“少爷教了什么东西,老头感动成那样。”   “是啊是啊,到底是什么。”   牙木也对此也颇为好奇,心里想那种小部落能活下去就不错了,玉简里记了何种神奇功法,能令族长生出种族兴盛的狂想。   “打铁。”十三郎淡淡回应道。   ……   车速不急,蹄声不骤,马车驶过无垠草原,不见多少风吹草低式的生机,唯有残骸枯骨时现的荒凉。   植被不会因妖灵之变受影响,相反,因所谓天择适存的不变规律,草原上的青草愈发翠嫩,只是少了牲禽点缀,无法让人生出勃勃之感。   马车行进的姿态平徐有度,速度却相当快,得十三郎送入灵力改善体质,两匹健马驰掠如飞,将一片片撞入眼帘的绿色抛于身后,耳边不时响起大灰的喝叱声,奔跑越发卖力。   驰行数百里,十三郎没看到一个活人,发现几只零散妖灵,便被胖胖与大灰兴高采烈地扑上去抢夺般杀灭,偶尔捞到晶核,更要彼此叫骂吵闹一番。   一辆马车行驶在草原上,并不枯燥,唯显得孤独。   魔气翻涌滚动,其内传出牙木的嘶吼声,透出几分焦灼;洪明是灵修,因为猎妖令的缘故,多少还带点妖修特征,牙木没有十三郎的本事,除疗伤打坐恢复修为外,还需要对身体进行祭炼。   吃了这么大的亏,牙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勤奋,甚至都还来不及详细交代其经历;因为知道路程比较遥远,十三郎并没有急于催促,任由他恢复些元气再说。   一夜鏖战,十三郎的亏耗极其严重,眼下没什么危机,他本着节俭的念头,没有服用丹药,而是静静调息。   一面徐徐恢复法力,十三郎一面尝试继续吸收晶核融合妖力,感受着那种丝丝增长的感觉,他将目光投向窗外,说道:“有些说不通。”   牙木恰好收功,闻言知道十三郎有事问自己,说道:“想到什么了,少爷。”   “随意点吧,好歹你现在是元婴高人,不要总这么叫。”   十三郎望着死寂般的旷野,说道:“我想不通,咔吧族上层为什么纵容妖灵肆虐,而不组织人力对其进行清剿。”   牙木听得莫名其妙,心里想少爷是不是被那两个老头子忽悠犯了迷糊,这般悲天悯人,难不成要学和尚?   十三郎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想不通这件事。”   “什么事?”牙木开口问道。   十三郎肃容说道:“咔吧族,为何还没有灭绝。” 第374章 记忆中的名字,今日始闻!   “无论哪个世界,人口都是最大最重要的根本,没有亿万普通人夯实基础,种族繁盛只能是个笑话。”   “妖灵狂潮对人的杀伤太大,一夜之间,千里草场见不到人迹;火月间隙这么短,持续消耗下来,哪个种族承受得起?”   略顿了顿,十三郎说道:“修士也是普通人生出来,没有基数,修士便难以为继。就拿鲁氏部落来讲,他们的传承丢失殆尽,很快就会彻底变为普通人。此次妖灵狂潮,像鲁氏这样的部落不知有多少,咔吧族底蕴再深厚,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我敢说,假如咔吧族历史上一直这样,他们早就应该被灭族。”   “……外域地方大,或许只是这一片没人管。”牙木不知该说点什么好,随口应付着。   十三郎微讽说道:“把秋猎之地放开个角,结果会如何?”   脑海中出现魔蚊肆虐的场景,牙木不寒而栗,说道:“反正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不用太较真吧。”   “真没关系倒好,怕只怕……”   话讲到一半,十三郎不知想到什么,显得颇为凝重。明白牙木的心思不在这里,他问道:“说说你吧,究竟咋回事,落到这步天地?”   “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牙木哀叹回应道。   ……   与灵域类似,因为没有足够覆盖所有修士的牵引阵法,魔王宫将远征外域沙场的军团分为几个部分,牙木所在的队伍预定的降临地点位于青狼、燕尾、咔吧三部的交接处:妖猎森林。   原本顺风顺水的事情,因为一桩意外变得不可测起来,行前的那一刻,魔宫监督使突接传讯,一直追而未果的那两名重犯,延着潮汐入口进入外域,去向不明。   处于未知原因,魔宫那两名女修的重视程度超乎所有人想象,经魔使传令,所有参加外域沙场的修士将首要目标定为追拿二女,并悬以重赏,务必将她们生擒送回。   提到这个,不得不说一下潮汐传送的大致规律,只要进入时间相差不是太多,彼此相距便不会太远;比如十三郎这样,看似远离大部队之外,实则对广袤无尽的外域来说,区区几千万里路程,实在算不得什么。   外域里,占地最大的并不是三族部落,而是更加广阔的蛮荒山野,以及辽阔的北国冰川之地,按照以往的习惯,大家把它们统一划归少现于人前的灵鹫宫,至于实际情况如何,连鲁氏族长都说不清,更不要说灵魔修士了。   为了方便进入的修士搜索,原本依次进入的队伍改成同时进行,结果就出了乱子。   牙木所在的队伍,本该降临在妖猎森林靠近青狼族区域,但因为进入时候太过拥挤,牵引阵法受到干扰,不但深入到森林内部,彼此还散落八方相差数万里不等,若不是魔宫给他们配备有专为外域设计的定位罗盘,怕是连身在何方都无法知晓。   更倒霉的是,牙木与钟寒寒等几人在汇合后,赫然发现妖猎森林里正发生着一场妖灵之战!其范围之广,涉及到的本土修士之多令人无法想象,可怜几名魔修人单势孤,修为也只能算一般,没几天便不得不分头逃窜,各寻各的机缘。   准确点讲,是活下来的机缘。   别人如何牙木不知道,他自己便是因为连番激战后遇到洪明,生生被打散肉身,元神也被其擒下禁锢,准备炼制一名最强妖将。也就是那个时候,牙木才知道自己遇到的并不是本土修士,而是来自异星的猎妖使者。   “天上有群居妖禽,强如元婴的比比皆是,林内妖气弥漫,妖灵妖兽随处可见……一些强横的妖兽,据说连化神修士都不敢面对,其它什么毒虫猛兽恶瘴更是数不胜数,连定位罗盘都很难辨识方向,还有专门吞噬神念的怪物……”   提到妖猎森林,魔魂圣子面色苍白,心有余悸说道:“老实讲,就算我没有被洪明抓住,恐怕也很难走得出来,直接把小命丢在里面。”   大难不死,魔魂圣子回想此番经历,突然觉得自己其实蛮幸运。试想一下,若不是他被洪明生擒,怕是早已魂断他乡,又怎会现在的逍遥。更重要的是,也说不上是为什么,牙木与十三郎待在一起,突然就有了当初在秋猎里的那种感受,不管周围情势如何糟糕,环境如何凶险,自有十三郎操心劳力,很安心的感觉。   “就这些的话,倒也不是没办法可想。”十三郎淡淡说道。   牙木显然歪解了十三郎的心意,虽觉得他的话听起来很悦耳,终不禁有些担忧,惴惴说道:“那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啊!少爷想救天狼圣女,怕是得仔细思量思量。”   “我不是为了她,当然,如果碰到了,自该伸出援手。”   “不是!那咱们去做什么?少爷,不是牙木胆子小,妖猎森林那地方,能不去,尽量不要去!”   “废物!”   大灰冷哼一声,轻蔑的目光瞥了牙木一眼,心想这小子生来就是个拖油瓶,魔域这样,外域还这样。岂不闻越是危险的地方宝贝就越多,实在不行,啃几口上品妖晶也不错。   牙木不是头回被大灰骂,本以为自己进阶元婴能让这货收敛,没想它不但不在乎,还比以往更嚣张,心里又羞又愤,想反驳又没什么底气,只好讷讷不言。   与陆默不同的是,牙木从来就没有与十三郎比较的意思,当初秋猎之地与十三郎打了一架,自此便成为他心中永久的痛。然而痛归痛,魔魂圣子丝毫都没有向十三郎报仇雪恨的念头,最多便是想想将来与十三郎重逢,自己该如何欺负欺负大灰,把丢的面子找回来。   结果……还不如上一回……   十三郎顾不上理会这些,说道:“那两个女人,你可知道她们的名字?还有,外域这么大,你们怎么追?”   “女人?”   牙木回味了一下才知道十三郎指的是谁,眼里露出震惊的神情,说道:“那可是魔宫要犯,少爷和她们什么关系?”   “是你主母!”大灰在一旁怒喝。   “……哪一个?”牙木痴痴反问。   “哪个……蠢材,两个都是!”大灰有些抓狂,心想这货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就这眼色,哪有资格做小弟?   “闭嘴。”   十三郎不得不站出来阻止大灰,说道:“未必就是我想找的人,你先说说她们的样子,魔宫让你们抓人,总不能什么线索都不给,但凡与之有关的,都和我讲讲。”   “呃……”   感受到十三郎话语里透出的焦灼与坚定意味,牙木总算清醒过来,老实回答道:“我知道的不多,只晓得其中一个叫冷玉,另一个连名字都没有,但是……反而更容易辨识。”   “是不是因为脸上有疤痕?”   “就是这样,少爷真认识……当我没问。”   身体忽觉一阵冰寒,牙木蓦然抬头,才发现十三郎面沉如铁,眼神中蕴含的凌厉足以将钢铁刺穿,遂赶紧低下了头。在他的感受中,此时的十三郎就好像出鞘一半的剑,森森杀意刺激得牙木皮肤上起了痱子,与当初面对银色蚊王时相较,有过之而不及。   鲜少看到十三郎如此失态,魔魂圣子再不敢拿这件事情当儿戏,战战兢兢说道:“少爷放心,那两人不好抓。”   “呃,为什么?”十三郎眼神微亮。   “首先,她们是从潮汐引动的附加通道进入外域,落在何方根本没个准谱。”   “那样更危险。”   大灰一心与牙木斗口,不小心犯了乌鸦嘴,发觉十三郎冰冷的目光看着自己,连忙缩回了头。   牙木说道:“其次,我们得到命令的时候时间充忙,多数人只知道一个名字和……一个标记,别的什么都没有,碰到都未必认得出来。”   十三郎说道:“你的意思是,还有一些人知道更多。”   “哎哟诶,看来真的是主母。”   发觉十三郎什么事情都朝坏的方面想,与以往那种乐观豁达的态度决然不相符,牙木心中恐慌,忙安慰道:“有几个人得到一面牌子,据说可以感应到其中一名女子的气息,不过那也没什么用,距离在万里之内才能有效。”   “万里……冷玉……居然要从别人嘴里知道你的名字……”   十三郎神情苦涩,问道:“还有什么好消息?”   牙木闻之苦笑,回答道:“本来没有,现在倒有了。据说那名叫冷玉的女子实力不弱,另外那个修为虽然不高,却懂得一种奇妙的咒法,与冷玉相互配合,足以战胜中期元婴。魔域军团现在七零八落,各自求活路都来不及,除极少数的几个人,怕是没人有心情追击这样的强敌。”   十三郎觉得他的话有些道理,神情越发和缓。   牙木犹豫了一下,说道:“还有些消息,少爷可能用得到。”   “呃?”十三郎微楞。   牙木说道:“魔宫传令里说,冷玉可能拥有一项天赋,能够模拟魔域百族神通,换言之,她可以冒充任何魔域修士。再有,魔宫命令重点搜索妖猎森林以及三族之地,假如十年之后还没有结果,便可以放弃这个目标,专心朝灵鹫宫方向,寻找另一个。”   “为什么是十年?”十三郎问道。   “因为……”牙木有些胆怯,似有难言之处。   十三郎微微挑起眉,说道:“尽管讲出来。”   “因为……她已经活不过十年。” 第375章 乱人意,勿乱我心   听了牙木的话,十三郎许久没有说话。   十年听起来是个很长的时间,然而对修士来讲,它不过是短短一瞬,真正可谓是弹指即过。   十三郎以现在的速度赶往妖猎森林最外围,大约需要十年。   从他认识院长到潮汐最后一次分别,恰好也是十年。   据鬼道的估计,从潮汐之日算起,他如不能及时突破,距离轮回的长度,也是十年。   十年,能在外域找到人?   或者换个角度,就散他现在就找到人,十年时间能做些什么?   冷玉为什么被通缉,十三郎心里大致有数,除了叮当,多半和他有关。冷玉为什么只余十年,魔使已告诉他原因,当时可以不信,如今却得到证实。   因为所以,十三郎愈发沉默。   死一样的沉寂中,马车在没有人催促的情况下跑得更急,隆隆驶过不过多远距离后,十三郎幽幽开口,问道:“少飞没来吗?”   “他呀……咳咳……”牙木又一次磕巴,心里痛骂自己是扫把星转世,一条好消息都带不来。   十三郎说道:“在道院的时候,我见过陆默。”   牙木微楞,随后明白了他的意思,叹息说道:“少飞被贬幽阁,钟寒寒出征外域,需一人兼双职。”   之前牙木提到,魔域修士与灵修的自由不同,按修为不同各自担着不定量的职责,可以是材料,也可以是妖兽,甚至可以是妖灵妖修等等。比如牙木,他的职责便是寻找产自妖猎森林的一种药草,少需罚多有奖,如实在无法寻找,便要以等价之物替代。   总之一句话,不能白来。   照现在的情形,魔魂圣子保住小命都是撞了大运,钟寒寒身兼双职,压力可想而知。   牙木说道:“秋猎之后,我们几个原本受了不少奖励,后来少爷在灵域出了名,不知怎么地就传到魔王宫,长老大怒,认为少爷天纵之才,竟然被道院……咳咳……”   大灰冷漠嘲讽道:“魔修无情,果然名不虚传。”   牙木被大灰气得不行,目光死死盯着它,心里想魔兽换个环境就变得这么无耻,灵域果然人杰地灵。   “看什么看,本神到道院的人。”大灰骄傲说道。   牙木干脆转过头,说道:“陆默自灵域回来后,少爷声名便愈发响亮,当初在燃灵族的一切都被翻出来仔细查对,所有与你有关的人都被监管起来,少飞身为燃灵少主,当初又不肯随魔使去道院,自然更加不可能脱身。”   十三郎表情没多少变化,淡淡地问:“有没有死人?”   “死人?那不会!”   牙木连忙辩解,或者说是安慰,说道:“魔宫将其当成筹码,怎么能随便杀死他们;那些人都被好好供着,该吃吃该喝喝,该修炼的照样修炼,唯一失去的,是自由。”   犹豫了一下,他说道:“钟寒寒身为族中圣女,少飞又被关在魔宫,给她机会也不会跑;正是因为这个,她才能得到这个纠过的机会,只要完成职责,她和少飞便可重获自由,甚至还有嘉奖。”   十三郎皱起眉,问道:“她的职责……是什么?”   牙木默然,任凭大灰如何鄙视嘲讽,死活不肯开口。   十三郎平静说道:“是不是杀掉一两名道院学子?”   大灰愕然转过头,随即领会到其中的深意,呆若木鸡。   牙木涩声回答道:“等价之物也可以,问题是……”   十三郎接下去说道:“问题是道院学子的命很值钱,如果我没猜错,还需是内院学子才算数。”   他的声音平静而且凝稳,如一潭死水那样平静,如一座山那样稳,声音中透出令人心悸的寒意,如万古不化之玄冰。   大灰不敢再嬉笑,用两条前腿挡住眼睛,生怕看到十三郎的脸。熟知少爷秉性的神驴知道,此时的他已怒到极致,再经不起一丝撩拔。   十三郎望着牙木,冷漠的声音问道:“你呢?你怎么没事?”   牙木苍白的脸上泛出一抹潮红,似羞愧似无奈,回答道:“少爷忘记了,秋猎的时候你和我打过一架,因为被打得惨,长老们认为我不可能与你亲近,便没有受到牵连。”   “那是教你怎么做人,是为你好!”大灰忍不住叫嚣。   牙木只当它在放屁,朝十三郎说道:“少爷,灵修与魔修降临地不同,您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还有……”   小意观察十三郎的脸色,他说道:“少爷又把我救了,会不会有麻烦?”   “麻烦?能有什么麻烦?”十三郎反问道。   牙木说道:“以前你没什么名气,且身在魔域,做事可以毫无顾忌,现在……”   十三郎说道:“魔域不会因为失去你变弱,灵域也不会因为拥有我而强大,这是公。在这个前提下,我救你不会有丝毫愧疚,更不会因此就觉得大逆不道。”   牙木苦笑说道:“道理是这样讲,问题是别人可不会这样想。”   十三郎平静说道:“忠孝不能两全,公私不能兼顾,因利益之争将仇恨延伸到种族的每个人,还美其名曰什么大义,那都是怯懦懒惰的人用来安慰自己所寻找的借口。修士常说修道就是修心,连本我都不能坚持,修的是个什么心。”   牙木说道:“可是灵魔敌对已久,甚至会爆发大战……”   十三郎打断他话,说道:“假如真有那一天,你有本事尽可来杀我,如果没有……”   “我会亲手砍了你的头。”   ……   马车跑得再快,也及不上十三郎的心情。   他当然不能用十年才跑完这段路,之所以用车,是因为十三郎清楚磨刀与砍柴间的关联,不回复最强状态,断然不会疾行。   一个月后,十三郎在吞服了大量妖灵晶核,自认冒充妖修多少有了些把握,大灰失去的血慢慢补回,加之牙木基本康复,十三郎估计自己一行遇到中期元婴亦可战而胜之,遂弃车取舟,开始加速赶路。   草原上终于看到了人,途径一些规模比较大的族群时,他们察觉到有修为不俗的妖修坐镇,按照常理,如果没有妖将的指挥,这类族群足以面对妖灵袭击,虽有损失,却无灭族之虞。   每当这个时候,十三郎总会停下脚步,不厌其烦地向咔吧人打听妖灵狂潮的情形,令牙木大惑不解。   正如估计的那样,此番妖灵狂潮,咔吧族的损失无法估量,无边沃野上动辄千里不见人迹,区区百年时间,绝难恢复到此前一半的水平。十三郎从一些咔吧族修士口中得知,很多拥有结丹级仙师的族群也被断了根,情形之惨烈,简直无法形容。   需要提到的是,那两串骨链的作用极大,咔吧修士原本对这个奇怪的组合多有疑虑,虽然两人都可释放妖力波动,仍不免保持三分戒备;然而在发现十三郎带在手上的骨链后,每个人态度都为之大变,非但有问必答,还额外奉送了不少消息。   比如说,此次妖灵狂潮发生后,咔吧部落派出多名特使巡视,并向各个幸存的部落传达了部落长老的谕令,着各部密切留意外来者的行踪,尤其是那些可趋使妖将的外来者,一旦发现踪迹,务必以最快的速度上报,切忌不要盲目出手。   后面的话有些多余,能够趋使妖将的猎妖使,修为多半在元婴期甚至更高,以这些小部落的残存实力,哪有胆量寻那种晦气。现在的草原上,外来者若是存心隐藏,咔吧族很难奈何得了,甚至连原本有效的人海搜索,也因为大量部落灭绝而失效。不得不说,相比与以往的外来者,此次进入外域的修士要幸福得多。   越是往前走,十三郎得到的消息便越多,又过了一个月,他甚至听到了关于自己的消息。有咔吧巡使路过鲁氏所在的无名山谷,对这个小部落的幸存极为诧异,极为细心地询问了当日发生的一切。   按照十三郎的交代的,鲁氏并没有泄露其外来者的身份,反倒对他与洪明的激战大说特说,结果不出所料,巡使不认为外来者会帮助咔吧部落抵御妖灵,更不会认为那么巧有两名彼此敌视外来者在此相遇,只能认为某位隐居前辈一时动了念,好生替鲁氏感慨。   这件事情在巡使上报后,不知为何便被加到长老发出谕令里,结果让十三郎受益,不但得到咔吧族更多尊重,更重要的是,少了不少弯路。   妖猎森林大无边际,十三郎所取的是靠近三部交接且偏向青狼之所在,目标泛泛,方位只要稍稍歪上一点,可想而知会远上多少。   “少爷明智。”   又过了两个月,前方隐约可见一片影影重重的山林,原本对十三郎举动不解的牙木为之叹服,衷心赞叹说道:“若不这样问过来,起码多花一个月。”   出乎意料,十三郎非但没有什么得意,脸上的神情反倒甚为凝重,透出忧虑且压抑的感觉。   “我为的不是这个。”十三郎说道。   牙木大奇,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十三郎说道:“我估算了一下,假使我一开始就全速飞行,一点不休息且不走弯路,大概两个月可以走完全程。”   牙木心想你跑得比我还快,可这又是啥意思?   十三郎淡淡说道:“也就是说,洪明基本是按照最近最快的路线,一路马不停蹄跑到我们相遇的地方,假如这不是巧合,那就意味着他对这条路极其熟悉,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步。”   回头望着牙木,十三郎问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牙木无言以对,心想他熟悉才好啊,不然遇不到您,我也就没得救了。   “蠢货!”大灰无法忍受这么蠢的队友,破口开骂。 第376章 谋于千里外!   十三郎说道:“从妖猎森林到我们相遇的地方,一路皆有猎妖使踪迹,估算一下,范围覆盖小半个草原,难道你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牙木严肃说道:“我觉得吧……猎妖使太多了点。”   “多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分布。”   十三郎按住飞舟,停在妖猎森林外围上空朝里面观望,说道:“由了解到的情形看,他们的分布很均匀,没有重叠也没有遗漏,需周密安排才能做到。”   牙木咂吧咂吧嘴,说道:“……这帮家伙挺有心计。”   “蠢……”   大灰翻着白眼,没力气再骂他。   牙木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垂头丧气说道:“少爷,能不能别这么绕弯子,我……我不是那块料啊。”   “外域肯定发生了剧变,很可能关乎到灵魔两族修士的生死,连咔吧、甚至其它本土种族也包含在内。”   十三郎望着牙木说道:“我知道你不怎么喜欢动脑子,所以要把线头弄清楚,方便你记下来。”   牙木张了张嘴,心想你这是方便我吗,是埋汰我才对,话说我记这些有啥用,再去方便别人。   十三郎说道:“灵魔两域每隔百年来一次,少有人知道猎妖使的存在,就连我的老师,道院院长对此都不甚了了。而从洪明口中可以知道,他们也会光顾这里,像本土修士一样炼制妖将驱使妖灵;他们还有猎妖令,将本土与灵魔两地的修士视为罪奴,还声言不到最后关头猎妖使之间不得发生争斗,这些事情加在一起,说明什么?”   牙木头昏脑胀,硬着头皮回答道:“说明他们狡猾。”   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说明他们进入的时间与我们不对等,且一直隐藏在本土修士中图谋大计,不会轻易露头。”   “四大星域,不用问也是庞大到无可想象之物,其实力早就可以横扫外域;然而外域既然存在这么多年,说明他们多半进入时会受到限制,且时间周期更长,难以一次成功。”   牙木一脸恍然加上茫然,问道:“现在不一样了,为什么?”   十三郎示意他继续想。   “该死的猎妖使,该死的洪明。”   牙木想伸手揉揉脑袋,却摸了个空,心里一惊差点以为自己没有了头,随后才发现自己缺的是右手,愤愤咒骂道:“是不是他们觉得自己现在强大了,不需要再忍下去,想要……”   身体哆嗦了一下,牙木颤声说道:“猎妖使想占领外域……这……不可能吧!”   十三郎说道:“全部占领不可能,但是掀翻一个种族,作为长久的居住点……专门用来圈养妖奴的地方,可能性很大。”   “燕尾与青狼两部不谈,咔吧族一夜之间被拔掉大半根基,如果说猎妖使没有规划,怎么可能?”   “这一路上没听说有元婴级的巡使出现过,说明那些核心之地也受到了影响;咔吧族上层不是傻子,若不是损失太过惨重,怎可能这般屈辱?”   “残存部落都接到长老谕令,说明长老察觉到了危机,他们只发动那些小部落,同时吩咐不得轻举妄动,但又没有派出修士驻守,足以说明咔吧族力不从心,不得不如此?”   “扫清周边,等到咔吧族只余下核心之地,他们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迟早会被蚕食鲸吞。”   深深叹了口气,十三郎寒声说道:“农村包围城市,四大星域战略不错。”   “……”   牙木神情惊恐,半响才说道:“野心好大。”   十三郎微讽说道:“同样的事情灵魔两域也想做,可惜没那个本事。”   外域沙场的历史由来,牙木多少有些知晓,他明白十三郎所说不假,支吾不知该如何应声。   十三郎说道:“假如这些猜测成立,之前你们遭受袭击,就可能是最重要的一环。”   牙木眨巴着眼睛,苦思不得其解。   十三郎说道:“这么多年下来,如果外域修士对灵魔的降临地一点不知情,他们根本不配成为统御外域的三大种族,降临时间更是轻易便可推断出来,有了时间和地点,你说他们会做什么?”   “设……设伏!”牙木惊呼道。   “没错,就是设伏。”   十三郎说道:“这是一次精心设计的陷阱,本意是将魔修一网打尽,结果被猎妖使所借用,成为其立足外域最重要的一步棋。”   顿了顿,他冷笑说道:“或许,本就是猎妖使暗中促成。”   单以魔域降临者计算,一千多名高阶修士,又是猎妖森林这种险恶之地,咔吧族为了保持绝对优势,必然要将族中精锐抽调大半。四大星域本身就比灵魔加起来还要强大无数倍,有心隐匿图谋之下,无论攻击咔吧本营还是在这里螳螂捕蝉,都能给双方重重一击。   在此之后,魔修损失惨重且七零八落,已形不成气候;咔吧族先与魔修火拼,之后再被暗算,损失肯定小不了。狂潮之夜,咔吧周围领地被清扫一空,猎妖使只需在其老巢稍微做点动作,足以将他们威慑到不敢轻易出动。   不说不知道,经十三郎之口说出来,整个事情就不再显得神秘,如在眼前一样。   牙木毕竟不是真傻,稍微琢磨一下,自然能够想明白关键。想到自己可能就此失去组织,孤零零落在这个人鬼不知的地方,魔魂圣子的心沉浸在冰窖中,从头顶一直寒到脚底。   他问道:“灵……灵域那边怎么样?”   十三郎说道:“我怎么知道。”   牙木说道:“少爷神通广大足智多谋,猜一下也好啊”   十三郎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儿地回答道:“估计不比魔域好,你满意了。”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实在不行,将来少爷把我带回灵域也好啊,起码不会炼成妖将。”   “我……你可真出息。”   “不是啊少爷,您没尝过那种味道,记忆一点一点的消失,很多事情想不起来,想死都死不了……呜呜!”   许是吓得狠了,牙木不顾形象,痛哭哀嚎般的声音说道:“真要再来一次的话,我另可跑到灵域,被灵修千刀万剐……”   堂堂圣子变成这副摸样,大灰在一旁瞠目结舌,心里想当年魔修在沧浪星打下半壁江山,难道靠的就是哭?   “咔吧有动作,燕尾青狼不可能拉下,就好比我在道院吹了口气,你们魔宫也跟着生把火一样。”   十三郎本不想把灵域修士的处境朝坏处想,奈何找不出足以感到安慰的理由,只好如实说道:“这些都只是猜测,听起来有道理,实际上一点真实根据都没有。”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裙带关系也没了指望,魔魂圣子两排牙齿不停打着架,心里想好坏都由着你说,还不是上下两张皮,专吓我这种老实人。   哭丧着脸,他说道:“这地方……咱们还去不去?”   “当然去。”十三郎断然说道。   “可是……”牙木想劝说,被十三郎冷漠的目光一撞,嘴边的话又噎了回去。   “没有可是,这里有几套感应阵法,你去周围安置一下,顺便看看有没有修士留下的痕迹。”   “呃……少爷您做什么?”   “我先探探路,大灰去开个洞府,明天我们再入林。”   探路?挖洞?牙木想不出来两者如何联系到一起,惴惴说道:“少爷一个人去探路,让我如何放心得下。”   十三郎静静地望着他,一脸嘲讽。   牙木脸一红,说道:“别把我扔下啊!”   十三郎微愠说道:“胡说什么呢,一会儿我还要给你装个假肢,赶紧去,弄好了赶紧回来。”   “那我去了啊?”牙木放心不少,说道。   “快走快走!”大灰踹了他一脚。   被分派做苦力,夔神心情本就不爽,想想自己也只能干这个,好生晦气与自怜;望着牙木三步一回头好似吓破了胆的摸样,心里越发不顺畅,忍不住大喝起来。   “滚!”   ……   安装阵法是查看有无跟踪,十三郎一路走来没有掩饰形迹,马上就要入林,身后总要干净。至于探路,他当然不会亲身前往,随手放出数十颗黑点,自己则静坐一旁,等待大灰挖洞的同时,默默思索着什么。   山石轰响,夔神一边忙活,嘴里不忘表达忠心,赞叹道:“少爷高明!”   十三郎微楞,随后笑了笑说道:“怎么个高明法?”   觉醒之后,大灰的表现以往有所不同,十三郎早已察觉到此点,有意考教一番。   大灰说道:“嘿嘿,少爷高瞻远瞩,是为了让主母减轻压力啊!”   十三郎失笑,随后神情变得黯然,说道:“现在只是空想,哪里有个定数。”   大灰说道:“事在人为,少爷一定行的。”   十三郎双眉轻蹙,高挺的鼻梁越发显得陡峭,轻声自语道:“不知会不会来不及。”   来不及有多种解释,聪慧起来的大灰察觉到了什么,低声说:“小姐她们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   十三郎用力点着头,不像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将,倒与无名山谷里的那个懵懂少年很相似。   “嗯,一定不能有事。” 第377章 妖猎森林   大灰说道:“就怕这小子分量不够,没资格说话。”   十三郎平静下来,微微一笑说道:“分量不是由他决定,只要形势不出错,魔使自会分个轻重。而且,牙木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只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罢了。”   “为什么这么说?”   “北方五族圣子都因为我倒了霉,连号称第一大族的天狼圣女钟寒寒都无法幸免,牙木凭什么没事?”   “那个……我敢说,角蚩族肯定也没啥牵连。”大灰用一个生动的例子表达心中想法,意思是和您对着干的没事,亲近的都得倒霉。   十三郎说道:“你想错了,角蚩族的事情更大,比其它人加起来都大。”   大灰疑惑地望着他,心想不是角蚩的麻烦大,而是这个弯转得太大,本神一时难以领会。   十三郎笑了笑,挥手说道:“不谈角蚩族,魔魂族在魔域地位不上不下,牙木修为不高不低,战力平常机谋智慧也都很一般,仅仅因为和我打过一架就没事。那么你想想看,魔宫到底把他看成我的朋友呢?还是看成对手?”   大灰认真想了想,恍然道:“怎么都不对!”   十三郎做了个大灰看不懂的手势,说道:“所以牙木不像看起来那样无关轻重,起码能说上话,假如外域真像我猜的那样,他的分量会更重。”   夔神望着十三郎,看着他潇洒收回弹出的那三根手指,觉得这个姿势格外帅气,有心模仿,发现自己一根手指都没有,好生丧气懊恼。   发现十三郎手里忙着的东西,大灰好奇问道:“少爷干吗呢?”   十三郎头也不抬,说道:“给牙木做件东西。”   “假肢?”大灰愈发惊奇,心想还真有这事儿啊,新鲜。   “嗯。”   “这是假肢?标枪吧!”大灰望着那支散发着阴森冷厉光芒的利刺,哈哈大笑。   “牙木法宝全毁,祭炼新宝需要时间,我给他做一把断魂矛,用的是鲵惢的那根刺,威力不比银级蚊王差。”   十三郎抬手指着大灰,说道:“要不要试下。”   “我……”   大灰皮肤上起了一层痱子,恶狠狠心痛骂道:“便宜了那个死鬼。”   “哪个死鬼?”   牙木恰好从远处返回,听到大灰的话,好奇地问:“这是啥?”   一道乌光破空而至,其速之快,仿佛能够撕开禁锢通往异层空间。牙木眼前一花,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动作,那根利刺便已射到他眼前三寸处,静静地浮在原地。   尖锐的矛尖在瞳仁里映出一个点,魔魂圣子表情骤然僵硬,凄声尖叫。   “饶命啊!”   “叫个屁啊!”大灰真想一口咬死他。   “呃……”牙木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身体依旧瑟瑟发抖。   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给你的,装在断臂上就可以用,自己琢磨一下。”   “呃……嗯?啊!”魔魂圣子表情一时三变,狂喜又羞愧到无地自容,干脆一把抓过利刺,撒腿就跑。   身后,大灰踏碎一块山石,连连叹息摇头。   “这傻孩子,唉!”   ……   远看妖猎森林,只见一片渺渺山野画成的线,连绵如彩色斑斓的巨龙高卧,虽巍峨且足够壮阔,并不让人如何警醒。直到来到其面前,望着那宛如四季融为一身的沧桑古意,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猛恶气息后,人们才能够真正意识到,这里是外域沙场数得着的凶地之一,是埋葬了无尽白骨之所。   枝林茂盛是对森林最常见的形容,用在这里却不是太恰当,应该换个词:稠密。   仅仅是外围,百丈古木便随处可见,高冠粗茎,堆叠般的草叶挡住日光,仅余极少处斑驳映照在地面,宛如苍穹的眼。   昏暗的空中闪烁着迷离的光,仿佛一个盛装颜料的调色盆,将斑斓炫目的色彩端到人面前,不敢轻尝。   春天的嫩绿、夏季的苍翠,秋时的火红与枯黄,还有隆冬才有的腐朽与衰竭,无论那一种,都蕴藏在这片无垠密林内,显出矛盾,又透着异样的协调。走入森林,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呼啸于狂野的风都被隔离在外边,虫吟鸟鸣清脆,侧耳好似能听到孢芽绽放、嫩枝抽开的声音,给人的感觉偏偏不是生机勃勃,而是一种饮血吸髓的阴冷。   “有点意思。”   十三郎轻轻从旁边摘下一片叶子,红彤彤的叶面上有着清晰的时脉,边缘处长着细密的锯齿,样子像一只小手,颜色却想一团跳跃的火。   如同嗜血的鬼怪嗅到生命的气息,树叶突然活了过来,周围翻卷裹住十三郎的手指,锯齿来回切割,甚至有嘶喊的声音。   牙木惊呼道:“不能随便碰周围的东西……当我没说。”   他心想法体双修就是好,估计就算拿刀去砍,多半也会被十三郎当做抓痒痒。   “树木成精已经有了意识,这是对我们的敌意,是整个森林的意志。”   踩着松软的土地,嗅着清苦好闻但带有毒性的空气,感受着周围传来的愤怒与排斥,十三郎将那枚树叶捻成了灰,不禁有些感慨。   “当初我头回走上魔域的土地,就体验过这种感觉,但没有这里的强。”   “呃,那该怎么办?”   大灰被周围不断扑过来的树叶草枝撩拨抽打,虽无伤却忍不住心浮气躁,说道:“这里遇到麻烦,凭空增加三分难度。”   牙木说道:“当初我就是因为这个才被……”   大灰抢过去说道:“不要脸,放哪儿你都是盘菜。”   牙木愤懑委屈而不能言,死死抿住了嘴巴,大灰寻不着挑衅的对象,只能又将目光转回到十三郎身上,说道:“少爷,有辙没……”   “有!”   十三郎没有让他们失望,果断说道:“只要变成妖修,一切自解。”   “那敢情好啊……”大灰欢呼一声,随即便如木桩般呆住,半天吭不出声。   牙木此时却得意起来,将此前压制在身体某处的妖气略做释放,结果真如十三郎所说,周围压力顿减,一切都变得和美。   “苍天啊!大地啊!运气啊!”   牙木第一次对异星身体如此满足,泪眼婆娑感慨至凝噎,好一番畅快与淋漓。   十三郎说道:“没什么大用,一旦遇到敌人打起来,你肯定得释放魔力。”   抬手拍拍大灰的背,他指指兽环说道:“暂时没什么事,不行就先进去。”   “不用,本神上古血脉……算了,我还是先歇会儿,养精蓄锐留待大用。”   大灰昂然随后颓然,正要钻进兽环,忽然发现天心蛤蟆一脸得意与轻松地吞吐着周围的气息,竟似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惊叫道:“糟糕,这里毒气重,小胖中邪了!”   “呱呱呱!”胖胖愤怒大叫,长舌化做鞭子狠狠抽它的屁股。   十三郎失笑,说道:“它是万毒之王,怎么会在乎这点瘴气,和飞蚁一样,是天赋。”   大灰顿时傻了眼,生平第一次为自己的血脉感到悲哀,怨怒说道:“那妖气呢?它们也不怕!”   十三郎说道:“胖胖的胃口比你好,能提炼出妖气释放,虽不能提高修为,假假也是半只妖兽。”   牙木温和宽慰道:“你也不错,力气、块儿头都比它大,还能驮人。”   大灰羞愤欲绝,在牙木的狂笑声中一头撞进兽环,心里发誓不将肚子里的晶核消化干净就再也不出来。   少了那头憨货打岔,十三郎神情微敛,问道:“可还记得当初的线路?”   牙木摇头,老实回答道:“我没跑出森林就碰到洪明,后来……”   以牙木的本事,原可在沿途留下几只魔魂,以备日后凭着感应寻找方向;落成这样,只能说他当初太狼狈,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步。   十三郎虽没抱太大希望,真的听到还是有些失望,忍不住说道:“就没留点后路?”   牙木羞愧再次摇头,苦涩说道:“当时的情形,元婴满地走,中期不如狗,加上大战连连惊动不少森林里的高阶妖兽,要不是我的修为低逃得快,还跑不了那么远。”   “这算什么说法?”十三郎好奇问道。   牙木说道:“修为越强,追杀的人就越厉害,带领我们的申先前辈是后期元婴,被足足三只七阶妖兽和两名大修士追杀,恐怕……凶多吉少。”   十三郎问道:“妖兽也和他们齐心?”   牙木神情沮丧,回答道:“谁知道咋回事儿,或许就因为气息吧,反正我也没看清。”   十三郎不置可否,想了想又问:“妖灵多不多?实力如何?”   牙木说道:“当时倒也不算多,不过与外面的那些不同,阶位都比较高。”   略顿了顿,他说道:“少爷,现在时间过去不算长,里面说不定还有老怪镇守,咱们就这么进去,会不会……”   “怕了?”   “哪有,我就是提醒一下……”   “别怕,真遇见老怪反倒好……”   话音停顿,十三郎神情微变,眯着眼睛默默感应一番后转过身,说道:“朝这边走。”   牙木还在思索为什么遇到老怪会好,闻言下意识地问:“为啥?”   “有人在厮杀……”   “你咋知道?”   牙木一激灵,随后便生出太多不服,心里想自己怎么说修为也是元婴,还有魔魂可以借用,打不过你就罢了,探路难道都不行。   “五百里之内,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五百里……”牙木几乎骂出来,心想你化神啊,化神在这儿都看不到那么远。   “走吧。”   唇角浮起冷意,十三郎好似一头发现目标的猎豹,淡淡自语道:“运气真好,有老怪。” 第378章 追踪与觅机   正发生的厮杀是一场追逐,速度相当快。   循着厌灵蚁的感应,十三郎带着牙木跟着战场来到森林深处,慢慢发现了战斗留下的痕迹。   一条原本清澈如今如留下斑斑血迹的山溪旁,十三郎停下脚步。   “这里是战斗开始的地方。”   “看出来了。”   牙木的目光凝固在地面上那个巨大掌印上,声音有些颤抖。   “大修士!”   残骸遍布,不少数人合抱的古树被摧垮,空中飘荡着妖灵归墟后散发的妖气云霭,被草木徐徐吸收。周围有十几具体型庞大的妖将尸体,每具尸体都纠缠着数名人类战士,情形惨不忍睹。   十三郎首先在周围转了一圈,仔细查看着各种因神通法器乃至武器留下的残痕,显得极为认真。   胖胖跟着他四处转悠,不时呱呱叫上几声,十三郎跟着点点头,再转过身,走向下一处。   牙木大致看了看便失了兴趣,发觉十三郎专注于眼前,丝毫没有着急的意思,忍不住说道:“少爷,咱们不追了?”   “当然要追。”十三郎蹲下身子翻检着什么,随口应道。   牙木在一旁直撇嘴,心想装神秘也不是这么装的,神念都不会用么?   不敢说出真实想法,牙木半是催促半是担忧说道:“他们人多,速度快,实力强,下手狠,咱们想追,得快点。”   十三郎没理他,勘察完周围,将精力集中在那几名妖将的身体上,神情若有所思。牙木无奈低下头,学着十三郎的样子死死盯着那几具尸体,仿佛要把他们看出花儿来。   “这是燕尾族的人。”   等了半天,十三郎终于开口,指着那一名战士尸体说道:“有什么看法?”   牙木微楞,随后仔细打量那名肢体残破脑袋被妖将拍得稀烂战士,没能看出异常。   “燕尾族的眉毛头低尾翘,因形似燕尾而得名。他们喜欢用剑,无论修士还是战士,都喜欢用这种细窄柔薄的剑。”   十三郎将那根插入妖将头颅的细剑拔出来,说道:“可惜,他这把剑如果宽大一些,或许不会死。”   牙木张了张嘴巴,有心发表一下意见,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他心想不管是燕尾还是咔吧又或是妖将,总之都是敌人,最好彼此杀个精光,留下一两个缺胳膊少腿的老弱病残才最好。   十三郎说道:“你是正牌魔修,仔细感受一下,这里有没有魔修施法的气息。”   牙木唯一关注的就是这个,心里早有定论,回答道:“有过魔力波动,但又不像是施法攻击,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十三郎问道:“是不明白,还是不愿意说?”   牙木支支吾吾,神情透着几分羞愧。   十三郎平静说道:“魔修是俘虏。”   牙木为之默然,心想你反正无所谓,尽可幸灾乐祸嘲笑我。   十三郎没有理会牙木怎么想,凝神思索一番后说道:“这是一场伏击后的追逐战,逃跑的一方有咔吧族也有燕尾族,魔修多半是他们的俘虏,追击的自然是猎妖使,其中至少有一名大修士,身边有七名以上普通猎妖使,修为初中期不等,两名接近中期巅峰。”   牙木又开始张嘴,愣愣的目光望着十三郎,依旧说不出话。   十三郎又说道:“逃跑一方也有大修士,且不止一名……”   “等等!”   牙木实在看不惯,愤愤叫道:“有大修士我能理解,为什么说不止一名?”   除了那个十余丈大小的掌印,周围再没有能够证明大修士出手的痕迹,当然,追击一方的大修士既然出手攻击,又没能将对方拿下来,说明逃跑的人里面必有与之实力对等的人物存在。牙木想到了这点,但不明白十三郎为何肯定不止一人,更不能理解为什么那方有两名以上大修士,还被打得如此凄惨。   十三郎好像没听到一样,自顾接下去说道:“咔吧和燕尾混在一起……不分头逃……有大修士随行……没有强大妖兽被惊动……还不错……胖胖,那个不要吃!”   正愤怒准备提出抗议的牙木被吓了一跳,回过头才发现那只蛤蟆正无辜地咧着嘴,旁边那具尸体已经没了头,顿时打了个冷颤,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乖乖放弃了发怒的念头,莫魂圣子说道:“少爷,再不追,怕是要走丢了。”   十三郎笑了笑,举步说道:“从现在开始,我就算闭上眼睛,他们也休想走出视线。”   听了这话,牙木心里连连叫苦,心里想你不知道我说的是反话吗?走丢了才好啊!   ……   确认自己正朝一群拥有大修士坐镇的猎妖使追击,魔魂圣子胆战心惊,神情越发沮丧哀怨。牙木觉得十三郎多半发了疯,为了解救本是对手的魔族修士竟不讳于冒这种奇险,然而他在这个队伍里连宠兽的地位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十三郎的步伐,一面在心里祈祷诸天神佛保佑,一面诅咒那些追击与被追击的修士赶紧厮杀,全部死光光才好。   或许是因为重压之下激发了潜能,又或者是被十三郎故弄玄虚的态度所刺激,牙木在随后的行程中充分发挥想象力,将已经发生与可能发生的战斗场景一次次在脑海中推衍,着实发现不少端倪。   “奇怪!怎么没有妖兽呢?”   小心维持着身体上的妖力气息,牙木认真打量周围,说道:“没道理啊!”   “妖兽有灵,这么强大的队伍,它们不敢来也寻常。”十三郎淡淡回应道。   牙木连连摇头,说道:“不会的,这里的妖兽凶蛮成性,一旦嗅到血腥气就蜂拥而至,根本是不死不休。”   十三郎说道:“那就是它们不喜欢这里的环境,有什么让妖兽忌讳的存在。”   牙木猛一哆嗦,想到一个更加恐怖的可能,颤声道:“八级妖兽的领地……”   十三郎失笑,说道:“不到千里就碰到八级妖兽,你当妖猎森林是神仙养兽的窝。”   牙木失语,心想确实有点道理,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别瞎猜,不管什么原因,跟上去就能知道。”十三郎脚步不停,淡淡吩咐道。   “跟上去就翘辫子!”牙木紧走慢赶,心里默默哀嚎。   ……   正如十三郎所吹嘘的那样,无论前方修士如何变幻线路,他总能在茂密的丛林里找出踪迹,远远吊在身后。   屡次看着十三郎从各种蛛丝马迹中寻找线索,牙木慢慢也学到几手,心情渐渐从紧张恐惧中解脱出来,变得平静,甚至有些兴趣盈然。   牙木生平第一次发现,原来不用法术也能对修士进行追踪,原来自然才是最最忠实客观的观众,无论是正义还是邪恶,不管是壮烈还是残忍,总以冰冷的方式将其记录下来,供有心人揣摩研读。   他开始尝试推衍,将之前发生过的战斗复原,随着能力的提高,牙木眼前浮现出一幕幕惨厉的画面,耳边响起阵阵嘶吼与哀嚎,神通漫卷,天空失色,为之心动神摇。   他发现这些奇妙的事情很复杂,但是也很有趣,比之那些枯燥烦闷但又不得不为的修行生动得多。一来二去三番五次后,牙木竟有些留恋这种感觉,仿佛回到了久违生疏的童年时代,对一切充满好奇。   越是这样,他对十三郎的表现越发叹服,牙木的感受中,十三郎仿佛不再是一名灵魔不分的修士,而是这座森林的一部分,冰冷无情,理智决然,就像一台机器。   “人啊人,人啊人!”牙木不时在心中感慨,却不知自己感慨着什么。   追踪有序而不显枯燥,连续发现几处战斗痕迹后,牙木渐渐明白了十三郎的用意,在不能确保安全的前提下,他不会贸然现身充当英雄好汉,心里愈发安定。   这个发现让他庆幸,同时又不禁有些失落,牙木忍不住要想假如前方被抓的不是普通魔修,而是道院学子或者那两名被通缉女子的话,十三郎能否如此冷静。   又一处残迹,场面格外血腥残忍,两人首次发现有修士尸体出现,准确地说,是修士的局部。   死亡的是一名猎妖使,还有两名咔吧族修士,从波动上看,三人都是元婴初期,且是其中的强者。   妖将与战士死得更多,依然没有什么妖兽前来啃食尸体,几只散乱的妖灵被胖胖随口铲除,居然都落下了晶核。   那只巨大的掌印再次出现,与之前不同的是,此时牙木明显能够察觉到另外两道恐怖的气息,从常理上讲,他们就是十三郎所说的那两名大修士。   “他们受了伤?”牙木问道。   十三郎回答道:“应该是早就受过伤,不然不会这般狼狈,我估计他们分属咔吧和燕尾两族,所以才不够齐心。”   “差不多了。”   远处隐约传来轰鸣,牙木望着那条快要被胖胖吃光的手臂,凝重说道:“追到这里,战斗快到了结束的时候。”   十三郎平静摇头,说道:“战斗刚刚开始。”   “为什么?”牙木疑惑地问。   “因为有我们。”十三郎收敛神情,坚定的目光中透出几分冷厉,还有几分傲然。   “准备一下,要登场了。” 第379章 绝境!   绝壁清洁溜溜,猴儿探出了头。   有百幻纱衣做掩盖,且精修多种隐匿法门,十三郎依然保持着足够的谨慎,他无声无息地爬上一座距离战场数千米的绝壁,悄悄俯视下方。   出于尚不了解的原因,这一带周围少见灵物,最多的就是便是这种山猴,身高力大,擅长攀爬,很难引起人的注意。   始一登山,他的注意力便凝聚在侧面的那座峭壁之上,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耳边轰鸣阵阵如雷,不是由神通所引起,而是一个巨大的瀑布,如一面白墙自天空倒挂,冲出万马奔腾的壮阔声威。   鬼斧神工不足以形容其豪迈,生花妙笔无法描绘其瑰奇,那分明是一条咆哮的龙,凌厉的剑,带着无边的愤怒,以无匹的决然,誓要将大地刺穿一个窟窿。   虽万年无果,亦不悔。   ……   瀑布两侧,石壁光洁如镜面,山崖散发着金属般的色泽,显得极为坚硬。瀑下深潭如湖,水清如空明之海,好似能看到地曲通幽。   两侧均是山崖,与那名石壁构成一个“凹”字,凹槽状的山谷内竟有几座茅舍,还有人。   再艰难的地方也有人,妖猎森林凶名赫赫,本不适合人类生存;但这里既然能让妖兽怯足,又有纯净的水源,便会有顽强的蛮民安居其中。   他们不是什么隐居世外的高人雅士,只是些普通的人。   只不过,他们现在都死了。   几十具残碎的骸骨散落周围,上面都没有血肉,从颜色上看,它们刚刚死亡没多久,从形状看,男女老少皆有,几只妖灵犹自围绕在骸骨旁,猩红的目光四下逡巡,有些失望。   十三郎的目光在一具明显是幼儿的骸骨上停了片刻,随后默默转过头,注目朝水潭边缘查看;他发现地上竟有几颗散落的晶核,皱着眉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   妖灵聚集在谷中,聚集在那个水潭周围,保持着数百米范距离。更多妖灵有序散落在山谷内外,在数十名妖将的带领下,将周围十余里牢牢封死。   成千上万妖灵四处游荡,每只都比草原上的妖灵强出数倍,散发着阴寒冷漠的气息;数万道气息汇集起来,令这座山谷如地狱一样冰冷;若有人类置身其中,灵魂都仿佛要被冻结。   这里,曾经有一个小小的山寨。   如今,它是一座妖灵之谷。   ……   茅舍并没有被摧毁,几名修士或立或坐,在一名年轻人的带领下遥望飞瀑,彼此正在交谈。   距离太远,瀑布的声音太响,十三郎无法分辨他们说的什么,只见那名年轻人双眉斜飞如燕,神采飞扬跋扈,英俊的脸上却有几分沉郁,似对眼前的情形不甚满意。   有心靠近去听一听,十三郎想了想,最终将这个打算放弃,他耐心地看耐心地等,耐心的观察着周围。   过了一会儿,那名年轻人抬起头,朝瀑布里喊了几句话,他用的不是传音,而是一种如同把声音聚集成束的手段,开口的时候,十三郎甚至可以看到瀑布被声音冲过的豁口,心头越发警醒。   修为莫测,绝对是大修士!   声音传入后,不多时瀑布再次激荡,里面的人似乎传出了什么信息,年轻人听得不怎么高兴,沉声回敬了两句。   你来我往,几番唇舌鏖战后,双方谁都无法让对方满意,又不能用这种方式分个你死我活,最终便停了下来。年轻人羞恼愤怒了一会儿,发觉暂时没什么好的办法,索性返身回到茅屋内,打坐或是歇息去了。   其它几人面面相觑,彼此商谈一番,便将周围的妖将分布做些调整,并留下一名修士时刻监控,余下的人或开洞府或进到屋里,各自调养生息。   看得出来,他们决意将这里围死,一直等到对方出来,或者己方攻进去的那一天。   十三郎安静地趴在山壁上,好似在等待着什么,期间有几次,他感觉到一股强横的神念自身畔扫过,还曾在他身上停留。他可以想象,这道神念一定会重点查看瀑布周围,便是有一只苍蝇也难以逃脱其法眼。   十三郎没有理会这些,他一直耐心地等着,直到暗幕低垂,橙月悬空,谷中妖灵声声催人不眠的时候,十三郎才从山壁上滑下,消失在夜色中。   ……   瀑布后面有个洞,洞里有不少人,坐卧于各个角落调息或打理伤势,脸色均有些黯然。   洞口一名年轻人,身材不高,略显消瘦的身子上穿着得体的长袍,配合其英俊的面庞纯净的眼眸,生气勃勃。   他双眉紧蹙,原本就显高的眉梢仿佛直竖在脸上,显得有些滑稽。他腰间悬着剑,手中拿着折扇,扇面已有破损,原本笔挺的长袍上也开了个口子,露出里面的鹅黄。   可以想见,平日里这名年轻人一定是位潇洒人物,此时却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在不算太宽敞的洞口处来回踱着步,不停地念叨。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   他脸上并没有多少惊恐,而是羞愧中带着愤怒,念着念着,年轻人突然一脚踢在山壁上,随即连连呼痛,眉眼都皱到一起。   “小……少爷,休息一下吧。”   年轻人身后,一名面目黝黑的青年双眼布满血丝,左臂软垂如被抽了筋的蛇,身躯站得笔直,却止不住微微有些颤抖,显然受伤非轻。   黝黑青年望着焦躁不安的少爷,声音冷硬如金石,说道:“待属下法力恢复,拼死保护少爷杀出去。”   “不要你管!”   少爷大声叫着,抱着脚斜靠在石壁边,说道:“燕大死了,燕二也死了,恢恢居然是个叛徒,就只有你还跟着我,偏偏又最没用……”   他的话没有说完,脸上闪过一抹愧疚的神情,肩膀颤动两下,默默低下头。   “我不要回去,回去也要被爷爷骂死,还不如死在这里好。”   洞府寂静无声,黝黑青年嘴角抽搐着,说道:“留下来,会比死更惨。”   这样的话显然无法起到安慰劝告的效果,少爷听了更加恙怒,大喊道:“我不管,我就不管!你没听他说吗,燕尾郡已被包围,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就算你能带我杀出去,又能有什么用。”   黝黑青年寒声说道:“不能相信他的话。”   少爷凄然说道:“你以为我想相信么!万里符发出这么久都没人来,如果不是燕尾郡出了事,爷爷怎么可能不管我。”   黝黑青年沉默下来,心想你一向最不喜欢爷爷管,现在可好,想管也管不了。   “到底为什么呢?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会背叛部落,为什么背叛自己的种族,师门,还有亲人?”   少爷的自语声渐渐沉寂,身体软软地坐倒在石壁边,浑没有发现此时的他是何等肮脏狼狈,平日对此类事情又是何等厌恶。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喃喃之声等不到回应,洞中响起几声妖兽的哀吼,仿佛讥笑他的无聊。   “为了长生。”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洞中回荡,听起来是一名老妇,幽幽叹息说道:“猎妖使是外来者,可以给他们带来长生得道的机会。”   少爷闻声抬头,脸上浮现出倔强与不服,抗声道:“那是你们咔吧族才会做的事情,燕尾族修士,从来就没有向外来者投靠的先例,一个都没有。”   “闭嘴!”   “放肆!”   连续低喝在洞府内响起,几道杀气同时放出,将昂然的少爷包围其中。   “大胆!”   黝黑青年怒喝着上前,左臂颤抖得更加厉害,在其身边,一只体型庞大的黑狮挣扎着站起身,喉咙里发出几声低吼,虽然衰弱疲惫,仍显出几分王者风范。   少爷连忙叫道:“小黑别动,好好歇着。”   顾不得与咔吧族人斗气,他抱着黑狮的脖子将它按到地上,从怀里又拿出一瓶丹药,喂着它吃了几颗。   “该死的外来者,手段这么毒辣……”他忽然发现此时还有比外来者更可恨的人,把话收了回去。   “外来修士确有过人之处,也许这一次,我们的举动是错的。”   苍老的声音阻止了其它人,缓缓说道:“说到背叛,猎妖使与之前那些外来者不同,他们来自四大星域,是真正可以给修士带来长生机会的人。只要投靠他们一方,便有机会通过他们建立的通道去往四大星域,如此,才能真正通往长生之路。”   她说道:“面对这种诱惑,有几个人能经受得住。燕尾族人骄傲自负,此次还不是出现了叛徒。”   “长生,长生就那么重要!”少爷尖声大叫。   苍老的声音叹息道:“长生当然重要,你我修行一世,求的不就是长生吗。”   少爷被她的话噎了一下,说道:“那你怎么不去投靠?”   苍老的声音说道:“老身太老了,已不能像他们那样雄心壮志。”   少爷嘲讽说道:“我听说,越老的人越怕死。”   喝叱声再起,老妇阻止身边人的愤怒,缓声说道:“你的话没错,越老便越怕死,老身之所以能撑至现在,就是因为怕死。”   少爷一时楞住,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老妇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你没有听明白我的话,老身不投靠是因为没有那些人的雄心,不代表我不怕死……咦!”   “怎么了?他们攻进来了吗……”   少爷刚刚听出点味道,正觉得心里有所触动,忽听老妇声音大变,急忙回过头。   一颗黑点从水帘缝隙中穿过,钻到洞府内观望了一番,开始在空中疾舞。   “这是什么!”少爷惊呼道。   “难道是救兵!” 第380章 穿越的红旗   “救兵来了!”   事实证明,骆驼的确可以被稻草压死,溺水的人也能因为一根稻草而活,虽然看清了那不过是一只小小的飞蚁,年轻少爷仍不禁兴高采烈,大声欢呼。   黝黑青年说道:“小……少爷,那是一只蚂蚁。”   “蚂蚁……”   许是被青年生硬的说话方式所点醒,年轻少爷失了雀跃,垂头丧气说道:“这里怎么会有蚂蚁?”   黝黑青年说道:“它从外边来的。”   年轻少爷大怒,说道:“我当然知道它是从外边来的,可它为什么来?想干点什么,或者想说什么?”   黝黑青年默默低头,心里想少爷精神已近崩溃,应该好好睡上一觉。洞府里的人与他看法一致,纷纷用讥讽的目光望着年轻少爷,意味不言自明。   年轻少爷不管这些,两只眼睛放着光,表情却好生犯愁。   他说道:“你想说什么?”   蚂蚁如电般画出几道轨迹,随后用两只复眼盯着年轻少爷的脸,好像在问他看明白没有。   年轻少爷傻乎乎地望着它,摇头说道:“我看不懂。”   蚂蚁发不出声音,两只翅膀抖得更急,眼中渐起凶光。   “少爷小心!”   黝黑青年敏锐地察觉到那只小小蚂蚁身上蕴含的凶厉气息,好意提醒道。   “别多嘴!”   年轻少爷断喝着阻止他,发觉那只蚂蚁又一次在空中舞动,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依照其飞过的轨迹开始描绘。   周围的人们望着他,如同看一个傻子。   年轻少爷看不到周围人的目光,手指划动几下,羞愧说道:“我没看清,再飞一次好不好?”   蚂蚁看着他,想了想,真的又飞了一次。   年轻少爷这次看得非常仔细,手指跟着它的动作在空中比画着,蓦然发出惊呼。   “我知道了!”   “老身知道了!”   老妇的声音随之响起,随即苦笑说道:“不愧是天生能与妖兽亲近的燕尾天骄,灵智过人,佩服,佩服。”   这句话本有嘲讽的意味儿,然而在当下这个特殊的场合,就格外显得真诚,甚至嫉妒。   黝黑青年傻了眼,其它人也都陷入迷茫,心想那个少爷可能会发疯,婆婆却断然无此可能,到底怎么回事。   “它在写字,它在写字!哈哈……”   年轻少爷突然降低声音,小心翼翼说道:“都注意点,不要被外面的人发现。”   耳边水声如雷,涛声如鼓,黝黑青年望着那只蚂蚁,又看看自己的少爷,叹了口气。   年轻少爷精神极为专注,将燕尾族天赋发挥到极致,认真地将飞蚁的动作重复数遍,思索了片刻,再次发出惊呼。   “真是救兵!”   “少爷……它到底说的什么?”黝黑青年再也忍不下去,问道。   “它说:里面的人你们想不想回家用食物写字。”年轻少爷得意说道。   周围的人集体石化,黝黑青年傻乎乎地望着那只蚂蚁,心想是谁教它的这句话,听起来恁别扭。   年轻少爷表情渐渐僵硬,不如刚才那样雀跃。   他只顾着记住那几个字,根本没意识到字里的含义,此时回味了一下,不禁有些失神。   “这句话……好像有点怪啊!”   ……   经过一番考证,当所有人都把蚂蚁飞行的轨迹复制下来后,终于确认了一件事,这只凶恶而可爱的蚂蚁,的确是有人故意送入,且为了传讯而来。   只是这内容……   “救兵倒未必,肯定不是我们两族的人。”   老妇说了句废话,谨慎问道:“先不考虑意思,这件事,你怎么看?”   年轻少爷此时冷静下来,思忖说道:“它的主人是谁,难道是外来者?”   老妇说道:“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但这不要紧,不管他是谁,总不能凭一只蚂蚁和几句话就害到我们。”   黝黑青年说道:“可能是猎妖使的诡计。”   年轻少爷神情微凛,看着飞蚁的目光也变得不善起来。   老妇摇摇头,说道:“如果是猎妖使,应会以燕尾族的姿态讲话,更容易得逞。”   黝黑青年默然,心知那名叛徒对燕尾郡的一切都极为熟悉,断没有无法冒充的道理。年轻少爷又变得兴奋起来,说道:“既然是这样,我们先和他谈谈。”   众人都没有意见,老妇想了想,问道:“怎么回复?”   大家又一次傻了眼。   所有人均知道,这种灵虫再如何聪慧,也断然没有可能识得字,它可以由其主人导入意念按照规定的线路画出字迹,换成别人,可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办法不是没有,只要抹去它身上附加烙印,再加上自己的,经过祭炼熟悉,也可以实现类似效果。然而抹去烙印对宠兽的伤害极大,别说一只蚂蚁,就算是强悍妖兽也要修养一番才能恢复元气,这只蚂蚁折腾两下多半就要嗝屁,如何经得起反复来回瞎搞。   再说了,就算它受得起,还要人家舍得才行啊!   年轻少爷说道:“我用纸写来下,让它咬着送回去,对了你说来人怎么那么笨,连这么简单的办法都想不到。”   老妇苦笑说道:“外面肯定被他们时刻监视着,一只蚂蚁或许不引起注意,一只咬着东西的蚂蚁,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年轻少爷哑然,左思右想前思后想,最终还是没想出辙。   “用食物写字。”黝黑青年忽然说道。   “什么?”年轻少爷反问。   “用食物写字。”   黝黑青年重复道:“那人在教我们,怎样让这只……让它记住路线。”   “呃……”   众人此时才终于意识到,蚂蚁可以画出轨迹,可如果要求它把段落标点都分好,实在太过强求了。   “那人真聪明!”   年轻少爷赞叹道,浑忘记了自己刚刚才痛骂过对方,说道:“谁有蚂蚁吃的食物。”   众人面面相觑。   年轻少爷想了想,又问道:“谁带着食物。”   众人依旧面面相觑。   “不是吧,难道要用……”年轻少爷的脸色渐渐发白,望着蚂蚁的目光也变得异样起来。   “只有这个办法。”老妇叹息说道。   ……   “你是谁?从哪里来?”   不多时,藏身于远处岩壁下的十三郎收到飞蚁传回的信息,同来的还有一份大礼,被飞蚁吞到肚子里的大礼。   “用丹药写字……这帮家伙很阔啊!”感受着飞蚁身上传出的浓郁妖力波动,牙木感慨说道。   魔魂圣子趴在地上,身体盖着厚厚的茅草树枝还有厚厚一层泥,活像个冬眠的狗熊。不知什么缘故,瀑布周围妖气格外凌乱,天地间充斥着一种十三郎从未感受过的力量,如时空乱流一样狂骤暴虐,且极为强大。   他试过展开神念,竟不能延伸出千米之外,与牙木交流一番后,两人都认定这就是附近少见妖兽的原因,紧张的心情为之安定不少。   两人现在的位置是瀑布的背面山顶,距离约五千米,离猎妖使等人自然就更远,除非那名大修士有所察觉亲自仔细查看,否则绝无可能发现他们。   即便如此,十三郎还是命牙木如老鼠一样钻到地下,以免露出马脚。意外的是,这里的山石有着超乎想象的坚硬与强度,几乎不下于生铁。牙木不敢泄露法力,苦着脸哀求十三郎放他一马,最终变成这副土拨鼠摸样。   “身边有需要吃饭的战士,食物却已经告罄,说明他们逃亡已经很久,随身携带的补给都耗得差不多了。”   十三郎一面说着话,命令蚁后给另外一只飞蚁传达指令,如先前一样振翅飞向瀑布,循着石间缝隙钻入洞府之中。   “您故意的?”牙木吓了一跳,暗想十三郎脑子用什么做的,连这都考虑进去。   “哪有,碰运气而已。”十三郎淡淡回答道。   他将那只吃到快要爆体的飞蚁送回兽环,由它给蚁后反哺,说道:“这样的话,得多说几句才好啊。”   “还说不是故意。”牙木打了个寒噤,心里替里面的人感到悲哀。   十三郎将心里的构想重新梳理一遍,确认没什么遗漏,说道:“你都记住没有,别把事情弄砸。”   牙木哭丧着脸回答道:“记是记住了,可是少爷,这事儿太凶险,能不能换个法子?”   “你有办法?”十三郎反问道。   牙木顿时无语,心里想咱们掉头开路拍屁股走人,比什么办法都好。   十三郎说道:“那条瀑布明显有古怪,猎妖使不敢轻易进去,再说这件事做成了,你一定会被魔王宫重赏,直接提拔为顶级圣子。”   牙木心想顶级圣子得活着才行,要是没了命,就算追封长老又有何用。   十三郎说道:“反之要是不参与,等我把这件事了结之后,魔王宫肯定饶不了你,到时候你别再想着返回魔域,留这儿一辈子吧。”   牙木默默无语,暗想还不是因为你太多事,不然怎么会这样。   胡萝卜加大棒,十三郎望着牙木可怜兮兮的摸样,说道:“别担心了,实在不行,我把这条山挖开一个洞,从后面把你们接出来。”   “嗤!”   牙木忍不住,冷笑说道:“我知道少爷很厉害,可您厉害也有个度,吹牛总要有个谱,把这座山挖出一条近万米长的洞……”   用力敲了敲地面,牙木手指被震得生疼,愤愤说道:“拿什么挖?挖多久?您不是让我们在里面生孩子吧!”   很有力的质问,只换来十三郎微微一笑,和一个后脑勺。   “别拿你们和我比,我是天才,自能想出办法。”   “你是天杀的才!”牙木把头埋进草丛,闷声自语道。   这边讨论天才,那边洞府内迎来了新的客人:一名饥肠辘辘且被同伴的奇遇刺激到眼红的飞蚁。   “我是雷锋,从灵域来!”   年轻少爷望着那只眼露凶光等着享受大餐的飞蚁,面孔有些发白。   “雷锋是谁?你们听过吗?”   众人集体摇头。 第381章 一只猫与几只虎的故事(一)   年轻少爷是元婴修士,且有与妖兽亲近的天赋,自不会被一只蚂蚁的表情吓倒,他虽不像其它人那样沉稳,但正如老妇所讲的,其聪慧程度毋庸置疑。   之所以显得惊惧且问出这么一句无厘头的话,是因为他听到两个字:灵域!   来人的身份最为这群逃难的人所关注,对他来讲,灵修毫无疑问是最最糟糕的结果,某种角度讲,与猎妖使没多少区别。   “这个……怎么办?”   他的面孔有些发白,本能的将目光投向黝黑青年,说道:“还和雷锋联络吗?”   “当然要联络。”老妇断然说道,咔吧族人纷纷附和,认为这是一次难得机会。   年轻少爷大为愤怒,说道:“如果来的是魔修,你们肯定不会这样讲。”   灵修降临燕尾,魔修靠近咔吧,燕尾与咔吧不怎么合得来,几方无数年来结下无数仇怨,且是交叉进行,可谓是剪不断理还乱,谁都说不出具体因果。   对他们来讲,来人最好是外域隐居的本土修士,是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现在对方的身份表明,洞府中的气氛就变得暧昧起来,以老妇为首的十余人意识到了什么,纷纷以不善的目光注视着年轻少爷他们,用意不言而喻。   老妇说道:“侠少爷,此时的情形你也清楚,对方主动联络,说明有意伸出援手,我们不能放弃这个机会,不管是灵修还是魔修,落在猎妖使手里结局都一样,我等应该放下昔日恩怨……”   年轻少爷抢着说道:“说的轻巧,你怎么不和抓住的那两人说?”   老妇说道:“老身已经和他们说了,可问题是他们不肯接受烙印,无法为我等效力。”   年轻少爷嘲讽说道:“真好笑,当别人是傻子?别以为我不懂你的心思,假如外面的人是魔修,你就会用他们做筹码。要不你来问问来的灵修,看他们肯不肯接受烙印?”   老妇叹息说道:“此一时彼一时,怎可一概而论。”   年轻少爷怒火更甚,说道:“那好啊,你把那两名魔修交给我,我和他们谈。”   “胡说!”   “大胆!”   几声呵斥自洞府内响起,咔吧族修士纷纷站起身,与燕尾人怒目相视,看样子若不是眼下需要同舟共济,怕是没等与外界联系上,双方就要开打。   年轻少爷毫不示弱,与黝黑青年等人围成一个小小的战圈,大有玉石俱焚也不做瓦全的气概。   “不要吵了。”   老妇将手里的拐杖在地上顿了顿,发出金石碰撞的声音,说道:“燕不离,你来说说看,是否应该先问问对方的来意。”   她问的是黝黑青年,许是对年轻少爷不顾大局有些失望,干脆将其抛在一边。   年轻少爷并没有因此而发怒,讥诮的目光望着老妇,大约是告诉她不要异想天开,本少爷凝聚力超强,燕尾族儿郎绝不会因此而分裂云云。   “我认为,应该继续联络。”   黝黑青年的声音依旧那么生硬,虽不怎么讨喜,却也显出几分果断。没等年轻少爷发怒,他说道:“少爷,最多是谈不成。”   言简意赅,年轻少爷不能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想了想,他以目光示意说道:“可要是他们……”   黝黑青年说道:“少爷放心,这里的人,要走一起走,不然谁都别想走。”   毫无疑问,这句话引来咔吧人声声怒叱,然而愤怒归愤怒,大家都明白此时的他确说这番话的资格与实力,不得不暂时咽下这口气。   意见得到统一,年轻少爷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只飞蚁,忽好奇说道:“它怎么还在写字?”   老妇说道:“应该是乱妖瀑隔绝了感应,其主人指挥不了它,也不知道洞府里是什么情形,在没有得到回复前,它会一直这样飞下去。”   眼中隐约有一丝轻蔑,她说道:“侠少爷自己也饲养宠兽,怎会对此一无所知。”   被称为侠少爷的年轻人听出她的嘲讽,却没有与之计较,感慨道:“好忠心的蚂蚁,比某些人可好得多,回头我也弄一只,呃,是一群。”   他口中的某些人当然不会是自己,咔吧群修听得有些气闷,心里想你是说手下那个叛徒还是别人,怎么听起来这般不中意。   侠少爷朝飞蚁比划了两下,回头朝老妇伸手说道:“拿来。”   老妇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欠了他的债。   侠少爷说道:“刚才是拿的丹药,现在到你们了。”   老妇愕然说道:“这也要分个你我。”   侠少爷说道:“当然要分,谁知道要谈多久,大家一人一次,谁都别想占便宜。”   老妇心想这话从何说起,占便宜的应该是蚂蚁的主人才对。她从怀里拿出一只玉瓶,小心地拿出一粒,脸上带着心疼的神情说道:“既然如此,这次因由老身来问。”   侠少爷想了想,虽不放心但又没理由拒绝,遂说道:“别想动手脚,别想扔下我们!”   老妇苦笑说道:“老身写的字,你应该看得见。”   侠少爷悻悻说道:“我怕你忘了,所以提醒一下。”   老妇摇摇头,不愿再做口舌之争,屈指轻弹,那颗丹丸随即飞出,在空中便化成一片粉雾,凝而不散,渐渐组成一行字迹。   “道友如有妙策解危,定有厚报。”   那只飞蚁嗅到药香,马上扑过来延着字迹的方向一通猛吃,随后心满意足地抖了抖翅膀,朝众人做了个“回见”的表情,回头钻出了水帘。   “真是聪明啊!什么人才能教出这么聪明的灵虫呢?”侠少爷大发感慨,充满羡慕与不解。   ……   “少爷用什么法子教的它,怎么能这么聪明呢?”   与侠少爷一样,牙木对厌灵蚁的表演赞不绝口,说道:“写的啥?”   没有蚁后做翻译,牙木根本看不清飞蚁的动作,敬畏说道:“少爷真厉害,一次就能看出来。”   十三郎笑了笑,将老妇的回复告诉牙木,随后陷入思索。   “有情况?”牙木好奇地问。   “嗯,里面的人不和。”十三郎回应道。   牙木歪了歪嘴巴,质疑道:“这都看得出?唬人吧!”   十三郎说道:“前后是两个人回的话,前一个比较年轻,后者较为稳重,也更奸猾。两种丹药明显不同,品质却差不多相当,如果不是前面那人所用的丹药刚好只余下一颗,就说明他们有纷争,谁都不肯吃亏。”   牙木眼前又开始出现幻觉,总觉得十三郎不像人,而是一只算命的鬼。   十三郎说道:“应该是分属燕尾与咔吧的代表才会如此,至于谁是谁……再来一次就可以知道。”   牙木说道:“想这么多,到底有啥用?”   十三郎淡淡说道:“与虎谋皮,总要知道老虎长啥样,受伤多重,还有它的皮到底值不值钱,能值多少钱。”   言罢,他斟酌了一下言辞,让蚁后再次派出飞蚁,继续担负信使的职责。   牙木望着他有条不紊的摸样,忍不住问道:“少爷,您就打算一直用这样的方式和他们聊?”   “是啊,怎么了?”十三郎头也不抬,反问道。   牙木叹了口气,说道:“等事情谈成,得吃多少丹药啊!”   “放心,我有足够多飞蚁。”十三郎笑着回答。   ……   “到我了!”   侠少爷抢过话语权,凝眉思索自语说道:“你们差多少人?什么意思?”   黝黑青年说道:“对方在试探我们的底细。”   侠少爷神情微凛,说道:“他们想干吗?不怀好意?”   老妇皱眉说道:“对方必须对我们有所了解,有此问倒也正常。”   侠少爷回头望着她,说道:“你当然这么讲。”   老妇不悦说道:“侠少爷不要只想到仇怨,试问你如果站在对方的位置,是否也要知道我们的情形,才能做出决断?”   侠少爷难以反驳,说道:“那你说怎么办。”   老妇洒然说道:“这一次该你回答,侠少爷想如何做,大可自行决定就是。”   侠少爷沉默下来,神情变幻不定,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黝黑青年上前一步,说道:“婆婆,事已至此,正如你所讲的,大家应当同舟共济,如再这样勾心斗角,怕是谁都别想脱身。”   听了他的话,老妇面色和缓下来,点头说道:“老身也是此意,只是担心侠少爷放不下,不相信老身的话。”   球被踢了回来,侠少爷再如何不情愿也得表明态度,说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该不该相信。”   老妇笑了笑,没有计较他言语中包含的些许讥讽,淡淡说道:“来人的话模棱两可,想不失主动,便需要弄明白他的意思。”   侠少爷等人望着她,心想你说得倒是轻巧,人家来去自如,我们被困在绝地动弹不得,还想抓什么主动。   老妇说道:“来人问我们差多少人,可以有三种理解,一是全体在他们的帮助下安然逃命;二是有所舍弃,牺牲一部分人逃命;三是展开反击,反过来与猎妖使决一死战,且战而胜之。”   不等侠少爷发问,她又道:“现在的情况是,对方绝不会先透露他们的情况,我们却需要考虑会不会被其利用,在与猎妖使血拼后又被他们算计,换句话说,我们不但要知道他们的目的,还要对其实力有所估计,且尽量准确。”   侠少爷听得连连点头,点头之后又连连冷笑,说道:“有道理,真的很有道理。”   “可是,到底该怎么做?” 第382章 一只猫与几只虎的故事(二)   老妇说道:“实话实说就好。”   侠少爷看了她很长时间,才说道:“既然是这样,何苦费那个脑子。”   老妇叹息一声,将目光投向燕不离。   燕不离认真想了想,说道:“婆婆的意思,只讲人数修为,不报伤情?”   老妇点头回答道:“正是如此。”   燕不离又想了一下,说道:“正该如此。”   侠少爷的脸色难看起来,想问又觉得丢人,索性不理会两人,取出丹药化作字形,将洞府内的人头依次报给那个看起来同样奸猾的人。   直到他做完这一切,燕不离才说道:“婆婆的用意,是想考教一下对方的眼光。”   老妇知道他不是善于言辞的人,遂接下去说道:“现在我们必须依靠外援才能脱身,既然有人出现,就不能让他们轻易离开;因为从表面上看,我们的实力丝毫不比猎妖使差,以安其心。”   侠少爷听了觉得有几分道理,心里却依旧不舒服,说道:“也许被你们吓跑。”   老妇说道:“他们能看到猎妖使的规模,敢出面就说明其实力差不到哪里,现在的问题是,在知晓我们的情形后,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有了这番解释,侠少爷的气顺了些,连称呼也变得客气,说道:“婆婆觉得他们会如何回复?我们又该怎么判断?”   老妇眼中闪过几丝精芒,说道:“少爷不妨猜一猜。”   因其说得诚恳,侠少爷没有再生出火气,思忖说道:“如果他们许以承诺,让我们与猎妖使火拼,怎么办?”   老妇微微一笑,脸上的皱纹堆成了团,说道:“那就说明他们实力寻常,根本不值得信赖。”   “为什么?”   “因为他们连我们的真正情形都没有看透,水平自然一般。”   侠少爷想了想,问道:“我们该怎么做?”   老妇枯唇微挑,冷漠的声音说道:“当然是邀请他们一起对敌,而后弃之。”   侠少爷这次没有觉得意外,叹息一声后说道:“那要是他们让我们杀出去,他们在某地接应呢?”   “那依旧不可信。”   “这又是为何?”   “因为他们存了观望之心,打算坐收渔利,或者别的什么,总之除非他们能够派人进来我们这里,或则有什么别的方法证明,否则便不能轻信。”   “这也不信那也不信,婆婆有没有想过,现在是我们求着别人救驾,而不是他们靠我们活?”   “呵呵,少爷不要心急,他们一定有所求,如不出意料,下一次传话,他们就会开出条件来了。”   “好吧,且看看他们怎么说。”   侠少爷无可奈何,说道:“婆婆觉得,最好的结果是什么?”   老妇为之一愣,原本明厉的目光渐渐黯然,说道:“落到这步情形,还谈什么最好结果,实话说老身有个不好的预感,此次我们碰到的人很难缠……怕是不会带来什么好结果。”   侠少爷听得直皱眉,心里想你这叫什么话,没好结果还巴巴和人家谈这么热乎,浪费丹药不是。   老妇知道他在想什么,苦涩说道:“情势如此,老身只是随便说说,或许是人老了,又受了打击,自然就生出许多虚妄的念头,侠少爷年轻有为,切不要放在心里。”   侠少爷想着这一路上屡次历险,皆被老妇于不可能中将局势化解,虽说依然被困,可毕竟保留了希望;他心里其实明白,假如没有老妇运筹帷幄,自己一行早就落到猎妖使手里,顶多来个自爆身亡,避免成为妖奴的下场。   心里这样想,他望着婆婆枯老疲惫几近衰亡的脸,不觉动了几分怜悯,说道:“婆婆不要这样讲,您已经很厉害了,想得那么全。”   老妇笑容更苦,说道:“老身若是厉害,就不会落到这步天地,更不会让咔吧族变成今天这副摸样。假如我族就此一蹶不振,甚至……老身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咔吧之神,如何面对历任先祖,还有亿万子民的唾骂。”   听了这番话,侠少爷忍不住想起之前那个叛徒所讲,心里好生惆怅孤苦,叹息道。   “我们还不是一样,唉!”   叹息声如众人的处境一样沉重,洞府群修初次展露和谐的一面,却也陷入深深地沉默之中。   ……   “三名大修士!”   牙木第一反应是要从地上跳起来,随后又马上趴了回去,冷笑说道;“吹牛吹大发了,不要脸。”   十三郎仍在思索着什么,没有表达意见。   牙木说道:“别和他们玩了少爷,直接问问里面那两名魔修是不是您要找的人,不是的话咱们拍屁股走人,别在参乎了。”   “为什么这么说?”   “这不明摆着吗!”   牙木神情愤愤,说道:“大修士三名,元婴初才一名,剩下的都是护卫宠兽,这也太不合理了。他们虚张声势,肯定是已经穷途末路,故意弄这种花招忽悠咱们。”   他说道:“猎妖使就这么点力量,假如被困的真有三名大修士,不把猎妖使灭掉才叫怪事;好吧就算他们都受了伤,可是其它人呢?大修士伤成这样,元婴初和护卫反倒活下来一堆,根本说不通。”   十三郎说道:“那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样的信息,就不怕我们撒手不管?”   牙木说道:“这不难解释,他们不晓得我们的实力如何,当然把自己往强了说;试想一下,如果我们比现在强很多,看到他们有这样的力量,正好可以与猎妖使血拼,然后坐收渔利。”   说到这里,牙木的表情略显怪异,仿佛发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笑道:“这帮废物,假如被他们知道咱们只有俩人,修为还只有这么点,不知道会怎么想。”   十三郎说道:“是很有意思。”   牙木叹了口气,规劝道:“有意思归有意思,可这事不能真干啊少爷!您还是问问那俘虏吧,量他们不敢瞒着。”   “俘虏要问,他们也是一份力量,自然需要用起来。”   十三郎沉吟片刻后说道:“其实,他们的情况并非没有解释,只看你怎么去想。”   牙木张了张嘴巴,最终哀叹一声说道:“得,甭分析什么可能了,我学不会,也没那个心情学下去,平白浪费少爷一番好意。直接告诉我怎么做吧,这条命反正是捡来的,就当还给您。”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给你解释不是让你学什么,而是为了让你不露破绽。”   牙木问道:“有联系吗?”   十三郎认真回答道:“当然有联系,如果你自己都不能相信,怎么去说服别人呢。”   “好吧,您慢慢说,只当是听故事。”牙木回应着,表情懒懒且无聊,大约是想说反正你嘴巴厉害,怎么编排都行。   十三郎没有计较他的态度,娓娓说道:“他们一路上都在死人,先死的当然修为差,所以在人员配置上,并不存在什么问题。”   牙木摇摇头,说道:“就凭现在的人,他们都比这批猎妖使强,更不要说还有死掉的那些修士。”   十三郎不知何时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圈圈画画勾出一副简略地图,中间有一条曲折的线,说道:“这牵涉到另外一个问题,我们发现的第一处战场,并不是真正的第一处。”   牙木望着地面,想了想才意识到那条线正是自己刚刚走过的路线,惊呼道:“这周围的地形,你都看得到?”   “看不到怎么能画出来。”十三郎手里在忙碌,随口回答道。   不是牙木大惊小怪,实在是因为所看到的情形太让人震惊,十三郎勾勒出的范围足有数百里,假如这副图不是胡圈乱画,就表示他能看到方圆数百里内的情形;放在别的地方或许不算什么,在这儿……就真的是非化神修士所不能为了。   想到那些飞蚁,牙木又摇了摇头,一只飞蚁的视界极其有限,要看到这么大的范围,且连山川河流沟堑绝壁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得多少只飞蚁才能做到?飞蚁数量不是问题,问题是同时控制这么多飞蚁,十三郎岂不变成了神仙!   “这家伙不会……不会是哪路神仙转世,故意隐瞒修为吧!”   越想越怕,还禁不住有些惊喜,魔魂圣子颤声道:“这条线,画得好漂亮啊!”   十三郎沉下脸,说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牙木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在听在听,少爷您接着讲。”   十三郎说道:“从我们发现的地方看,基本不具备绝杀条件,战况急促剧烈但却没有大的死伤,说明修为差的修士前面就已经死得差不多了;结合双方的实力对比,那很可能是一场遭遇战,而不是事先安排好的伏击。换句话讲,三名大修士所受的伤,并不都是与这批猎妖使作战产生,而是早在接触之前就有。”   “这批猎妖使中有纯正的燕尾族人,他只可能是投靠四大星域的叛徒,如此一来事情就很清楚了,应是咔吧族人从里面逃出来,遇到燕尾族的人后本以为遇到救兵,结果隐藏在燕尾族的叛徒不能容许他们逃离,便在那个时候发动突袭,最终才形成眼下的局面。”   牙木听得满头汗,问道:“呃,那又有何意义?”   十三郎说道:“意义在于另一路追兵随时有可能赶到,被困的人拖不起,必须尽快摆脱僵局。”   “还有一路!我们现在该做什么?”牙木越发惶恐。   “我们准备杀人。”十三郎眯起双目,淡淡回应道。 第383章 一只猫与几只虎的故事(三)   “杀人?杀什么人?”牙木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追问道。   “当然是杀猎妖使。”   十三郎平静说道:“准确讲,是杀回头接应的猎妖使。”   大修士由二变成三,带来的变化不仅仅是数字加一,而是对战局的全盘否定,十三郎深知眼前这盘棋的艰险程度,不能不抱着一万分小心,反复揣摩每一处细节,力争将事实真相复原。   事情并不难想,一路都没有多出的那名大修士出手过的痕迹,说明其伤势严重到无法想象的程度,单凭眼前这些猎妖使,无论如何都难以做到。同时由于燕尾族人出现在猎妖使的队伍里,间接证明十三郎之前的猜想是正确的,他们要灭族,或者久居。   “燕尾族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其部落遇到类似问题,他们察觉到猎妖使之变,派人前来查看状况。那名叛徒不惜暴露身份也要发动袭击,说明被困的有极为重要的人物,让他不得不如此。”   杀人不但需要力量,还要有强大的信心,本就只有两个人,十三郎自不能允许牙木疑神疑鬼,他要让这条踩悬丝般的路看上去平稳一些,不像其所想的那么凶危。   十三郎说道:“你我的力量,加上被抓住的魔修算在内,刚好够资格成为这场战斗中决定双方胜负的关键;然而话说回来,总共就这么几手牌,怎么打就成了关键,不能浪费,更不能出错。”   牙木心想说的挺有道理,可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发了疯,硬拿鸡蛋朝石头上碰。   一只妖灵在距离两人不远的地方徘徊,十三郎朝它招了招手,说道:“我不会拿你的命开玩笑,更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这点你可以放心。”   妖灵乖乖走到十三郎面前,任凭他伸出手插入自己的身体,将那枚蕴含着它全部精华的颗粒取走。一团烟雾随即飘起,瞬间化作千丝万缕吹散在周围的空中。   牙木呆呆地望着这幕奇景,心想人家养鬼我也养鬼,人家养一只我养千万条,人家业余我是专修,且养了一百多年,结果人家的鬼变成鬼王,自己的鬼却成了鬼粮,世间事,还有比这更让人伤心悲愤的吗。   “咔吧族一路厮杀逃亡,其追兵却到现在都没有现身,足以说明他们与这批猎妖使不是约好的行动。妖猎森林传讯不便,这批人的力量不足以强攻,便只有等下去。”   十三郎思路已然明确,徐徐说道:“如果把来时路上的痕迹全部毁去,再制造一些假象迷惑视听,追兵就需要更多时间才能搜索到这里,这批猎妖使久久等不到人,不管是担心有变,一定会派人去接应。”   十三郎将身体掩入树丛,说道:“那时候,就是杀人的机会。”   平静冷漠的语气中包含着毫不掩饰的杀机,牙木霍然抬头,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芒。   距离不过十余米,牙木正对着十三郎的面孔,脑海中却难以察觉到他的存在;魔魂圣子心头一片冰寒,暗想这种鬼人出现在这种鬼地方,岂不是专门为其打造的战场。   信心略有恢复,牙木问:“怎么杀?”   十三郎手里不知在忙些什么,说道:“不出大碍的话,首次派出的接应者只可能是一个,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杀死他,以此取信里面的修士。待猎妖使察觉到异状,不论出于何种理由都应再派人查看一次,人数在三人以内。”   “这是他们的极限。”牙木表示明白。   十三郎点头,说道:“那个时候,就该轮到你登场。”   “好的,我去把剩下的全杀光。”牙木严肃说道。   十三郎看都懒得看他,说道:“我会制造一次机会,让你进入洞府,劝说里面的人放掉俘虏的魔修,同时要劝说魔修加入这个阵营,合力将守在外面的猎妖使诛杀干净。”   十三郎强调说:“记住,务必要让他们相信两条,首先是被调开的猎妖使很快就会被歼灭,援兵随后就到,其次外围有更多猎妖使正在搜索他们的踪迹,二者齐备,方可确保他们全力杀敌。”   牙木已经听傻了眼,干巴巴的语气说道:“您要把他们全杀光?”   “当然杀光。”   十三郎理所当然的表情说道:“本就差不多的局势,一方减少三四人,一方多出几个生力军,难道还不能颠覆战局?”   从实力上看,的确如十三郎所讲的,此消彼长,追杀与被追杀的人之间力量对比会发生根本性转变,然而牙木所想的却不是这些,而是他说话时透出的那股戾气。   不知道为什么,牙木觉得此时的十三郎有些不正常,冷静到极致,却也暴戾残酷到了极致,好像心里被一股邪恶的气息所充斥,需鲜血与杀戮才能化解。   他壮着胆子问道:“少爷,能不能告诉我,您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计划?”   十三郎看了他一眼,平静回答道:“我从来就没打算救他们逃出去,我打的是杀牌,杀光这批猎妖使,消耗两族力量,同时自己要毫无损伤,至少不能死人。”   听了这番话,牙木意识到自己没可能再从贼船上下来,遂也放弃了询问缘由的打算,叹息道:“好吧,我都说了这条命是捡来的,您咋安排我就咋办。不过还有几个问题得先问清楚,不是怕死,是害怕耽误事儿。”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有问题最好,没问题反倒不正常了,讲吧。”   牙木说道:“如果我猜的不错,见到里面的人之后,我要把咱们俩的关系说明白,还得把实力往大了吹,对吧?”   十三郎说道:“要让他们相信灵魔已经联手,至于实力么,也不能吹得太高。”   牙木点头表示明白,又问道:“您凭什么认为他们不会把我们几个丢下,自己逃跑?”   “一名潜伏在燕尾族的大修士何其难得,不惜现身就足以说明其身份更重要。猎妖使抓住他们,仍能保持自己不被暴露,断没有轻易放过的道理。他们若真的丢下你们,最大的可能是猎妖使实力重新占优,会集中力量追他,而不是你。”   解释完因果,十三郎淡淡说道:“假如他们蠢到那种地步,也不必再管,我给你留几只飞蚁,很快就能汇合到一起。”   牙木认真想了想,心里认可了十三郎的推断,说道:“那几名派出的猎妖使?”   十三郎断然说道:“我会把他们引走,这里的战斗结束,我再把他们带回来,一起杀掉。”   “也就是说,我们这里打完,还要在原地等。”   “没错,不管有没有猎妖使逃脱,都不能让两族的人离开。事实上,我估计他们也不敢离开,情愿在这里固守。”   十三郎望着远方那条白龙,说道:“这条瀑布是他们的凭持所在,只要实力相差不是太多,躲在里面反倒可以保证安全;两族那时必然损失惨重,加上我之后要与他们说的话,足以让他们留下。”   停顿了一下,他又道:“假如他们坚持要走,你们无需阻拦,任其去吧。”   牙木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就这个问题发问,说道:“两名,甚至三名猎妖使,少爷……”   十三郎知道他要讲什么,微微一笑说道:“不用担心我,假如他们不是那么聪明,我自己就可以把事情办掉,说不定,比你们这边结束得还要早一些。”   牙木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望着十三郎坚毅狠倔的面庞,忍不住叹息一声。   “怎么了?”十三郎觉得他有点怪,问道。   牙木的目光闪烁,说道:“我说了您可别骂。”   十三郎有些好笑,低喝道:“我骂你做什么,讲来!”   牙木说道:“少爷,值得吗?”   “嗯?”十三郎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做这种九死一生的事情,其实没有多少必要。”   牙木诚恳说道:“先不说几率有多大,就算真有那么巧,里面的人就是您要找的人,只要您开口问,他们敢不说?”   这话说得实在且很有道理,听上去十三郎说得头头是道,好像眼前这帮猎妖使是锅里的肉一样,什么时候想吃什么时候吃。实际情形是,他所计划的这一切,任何环节出了问题,都将是万劫不复的局面;更不要说十三郎要面对两三名猎妖使追踪,还不能全力逃,压力可想而知。   听着他的话,十三郎的表情渐渐沉郁,眼中闪过一抹刺痛,随即被隐藏起来,看不出丝毫端倪。   牙木心里想讲也讲了,遂不管十三郎什么想法,继续说道:“假如他们不是您要找的人,岂不是……”   十三郎打断了他的话,声音里透出疲惫与无奈,说道:“妖猎森林太大,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好不容易碰到几个有可能了解内情的人,不能轻易放过。”   “就不能问问他们?”牙木说道。   “有时候,一句话就能害死人。”十三郎缓缓摇头,说道。   “不能冒那个险。” 第384章 一只猫与几只虎的故事(四)   人们常说,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浮云。   这句话听起来豪迈、壮阔且声声震耳,然而所有人都清楚,绝对的力量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世间从来都只有相对的绝对,断没有绝对的绝对的可能。   拿十三郎来讲,假如面对一名结丹甚至元婴初期修士,他基本可以宣称自己拥有绝对的力量,在当下的局面里,他就变得脆弱,像蚂蚁面对大象一样脆弱。   现在这只蚂蚁不仅想吃掉大象,还要确保大象不在厮杀的时候踩坏了花草;尤为可笑的是,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想要保护的花草,因为太过在意,他连问都不敢轻易问,生恐给花草带来某些不好的后果。   答案会在牙木进入的时候揭晓,可惜那个时候十三郎正面临几名猎妖使追杀,已不能亲自验证。   这样的情况下,十三郎便只有将机谋算到极致,于平整中制造狭缝,于狭缝中寻找机会,进而达成所愿。   他的方向很明确,将花草变成大象可以投掷的石头,主动扔出去。   十三郎机关算尽,甘冒奇险,为的便是这个目标,他甚至宁愿最后一个看到结果,或者看不到结果。   又或者,看到了结果,却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   ……   飞蚁传讯很安全,时间却是个大问题,一来一回加上双方的思索与揣摩,没几次下来,天色竟已微明。   十三郎想了想,放弃利用飞蚁敲诈丹药的想法,决定快刀斩乱麻。   他放出飞蚁朝洞府传讯,自己不看结果便返身退走,去处理那些战场上留下的痕迹,还要制造一些痕迹。算下来,这个过程至少需要一天时间,十三郎吩咐牙木老老实实待在原处,除非发生猎妖使总攻、或者里面的人突围这样的极端情形,余者皆不做理会。   这条吩咐显得多余,魔魂圣子生怕自己藏得不够妥当,哪里会主动生事。望着十三郎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丛林里,牙木感慨万千,默默祈祷上天开眼,十三少爷好人好报,本圣子侠肝义胆,理当得到神灵庇佑等等。   不说他在这里念叨,此时,洞府群修接到十三郎的传讯,又一次陷入迷惘。   ……   “仔细看,做好死人的准备。”   侠少爷翻译了飞蚁的话,略有嘲讽说道:“这是他们的条件?”   本质上讲,侠少爷聪慧伶俐,谈不上阴险残毒,但他有个缺点,也是他这样的人很容易出现的缺点:小心眼!   之前老妇把握满满,名言对方会开出救助的条件,结果人家直接发出一道像是警告又像暗示什么的消息,该怎么去理解?   更让人意外的是,此次飞蚁传讯与以往不同,以飞行轨迹演示一遍就转身离开洞府,干脆利落。   没有讨要丹药,也不管众人有没有看清,若非有过数次经验,恐怕他们分不清飞蚁写的是什么。   其它人也都不明白,纷纷将目光投向老妇,希望她能表现出足够的睿智,为大家解读这道迷糊、却又事关生死的谜题。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的神情有些不安,或可说是惊恐。   经历了这么久厮杀追逐,原本众人都已做好死亡的准备,然而看到那个“死”字,每个人心中都无端生出寒意,仿佛它从那人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格外可怕,格外令人心惊肉跳。   “好浓重的煞气!”   老妇深幽的目光中透出几分震惊,喃喃说道:“投名状?没什么必要才对。”   侠少爷难以听明白她的意思,皱眉说道:“知道你想的多,能不能不要打哑谜。”   老妇叹了口气,说道:“之前我们说的顾虑对方已完全猜透,他们决定要做点什么,所以让我们仔细看。”   “看什么?”侠少爷茫然四顾,心想连那只蚂蚁都跑没了影,还能看些什么。   “看外面。”燕不离说道。   侠少爷回头看向外面,洞外水帘轰鸣,无丝毫变化。   感觉受了戏弄,他怒喝道:“到底看什么!”   老妇说道:“假如老身猜的不错,他们会想办法击杀一名猎妖使,以此来取信。”   侠少爷吓了一跳,仔细想想又觉得有几分道理,说道:“既然是这样,他们为什么不和我们约定一起杀?还有,猎妖使都在一块儿,他们怎么能杀得了?”   老妇说道:“当然要分而治之。”   “怎么分?”   “老身不知,多半是诱敌吧。”   她自己摇摇头,说道:“很难,老身想不出,怎么能把一人单独诱出去呢?”   侠少爷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微讽说道:“婆婆何不猜上一猜?”   老妇苦笑说道:“对方不说出来就是为了展示力量,哪有那么容易猜到。”   “展示力量……”   侠少爷默念了几遍,突觉得身上有些冷,问道:“好吧,现在开始,我们轮流派人监视外面的动静,时刻都不要放过。”   监视本就在进行,有了这个事情,无非更加严密警惕些,没有人提出异议;侠少爷想了想,说道:“我怎么觉得,后面半句才是重点?”   燕不离即刻点头,说道:“我也这么认为。”   ……   做好死人的准备。   这句话听起来很平淡,很坚定,平淡得就像吃饭喝水聊天打屁一样轻松,坚定得像是钉子钉在木桩上,不容任何置疑。   平淡与坚定,便是大恐怖。   老妇脸上的皱纹越发深刻,幽幽说道:“所指当然是我们之中会有人牺牲,问题是谁会死?或者换个说法,谁去死!”   “死”字在幽暗的洞府中回荡,每个人心里仿佛都有千百个声音在质问,由谁去死!   临阵搏杀,笑面轮回,那是血气冲头时才会产生的坦然,当处在安全的环境,以冷漠平静的语气讨论死亡,便显得可怕。   绝境中的人们不惧死亡,然而当希望出现,曙光微露的那一刻,生存的欲望会变得格外强烈,并会衍生许多后果。   通常情况下,这种后果不是什么好结果。   “对方已知道情况,特意点出来是为了告诉我们要以死的信念求活,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所指的对象,不会是宠兽与护卫,而是我们几个。”   老妇的声音透出疲惫,还有一丝警惕的意味说道:“厉害!”   侠少爷没有听到老妇那声警告,他的面孔发白,身体好似沉浸在冰窖中,牙关止不住颤抖。他生平第一次发现,原来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也许下一刻,他就再也无法看到任何景物,听不到任何声音,脑海中也不会再有一丝念、一分想,只有黑暗。   永无尽头的黑暗,与冰冷。   这种感觉让他窒息,喉咙里仿佛堵了一把刀,空气经过便会引起颤动,割裂其柔嫩,流出一缕缕鲜血。   奇怪的是,之前经历了数场厮杀,好几次堪称险死还生的情形,都不曾让他产生这种感觉。侠少爷一度认为自己视死如归,再不会因此而恐惧,颇有些豪迈与自得。   那个叫雷锋的家伙,用最简单的几个字将他的外皮撕去,真切地感受到死亡所代表的意义,痛快淋漓,鲜血淋漓。   令他痛苦不堪。   让他惊恐万分!   不知不觉,侠少爷的身形矮了半截,斜依着冰冷的石壁很难再离开。洞内无风,他的衣摆却有轻轻波动,如其声音一样。   “谁……去死?”   无人作答,就连神情最冷的黝黑青年也有讥讽彷徨,侠少爷脸色愈发惨白,哭喊般的声音尖叫道:“谁都不想死,怎么逃得出!”   这是实话,只要看看双方实力对比,眼前的人想安然脱身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难道指望那些救兵抵挡猎妖使,自己对一切不管不问,只顾埋头逃跑?   洞府内,护卫们纷纷低下头,神情中带着无奈与悲哀的味道,他们的使命就是保护主人,然而当死亡也需要资格,当舍去生命都换不来一丝尊重的时候,死亡还有什么意义?   沉寂中,燕不离沉声说道:“假如少爷逃得出,属下甘愿去死。”   “不行!”   侠少爷愤怒大骂:“你不能死,我身边就只剩你一个,你不能死……”   叫骂声不得不停顿下来,周围十几道喷火的目光凝聚在侠少爷脸上,仿佛十几把剔骨的刀。   一名咔吧头领站出来,寒声说道:“侠少爷的意思是,让我们去死?还是让我们长老去……”   他的话也停顿下来,粗壮的脖子上青筋乱跳,已然怒到极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侠少爷慌忙解释着,目光不敢看那名头领的眼,还有十几张愤怒的脸。   “放肆!”   燕不离怒喝,软绵的手臂再次起了颤抖,说道:“敢对小……少爷不敬,你想找死!”   那名头领冷冷望着燕不离,嘲讽说道:“好大的威风,可惜这里不是燕尾郡,我等不是燕尾族的人,也没有与灵修结过仇。”   燕不离轻蔑说道:“不管在哪里,本座若要取你性命,都不过是举手之劳。”   听了这句话,周围的咔吧族人更加愤怒,纷纷站起来围绕在头领身旁,喝骂连连,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不要吵了。”   一道比老妇更加苍老的声音幽幽响起,仿佛万古之前发出的叹息,带着腐朽与沧桑的味道徐徐飘进众人耳中。   “死人,老夫最合适不过。” 第385章 一只猫与几只虎的故事(五)   密林之中必有充足水意,妖猎森林树高百丈不为奇,可想而知下面是何种情形;这座山谷地势矮,且有一条宽近千米的大瀑,湿气更足。   山石坚似金铁,瀑布后的洞府不知如何形成,也不知何时形成,总之它就躺在那里,非但宽阔幽深,里面还颇为干燥清爽。   侠少爷站在洞口附近,身前是水花撞碎在岩石上的弥漫烟朦,身后是幽远宁静的爽透怡人,心情却无端有些沉重。   不是因感慨而沉重,而是纯粹的重。   自那道声音出现,他便有了这种感觉,心脏比平时重了百多倍,沉甸甸压在胸口位置往下坠,压迫着空空如也的胃,仿佛要把里面无用武之地的胃液挤出来,经过食道喉管,从嘴里吐出去。   带着遏制不住的憋闷与烦乱,侠少爷望着那个一直知道其存在却没有见过其摸样的老人,久久不能开口说话。   燕不离侧跨半步,眼中带着凛然站到侠少爷身前,让素来讨厌这种被呵护姿态的他感觉到几分安全。侠少爷回过神,心里忍不住想这个老东西到底还是要死了,死得正是时候。   “老夫死在这里,合时,合地,所以最合适。”   对着匍匐满地的咔吧族人,那个身体好像开了无数个破洞的老人眯缝着眼睛说道:“族里的事情,师妹以后多费点心。”   老妇半躬着身子,用比面对师尊还恭敬的姿态说道:“师兄放心,一天还活着,我就为族里效劳一天。”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慷慨激昂足以点燃热血的话,侠少爷非但没有慷慨激昂热血点燃,反倒突然打了个冷颤,好似中了什么诅咒一样,阴冷无比。   比老妇更老的老人点点头,就像是某个藏身与冥界的神接受了人间子民的祭品,褐斑灰锈的脸上露出几分满意的神情,随后抬起了头。   抬起了头,便看到了侠少爷,还有他身前的燕不离。   “嗤!”   一道剑光照亮周围,也照亮了燕不离凛然的眼,还有侠少爷格外苍白的脸。老人的目光如同带有某种无法抗拒的吸附力量,让他的灵魂好似要从身体里飘散出去,再不能回归。   直到燕不离出剑,森森剑意将那种阴冷连接拦腰斩断,侠少爷才从痴呆中惊醒,勃然失色。   “神心老人,你想做什么!”他大喝道。   “不错的孩子。”   老人深深叹息着,声音仿佛一股被无数石头缝夹住的风,需不断嘶鸣挣扎,才可吐得出来。   “当年老夫曾对令祖说,你身上有股天运之力,若栽培得当,将来必可成为族中大器,甚至有可能给三族带来造化也未可知。没想到他听了这番话之后,非但不允老夫带你修习天心之术,还把你当成真的花一样圈着,再不肯放出来。”   老人说道:“令祖一代枭雄,这件事情上竟如此糊涂,着实让老夫失望。”   燕不离寒声叱道:“神心老人,你若再敢对口出不敬,休怪燕某无情。”   老人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一直望着侠少爷,连连摇头。   侠少爷被他看得有些紧张,说道:“前……前辈言重了,晚辈感激您如此着重,可是我怎么能……”   后面的话他没好意思说出来,就好像那个被赋予了维护武林正义使命的稚口少年,只有惶恐与激荡难以平复的心情。   “感谢老夫……嘿嘿,恐怕未必啊!”   老人呢喃的声音如自语,目光中突然闪过一丝极其邪恶的光,好似一只披着人皮的恶鬼现出原形;只是瞬时间他便回复如初,侠少爷却几乎魂飞魄散,“娇容”也为之失色。   “你……”   侠少爷眼里流露出惊恐的神情,身体不自禁地想要后退,却只能死死贴住冰冷的石壁,哪里能逃得出。   奇怪的是,周围的人却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异常,就连正对着老人面孔的燕不离也只觉得他的声音有些怪,待听到少爷的惊叫时再回头看,却发现老人毫无异状,根本看不出有何变化。   非要说的话,他似乎比刚才变得更加衰弱,身体上散发着一股死意,如实质。   “少爷……”   没有察觉到任何神通波动,燕不离总不能随意朝对方出手,他的目光望着老人,嘴里却对侠少爷说话,想问问有何不妥的地方。   “我没事……好像没事……”侠少爷自己都弄不清怎么回事,自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懂得了什么,其它再无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放心吧,老夫因为失望,一时有些失态。”   老人朝侠少爷说道:“这次遇着你,老夫发现那道原本就稀薄的天运之力变得几不可察,联想到此番猎妖使之乱,老夫以为此祸无可化解,咔吧燕尾两族为天道所弃,再没有挽回的机会。”   听着这番话,洞府中人齐齐变了颜色,不是因为两族命运,而是因为他将两族命运与这个不太能让人看重的少爷联系在一起,多少有些不忿。   侠少爷神情紧张,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他虽一向自视甚高,可也明白自己断没有挽救两族与水火的本事,心里想老鬼你既然大义舍生,最多我感激一番就是,何苦用这种事情来压我。   老人残破的身躯抖动着,好似发现了什么高兴的事,又仿佛发现什么让他觉得后悔反思的事,感慨的声音说道:“老夫当年终究不够果断,若能坚持本心,把你偷出来……事情或不至于此。”   以他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场中每个人都变得与侠少爷一样,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侠少爷脸上看不到一丝血色,心里不停咒骂你个老东西不是好人,这么龌龊的事情也想得出。   “好在天意难违,天道难测,你终究还是走了出来,恰好在这个关头出现在这里,又恰好遇到老夫,更恰好……”   话音中断了一会儿,老人接下去说道:“自从进了这个洞府,老夫就发现,你身上那股本已死寂沉沉的天运之力有了复活的趋势,何其大幸,何其大幸啊!”   不管侠少爷与燕不离作何表情,老人回过头,朝咔吧诸人严厉说道:“你等记住,这里的人死了谁,都不可以让他出事,绝对不可以。”   偌大的洞府一片寂静,片刻后响起应和,语气恭敬而虔诚。   老妇应声后抬起头,目光从侠少爷身上掠过回到老人的身上,眼神似有疑惑。   “师兄……”   老人朝他摇了摇头,说道:“不管那些,总之要护得他安全。”   老妇没有说什么话,默默低下头去。   眼前这一切让侠少爷傻了眼,心里忍不住想神心老人被诩为有窥破天机之能,被咔吧族人奉为神师,难道他说的是真的?我真是奉天之子?   思虑中,剑光无声消散,燕不离朝老人拱手,诚恳说道:“多谢神师。”   他不关心老人的话是真是假,只确认此老对少爷没有了恶意,自然就放松下来。   老人闻声回过头,发觉了两人的神情变化,干枯如死木一样的脸孔抽动了几下,好似在微笑,又仿佛在叹息。   “不要多想,更不要自持,尤其不能遏制本心。”   他说道:“记住老夫的话,所谓天运之力,只是一种牵引,可能指的是你,也可能是将来会与你有所牵连的某人,只需顺应,不可强求。”   “有天运之力的人并不绝对代表着什么,或许还不止你一个,然而不管怎么讲,起码你能够与天道搭上关系,不像我等这样碌碌之辈,千般算计万般打算,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侠少爷听得云里雾里,目光时而清澈纯净,时而混沌迷茫,一时三变,竟没有定形的时候。   老人说了通真假莫辨的话,似觉得心满意足,慨叹道:“想不到,老夫临终之日竟还有看到这一幕的机会,所谓造化难测,天意弄人,大抵便是如此。”   言罢,他的目光最后落在燕不离身上,眼神透出一丝怜悯。   “可惜了,可惜……”   ……   由谁去死的问题得到解决,意味着两族间最大的矛盾被清除,咔吧族人心情不忿但不会违背神师之命,且心里都明白,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一名失去法力的大修士,唯一还能做的便是燃烧元神,给敌人致命一击,给族人争取生机。   侠少爷受人恩惠,心里难免有些愧疚,待神师拖着残破的身躯重新隐入黑暗后,他刻意提醒自己不要再像往常那样骄横,以罕见的低姿态与老妇的等人相处,如此这般两相冲减下来,洞府内的气氛渐趋融洽,真正体现出共赴沙场的豪情。   按照定好的策略,双方着人对外面的情形着意观察,希望看到那位雷锋同志施展雷霆手段,将猎妖使分头击杀。   大家心里都明白待在这里并非长久之计,若是被其它追兵赶了来,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眼下希望都在雷锋身上,希望他早一点帮助众人解除危局,哪怕需要付出一些代价,总好过坐以待毙。   因为不知道雷锋要做什么,会怎样做以及什么时候做,因而无论老妇还是燕不离,都认定这里的人帮不上对方的忙,只能无聊干等。   这一等,就是三天。   众人等了又等,一等再等,仍不见外面有何动静,心情又变得焦虑起来。   “怎么还没动静,会不会是骗子?”   侠少爷的话代表着每个人的心声,大家齐齐将目光投向燕不离,因为此时是他在监视对方。   “有事发生。”燕不离忽有所察,低呼道。   ……   等待是件让人痛苦的事情,无论所等的是好还是坏,都容易心焦难安进而疑虑重重,当这种等待关乎生死,甚至关乎两大种族未来的时候,更加让人心慌。   山谷前的僵持维续三日后,燕宓不想再等。   乱妖瀑这个地方很特殊,不管妖兽妖修还是妖灵,但凡与妖字沾边的灵物都会受到很大限制,若进入瀑布之内,妖力神通因一股莫名之力威力大打折扣,更让人无语的是,洞府内无法使用与金属有关的法器,战斗起来极不方便。   以死亡几名妖将为代价,燕恢恢等人弄明白一件事,瀑布背后那座山,竟然是一座整体带有磁力的巨大磁山!   燕恢恢等人不是正牌猎妖使,而是地地道道的燕尾族人;燕尾族最擅长用剑,除个别修士外,炼制飞剑的材料怎么能脱离金属范畴?由此可以想象,这座磁山给他们带来的麻烦有多大;更倒霉的是,洞府中人多为咔吧修士,他们喜欢以兽骨作为武器材料,虽说也混有部分金属,但与燕氏族人相比,影响几可忽略不计。   而那个侠少爷与他最能依仗的燕不离,偏偏用的都不是金属法器,几项抵消后,本已穷途末路的逃兵与拥有胜势的燕恢恢等人僵持不下,里面出不来,外面进不去,谁都奈何不了对方。   燕宓对这种情形很不满,但又无可奈何,耐着性子等了几天,终于难以再忍受下去,在与燕恢恢请示后,他主动折返去迎接四大星域之人前来收拾残局。   “背族之人难被看重,想在四大星域立足,光靠我们几个,再怎么团结都没有用;大家各寻各的机缘,关键就看如何取信于令主。”   “神心老人身份何等重要,早一天抓住他,我们的功劳便落到实处;守在这里等根本不是办法,我把这条消息报于令主,功劳岂不是大上几分?”   “两族与四大星域的战斗可能要持续很多年,假如令主对燕恢恢的用心有所怀疑……便是我的机会!”   揣着种种心思,燕宓一路紧走慢赶,很快来到曾经发生战斗的地方,那条山溪。   他要从这里开始走,顺着咔吧族逃过来的方向去接应追兵;事实上燕宓心里明白,三天都不见猎妖使,说明他们实际上已经追丢了,如此一来,自己报信的价值更高,很值得为之努力。   妖猎森林只认气息不认人,猎妖使虽能伪装成妖修,然而当他们全力以赴与人厮杀的时候,终难免会暴露本质,为妖猎森林所排斥,加上咔吧族有神心老人坐镇,能够甩脱猎妖使的追逐是很正常的事情,燕宓深知这一点,因此他决定从这里开始,反向追索。   当日厮杀仓促,双方都没有来得及收拾战场,此番重临,燕宓发现溪流清清如旧,地上的尸体已经不见了踪影,想必已经被野兽吞食干净,心里涌出几分感慨。   “都说修道艰难,所指不仅仅是大道难求,更多的还是同类相残,人祸才是我辈最难以防范之处!神心老人号称窥破天机,到头来依旧落得如此下场,可悲,可悲啊!”   几名妖将在周围巡视,数百名妖灵吓走了一切生灵,山野寂廖,溪水淙淙,仿佛在与他应和;唏嘘中,燕宓不自觉便走到溪流边,望着水中的倒影,心里想自己付出如此多代价,若还不能得到天道眷顾,那可真是不值。   溪边有块醒目的巨石,巨石旁有颗闪亮的光点,与鳞片般波光相辉映,就像一颗海底珍珠。   燕宓的目光被那颗光点所吸引,心里想这里怎么会有珍珠,难道是破碎的法宝。   警兆忽显!   那颗光点突然大亮,就像一颗冉冉升起的星星,几乎要照瞎他的眼。   银色的光华从水底射出,周围是数百道灰蒙蒙的细针,带着死寂的光华,在凄厉的呼啸声中,直扑燕宓面门。   无数飞针背后,魔云翻滚如雷,千万魔魂呼啸肆虐,遮蔽了十余丈空间。   “敌袭!”   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燕宓全身的汗毛直立,瞳孔收缩,骤然发出狂吼。   层层波纹自身体外浮现,如一面面盾牌护在面前,燕宓左掌如推山一样平移,右手双指成剑,疾点向前。   他不退反进,如同一座不坚不催的堡垒,平平推向前方。   燕宓久经沙场,虽猝然不防,却在瞬间做出了最最准确的判断和反应;他知道,对方既然能如此处心积虑的偷袭自己,断断不会只有这记看似不算强烈的杀着。   不能退,只能进!   迎着偷袭的敌人,迎着数百道利芒,燕宓悍然前扑。   嗤嗤嗤嗤!   密集如骤雨般的撞击声中,数百道厉芒被波纹所阻,那根不知什么材料做成的主刺一往无前,穿透了燕宓仓促间布下的防护,钻进他的肩头,三寸!   再也无法深入。   “老夫杀了你!”   血花飙射,燕宓心头涌起寒意的同时又有庆幸。他知道自己赌对了,眼前之人实力一般,杀了他,自己无论是战还是逃,都有了选择的余地。   来不及使用飞剑,他以两指成剑,剑芒吞吐人跳跃灰龙,射入魔云核心处。   在那里,他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气息,虽无法视物,然而燕宓肯定,那就是偷袭之人的本体。   “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燕宓在心中狂吼,带着几缕惊慌与不安,他感觉到周围还有几股强大的气息出现,此番被袭,生死只在一瞬间。   剑气纵掠而进,一路刺穿无数冤魂的脸,马上就要接触到对方身躯,刺入血肉之中。   “额昂!”   一声从未听闻过的嘶吼中,轰然爆响随之四放,他的剑气刺中了本体,却没能破入,而是被生生反弹,甚至被折断开来。   剑气无功,巨大反挫让他的身躯为之停顿,燕宓震惊中尚未明白是什么宝物扛住自己的剑气,随后出现的一幕,让他双眼瞪大到极限,充满了骇然,与难以置信。   两只硕大如脸盆一样的铁蹄自魔云中探出,以泰山压顶之势踹向他的前胸。在其中一个蹄子的中央,有一颗小小的,极不起眼的白印。   那便是剑气留下的痕迹……   唯一的痕迹。 第386章 一只猫与几只虎的故事(六)   铁蹄如山,一前一后踏上燕宓密布身前的防护,爆裂声响起,如一只只甲虫的壳被碾碎,压平。   与巨蹄同时来临的那声吼也让燕宓不好过,胃里好像塞进一块腐臭难闻的石头,眼前似有无数颗星星,烦闷嫌恶且头晕目眩,几乎当场吐出来。   这些不是最严重的,身体外的波纹碎裂后,魔魂圣子的千万冤魂无孔不入,丝丝缕缕带着残虐之气的烟雾顺着毛孔钻入体内;烟气中,一条格外醒目的红影纵掠而来,深深刺入他的肚腹,再狠狠一搅。   “啊!”   惨嚎中,燕宓口喷鲜血,肩头流着黑血,肚子上开了一个不知多深的口子,眨眼之间连遭重创,受伤已然不轻。   他再顾不上什么战术什么谋略,也不能再梦想以强破强于前方杀出一条血路,只想避开眼前如潮般的攻势,如潮水般的敌人,哪怕只是暂时。   或许是因为痛苦,又或是被恐惧刺激了潜能,此时燕宓福至心灵,突然意识到自己所遇的第一波攻击并不是那些针芒,而是让自己产生唏嘘感慨意的干扰。   以燕宓冷静到冷酷的心性,怎会无聊到替别人发感慨,别说神心老人,神仙老人也不可能。那些本不该存在的唏嘘与感慨,才是对方施展的隐匿手段,也是第一道杀着。   带来的后果……让他的反应迟了半息。   半息!多么珍贵而漫长的时间!   “嗤!”   银光乍现,冷电般的剑芒劈上大灰的铁蹄,迸射出的光华照亮周围,生死关头,燕宓爆发出全部实力,飞剑挥出的同时身体倒卷,亡命般朝后方飞退。   “你这条老狗,敢弄伤本神的脚!”   大灰吃痛怒吼,身体却不得不为之停顿,燕尾族的剑可不是什么破铜烂铁,觉醒之后的夔神以全身最坚硬的铁蹄与之碰撞,生生被砍出一道两寸深的口子,若非它有足够底蕴,便要劈成两半。   出道至今,夔神还是头回遇到这样的情形,心里不觉涌出几分怯意,暗想反正老家伙也死定了,本神还是省省力气,不要再被他弄伤了指甲。   此时,燕宓如流星般飞退,心中正有无穷悔意。   他意识到自己错了,前面不是什么虚枪,而是足以秒杀元婴修士的实击,若非燕宓一贯小心谨慎,仅这一个照面便要当场身亡。   凄厉的尖啸声响起,数名妖将从周围扑过来,更多妖灵从四面八方扑过来,燕宓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人接近到这种程度仍懵然不知其危,此时方才来得及反抗,来得及呼唤帮手。   想到不久前刚刚发生的那场战斗,咔吧族面对的情形与现在的自己相比,何其相似。   “报应吗?”   燕宓心中闪过这道念头,随即发出怒吼:“绝不!”   他召回飞剑,正要施展更多神通,身后陡然微凉。   一只堪称温柔的手贴上他的后心,如同锐冽的刀切进软嫩的豆腐,仿佛没有半点阻碍一样刺进去,伸下去,经过胸、肚、腹,直落丹田。   那只手掌没有沾上一丝鲜血,带着玉石一样的光泽,抓住那个神色仓惶的小人,并且握紧。   这才是绝杀。   真正的绝杀!   袭击者不光要杀了他,而且要捏爆他的元婴,元神出窍的机会都不给!   毛骨悚然的感觉涌上燕宓心头,他满头白发飘飞,双眼赤红如鬼,本能绝然地尖声狂喝。   “魂爆,千丝散!”   轰然一声巨响,血雾蔓延,从一个点迅速变成风暴,除那颗犹自瞪大双眼的人头外,燕宓的身躯通通爆开,散碎四周。   暴虐的冲击回荡八方,魔魂死伤无数,大灰硕大沉重的身躯被撞飞,如同被一座雄山所击中,发出难以负荷的哀嚎。   胖胖见机比较快,身体如弹丸一样飞射到空中,随后被冲击所卷,以更快的速度弹射到百米外,落入丛林杂草。   元婴自爆,其威力不是常人所能想象,场中瞬时间被清空,再无一只妖魂。   数道烟气自爆炸中心钻出来,闪电般飞向四周,朝那几名妖将而去。   “定!”   一声清喝,空间突然为之凝固,周围随即涌现出无数黑点,以无比凶狞猛恶的姿态冲到烟气周围,疯狂吞噬。   十三郎身体正面血红,反面却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尘埃,那双眸子更是纯净明亮,好似婴儿的眼。他一只手点向那几道被无数飞蚁包围的烟气,一只手拎着那颗不肯合目的人头,仿佛在与之交谈。   “闭上你的眼。”   “不要!”   若有若无的惨嚎声在周围回荡,不出三息便化作渺渺。   堂堂元婴修士燕宓,叱咤纵横数百年的老怪,竟连敌人长什么摸样都没能看清就化虚而去,再无一丝踪影。   在他死亡的那一刻,七名正朝这边扑过来的妖将集体打了个趔趄,几乎摔倒在地上,随后虽勉强站住,却像醉汉一样摇摆不定,仿佛失了魂的傀儡。至于那些更低级的妖灵,受到的影响反倒不如妖将那般大,只是彻底失了章法,四散奔逃或朝十三郎等人围攻,毫无法度可言。   不多时,几名妖将软倒在地上,余下妖灵乱作一团,自然无法对这几人构成威胁。   “吁……”   十三郎看看周围情形,叹了口气,略有几分感慨。   与当初和洪明一战相比,这一战显得轻松,却蕴含着更多凶险。轻松在于瞬间便将一名元婴初期顶峰修士杀死,让他几乎没能还手,凶险则是因为十三郎没能及时封锁其元婴,进而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   考虑到燕宓是被偷袭,从头到尾都没有喘口气的机会,且令十三郎动用了除哑姑外的全部手段,这一战显得更加不易。   低阶战高阶,虽不是不可胜,却永远藏着不可知的变数。   “该死的!这个该死的畜生!”   牙木疯狂大叫着,以最恶毒的言辞诅咒燕宓死都不能安息,他好不容易恢复几分实力,这一战就几乎报销大半;算计到如此程度还被燕宓临死反扑,魔魂圣子不禁生出几分后怕,还有对未来的担忧。   十三郎知道他真正想的是什么,说道:“老师告诉过我,这种元神分裂的法门很难修成,不是人人都能掌握。”   若不能分裂元神,那个修士肯轻易自爆?当时的情形,燕宓并非真的就毫无挣扎余地,只是因为他希望借助自爆威力重创甚至灭杀对手,堪称果断狠绝。   安慰了牙木,十三郎唤出哑姑震慑妖灵,望着地上那颗人头,神情若有所思。   “本土修士炼制妖将,似乎与四大星域的人有所不同……”   他那一抓没有白忙,燕宓自爆的威力实际上被打了大折扣,否则的话,牙木等人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势必要被重伤。   当然了,那颗头也无法保持完整。   “可我亏大了啊!”牙木朝那颗头颅痛骂。   十三郎说道:“除了妖灵晶核和那把剑,戒指里的东西全归你。”   魔魂圣子连连点头,不吝赞美道:“少爷英明,少爷英明。”   ……   半日后,乱妖瀑山谷。   一只低级妖灵走进来,手里拎着一颗人头,昂然无畏地走向那几间房舍,走向几张铁青的脸。   偌大的山谷寂静无声,妖将俯首妖灵颤抖,没有人做出一丝动作。周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山风从山谷上空经过,宛如撞上无形的墙壁,碎裂于无形中。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一名老者满头白发皆在抖动,两只眼睛死死盯住那只无知无畏的妖灵……手里的那颗人头。   “燕宓被人杀了,就这么简单。”   平淡的声音字房舍中响起,下一刻便出现在众人身边,燕恢恢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以目光示意。   拿着人头的妖灵身体在目光中溃散,那颗人头却没有落地,而是浮在空中,徐徐飘至他的身前。   燕恢恢静静地望着头颅,看得极为仔细认真,好像要等他说什么一样。   “我知道他被人杀了,可是被谁所杀,为什么被杀?”   白发老者愤怒大喝道:“还有,为什么我们无法查探到敌踪,这只妖灵又是被谁所派?妖猎森林内,现在还能够驱使妖灵妖将者只有猎妖使,难道说……”   “住口!”   燕恢恢神情转冷,低喝道:“青老莫不是疯了。”   “疯了?我们早就疯了!”   白发老者冷笑,说道:“若不是疯了,我们怎么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若不是疯了,我们怎么会背叛……噗!”   一缕鲜血自唇边涌出来,白发老者连连后退几步,神情萎顿惊骇的同时,目光却渐渐变得清明。在其胸口处,正中央位置有道清晰掌印,若不是燕恢恢手下留情,此时的他已经变成尸体,甚至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燕恢恢束手与背后,转过身冷漠说道:“不要乱讲话。”   周围几人纷纷低头,白发老者愤怒过后心里涌出后怕,连忙取出丹药服下治疗伤势。他本就不是什么大义之人,之所以为燕宓之死所愤慨,更多的是考虑到自己,此时因之受到连累,哪敢再与燕恢恢争执。   这边,燕恢恢仔细望着人头,半响后说道:“杀死燕宓的人是外来者中的魔修,实力很一般。”   众人闻之愕然,纷纷露出疑惑与不忿的表情,心里杀掉燕宓的人实力一般,我们不比他强多少,实力是不是也很一般,甚至更一般?   更重要的是,几个人自看到人头的那一刻就对周围做了查探,两名元婴中期修士甚至不惜法力飞到空中,冒着引来空中妖禽的危险巡视数百里,皆无任何发现。   这样的情形,燕恢恢说凶手实力一般?   “燕宓是因自爆而死,头颅内有残留怨气,说明他死的时候极不甘心。”   燕恢恢挑眉说道:“他是被偷袭,偷袭者制造出绝好时机,让他连自爆都不能发挥最强威力,所以才有了这颗头。”   “燕宓能够分裂元神,选择自爆是因为仓促遇袭失去了瞬移的机会,假如对方凭实力做到这样,就完全有能力让他无法自爆。比如本座与墨老,若出手偷袭燕宓,结果便是如此。”   无论是大修士还是元婴中期,通常不至于用偷袭手段对付元婴初,这句话的意思,等于宣告偷袭者的修为不高于燕宓,令众人稍稍安心。   眼中闪过一丝戾气,燕恢恢说道:“偷袭者极擅长隐匿,非极近距离难以察觉;之所以送来这颗头,目的除了向洞府中人传讯,还为了让我们生疑,甚至是……间隙之心。”   间隙之心,指的自然是与四大星域之间,对他们几人来讲,假如能在这场斗争中获得胜利,小则统御一方,成为四大星域镇守外域的狗,最希望的却是能够飞升异界,成为真正有机会寻求大道的人。   假如失败,等待他们的就是万劫不复,没有第二种可能。   不管哪一种,都依赖于和猎妖使之间的关系,所谓间隙,是万万不能有的。   周围几个人明白轻重,神情均有些苦涩。   的确,燕恢恢的分析有理有据,已然将猎妖使是凶手的可能基本撇清,也让他们松了一口气;然而从另外的角度讲,这里每个人都曾威名赫赫,落到如今这种连生疑的资格都不具备的程度,难道不是悲哀。   “后悔是世间最最无用的情绪,而且本座认为,你们和我都没有资格,也没有时间再后悔。”   燕恢恢看出几人的想法,冷漠到极致的声音说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出凶手,并且抓住他,或者他们。”   “怎么找?”   几人茫然相顾,心想连你都无法看到敌踪,我们该如何去找。   燕恢恢没有回答几人的话,抬起头朝瀑布的方向看了看,目光好似与某处深幽撞击了几次,发出冷哼。   “来人是外来修士,修为一般人数也不多,青老、骨老、木老还有旭老,你们四人即刻出发,先从这里疾速赶往妖猎森林外围,在边缘处布下探测阵法,之后从外向里搜,宁可放慢进程或者把他们赶往森林深处,也不能容许其逃出去。外来者有相互联络的办法,一旦离开此地,便有了联结壮大的可能。”   “魔修为什么帮助咔吧族?”一名老者问道。   “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具体如何,要见到令使,或者抓住那些外来人才可知晓。”   燕恢恢寒声说道:“妖猎森林外围干扰不大,以你们的实力,彼此距离只要不超过八十里,均能相互感应并且驰援,为了保险,我要你们彼此不要分开超过五十里,延森林边缘拉出一条网,来回地扫。”   “你们沿途留下信号,无论遇到令使还是被他们所发现,都能尽快把问题解决掉。”   声音略做停顿,他说道:“过程会很艰辛,几位切记要保持警惕,不要重蹈燕宓后尘。”   几人为之默然,心知彻底解决问题还得靠猎妖使出现,然而茫茫森林无边无际,找人连个方向都没有,更要经历不知多少种风险。而按照燕恢恢的安排,四人在森林边缘来回扫荡,虽看起来愚笨,却一定会有见效的那一天。   最重要的是,妖猎森林边缘没有太厉害的妖兽,意味着他们只需要防备那个听上去不算太强的敌人,安全很有保障。   白发老者说道:“我们都走了,这里……”   燕恢恢傲然一笑,说道:“本座故意讲出计划,就是要让洞府里的人知道,他们现在只需要面对三个人,与几只不明事理的妖将妖灵;假如他们有胆子,尽管冲出来,试试能否从本座手中逃脱。”   他转过身,眼里闪出阴毒狡诈的神情,对着瀑布大喊道:“霞师妹,你听到没有,这是你最好的机会。”   “也是唯一的机会!”   ……   “卑鄙!无耻!下流!”   被揭穿身份的侠少爷涨红了脸,一面叫骂一面与周围的一切怄气,神态之愤怒心情之烦躁,简直就像个被抢走最心爱玩具的孩子。   “你们说,他是不是很卑鄙,是不是很下流,是不是很无耻!”   周围的人暗自叹息,或者干脆低着头,不看不听不动不理,任凭侠少爷如何叫骂,始终没有人搭理。   “他以为我看不出来,这是挑拨,是离间之计,是想让我们分头逃窜,然后……”   侠少爷的话音停顿,心里忍不住要想假如真是那样,燕恢恢会不会因为没有足够人手而选择追击一路,如果是,他追的又是谁?   “反正我不会上当……”他愤愤说道。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们应该考虑接下来的变化,确切地说是雷锋他们会怎么做,我们该怎样配合。”   婆婆眼里闪着光,说道:“燕恢恢应变准确,这里距离森林边缘的距离不远,四名元婴加上所携带的妖将妖灵,实力纵不在灵修之上,相差也不多。算下来,反倒是我们这一边有些指望,难道接下去他会与我们约定出击,共同战其一路?”   燕宓被十三郎以雷霆手段击杀,连元婴都来不及逃出,显然让洞府里的人起了误解,假如她们知道雷锋同志只有两个人,不知该作何想法。   燕不离说道:“燕恢恢狡诈多智,不会想不到这点。”   婆婆点头说道:“老身也是如此想,他多半另有安排,最可能的办法是实施反诱,意图将灵修与我们……”   她的目光微凝,定睛看向洞口,同一时间,侠少爷的欢呼声响起,充满惊喜与期待的意味。   “消息来了!”   一只可爱的飞蚁穿过水帘进入洞府,欢快的舞蹈写出几个飘逸的字,透出几分跳脱,与桀骜。   “最近的雕巢在哪里?” 第387章 一只猫与几只虎的故事(七)   金丝雕,通体漆黑如墨,因其颈部有金毛而得名。   羽翼初丰的幼雕只有二级,标志性的金毛只有一圈,随着生长,金丝雕的体型、实力与金毛同步提高,最高可生长出六圈,也就是七级妖禽。   与多数猛禽喜欢独处不同,金丝雕最大的特点是群居;在妖猎森林这种七级妖兽妖禽并不罕见的地方,它们进阶不易,却被称为空中霸主,其原因正在于此。   凡是有这种雕出现的地方,要么很快被其它妖兽妖禽扑杀殆尽,要么就是附近万里再难以看到别的妖禽身影,大的雕群甚至能霸占十万、乃至数十万里领地,堪称一切想涉足天空的生灵之大敌。   以人类修士来讲,修为不至化神以上,最好不要在天空横行,一旦招惹这种容易记仇的生物,后果堪忧。   妖猎森林问及雕巢,没有第二种指向,只有金丝。   ……   “东南三千里慎入。”   飞蚁忠实地复制了洞府内经过的轨迹,十三郎发现与前几次相比,飞蚁此次书写的字迹格外潦草,还增加了一个带有关怀意味的词。   牙木同样注意到此点,冷笑着说道:“这帮家伙,生怕少爷帮不到他们。”   十三郎显然没有理会这些的意思,皱眉说道:“三千里……规模会不会小了点?”   “还小?那两个家伙飞在空中都要小心翼翼,这里明显也属于金丝雕领地,只不过靠近森林外围,不常来罢了。”   虽不熟悉妖猎森林的妖兽分布,牙木却实实在在见识过金丝雕的厉害处,带着恐惧的神情问:“少爷,真这么干?”   十三郎诚恳说道:“如果你有更好的办法,我很乐意服从。”   牙木涩声说道:“我的意思是,之前算计了那么多,对方的反应和您的预计也差不多,为什么要改变计划。”   十三郎说道:“差不多就是差很多,他把我们的实力看得很死,刚刚好压在能够承受的底线上,不得不防。”   牙木想了想,问道:“三名和四名,差别就那么大?”   十三郎说道:“一个是勉强能对付,一个绝对对付不了,区别当然大。”   牙木低声说道:“金丝雕可比四名元婴厉害。”   十三郎淡淡说道:“畜生终究是畜生,怎么比得过人。”   牙木心想这句话是没错,问题是畜生往往比人类更执着,而且关键在于,它飞得可比人快。   他朝瀑布示意,问道:“不能从这边着手?”   十三郎摇头,回答道:“我们境界不够,对大修士的战力终究估摸不透,比较起来,我还是愿意从另一方着手。”   这句话没有疑问,宁对群狼不面猛狮,群狼可能比狮子更可怕,但却不像狮子那样叫人兴不起抵抗的心。   十三郎不愿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下去,说道:“我要走了,接下去最关键的地方靠你,有没有什么话要问?”   牙木想了想,说道:“我能不能和大灰换换?”   “大灰做的事情,你做不了。”十三郎看了牙木一眼,转身走入丛林。   “畜生怎么比得过人!”牙木冲着他的背影大叫。   十三郎头也不回,说道:“此一时,彼一时。”   ……   经过一阵忙乱,乱妖瀑山谷恢复了前几日的摸样,燕恢恢知道事情不会那么快解决,依旧回到房舍内打坐修行,这里的环境对妖修影响颇大,为了准备随时可能会掀起的厮杀,他需要让自己保持在最佳状态。   对于可能发生的战斗,燕恢恢并不如何担心,洞府内群修伤亡惨重,且因为磁山的影响,实力每时每刻都在减弱,幅度虽然微小,但却无法阻止;因而从某种角度上讲,时间拖得越长,对他就越有利。   两名中期顶峰修士轮流巡视周围,与之前相比无疑严密了几分,假如他们冲出来,燕恢恢自忖可稳胜燕不离,两名帮手稳胜那名重伤的老妇,其它护卫与几头半死不活的宠兽,妖将与妖灵与之对抗也占有优势,至于那位喜好男装的霞师妹……   “她是我的!”眼中闪过一缕淫邪,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瀑布轰鸣,山谷中的气氛却给人一种死寂与沉静的感觉,妖灵的数量有所减少,分布在偌大的山谷周围,便显出几分空挡,给人带来几分惨淡的感觉。   这些妖灵并非直接受命于修士,而是经过一层中转,由那些半人半妖的妖将所统御。它们感受不到周围的变化,只知道按照妖将的指令监视着周围,堪称最最勤勉的卫兵。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山谷一角的妖灵有些变化,原本凶残冷漠的双眼出现迷茫,渐渐变得混沌无神,仿佛失了心智。   影响无声无息,谁也不知道是如何发生,随着时间推移,更多妖灵受到波及,渐渐朝周围蔓延。   一只妖将似有所觉,如野兽般用鼻子嗅了嗅,眼神有些疑惑。   他本来是修士,被生生炼成与灵体类似的存在,虽可凭灵体间的威压慑服妖灵,却也意味着其灵智大为降低,就表现来讲,不再如人类那样善于应变。察觉属下妖灵有些异状,妖将本能地靠近它们并增加威慑,阻止那种好似要脱离掌控的感觉。   妖将有了反应,便惊动了房舍前的修士,那名老者抬起头,朝妖将走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顿时为之凝固。   约百余只妖灵突然发了疯,火红的眼睛里喷射着残虐的光,如一群饿红了眼的豺狼从妖将身体四周暴起,突袭它们的主人!   “嗷!”   妖将瞬间被这种形同叛逆的举动所激怒,双掌猛挥将几只妖灵拍成碎片,化做一缕缕妖气消散在空中,一股无形的威压同时释放,受其统御的妖灵立即从周围涌上来,加入到对“叛变”妖灵的围攻中。   呜呜低吼之声响起,数百只妖灵厮杀纠缠在一起,一方朝同类进攻,另一方却认准了那只妖将,仿佛与其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样疯狂扑击,纵死无悔。   妖灵无血无肉,战斗谈不上惨烈,却显得格外冷漠,厮杀双方都没有痛苦的感觉,唯有搏杀与死亡;就仿佛这场战斗发生在地狱,被人以神通挪到人间播放出来一样。   周围的妖灵妖将看着这一幕,眼里流露出迷茫不解的神情,它们没有发现任何非同类的敌人,其低下的智商也无法理解那些同伴为何会发狂。只是在它们的感受中,空气中除了妖将的威压,还有另外一股更加令妖灵恐惧的气息,极淡极远,且很快消散一空。   就是这道气息,令众多妖灵为之却步,采取观望的姿态。   被围攻的妖灵却不管这些,它们失去了灵智,连最起码的畏惧之心都没有,任凭妖将如何怒吼咆哮连连轰杀,没有丝毫退却迹象。百余只妖灵集体疯狂的攻击下,那名实力强悍的妖将竟被生生撕下一条手臂,虽无痛无觉,但也战力大损了。   “怎么回事,是谁在弄鬼!”   房舍前的老者怒喝,身形如电扑至那个角落,没有理会妖将与妖灵之间的厮杀,他将神念展开到极致,仔细搜查附近。   另外一道神念也随之散开,两名元婴中期巅峰修士将方圆万米内的环境反复过滤几遍,一草一木都不放过。   更远的地方他们没有理会,原因是假如有人能在万米外朝妖灵施法,不管所用的是什么神通,目的又是什么,他们最好的选择是理都不要理,就当没看见才是最佳应对。   他们的举动很正确,很及时,但是却……一无所得!   “师兄,可有发现?”那名中年男子从屋内出来,赶到老者身边问道。   老者双眉紧锁,说道:“或许是……这里的气息所致?”   中年男子回过头,发觉那边的“叛乱”已被平定,受伤的妖将正驱使妖灵涌入身体为其疗伤,仅仅片刻骚乱,连被杀以及被妖将吞噬的妖灵总数竟超过三百只,如果是因为气息导致,损失可谓惨重,后果可谓堪忧。   他说道:“不知在这里还要待多久,假如这样的变动再来几次,那可怎么好?”   老者转过身,目光从瀑布那边掠过,经房舍,最终投向灰蒙蒙的天空,叹了口气。   “这趟出来,诡异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现在妖灵也出现状况……”   老者说道:“为兄近来时常觉得心惊肉跳,好似大难即将临头一样,想想当初如果……”   “嘘!”   中年男子连忙阻止他,劝说道:“师兄别再想了,不如我们把妖将召集起来,增加几道魂禁,以防生变才是。”   老者脸上露出无奈,点头说道:“也好,他们才是你我最牢靠的手下,万万不可出事。”   商量后,两人回到自己位置,筹谋准备又或思虑将来,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他们没能够注意到,妖将发生异变的时候,瀑布那边有只身体略显凝实的妖灵一闪而逝,穿过水幕与山石间的缝隙,钻入到洞府之中。   洞府内,魔魂圣子被咔吧燕尾两族修士团团围住,脸上满是轻蔑的表情,目光讥讽。   “老子不计前嫌来救人,你们连座山谷都舍不得,到底是活傻了,还是活腻了?”   “难怪少爷瞧不起你们,一点眼力都没有。”   望着一张张羞恼的面孔,对着一双双愤怒的眼睛,魔魂圣子神情自若,趾高气扬,意气风发,破口大骂。   “蠢货,真以为这儿还归你们啊!” 第388章 遥看一剑百万里!   “灵与魔,咔吧与燕尾,现在都遇到生死危机,不同之处在于我们是外来者,全部死光也伤不到根基,你们却需面临被猎妖使奴役、甚至灭绝的下场。”   “这样的情形下,我们愿意抛弃成见与仇怨与两族联手,所求不过是一个安身之所,你们还想拒绝?还要犹豫?”   话语如刀,魔魂圣子侃侃而谈,真可谓笑谈风云,颇有几分高屋建瓴之风采。   “这座山谷对妖修压制极重,对你们有什么用?灵修在这里安置,一不会对咔吧族的领地造成侵犯,二可以避开与燕尾族之间的隔阂,可谓一举两得。”   目光转向侠少爷,牙木说道:“魔修与燕尾族向无仇怨,你们只要找出一块与这里类似的地方供我们安顿,今后双方守望互助,同样皆大欢喜。送上门的好事你们不要,非得闹个分崩离析日趋衰亡才肯甘心?”   一口气把话讲完,牙木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略松了一口气。他心里想难怪那些老家伙总喜欢躲在背后装神弄鬼,这种操纵天下人命运的感觉,的确有点爽啊!   “话就这么多,如何决断你们自己去想。提醒一下,别想着拿我的命来威胁谁,我不过是一个元婴修士,既然来到这里,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听了牙木的话,周围的人面面相觑,都不禁生出几分寒意,半响不能回复。   他们根本没能想到,对方提出的条件不是什么材料功法,也不是什么妖晶宝物,而是直指关系到两族未来、乃至整个外域未来的大势,是涉及到千秋万代的整体格局构想。   能够提出这样的条件,那位雷少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说起来有点好笑,自从牙木进了洞府,就没有人拿他当成对方的主事人看待,一方面是因为主事者通常不会轻身涉险,另外更主要的是,他怎么看都不像那种领袖人物。   这种事情没办法解释,大约就是气质气场之类,有些人一看就是杀手,有些人一看就是枭雄,是天生的气度。   牙木?怎么看都像只鬼。   人不像没关系,事实摆在眼前。   水火不容的灵魔修士已经联手,不考虑眼前危机如何化解,单以两族的处境而论,灵魔两方如能将剩余的力量聚集起来,绝对具有改变任何一个种族命运的能力。换言之,假如两族与灵魔合议不成,他们大可强行占据一方,成割侯之势,两族能拿他们怎么办?   片刻沉寂后,老妇徐徐开口说道:“雷少爷目光长远,令人佩服,老身有一事不解,希望道友能替我解惑一二。”   雷少爷?   牙木认真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十三郎的确用过这个据说是助人为乐的象征的名字,心里觉得有趣,轻笑说道:“尽管问,我不担保答案让你满意。”   回答有些无礼,却也符合其身份,老妇自不会与他计较这些细节,说道:“此前我们就已经表明身份,雷少爷何故能够认定,我们可以在这样的事情上做主?”   大修士,听起来似乎很了不起,然而正如老妇所言,涉及到这种种族联纵之事,哪里是他们有资格置喙,别说元婴,化神也需要排排队。   “嗤!”   牙木抑制不住荒谬的感觉,当场笑喷,周围诸人表情愤怒地望着他,心想外来者果然是蛮夷之辈,怎么能这般失礼。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个没忍住。”   牙木心想老太婆问话的口气字句都与少爷预计的完全一样,真可谓是心有灵犀,默契到无法形容。内心钦佩同时更觉得安定,他说道:“敢问这位婆婆,是否就是咔吧神师?”   嗬!   周围一片吸气声,十几道惊诧异样的目光盯着牙木的脸,仿佛要看出花儿来。   魔魂圣子内心大为得意,却尽力做出平淡的摸样说道:“咔吧族信奉神灵,族内一直存在着据说可与神灵沟通的神师,修为不高且不擅战斗,做得久了,连那些曾经掌握的神通法术都会忘记,有没有这回事?”   老妇神情不变,说道:“魔修与咔吧纠缠万年,知道神师算不得稀奇。老身要问的是,你们……雷少爷因何认定老身是神师,或者说,怎么能肯定我族神师就在此地。”   “呵呵,你的意思我明白。”   牙木笑了笑,将此前十三郎那些分析照搬一遍,当然,该加工的地方适当加工,比如人数修为等等。至于此次救危过程中发生的波折,牙木不吝言辞大加渲染,将整个过程描绘得波澜重重跌宕起伏,其惊险,其刺激,其睿智其果敢,简直可以写成一本书。   不谈被夸大的部分,事实上这件事本身也的确够玄,谁能想到就有这么巧的事情,原本风牛马不相及的人会出现在妖猎森林,且恰好碰到一起。   一番说叨,洞府里的人听得神驰目眩心动魂摇,有几人甚至不时发出惊呼,唏嘘感慨钦叹不已。   “由此可见,这里一定咔吧族极其重要的人物,结合修为战力等等方面考虑,非神师莫属。”   望着群修愕然震惊的眼神,牙木好生得瑟自豪一番后说道:“至于这位少爷……具体身份我虽然不清楚,显然也是位够得着说话的主儿,魔修与燕尾族之间的合作,就要靠你来做这个中间人。”   察觉到侠少爷眼睛有些放光,牙木心里叹息年轻人就是好忽悠,嘴里说道:“补充一下,雷少爷对侠少爷印象非常好。”   “是吗?为什么?”侠少爷一时竟忘记了灵修是自己的种族大敌,神情激动问道。   之前听了牙木的话,他对那个尚未谋面的雷少爷可谓是叹服有加,心里想凭这点东西就能把事实还原出来,那人脑子用什么做的,简直不是人。回头再想想自己,侠少爷顿时大为愤懑,觉得身边如果有这样的人,断不会落到如今这样。   牙木说道:“少爷说,侠少爷的回复果敢豪爽,透出的是真豪杰的真性情,不像某些人,只想拿好处,却不想想自己如果什么都不愿意做,别人凭什么要帮她。”   侠少爷脸色微红,说道:“这样吗,还真是……咳咳,其实,其实也没有那么好……”   “有,绝对有!”   牙木心里惴惴,总觉得这位少爷似有什么不对,他身上始终有一层淡淡的隔膜,牙木又不敢随意用神念强行探查,只好忍住疑问,言之凿凿说道:“少爷还说,他希望传讯的人中那位豪爽……也就是侠少爷是咔吧族的人,这样一来,将来灵修与咔吧族合作会比较好谈;没想到少爷原来是燕尾族,哈哈,作为魔修的我……”   这话纯粹就是放屁,试想一下,咔吧族有神师在场,怎会轮到一名不怎么经事的年轻人做主?牙木说着说着发觉不对劲,吓出一身冷汗,心里想可不能弄巧成了拙,马屁拍到马腿上。   奇怪奇妙的是,侠少爷此时不知怎么回事,耳朵里听着这名无耻魔修套近乎,眼神却似游离于天外,浑然没有察觉到漏洞。反倒是燕不离在旁边冷哼一声,暗暗记住眼前这名魔修,心想此人奸佞卑劣,需要小心提防。   各自揣着心思,牙木不敢再卖弄,回头朝老妇说道:“婆婆以为,此事是否可行?”   老妇对牙木的讥讽充耳不闻,面无表情说道:“雷少爷思虑周远,的确有几分道理。”   “那就是成了?”牙木惊喜地问。   “老身没有那么说。”   望着有些错愕羞怒的牙木,老妇淡淡说道:“道友还没有告诉我,雷少爷究竟是何身份,为何能够代表灵修,涉及到咔吧族的未来,我又凭什么相信他的话。”   她没有问及牙木的身份,用意不言自明;别看眼下众人同舟共济,一旦度过难关,老妇考虑的只有咔吧与灵修怎样相处,至于燕尾与魔修,管他们如何去争。   “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看看这个!”   牙木挥手从怀里取出几件物品,分头交到老夫与侠少爷手里,傲然说道:“我是魔王宫圣子,婆婆应该知道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至于少爷,他是道院天骄,其师就是道院院长,如果你不了解道院的地位,可以问问燕尾族的朋友。”   “族之祝福!”老妇结过那串兽骨制作的手链,失声惊呼。   身为咔吧预备下一代神师,她最清楚这种“法器”的难度,目光立即和缓下来,问道:“这是雷少爷……”   “知道少爷有多少吗?”牙木一脸的骄傲表情,问道。   “多少?”   “三十七条!整整三十七个部落为少爷送上祝福。”   吹嘘过后,魔魂圣子适时收声,任由老妇慢慢消化这个数字所代表的含义,回过身对燕不离说道:“给你的是信物,拿着它们去见燕尾部降临的灵修,寻找大先生,一切都可做主……”   “怎么了?”发觉燕不离的脸色有些不对劲,他问道。   “这是……”   燕不离脸色铁青,竟不顾身份,伸手从侠少爷手里夺过那截斩断的树枝,死死盯着它说道:“道院大先生,与雷少爷是何关系?”   “这个,他们可以算师徒,也可以算师兄弟;少爷跟大先生学剑,但他的真正老师是道院院长,也就是大先生的老师。”   言罢,他问道:“你认识大先生?”   “认识?何止是认识!”   “降临一战,大先生转战百万里,断百剑斩百人,我怎么能不认识!”燕不离黝黑的脸庞上满是悲愤的表情,撕裂般的声音怒吼道。   “燕云十八剑一夜尽没,大先生视我燕尾无剑,我也是燕尾族,用的也是剑,这样的人怎么能不认识,怎么敢不认识!”   “我操,这么拽!”牙木脱口叫道。 第389章 关乎万代的转折   灵魔与两族纠缠万年,惨烈之战时有发生,彼此皆有许多高手丧生。其中最大的惨案莫过于那次灭绝之战,化神以上的修士陨落不知几许,可谓惨到极致。   仇恨得深了,招数自然无所不用其极,除了交战厮杀,双方不吝以最恶毒的言辞攻击对方,以最带有嘲讽意味的比喻羞辱对方。   比如,灵修常常形容燕尾族人是“屁股上的种族”,燕尾修士反唇相讥,说灵修是一条守不住家园的狗,自己的领地收不回来,还要去骚扰别人。   燕尾与灵修,咔吧与魔修之间,出现什么样的故事都不算稀奇,越是恶毒的诅咒越是让同族人高兴,越是刻薄的话流传得越快,谁都不给对方一点好脸色。   然而,历史上从来没有哪个人,敢说出“燕尾无剑”这样的话,不光是因为胆量,还有无数把剑堆出来的事实。   死在燕尾族修士剑下的灵修,数量以十万计,这样的前提下说别人“无剑”,不是让对方屈辱,而是打自己人的脸。   今天,有人说出了这句话,不是用嘴去讲,而是用剑斩出来!   燕尾无剑!   何其彪悍,何其凌厉,何其霸道,与痛快淋漓。   对燕尾族修士来讲,又是何其的痛。   ……   “偶像啊!”   魔魂圣子内心万分感慨,发癔症般喃喃自语,他仿佛看到一介书生孤身行走于敌酋,白衣飘飘,冷剑森森,一步杀一人,横行百万里,弹指……   “住口!”   怒喝声打断了牙木的意淫,视线中,燕不离双眼布满血丝,手臂颤抖如一条被火焰烘烤的蛇,蓬勃的威压轰然释放,如山岳压在魔魂圣子头顶,几令他为之窒息。   看摸样,燕不离恨不得拔剑杀人,将这位不知死活犹自沉浸梦中的信使斩成十七八断才好。   “不可如此!”   另一道柔和但带有寒意的力量迎了上来,将燕不离所放的威压抵消。老妇脸上的皱纹愈发深刻,眼里看着燕不离,却对着侠少爷说话。   “侠少爷,眼下当以大局为重。”   侠少爷面色惨白,失魂落魄地望着那截普普通通、却仿佛从他心里拽出来的树枝,半响没有开口。   看到这一幕,牙木愈发肯定这名年轻人的身份不简单,压下心头的恐惧与后怕,微讽说道:“杀我?呵呵,杀了我就可以让燕尾族拿起剑的话,尽管下手。”   “你以为本座不敢!”燕不离怒喝道。   “蠢货,你当然不敢。”   牙木也豁出去了,粗着脖子反朝燕不离怒吼:“杀了我,首先你家少爷逃不出去,其次咔吧神师遇难,然后你还得罪了魔修,凭空为燕尾族增加一名大敌,将来燕尾族面临灭绝的时候,可别再说燕尾无剑是羞辱,那是事实,铁一样的事实!”   “这样的情形下你敢杀我,你他吗敢杀我!”   咆哮的声浪在洞府内席卷,左右没有还手之力,牙木干脆将颜面与修为一起放下,以唾沫为武器,以尊严为弹药,肆意朝燕不离泼洒。   这货其实很有数,咔吧神婆明显动了意,怎么会任由燕不离杀死他?而且牙木说的话虽有些夸大的成分,却与眼前实情相符,燕不离再如何狂怒失去理智,也断没有杀他来泄愤的道理。   退一万步讲,杀不杀牙木,他说的根本不算,要看侠少爷的意思。   嘲讽谩骂声中,燕不离的面孔不停抽搐,眼神却渐渐变得清明,并浮现出几抹羞愧悲哀的味道。他想不到,也想不通,自己一名大修时竟然奈何不了眼前这只蝼蚁,而这个之前还巧言吝色一副小人嘴脸的魔修,又为何能变得如此刚烈。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为自己忘记了少爷的安危而羞愧,那才是他的最高天职,应时刻牢记才对。   “少爷,我……”   “不要说了,我知道你的心意。”   侠少爷将目光从那截树枝上收回,转向牙木说道:“有朝一日,我族一定有人持剑向大先生讨教,以雪今日之耻。”   牙木连连点头,严肃说道:“那样最好了,他们以后定居在这里,你们不用担心找不到人。”   老妇等人在一旁听得直愣神,心想这家伙说得可真轻巧,现在咔吧族还没有决定让出山谷,怎么就成了灵修的定居点。   侠少爷扬扬手里的灵符,说道:“树枝是信物,这个灵符有何用?”   牙木说道:“牵引灵符是灵修准备的东西,万里之内可以感应到彼此气息,少爷怕你们找不到人,特意着我叫给你。”   侠少爷面色微寒,说道:“燕尾族再如何落魄,只要有心,总不至于在自己的领地上找不到他们,可我听你的意思,雷少爷并未与大先生有过联络,合议之事,如何当得真?”   “少爷早就考虑过,让你们给大先生带句话,说是只要他听到这句话,一定会赞同这件事。”牙木回答道。   “什么话?”侠少爷好奇问道。   “驱虎吞狼、狐假虎威,猎狗咬狐狸,人养着猎狗,最后被狼吃掉。”   周围一圈无辜的眼神,魔魂圣子的眼神比他们更无辜,说道:“别看我,少爷没给解释,意思自己想。”   ……   现实是什么?   不论哪个社会,现实都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忘记过去,立足现在,展望未来。   两族两域联合是大事,不可能以这般草率的方式促成,但双方都明白,只要起了心,在猎妖使的重压下,这个看起来荒诞的提议完全有可能成为现实。   从长远看,不得不说联盟前景相当广阔,首先四大星域实力远超任何一方甚至几方,无论眼下这一战结局如何,他们都没可能善罢甘休。换言之,这是将是一场坚持不懈的斗争,灵魔两族之间交叉存在的仇怨,很有可能随着时间与战斗慢慢消解,使得外域出现一种全新格局。   而就眼下的情形讲,无论灵修魔修还是两族,都面临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魔修的情形牙木心知肚明,灵修那边,别看大先生威武难敌,整体格局却没办法改变,被燕尾族与猎妖使先后突袭的灵修损失惨重,正处在风雨飘摇之中。   具体如何,燕不离难以说得太清楚,估计幸存的修士不足原有数量的一半,活下来的人带有轻重不同的伤患,大先生本人被重创,很可能不良与行。   听了这个消息,牙木心里打了个突,不禁要提醒两名燕尾族人,最好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十三郎,也就是他们口中的雷锋。   “少爷重情至性,这事儿……反正暂时不要说,没坏处。”   对他的顾虑,两位领导人明显嗤之以鼻,他们都不相信,一个机谋狠断,连灵魔万年仇恨都可放下的人,会对大先生所受的一点点伤势斤斤计较。   大先生受伤是不假,可他足足杀了燕尾组百多名修士,其中有十人以上是大修士,假如四方联盟形成,这笔血债又该和谁算?   话说回来,就算十三郎要计较,又能怎么样?   不客气点说,他算哪根毛?   “联盟之事若成了便罢,若是不成,燕尾族哪怕拼尽最后一人,也要将大先生留在这里,绝不容许他平安返回。”   这是燕不离的原话,侠少爷没有表露反对的意思,基本可以代表燕尾族的态度。   “随便吧,一帮蠢货。”   牙木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堆起钦佩赞叹的笑容,说道:“燕尾男儿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颜,佩服,佩服!”   周围人听得莫名其妙,心想这货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一句雅词儿,不像啊!   侠少爷的面孔莫名一红,神情有些不自然,说道:“比不了那位雷少爷,足智多谋,果敢善断,狡诈阴险……算了,不说了。”   ……   大事有了着落,话题自然而然转到眼前,牙木没有忘记十三郎的嘱托,说道:“现在是不是把你们抓住的俘虏放出来,我好与他们聊一聊。”   他讲得很随意,心里却忍不住有些打鼓,暗想死老太婆可别给我下绊子,重头戏就在这儿。   “理当如此。”   老妇丝毫没有刁难的意思,挥手吩咐道:“带他们来。”   牙木立时瞪大了眼睛,随后发现无论神识还是目力,在这里都显得极为不畅,看不清内里情形。他知道,此前那两人多半正被讯问,被封印乃至折磨均在所难免,也不知还管不管用。   最重要的,他们到底是不是十三郎所要找的人。   几名护卫答应着,从洞府深处不知什么地方压上来两个衣衫褴褛的魔修,看样子,这两位没少吃苦头。   老妇说道:“之前你我敌对,老身无法预料有现在的事情,对他们自然谈不上礼遇,请圣子包涵。”   牙木的目光落到两人身上,叹了口气。   那是两个男人。   仔细看看两人摸样,牙木神情顿时有些奇怪,既显得失望,又有些庆幸。   “图洺?”   魔魂圣子揉揉眼睛,心里想这货怎么真他吗惨,活像一条拔了毛的土狗。   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图洺疑惑抬头,看了半天没认出眼前这个独臂人是谁,不禁有些紧张。   “圣子认识他们?”老妇在一旁问道,轻轻挥手化解了两人身上的封印。   “认识,当然认识。”   牙木再次叹息,说道:“没有别人了?”   老妇眼里闪过疑问,说道:“当然没有,圣子此言何意?”   牙木不愿和她解释,说道:“他身上有枚黑乎乎的令牌,在不在你们手里?”   老妇自不会在这等小事上难为他,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一块非金非石的令牌递给他,问道:“是这个吗?”   牙木接过令牌,输入魔力感受一番,神情大悦说道:“还好,总算不负少爷之托。”   “这是一枚追踪令牌,雷少爷要追谁?”侠少爷的眼光不错,一眼便看出令牌用途,好奇问道。   “追媳妇儿。”牙木如实回应道。 第390章 带一群小鸟,行千里!   三千里山河转瞬,五日夜星辰斗转,妖猎森林某地某时,一缕风,停了下来。   彪蛮如飓风,轻柔似春风,如微风般无形,似细风之轻盈,这缕风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穿行五昼夜,来到森林深处。   随后它打了个滚,消失在丛林内,消失在那群逐鹿而来妖兽视线外。   几声失望愤怒的低吼,妖兽四散搜索之前那道激怒它们的气息,徒劳多时无功后渐趋失望,仇恨也随之降低。   天空响起声声雕鸣,几朵黑云般的身影在树冠地面投下浓重的黑影,妖兽们恍然惊醒,狼奔而去,竟不敢回头看上一眼。它们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被带入到禁区内,正面对此地霸主的愤怒。   利箭般的黑影从空中扑下,高大蓬松的树冠挡不住它们的锐目,更无法阻止它们的身体。双翅好似两把利刃,每一根羽翅都可轻松割断腕粗的树枝,一路残木落叶的轨迹延伸到终点,便是一声惨嚎与嘶鸣。   利爪比飞剑更坚硬,也更加锋利,扑击的时候,它们将提前量计算得极其精准,连妖兽躲避的本能都能考虑在内,出则必中,中则必杀!   妖兽也有反抗,强悍的妖兽朝空中跃起,露出尖牙,挥舞利爪,施展天赋神通,以种种手段为自己的生存搏杀。   尖锐的嘶鸣声与嘶吼声交错,鲜血飞溅出生命昭华的美,惨烈的搏杀仅仅持续了半柱香功夫,战斗便为之终结。   十几只硕大的身影从密林内飞出,密集如蓬盖的森林被豁开十几个大洞,下方一片狼藉,竟好似被千军万马趟过一样。   每只雕的爪子都抓有妖兽的尸体,当头那只翼展达到十几丈的巨雕最为恐怖,两只爪子各有一头重量需以吨计算的妖兽,目光如电般扫视周围,傲然嘶鸣。   斜掠起飞时,一颗等腰粗的“小树”挡在身前,巨雕似点头般晃了晃,小树轰然而倒,竟连劈断的声音都被飓风鼓荡的声音所遮盖。   螳臂挡车!   周围群雕应和,嘶鸣声撕裂空气传到极远处,吓坏了不知多少无辜生灵。   其中一头妖兽尚未咽下最后一口气,正以哀怨悲愤且又无神的目光看向某处,仿佛在质问。   “好厉害的雕!”   十三郎隐匿在某个角落,身形略有狼狈,眼神微显凝重。   当树木不能成为羁绊,当地面妖兽在地面不能与之抗衡,还有谁能挑战这种巨雕的统治地位?还有谁敢触犯其威严!   巨雕在天空盘旋一周,以威武的姿态巡视着自己的领地,确认再无人挑衅后潇洒转身,划出几条黑色的轨迹,消失在云端之中。   一圈圈金环在阳光下闪耀,如获胜后的奖章,宣告着此次狩猎的辉煌。群雕返巢,远处孤峭绝壁,更多雕鸣声与这方呼应,如召唤。   “保证安全的前提下,要把它们全部引出来,奔袭三千里……”   周围的妖兽深知金丝雕的可怕,根本不敢接近到其巢穴三百里以内,十三郎费尽心力引来数十只胆大的妖兽,才这么点功夫便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该如何继续。   残酷的现实告诉他,金丝雕实力值得信赖,然而不知道什么缘故,这些凶狠霸道的雕极为护家,很难被引得太远。   办法不是没有,比如十三郎找上门和它们打一架,杀上一只两只,以金丝雕记仇的天性来看,多半不会轻易放过他。然而十三郎的目的是带着它们去打别人,怎么能在自己身上浇那么大的火,话说回来,若将金丝雕激怒到顶点,他又凭什么有把握活着逃走。   隔着山峦树梢,十三郎的目光投送到那座孤云般耸立的峭壁上,有些犯愁。   峭壁周围,几只翼展仅两米的幼雕正学习飞行,周围有成年巨雕监视,这便意味着,十三郎纵有鸡鸣狗盗之心,也很难寻到机会。   “太没有雕的气质了,群居不说,还护崽子。”   正在思索该不该让大灰“舍生犯险”,十三郎神色突为之一变。   识海中突然传来波动,经过蚁后“翻译”,十三郎知道了远处正在发生的事情,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渐露出几分笑意,眼睛变得明亮起来。   “猎妖使……终于找过来了吗?”   ……   乱妖瀑山谷,如雷涛声依旧,周围景致仿佛被定格在某个时间点上,任凭白昼与黑夜交替,人心在煎熬中徘徊,不肯发生一点变化。   自那次妖灵异变,已经过去了十天,守在房舍前的老者神情宁静,内心却渐渐变得不安起来。   周围的一切都很正常,妖灵再没有发生变故,洞府里的人仍在死守,然而不知道什么缘故,老者心里始终压着一块石头,怎么都放不下来。   恍惚中,他好似听到什么声音,夹在瀑布的轰鸣中,若有若无。抬头看过去,那条银龙悬挂在空中,竟给他一种如“静止”般的感觉,里面的人也像死了一样,没有半点声息。   生机勃勃的山谷在他眼里一片死寂,心里如同被一团黑云所笼罩,亟需找些变化。   看得久了,老者忍不住发出指令,一只低阶妖灵闪动身形钻入水帘,尚未来得及报回所见,便在呜咽声中消失。   类似的举动,前几天他做过很多次,每次结果都一样,妖灵到不了洞口便被灭杀。   望着没有半点变化的水帘,老者自嘲地笑了笑,心里想自己真是无聊。   他觉得情势似乎颠倒了过来,自己等人才是被困的囚徒,正想尽办法寻求解脱。随着时间的持续,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促使他不断用妖灵试探,在窒息中寻找喘息,将精神略做舒缓。   这便是焦虑。   “青师弟他们不知道怎么样,还不如……与他换个位置。”   四名元婴正于妖猎森林外围来回巡视,时刻防范那些不知藏身何处的敌人,压力自然不会小;然而正如老者此时所想的那样,他们不需要枯守在一地,不用面对一成不变的景物,也不用面对这种心与魂的煎熬。   “总好过自己。”   心里这般想着,老者精神一阵恍惚,仿佛又听到了什么声音。   “心境空明,道法自然,不为外物所幻!”   修行多年,闭关数年乃至十数年的日子不曾少历,老者自然明白这种情形的危险。他在心里警告自己,对自己说无论情况如何演变,自己的路都不可更改,唯有按照既定的方向走下去,直到尽头。   “背板种族?算得了什么!世间一切都是假,唯有长生不死才是真道,为那些虚无妄念而负疚,你将一事无成!”   痛骂着自己的软弱,老者强迫自己进行空明境,摆脱那种如噩梦难醒的感觉,但……   无法成功……   耳边不时响起声音,来自无数年以前;眼前仿佛有画面闪动,来自无数年以前;脑海中竟回忆起儿时的故事,来自无数年以前……   “滚开!”   无法忍受这些幻像与幻声,老者嘶声怒喝,腾空而起。   他以禅心叱虚妄,以道念逐魔念,身在空中目看高远,寻大解脱。   解脱没有寻到,但他看到了一些东西,还听到一些声音,准确地说,是他之前就隐约听到的那些声音。   只一眼,老者就无法移开目光,只一听,他的表情便瞬间凝固,大张着嘴巴,再也合不到一起。   如一条渴死的鱼。   “发生了何事!”   低喝声响起,身边人影晃动,燕恢恢与中年男子同时出现在空中,随即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最先发现异状的老者艰难回头,枯唇颤抖着,徐徐吐出两个音节。   “雕群……”   ……   天边一条线,天边一片云,天边无数金丝带,天边有雷鸣。   雷鸣追着一个人,朝山谷方向狂奔。   这是一个过程,一个发生得太快、让人几乎无法做出反应的过程。老者望着那一幕浮光掠影般出现、转眼就化做无法改变的现实出现在身前的雕影,几乎想哭出来。   太荒谬了,太恶毒了,也太……没有人性了!   足有数百只巨雕在空中急掠,还有几只竟然扑到森林里,如蛮荒巨兽一样横冲直撞,摧毁不知多少根古木,压烂多少株花草。   巨雕嘶鸣的声音,树木折断的声音,山石碎裂的声音,利爪破空的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交汇在一起,竟连乱妖瀑的咆哮也盖下去,就仿佛全世界陷入暴乱,整个森林都在狂怒,在颤抖。   从空中往下看,大地如一面绿色的帐篷,此时正有几把剪刀,不,是几根撞城车在以蛮横的姿态推进,生生犁出几条壕沟。   目标一致,均指向前方的那个人。   那个在丛林内狂奔,狂乱,又狂叫的年轻人。   年轻人发现了空中的三人,脸上顿时显出狂喜的神情,落入燕恢恢等人眼里,则是可恶到不能再可恶,恶心到不能更恶心的神情。   猜想即刻变成现实,可怕的事情随之发生,那名年轻人调转方向朝他们扑过来,嘴里大喊着。   “前辈,救命啊!”   “我操!”老者看清了年轻人的摸样,怒声道。 第391章 借箭?哥借的是鸟,活的!   看到青年的那一刻,老者禁不住生出疑惑,能将飞禽激怒到在地面奔跑追击敌人,他究竟做了什么?   他马上发现了因由,那个不知逃了多久多远、狼狈到无法形容的人手里……竟抱着一只米许大的幼雕……   他的衣服被撕成一条一条的烂布片,头上带着几道口子,双眼布满血丝,就像个十天没有睡过觉的赌徒。   尽管如此,他依旧死死抓着幼雕不肯松手,快似奔马利箭,还不停变换路径,以闪避从天空扑下来的雕影。   奇妙的是,无论巨雕如何努力,无论它们的计算怎么样完美,青年总能在被击中的那一瞬及时躲过利爪,竟无一次击中;实在不能躲避的时候,他干脆将那只幼雕当做挡箭牌,毫无廉耻地迎向巨雕利爪,逼其不得不退。   每个人都相信,青年只要被击中一次,不,只要他慢上半拍,就会死得不能再死,且要死一百多回。   ……   雕群怒到极致,也恨到了极致。   下方幼雕声声悲吟,如一把把钢刀插在巨雕的心上,数百只巨雕等级有别,怨怒的程度却异常统一;它们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抢会幼雕,一定将那个可恶的人类撕成碎片。   不,要撕成虚无,活生生撕成虚无才罢休。   天空与地面,青年带着雕群如乌云般朝山谷席卷,在他发出那声叫喊后,不少巨雕的目光投向三名燕尾修士,如一道道利剑。   三人面面相觑,均知道必须有所决断,却又难以决断。   几百只巨雕,最小的只有三级,翼展不到十米,体型最大的那只将近三十丈,脖子上的隐有第六圈金毛,也就是说快要突破七级。   “不可力敌!”中年男子说道。   “它们的目标不是我们。”老者叫骂一声后说道。   “他是灵修。”   燕恢恢道出最关键的一句,随即发出指令:“收妖奴,隐!”   ……   灵修是燕尾族的大敌,燕恢恢等人对灵修再熟悉不过,虽不知那名法体双修且造诣均不低的年轻人为何出现在这里,但从看出其身份的那一刻,几个人心里都不禁吁出一口气,精神略有放松。   眼下这个节骨眼,灵修显然比魔修好,起码他不会与偷袭燕宓的人一伙,也就意味着这场引雕之变不是故意针对乱妖瀑而来。   既如此,何必与之较真?   假如没有这么多金丝雕,或者等阶低一些,燕恢恢不介意将它们收拾掉,顺便把那名灵修擒获击杀,也算是替自己的故族献份力。眼下不行,一来巨雕实力强悍,火拼起来胜负难以预料,最关键的是瀑布那边的事情更为重要,万万不能出错。   因此,燕恢恢当即下令暂避,哪怕付出一些代价,也在所不惜。   燕恢恢看出那名青年的实力,也知道他为何能在金丝雕的爪下存活,因为那些巨雕害怕伤害到其怀中幼子,根本不敢用全力。   这就是十三郎所说的,畜生终究是畜生,怎么都比不了人。巨雕追逐了数千里,杀敌救子的套路从一开始就没有变化,够执着,够凶悍,但却丝毫不懂变通,怎么能奈何得了苦心筹谋的他。   正因为如此,巨雕的怒火已可烧破天空,此时若有人对巨雕有所触犯,一定会被他们当成生死大敌一样对待,倾泻出全部怒火。   十三郎知道这一点,燕恢恢清楚其后果,没有任何犹豫便下达指令,收妖灵,隐形匿迹,只待它们从这里冲过,或者十三郎被灭杀。   然而,妖灵这种东西,哪里是那么好收?   ……   妖灵身体虚幻,看起来与鬼灵魔魂极为相似,但在本质上,它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生物,其中重要的一条,妖灵因为有晶核,没有办法象鬼灵魔魂那样融入魂幡、或其它与之类似的法器中。   换个思路去想,外域大陆妖灵数量如此巨大,假如修士有办法直接控制,他们早已经天下无敌,反扑灵魔,甚至攻打四大星域也不算稀奇。   也就是说,它们的数量等级皆随妖将的能力提高而提高,需要像妖将那样,一个一个的收。   听起来很麻烦,实际上,收取妖灵无非是动动念,以修士的神念强度,眨眼间便可将数百近千之妖灵收起。   但那有个前提,需要让它们安静下来。   众所周知,妖灵并不惧怕修士的等级威压,连最低级的妖灵都敢向十三郎发起进攻,原因正在于此,否则的话,它们就不会显得那么可怕了。   有妖将的镇压,这并不是太难以做到的事情,然而在眼下这个极为特殊的时刻,就变得极为困难,甚至根本不可能做到。   数百金丝雕铺天盖地般朝这边狂涌,飓风呼啸,山谷仿佛发了地震一样抖动,这样的情形下让数千妖灵保持安静,实在是太强人……强妖所难了。   更为重要的是,带领群雕的并不是真正忙于逃命的无知妖兽,而是一个有意制造混乱的人,且是一个可掌控妖灵意识的人。   种种因素相加到一起,灾难随之发生。   ……   距离山谷还有数千米,妖灵便开始发生骚乱,冥冥中传来一股力量,促使它们回过头,以最凶狠的姿态转向,齐齐迎向那片乌云。   哑姑的感应不是神通,作用却比神通更加坚决,随着十三郎扑入山谷,就好像从天外来一颗陨石砸进水里,将狂涛引发。   轰的一声,整个山谷为之沸腾,数千妖灵根本不管妖将的怒吼与咆哮,罔顾燕恢恢等人的催促,直接扑向了雕群。   往一锅滚油里倒入一瓢凉水,情形大抵如此。   呜呜声如泣如诉,雕鸣声如剑如雷,在那个狼狈不堪却怎么都不肯就擒的身影带领下,身后几只巨雕瞬间被淹没在妖灵的海洋,随即引发天空巨雕的愤怒,轰然扑入山谷内,大肆屠杀。   一边倒的屠杀!   与人类的武器不同,巨雕的翅膀坚硬如铁,面积更大到叫人绝望,每一次挥击,所过处,妖灵根本没有资格与之对抗,纷纷化灰而去。   连晶核都被拍得稀烂,不灭之体就只能是个笑话,对那些五级以上的巨雕来说,它们扇动翅膀引发的飓风能掀飞笆斗大的巨石,妖灵连靠近都无法做到,更不要说攻击与反扑。   金丝雕对妖灵并不陌生,出于生血肉灵对灵体发自本能的厌恶,它们本就见之必杀,没有丝毫情面可言;赶在眼下这个当口,只能说这些妖灵命中注定要走向灭绝,无论它们的主人是谁,都无法改变覆灭的结局。   秋风扫落叶,只有这个词可以形容,三名修士眼睁睁望着数百之巨雕在山谷中肆虐,乱石飞溅,妖灵化灰,一颗颗晶核雨点般落下,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近十名尚未收起来的妖将来不及躲避,愤而朝巨雕反扑,也着实击伤了几只,空中根根黑羽飘飞,伴随片片血花,巨雕的愤怒因之被彻底引爆,仅仅过了一刻,妖将便被更多扑上来的巨雕乱爪分尸,连修复的机会都没有,变成一蓬血雨。   “畜生!畜生啊!”   损失最大的老者躲在远处,心头在滴血,嘴里不停地咒骂。   这些妖灵妖将不是那些流浪在野外的可以比,每一只身上都有他倾注的心血,之前试探洞府都是一只一只的放,可见其重视之深。眼下可好,片刻之间便损失大半,他却只能干看着承受煎熬。   此战结局如何姑且不论,老者想要弥补损失,怕是要耗费数十年之功,焉能不心疼,焉能不愤怒,焉能不骂!   “畜生!孽畜,小王八羔子,小兔崽子……”   起初,老者还咬牙切齿地痛骂,看得久了,脸上的表情渐渐麻木,嘴里如祷告一样喃喃自语,不知是在骂那个人,还是那群撒欢的鸟。   另一处角落,燕恢恢面色铁青,右手几次抬起,又重新放回到身侧,微微有些颤抖。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不停跳跃的身影,仿佛要把他刻进脑子,印在心里。   他暗暗对发誓,假如此人此次能够不死,上穷九天,下入黄泉,自己也要将他搜出来,一点一点地撕碎。   看着看着,燕恢恢渐渐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心里瞬间闪过一道念头,眼神陡然收缩。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一声尖锐到极致的嘶鸣,那只体型最大的巨雕终于按捺不住,愤而出手。   一连串闪电嘶鸣的声音,它的一只利爪仿佛从身体上脱落下来一样,隔着数百米的距离,朝十三郎凌空一挥。   看到这一幕的人,心里同时生出一种感觉,那只爪子仿佛不是长在巨雕的身体上,而是被掰下来,经过一重重闪耀般的叠加,陡然出现在十三郎头顶,再狠狠一抓。   “七阶神通!”   燕恢恢心里发出低吼,彻底打消了出手的念头。他知道那个灵修死定了,无论这场变故因何而起,现在都将走向终结,此时再与巨雕斗气,无疑太不明智。   然而,接下来出现的一幕,让燕恢恢生出无穷悔意,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个掌。   扑棱一声,青年背后出现两只洁白的羽翅,身体在空中扭了几扭,竟如烟丝一般飘渺而去,凭空于众人眼前消失。   下一刻,青年的身体出现在十几丈开外,双翅鼓荡,飓风呼啸,脚下五色灵光闪耀,速度为之暴增数倍,朝山谷外疾扑。   “风遁术!”燕恢恢目眦欲裂,嘶声怒吼。   “准备开工!”十三郎清喝道。   “他……他他他他……他就是雷少爷?”侠少爷两只眼睛变成两个圆,张着嘴巴大喊道。   “帅吧?那是俺哥!”牙木得意洋洋说道。 第392章 得意的小鸟   十三郎加速脱离的那个瞬间,山谷中,几件事近乎同时发生。   首先是雕群将绝大部分妖灵妖将灭杀后发现了十三郎的变化,越发怒不可遏,追击也更紧。   然后是燕恢恢等人意识到自己上了当,铁青着脸孔腾身到空中,准备不惜一切将那个祸害斩杀。   最后是洞府里的人意识到,原来自己也上了当,那位雷少爷其实就只有一个人,呃,还有个跟班魔修。   清醒之后,众人心里同时升出一股寒意。   众多大修士在场的情况下,战场局势却被一名结丹小修士一手操纵,以可以忽略不计的力量,生生营造出势均力敌的局面,供双方厮杀。   他自己呢?   他的事情还没做完,按照牙木透露的计划,十三郎负责将那四名元婴摆平,至少不让他们回援。   此时此刻,所有人心里都有了一本账,原本大占优势的燕恢恢等人实力持续削弱,洞府内新增三名元婴,算下来,刚刚好可以占优。   对两族来说这样的结果很好,然而事实上,结果本可以比现在更好。   此时,假如十三郎放弃那只幼雕,进入洞府躲避并加入两族队伍的话,一旦金丝雕认真起来,燕恢恢手下两名修士绝难逃过其灵觉。那样的话,洞府内的修士便能真正渔翁得利,成为最后,也是最完美的赢家。   十三郎没有那么做,他将雕群带走,去解决另外四名修士;也就是说,他宁可自己承受雕群的压力,也要洞府内外打起来,真刀真枪火拼一场。   他要将燕恢恢那一队人全部杀死,要洞府内两族修士元气大伤,跌落到与他和牙木平齐的地步。   “灵修之中,还有多少这样的人……”   老妇深深叹了口气,无奈下令道:“咔吧儿郎,随老身杀出去!”   “杀!”   残存的十几名护卫没有那么多心思,纷纷怒嚎着冲出瀑布,冲向那伙早已看红了眼的敌人。   与他们相比,燕不离动作要快得多,当燕恢恢身形腾空的那一刻,劈练般的剑光迎面而来,伴随着的是一声积郁十多天的怒吼。   “叛贼,受死!”   “恢恢……狗贼,受死!”侠少爷激动之下叫错了称呼,心里好生羞愧懊恼;她心想人家一名普通学子就这般厉害,自己身为燕尾族天骄,有可能的未来继承人,断不可再令族人失望,不能被灵修……雷少爷瞧不起。   “燕墨,老身受你一剑,今日当亲手讨还。”老妇阴阴的声音在天空回荡,身体外波纹层层弥漫,将那名老者与其它人隔离。   “狗东西,受死!”护卫统领最为干脆,跃到空中挥拳,以炼体之人最擅长的拳头朝对方轰击。   “圣子,我们怎么办……”图洺小声向牙木请示,丝毫没有曾经身为魔使的架子。   “怎么办?冲上去杀呀!”牙木的叫声最为洪亮,脚下却踏一退二,指挥两名魔修朝燕恢恢围攻。   魔魂圣子心里明白,眼下这一仗,不仅胜败的关键在燕恢恢身上,也牵涉到日后与燕尾族相处。别人可以出事,那位男不男女不女的少爷万万不能出事,既然她朝燕恢恢动手,莫魂圣子唯有舍命陪君子,豁出去这把。   “四名元婴加一名大修士,围攻之人也不过是大修士,怎么看都不亏本。”牙木心里盘算着,不禁暗想自己要不要表现得英勇些,方便为日后积累几分资本。   十几名护卫纷纷扑过去,与那些幸存妖将与妖灵厮杀成团,堪堪是个相持的局面。   金雕远去杀声急,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   “它到底要干吗?”   流云自耳边飞往身后,脚下高矮不一的青树齐齐倒向身后,十三郎的速度展开到极致,心里却禁不住有些疑惑,甚至还忙里偷闲,朝天空看了一眼。   那只他最最忌怕的巨无霸金丝雕以优雅的姿态在高空飞翔,显然多有余力未展,不知道为何,一爪落空后它没有再攻击,而是不疾不徐地跟在十三郎身后,任凭他被雕群撵到屁股冒烟。   十三郎抬头的时候,恰赶上巨雕也在看他,呃,应该说巨雕一直在关注着他;它就像一片浓重且不离不弃的乌云遮在十三郎头顶,无论他做出包括急停、变向、绕圈俯冲等等在内的何种惊险动作,巨雕均以淡然轻蔑的态度注视着他,然后挥了挥翅膀,又一次占据他头顶上的天空。   四目相对,十三郎的目光似比巨雕更加锐利,满是咄咄逼人的意味,巨雕却不像其它金丝雕那样暴虐,平和淡然更像是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或者说是高居天阙的帝王,静静地俯瞰着那个小人在下面翻腾、闹腾,还有折腾。   “怀疑……轻蔑……还有……”   角度的问题,十三郎只能看到巨雕的一只眼,从那只眼睛里他看到了很多,因而越发糊涂。   不攻击,不脱离,不许逃出视线,这样的姿态,按照常见的思维考虑,它是在遛狗,或者操练。   妖兽七级可称灵,按照修士的观点,七级妖兽至少能算半个人,可能这只拥有主动思维能力的雕王有意拿十三郎练兵,让那些骄傲到狂妄的后辈认识一下什么叫就骄兵必败,人类是最最狡猾的生物等等。   十三郎不这么看,他从雕王的眼睛里看到一些东西,一些原本不该存在的东西,进而想到一些事,改变了一下计划。   事实上,这只雕王本不在计划之内,便是借他个胆子,十三郎也不敢奢望引一只七级妖禽逃跑数千里而无虞。他引领的雕群数量原只有一半,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跑到一半的时候,身后竟然又追上来一批,其中就有这只此前根本没见过的雕王。   当时,最明智的办法就是弃雕而逃,可那样就意味着前功尽弃,且很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做同样的事,十三郎犯了拧狠的性子,仗着自己身具多种底牌,干脆连飞都不再飞,一路狂奔跑了回来。   之后那段路,十三郎精神紧张到了极致,时刻防范雕王的致命一击。这是他第一次面对堪比大修士的敌人,且是一只因子孙被虏而暴怒的妖禽,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担心归担心,十三郎并不认为自己弄险到没谱,逆向思维考虑一下,雕王再如何愤怒也不会朝他全力出手,最多也就是挥挥爪子,拿他当一只蚂蚁捏死了事。那种程度的攻击,十三郎自认有几分本事对付,最多等它动了真火再走最后一步,不至完全没有退路。   结果就是现在这个样子,雕王带着家族人马将妖猎森林犁了一遍,追得十三郎屁股冒烟,却始终都不肯出手攻击。隐约中十三郎有个猜测,假如自己不把它们代入乱妖瀑山谷,令雕群有很大可能碰上大修士级敌人的话,那只雕王会继续保持旁观。   他甚至觉得,刚才那一击只是警告,就算自己不施展瞬移,雕王也不会真的杀了他。   当然了,这种想法永远只能是想法,他不敢试。   “有意思,真拿我练兵?”   身体在群山间飞驰,天生风属性让他几乎与周围的风融合在一起,五行灵舟是院长出手,且是活的,品质怎么差得了,再加上飓风催动,双翅辅助,十三郎的速度不比那些五级乃至普通六级金丝雕慢上多少,百里距离转瞬即过,真如流星一般。   “它眼里有疑虑,还有一丝……得意!”   认真地想了想,十三郎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心里奇怪自语道:“没错,就是得意。”   “可是,它为什么会得意?”   从内心讲,十三郎最不理解的就是这样的情形,说得极端一点,如果巨雕产生畏惧的情绪,都不会让他这么奇怪。   十三郎最清楚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也知道自己的气息里包含着什么,九年多时刻不停的修炼,他离炼化金乌之爪相差无数个光年的距离,但是沾染了他老人家几分气味,总还是能够做到的。   假如巨雕的灵智足够高,血脉足够久远,它便能够感受到那股震慑百鸟的气息。与之相比,反倒是那些低级鸟无知无畏,丝毫察觉不到这个人类的可怕。   妖兽与人类的区别在于,它们会毫不保留的将自己的情绪表现出来,那只巨雕比其它金丝聪明太多,但它依旧只是一只鸟,眼神中藏着的东西,又怎么瞒得过十三郎。   不可能假装,它就真的是在得意,可是,为什么?   “就算小爷我真龙转世,最多也只能让万兽朝拜,怎么可以把凤凰的生意也抢走。”   疾驰中,十三郎有些不安地用自嘲安慰自己,他隐隐觉得这件事情对自己很重要,不能轻易放过。   下意识地,十三郎看了看怀里那只幼雕,希望能从它的反应里寻找些线索。   幼雕秉承了血脉中固有的凶恶本性,发觉十三郎在看它,丝毫没有因为老祖宗对他客气而客气,恶狠狠啄了他一口。   勾嘴落在手上,只留下一道淡淡白印,金丝雕的嘴巴堪比法剑,然而等级达不到四级以上,想伤害到十三郎本体,无疑是做梦。   望着拼命做强悍状的幼雕,十三郎眼神有些无辜,叹了口气。   “神经病,想这么多。”   收起一堆不相干的心思,他将幼雕举过头顶,朝雕王大喊道:“老人家放心,我会对它好的。”   雕王没有领会到这声“上门女婿”式的表白中透露的含义,冷漠的目光望着十三郎,似乎在嘲笑他的无知。   “真以为我怕你,惹毛了我,小爷灭你全家。”十三郎送它一记中指,随手将幼雕封印放进兽环,踩下飞舟,一头扎入丛林。   前方,大灰的气息隐隐出现,与之同时出现的,是那名焦躁烦闷到几乎暴走的老人:燕青青。 第393章 四减一,等于零(一)   燕青青很懊悔,至少现在是如此。   他在森林里狂奔,心里不停咒骂着半日前发现的那头驴,恨不得将它撕成碎片。   妖猎森林不是平坦大道,地面荆棘密布,到处是以血肉为食的腾草花木;燕青青没有炼体士强悍的体魄,不能飞的情况下保持高速,他需要将护盾开启,并以灵符相助才行。   到了后来,他干脆连法剑也拿出来,不惜法力催数尺长的剑芒,将身前一切障碍斩开。   身后轰鸣声声,脚下的大地隐隐颤动,好似有几只怪兽在地底狂奔,扑向燕青青这边。   燕青青数次改换方向,身后那头该死的驴紧跟着掉头,那头该死的驴身后的那群该死的雕也紧跟着掉头,总之与燕青青保持一致,显得异常坚决。   他尝试着隐匿,尝试钻进地底,都不能让处境有所改善;他想尝试杀死那头驴,可惜那头驴似乎不怕死,竟掉头冲向雕群的方向,待燕青青惊惶转身,它便又一次死死咬住,仿佛要跟到他家里去。   千般手段万种神通,燕青青唯独没有动过飞起来的念头,他宁可这样被驴追着屁股跑,也没有翱翔天空的雄心。   天空那团黑云所散发的威压几乎令他窒息,只要想一想,燕青青便觉得两腿发软,根本没胆量看上一眼。   人追驴变成驴追人,燕青青无语问苍天,心里想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那头该死的魔兽这么招人……招雕喜欢,死追着就是不肯放呢?   惊慌中,燕青青甚至没能发现,那群雕追击的并不是那头驴,而是它的主人,那个身形如电正以坚决的态度朝他不断掩近、又避免靠太近的灵修。   论修为,燕青青比十三郎高出不少;论隐匿,他拍马都追不上。距离由万米到八千,又八千至五千,四千,三千……   “看你能忍到几时。”奔跑中,十三郎默默在心里想道。   ……   半日前,燕青青发现大灰的踪迹,精神陡然为之一振。   对这次“巡山”任务的难度,燕青青的估计严重不足,修道数百年,他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也曾数次临近生死,但他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也根本没办法想象,不眠不休搜索周围数十里是何等痛苦难以做到的事。   主观上,他大致做了些判断,自认为以他的修为深度,有充足的丹药支持,维持几个月、甚至更久都不成问题。   真正做起来,燕青青很快就发现,在妖猎森林里做这样的事情,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摧残!   十天拉练般的巡视,时刻保持警惕与防范得不到休息,消耗最大的不是神念,而是精神!   燕宓的例子摆在那儿,妖灵妖将显然不怎么牢靠,稍一疏忽便可能身亡殒命;现在他孤身一人,身边也没有护卫能够依赖,一切靠自己。   妖猎森林不是善地,这里山狗打架,那边袍子挖坑,东边灌木倒灭,西边老鼠产崽,都得辨个明白,别说他是元婴初期,便是大修士也难以支撑。   熬到第五日,燕青青就觉得难以承受,从精神到肉体都已疲惫憔悴不堪,恨不得一头倒在床上,干脆睡死过去。   想想那些可能存在的敌人,燕青青知道对方比自己的处境更加艰难,断没有道理支撑这么久;于是他将燕恢恢的叮嘱抛到一边,认定他们要么遁迹深处,要么就是离开了森林,或者干脆已经死了。   此刻的他,还有另外三名修士心里都只余一个念头,等到猎妖使出现,自己交差后赶紧寻个安静的地方大睡一觉,再不管这里的事。   便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了大灰的气息。   ……   燕青青没有急于出手,也没有马上召唤援兵,几番试探,他最终确认这只魔兽是无主之物,为此还付出了近百妖灵的代价,小心翼翼地让那只魔兽生不出太多警惕。   他看出了大灰的强大,遏制不住贪念要将它炼制成妖将,或者收为坐骑也不错。他相信自己的侦查得足够仔细,判断也没有可能出错,这一定是某个殒命的魔修的兽宠,成为失落在异界的流浪儿。   类似的事情以往并不少见,燕青青心里感慨天道酬勤,自己一番辛苦总算没有白费,得到了实质性好处。   他依旧保持着足够的谨慎,将妖灵妖将散于四周,远远围成一个大圈,将那头憨蠢呆傻的魔兽牢牢锁定,然后准备收网。   就在这个时候,乱妖瀑方向传来异动,没过半个时辰,山呼海啸般的轰鸣声传来,燕青青疑惑下登高一望,差点当场吓成白痴。   “我的个天啊!”他惊恐大喊道。   ……   森林之地必多山,意味着视野受制,加上神念干扰,一般的修士能观察的范围有限。感应到大灰气息的那一刻,十三郎便钻入丛林,同时命令大灰朝自己的方向迎头而进,待燕青青发觉雕群,竟没办法分辨雕群追赶的目标。   燕青青无法想象雕群是被人所引,他只能理解为,这群不知因何出现的雕不知因何喜欢上那只不知因何出现在这里的驴,进而咬住自己尾巴……   一句话,倒霉!   几次反复,燕青青放弃解决大灰的念头,一心只想摆脱。   有心向其它人求救,燕青青看了看雕群规模,知道这只能是梦想,要正面与这群巨雕抗衡,他们四个肯定不够,得四十个。   此时的他依然没能意识到,自己遇见的并不是什么意外事故,而是一次彻彻底底的阴谋。   ……   “额昂!”   “该死的,这个该死的畜生!”   燕青青气急败坏地诅咒着那头惊恐嚎叫的驴,心里想你逃命就逃命,干嚎什么呀,生怕雕群听不见咋地。   雕群渐渐逼近,身后仿佛有几百头野牛在狂奔,树木催垮的声音好似就在耳边,整个山体在摇晃,不时有石头从身旁滚落,如同燕青青的心。   前方一处断崖,崖壁上挂满了鬼藤,枝叶相连开着朵朵淡蓝色的小花,芬芳的气息混合在淡淡云雾里,颇有几分桃源之美。   那不是真的云,而是因大量低级生灵死亡后在妖气充足的环境里形成的冤魂,数量因鬼藤数量与年限有所不同,多者可达千万。   燕青青目光微凝后为之一亮,随即咬咬牙,做出一个平日绝对不会做的决定,钻进去!   鬼藤是妖猎森林里一种很常见的植物,枝条如鞭生有无数倒刺,最喜以飞禽为食。实际上它们不挑食,但因为需要充足阳光才能生长,鬼藤通常挂在高处,或者没有树冠遮挡的地方,走兽因此难以触及得到它,自然形成了这种独特口味。   吃鸟必为鸟类所厌,燕青青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只要钻进鬼藤,忍受一会儿千丝手般缠绕的快感,雕群断没有仍与他纠缠的道理。以雕群的速度,从身后千米到冲过这片断崖最多也不过十息,这么点时间,鬼藤纵有天大本事也奈何不了他。   那些冤魂连妖灵都算不上,麻烦之处在于它们的数量太多,燕青青不能以神通灭杀,只好苦忍着。   代价肯定有的,但不会死。   断崖边,燕青青回过头看了一眼,视线恰好与一只探出头的巨雕相触碰,心头顿为之颤动,两腿一阵发软。   那只眼睛里蕴含的暴虐与疯狂,足以让最残暴的妖兽为之汗颜,燕青青从没有想过,区区一只鸟竟能凭一道目光让自己胆寒,连与之对抗的勇气都无法生出。   最要紧的是,像这样的鸟,周围有好几百……   “破日子,没法过了。”   心里幽默了一把,燕青青悲愤转过头,化作流光朝那片厚密的藤蔓扑去;恍惚间,他仿佛听到无数声尖嚎与欢呼,似有无数只利爪准备撕开他的皮肉,无数嘴巴张开,正等着喝他的血。   “稍后,本座定要将你们斩成碎片,烧成灰烬!”   脑海闪过一丝怨念,燕青青下意识地朝身后探出神念,想要看看那头蠢驴的下场。   这一眼,是燕青青此生最不该看的一眼,是他最感到恐惧与绝望,悔恨与无助的一眼。   “额昂!”   那头蠢驴站在断崖旁,正咧着大嘴为雕群发出最后一声提示,同时朝他露出一个堪称可爱的笑容后,消失了……   它的位置被一个人所替代,好像藏在那头驴的肚子里一样,突然就冒了出来。   那是一个狼狈到无法形容的年轻修士,近乎赤裸,身体上布满血痕,还有几根枯枝,几片败叶。   在他的背后,竟有一双洁白的羽翅,燕青青不禁生出念头,心想难道他是八级金雕?   狼狈若斯,年轻人的脸色却很平静,隐隐透出几分讥讽,两只星光般纯净的眸子朝燕青青眨了眨,说出一句话,做了一个动作。   “燕宓是我杀的。”   言罢,青年朝他扔过来一堆黑乎乎的东西。   “魔修!”   燕青青心里尖叫着,心里一下明白了太多,想到了太多,却又来不及去想。身体被千万条藤蔓所缠绕,心里被无边恐惧所充斥的他没分清那堆东西是什么,抬手就是一剑。   空中雕鸣大起,爪影应声而落,燕青青大瞪着双眼想看看自己持剑的手,却只看到一蓬血雨。   “啊!”   惨嚎响起,毫光冲天,数十丈之外,十三郎的身影自虚空中浮现,望着空中那道示警用的灵符,眼里闪过厉色。   “还有三个!” 第394章 四减一,等于零(二)   身后金雕寥寥,十三郎在丛林里飞奔。   三十里后,就连那几只最为执着的禽鸟也终于放弃,尖啸几声后掉头。啸音似警告,又好像在叹息,亦或是表达一种钦佩与赞叹,用意莫名。   追逐数千里,这些最为记仇的妖禽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眼前这个人类,实在太麻烦,太讨厌,太让雕无奈了。   他先是不知在哪里找到一名不怕死的同伴,豁着与金雕同归于尽扑入雕巢,吸引了绝大多数金雕的注意;其本人则乘机虏走一只幼雕,不顾一切地逃跑。   那之后,便是这场漫长的追击。   这一路追击,十三郎固然狼狈不堪,金雕也没少吃苦头,三千里追逐,他时快时慢,时缓时急,时隐时现,点燃金雕无尽怒火的同时,也着实让它们见识到了人类的无耻,还有令人发指的耐力与决心。   几番追逐屡次破敌,雕群最终夺回了幼子,但也不得不承认,抓住那个可恶敌人的念头终是泡影,心里早就觉得厌烦,且涌起无力之感。   最最关键的是,它们离家已经太远。金雕的视力超远人类太多,它们已可看到莽莽群山的边缘,不禁担心起巢穴的安危。   老祖亲自带着幼雕回去了,雕群随后做做样子,像那名欲图盗取其最爱的人类表达自己的强韧与威严后,也都一一返回。   值得一提的是,它们没有再经过乱妖瀑,那个地方有股特殊的波动,强悍如雕群,也不愿轻易靠近。   雕群走了,十三郎却不能歇息;千里追逐耗尽了雕群的体力与耐心,令其不得不退,但对他来说,这只是战斗的前奏,是防止最坏情况出现的手段,而已!   大局初定,现在的战场只有他与那几名修士,不会有任何干扰。   天边呼啸渐渐可闻,三道长虹依次出现在远方的天空,彼此相距不过数千米,正以不可想象的速度朝这方驰援。十三郎仿佛能看到他们憔悴的脸,疲惫而凶恶的眼,同样疲惫的他精神为之一振,眼神遏制不住流露出蓬勃的战意,还有必杀之决心。   筹谋十数日,终于到了掀开底牌的时候,十三郎劳心劳力筹划出这一切,心里所承受的压力,哪里是旁人所能想象。   这样的压力一旦释放,足以将天空刺破,足以将大地趟平。   不再隐匿,没有任何阴谋诡计,十三郎被胸中的战火烧红了眼,忍到了极限。   灵魔联手也好,两族合作也罢,说到底都是不得已情势下的不得已手段,眼前这几名燕尾族修士,每一个受伤都染手灵修的血,换句话说,他们都是死敌。   哪怕是曾经!   他要堂堂正正的战一场,让那沙场的风来为自己喝彩,用敌人的血将疲惫洗涤,收获自己应该、也必须拿到的果实。   他的身体漂浮在空中,踩着云踏着雾,手中持剑,扬声清喝。   “来战!”   ……   燕骨,略显奇怪的名字极其贴近其形象性格,他就像一根瘦瘦长长的骨头,眼睛泛着黄褐色的光,也如骨头的颜色一致……放长了的那种。   三人中,燕骨是距离燕青青最近的那个人,也曾隐约听到此处异动,待他登空一望,却只看到一片朦胧的黑云远去,无法辨识其形。   疑惑中,燕骨接到示警灵符,意识到十余天的煎熬即将走到尽头,他像燕青青一样,心里警惕与惊喜并存,立即赶往现场。   几人之前就定好策略,一旦发现敌人踪迹,无论其实力如何均以纠缠为主,待其它人赶到后,再齐心协力将其灭杀。   结果是,燕骨尚未赶到灵符发出的地方便被十三郎截了下来,甚至都无法判断,此人是不是燕青青所指。   道理很简单,他是一名灵修,狼狈得不成样子不说,修为还只有结丹期。   燕骨不知道燕青青已死,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正于远处与对手厮杀,这名灵修可能是对方的帮手,也可能就是一名流落失散的普通修士。   不管怎么说,他是灵修,挡住了自己的路,那他就该死。尤其令人生厌的是,燕骨发现这名灵修居然用的是剑……   一把品质相当不俗的剑!   几者相加,燕骨实在找不出一条让他活下去的理由,听到那声斗志昂扬的喊喝,燕骨脸上不禁带上微笑,如品茗叙话般说道。   “自己找死。”   言罢,燕骨就出剑。   燕骨看出对方不愿多说话,也不愿与对方多说话,打算一剑砍死他。   他连妖灵妖将都不屑于施展,也不想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只想一剑劈了他了事。   飞剑破空,走出一条极细的线,仿佛一名画师执着灰色的笔,在无色背板上涂抹。   燕尾族的剑细长窄薄,走的是灵动的路线,燕骨却是其中少见的异类,剑身虽窄却很厚实,剑刃却极薄极锐利,可用于劈砍。   飞剑走出的线不是直线,而是如游鱼一样蜿蜒前行,甚至还有反复迂回,直到距离十三郎仅有十余丈距离,那柄飞剑才陡然如标枪般立起,狠狠一切。   此时以目光看去,空中飞剑所经过的地方灰色的条痕尚未消散,隐约走出一个字的形状。   乱!   剑身挥砍的时候,灰色的扇面方为之展开,空中尖啸的声音骤然终结,代之以利斧挥向木桩时猛恶与狰狞。   灰色扇面如一根天柱倾倒划破空间留下的痕迹,燕骨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剑,眼里流露出满意的神情。   煎熬十日,他的精神虽然疲累,胸中积郁的焦躁与杀意却也达到极致,这一剑至少宣泄出一半焦躁,不仅威力远超平时,也让他心神为之一松,双眉略有舒缓。   “过了今日,老夫当静心感悟剑意,定能有所得。”   思虑中,燕骨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剑,等待对方死亡。   思虑中,他看到十三郎抬手,挥剑,毫无花俏地迎向自己的剑,嘴里同时吐出一个字。   “杀!”   ……   十三郎,年不过三十,甚至比不了对方修炼时间的一个零头;结丹修为,初涉剑道,炼体造诣远胜于神通,从任何角度讲,这一剑都显得不智。   战斗中的十三郎喜用计,擅用计,但是这一次,他没有。   他很擅长寻找敌人的弱点,没有弱点也能制造出弱点,他更擅长以己之强击敌之弱,且总能得手。但是这一次,他没有。   他有诸多手段应付这一剑,甚至有很多手段将冒进突前的燕骨灭杀掉,但是这一次,他没有那样做。   以往的十三郎,总能将战力分配得很好,常以最下的代价获得胜利,但是这一次,他没有那样做。   他还有强敌要面对,眼前三人不过是开端,甚至连开端都算不上;他不应该冒险,而应该保存实力体力法力与精力,以面对接下去更凶恶的征程。   妖猎森林广阔无边,十三郎要在其中找一个人,便需要面对每一个人,每一个他遇到的人。这里的人,除了魔修就是猎妖使,他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一场战斗。   战斗,直到找到他要找的人,时间可能是……整整十年!   ……   自从得到叮当与冷玉的消息,十三郎心里就憋着一股火,一股无法宣泄的火。   准确地讲,这股火焰憋了足足十年,甚至更久。   他不喜欢因为牵挂干扰到自己的行事和判断,更清楚所谓深沉、悲哀、沧桑、愤怒都只是最无用且最廉价的情绪,只会带来恶果。   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无论面对什么事情,十三郎总是一副乐天知名平静淡然的摸样,好像没心没肺,甚至有些冷漠。   这种心态很理智,很正确,但是很累。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累。   自六岁的时候起,甚至早在他出生之前,十三郎就彻底明白了一条道理,无论何种情绪,无论那种情绪浓烈到何种程度,留在心里就够了。   一切的极致都是平静,再多的怨言不如微笑,路在脚下,命在手中,何须他人同情。   或者可以换个说话,心望着眼眼看着心,自己何须同情自己。   ……   然而,他毕竟是一个正常的人,情感丝毫不别人少,甚至更加浓烈的人。   憋得久了,忍得苦了,算得累了,跑得疲了,他需要一次宣泄。   一次彻彻底底的宣泄!一次抖擞精神,提升士气,拯救信心,证明骄傲的宣泄!   宣泄来自手中之剑,来自挥出的那一剑!   灵光从身体涌入剑身,由剑身逼出剑芒,由剑芒扩散到周围的空中,将无边妖气击散。   子午剑发出诞生以来的最强嘶鸣,剑芒吞吐直至十数丈,如夜空中点燃的那根灿烂夺目的火炬,仿佛照亮整个天空。   啸音清厉中透着昂扬,桀骜中彰显不屈,仿佛亿万只生灵在呐喊。   这一剑无势无形,不像是剑,更像是一把破空的刀。   但它劈出了十三郎愤怒,劈出了他的精、气、神,也劈出了他的战意,劈出他的灵魂,还有骄傲。   绚丽的光华与灰色妖气相互碰撞,映照出一张呆滞仓惶的脸。   仿佛切开一张灰色的布,又似斩开一面灰暗的墙,充满灵动之感大剑被愤怒的银焰所包裹,一直劈向燕骨的面门。   此时,空中响起撕裂的般的狂吼,却掩不住那道清喝……的尾音。   “杀……了!” 第395章 四减一,等于零(三)   飞剑喷吐的妖焰被灵光摧灭,窄厚的剑身足够坚实,但在子午剑面前,它就向孩子手里的烧火棍一样,被直接磕飞。   磕出去的时候,它身上带着缭绕的电弧,好似一道道鞭子不停抽打在剑身,如蹂虐。   飞剑哀鸣阵阵,声声如泣似怨,有着难言的委屈。   在与对手的碰撞中,它感受到一股天威般的咆哮,如剑之始祖。除此之外,它还感受到风之灵动,火之彪蛮,雷之威凛,甚至还有佛法的宏大与庄严。   哪一种,都如天威;哪一种,都不是它能招惹得起。   输给这样的对手,非战之罪。   子午剑略有停顿,剑芒随即大展,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以更加凌厉的姿态恶扑向前,直接劈向对手的主人。   欺小不如欺老,杀奴不如灭其主,法剑有灵,那人身上有股令子午剑极为厌恶的气息,非杀之不能泄恨,除荡涤成灰,不能消解其愤怒。   剑光扑面而来,燕骨喷出的鲜血都尚未来得及抹去,脸色瞬间苍白。   那支宽如刀暴如棍毫无美感可言的大剑上有着难以言喻的杀机,让他的心为之颤抖,头皮为之发麻。   他看到,那名修士在这次对撞中受创不轻,身体倒卷如风,足以证明他的修为比不上自己,不存在隐匿的可能。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那柄剑却似乎没受到多大影响,仿佛为主复仇的悍奴一样冲过来,根本不屑于理会自己的剑,只管当头砍下。   不及思索其中原委,燕骨狂喝一声,双手连拍,放出无数雄壮的身影,其中有人,还有兽,甚至还有妖灵。   之前有多得意,如今时间就有多仓促,来不及应变,他只好用祭炼多年的妖奴的命去填补空挡,为自己争得刹那缓冲。   “啊!”   漫空血雨挥洒,子午剑势如破竹,连破三重壁障后,恶狠狠切在燕骨的肩头。一条臂膀无声而落,身体的剧痛与心中的惊恐令他无法自持,发出绝望的哀嚎。   哀嚎短促而剧烈,未及落音便被生生打断,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条红舌,闪电般延着断臂切口钻入身体里,狠狠搅动,且带着吸力。   一剑对决后,十三郎回复到往日的狠毒与机敏,怎容他翻身逃脱;天心蛤蟆有着人类所无法比拟的敏锐嗅觉,攻击远近皆宜,法体通吃且带有剧毒,堪称绝杀之利器。   “呃……”   呜咽般的声音交汇在一起,一边是胖胖贪婪吞咽,一边是燕骨身体如缩水般枯萎,瞬间化作一具干尸。   他的元婴被长舌击了个洞,五颜六色,两只小手徒劳地比划着,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此种情形,谈何瞬移。   飙射的身影于下一刻临近,唇边带着血迹,十三郎五指毫不犹豫的一伸一抓,将那只干瘪的元婴从燕骨身体里掏出,随后便是数百道禁环封锁,扔进空间里。   他连一丝停顿都没有,双翅自背后弹出,扑棱一声消失在原地,出现的时候,竟已靠近燕旭不足五尺。   没有一句废话,十三郎抬手便是一拳。   拳芒闪耀,周围的空间在那个瞬间出现扭曲,并有咔咔的爆裂声。那只拳仿佛击破重重壁障,每前进一步,都发出撞碎山峦般的轰塌声。   “法体……”   直到这个时候,燕旭两人才真正意识到,此人就是那个杀死了燕宓的杀手,也就是之前燕青青发出警讯所指的人。   燕青青肯定是死了,燕骨也当着两人的面被杀死,现在轮到他们。   直到刚才他们都无法相信,一名结丹修士竟能击杀元婴修士,连元婴都无法逃脱。   直到刚才的那一刻,他们才发现,这个年不过三十的年轻人,不但法体双修,且炼体远强与神通。   他还会瞬移!   ……   “叠嶂,松杀!”   掌影如山,山山皆可构重围;细剑如丝,丝丝尽可破绵长,惊恐中的燕旭爆发出全部实力,左手挥出数十重山影,右手细剑闪烁无数次,如松针无隙,刺向十三郎。   另一名老者终于赶到攻击范围之内,细剑如流星射向十三郎后心,双手挥动,张口吐出一口巨大的钟。   他们毕竟是元婴修士,凭着元婴灵体对天地之力的感应,无论十三郎的动作有多快,反应如何敏锐,战机的把握如何精准无误,他们总不至一点办法都没有。燕骨在面临那等绝境的时候都还能施展一些手段,他们两人自远而来,怎么会束手无策。   面对着密不透风的攻势,十三郎前行的身形不变,只是伸出了左手。   这是武灵与修士的对抗,没有什么技巧可言,肉身与法宝,神通与力量,发生最为纯粹的碰撞。   爆裂之声接连响起,拳头击破二十八重山影,余势犹不衰竭,轻轻落在了燕旭的左肩。   肩膀瞬间凹了进去,仿佛面团被按出一个坑,里面细密有序的血肉筋骨瞬间被巨力揉做一团,变为分不清彼此的烂泥。   与此同时,细剑在十三郎身体上连点无数次,最后刺中他的左掌掌心。   一穿而过,然后静止不动。   数十道血箭从十三郎的身体里飙射出来,他的身体再如何坚韧,也难以硬扛元婴修士的利剑,几乎被刺成了筛子。   妖气从飞剑中涌出,意图侵入身体,身体里灵光大放,碾灭妖气并且反扑,攻与守之间瞬息万变,在十三郎的身体里进行。   一桶滚沸的油倒在血液里,难以形容的剧痛与煎熬。   汗水瞬间如小溪般顺着脸颊流下,十三郎的目光平静而冷漠,五指朝中间合拢。   咔嚓!   如冰层断裂,子午剑都难以斩断的飞剑被他死死扣住,生生弯成九十度的钩。   剑体受挫,飞剑发出一声哀鸣,终于无法阻止灵力的反扑,妖焰为之熄灭。   “他不能动,杀了他!”   燕旭狂喷鲜血,眼中流露出极度的惊恐与怨毒,嘶声狂嚎。   他说的没错,此时的十三郎与他两败俱伤,再难施展那种瞬移神通。   但他忘了一件事,对手除了有双手,还有头,还有身体,还有两条腿。   前冲的势头丝毫不变,十三郎整个人扑进燕旭怀里,一头撞上他的头,双膝如铁锤砸在他的小腹之上。   嘭嘭!   沉闷的撞击将燕旭的嚎叫夯进胸膛,他的身体瞬间对折,脸上没有了五官,后脑与后背相贴,如同搭起来的两块积木。他的腰部出现一个巨大的窟窿,肉块混合着鲜血狂喷,仿佛一张狂笑的嘴。   十三郎击出的右手与此时下按,带着汹涌的火焰与电芒,抓住那个满脸仓惶的小人狠狠一抓。   灰飞……烟灭!   ……   “额昂!”   两只硕大的前蹄如车轮般舞动,瞬间与那支扑向十三郎后心的飞剑发生无数次碰撞。   火光迸射,黑色碎片朝四周飞射,坚硬且光滑如镜面的铁蹄被斩出无数道裂口,仿佛老人的脸。   燕木流露出无法置信的神情,胸中好似有两面巨鼓连续敲打,心脏几乎被震爆。他双手连续打出法决,亡命般催动法力,将飞剑展开到极致。   那只巨钟在空中罩下,晃动间如一座万钧的山,正要……   轰!   一声……无数道嗡嗡的声音交汇在一起,竟如雷鸣般爆响,密密麻麻的黑点出现在视野内,化作无数道利箭,瞬间便将他牢牢困死在中央。   直到剩下他一个,直到确认不可能有人遗漏或逃走,十三郎才终于放出这道最后、也是最强的杀手锏,彻底断绝了燕木的逃生希望。   十年没有战斗,厌灵蚁感受到蚁后灵魂中传出的焦虑与恨意,展现出的疯狂与暴虐,无法想象。   “这是……啊!”   有幸成为第一个品尝到厌灵蚁恐怖的妖修,燕木根本来不及思索,连忙将祭出的巨钟召回头顶,构成厚重的屏障。   徒劳!   厌灵蚁无物不食,连石头都可以当成粮食,连飞剑都能啃噬一空;除了灵气,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东西让它们害怕;在蚁后的催促下,它们如数万只饕餮怪兽,饿狼般朝巨钟、朝燕木的身体猛扑。   曾经,不到一千只飞蚁就令佛门高僧授首,时隔数年,飞蚁早已不是当年可比,这座巨钟威力不可谓不强,但在数万只飞蚁的吞噬下,又能撑得了几回?   不过三息,燕目的眼神就由惊恐变为绝望,他的感受中,法力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朝巨钟内灌注,效果却如杯水车薪,几乎起不了作用。   他的身形倒卷,试图将元婴出窍瞬移逃脱,随即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升起无数道剑光,正中央就是那支赶回战场的大剑,将天地气息彻底隔绝。   他惶然抬起头,发现那只蛤蟆正从远处而来,长舌卷着半具残尸,脸上带着意犹未尽的神情,正大口吞咽。   他转过身,发现大灰已经站直了身体,旁边十三郎如血人般出现,一把将那支飞剑扣在手里,随意一搓。   “啊!”   心神传来剧痛,性命交修的飞剑瞬间失去联络,再也感受不到一丝踪迹。   再遭重创,燕木狂喷一口鲜血,嘶声祈喊道:“道友饶命,老朽愿……”   “我赶时间,只能问你一次。”   十三郎连头都没有抬,拍手拿出一瓶丹药,自己服用一半,另一半塞进大灰嘴里。   “妖猎森林里的猎妖使,有多少人。”   “三千杀将,老朽……老奴知无不言,只求道友将这些灵虫……”   “不用了,你去死吧。”   一条黑影在燕木身边出现,双腿纠缠如一条蝎子的尾,疾刺而出。   “不要……”   不甘的呐喊声仅能发出一半,燕木的表情就凝固在脸上,再无一丝声息。   “还有敌……” 第396章 战血!   战场从来就没有什么合理与规则,有的只有胜负,只有生死。   加上燕宓,先后五名元婴修士,直接或间接死于一名结丹修士之手。   简单对比实力的话,五人中任何一个与十三郎面对,都不至于连逃脱都无法做到,结果全死了,一个没少,一个没跑。他们每一个都是即将破阶的初期元婴,座下七八名妖将近千名妖灵,若是简单的计算累加,怕是比十三郎还要强一些。   综合十三郎所能用出的手段,其本人法体双修,姑且算作一名初期顶峰;大灰与胖胖加起来,实力也可与元婴持平;厌灵蚁若能运用得当,应大于一名元婴修士的战力;再加上哑姑,一切充分利用后,略强于三名元婴修士。   这就是之前十三郎对牙木所讲的,三个勉强能对付,四个绝对对付不了。   战斗不等于实力累加,否则的话很多厮杀根本不用打,双方排排队伍就好;十三郎的手段只是算出来的力量,每种都有难以克服的弊端。偏偏此战十三郎必须打,必须赢,且目标不是击败,不是击溃,也不是将他们吓走,而是要全歼。   他要将他们杀光,最好是连元神都灭绝,其目的,一方面要解除乱妖瀑之危局,初步达成四方联盟的意向,此外还为了不泄露自己的身份与底牌,不要引起猎妖使的警惕。   十三郎要在妖猎森林里停留很久,一旦引起猎妖使有意识的追杀,凭他这点力量,绝对有死无生。   不动则以,动则必杀,别人知道有这个人不要紧,但不能拿他当成重要角色;只要猎妖使眼中他是一名结丹小修士,广袤的妖猎森林将是十三郎最擅长的舞台,尽可长袖挥洒,演绎一曲谁都无法预见结果的炫歌妙舞。   情非得已,必为之!   最终的结果,他做到了。   ……   付出的代价很大,十三郎的伤势不提,大灰的铁蹄生生被削成了嫩足,除了偶尔叫唤两声为十三郎助威,暂时没有别的用场;天心蛤蟆灭了一个元婴,毫无疑问会承受反噬,同样需要休养生息;厌灵蚁立下大功,但也被燕木灭杀不少,妖猎森林不是产卵抚育新蚁的好地方,十三郎如果要保持长期战力,厌灵蚁必须省着用。   完全无碍的是哑姑,只要她在,猎妖使的妖灵就是废品,数量再多都没有用。换句话说,十三郎连一根指头都不用动,凭空便可削去对手三分之一的力量。   就算不考虑这个,十三郎也不会轻易将哑姑投入战斗。   亲疏有别从来不是一句空话,十三郎亦不免俗;大灰与胖胖在他心里的地位虽然重,但怎么都无法与哑姑相比,进阶鬼王不过是其复生的第一步,假如再出事,十三郎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自己。   当然,这种区别是潜意识里存在的本能,只有在战斗次序中才会体现,平日看不出来,十三郎自己也不会承认罢了。   七折八扣一通评估,算上自己的伤,这一仗下来他的战力跌落近半,损失可谓惨重。   战斗结束不等于战斗结束,听起来很别扭,实际情形就是如此,盘点完毕,十三郎叹了口气。   “人说好事才多磨,小爷我受这么多磨难,说明结果是好的,值得期待。”   心里安慰着自己,十三郎草草处理伤势,将疲惫与战果一同收起,带着一身的伤患与极度倦乏的精神,返身扑向下一个战场。   途中,他从燕青青丧命的地方经过,有些惊喜地发现了那柄剑,至于尸体与尸体上的遗物,自然是被雕群带到空中撕碎后遗落,不知将来会便宜哪个人。   十三郎没功夫仔细搜索,之所以特意来看一看,是因为他眼红燕尾族的飞剑,心里想若能凑够数量,重新祭炼后,子午剑阵一定可以做到真正封锁空间,不容敌人瞬移。   “杀死几十名元婴?呵呵,不知道此时的燕尾族,还有没有心情通缉我。”   心里自嘲,十三郎晃了晃因大量失血而有些晕眩的头,纵身飞驰。   没有时间休息,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更强大的敌人在等着他,他只能抖擞精神,不停地战斗,不停地奔跑。   一直战斗,一直奔跑。   ……   主战场,乱妖瀑的景象比十三郎那边惨烈太多。   最狂暴的战斗不是来自于主将,而是发生在妖将妖灵与护卫之间。   十三郎的引怪行动给猎妖使带来的杀伤是巨大的,然而三大修士毕竟收起了一部分手下,并死死按下与金雕一战的冲动,保存了相当的实力。   战事发生时,妖将尚有六人,妖灵有近千,与之作战的护卫十几名,另有四头带伤妖兽,其中包括侠少爷的那头黑狮。   打到现在,妖将仅余其三,妖灵只剩下不到两百;十几名护卫只剩五人,四只妖兽死了一半,余下两只浑身鲜血淋漓,已没有一块好肉。   这批护卫是神师护卫,在猎妖使的伏击下尚且能保全性命,实力可见一斑;至于那几头妖兽,单单黑狮就有六阶实力,是标准的元婴级。然而在与妖灵妖将的战斗中,无论护卫还是妖兽都没办法发挥全部实力,生生被打到残废。   三名妖将依然凶猛,在不具备碾压优势的战斗中,有妖灵补充身体损耗的它们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从头至尾皆保持着强悍的战斗力,对护卫的杀伤尤其惨重。   它们没有情感,不惧死亡,受伤后退入妖灵的拱卫,稍事喘息便再次扑上,简直就是三台永不疲倦的战斗机器。反之护卫们油尽灯枯,十成战力顶多余下三成,若不是凭着一腔血气,他们早已支撑不住,会落到被全歼的境地。   “啊!”   一名护卫双刀飞舞,发出凄厉的怒吼。   他看到,那头陪伴自己近一生的妖宠——双头蟒,被众多妖灵扑在身上撕咬,血肉与鳞片雨点般朝周围飞溅,十余丈长的庞大身躯在数十名妖灵的扯拉下,竟被生生抬到空中,撕碎成大小不一的数十块。   巨蟒的四只眼球被扣出三个,正在妖灵的嘴里化做汁浆,没有声带的它从灵魂中发出狂嚎,两只头颅各含一只妖灵吞下,却如漏了风的口袋一样,从脖子后冒了出来。两只妖灵身体上冒着青烟,竟反身咬在巨蟒断成两截的脖子上,再吞一口血。   “嘶!”   巨蟒凄然叫着,硕大的头颅在妖灵的包围中滚了几滚,仅余的独眼正对着护卫的方向,冷漠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悲哀,一丝眷念,目光渐渐暗淡,直至彻底湮灭。   三只妖灵同时扑了上来,噗噗几声闷想,三根爪子同时插进巨蟒的眼眶,那只凝望主人的眼球被扣成几滩烂肉,分头塞进冰冷麻木、没有丝毫触感的口中。   “球球!”   有着最丑陋最恐怖外貌的双头蟒有一个可爱到令人发笑的名字,那名护卫的眼眶瞪得爆开,鲜血和着泪水如小溪般流淌,竟不顾背后妖将的利爪,回身朝那两颗正被妖灵分尸的头颅扑去。   嘭嘭嘭!   连续几声闷响,护卫背后连中数爪,堪比法宝的护甲扯成稀烂,半边屁股被活活撕了下来,大腿上的血肉被剔除,只余下白生生的残骨连着小腿,身体却如利箭般飞射到妖灵从中,翻滚着,挥刀猛砍。   没有目标,周围全部是目标,翻滚中,护卫觉得身体上总有一截累赘干扰到自己的动作,干脆一刀飞卷,将那条残腿绞成稀烂,散开漫天血花。   青烟升腾,十多名妖灵在双刀下成灰,其它妖灵忙于啃食双头蟒的身体,护卫身边竟有了暂时的空档,形成一处真空。   “球球……”   护卫的脸色苍白中透着青紫,一条手臂在妖灵的反击中被扯去半截,视力模糊,根本看不清周围景物。   他用仅存的独臂抱着那两颗头颅……准确说是两团烂乎乎的肉团,嚎啕大哭。   完整但不完好的手掌在烂肉上摸索,他似乎想替它堵住伤口,只是巨蟒的头太大,伤口太多,堵住这里漏了那里,怎么都堵不完。   巨蟒的毒液顺着血水流出身体,沾上护卫的血,再顺着血流入其身体,进入心脉,进入脑海……   思维渐渐麻木,护卫的手掌为之僵硬,眼前一片昏黄的景象;恍惚中,他仿佛看到多年前的那幕情景,十几岁的少年野外独行,发现一条样子奇异的小蛇,心里莫名就生出亲切之感。   他将它带回去,尽心照料喂养着,一个偶然的机会,他遇到外出游历的神师,传了他一些修炼法门,并且告诉他,那条小蛇生具异种,将来会成为一头强大妖兽。   少年很高兴,但也不是太在乎,他只是觉得那条小蛇与自己亲近,就把它好好养着,让它长大,变得强悍,与自己一起杀敌,一同成长,最后成为一名拥有无上荣誉的神卫。   他救过它很多次,它也救过他很多次,很多次负伤,很多是遇险,很多次获得荣耀与夸奖。   小蛇变成大蛇,长出第二颗头,少年给他取了个好听甚至透着女儿气的名字:球球!   为了这个名字,他没少被同僚们笑话,可他不在乎。   因为他知道:它是他的宠兽,也是他的弟弟。   但是对它来说:他是它的……全部。   终于有妖灵扑了上来,他觉得后心传来微微的痛,眼前一片漆黑。   “球球……我来陪你……” 第397章 小千世界!   与护卫与妖灵之前的惨烈肉搏相比,修士间的战斗不那么血腥,却更加冷酷。   混朦的天空布满烟云,内有无数凄惶与欢乐的声音纷繁起伏,如人间万象;其中不时游龙乍现,带着霹雳般的爆响,好似上天之怒,神灵之罚。   外面的人们看去,只能看到一片混沌,难以辨明何人何物,什么是神通道法,什么又是众生浮屠;只有身在其中,修士才能感受到那股被亿万生灵包裹所承受的压力,还有无时不刻不多人心志的迷魂之音。   “真的是神心老人,这是神术,这是小千世界!”   燕墨眼里惊惧与惊喜的神情兼有,飞剑在周围连斩七百三十八道光幕,生生于世界中砍出一片天,将身体护在中央。   神师之所以被称为神师,是因为他们只擅长与上天沟通,而非如寻常修士那样专注与厮杀。战斗打到这份上,双方都已被逼出底牌,神师也早已失去了平日里高淡云渺,变得与常人无异。   不,应该说,比常人更凶狠。   神师不擅长战斗,但不等于不能战斗,逼得狠了,神师拥有普通修士难以想象的灭敌手段。它们不叫神通,没有什么分类可言,用神师自己的话来讲,这是上天体恤其虔诚所赏赐的术:神术!   与红尘世界构筑一方世界,身在此界的人,万物皆友皆敌,只在神师一念。   燕墨的感受中,四面八方上下左右,乃至天空大地,还有吸入到身体里的空气都是敌人,都带有莫可名状的愤怒与敌意。反之那些与之作战的人,不论是咔吧还是燕尾,甚至包括那几名外来者魔修,通通感受到一股异样的力量涌入身体,仿佛天更蓝,水更清,大地支撑更坚实,空气更有活力一样。   不同的是,咔吧人受益最大,燕尾次之,那几名魔修则受益寥寥,除了精神比平日振奋,思维更加敏锐外,别无太多变化。   但是对燕墨等人来说,情形可就惨了。   山峦如墙,在修士的怒吼中压向燕墨,清风如针,无时不刻不想在他身上刺个窟窿,脚下触地,地面竟突然凹陷下去,仿佛要将他拉进黄泉,活生生埋入到土里。当他奋起反抗的时候,却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大地依旧坚硬,山峦不过是一团云雾,至于那好似千千万万仿佛要将人扎成筛子的细针,不过是清风摸上身体的手,没有任何杀伤。   幻象?不是幻象!假如硬着头皮置之不理,壮起胆子当它们不存在的时候,山便是山,生生要将你拍成肉泥,大地便是陷阱,还生出无数拉拽的手,清风的确是千万根利刺,足以将身体刺成筛子。   这就是神师独有的手段,任何人都无法模仿学习的神通:小千世界!   据传闻中所言,假如神师修炼大成,提升到可飞升虚空程度的时候,他们修炼的这门神通便可自然晋阶,与眼前真实世界相融合;到那个时候,山便是真的山,土便是真的土,那些针也将变成真正的针,而不再仅仅是一缕风。   到那个时候,抗衡神师便等于抗衡这个世界,需要足够的力量,而不是如现在这般,仅需将对敌的目标转变,精力集中便可化解。   在这样的环境里作战,该怎么打?   ……   “啊!”   中年男子的惨呼声传来,仿佛就在身边耳际,又好似隔着千万里,未等燕墨弄明白发生了何事,一道劈练剑光当头而至,与之相伴的,是中年男子疯狂的嘶吼与咆哮。   “我杀,我杀,我杀杀杀杀杀……”   他已经疯了,不能怪其神志不够坚定,在与对手的作战中,他屡次被周围的环境所困扰,屡次吃亏后按不住愤怒不去理会周围的环境,结果不知怎么就被一颗大树砸中头顶,下意识吸气中,他突然发现自己吸进来不是空气,而是一根火烫的烙铁;心腹传来剧痛,中年男子连忙沉身下坠,将剑光挥成一片光幕,牢牢护在头顶。   然后,脚下突然升起来一根尖锐的地刺,几乎扎穿他的下体。   这还能过吗?这还怎么打!   惨嚎声中,中年男子的剑幕出现空挡,被那名护卫统领一拳砸在胸膛,身体如流星般飞射到空中,大口喷出鲜血。   此时中年男子发现,原来自己先前感受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头顶上没有大树,脚下地面坚硬平实,空气也清新如春风拂面,可他却再也不敢吸上一口。   这还不算什么,当他要收拾心情,抬手抹去唇边血迹准备再战的时候,赫然发现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两只斑斓蜘蛛,冷漠阴狠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的嘴,仿佛要来一次最亲密的亲吻。   “假的,这是假的!”   中年男子死命提醒着自己,咬牙将手掌放到唇边。   他要以心破魔,以念克敌,只要看破眼前虚幻,危机自然解除。   不得不说,他可真够狠!   剧痛的感觉中嘴边传来,随后便是麻木,他能感受到蜘蛛的毒液正顺着血液渗入身体,八条毛茸茸的腿肢在脸上划出伤口,却没有痛的感觉。   随后出现的感受,让他彻底为之崩溃。   那两只蜘蛛分别咬了一口之后,竟然掰开他的唇,彼此争抢着挤进嘴巴里,然后顺着他的咽喉,往下走……   它们的身体太大,堵住了中年男子的喉管,让他无法呼吸,无法呕吐,甚至没有办法将它们咽下去。火烫如千万根利刺穿扎的感觉中咽喉中传来,那分明是蜘蛛腿脚上的利毛扎破皮肤的感受。   绝对假不了!   然后他发现,自己竟然瞎了……   不是看错的那个瞎,而是真正变成了一个瞎子,周围一片漆黑,没有山,没有树,没有蜘蛛没有血,什么都没有。   他用力揉揉眼睛,心里不停告诉自己说这是幻想这是假的,千万不要相信。   他手里握住一个东西,用力捏了捏,碾了碾,然后突然意识到,那好像是自己的一颗眼珠……   就在那一刻,中年男子陷入疯狂!   “我杀,我杀我杀杀杀杀杀……啊!”   蜘蛛的毒发挥了作用,中年男子脸上带着两个血洞,手里不知何时又把飞剑收了回来,妖力催动到极致,朝所遇到的一切狂砍。   “师弟醒醒,醒一醒,醒一醒!”   燕墨望着中年男子如此模样,望着他正以掌中的剑朝自己辛辛苦构筑起来剑芒世界狂刺猛劈,望着那处剑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趋向衰亡。   “杀!你在哪儿,你们在哪里,我要杀死你,杀死你们!”   中年男子听到他的呼唤,一剑砍下了自己的脚。   他朝自己所能感受到一切进攻,不管那是人还是兽,是苍天还是大地,甚至是他自己。   惨绝的一幕,让燕墨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再睁开时,他的目光回复清明,却如幽魂一样,充满着死寂的光。   他抬起不停颤抖的手,发出开战以来,最凄厉、最凄凉,最强也是最怨毒的一声怒吼。   “神心老人,老夫与你势不两立!”   剑之世界崩塌,无数剑芒飞梭般在空中纵掠,中年男子的身体瞬间千疮百孔;一条条血纹在他的脸上与身体上出现,他的表情凝固,右手保持着挥剑的姿态僵硬在空中,随后如被筛子隔开的沙堆一样,溃散成数十块残尸。   一根乌沉沉地断木出现在燕墨身后,看去又是小千世界幻化出来的一次攻击,轻轻敲向他的背心。   “剑之……”   燕墨挥剑欲动,神情突然大变,眼里流露出绝望的神情,动作也为之一顿。   片刻迟疑,断木便触到他的背心,一股无匹的力量自身后传来,燕墨的身体如同被巨人抛出去的石头,一路泼洒着鲜血,飞到不知几许高的空中。   就在这个时候,昏暗的世界里响起冰冷的断喝,同时出现的是一道划破苍穹之利剑,如同照亮暗夜的明灯,疾速点在那截毫不起眼的断木上。   连点三次,随后再如勾画般回拉,绘出一个精准的三角。   “天地人为界,世界为牢,囚杀!”   随着喝声,昏黄的天空中陡然出现一轮骄阳,却不是圆形,而是如三角一样的放射着无数个三色之光,所过之处,一切虚渺为之终结,天空展露出真容,大地显出本色,乱妖瀑的轰鸣声声入耳,如雷鸣。   与此同时,周围的人隐隐听到一声苍老的叹息,仿佛回荡在每个人的心头,消散后进入灵魂,进入无边大地中。   血花在空中浮现,带着灰与黑的颜色,仿佛眷念不肯散去一样缭绕几周,终化做虚无。老妇人的身影自虚无中踉跄而出,胸腹大片血渍,好似开膛破肚一般。   她的脸色依旧平静,眼神却有些失望的意味,望着远处徐徐浮现的燕恢恢,说道:“你用他的命做引子,就是为了引老身出来?”   燕恢恢面色略有些苍白,漠然回答道:“你还不配本座如此,本座是要借你的身体,导向真正的神心老人。”   老妇叹息说道:“连最后的亲人都能出卖,果然是个畜生。”   燕恢恢摇头,说道:“墨老甘心为我所用,当然不会这样死,倒是你,再没有逃脱之可能。神师单传,只要杀了你,咔吧一族再无神职。”   四下看了看,燕恢恢认真说道:“咔吧族,亡于本座之手。” 第398章 一剑一人   老妇说道:“我们有六个人。”   这样的话非但不能显示豪勇提升士气,反倒流出几分怯意,燕恢恢不禁有些失笑,望着呈环状将自己包围、神情或惶恐或愤怒的人群,说道:“土鸡瓦狗而已。”   他的目光落在燕不离的脸上,点头说道:“你好一些,可惜仍不是我对手。”   燕不离气息衰败,一条左臂不翼而飞,垂在身侧的右手颤抖不停,腰腹处还有一道长达尺余的口子,不停渗出鲜血。   他的神情依旧冷漠,寒声说道:“你的伤也很重。”   燕恢恢侧过头,看了看左胸那片殷红,说道:“没有神心老人相助,你的剑近不得我身前五尺。”   燕不离为之默然,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实情,虽同为大修士,然而一个刚刚进阶,另一个在浸淫剑道几达千年,且修为临近元婴顶峰,差距依旧巨大到无可弥补。   燕恢恢说道:“现在的你们,无人挡得本座一剑,若不愿听我的安排,便只有死。”   回过身,他朝侠少爷说道:“师妹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休想!你这个叛徒,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小人!”   侠少爷是唯一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的人,因此显得更加羞恼,她单手提着剑,双眉仿佛要直立在脸上,愤怒大叫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师兄,你也不是燕尾族人,你是我们全族的耻辱,人人得而诛之!”   “叛徒?”   燕恢恢神情略有暗淡,默默地说:“师妹讲的没错,我的确是叛徒。”   听他这么说,侠少爷反为之一愣,嗫嚅着说道:“你……还可以回头的……”   燕不离有些焦急,说道:“小姐不要被他花言巧语所骗,此人早已丧心病狂,断没有回头的可能。”   “谁说我要回头?”   没有理会老妇,偏过头对侠少爷说道:“与咔吧联手情非得已,但她将魔修放出来,师妹甘心与之为伍?”   侠少爷咬牙说道:“总好过你。”   燕恢恢知道他的意思,洒然说道:“师妹错了,为兄之所以如此,正是为了燕尾族的将来。”   侠少爷嘲讽道:“做狗都能做得如此冠冕堂皇,不要脸。”   “做狗有做狗的好处,只要还能变成人,暂时做狗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将来的某一天,这条狗会让养狗的人付出代价,会让故乡的人都能真正做人,这才是真正的大道。”   燕恢恢说道:“妖灵大陆的修士无法真正得道,寻常人不知,师妹当不会不知道此事,为兄日后修炼有成,一定要改变这个命运,造福千秋万代。”   侠少爷说道:“伙同外人屠杀本族,这就是你的造福?”   燕恢恢说道:“忍一时之辱,当然要付出代价,那些人迟早会死,为我而死,总好过默默老去,白白浪费光阴。”   对话进行到这里,侠少爷只能用愤怒的目光盯着他,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护卫统领吐出一口血痰,恶狠狠骂道:“狗东西。”   燕恢恢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说道:“为兄对师妹一腔真情,今日大局已定,师妹只要随我面见令主,为兄担保你安然无恙,师尊乃至全族也会因此而受益,希望师妹仔细考虑,不要误自己,更不要误了燕尾族的前途。”   “我只想你去死!”侠少爷冷漠回应道。   燕恢恢轻轻摇头,说道:“那可由不得师妹,待我杀了其它人,再与你慢慢商议。”   ……   “咔吧、外来者皆为燕尾族大敌,为兄今日一剑斩一人,不偏不倚,师妹且看好了。”   回身指着护卫头领,他说道:“伤我师弟,你是第一个。”   言罢,燕恢恢抬手便是一剑,隔着百余丈距离,遥遥挥斩。   耳边只听到嗤的一声,只看到一条如浮云正在风中消散的淡淡灰印,自剑端一直延伸至头领的身前。印记出现时,众人同时嗅到一股烧焦的味道,就像是绸绒因剧烈摩擦生出的热量烤糊,锅里的粥煮过了头一样。   那是空气燃烧起来的味道,是亿万颗极细小的微粒碰撞在一起所产生的毁灭,还有热。   “救他!”   “放肆!”   “杀!”   几声大喝同时响起,侠少爷觉得肩膀被针扎了一下,左手一软,险些把持不住掌中飞剑,自然就谈不上攻击。这种事情不是头回发生,之前的战斗中,每当她想朝燕恢恢出剑,身体总会莫名其妙受到干扰,剑势随之化作泡影。   “燕恢恢!”侠少爷尖叫般大声喊着,恨不得将牙齿咬碎,怎能奈何得了他分毫。   与此同时,三名魔修心口猛的一疼,老妇的半边眉毛无故飘落,眼中露出厉色,燕不离左脚突然抬起,好似踩到一根尖锥。   无一例外的,周围的人均被这样那样的干扰打乱施法,动作慢了一拍。   几名护卫依旧在与妖灵妖将们做着舍生忘死的搏杀,他们的实力最弱,反倒不为燕恢恢所重。   护卫头领也没有受到影响,迎着那道若有若无的虚线,他瞠目大喝,身体不退反进,连续轰击三十五拳。   他是标标准准的武灵,之前一拳让燕墨都难以消受,若论境界,比十三郎还要高出一筹。空中出现数十道拳风,看去竟有几十只拳头叠加在一起,目标仅仅是那道几乎看不清形迹的虚痕。   “嗤嗤嗤嗤!”   仿佛有无数道声音,又仿佛只发出一声,第三十六拳打出一半,护卫头领的动作为之凝固,表情也僵硬在脸上,身体保持着前扑的姿态,怒目横眉,宛如愤怒的雕像。   他的拳头上出现一条灰色的纹,仿佛用素笔轻轻勾了一记,徐徐朝两侧蔓延。   没有血,没有声音,只有不断扩散的灰痕。   灰痕漫过拳头、手腕,臂膀,肩头,头颅乃至整个全身,就像大地震动时产生的裂痕,竟然还能拐弯。   下一刻,灰痕朝两侧裂开,仿佛有无形的手抓住两块粘合在一起的木板分开,发出咔咔脆响。   那是骨节分裂的声音。   护卫头领的身体分开,不是两片,不是两段,也不是两截,而是两个完美的面。   裂口的地方依旧没有血,而是布满灰黑色的冰霜,中间有点点的红,片片的白,以及少数几块银芒。   那是炼体之人骨骼质化的象征,若能全部化作银芒,便进入到另外一个全新的层次,武尊!   护卫头领走上这一步,却没有机会继续走下去。   他的身体前后扑倒,就此死去。   “本座修的是剑,主掌杀戮,一剑一人,言出法随。”燕恢恢转过身,朝图洺身边的那名魔修示意。   “下一个是外来者,就选你。” 第399章 生死间,有座会掉头的桥。   “魔婴转神,抱天下!”   听到燕恢恢的话,见其抬手做出挥剑的动作,那名魔修压下惊恐与绝望的情绪,及时施展出自己所能施展的最强神通。   在其丹田处,魔婴的双眼闪耀出一圈绿油油的光,两只小手并拢如心,朝中间狠狠一捏,再向两侧展臂,徐徐做出如拥抱圆球一样的姿态。   随着其臂膀展开,纯由魔力构成的小人仿佛火焰烘烤下的蜡烛渐渐融化,其面目变得模糊,身躯也如放了气的球一样萎缩,直至完全消失。   与元婴相对应,魔修散发的气息骤然升腾,眨眼间突破中期瓶颈,且持续向上提高。一股磅礴的威压轰然间释放,他脸上的青筋乱跳,好似有无数条蚯蚓在血肉里蠕动,努力想要钻出来一样。   元婴持续融化成虚无,仅仅留下两条颤抖的臂膀,最后连臂膀都化成精纯魔力,他的气息也与此刻达到极致,粗看去,竟有着中期巅峰的实力。   望着那条如死神般临近的印痕,魔修眼里流露出痛恨怨毒的神情,双手如车轮般在空中舞动,连续打出无数法决;其双臂与其元婴一样朝两旁伸出,再徐徐合拢。   魔焰升腾,化作一条条火焰长鞭,如一张交错扭结的大网,层层叠叠堆满整个空间。   “我支持不了太久,诸位道友速速出手!”   魔修的怒吼在空中回荡,条条黑焰之鞭在以肉眼可查的速度化做虚无,那条几不可见的痕迹竟似有空间切割之力一样,斩开重重屏障,依旧切向其本体。   势虽不能更改,但在魔修亡命反击之下,它终究被延缓了片刻,迟缓了一个小小瞬间。   “杀了他!”   魔修疯狂大叫,身体如流星般破空而退,手臂所化的魔焰快速消解,与之伴随的是其身体迅速萎靡,眼神也由暴虐变为惊恐。   “有点意思。”   燕恢恢神情淡淡,空着的左手轻轻一点,那道印痕速度突然加快,形体也由虚幻变为凝实,一闪而过。   魔修的眉心出现灰印,如之前那名头领一样朝两侧扩展,迅速蔓延全身。   “你不止出一剑……”   他在绝望中怒吼,于不甘中死去,身体变成两半,分别倒向左右两边。   纵以元婴溃散为代价,他依旧不能抵挡燕恢恢一剑,不,或许是两剑。   “本座说是一,它就是一,死掉的人,哪有辩解的权利。”   燕恢恢轻轻叹息,回头朝侠少爷说道:“历史只由胜利者书写,师妹可明白了……嗯?”   他的目光微凝,目光显出几分惊异,初次流露出震惊的神情。   “你去死吧!”侠少爷尖声大喊道。   ……   此刻,周围的人们因有了前一次经验,加之燕恢恢受到魔修一丝牵绊,施法不觉便略有凝滞,众人得以克制住身体上那种不知因何而起的变故,纷纷怒喝着,施展各式神通法器,朝燕恢恢猛攻。   出于兔死狐悲的心理,余下两名魔修的姿态最为搏命。   他们是外来者,无论之前彼此如何,心底始终存着一股抱团念头;此刻生死一瞬,又见同伴竟能将燕恢恢稍做拖延,哪有不尽力的道理。   “魔婴转神,抱天下!”   本就死里逃生,图洺知道,想活下去就只能抓住眼前的这一刻,心里再无丝毫保留的想法。   又是一次异变,他施展的神通与那名魔修一模一样,只不过图洺本就是中期修士,虽因之前受伤而跌落境界,比之初期元婴仍强出不止一筹,施展出来的威力也更强。   魔焰汹涌如黑色的海,图洺于那一刻所释放的气息,隐隐已透出大修士的味道,千万条火焰之鞭舞动着,直接攻向燕恢恢的本体。   围魏救赵,这是最明确、最简单,也是最最有效的方案,与其同一名大修士拼神通,不如直接攻击他并不比别的修士强多少的身体。   牙木也拼了命,魔魂圣子身临绝境,早已将十三郎的叮嘱抛之脑后,不是他不够谨慎小心,而是情势所逼,不得不如此。   魔魂涌动,牙木化身为一尊数丈高的巨人,双拳带着嘶鸣与咆哮朝燕恢恢狂攻,嘶鸣声卷动八方,更有一股频率极高的震响,直欲刺入心神。   一边猛攻,牙木心里还一个劲儿的叫苦,暗想自己还是不够明智,之前就与十三郎商量,坚持要换个角色。   “少爷啊!你也太狡猾了!”   想到十三郎之前所讲的那句“大修士战力难以估计”,牙木在心里呐喊道。   牙木的猛恶姿态没让燕恢恢半点动容,然而对那图洺的异变,他的目光却有些吃惊,眼中微有凝重。   “燃烧元神?两个都是如此,外来者,果然比本土修士更加狠辣。”   “这不是燃烧元神,而是魔王宫独有神通,死中求活之术,是每一名魔使都会的搏命之法。”   老妇的声音徐徐响起,仿佛充斥在空间的每一寸角落,仅仅从声音里判断,似已有了神心老人的些许风采。   “燕尾族长期与灵修打交道,却不知魔修能夺得他们半壁江山,实力之强悍,怎么会比灵修差。”   仿佛规劝,又仿佛细细叮嘱,不知不觉间,燕恢恢觉得自己的意识有些混沌,周围的景物变得模糊难以清晰,就连那直奔自己而来的魔焰都仿佛化成轻柔的风,催人入眠。   “小千世界!你居然这么快觉醒!”   “孩子,师兄的魂就在我的身体里,我就是想慢,也慢不下来啊!”   老妇的声音瞬间就苍老了数十岁,与燕恢恢说话的语气和善温厚,就像是祖孙之间的闲话家常,让人丝毫都生不出敌意;然而在燕恢恢看来,这些声音不亚于最恶毒的诅咒,如最残忍的饿狼一样可怕。   与魔修的狠绝与老妇的隐秘相比,燕不离的攻击最为直接,威力也是最强的一个。他与燕恢恢一样,都是剑道大修士,都是抬手一剑,都是一道印痕延展,切向燕恢恢的身体。   不同的是,出剑时他的右手颤抖得更加厉害,竟好似抽搐一样疯狂抖动,连带其头脸乃至身体都摇晃起来,其眼神突然间变得明亮如星辰,随后便如同被什么东西吸收掉一样,迅速化为死寂般的颜色。   反之那道印痕却因而变得强大,单从威势看,已丝毫不输于燕恢恢的那一剑,甚至有过之。   “祭献灵魂!你疯了!”   ……   “这本就是我一直打算做的事情,眼下这个时刻,就是最合适的时候。”   燕不离的声音如老妇一样,陡然间变得苍老干枯,宛如失去全部生机。神情带着遗憾,他说道:“原本我想以此剑像大先生讨教,没想到……却便宜了你!”   “大先生,哪个大先生,你是说……你这个疯子!”   一旦弄明白他所指的人,燕恢恢再也难以保持镇定,眼中有一股惊怒的火焰在燃烧,还透出深深地忌惮。   降临一战,大先生这个名字成为所有燕尾修士的梦魇,无人敢提及。   一剑断百剑,一人斩百人,其中有数名化神剑修;虽说大先生自己也被重创,然而在所有燕尾族修剑之人的心里,他俨然已成为剑神一般的存在,不可触犯。   燕尾族并非没有人比得过大先生,能击败他的人也有不少,然而单以剑道论,纵然族中大长老,也就是燕恢恢的师尊,侠少爷的爷爷,都不敢轻言胜之。哪一战燕恢恢亲眼所见,震撼到几乎绝望的程度。   心中纵有万般豪情,千种幻想,他也不敢说出向大先生挑战的话。   此时听到燕不离说此剑是为大先生所准备,燕恢恢心中陡然升其一股寒意,还夹着几分之前没有过的,不妙的感觉。   燕恢恢知道燕不离性情最为坚狠不过,既然他说了要向大先生讨教,这一剑的威力,怕是比自己所感受的还要强,且强出不止……   来不及再想下去,所有攻击几乎在同一时刻临头,燕恢恢的感受中,时间仿佛被凝固了一样,思维好似沉浸在粘稠的泥浆内,动动念都要花费巨力,数十条由火焰够成的长鞭已经烤焦了须发,他的剑仍保持着劈斩的姿态,仿佛被亿万之手拉扯,难以收得回来。   “神心老人,你没有死!”燕恢恢厉声断喝,声音透出一丝惊慌。   “师兄死了,但不是被你所杀。”老妇人的声音依旧那么慢,催眠般的语调中所包含的,是无尽的嘲讽与怨毒。   “就凭你,也想断我咔吧传承!”   小千世界,不同的人施展自有不同的效果,神心老人身为咔吧全族的精神导向,舍弃生命才换来的开启之法,哪有那么容易被一名大修士破解。若非老妇人神性初开,修为也有不足,单单这个精神世界,便足以将燕恢恢困死在里面。   此时此刻,老妇人虽做不到这种程度,却足以干扰到他的动作与施法,乃至思维。   战场上,片刻延误足以致命,怎容得有丝毫迟疑。   “从现在起,老身就是咔吧族新一代神师,而你,就是神师诞生的……第一头祭品!”   老妇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周围的狂攻蜂拥而来,燕恢恢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之前自己破解第一重世界后,她与自己说话的语气,分明是拖延……   无论是神性开启,还是施展神术,神师有需要长时间准备,且最好是在安静有保障的情况下进行。燕恢恢对神师谈不上多了解,但也知道历史上从未有过神师在战场上得到传承,并且成功施展第一次神术的先例。   这算什么,为什么她能做到这般不可思议的事情,难道是天意? 第400章 乱局有尾   又见清清溪水流,燕墨心里却生不出半点清幽雅致意,只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神师再如何没有攻击力,一身法力总不是摆设,老妇那一拐直接敲在他的后心,哪有那么好挨。   燕墨是一名随时有可能踏入大修士行列的中期强者,然而就是这“随时”两个字,生生压制了他将近三百年。   三百年煎熬,三百年期盼,三百年的守候,以及最终做出那个让他难以回头的决定,全都因为那两个字。   现在好了,自打燕恢恢不知何时安置在他体内的禁制爆发,逼得燕墨以身体接下老妇人的一拐后,他心里明白,自己终于得到了解脱,再不用为那两个字忧心。   原因是,他永远永远失去了进阶的机会。   不仅如此,他还伤得不能再伤,只差一点就会肉身崩溃,余下同样重创、气息奄奄的伪元婴。   说其伪,是因为他的身体里还有一股无法化解的力量,不停地朝元婴发起冲击,试图将其毁灭于无形。   还是那句话,阶位差距如同天堑,大修士就是大修士,哪怕一道神通都不会,也不是可以轻易招惹的存在。   被打到空中后,燕墨非但没有迷失,反倒变得无比清醒,执念消除的他就像获得重生的罪人,刹那间想到了很多。   他想到了自己的过去,想到了师尊,也想到了诸多死去的族人,还有降临之战的那幕血腥。   鲜血尚未吐尽,燕墨泪雨磅礴。   万念俱灰下,他做出一个谁都预料不道的动作:跑!   忍着身体的伤痛,放下对燕恢恢的恨,也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他抛开战场上的一切,掉头就跑。   此时的燕墨只余下一个念头,找到燕木,带着他离开这个地方,躲道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安安稳稳度过余生。   就连燕恢恢都不知道,燕木其实是燕墨的弟弟,此次叛变,燕木一直有不同意见,还曾数次劝说他不要这样做。然而当时燕墨认为弟弟道途已经终结,自然没有了争雄的勇气,哪里肯听他的话。   现在好了,燕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想念燕木,比任何时候都希望快点见到他,再一同离开。   这个世界很大,有的是地方可以活命,他们是元婴期的高人,在凶险的妖猎森林内部也有自保之力。   一路狂奔,当路过这条熟悉的溪流,发现之前战斗所留下的那些痕迹后,燕墨心有所感,勉强压下去伤势顿时爆发,轰然坐倒在地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突然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好似弟弟就在前方招手,呼唤他快点去与之汇合一样。   “小木?是你吗?”   “不是我,小木是谁?”   来人的回答让燕墨难以理解,心口却好像被刀挖去了一块,传来阵阵剧痛。   奇怪的是,疼痛中的燕墨觉得自己格外清醒,目光直直地望着走过来的人,说道:“小木是我弟弟,你见过他没有?”   来人认真思索片刻,反问道:“是燕木吗?”   燕墨惊喜的声音说道:“就是他,你知道他在哪里?”   来人给以肯定的回复,又问道:“你想去见他?”   燕墨面带难色说道:“我受了伤,能否让他来找我?”   来人摇着头,说道:“只能你去见他。”   燕墨无奈说道:“那好吧,你愿意带我去?”   来人点头,伸出手说道:“抓住我,我送你过去。”   “呃……谢谢你……”燕墨眼中显露出一丝挣扎,最终还是伸出手,握住了来人的手。   他握住了来人的一只手,就无法再握住另外一只,心口陡然一凉,燕墨眼神骤然闪过清明,又迅速黯淡下去。   “你……”心脏被活生生捏爆,生机流失得太快太快,燕墨来不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便已死去。   “我没有食言,燕木在前面等着你。”十三郎抽出手掌,眼神凌厉中混着一丝疑惑,暗暗皱起眉。   “七情不可能有这般威力,他到底中了什么神通,神智迷失到此种程度?”   ……   “剑奴,给我断!”   咔擦一声,那支难以收回的飞剑断成两截,燕恢恢张嘴喷出一口鲜血,换来心头刹那间的清明,他左手掐诀右手持着断剑,闪电般在周围连斩三十七剑,剑剑如山。   “你这个疯婆子,你知道本座不会先杀你,故意用族人的命拖延时间,你好狠毒的心肠!”   “狠毒?老身怎么比得过你!”老妇人厉声回应道。   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与此时降临,老妇神术被破,本就苍老的面容更加衰败,再无一丝血色。她咬牙一拍手腕,摘下那串由数百串手链纠结而成的巨大手链,挥手朝燕恢恢抛去。   “咔吧神祝!”燕恢恢发出尖叫般厉吼,掌中断剑疯狂舞动,面孔抽搐,好似陷入癫狂之中。   神师,其实是一种悲哀的存在,除了神术,他们几乎用不出像样的神通法术,甚至连法器都无法操控;老妇人两次作为载体施展神术,精神萎靡达到极致,这串远比十三郎所得的骨链粗大得多的链子,就是她最后的手段,也是绝杀手段。   “它还不是神祝,仅仅是我掉咔吧一百四十七个部落凝聚的族之祝福,老身倒要看看,你怎么灭我咔吧神传!”   “老不死的东西,我杀了你!”   燕恢恢感受到那股如天空降临般的压力,脸色苍白如纸,挥剑疾斩。   偏偏这个时候,一条瘦弱单薄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带着熟悉道不能再熟悉的愤怒,略有些陌生的轻蔑还有不耻,对他大叫。   “你要杀我!”   “小姐!”燕不离仓惶大喊,声音透出惊恐。   “师妹……”燕恢恢神情微楞,手臂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动作不觉便慢了半拍,歪了那么几分。   下一秒,无数神通交汇在一起,发出一声震撼天地的爆响,连续三圈波纹回荡,山谷内的残余妖灵一扫而灭,距离爆发核心千米之外的护卫与妖将被冲击卷中,如落叶一样被埋进土里,生死不知。   数条身影朝八方飞射,万千魔魂化作飞灰,牙木一路大口喷吐着鲜血,心里不断发出哀嚎。   “连小妞都这么不要命,疯了吗?要比狠的话,让少爷陪你们好不好,老子吃不消啊!”   ……   乱妖瀑从来没有这么乱。   千米飞瀑倾泻而下,灌注下来的水流如洪涛倒挂,其势非笔墨所能形容。   动的极致就是静,它就像一条完全静止的河,垂直竖立在磁山前,又好似一道遮面的纱,将少女的幽梦掩在其中,阻挡无数窥视的目光。   水帘厚重不可测其深,假如仙人有闲,于任一时刻截其面出来称量一下,水流重量怕以万吨计算,加上高空坠落生成的冲击,简直如天威一般。   然而今天,万年平静的乱妖瀑失去了平静,成为被蹂虐的对象。   三道波纹纷沓而至,如同三把平快且厚重的刀,斩断万丈飞龙,深深切入到山腹中。裹挟巨大能量俯冲而落的水帘被生生截断,随后更如地底爆发的洪浆般炸裂,飞散八方。   高处的水流仍在下落,被无形而狂暴的力量所阻,又与下方激射的水流相碰撞,形成更加剧烈的冲击。   轰!轰!轰!   连续三次碰撞,一次比一次沉闷,一次比一次猛烈,水珠互射后碎散成最微小的颗粒,又发生连续不断的碰撞,直至化作水汽,甚至虚无。   刹那间,一片覆盖数千米的白雾升起,周围林木彻底摧垮,下方水潭好似被一颗天外而来的陨石砸中,生生下沉了三尺。   目力不可视的白雾中,飞瀑好似一条被彻底激怒的巨龙,狂暴的冲击声在山谷中回荡,良久不觉。直到雨雾散尽,人们再看向那条恢复原状的飞瀑的时候,赫然发现那方水潭依旧没有灌满,以至于顺流而下的河水倒流回来,与白龙一起回补。   仿佛在为它疗伤。   几尾红鱼被飞溅的水流送到远方,落地后依旧在蹦跳挣扎;它们的嘴巴不停开合,仿佛在质问,是谁引起这场祸事。   鱼儿极为幸运地躲过了水流的互射,从而逃过一劫,却要承受生生渴死的结局。   一击之下,连天地都要受到伤害,这就是大修士的力量。   ……   作为紧挨着人间最强修士的那个层次的人,大修士的战力最不好估量,很难给出准确的划分与界限;他们初步掌控了天地之力,而不是如低级修士那样仅仅被动的领受,他们中的强者,隐约摸索到世界的规则,一道意念都可能具备很大杀伤。   看一眼可杀人,想一想便受伤,这正是化神修士最恐怖之处,大修士若能将此路打通,破关进道,便成为人间至尊。   不是每个大修士都能达到,严格来说,仅极少数人有机会触及到那个层次的边缘;极端情形下,大修士中的弱者非但不能领悟意境,反倒因为神魄迷失,进而迷乱于茫茫心海,永远失去达到彼岸的机会。   历史上,大修士最易入魔,原因正在于此,这里的魔不是灵魔的魔,而是彻底失去人性,成为真正的魔头。   还有一些人,比如老妇这样的特殊修士,其本身就不擅长战斗,修为虽是标准的大修士修为,战力却有可能连普通元婴都不如。就拿燕墨来讲,让他以全盛状态与老妇打一场,胜负生死还在两说之间。   然而,即便以最严苛的标准衡量,发生在乱妖瀑山谷的这次碰撞,绝对超出了大修士所能达到的极限,威力直逼化神。   碰撞之后,现场一片狼藉。 第401章 龙阳之女   一人之血一片梅,十人流出的血,能染红多少地方?   答案是,整座山谷。   近千妖灵死亡并未给乱妖瀑山谷增添多少悲惨凋零,总数不足二十人的尸骸却能渲染出万千杀戮的豪壮,与铁血。   人类的血永远是最鲜艳的红,配上几块零碎尸骨,辅以几张冷厉惨绝的脸,便能让人忘掉其它,成为沙场主色调。   燕恢恢颤巍巍地站直身体,望着周围挣扎难起的一众人等,再看看自己几乎只剩半边的身体,放声大笑。   “这样都奈何不了本座,你们这群废物!”   一颗眼珠连着筋脉挂在脸上,随着凄厉张狂的笑声不停摆动,燕恢恢想用左手把它按回眼眶,却发现自己的手肘已断,只余下一截光秃秃的断肢。   右手仍握着剑,假如那叫剑的话;为了破开小千世界,他将性命交修的法剑爆掉一半,随后与诸多神通对抗,几乎变成一块烂铁。   燕恢恢认真想了想,用烂铁片般的飞剑在面孔上划过,生生砍下半边脸。   他的样子本就狰狞,此时更加不像个人,身上有数不尽的伤口,流的却不是血,而是一团团如烧焦的油;胸腹处咧开一张巨大的嘴,目光透过犬牙交错的肋骨,竟能看到里面博动的心脏与内府。   他的气息忽高忽低,仍强自站立着,踉跄举步。   他没有服用丹药治伤的打算,这副身体毁得不成样子,除非有那种仅在传说中存在的塑体灵丹,否则再也无可挽回。   “无人挡得你一剑?”   燕不离坐在乱石间,冷漠的声音响起好似烧红的烙铁,刺进燕恢恢的心里。   “舍弃这具身体吧,丑死了。”   修士很少重视外表,燕不离的话原本没什么意义,放在眼下这个特殊的时刻,竟显得格外具有杀伤力。   燕恢恢半边脸抽搐了一下,说道:“现在呢?”   燕不离说道:“现在怎么了?”   燕恢恢咧开漏风的嘴巴笑了笑,独眼放射着怨毒的光,说道:“现在谁能挡我一剑?”   燕不离为之默然。   “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说我丑,怎么不看看你自己!”   燕恢恢喘着气叫骂几声,又觉得没什么意思,遂听下来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还不跑?难道想自爆?”   燕不离冷冷地望着他,摇了摇头。   “没到最后关头,我不会走,也不会自爆。”   “虚伪!”   燕恢恢小心地与他保持着距离,嘲讽说道:“放心吧,我的伤很重,不想和你来一场元神大战。”   夺舍是件严肃的事情,修士号称两条命,指的便是在身体受损太过严重的时候,可以夺舍一具新的躯体,依旧能继续修行。   身体是上天所赐的最好宝物,无论资质好坏,都是自己最最熟悉最最亲密的一部分,只要不是半点办法都没有,修士通常不会选择夺舍别人。   反过来想,哪怕一件法宝都还有个契合与熟悉的过程,何况自己的身体?假如修士夺舍没有代价,那他们完全可以寻觅资质比自己好得多的人夺舍重修,岂非事半功倍?   那当然是笑话,天道无情,同时天道也很公允,岂容得那般胡来。   就拿燕恢恢来讲,假如他要夺舍别人,除非被夺舍的人修为与之相当,他才不需要花费太多精力祭炼提升,否则的话,降阶便是必然的结局。而修为与之相当的人,又怎么可能被夺舍,更不要说他如今身负重伤,境界本就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跌落了。   修道艰难,修士为求大道屡历生死,某些情况下,不得不选择这条本不愿面对的路,起码对在场的这些人来讲,没有哪个可以长时间离开肉身。   除此之外,夺舍过程也很不容易,至少不能被打扰;还有一点是,修士若被伤到身体溃散的程度,其元婴肯定好不了,若不经过救治恢复,即便夺舍成功,也有极大后患。以燕恢的情形,最好是能够马上闭关,将元婴调理后进行夺舍,或能勉强保持不跌落境界。   这方面最现成的例子就是牙木,机缘巧合,夺舍会遇到的种种困难均被一一化解,让他在遭遇大难后重获新生不说,修为几乎没什么损失,可算奇迹。   燕恢恢显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他该怎么办?   燕不离忽然笑起来,说道:“那你想要谁?”   “我想要……”   燕恢恢的目光在周围逡巡,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一时无法开口。   “两名魔修,一个是夺舍而来没了指望,一个刚刚燃烧灵魂,给身体带来不可逆的影响,我的身体你不要,余下是女人,还有几个不能修道的护卫。”   燕不离好心替他做介绍,说道:“你究竟想要谁?”   另一边,老妇怜悯的目光看着燕恢恢,说道:“那头狮子不错,也是个畜生,和你倒是般配。”   侠少爷此时醒转过来,听到话题转到心爱的小黑身上,顿时紧张起来。   顾不得自己衣衫多处破损、几有真相暴露春光外泄之嫌,侠少爷跑到那头狮子前,大叫道:“不能夺舍小黑!”   众人沉默,随后一片哄笑声。   曾几何时,堂堂一名大修士,接近人间顶峰的存在,竟连一头垂死的畜生都比不了。大约是觉得这个提议过于精彩,侠少爷竟有几分羞愧的神情,不忍再说下去。   “吼!”   黑狮低吼表达愤怒,可惜吼声有气无力,哪有还有兽王之风范。   牙木的笑声最响亮,最得意,他忽然觉得,这名喜欢扮作男人的小姐很有意思,如果不是知道她确实担心那头狮子,其演技几乎可与少爷相媲美。   想到这里,魔魂圣子越发开怀,几乎连眼泪都要流出来,仿佛要拿笑声当神通,将燕恢恢打垮。   “很好笑吗?”燕恢恢四顾问道。   没人回答他的话,只有更加张狂的大笑。   侠少爷意识到自己的话有问题,嗫嚅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   “师妹不要难过,为兄不会责怪你。”   燕恢恢深情的目光望着她,说道:“怪你就是怪自己,为兄如何舍得。”   一道惊雷炸响,震得众人仓惶失色,不知该如何思,如何想。   ……   “你……你想做什么!”   侠少爷突然觉得一阵冰凉,好似有无数只毛虫在身体上爬,似乎还想钻到肉里去。燕不离的表情骤然僵硬,眼神带上惊恐。   “我要的就是师妹,难道你没想到?”   燕恢恢盯着燕不离的眼睛说道:“我故意避免伤害师妹,难道仅仅是因为怜香惜玉?如果你们这样想的话,也太幼稚了吧!”   “你……你要做女人……”牙木差点将双眼瞪爆,嘴巴可以装下一整只天心蛤蟆。   上天做证,牙木再如何异想天开,也断料不到燕恢恢竟有如此“伟大的”构想,修士为求大道不择手段是没错,可怎么都还不至于雌雄不分的程度……   “这是变态!”   双腿打着哆嗦,胃里好似被塞进一碗活着的蛆,牙木恶狠狠呸了一口,大喝道:“绝对是变态!”   “怎么会呢?本座早就说过对师妹的情义,只是你们不相信。”   燕恢恢脸上没有一丝不自然的神情,说道:“拿了她的身体,吞了她的元神,不管师妹怎么想,都会永远与我一起。”   转过身,他朝脸色苍白的侠少爷走过去,诚恳说道:“为兄不得不如此,师妹不会怪我吧?”   “我……你不要过来!”   侠少爷脸上再无一丝血色,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黑狮身上。   黑狮呜咽一声,将硕大的脑袋埋在爪子里,心里想不是本狮不尽力,小姐您还是舍生取义,免得那个畜生夺舍我。   “师妹不要怕,为兄舍不得弄疼你。”   燕恢恢眼中流露出痴迷的神情,说道:“师尊没有告诉过你,你是龙阳之体,本就应该是男人才对。”   又一道惊雷。   ……   “你胡说,这不可能!”   侠少爷惊恐大叫道:“你是个骗子,骗子!”   燕恢恢叹息说道:“师妹好好想想,为什么你喜欢扮男人?为什么你的剑道如此刚猛,还有,你连一件女人的衣物都不肯带?为什么……”   最隐秘的事情被当众揭穿,侠少爷彻底失了方寸,两行清泪遏制不住流下脸颊,哭喊般大叫道:“你胡说!爷爷亲自为我挑的功法,我……”   意识到了什么,她的身体剧烈颤抖,声音越发凄厉。   生平第一次,她以最虔诚的姿态祈求上天,燕恢恢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无比渴望自己是个正常女人。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越是荒谬绝伦,往往就越是真实,心里闪过无数个画面,恍惚中侠少爷觉得,这应该是真的……   “师妹心里其实很清楚,为兄所讲的一切都是实情。”   燕恢恢语气越发温柔,说道:“既然是这样,师妹还要这副身体做什么,何不成全了我?”   如恶魔在耳边呢喃,侠少爷神情逐渐恍惚,对燕不离的断喝声置若罔闻。   她不再叫骂,不再哭喊,脸上的愤怒渐渐隐去,显出绝望的神情。   如此这般,正适合夺舍! 第402章 肉身的诱惑   “燕恢恢!”燕不离愤然而起,厉声大叫道。   燕恢恢回过头,说道:“你想做什么?”   “我不会让你这么做!”   “是吗?你怎么阻止?”   燕恢恢轻蔑地望着他,说道:“你唯一还能做的就是自爆,那样的话,我不一定有事,师妹却死定了。”   “你敢亲手杀死师妹?”   “他不敢,我敢。”   一道疲惫却依然清亮的声音自远方传来,燕恢恢霍然转身。   “你是谁!”   “他是你祖宗!”牙木哈哈大笑。   “要死了还闹,一边歇着。”   十三郎喝止牙木,平静的目光望着燕恢恢,诚恳说道:“把你的东西留下,滚吧。”   ……   世界上有些笑话,听着不好笑,只会叫人觉得冷。   世界上有些怪事,明明不可能发生,偏偏总会发生,一次一次重复,永无尽头。   比如现在,燕恢恢便觉得自己遇到了这类怪事,听到了这样的笑话,但是笑不出来,只感到寒冷。   结丹修为,身上带着伤,面色疲惫如同做了十年苦役的死囚,他竟然堂而皇之地宣称,让自己滚……   居然还有个前提,将东西留下。   他的神态如此平淡,语气是那样的理所当然,好似自己一定会乖乖听话,按照他说的那样老老实实把一生积蓄交出来,然后滚蛋一样。   羞怒或者是羞耻,燕恢恢一时连反击都忘记,又或是根本不屑于反击,便没有说话。   周围的人与他感受差不多,心里都在想这货莫不是个疯子,脑子不够清楚。   就连侠少爷都清醒过来,直愣愣的目光望着十三郎,忽然间开了口。   “雷锋少爷?”   “嗯?呃,那个是说着玩的……我叫萧十三郎。”   十三郎不好继续顶替英雄的名字,老实交代后笑着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   侠少爷瞬间羞红了脸,迟疑片刻后低下头,蚊子般的声音回答道:“我……我叫燕明霞……”   一句话就能让人心动吗?   当然可以!   对此刻的侠少爷来讲,那句“小姑娘”就如同自天宫传下来的天籁之意,是任何仙乐都比不了的动人的声音。尤其是说话的人如此亲切,如此和蔼,如此没有丝毫隔膜宛如邻里乡亲似的口吻,更让她心里有股说初不出的感受。   那个瞬间,侠少爷觉得自己好似回到了童年,因为一些小事受到气,回家被父母安慰时所体会到的委屈,还有安宁。   脸上的泪花都来不及擦拭,侠少爷掐着衣角,怯怯的声音说道:“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咣当一声,燕不离一屁股坐回地上,老妇人张嘴吐出一口血,图洺干脆昏迷过去,落得快活逍遥。   燕恢恢呼呼喘着气,仅余的半边脸孔变成酱紫色的茄子,眼中好似喷火。   “畜生,妖孽,禽兽不如!”牙木在心里呐喊。   ……   “闭嘴!”   燕恢恢不知朝谁断喝一声,叫道:“你让我离开?”   十三郎摸摸鼻子,说道:“是啊,我不想再有人死,又没办法不死人就杀死你,只好叫你走咯。”   “你……”   燕恢恢忍不住也摸摸鼻子,发现它的确有点歪,怒极笑道:“一个小小的结丹修士,就算你法体双修,也挡不住本座一剑……”   十三郎不待他把话说完,截断嘲讽道:“伤成这样还装,何苦。”   “能做卧底的都是聪明人,你知道我有足够的底气说那句话,何必装得那么辛苦。话说回来,你现在还能出剑?就不怕马上灵力溃散,连元神记忆都保不住?”   燕恢恢神情微变,凛然道:“本座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我是在提醒你,你再不想办法化解身体里那道力量的话,恐怕连元婴都保不住。”   “假如我猜的没错,那道力量应该是咔吧族……也就是那位婆婆的神通,嗯,很奇妙的力量,难道你自己不知道?”   老妇愧然摇头,心里想这算怎么个说法,老身好歹是大修士,竟被一个孩子指点。   “婆婆不用奇怪,其实您也没错,那道神通是你放的,力量却不属于你,自然弄不明白。”   朝她扬扬手腕上的骨链,十三郎说道:“我这个人打架比较多,对力量特敏感。”   “族是祝福?原来是这样……”老妇此时才明白十三郎所指,随即用羞愤的神情看向牙木。   “看什么看,不就是夸大点数量,小气样!”牙木被她看得心里直发毛,愤愤叫道。   两个吹成三十七个,老妇真不知该如何形容他才好,叹息说道:“小友聪慧过人,着实令老身自叹不如。身为咔吧神师,竟连族之祝福的力量都分辨不出,实在是……”   “婆婆客气了,您是善人,不行恶事不伤人性命,根本就没有用过这种法器,自然难明此道。”   嘴上客气,十三郎心里想原来是神师,难怪说话这么神棍;此时他自然分辨得出,那个什么狗屁族之祝福分明就是一种集众人意志的诅咒之术,燕恢恢假如没有将她伤得如此厉害,断不会发作到这种程度。   “族之祝福?族之诅咒才对,名副其实。”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燕恢恢所承受的何止是族之诅咒,还有上一代神师融与老妇身上的怨力,随着族之祝福一起送入燕恢恢体内,这才是真正让他难以克服的根本。   “好厉害!”   一问一答,两人的话说到这里,事情就变得清楚起来;侠少爷在旁边望着十三郎轻描淡写便将事情化解,目瞪口呆之余不禁发出赞叹。   “真的好厉害!”   “废话,不看看是谁哥。”牙木悻悻说道。   ……   “要杀死一名会瞬移的人,得用出几分力?你出得起这个价吗!”   十三郎回过身,朝依旧难以置信的燕恢恢说道:“死心了吧,还有什么话讲?”   燕恢恢说道:“本座即便不能出剑,也不会被你恐吓。”   十三郎诚恳说道:“我没有恐吓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再打着夺舍的主意,这个小姑娘我有用,不能容你那么做。”   不用问,这句话引起周围人更多感慨,同时也激发了燕恢恢的怒火,讥讽道:“你能阻止本座夺舍?”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不能,不过,我可以杀死她。”   “你夺舍了她,短时间内就只有她的实力,甚至还略有不如,我只要杀了她,一切皆休。”   “呵呵,大言不惭,你……”   “额昂!”   大灰庞大的身体显露出来,瘸着两只前腿极力做威武状,天心蛤蟆纵掠而出,瞬间消失在乱石丛中,一条火红的身影若隐若现,身上的咒怨之气足以滔天,即便以燕恢恢也感到几分心寒。   “这是……”   众人集体倒吸一口寒气,原本有些愤怒的侠少爷吓傻了眼,到嘴边的抗议收了回去,继续和衣角较劲。   “我说过,我有这个实力杀死她;另外提醒一下,我的速度你是见过的,我的身体强过武灵,还会瞬移,所以不要想拼命之类的话来威胁我。”   “大修士,大修士了不起吗?既然变成落水狗,就活该被我欺负。”   十三郎不屑说道:“你我都是聪明人,一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那种为了活着会不惜一切的人;同样的,你很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绝不会因为她的身份而手软,更不会被你威胁。”   “为了自己的安全,我不可能这样放过你,也不能允许你太快恢复,所以只能让你净身而退;如果你不愿意,那我就只有付出一些代价,把你慢慢磨死。”   “站在这里和我说话的时候,你不停的在变弱,每时每刻实力都在降低。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你就连谈判的资格都会失去,坐地等死!”   根本不给燕恢恢辩解的机会,十三郎一口气讲完,懒懒挥手说道:“最后一次,全部身家换你的命,滚吧。”   ……   平平淡淡的话音如刀子一样割在所有人的心上,几名伤员齐齐色变,其中最难看的不是燕恢恢,而是那位新晋升的神师婆婆。   想到咔吧族今后要与这样的人打交道,神师婆婆忍不住要想,自己该上哪里去找一个与之旗鼓相当的人,来充当与灵修谈判的使节。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燕恢恢此时不再愤怒,冷静到冷漠的声音说道:“你说的没错,只要能活下来,我什么都可以放弃。”   十三郎诚心赞叹道:“这就对了,我还要在这里待很久,没准儿咱们还会见面,你想要报仇,还有的是机会。”   燕恢恢神情变幻不定,极力将羞辱的感觉压制在心里,说道:“那群金雕去了哪里?你是如何摆脱它们?”   “你管得着吗?”   十三郎洒然失笑,说道:“别想套我的话,老实讲我一点都不介意和你磨下去,不过这件事情不能和你讲,换点别的。”   燕恢恢点点头,说道:“有道理,本座无法再耽搁下去,必须马上找到新的躯体,才能将伤势压制下来。”   他的神情转冷,说道:“本座一直觉得奇怪,你这样的聪明人,难道没想过另一种结局?”   “什么结局?”十三郎好奇反问。   燕恢恢朝他笑了笑,说道:“你死我活的结局。”   身躯在话音后溃散,一个神情凶厉气息暗淡的小人凭空出现,闪了几闪便来到十三郎头顶,狰狞大叫道:“本座要的是你!”   “如你所愿。”十三郎脸上满是嘲讽,淡淡回应道。 第403章 灭杀   元婴临头,剑气也临头。   剑气来自谁也想不到的人:燕明霞,其目标赫然是十三郎头顶,也就是那只元婴。   事实上,那道剑气比元婴来得更早,看起来,就好像燕恢恢生怕它砍不着自己,主动朝剑气上撞一样。   身形刚一浮现,燕恢恢握着的法决都没未消散,劈练般的剑光已然临头,森冷的寒气弥漫周围,好似要将他冻结成冰块,再斩成粉碎。   “贱人!”   燕恢恢仓惶大叫,不及再次施展瞬移,也顾不得什么伤不伤力不力,唯有催动真元与之亡命一搏。   丝丝缕缕灰气自元婴中释放出来,化作一支数寸长的灰色小剑,元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身体小了一圈,且在不断消散。   燕恢恢专修于剑,现在他的本命法剑已毁,便只能用元婴凝聚出真元之剑,战斗的结果先不去说,对本就气息奄奄的元婴来讲,无疑是雪上加霜。   没有身体的滋补,元婴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用一次少一次,用一回少一回;除了那些将元婴修炼到如肉身一样大成、法力已如浩瀚之海般无尽的大能之士,除了遇到走投无路的情形,谁敢以元婴对敌。   小小的元婴挥舞着小剑迎向剑芒,燕恢恢略有些疑惑。   他想不通,想不通燕明霞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狠辣果绝,更不明白她的判断怎会如此之准,就像早知道燕恢恢会这样做,提前发动攻势只等他送上门。   以她的临战能力,这怎么可能!   十三郎的表情印如眼帘,燕恢恢突觉得一阵心寒,不禁闪出一个念头。   “难道是他!”   ……   以侠少爷的应变能力,事情重复十次,也没可能如此精准及时地把握住战机。但这丝毫不影响她拥有足以改变战局的力量的事实,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场中几名修士,除了她,别人都没有再战之能,以十三郎的毒辣与机智,怎会放过她这样的决定性因素,早就做了安排。   身为大修士,燕恢恢有着十三郎无法想象的高深境界,哪怕以传音指点侠少爷如何战斗,也瞒不过燕恢恢的神识。   十三郎有自己的办法,是燕恢恢从来没有见过,甚至无法想象的办法。   之前,十三郎喋喋不休讲了一堆,用意并非是为了劝说燕恢恢举手投降,而是给侠少爷传递信息。好在她对飞蚁写字不陌生,反复确认后,侠少爷领会到了十三郎的意图,发出改变所有人命运的一剑。   以侠少爷的性子,十三郎言语中屡次有着羞辱她的成分,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不是其性格突然转好,而是根本就来不及听。她的全部精力集中在身边那颗黑点上,神情之专注,精神之紧张,比以往修炼任何神通都要用心得多。   直到燕恢恢发动,早有准备的侠少爷按照十三郎所指,法力毫无保留催送到飞剑内,发出惊天一击。   这一剑,她的准备充足,目标明确,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就像平日练习时所做的那样。   这一剑,侠少爷愤而出手,将连日来所受的委屈、积累的怨愤,通通凝聚在剑芒之中。   初期巅峰修为,实力基本未损,那把剑的品质更不用说,可列入极品范围。   这是她所能施展的,最强一剑!   ……   剑芒如电,与灰色小剑正面相撞。   轰鸣大起,侠少爷如遭雷击,身体一路泼洒着鲜血,在空中倒卷。   灰色小剑化成虚无,燕恢恢身躯上出现如蛛网般的裂纹,目光更加暗淡,一股股带有腐臭的气息黑气自裂纹内渗出,怎么都无法遏止。   那是诅咒之力再次发作的标志,一百多个部族,数百万人的意念集合,虽大修士,也不是轻易所能承受。   脸上带着惊慌的表情,燕恢恢尚未来得及稳住身,下一波攻势已临头。   空中出现无数条影子,一群群一团团,数千只妖灵依次涌出,竟似生死仇敌一样,朝它们原本应该尊敬保护的主人发动最狂猛绝毒的攻击。   无数张面孔无数只眼,无数只利爪还有无数张嘴,四面八方上下前后左右不要命地涌上去;一时间,燕恢恢觉得陷入到幽冥炼狱,周围亿万枉死的怨灵,都想咬上自己一口。   “这不可能!”他的双眼几乎瞪爆,疯狂大叫道。   十三郎冷冷说道:“先前你问金雕的事,大约是想打听那几人的结果,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他们都死了。”   “……”   燕恢恢眼中第一次出现惊恐,脸上带着几分绝望的神情。   曾几何时,专门豢养妖灵作为属下的他,竟要面对妖灵反噬,且穷途末路到连这些低阶妖灵都惧怕的程度。   曾几何时,燕恢恢感受到了他从未感受过的冰冷恐惧,第一次出现“自己要死在这里”的念头,且正在走向现实。   曾几何时,他最最喜爱也最最看不起的师妹,如今却在他最最难以防范的时候,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燕恢恢心里明白,这一剑带来的伤势远比看上去重,甚至将他夺舍的可能都已抹去。   曾几何时,堂堂大修士面对一名结丹期,竟然连还手的资格都欠奉,连对方的身体都挨不着,甚至连逼对方出手的能力都没有。   哪一种,都是莫大的讥讽。   燕恢恢没有时间懊悔,也没有时间体会羞耻,因为他惊恐的发现,一直没有真正出手的十三郎终于出了手。   挥手打出数十道光点,十三郎淡淡说道:“连逃走的燕墨在内,五个人都在下面等你,赶紧去吧。”   听了这番话,燕恢恢的心彻底沉入谷底,其它人也都纷纷变色,想不出十三郎如果才能做到他所说的一切。   然而事实就在眼前,这些妖灵不可能凭空冒出来,分明就是那几名修士随身所带,问题是,就算十三郎能设计陷阱将他们杀死,又如何将这些无主妖灵收服?而且看其摸样,竟比猎妖使还正宗?   老妇与燕不离交换了一个眼神,极有默契地低下头。他们所想的问题一致,假如十三郎能够无限制收服妖灵的话……   “此子,留不得!”   “傻逼了吧,哈哈!”   牙木快笑死了,心里想这帮蠢货是得好好教训一下,不然就不会知道马王爷究竟有几只眼。   魔魂圣子不是傻子,很快便从老妇的眼神中看出名堂,不过他一点都不觉得担心。以往的经历告诉牙木,十三郎既然这么做,就一定有他的用意。   看不明白不要紧,只管相信就是。   “不知死活的东西,迟早被灭族!”   心里这样想着,牙木将目光移向战场,目光陡然收缩。   “少爷小心!”   ……   “魂爆,千丝!”   轰的一声,以燕恢恢的元婴为核心,堆叠般的波纹八方席卷,宛如一个不断放大的球;气浪如墙壁朝四周拍打,所过处,一切被碾压成粉。   妖灵直接化成了灰,千万张脸孔连惊恐的情绪都来不及表露就溃散成虚无,三十二把飞剑尚未成阵便被冲散,子午剑愤怒的嘶鸣声被压制,生生弹起到无尽之高空。   大修士自爆,其声威简直无法形容。   燕恢恢连遭重创,持续被打压削减,元婴早已衰弱道不成样子,纯粹计算实力的话,怕是连全盛时十分之一都没有。   然而不管怎么样,他仍然是大修士,是大修士,就有着足以让化神修士都不敢轻辱的底牌:元神自爆!   “通通给我死!”   轰鸣声声,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恍惚中,人们仿佛听到一声咆哮般的呐喊声,带着无尽之怨毒与不甘,消散在虚空之中。   气浪推出,剑阵来不及发挥作用便被毁去,十三郎的身体一路倒卷,眼神越发明亮。   “舍不得死,所以才会死。”   几缕黑丝自爆炸的核心处闪现,微微一晃便如闪电般朝周围遁走,直到此时燕恢恢犹自不愿步入轮回,宁可分裂元神,也要逃出这一劫。   假如,十三郎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招数,很可能来不及做出反应。   燕恢恢不是燕宓可以比,分魂更多也更快,且有元婴自爆作为掩护,有极大可能就此逃出去。在那之后,他的那几丝分魂如果能存活的话,便会带着燕恢恢的记忆,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鬼修。   只可惜,燕恢恢的第一次并不是十三郎的第一次,而且燕恢恢为了保证元神分裂后灵魂安全,将真元之力消耗得七七八八,也就没能将自爆的威力发挥到最大。   这是他这一生中所犯下的,最后的错误。   “定!”   唇边鲜血来不及擦拭,数万颗黑点蜂拥而出,如飓风一样朝尚未彻底消散的战场中央席卷,十三郎自己则扑棱一声消失在原地,再出现的时候,赫然已到了那条射出最远的黑气之前,双掌随即拍合。   开战至今,面对一名大修士可能的夺舍,十三郎一直不敢动用肉身攻击,甚至连与之接触都不敢。直到此时,直到燕恢恢变成了几条不完整的残魂,他才终于有了出手的机会。   两只干净整齐的手掌上散发着火焰与电流,还有一股股风之漩涡,从两侧拍打在一起。   “不要,啊!”   “啪!”   好似拍死一只飞蚊,又好似在鼓掌,黑烟在火焰中化为灰烬,在雷电中变成虚无,被飓风卷入无形。   “好样的!”   牙木顿时大叫起来,其它人呆呆地望着一幕,均被震撼而失语。   不知是不是因为疲累,十三郎脸上并没有多少兴奋,目光略显得黯淡,还透出几分失望。   “被削弱到这种程度都如此难杀,如果是化神……怎么才能杀死?” 第404章 转折从这里开始   随着厌灵蚁纷纷从四周返回,持续近一个月的追逐宣布结束,场中诸人四顾茫然,几怀疑自己身在梦中。   按照十三郎的说法,燕恢恢派出去的那些人被他杀得精光,也便意味着,这些人在经历九死一生的逃亡之后,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坐下来,考虑一下未来。   燕恢恢虽然死了,但与猎妖使的战斗远未到结束的时候,两族命运未卜,灵魔主力下落不明,眼前这几个幸存的人能否发挥作用,该如何发挥作用?   一切都很茫然。   静下心来之后,老妇忽然间发现一个让她觉得头疼的问题,她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该往哪里去,又该去找谁,如何着手。   燕恢恢投敌,说明猎妖使对两族的渗透达到极为惊人的地步,燕尾族如此,咔吧族如何幸免的了。神心婆婆此前一心想着返回咔吧部落挽救大局,此时真正有了机会,突然就发现自己的想法如此可笑,如此的幼稚与荒唐。   她是神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部族领导者,面对这种四面皆敌,敌我难辨的复杂情形,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着手。   与神心婆婆类似,燕明霞也一头雾水。   她在之前的那次对撞中受了伤,经过调息并服用丹药,倒也不算大碍;然而当燕恢恢魂飞魄散战事平定之后,燕明霞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这么几个人,不知该往哪里去,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她将那头奄奄一息的黑狮用药后收进兽环,回头发现燕不离正在打坐调息,知道自己帮不上忙;望着狼藉一片的战场,燕明霞看了一会儿,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愕然发现……她竟完全无所事事……   找不到事情做,通常代表着另外一层意思:本就没有用。   这种感觉让她不安,同时也令她觉得愤怒,燕明霞心想自己身为燕尾族青年一代俊杰,未来中兴的希望,挽狂澜与即倒的……   “小姑娘?”一个声音将她从失神中惊醒。   “什么事?”燕明霞有些惊喜,忙回应道。   “想不想陪我杀人?”   “去哪儿杀?要杀谁!”   “就在森林里杀,目标当然是猎妖使,还有一些叛徒之类。”   十三郎温和的目光望着她,微笑说道:“杀他个三五年,敢不敢?”   “不行!”   燕不离第一个跳出来表示反对,断然说道:“小姐怎么能跟着你乱跑,我要带她回去。”   灵修与燕尾敌对数千年,燕不离能够这样讲话,已经算是很客气。   这还与双方力量有关,假如他的修为无损,怕是对十三郎的提议理都懒得理,或者干脆一剑劈了他。燕不离的心中,十三郎狡诈狠毒且心机深沉,小姐和他待在一起,无异于将白兔扔进狐狸窝,怕是被卖掉还在帮他数钱,焉能答应。   “雷……萧道友的情谊,我等自然记在心里,联盟之事也可以商量,这些都需要长老做主,只有等我带小姐返回后,才能定下策略。”   燕不离说道:“不管怎么讲,小姐必须跟我走,也只能跟我走。”   他的语气很坚决,十三郎却根本不看他,目光只对着燕明霞眼睛,脸色渐由温和变为冷漠,直至冰寒。   “形势你们比我清楚,就不用再说了,要想把局势扳回来,靠的不是指天骂地,而是一件事一件事的去做。”   “现在是替族人出力的时候,就问你一句话,敢不敢?”   ……   “有什么不敢!”燕明霞用力挺起胸膛,随后发现此举大为不妥,又悄悄收了回去。   十三郎说道:“你可能会死。”   燕明霞说道:“你认为我会怕死?”   十三郎没有理会她话里的嘲讽,说道:“你这位保镖不能跟着,他还有别的事。”   燕明霞抬手阻止想要爆发的燕不离,说道:“我会让他要去传信,还有什么?”   十三郎回答道:“有,你得听我的,做什么不做什么,怎么做,全都要听我的吩咐,不能违抗,也不能打折扣。”   “我不是你的属下!”燕明霞愤怒说道。   十三郎平静说道:“我也不想要你这样的属下,老实讲假如有别的选择,我宁可放你离开。”   不理她羞臊的表情,十三郎说道:“我已经问过了,据说妖猎森林里有三千猎妖使,我的力量太单薄,不能不拿你来凑数。”   “我刚刚还帮了你!”燕明霞气得快要哭出来,心里想世上怎么有这样的白眼狼,翻脸比翻书还快。   “没有那一剑,我照样能够杀死他。”   “胡吹大气!”   “爱信不信,不怕告诉你,我真想要他死的话,就算他是全盛状态,也只能去死。”   回过身,十三郎朝愤怒的燕不离说道:“别瞪眼,把伤势打理到能行动的地步,你得赶紧走。”   他朝神心婆婆拱手,说道:“婆婆也得马上走,那三名护卫留下,给我做帮手。”   “什……什么?”   燕不离大约是被气得糊涂了,竟一时忘了理论小姐的去向;老妇同样有此疑惑,心里想我们什么时候都变成你的属下,支派起来头头是道。   十三郎说道:“多则五天,少则三日,猎妖使一定会搜索到这里来。你们现在不走,难道是想留下来,为我灵修定居点做守卫不成?”   周围一片茫然的脸孔,十三郎四下看了看,叹了口气。   “既然拿不出主意,那就听我的安排。”   ……   半个时辰后。   “我的计划很简单,首先把力量聚集起来,集中兵力断其一臂,之后再重拳出击,依次解开两族危局。”   因为引雕时遇到猎妖使,众人均意识到事情迫在眉睫,顾不得身体伤患重重,集中精神顺着十三郎的思路往下想。   十三郎说道:“聚集力量分三路,婆婆负责咔吧,燕不离负责灵修与燕尾,我在森林里打游击,将那些散乱魔修收拢,有机会便诛杀猎妖使。”   “打游击?”燕明霞听得新鲜,禁不住插口道。   “没办法,谁叫我实力弱呢。”十三郎叹息道。   “太危险,小姐的安全得不到保证。”燕不离再次提出抗议。   “闭嘴!”   燕明霞正在心里憧憬反猎杀的美妙,听了此言大怒道:“你懂什么,那是游击,又不是硬碰。”   周围人大眼瞪小眼,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十三郎说道:“通过飞蚁,我可以查看到周围三百里范围内的一草一木,比大修士的侦测范围还要大。隐匿方面,刚才你们也都看到了,谁能轻易发现我?另外三千猎妖使听起来很多,放在妖猎森林里,平均万里才两三个人,根本就是大海捞针。因此在安全上来说,我比你们更有保障。”   “当然这有个前提,你们得放心把命交给我才行。”   周围诸人纷纷色变,均被十三郎展示出来的力量所震惊,燕不离自己就是大修士,自然知道大修士在妖猎森林里能看到多远,心中稍稍安定,忍不住又生出几分凛然。   燕不离暗想此人拥有别人难以具备的条件,加上他那种阴狠毒辣的性子手段,妖猎森林这样的地方,岂非正是为他准备的猎场。   “不要脸,上次明明和我说的四五百里。”牙木一面吞服丹药,心里默默想道。   燕不离说道:“能不能我和小姐换换?我虽然受伤,可……”   “不行!”没等他说完,燕明霞抢先大喝道。   十三郎紧跟着摇头,说道:“的确不行,原因有二,一来回去的路未必安全,她多半对付不了;再则假如猎妖使已将燕尾郡封锁,就算她不被抓,也需要独自找到灵修。提醒你一下,不要以为别的灵修和我一样,她这样的身份送上门去,结果可不一定会好。”   燕不离为之默然,心里认真寻思了一下,发现还真如十三郎所讲,小姐留在妖猎森林或许还更安全。   两个人一起走当然最好,可那样的话怎么讲得出?就算讲得出,也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眼下那两名魔修明显以十三郎为主,加上他自己的力量,老实讲就凭燕不离现在的状态,真没有说狠话的资格。   最关键的地方在于,燕明霞自己乐意。   燕不离心里有些明白十三郎的想法,他坚持将燕明霞留在身边,除了人单力孤寻找帮手外,逼迫燕尾族表态的成分更多。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他对燕明霞的安危反不如刚才那么担心;燕不离已经知道十三郎的计划,很清楚他为了促成这项大计,绝对不会轻易让她去送死。   “或许,这也是好事。”   燕不离心里这么想着,只听十三郎说道:“反倒是你们,两族肯定都有内奸,回去后务必小心从事,除了那些有绝对把握不会背叛的人,尽量不要去找。”   他说道:“提到联盟,婆婆身份尊贵,想来问题不会大;燕尾族这边,可以先将灵修引到妖猎森林,与咔吧还有魔修联手,一起先将妖猎森林里的猎妖使诛杀干净,在大势上扭转局面。”   燕不离闷声说道:“不用担心,长老若知道小姐在此,即便有妖猎使封锁,也一定会派人前来。”   “翘家?”十三郎惊奇的目光看着燕明霞,问道。   “要你管!”燕明霞面目通红,愤而转过身。   “好吧,或许这就是天意!如果你不跑这一趟,两族与灵魔没可能会走到一起。”   十三郎踩了踩脚下,说道:“这里,就是反击的开始。”   燕明霞在一旁心动神摇,暗想自己一次负气之举都能上合天心,果真是天将降大任与我身,断不可错失了机缘。 第405章 元磁山下   一名外院学子,一名魔宫圣子,一个翘家的“少爷”,加上一名半死不活的神师,这样几个人凑到一块儿,三言两语之间,便决定了妖灵大陆未来千万年的走势。   没有协议,没有誓约,连带有江湖气的击掌盟誓都没有。除了做一些联络约定,其它什么都没有。   “太荒谬了!”   几方人马分头行动,牙木却至今都不能回过神,扯着蓬草一样的头发问道:“事情就这么定了?靠谱吗?”   十三郎脚步不停,说道:“你觉得谁会出问题?”   “我这边肯定不会!”燕明霞连忙表明立场。   “不是那个意思……怎么说呢!”   牙木恨不得把自己扯成秃子,紧走慢赶跟上十三郎的脚步,说道:“我总觉得太随意了,这么大的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一点都不隆重,也不庄严。”   “魔宫还负责洗脑?”   十三郎微讽说道:“成与不成,关键看的是利益合不合拍,与隆不隆重半点关系都没有。历史上,很多大事都是几个老头子老太婆聊天喝茶的时候决定下来,庄严又在何处。”   牙木说道:“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我也这样觉得。”燕明霞罕见与其保持一致,说道。   十三郎淡淡说道:“那是因为没有气场,屁股没坐到那个位置,办起事情来难免提心吊胆,得慢慢习惯。”   燕明霞脸色微红,心里想你也不是什么卓越领导人,怎么就能处之淡然,真是奇哉怪也。   牙木说道:“少爷,私下里说下,咱们这么干,上头要是不同意咋办?会不会弄出乱子来?”   十三郎问道:“能有什么乱子?”   牙木支支吾吾,目光一个劲儿朝燕明霞身上瞥,令侠少爷大为不满,痛斥其藏头露尾,没有半点盟友间应该有的诚信。   十三郎说道:“别乱想了,其实这件事情,成不成都不要紧。”   “为什么这么讲?”两人齐声追问。   十三郎回答道:“两族与灵魔只要不是傻子,就应该明白这个时候彼此再斗下去没有好处;至少在目前看,大家的目标很一致,所以这个所谓的联盟有没有都一样,有了无非是更有序,组织力更强;真没有也无所谓,大家各凭本事寻活路,不会找对方的麻烦。”   “我们的身份当然够不上做决定,可这样反倒最合适,大家现在和和气气一致对外,真到了胜利的那天,要翻脸的时候,那些盟主族长大可以说当年小辈之间的协议无效,再杀个你死我活就是。”   “那怎么行!”   燕明霞愤怒大叫起来,说道:“你没有诚意!”   十三郎平静地望着她,说道:“小姑娘你弄错了,这样才是最有诚意的做法,而且我估计,你家族长会很乐意如此。”   被他这样小姑娘小姑娘的叫,燕明霞多少有些架不住,结结巴巴说道:“为……为什么呢?”   十三郎感慨说道:“因为你们才是主人啊!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只要缓过这口气儿,两族都不会善罢甘休才对。”   牙木听得直打哆嗦,说道:“那……那怎么办?这个联盟……到底搞不搞?”   “搞,为什么不搞!”   十三郎断然说道:“假如真由我做主的话,联盟不但要搞,还要大搞!礼乐喧天,沐浴祈祷,庆典庄穆,凡是披在外面给人看的皮,一样都不能少。”   两人听得一阵迷糊,燕明霞迷糊是因为他弄不懂十三郎为什么会当着他的面说这样的话,牙木则惊奇于十三郎如此好大喜功,铺张而且张扬。   他说道:“那些都是虚的玩意儿,有意思吗?”   十三郎肃容说道:“当然有意思,有大意思。”   “猎妖使之战不是三年五年,甚至不是三五百年就能结束,若形成僵持局面,比的就是底蕴与厚度。而那个时候,散布在各个角落的本土修士与隐世强者就极为重要,联盟的声势越大,越能让他们认清局面,怎么会没意思。”   “此外还有一条更重要,联盟能够稳定亿万民众的心!”   不知想到了什么,十三郎神情有些寥寥,幽幽的声音说道:“总体讲,就是百姓需要看着联播才觉得生活幸福安康,天下一片太平,未来充满希望之类。”   “什么是联播?”   女人的天性发挥作用,燕明霞察觉到十三郎与之前有所不同,原本一直清朗的神态里透出几分苍凉,甚至透出沧桑的味道。   以往,只有在那些饱经磨难,阅尽人间喜悲事的老人身上,她才能找到这种感觉,心底不禁越发好奇。   牙木没想那么多,只是对联播也很好奇,瞪着眼睛等待神训。   “……一只天天给主人唱小半个时辰幸福歌的公鸡。”   “吹牛,那么好的鸡?上哪儿找去!”燕明霞不屑说道。   “这样还好?”   “当然了,是人就喜欢听好听的,起码心情也会好点。”   牙木嗫嚅说道:“天天听,也会腻吧?”   燕明霞说道:“夸奖还觉得腻,难道你喜欢被骂?那不是犯贱?”   牙木朝她怒目而视,结果燕明霞轻轻说出两个字:“定居。”魔魂圣子顿时没了脾气,奄着脑袋接受了自己犯贱这个事实。   “……还真是……也许这就是它的意义吧。”   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不好好修养,跟着我这是要干吗?”   “我没伤!”燕明霞大声说道。   “我是神魄受伤……治了也白治,得慢慢恢复。”牙木随后说道。   十三郎摇摇头,懒得再听他们说下去,任凭两人跟在身后,径直走入黑暗中。   这座磁山太过奇异,左右暂时走不开,十三郎抱着几分念想入洞一探,目的还是为了强化那些飞剑。他能感受到,磁山对元神隐隐有一丝吸扯的力量,假如能将它提炼出来融入法剑,子午剑阵的威力势必大增,多半能实现真正封锁空间。   几番战斗,十三郎认识到一个无奈的事实,子午剑阵对他来说有些鸡肋,原因是一般的对手用不着,用得着的对手往往不惧这个阵法,或者是剑阵启动的时候战斗便已结束,毫无用武之地。   花费了这么多心血修炼剑阵,十三郎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布阵时间暂时没办法想,就只能从飞剑本身着手,眼前既遇到明显能够增加飞剑威能的材料,自不能轻易放过。   让人开心的是,诛杀几大元婴后,十三郎在他们的遗产中找到不少飞剑,其中品质上佳者也有十余把,每一把都堪称上品法宝,比之先前所用高出不知几筹。痛苦的事情随之而来,这些飞剑需要祭炼方可使用,数量也还差得多;如今灵修与燕尾族假假可以算联盟,抢剑计划究竟还有多少可能,需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心里一边想着,不知不觉几人已来到洞府最深处,从距离上判断,此处离洞口足有近千米,外大内小,如同一个插进山腹的锥。   十三郎停下脚步,放开神念默默感受一番,神情有些凝重。   “我们早看过了,这座山体不知为什么对神念也有吸扯之力,连元神都似乎要飘移出去。”   燕明霞歪过头,朝面色苍白的牙木说道:“建议你早点走,这儿明显不利于魂魄恢复。”   “笑话,这么点吸力算得了什么……”   牙木的话说到一半,一头扎进兽环去和大灰做伴,留下燕明霞错愕不已,半天都没能回过神。   十三郎淡淡说道:“不用奇怪,有必要的时候,你也得进来。”   “为什么?”燕明霞反问道。   十三郎说道:“因为我能躲过大修士的神念,你行不行?”   听了他的话,燕明霞沉默了一会,之后说道:“这等于把命交给你……”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我要杀你的话,有的是办法。”   燕明霞摇着头,认真说道:“那不一样。”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有理。”   两人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十三郎伸出手触摸着石壁,感受感受着其中包含的冰冷与排斥,微微皱眉。   “你在想什么?”燕明霞好奇问道。   十三郎说道:“我在想,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能保存这么完整。”   燕明霞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是不是在奇怪,两族为什么不拿它炼器?”   十三郎点点头,随手拿出一把飞剑,用力在石壁上切下一块。   石壁坚硬的程度超乎想象,切割的时候竟跳出点点火花,十三郎望着这一幕,内心暗自震惊;他心想这不过是最普通的石头,假如把它们提炼出啦,该是何种恐怖情形。   想法很好,然而下一刻,他马上变得失望起来。那块被切下来的石块拿在手中,十三郎明显可以感受到,其中包含的吸扯之力正在衰竭,好似被截了根的草木一样走向衰亡。   “发现了是吧。”   燕明霞在一旁说道:“这是元磁之山,石头一旦离开这里,很快就会变成普通顽石;除非你能把整座山搬走,或者就在这里开炉炼器,否则的话,还是不要浪费功夫了。”   她说道:“曾经有人想,这座山下是否有宝物埋藏,可是你也看到了,这条洞府延伸到这里,情况连一丝变化都没有。”   “就算里面有宝物,想得到的话,岂不是要把整座山挖出来?” 第406章 躲猫猫的源   十三郎失笑,说道:“这么硬的山,得挖多少年。”   燕明霞说道:“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打它的主意,早点把伤势处理好。”   十三郎说道:“这个我自己有数。”   燕明霞皱起眉,说道:“你让大家都听你的,你就不再仅仅是你自己,你的状态牵连所有人的命,包括我的命。我们都知道你跑得快,假如因为你,让大家遇到不得不逃、又难以全身而退的情形,谁知道你会不会把我们当成弃子?”   十三郎吃惊地望着她,真没想到这位不经世事的大小姐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道理,不觉有些震撼。   燕明霞觉得他好生无礼,羞怒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十三郎认真想了想,说道:“要真是像你说的那样,我估计我会。”   燕明霞料不到会等来这个答案,一时愕然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十三郎诚恳说道:“你的话很对,所以接下来的时间,我会好好调理身体,保持上佳状态,同时我会更仔细地选择道路,尽量避免被逼到死角,也就不需要把你们装起来;虽说这样做并不能改变什么,但可以把命掌握在自己手中,死也死个明白。”   燕明霞说道:“尽量就是没办法保证,若真是那样,为什么不能让大家分头散开;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只是觉得不应该将所有人的性命都寄托在你身上。”   十三郎想了想,认真说道:“我明白,其它人或许可以,你不行。”   燕明霞大怒,心里想我要的可不是这个特权,而是反过来。   “不说这个了,总之我不会让你有事。”   十三郎对她的愤懑置若罔闻,直接宣告这个话题终结,说道:“你也去吧,这里对妖修有压制。”   “你呢?”   “我再待一会儿。”   “和你说了没有用,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待在哪儿不是待呢,这里清净,风景好,总可以了吧。”   耳边涛声如雷,四周空空如也,除了石头还是石头,燕明霞看看周围再看看十三郎,愤而转过身。   “胡说八道!”   ……   “什么办法都没有?那可不一定。”   没有燕明霞在身边,十三郎做事方便不少,他在周围布下禁制,随后才放出飞蚁,由蚁后指挥它们朝石壁啃咬。   这样做是为了验证,既然石头装起来都没有用,那就吃到肚子里变成别的东西,看看能否将那种特性保存下来。   飞蚁将蚂蚁精神做了最完美诠释,面对着坚胜金铁的石头,它们啃咬得极为困难,却丝毫没有气馁的迹象,数万只飞蚁在石壁上忙碌,竟是一刻都不肯休息。   十三郎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个过程进行得很慢,索性不再理会它们,在一旁打坐调理身体。正如燕明霞所讲的,他的伤一点都不轻,换成其它人,恐怕早已支撑不住,不死也会有很多麻烦。   好在,十三郎本就靠身体吃饭,受伤也仅仅伤在身体,只要有时间有丹药,复原不成问题。   “当务之急是让他们尽快复原,至少恢复基本战力,在这个前提下,只要不被大修士正面撞上,安全就有保障。”   心里想着,十三郎随手拿出一颗妖灵晶核吞入肚子里,随后便调整呼吸,静静吐纳起来。自从他知道晶核的用法,这样的举动就再没有停止过,多时一天服用数十颗,消耗之大,几可用挥霍形容。   用了这么多晶核,准确说是花了这么多钱,效果微乎其微;十三郎能够感觉到模拟妖修越来越逼真,法力也有增长,只是速度叫人愤怒。   以他自己的估计,一直这么干下去,坚持三五十年,应该能够触摸到元婴瓶颈。   “这不要人命吗?”   ……   思忖中,一天过去了。   石壁上凹进去一个洞,飞蚁依旧在里面忙来忙去,十三郎试着联系蚁后,得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飞蚁,包括哪些专事喂养的工蚁在内,至今尚没有回补过。   所谓回补,就是指飞蚁在外面寻来食物喂养它们的王,假如食物太过匮乏,厌灵蚁会以矿石为食,经过它们的钢铁肠胃消化后,变成如蚁晶一样的东西,进而喂养给蚁后。十三郎想钻的便是这个空子,希望通过飞蚁中转,将磁山的本质属性留下来。   眼前这种情形太奇怪,山石坚硬是不错,蚂蚁啃得慢也没错,可是再慢,总不至于一天都吃不饱吧!   对于这个,连蚁后也难以说得明白,蚂蚁毕竟是蚂蚁,不达到界点就不会做出反应,换言之,蚁后也没办法左右它们那种纯由本能所控制的消化与生产过程。   思来想去,十三郎找不出原因所在,遂放开神念顺着蚂蚁咬出来的洞穴往里面看,目光突然一凝。   “弯的?”   视线内,一条弯曲的通道向山腹深处延伸,尽头处,一群飞蚁正忙着朝石壁发动猛攻,努力填满它们永远都填不满的胃口。   蚂蚁挖洞是弯的不稀奇,吃东西吃成这样,可就费着思量了。十三郎想了想,将神念压缩成一束,朝通道深处查探。   这样做的结果,他无时无刻不在与那种吸扯之力相对抗,十三郎很快就发现,当神念探入石壁深处,被吸扯之力包围后,脑海中那种撕裂的感觉猛然加剧,超出先前数倍之多。   那种感觉,就好像置身于茫茫云海,周围有无数只手在身上拉拽,无声无息,永不停歇一样。   仅仅过了片刻,十三郎便已支持不住,身体剧烈颤抖,大颗大颗汗水顺着脸颊流下,如一条条小溪。   此时若有人在这里,会发现十三郎的身体上,隐隐出现一层重影,面孔变得模糊,仿佛是由几张脸叠加,但又不够精准一样的效果。   “嘶!”   脑海传来一股刺痛,十三郎霍然醒转过来,身体连连倒退,坐倒在地上。   “好强大的吸力!”   清醒过来的他浑身湿透,眼里闪耀着跳动的火焰,内心后怕不已。外人不知凶险,十三郎自己清楚,此番若不是哑姑在,他连元神都会被生生扯出来,后果很难预料。   “为什么别人没出现这种状况?”   惊惧之后便是疑惑,十三郎待心神稍稍安定后,重新思索之前的过程,慢慢发现一些端倪。   石壁本是整体,对神念有极强的吸扯与压制,且越望深处越强;修士虽然会查看,但在察觉到难以承受后便会撤出,通常不会引出什么严重后果。十三郎则是凑巧,顺着飞蚁啃出来的通道往里走了很长一段路,其实际吸扯威能已远远超出十三郎的能力,结果自然也就凶险。   想明白这一点,十三郎忍不住便有些自嘲,暗想放出蚂蚁是为了练剑,结果却给自己挖了坑,这要是就此一命呜呼,蚂蚁们不知到会不会因为愧疚而死。   休息了片刻,十三郎再次将神念投入通道。   这回他谨慎多了,小心地控制着神念不深入石壁,只在通道表面查看。   说来也怪,只要不与山体接触,那股吸扯的力量就以千万倍的速度迅速衰减,根本不会造成伤害;十三郎摸索几次渐渐明白了这一点,经过反复对比思索,最终得出一个算不上结论的结论。   飞蚁所取的方向,吸力更加精纯。   ……   “果然有源头。”   猜测虽被证实,十三郎却高兴不起来,自言自语后,叹了口气。   “以后再说吧,这会儿哪有功夫挖宝。”   他不担心被人捷足先登,一来有没有东西,有什么东西,值不值得耗费巨力去挖掘都还是未知数;再则别看十三郎好像很容易就发现了秘密,别人想要复制的话,恐怕是不知多少年才会出现的机缘。   没有厌灵蚁的本能直觉,谁也无法看出这里有何不正常,就算知道力量有源,也能够把它的方位找出来,如何开掘也是问题。几万只厌灵蚁忙碌一天才不过前进数十米,假如换成人力,简直无法想象。   “或许,等灵修在这里定居下来的时候,再回来想想办法?”十三郎心里这样想着,不觉有些失笑。   先不说联盟能不能成,就算能成,他们首先要解决的是如何活下去,现在就开始考虑将来如何安居乐业,无疑是个笑话。   他让蚁后将飞蚁召回来,随后对着那个窟窿,有些犯愁。   现场必须破坏掉,否则想不被人发觉都难,而以十三郎的禁制水平,还远远没有达到欺天瞒地的程度。   剩下就只有一个办法,把那个通道埋起来,或者将周围挖成和它一样。   指望厌灵蚁肯定不行了,要将这么深的通道消除,周围起码需要拓宽十几米才会像样,以厌灵蚁的效率,根本来不及。   “作茧自缚啊!”   一面摇头叹息自己的好运,十三郎挥手放出一件东西,开始动手挖矿。   利器刺入石壁,连声音都没有发出,随着十三郎的动作,摧枯拉朽般在石壁中划过,就像一条水中嬉戏的鱼。   与此物相比,他先前用的那把飞剑就像是孩子的玩具一样可笑,坚硬的石山仿佛变成了豆腐,柔弱不堪。   十三郎一面挖,一面挥手将散落的巨石收起来,心里想着空下来的时候炼一炼,大不了当熟手。   “日子得省着过,不能浪费了。”   又过了两天,图洺与燕明霞带着另外三名护卫来到洞府,想问问十三郎是否该动身,刚一走进去,几人就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撼,发出整齐的惊呼。   “额滴神啊!” 第407章 服众   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长近百米,宽高均达到十数米的巨大坑道。   周围的墙壁上,留下许多如利爪挠过的痕迹,地面许多碎石,没有一块超过拳头。   “真挖啊!”燕明霞瞪大了眼。   “真贪啊!”图洺裂开了嘴。   “真行啊!”牙木衷心赞叹。   “真……他娘的!”三名护卫爆了粗口。   震惊过后,众人看向十三郎的目光又有不同,更加钦佩,同时还生出几分警惕,心里想的无非是和这个毛过拔雁的家伙在一起,务必要看好家门,捂好口袋云云。   “都来了,正要和你们说说计划。”   地面上摆着一堆碎石,从其形貌看,应该是妖猎森林的大致地图。两族联手的第一项成果就是这幅地图,大些的山川河流、绝壁悬崖均标注得很清楚。   十三郎没就挖山壮举做何解释,手里拿一把飞剑比划着,说道:“我打算从这条路……一直往南,途中临时变向不去说它,总体方向是……青狼族的磨面山。”   “经过雕巢?”侠少爷马上问道。   十三郎说道:“是的,不过你放心,这次我不会招惹它们。”   “那为何要从这里走,路程并不近。”一名满脸胡须的护卫开口道,嗓门洪亮如同一面大锣,周围响起阵阵回音。   十三郎回答道:“上次我去的时候,就是在那里发现的猎妖使,照估计,他们应该会派人查看。”   他说道:“这个事情与霞姑娘说过,你们几个还不知道,我想弄明白他们的联络方式,再寻找落单之人一一剔除。”   不管是打游击还是打阵地,总要找到人才行,就如十三郎所讲的,对方发现他们不容易,他们想找到猎妖使也很难。   十三郎说道:“不过不用担心,在伤势好转之前,我尽量不让你们出手。”   虬髯大汉说道:“神师已吩咐我等依照少爷的命令行事,您就是让我去死,卡其绝无怨言。”   另外两人似以卡其为首,纷纷点着头表示赞同,其中仅余独眼的壮汉仔细想了想,带着几分难为情的神色说道:“不瞒少爷,我们几个经过这次战斗,都有了破阶的迹象,假如真能给我们留一些时间,或许效果更好。”   十三郎又惊又喜,说道:“有这种事!怎么没听卡其提过?”   神心婆婆临走的时候只给他介绍过卡其,十三郎虽然知道神师护卫实力一定很强,但他们那时候受伤太重,连能否活下来都不一定,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如今这几名护卫能够康复就是捡来的便宜,突然听说他们都面临破关瓶颈,怎不喜出望外。   假如三人都能破境成功,等于多出三名堪比元婴的武灵!这样的收获,比捡到法宝不知道强出多少倍。   十三郎历来重人轻物,尤其是眼下这个当口,任何能够增加力量的办法,都不能放过。   “前两天我们都忙着治伤,有所好转后发现少爷在闭关,没敢打扰。”   卡其脸上有几分羞愧,说道:“多亏了少爷的丹药,若不然,我等只怕连命都保不住,更不要说破阶了。”   听到这里,独眼大汉忍不住舔舔嘴唇,喉结上下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点什么。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是不是丹药不够?”   卡其立即点头,随后又赶紧摇头,面红耳赤如同上了花轿的新娘,配上一脸络腮胡子,看得人心里碜得慌。   卡门看起来是个直性子,独眼散发着贪婪的光,死死盯住十三郎不放。   十三郎把他唤到身边,说道:“你叫什么?”   “卡门。”独眼汉子回答道。   “……这名字真好。”   十三郎感慨着说道:“怎么都有一个卡字,是兄弟吗?”   燕明霞忽而一笑,说道:“咔吧族人,名字里基本都带有咔吧两字中的一个,实在不行就弄个念起来一样的,以此表示他们对咔吧之神的虔诚信仰。”   几名护卫齐齐点头,将右手扣在心口低头念叨几句,大约是类似与祈祷之类的玩意儿。   十三郎点头说道:“嗯,是够虔诚。”   燕明霞不屑撇嘴,说道:“虔不虔诚不知道,咔吧族人重名的情况可真不少,有时候隔着几代的血亲竟然叫一个名字,简直乱了纲理。”   护卫们顿时大怒,纷纷朝燕明霞投以不善的目光,看样子,若非事先有了安排,非得打起来不可。   “不可以拿信仰开玩笑,你可以不信,但不能鄙视。”   十三郎的话让护卫们很受用,随后说了一句让他们更受用,也更焦灼的话:“不管是丹药还是法器,都由我来解决,你们只管安心休养,务必破镜成功。代价就不用说了,总之下次见到神师前,你们的命就是我的。”   三人哪里还说得出话,当即屈膝叩首,以咔吧之神的名义祷告一番,无非是些赌咒发誓之类,不足以细表。   不能怪这几名护卫没骨气,只能说诱惑太沉重,重到让他们没有办法拒绝。   此次破关,他们便要走出炼体士成长中最关键的一步:飞五星!   不说寿元与战力,单单一个“飞”字,足以让人为之疯狂。况且马上要随着十三郎转战南北,实力每提升一筹,活命的希望也就大了一分。   换个说法,十三郎给他们的实际上就是另外一条命,由不得他们不动心。   处理这样的场面,十三郎早已轻车熟路,无非是说些劝勉的话,显露一下仙师威严,同时在将神师与自己的关系拉得近一些,反正护卫们不知内情,大可随便忽悠。   有那串手链做凭证,有神师临行前的叮嘱,由不得护卫们不信;牙木圣子很识时务地及时登场,将仙师拯救咔吧部落的威武悲壮着力渲染一番……   自然而然的,在回归咔吧之前,这三人成了十三郎的私兵,谁都别想能抢走。   几番口舌后,十三郎略有些好奇地看着第三名护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心想这次我可有准备了,不会再被你吓着。   “俺叫卡徒!”那名大汉满脸振奋的表情说道。   “这名字咋样?”牙木忍不住问道。   “……好名字……真是好名字。”十三郎涩声回答道。   ……   望着几大护卫奴颜婢膝的摸样,图洺暗暗叹了口气,他不是燕明霞那样的大小姐,怎么会不明白十三郎的用心,经过这么一处,这个临时组建的团队才真正掌握在十三郎的手中,谁也别想翻出浪花。   上前一步,图洺朝十三郎抱拳,说道:“图某见过萧道友。”   十三郎抬起头望着图洺,好一会儿没有开口说话。燕明霞察觉到了什么,眼里流露出思索的神情,牙木神情紧张,想开口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唯独咔吧与魔修本就是世仇,三名护卫见状立即明确表明立场,毫不犹豫散开,隐隐将图洺包围在当中。   图洺没有做出反抗的举动,苦笑着说道:“当年之事,老朽无话可讲,萧道友若要拿我开刀,只管出手就是。”   施展过魔宫保命秘术,图洺的修为跌落至元婴初期,由最强变为最弱,哪生得出反抗的勇气。话说回来,就算他实力未损,在这样地势狭小的地方与十三郎作战多半也是不敌,更不要说周围群狼环伺,就连同属魔修的牙木,恐怕也不会站在他这一方。   十三郎静静地望着他,半响才说道:“摆了半辈子姿态,不嫌累得慌。”   图洺头垂得更低,说道:“老朽不明白道友的意思……”   十三郎说道:“你很明白,所以没有走,这很聪明。”   图洺说道:“道友宽宏大度,老朽很感激。”   十三郎说道:“这种话没意思,不要再说了。我只提醒你一件事,务必听好了。”   图洺诚恳说道:“道友请讲。”   十三郎说道:“我不杀你,不是害怕杀了你灵魔不能联手,不是因为我宽宏大度忘记了当年的事,也不是因为我们现在需要帮手,而是因为,我从你身上得到了这个。”   示意图洺看着手里的那枚令牌,十三郎说道:“我要你告诉我:你怎么会有这个,可曾追到要追的人,或者感应到什么?还有持令的分别是哪些人,他们又如何对上峰汇报,一字不差,一个字都不能漏。”   他的声音平静,平静到没有一丝起伏,缓缓说道:“你可听明白了。”   疑问的话,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六个字如同六枚钉子,牢牢地扎在心上;那个瞬间图洺觉得,假如自己有半点犹豫的话,十三郎怕是会活撕了他。   脸上带着苦涩,图洺说道:“老朽不敢隐瞒,只是我所知道的情况不多,恐怕很难令你满意。”   十三郎淡淡说道:“据实讲就好,我自会分辨。”   图洺叹息一声,说道:“因为降临之战,你的问题大多数都没有了意义,只是有一条,或许还有些参考。”   十三郎神情微动,说道:“哪一条?”   图洺如实回答道:“刚刚降临的时候,老朽曾感应到令牌有波动,位置是……”   他指着地图上的某个点,说道:“在这里!” 第408章 流浪的小鸟有信来   “贡嘎子山,雨涟涟,高处不胜寒,低处遭水淹,谁能晓连绵不绝失自由,只记得风雨不动安如山。”   一段短歌,是贡嘎子山最为形象的写照,对燕尾族来讲,它有另一个更为人所熟知的名字:遗弃之地!   贫瘠是概括,荒芜是主色调,偏偏凶险无处不在,连绵数万里的贡嘎山脉就像是天地的弃儿,孤零零横亘于燕尾部落腹地偏南的位置,万古长存。   这里并不缺少植被,但有一个特点,样样皆毒;这里也不缺少妖兽,同样的,他们非但残毒狠戾,且带有贡嘎山脉独有的特性,喜食修士元神。   与其它两族相比,燕尾族整体富足很多,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其土地肥沃且风调雨顺,堪称人杰地灵之所在。没人知道这里为什么会如此,也没有人去追究,好事者戏言,贡嘎山的存在就好像白玉上的瑕疵,美人脸上的斑,不好看,但又绝对醒目。   这样的部落里存在着这么一块领地,贡嘎子在燕尾族人心里的地位可想而知,通常情况下,除了世代在山脉种苦熬的蛮夷,便只有身犯重罪无处躲避的人,才会愿意在贡嘎山中生活,或者修行。   贡嘎子山很大,时常有火山喷发,凡是能够在这里活下来的生灵,无论是人还是妖兽,都是阴狠强悍之辈,其中不乏一些被燕尾族通缉却无法捉拿的巨盗大枭,他们中的强者修为可能会达到大修士,甚至更高。   万年历史中,燕尾族曾数次动念将贡嘎子山扫平,将里面隐藏着的无数要犯抓回来,或则干脆杀死;然而无一例外的,这些行动付出了巨大代价,全部归于失败。山里面的人尝试向外发展,也被燕尾族无情按杀,时间一长,局势就变成现在的摸样,双方谁也不乐意搭理谁,如果不是有特殊需要,几乎不相往来。   每当燕尾族有人不得不进入山脉内部,族内都会叮嘱他们几件事,不要乱飞,不要胡乱惹事,不要胡乱认识人。因而某种角度上,贡嘎子山里的人虽有燕尾族的特征,却已可算是另外一个种族,事实上这里的确生活着许多种族,有些时候有些场合,出现半人半兽也不算稀奇。   呃,对了,这里的人还有个自称:嘎子人。   ……   贡嘎子山内的某座山上,靡靡秋雨如丝般飘落,丝毫没有怡人之趣,透着几分异样的味道。   不是气氛,而是实实在在的味道,嘎子山的歌谣之所以对雨水特别提及,并非因为这里雨量多,而是因为这里的雨水有股特别的味道。   毒的味道。   连下的雨都有毒,可想而知地上会是什么情形,雨水里的毒不算重,然而经过层层过滤重重进化,延着一张嘴流向另一张嘴的生物链传递后,这种毒就变得厉害,甚至可怕。   在这里生活的人、妖兽与植物都已经适应了毒性,如果是外来人进来,就会有吃不完的苦头,凡人多半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暴死,修士也会凭空耗费诸多法力,以对抗那种无处不在、充斥每一寸空间里的毒素。   这座山的山顶是平的,如同一个形状不太规整的圆台,台上还有些桌椅,还摆着一些时鲜瓜果和酒水;细雨从空中落下,好似遇到一重无形屏障,自动滑落道圆台之外,形成一圈水帘,倒也算得上奇景。只可惜台上的人们没有闲情雅致去欣赏,神情均有些凝重,眼神也显得忧虑。   “从来没有见过,雷尊也会有对着雨水发愁的日子。”   一辆轮椅自山下而来,袁朝年推着大先生,穿过水帘进入石台。   台上诸人回过身,纷纷与之打着招呼,大先生神情淡淡依旧,清朗的声音说道:“下雨天雷多,在这个地方,本座多半打不过你。”   夜莲是除袁朝年外唯一在场的小辈,见大先生过来,躬身施礼说道:“见过老师。”   “反正也不诚心,免了吧。”   大先生挥挥手,朝五雷尊者说道:“看见下雨心情都不好,那可有得罪受。”   话里带着嘲讽的味道,五雷听了微微皱眉,说道:“卓兄想必是有好消息,何不说出来听听。”   大先生笑了笑,说道:“消息的确有一些,好不好很难讲,得看你们怎么想。”   逍遥王在一旁说道:“有消息总比没消息好,赶紧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降临一战,灵修损伤过半,余下的人一部分散落大陆不知所踪,其它人被各自队伍召集起来杀出重围,历经无数艰险后,最终不约而同地选择进入到嘎子山,到如今,困守已达数月之久。   因为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大家都不敢在轻易行事,除了派出少数精于隐匿的人打听消息,余者分别占据一些山头,各自舔着伤口,徐图恢复。   慢慢的,众人知道了一些事情的来由,还曾抓获审问了几名燕尾族修士与猎妖使,对局势大概有所了解。   知道的越多,人们越是觉得失望,真正了解妖灵之变后,几大巨头茫然失色,都不知接下去该怎么做,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从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原本最让灵修警惕的燕尾族此战腹背受敌,且有无数内鬼临阵倒戈,已然是元气大伤。现在的燕尾部,猎妖使已占据绝对优势,除燕尾部落的核心燕尾郡之外,皆被四大星域之人所占领。   与当初灵魔的策略不同,四大星域的人显然有着极为长远的规划与安排,早在千年、甚至万年之前就开始了这个计划。历次降临累计下来,猎妖使不仅规模庞大,且发展了无数本土修士作为补充,实力超乎想象。   如今的情况是,燕尾郡因为是种族核心,且有几大老祖坐镇,猎妖使暂时无法攻破,他们似乎也并不着急,只是远远窥视着,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里面的人如想出来,就需要面对层层堵截,直至被灭杀,或炼制成妖奴。   火月之变后,妖灵实力普遍有所提升,有亿万妖灵的帮助,猎妖使的监察范围得到极大提高,生生将燕尾郡困成一座死地;此时,就算燕尾几大长老出手,也难以改变局面,甚至会有被围杀的可能。   原因很简单,谁也不知道燕尾郡内谁是叛徒,共计有多少人。   之前曾有数次先例,明明燕尾族人占据优势,却因为叛徒反手一击导致失败,整队整队被灭杀。与之相比,侠少爷等人恰好在猎妖使发动前溜到妖猎森林,可算是大幸。   燕尾族虽然实力强悍,也经不起这样反复消耗,加之对叛徒的顾虑让人们心情惶惶,根本放不开手脚。   谁也不想在与敌人厮杀的时候,背后或身边的战友突然倒戈,那简直是灾难,对士气信心的打击远大于表面伤亡。如今的燕尾族,只能死守在城内,借助阵法与老祖威慑猎妖使,使之不敢轻动。与此同时,城内对叛徒的排查也在进行,希望尽早将隐患解除。   谁都能想象得出,那会是一项繁重到叫人绝望的工程,需要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甚至永远都做不完。   猎妖使并没有急于进攻,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也有三磅钉,何况曾经威赫一时的大族。他们占据了绝大多数领地,已经拥有了数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每天都在变得更加强大。反之燕尾郡成了沙漠里的枯井,大海里的小岛,就算不去理它,又能形成多少气候。   至于那些依旧隐藏在燕尾郡内部的人,猎妖使同样不予理会,一来是叛徒的命本来就不值钱,再则排查这种事情难免会误伤,真要认真统计的话,没准儿错杀的比真正的奸细还要多。其最终的结果,必然是燕尾族人心惶惶,身边仿佛到处都是敌人。   时间一长,燕尾郡还用打吗,可以预料的是,只要那几个老不死的老家伙死掉,它将不攻自破,自动成为猎妖使的猎物。   也是最丰美的猎物。   将情况大略讲了讲,言罢大先生说道:“这些是大事,各位多少也都知道一些,对此有何看法?”   玄灵子说道:“既然是这样,我等是否可以借此机会,离开燕尾朝别处发展?”   逍遥王嗤之以鼻,说道:“燕尾族如此,其它地方多半也是如此,除非我们进入蛮荒,否则的话,根本不可能躲得过。”   玄灵子说道:“那倒未必,如今猎妖使的大敌是燕尾族,怕是顾不上我们。”   一名黑衣老者说道:“这话不对,就老夫所知道的情况看,猎妖使最喜爱的还是我们这些人,他们将我们称作罪奴,认为我们最适合炼制妖将,老夫的师弟就……唉……”   逍遥王随即说道:“还有,猎妖使来自四大星域,可我们这里只见到火焱星修士,其它三大星系的人去哪儿了?”   这个问题不用回答,众人心里都明白,西大星系多半针对的就是四大种族,换言之,天下乌鸦一般黑,没有那个地方真正安全。   五雷默默说道:“与其待在这里,本座宁可进入蛮荒。”   众人一时难以抉择,均有些沉默,夜莲没有资格插嘴,却留意到大先生的目光一直看着自己,神情微动。   她说道:“老师适才所言,这些都是大事,是不是意味着,还有小事没有讲?”   众人闻听纷纷意动,都以目光投向剑尊。   大先生望着夜莲,笑着回答道:“没错,而且,这条消息还与你有关,应该说,多亏了你才能来得了。”   “与我有关?”夜莲惊疑问道。   大先生难以再掩饰内心激荡,朗笑说道:“没错,若不是你,萧十三郎怎么会流落到咔吧族,又怎么会带来消息呢。”   满座皆惊,一时间,圆台上鸦雀无声。 第409章 谁是最了解你的人   “确认是萧十三郎?”五雷轻声问了句。   大先生平静回答道:“灵符不足为凭,剑气是我亲自传授,断不会弄错。”   “他果然没事。”五雷神情淡淡,默默说道。   大先生说道:“你希望他有事?”   五雷没有回答他的话,沉默片刻后说道:“他说什么?”   此时,其它人从震惊中醒悟过来,纷纷如五雷一样追问因果,唯有夜莲没有开口,低着头,神情有些复杂。   降临的时候,她以大灰坐引子,逼得十三郎不得不离开本阵,原本以为他即便不死,也没有可能回归;无论之前有何恩怨,两人即此称为陌路,就如同两条平行的线,再不会有相交的机会。   降临之后大变叠生,灵修面临整体覆灭的危险,这种小事自然无人提及,待到众人在贡嘎山脉安定下来,道院学子乃至灵修都已损失过半,大先生虽然愤怒,此时也不能与五雷翻脸,拿夜莲治罪。   而且从严格意义上讲,夜莲所为没有错。山君门下作为一股隐匿不出的力量,不知情或是假装不知情的情况下都可以不用理会,然而在明知道其身份的时候,各大势力都抱以敬而远之的态度,的确有着不得代入山君弟子的规定。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条规矩,也没有人认真理会。总之若没有人说出来,大家睁只眼闭只眼,若掀开到了台面上,则要按照规矩办事。   十三郎为了大灰不惜脱离大队,实际上是坏了规矩,真要追究起来,他还要承担一些罪责。当然了,没人会这么对大先生说,彼此就当没这回事发生,也就罢了。   谁又能想到,几个月之后,正当众人愁眉不展,十三郎却突然出现踪迹,还从咔吧族送回消息,怎不叫人惊诧莫名。那一刻,几名大佬纷纷在内心猜猜,暗想那个小家伙到底做了什么,让大先生得意成这样。   “那小家伙我喜欢,他说什么了?”逍遥王朗声说道。   玄灵子抚须说道:“看大先生的意思,应该是好事情。”   黑衣老者看了夜莲一眼,说道:“鬼老若知此事,心情必为之大好。”   简单的几句对话,已将几大势力的立场充分表明,从这一刻起,没有人会再提及山君弟子,萧十三郎理所当然要回归本营,成为大家庭的一员。   五雷与夜莲对此均心有所料,没有说什么话,只等大先生开口道出实情。   “事情是这样的,萧十三郎因为乱流影响……”   大先生没有卖关子,将经过大略讲述一遍,说道:“燕不离从一些部落打听到局势,没有尝试进入燕尾郡,直接来贡嘎山脉,被外围学子发现并且找到了我。之后就是现在这样,诸位商量一下,该定个什么章程出来。”   “还需要什么章程,当然是把大家召集起来,一同杀往妖猎森林呀!”   逍遥王性子最急,大笑说道:“这样最好,咱们有了立足点,将猎妖使的事情解决,日后与咔吧族交好,专心致志和燕尾族算总账。”   一个人畅想未来,逍遥王说了半天发现没有人接茬,大感奇怪,又好生愤怒。   “怎么了这是,连个话都没有,傻了吗?”   “不是没话,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玄灵子说道。   逍遥王大怒,说道:“计议什么?计议要不要投靠猎妖使,做一名光荣的妖奴。”   玄灵子无奈苦笑,说道:“龙兄不要着急,老夫指的不是这个。”   “那你指的什么?”   “老夫的意思,首先要考虑一下这条消息……”   大先生笑了笑,说道:“我来吧,道友的意思,这条消息的可信度究竟有多少,实施的可能有多大,会不会是圈套,对不对?”   玄灵子目光微闪,微涩说道:“事关数百人性命,大先生勿怪老夫多嘴,此事确有颇多可商榷之处。”   逍遥王怒喝道:“这还不简单么,把那个燕不离叫来,搜他的魂!”   周围一圈惊愕的目光看着他,仿佛看的是一个白痴。   大先生微笑说道:“龙兄莫急,这个联盟的提议可不是两方三方,而是四方联盟;燕不离可以算燕尾族的代表,怎么可以那样做。”   玄灵子随即微讽道:“此外,就算这个协议真的存在,我们难道真与魔修燕尾联手?别想着把燕尾族撇开,只要他们不答应接受魔修,一切都变成扯淡。”   逍遥王冷笑说道:“就你们想的多,我难道会不明白这个道理?龙某的意思,我们与咔吧族联手,难道还不能把那帮打残了的魔修撵出去,只要在妖猎森林立了足,管他们是死还是活。”   周围众人再次愕然,纷纷在心里想原本以为这位是个直肠子,没想到他比别人更黑,分明打的是过河拆桥的主意。   五雷此时开口,缓缓说道:“这种想法我们有,魔修那边想必也会有,假如咔吧与燕尾族也这样想,这个所谓的联盟……”   下面的话不用说出来,大家心里同时出现几个字:名存实亡!   场中沉寂下来,逍遥王也失了一开始的热情,闷着头思索如果利用别人又不被别人利用,颠来倒去发觉始终没什么好的办法,不禁喟叹一声说道:“那就是没戏了?”   “那倒也未必。”夜莲突然开口,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大先生望着夜莲,说道:“你有什么看法?”   夜莲先施礼,回答道:“既然能确认萧兄身份,此事当无可疑;以现在的情况而论,谁会有心情做此圈套来对付我们?”   众人哑然,心里想这句话可够伤人的,堂堂数百名高阶修士,竟然沦落到被人无视的程度。逍遥王越想越憋气,忍不住骂道:“这帮不开眼的畜生!”   黑衣老者苦笑着说道:“那么剩下来的事情就是,有没有成功的可能。”   夜莲听了点头,轻声说道:“只要四方精诚合作,一切自然妥当。”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心想你这不是等于白讲。   “莲儿……”五雷似想说点什么,看着夜莲平静的表情,心中微动,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夜莲微微一笑,说道:“之前各位前辈所讲,着眼根本仍是刚进入外域时候的立场,以我们与魔修还有燕尾之间的仇怨,这样的想法无可厚非。可局势到了这一步,无论我们还是其它三方都已经没了退路,既然是这样,最终的选择便是将以往的事情暂且抛弃,大家真心实现联手。”   众人听了这番话,纷纷为之沉默;他们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万年恩怨,早已如浓稠的鲜血一样,怎么都洗不干净。   夜莲明白众人的心意,继续说道:“无论决定多么难做,都必须这样做,我们如此,魔修同样是如此。其实我们的情形比魔修好,一来萧兄选定了立足点,且已经见到咔吧神师,初步获得其信任。魔修现在连主事者都没有,燕尾族也只是一个不经事的少年出面,两者相权,我们要主动得多。”   “正是因为看准了此点,萧兄才会力主此事;那种情势下便能做出如此多推断,萧兄大才,实非常人所能及。”   诚心赞叹后,夜莲神情转为冷漠,淡淡说道:“此外还有一点,假如这件事能够促成,将来如何,大可根据情势讨论,谁又能做个定数呢。”   这句话的意思明白多了,几大老怪对视一眼,均领会到彼此的想法,纷纷流露出意动的神情。   大先生望着夜莲的脸,良久不语,心里不禁也有些感慨;他暗想此女做事只问利益不理仇怨,心计足以列入枭雄行列,可惜……   “咳咳,就怕魔修不如我等这样想。”   黑衣老者的话将众人拉回现实,逍遥王想了想,恶狠狠说道:“最好都死光,一个不剩才好。”   大家听了为之苦笑,心里想魔修比灵修规模还要大,妖猎森林又极利于逃匿,怎么可能被全歼。而且从传回的信息可以知道,连元婴初期的魔魂圣子都有机会逃脱,更不要说其它修为更加高深的人。   玄灵子开口说道:“萧十三郎说妖猎森林里有三千猎妖使,实力占据绝对上风;照现在的情形,可暂且假定魔修与我们实力相当。”   大先生补充道:“其中的一部分是两族叛徒,估计有近半之数。”   玄灵子点头应是,说道:“那便有了另外一个问题,联盟里的几方势力,我们如何与之相处,还是要有个计划。”   五雷此时开口说道:“没错,只有我们几方真心联手,才能在实力上压过他们。这样算起来,牵涉到的势力有五方之多,除了猎妖使一方已有定论,其它皆需要制定出策略,才算得上妥当。”   所谓策略,五雷没有仔细解释,大家都明白怎么回事;几方与猎妖使的战局形成后,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阴谋与伏杀,援手与陷害,都有可能发生,且会随着时间推移与局势的转变而发生变化,亲疏远近,须事先做到心里有数才行。   逍遥王摊手说道:“勾心斗角的事情,你们去想。”   大家懒得再看他,依旧将目光投向夜莲。   大先生也说道:“说说你的看法?”   夜莲丝毫没有犹豫,轻笑着说道:“假如我猜的没错,萧兄应早做了定论才对。”   周围的人齐齐失语,眼里流露出震惊与感慨,看向夜莲的目光又有不同。   “唉!”   大先生神情复杂地望着夜莲,意味深长说道:“他的确带回来几句话,你听一听,看看是否有所指。”   夜莲躬身施了一礼,目光透出明亮的光泽,静静地听他往下讲。周围人竖起耳朵,内心多少有些愤愤不平。   “老虎吃狼,狐假虎威,狗咬狐狸,猎人养狗,最后猎人被狼吃掉。”   言罢,大先生摊开双手:“啥意思?” 第410章 演好自己那份戏!   “老虎是猎妖使。”逍遥王到底性子急些,第一个开了口。   “狼指两族。”玄灵子接着说。   “不妥,两族应占两种角色。”黑衣老者斟酌着说道。   五雷尊者面带沉吟,说道:“莲儿可有想法?”   夜莲思索说道:“关键在于,我们应该做哪一种。”   战道双盟,散派世家,加上道院两名尊者,一位有着万世之花美誉的天之骄女,放下以往的隔阂和仇怨,势力与恩宠,一起猜谜语。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要知道在灵域的时候,这几位并不像表面那样和美,而是口蜜腹剑磨刀霍霍的关系,就连道院内部,也只是表面融洽背后的刀,说不清也难以道个明白。   或许正应了那句话,草木有高矮之分,然而当天踏下来的那一刻,大家都不得不用最大的力气去顶,再没有争夺阳光的念想。   听了夜莲的话,逍遥王又说道:“我们当然是猎人,这个不用想。”   玄灵子点头,罕见地表示赞同道:“没错,想必萧十三郎是要提醒我们,不要被两族阴谋算计,平白做了排头卒子。”   黑衣老者依旧不能答应,说道:“还是不妥,刚刚提过的,两族应该是两种角色。”   玄灵子不悦说道:“巫老以为我们是什么,难道是……”   众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除了那个被狼咬死的猎人,似乎就只有狗有好结果;难道十三郎是让大家做狗?   逍遥王表情有些精彩,试探着说道:“咳咳,要不,让那帮道士开一卦?”   “装神弄鬼,不足为信!”   第一个反对的竟然是玄灵子,满头白发在风中飞舞,竟有些义愤填膺。余者也都纷纷摇头,大约因为此次变故,对号称看破天机的破天观失去了信心。   事实上,这次的外域降临之战中,损失最大的便是由世外之地组成的队伍,十成几乎去了七成。原本他们的人数就最少,如此雪上加霜,已经论为末流。   实力才是排定座次的不变主题,由场中形势也可看出,几方势力均有人参与,唯独上古世家与世外之地的人没有出现,可见其势已衰微到何种程度。   几番商议都没个定论,逍遥王渐有不耐,说道:“就没别的话了?那孩子也真是,好好的不整个明白事,算哪一出呢这是。”   大先生叹了口气,说道:“龙兄别忘了,传话的人可是燕不离。”   众皆恍然,可不是么,假如十三郎明白无误地说咱们最好做这个,让猎妖使做那个,燕尾族做这个……   逍遥王没了计较,只好说道:“那咋办,难不成就这么干瞪眼,猜谜一直猜到妖猎森林去?”   本是发泄的话,没想到有人竟大为赞同,夜莲轻轻一笑,说道:“就应该这么办。”   玄灵子跟着说道:“没错,就这么办。”   黑衣老者点头,说道:“老夫也同意这么办。”   “什么这么办?到底怎么办?”逍遥王一头雾水,羞怒追问道。   五雷沉声说道:“就按照龙兄所言,先把事情定下来,其它的事情,可容路上慢慢考虑。”   “呃……真这样啊……”逍遥王反倒有些愣神,心里想原来我这么有天分,随口一句话就把问题解决掉。   他总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又想不出究竟哪里不对,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前后左右的想,想过来想过去,想得头昏脑胀思乱如麻……   目光突然看到一人,逍遥王内心痛骂。   “想个屁啊!不知道敲板子么?”   ……   纲领一旦确定,剩下的事情变得简单起来,几名大佬开始商谈细节,比如与燕尾族的联络,先做好哪些约定,以及沿途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到了之后又如何等等。   最关键的是,妖猎森林立足之后,众人该如何分配领地,该向何处发展。   这些都是日后的事情,眼下只能谈个大概,略说几句便揭过。话题由远及近,很快谈到当前必须面对的问题,如何与燕尾族接洽。   大先生说道:“燕不离受了重伤,恐很难突破猎妖使的封锁进入燕尾郡;到底他只是一名护卫,若没有上层确认,这件事总归没办法成功。我的意思,需要派人与他一起进入燕尾郡,亲自与燕尾族长老商谈。”   大家顿时沉默下来,彼此相互看了看,都不愿开口说话。   燕尾郡说起来是一座城,实际上足有近万里之遥,面积极为广阔。这么大的区域,猎妖使封锁再如何严密,也不至于做到水火难入的地步。大先生所言难以进入是假,使者由谁担当,有没有能力担当才是根本。   简单点说,首先这个人要有资格代表灵域高层,其次就是,要有慷慨大义,勇于赴死的信念才可以。   谁知道燕尾族怎么想?谁又知道里面隐藏着多少凶险?不好听点说,现在猎妖使还有奸细藏在城内,假如知道了这件事情,岂能不着力破解?   不说他们,灵修与燕尾族厮杀这么久,彼此仇怨已到化不开的程度,面对燕尾全族的仇恨,谁又能保证灵修的利益,不会丢失颜面?   “这个……很难办啊!”最勇莽的逍遥王也没了主张,支吾半响,说不出三长五短。   黑衣老者想了想,说道:“散派之人肯定不行,不足以取信,要说资格,首选便是道盟。”   玄灵子冷冷看了他一眼,说道:“巫兄若是愿意走一趟,老夫这就可以给你安排一个外事长老职位。”   黑衣老者只是笑了笑,根本不接他的话。   逍遥王看不下去,说道:“外事长老?可没有真正的长老分量来得足。道盟整天说自己是灵域领袖,这么快就掉链子么?”   玄灵子也不生气,淡淡说道:“战道双盟向来并立,何来领袖之分,假如龙兄愿意走一趟,老夫无不信服。”   逍遥王大怒,说道:“我去就我去,丑话说在前头,谈判肯定牵涉到对敌安排,不能有埋怨。”   这话实在,联盟之后就是大战,大战定有职责分配,还必然牵涉到利益分配。眼下的形势,十三郎怎么说都是道院的人,等于占了先手,谈判重任算做一件功劳,余下的事情可就都是苦差,再没有便宜可捡。   光吃饭不干活?那怎么行!   玄灵子被他这样挤兑,神情有些羞愤,倒不是他没话可讲,实在是有苦自己知,难以讲得出口。   此次大战,道盟死亡的人倒不多,可个个都是高级精英,苦不堪言。打了这么多年,燕尾族早就知道道盟在灵域的地位,怎么会不重点照顾。其结果是,道盟现在虾米不少,能当事的人却找不出几个,真要选一个能代表全体的人,除了玄灵子,就只剩下一些重伤未愈的病秧子。   那怎么行!这可是关乎到全体灵修的颜面的大事!不客气点讲,到时候人家如果寻个借口,说咱们好歹是联盟手足,来一场友好切磋比划比划,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丢人啊!”玄灵子内心悲愤,手脚都发凉。   此时,五雷缓声说道:“不是矫情与否,我们几个的确不适合出面,若不然,本座倒是愿意走一趟。”   周围人有些惊诧,纷纷投以异样的目光,大先生默默地望着五雷,眼神中有些嘲弄的味道。   五雷对他微微一笑,坦然说道:“降临一役,卓兄剑杀百万里,威慑燕尾,若说齐某一点都不嫉妒,那是假的。”   大先生指指身下,说道:“你若愿意失去双腿,我情愿把这份声名让出来。”   这句话引来诸多感叹,逍遥王应付两声,忽然起了龌蹉心思,朝大先生说道:“对了,那个燕不离见到你,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大先生没好气儿地望着他,说道。   “咳咳,我的意思是,他有没有道些仰慕尊仰……或者干脆纳头拜倒,求师问教什么的,毕竟燕尾族用剑,而你……”   大先生听不下去,笑着斥道:“屁话,我看他巴不得一剑砍了我。”   众人随之大笑,笑声透出几分由衷的快意,毕竟都是灵修,在对外这件事情上,总归站在一条线,高兴事一起享受,也一起觉得荣耀。   笑过闹过,适才的尴尬气氛淡了些,五雷又说道:“谈判毕竟只是谈判,若由我们出马,多少有些自降身价;当然其身份实力也不能太低,气度要好,还要有超人的胆略才行。以我的想法,须当有一正一副,正职论风范,副职论战力,如此,方可保两全。”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纷纷在心里想说起来头头是道,到底叫谁去?   黑气老者叹了口气,说道:“可惜萧十三郎不在,不然的话……”   恰在这时候,夜莲上前一步,朝周围人施礼,再回身朝大先生施礼说道:“老师若能恩准,我愿意走这一趟。”   满场瞬间静默,几名大佬望着夜莲,神情均有些复杂。   唯一没有变色的是大先生,他朝夜莲点点头,说道:“我给你推举一名副职,可好?”   “老师请讲。”夜莲恭敬的声音说道。   “来时我已着人通知鬼道,让他陪你去。”大先生淡淡回应道。   听了这番话,五雷尊者目光微闪,眼中有一抹厉色,又瞬间消失。   “如此,甚好。”他说道。 第411章 感恩   作为道院九尊的代表人物,大先生修为不算最高,也极少于才智方面有所展现。   他以战力强悍著称,最大的特点是会杀人。   降临一战,大先生杀了很多人,杀得血染重衣,杀得自己红了眼,也杀破了无数人的胆,让无数对道院还存有轻视之心的人为之心寒,再不敢轻忽慢待。   正因为如此,这场关乎灵修前途命运的密会由大先生召开,且隐隐透出主事者意味,连包括战道两盟长老,还有同为九尊之一、心有多院之志的雷尊都名言嫉妒,剑尊威仪,可说一时无两。   要知道,此时大先生身负重伤,双腿断废且无法恢复,已是个实实在在的残疾;但在众人的感受中,原本如利剑般的他非但没有减去锋芒,反更有了一种精华内敛,宝相外露的独特气质。   在场的都是成精的人物,且各自都有着独到的观人之术,均明白这种神采内含外溢所代表的,通常只有两种含义。   一是化神修士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引动天象垂怜;再就是化神后期,也就是人界真正顶尖修士,距离仙路仅差一步的修士才能具备的独特气质,任谁也模仿不来。   受伤归受伤,大先生可不会那么快就死,换句话说,他在战斗中寻找到某种契机,出现了破镜的征兆。   这样的人是什么人?   他们不是人,是神仙。   ……   临分手的时候,玄灵子目送大先生的背影远去,涌起无限感慨,落寞说道:“想不到,时隔数百年,道院竟又出现一位有资格踏上升仙台之人。与之相比,我等实在是……”   黑衣老者也有感喟,说道:“与此相比,老夫更看重心智。诸位没有发现么,大先生对一切均有所料,连副使的人选都已备好……”   两人意犹未尽,言语中钦佩与赞叹固然真实,却也带有一些异样的味道。五雷尊者听了神情没有丝毫变化,淡然与几人打过招呼,随即拖辞而去。   玄灵子说道:“逍遥王以为如何?”   逍遥王楞了一下,说道:“很好呀,呃,你说什么如何?”   玄灵子有些气恼,说道:“龙兄以为,大先生如何?”   “大先生?大先生好人,好人啊!”   一面感慨着,逍遥王翻着眼睛说道:“贡嘎子山毒蚊太多,咬得人睡不着觉,我得去向道院借个人使使,弄个阵法防蚊子,走先。”   言罢,他也不管两人神情有多精彩,甩甩袖子就此扬长而去,留下两人面面相觑,均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良久,黑衣老者喘着气说道:“加固阵法?咳咳……”   “这得多厚的皮,要刺透的话,蚊子得达到几级?”玄灵子愤愤说道。   ……   “好意思么,这么丑陋的借口也想得出。”   大先生望着逍遥王笑骂道:“真以为道院无人,看不出你们安插的人手。”   “本王故意气气他们,有啥不可以。”   逍遥王不在乎他怎么讲,挥手叫过袁朝年骂道:“瞧你这点出息,都被人看透了还做什么细作,丢人!”   袁朝年被吓得面如土色,哪里能说出话来。逍遥王看着来气,大袖轻甩将他卷起,留下几声抱怨。   “奇了怪了,你说我们战盟连个修士都难找,藏个阵法师在你们道院,怎么就被看出来了呢?”   “老师说的。”   “这样吗?荣幸荣幸,那要是再安排人进去,是不是就没人看得出?”   “你试试。”大先生笑着说道。   逍遥王认真说道:“我会的,你等着。”   说罢便走,大先生懒得理他,说道:“现在是用人之际,让他把封印解开。”   “他是道院的人,你们自己弄。”逍遥王随口回应道。   大先生再骂:“泼皮行径,怎当得大位!”   人迹已渺。   ……   毒雨绵绵,夜莲接替袁朝年的位置,推着轮椅在山道前行;微腥的风自身畔拂过,山石上水痕轻漾,竟有几分水面鳞波荡轻舟的飘逸与闲适。大先生捻捻手指,望着空濛但绝无空灵之意的山景,明亮的眼神渐有一丝疲惫。   “当初给那个小家伙做轮椅,不知怎么就动了念头,多做了一副;如今看来,倒是很有先见之明。”   从怀里拿出断枝,大先生以指尖划过切口,幽幽说道:“出这一剑的时候,他心中有惧意。”   夜莲神情微变,扶着轮椅的手不觉紧了些。   大先生的声音转为冷,说道:“面对七大元婴,其中有两名中期巅峰,一名大修士,己方仅有一些连敌我都难以分清的老弱病残,这样的情势下他竟敢出手,实在是愚蠢,愚不可及!”   “以我对萧师兄的了解,实在不应该这样做,没有道理。”   夜莲红唇紧咬,半响后开口说道:“或许,萧师兄有不得不出手的理由,但又无法对我们……对老师言明。”   大先生神情越发复杂。   “一人在妖猎森林面对三千杀将,就为了那个……儿女情长?呵呵,愚蠢!”   相隔千万里,他便是有雷霆之怒,也不能把人抓回来处置,想了想唯有将诸般心思放下,徐徐开口说道:“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他吗?”   夜莲轻声回答道:“萧师兄天赋绝伦,心性坚毅,自该为老师所喜。”   大先生笑了笑,说道:“这句话若是用在你身上,或许更合适些。”   夜莲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莲儿不能与萧师兄相比。”   大先生摇头,说道:“不用怀疑什么,以修道上的天赋与心性而论,他的确不如你。但这仅限于修道方面,所以我才说,那句话更适合你。”   夜莲认真想了想,心里明白了大先生的意思,目光略微有些黯然。   “修士修士,指的就是修道的人,所以修士口中所说的天赋也好,心性也罢,甚至连品行、修养、学识等等一切,皆指的是修道。修士生怕心有旁骛会耽搁道业,往往终身都不会涉足其它;在这方面,别说是你,就连十几年前的我也是如此,直到……”   大先生抬起双目,讥讽说道:“修道为了活,活着为了修道,何其无聊、无趣,而且无耻!”   话语微露寒意,周围的雨水立有所感,十丈之内雨水蓦然加速,如一颗颗珍珠砸在山石上发出啪啪脆响。夜莲身躯微震,心里想无聊无趣或许说得通,无耻未免太过,所指何来?   “十几年前,小红的父亲出事,院长就此终日泛舟垂钓,绝少过问道院之事;从那时候起,我时常去看看小红,偶有所感,心境渐渐有了变化。”   “因为道心不够恒毅空明,那时候的我沉迷醉乡,院长没什么好办法,便让我守着道院的门,看尽世间万样表情。结果,这一看就是十几年,直到那个小家伙来到紫云,我才渐渐明了修道之意。”   大先生无声笑了笑,周围顿时云淡风轻,两人头顶上雨水追不上前面的步伐,竟形成片刻真空,如一个圆筒罩在周围,蔚为奇观。   “身外风云变幻,心内一方世界,身在红尘,心有道境,有道乃活,活不为道,这便是本座十年来之所得。自此后,本座再不觉得无聊无趣,道心渐有升华,境界之屏障也自然有所松动,此为机缘。”   大先生喟然道:“小家伙帮了我许多,本座亏欠他不少。”   听到他这般说,夜莲不由得悚然而惊,神情越发凝重。她知道萧十三郎为大先生所喜,却绝没有想到,堂堂剑尊居然对一名结丹小修士存了感恩之心,内心之震撼,已无法形容。   隐隐感受到了什么,夜莲微微躬身,诚恳说道:“莲儿知道了,一定不负老师教诲。”   她没有提到任何与萧十三郎的恩怨,大先生似乎也不太在意,只是道:“无耻之说,本座自己尚不太明白,没办法与你解释。”   不待夜莲回话,大先生声音突然变得冷漠,说道:“讲这些,对你的道心或有小助,实际上却是为了帮他,你可明白?”   夜莲黯然回答道:“莲儿明白,老师要替萧师兄磨剑。”   大先生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为何要谢我。”   夜莲认真回答道:“磨剑本为相互,断的可能是剑,也可以是剑石。老师虽不为剑,剑亦因明快锐利而感恩。”   听了这番话,大先生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道:“你能这样想,很好。”   隔了一会儿,他又道:“降临之战过后,你改变了不少,这也很好。”   夜莲没有应声,心里终止不住有些波澜,事实上两人都清楚教,十三郎如今遍地皆是敌人,哪里还需要远在千万里之外的她来磨砺;大先生此举,真正用意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甚了了,非要解释的话,只能说是替道院双骄之间留下一丝情分,不要再如以往那样你死我活才肯干休。   此次与燕尾族谈判,大先生安排鬼道作为副使,一方面因为他修为深厚且精于剑道,更重要的则是因为他与十三郎的关系,有化解的意味包含在里面。   心里这样想着,夜莲忽然说道:“萧师兄传回的那句话,恐是对老师一人所讲。”   大先生正在想些什么,闻言微楞,随后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一笑。   “为何这么说?” 第412章 各忙各的   “萧师兄重亲疏而轻灵魔,加之与双盟皆有恩怨,恐不会为他们耗费太多心思。”   夜莲说道:“那句话虽然隐晦,但也无法瞒得过燕尾修士,既然师兄放心让燕不离传回,莲儿认为,他一定另有所指。”   放在公开场合,这番话无疑是诛心之语,大先生没什么表示,淡淡说道:“在你看来,他指的是什么?”   夜莲默默低头,一时没有回答他的话。   大先生洒然道:“无论想到什么,尽可讲来听听,让我也看一看,到底是剑更锋利,还是剑石更加厚重。”   夜莲轻启薄唇,开口道:“莲儿以为,萧师兄所讲的五种角色,所指未必是猎妖使、两族还有灵魔,而是指……”   “讲下去。”   夜莲应是,接下去说道:“战道双盟,散派世家,再加上道院,同样符合五种角色。萧师兄想必是知道老师会如何行事,才特意提醒您……”   声音再次停顿,夜莲用了很大力气才下定决心,郑重说道。   “要做那只狐狸。”   ……   逍遥王不以为然,说道:“做狐狸?那不是要被狗咬!”   袁朝年说道:“师叔以为,该当做什么?”   逍遥王说道:“猎人有什么不好,最多和狼火拼一场。”   洞府内,几名高矮不均的人纷纷点头,细看竟有僧道居于其中,神情淡漠依旧,眼里那种骄傲意味收敛了许多。上官馨雅隐在人群里,默默底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名老者说道:“与虎谋皮,随时都可能被虎所伤。”   一僧人说道:“纵不被虎所伤,也无改换局势之力。”   一道士说道:“虎伴,狗追,智者所不取。”   几人交替表达意见,袁朝年锁眉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其实这只是晚辈的猜测,本就做不得准,不如见机而动,慢慢再商议吧。”   几人相互看了看,对此都没有什么异议,那名僧人说道:“听闻袁师侄与萧十三郎有旧,他日立足,还需师侄多多谋划才是。”   道士说:“不错,咔吧族地域无尽,妖猎森林千万里之阔,区区一个山谷,如何能安置所有灵修。此事要与之好好商议,师侄务必提醒萧十三郎,不可随意允了对方。”   老者没有说话,却自以目光朝上官馨雅暗示,大约是相同的意思。   上官馨雅神情有些黯淡,默默点着头,心里想难怪世外之人要被他看不起,不说力量,竟连自量都没有。   “一边是用嘴巴谋夺,一边是用血与火浇灌,所谓的世外高人,哪有与他比肩的资格。”上官馨雅默默在心里思量着,头颅垂得更低。   袁朝年朝僧道笑了笑,说道:“这样吧,到时候我可以帮忙引见一下,各位前辈有何想法,直接与萧师弟亲谈,可好?”   僧道闻之愕然,稍后道士说道:“世外与战盟联手,之前便已说明外务由战盟处理,我等怎么好再插手?”   袁朝年不理他,回头对逍遥王说道:“师叔以为呢?”   逍遥王目光闪了闪,大笑说道:“现在谈这些还太早,待去了那里再说,如何?”   僧道还想再说,老者已将目光从上官馨雅身上收回,说道:“如此甚好,甚好。”   逍遥王立即接口,说道:“甚好,甚好!”   “甚好,甚好。”袁朝年嘻嘻笑着说道。   ……   “嗷!”   过丈长刀划破长空,一条墨色光带平移向前,尽头处血光乍现,随之响起痛苦的悲嚎;一名妖将生生被拦腰斩成两段,双臂在空中徒劳挥舞,下半截躯体在血泊中扭动了几下,不甘地沉寂下来。   妖将灰色的眼球中流露出恐惧与绝望的神情,仍不肯就此放弃,他以双手撑着地面,如一只失去平衡的蛤蟆在地上跳跃,拼命跃入妖灵的圈子里,嘴里同时发出呼嚎,召唤那些妖灵为自己修补身体。   妖灵呆呆地望着这一幕,如鬼火般跳跃的双眼仿佛被钉子钉住,死都不肯挪动脚步。   卡门反手背刀,大步走到妖将面前,雄壮的身躯踩得地面似乎都有颠簸,与之相比,妖将拖着半截身子在地上爬行,越发衬出凄惨可怜。   “啐!”   独眼闪烁着快意的光芒,横刀自空而落,黑漆漆的刀面如同死神手中割舍生命的镰刀,切斩在妖将肩颈之上。   刀锋入肉,发出的却是伐木切石般的沉闷声响,妖将的头颅连着一条臂膀从半截身体上卸了下来,死得不能再死。   “狗杂碎!”   卡门抬眼四下看了看,有些失望的摇头。   “抢什么抢,那是我的!”他无助骂道。   “做梦!”   卡徒抬起小船一样的大脚将另外一名妖将踹翻,翻手以斧背砸在他的脑袋上,噗的一声闷响后,妖将的头颅彻底消失,只余下尸体在地面挣动,渐为之平息。   他的一只利爪插在卡徒的小腿,绿油油的毒芒正在正在朝周围扩散,卡徒没事似的将那只爪子砍断,随即堆起最最谄媚的笑容。   “胖爷,劳驾!”   一条红舌懒洋洋地闪过,如同织女的手,以不可思议的灵便将那只深埋小腿的利爪吸走,随即再次探出,瞬间便将腐肉去除,连带的毒素也被清理一空,如神迹。   “瞧见没,这样才利索。”   卡徒的腿上破了个洞,脸上却带着炫耀的笑容,朝卡门叫道:“刀片子不管用,得用重家伙砸,保死。”   “得瑟,没胖爷帮忙的话你早完了,我呸!”   卡门嘴里骂着,闷闷不乐转过身走到十三郎身边,说道:“少爷,帮忙弄把锤子呗!”   “哪有随便更换武器的道理,不行。”   十三郎断然拒绝,扬声朝另一处战场喝道:“可以了,收工。”   数十道光华从地面升起,将那团翻卷魔云完全笼罩其中,牙木奸笑着将两条由冤魂组成的黑蟒盘绕,身躯化做一溜黑光自牢笼中闪出。   “让我再试一剑!”   侠少爷不甘“娇叱”,空中圆盖当头砸落,下方一道劈练剑光,正中央那名苦苦挣扎的巨汉眼前一花,陡然发现周围竟已被剑芒围成铁桶一般,顿时没了侥幸之心,眼神也变得凄惶无助起来。   “你到底是谁!”   眼前这群敌人规模不算大,却聚齐了两族、灵魔,还有妖鬼,但凡想得出的敌人,占了个全,可怜他一名元婴初期修士,要面对三名元婴围攻也就罢了,周围还有一个卑鄙阴险的家伙偷偷布置阵法……   随着那名年轻人发出命令,大汉觉得周围压力陡增,那道剑芒释放的威压几已达到元婴中期。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原来那个看上去最弱的人才是首领,而且刚才的战斗中,那三名修士并不是因为实力弱才不能奈何自己,而是存心让着他。   相让不是客气,而是让他一时做不出元婴出窍的决心,待周围的剑阵发动,大汉才发现空间波动变得混乱不堪,连瞬移恐怕都失了机会。   “你们不能杀我,本将乃火焱……”   “快点吧,时间很紧。”十三郎根本不理他,淡淡吩咐道。   “杀!”   许是被气着了,最后那一剑超水平发挥,刺破重重壁障,将大汉心腹穿透;剑芒所带的妖力如一股股电流在其身躯中肆虐,大汉随即横飞出去,一动也不能再动。   “这就死了?”   因太过顺利,侠少爷反倒有些失神,正想卖弄一番,忽听身侧传来惊呼。   “小心!”   仿佛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前方陡然出现一只巨大的脸孔,紧贴着身体猛扑过来,那一刻,侠少爷几乎能看到那张面孔上的毛孔,能嗅到对方嘴巴喷出来的、带着猛恶腥臭的气息,还有不惜同归于尽的复仇欲望。   她甚至在脑海中想象出,当那张嘴咬住自己时,心中该是何等的快意与舒畅,又是何等残虐阴毒。   “啊!”   这样的变故彻底超出她的应变能力之外,侠少爷瞬间手脚冰凉,眼睛瞪大到极致,无思无想,完全陷入空白。   就连还在战圈内的图洺都来不及救援,发出警告正觉得心寒的时候,一条半实半虚的长尾突然出现,刹那间闪现在侠少爷的头顶,尖锐的尾尖直接刺入那张扑过来的嘴巴里,随后便是翻卷缠绕,无情收紧。   一阵让人牙跟酸麻的碎骨与爆裂声中,鲜血混着脑浆在空中乍现,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哀嚎与咒骂,哑姑火红的眼眸如同两盏星灯闪烁,冷冷注视着那颗头颅在眼前变形、爆裂,直至变成浓稠的血浆。   几片血雾喷射在侠少爷身上,染出几块殷红的同时还冒着青烟,她的那件品质不俗且带有防止神识探查的宝衣之前便有了破损,再也抵挡不住侵蚀。   清风吹来,侠少爷觉得身体微凉,茫然地低头看了看,突然发现胸前露出几点莹白,脸色顿时由惨白变成血红,双手抱胸,发出一声凄厉到让人心惊的惨叫。   “萧十三郎!”   剑光呼啸,数十道剑芒纵横交错,将范围内的缕缕黑烟绞灭一空;牙木等人急慌慌转过头,不敢与侠少爷愤怒的目光接触。   “下一次,你可能会死!”   十三郎平静地注视着侠少爷的脸,淡淡说道:“换件衣服好了,没人看你。”   “我……我没有!”侠少爷嚎啕痛哭。   “那敢情好耶!”大灰脱口大叫道。 第413章 别样杀途   前方就是雕巢,这支以猎妖使为目标的猎杀小队停下脚步。   不是因害怕而却步,而是因为,侠少爷……霞姑娘没有衣服换。   十三郎问道:“一个姑娘家,连随身换洗衣服都不带?”   他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以至于问得如此突兀,如此的理直气壮,浑没有发现霞姑娘的脸红成什么样子,眼神又是何等愤怒。   也难怪,试问哪个女子出远门会不带上十件八件衣物?修士?修士怎么了,只要是女人,修士比凡人更爱美,不然的话,那种保持容颜不老的驻颜丹为何如此畅销,童埀又为何念念不忘积攒身家,给他心爱的沛儿换一瓶。   以霞姑娘的身家,便是随身带个精品服饰店也不算稀奇,她又不是没地方放,又不是没力气拿,又不是没身段穿起来……   “看这身形……应该不算差啊!”据说还是处子身的牙木鬼眼一阵乱瞥,心里默默嘀咕着。   “我……出来匆忙,听说妖猎森林刺儿多,普通衣物没什么用……这件霓裳宝衣从来没坏过,谁知道……”   霞姑娘又要哭了,双手死命抱着胸口,一对俏眉几乎竖在脸上,不显凶恶,倒有了几分平日里不见的别样风情。   “废话,谁敢和你真打啊!”   牙木想着日后得与燕尾公主长期打交道,自告奋勇说道:“穿我的,反正你也是男装。”   “滚!”   霞姑娘头都懒得回,破口便是一通臭骂:“整天和恶鬼打交道,身上全是鬼味,我不要。”   莫魂圣子无辜地眨着眼,心里想我这可不是什么宝衣,没有收取鬼魂的功效,再说了,鬼有味道吗,我咋没闻到过?   “蠢货,一点眼色都没有,还不滚蛋!”   大灰抬腿把他踹个跟头,踮着碎步晃着屁股潇洒而去,牙木犹自没清醒过来,直到卡门一巴掌楼着他,如同拎一只小鸡半拖着才肯离去。   “扎营扎营,整点吃的来。”   卡门一面吆喝着,小意朝牙木使着颜色,嘀咕道:“傻逼,这都看不出来。”   破阶成功,三卡胆气随着实力增长而增长,加之接连打了几场痛快之极的歼灭战,饱受煎熬的咔吧战士怨气消散一空,那种天生的豪莽性子逐渐显露。   “那妞,对少爷……有非分之想。”   卡徒凑过来,一面朝远处眨眼,一面捏了莫魂圣子一把:“这是在帮你,扰了好事,没好果子吃。”   打了几千年的仗,咔吧族人对魔修的仇恨深入到骨子里,眼看着就要和平共处,怎不抓紧机会报复。这一把差点将牙木的肩膀拧碎,卡门见了不肯吃亏,胳膊用力一夹,再一抖,将准备惨嚎的牙木扔出八丈远。   “就是,老子这是在帮你。”   “我日你爹!”   牙木岂是省油的灯,嘴里骂着,一溜烟跑没了影子。身后响起卡门的尖叫,手忙脚乱与几只低阶冤魂展开搏斗。   “天就要黑了,弄好了没?”   卡其严肃的声音传来,两条彪汉不敢再闹腾,赶紧在附近寻觅合适的地方,准备安置扎营。   这是十三郎的安排,之前引雕的经历让他明白,夜间的金丝雕非但不会失去警惕,性情反倒变得格外猛厉,几人现在的位置距离雕巢很近,保险起见,不愿冒着得罪那位雕祖宗的风险赶路。   “一群杀胚!”卡其手里拖着一头不知在哪儿抓的山猪,嘴里骂骂咧咧,却不知针对的又是谁。   图洺在一旁看着,仿佛老了几十岁,眼神沧桑而且感慨,莫名一叹。   “唉,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   “唉,他们怎么能合得来呢?”   霞姑娘也在感慨,她完全想不出来眼前的这一幕如何发生,本是纠结死仇的几方,是如何变得和睦融融,又为什么会散发出一股特殊的味道。   让人留恋,从心眼里感到温暖的味道。   出身大家,霞姑娘少入世俗,所接触的无不是高深莫测之大能,从来也没有见过如眼前这样嬉笑怒骂偏又透着人味的场面。话说回来,以往在对着她的时候,连最调皮的猴子也得变成淑女,怎么可能如现在这样,想说什么尽管去说,想做什么也没人拦着,一切都随着心意。   前提是,不能耽误事儿。   比这种氛围更让她奇怪的,是十三郎对森林的熟悉程度,还有对待战斗的散漫,显得如此不可思议,几可用神奇来形容。   对妖猎森林,霞姑娘自己当然是白脖一个,但这不妨碍她做出判断。从卡氏三人震惊的目光中,她知道十三郎的表现是何等不易,作为一名从未来过妖灵大陆的灵修,他只用了半天时间便熟悉了一切,什么地方危险什么地方安全,什么地方可能有猛兽,什么花能吃什么草有毒,还有什么地方有可能存在人烟,通通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些东西未必都有用,但是绝对震撼。   已进入森林内部,修士神念限制极大,霞姑娘费尽力气也不能看出二十里,根本想不出十三郎因何能够知道数百里以外的事情。几次捕杀猎妖使,他连对方的人数、修为,以及大致战斗都判断得清清楚楚,之后设下一个个陷阱,层出不穷的手段几乎晃花了众人的眼,别说是她,最能适应野外的卡氏三人也心服口服,再没有了一丝抗拒的念头。   连日里,猎杀小队击杀了四名猎妖使,收获颇丰;小队成员除了偶尔受点轻伤,竟是一点损失都没有;在此过程中,十三郎除了指手画脚,便是借助实战演练他的剑阵,根本就没有出过手。   一次两次是巧合,三番四次下来,包括图洺在内的所有人,对十三郎的领导地位再无不服。而且在他们看来,假如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真要是干个十年八年,这个小队没准能吧猎妖使杀绝大半,将整个战事都解决了。   尤其重要的是,所有人此时都认识到另外一个问题:什么东西发财最快?   杀人抢劫啊!   修士与凡人不同之处在于,他们往往随身携带着全部家当,换句话说,每击杀一名猎妖使,收获的都是他近千年的积累,哪里是巨大所能形容。而在这些收获里面,十三郎往往只是问几个问题,将全部妖灵晶核拿走,余下部分任由几人自行分配,完全没有插手。   这样的好事,谁不干!   “寻宝?寻个屁宝,老子就乐意跟着少爷,一直这么抢下去!”   牙木早已将魔宫使命扔在脑后,四大星域修士之富奢超乎想象,魔魂圣子觉得现在比魔宫的待遇还优越,除了没有魔气,一切都那么美好。   霞姑娘少历练,但不等于一点都不懂事,白痴也能分辨在妖猎森林猎杀妖使的凶险,何况是她。然而眼下的情形,与她所想的没有半点相象之处,非要形容的话,简直就像游山玩水,携友踏青一样。   “这可是打仗啊!”   百思不得其解,霞姑娘只好在心里埋怨,为什么碰到的猎妖使都是男的,以至于连一件衣服都收刮不到,可谓美中不足。   “打仗归打仗,弄那么紧张做什么。”   洞府尚未开掘出来,十三郎望着她像只抱窝的鹌鹑,有些好笑。示意她跟上自己来到一处丛林边,扔过去一套紫色劲装,说道:“自个儿去换,估计能合身。”   霞姑娘微愣,接过来才看明白那居然真的是一套女子衣物,惊诧且警惕问道:“你怎么会有女人衣服?”   十三郎正有所思,闻言没来得及思索其中的意味,随口便道出实情。   “以前小的时候,我扮过女人。”   “你……你变态!”   “什么变态……说什么呢!”   十三郎恼火转过头,轻蔑说道:“不要就还给我,就你那柴火柳身材,哥哥没兴趣。”   “你……”   霞姑娘羞愤欲绝,跺脚一头钻进丛林,比她祭出的飞剑还快上几分。身后,被扰乱思绪的十三郎神情有些憔悴落寞,就地找到一块青石坐下。   忽然记起什么,他从怀里拿出一张坐垫,看了看又将它叠好,重新放回空间里。   自打进入妖猎森林,他的神经就没有真正放松过,乱妖瀑一战,他的伤势至今未复,随后又要将几个根本不可能糅合的人生生捏合起来,外人只见其指挥若定,哪知道他耗费了多少心力多少精神。   刚才这一通笑闹,看起来将他思路打断,却也令他为之一轻,浑身的疲惫如潮水般反扑过来,竟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十三郎从怀里拿出一支玉箫,默默看了会儿,凑到唇边试了试音,吹出一声呜咽般的轻鸣。   “你怎么没走!”丛林里传出惊呼。   “我为什么要走。”十三郎没好气地说。   “不许偷看!”   “……全身没有二两肉,才懒得看你。”   “你……无耻!”声音带着颤抖,显得极为恐慌。   “没毛病吧,我又怎么无耻了。”   此时的十三郎心情极为烦躁,失去了以往的温雅,冷喝道:“这一带暗青虫很多,不想全身发痒的话,你最好快点。”   “你……”   听闻那种传说中不惧威压喜食少女精血的恶虫,霞姑娘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带着哭腔的声音骤然停下,赶紧一阵忙碌。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十三郎不禁莞尔,心里想女人果然是女人,竟忘记了暗青虫只生活在水里,轻易根本不会上岸的事实。   “有点过分了。”想了想,他将玉箫凑到唇边,再一次吹响。   暗幕低垂,呜呜咽咽的箫音在丛林回荡,原本充斥着虫鸣蛙声的周围渐渐静谧,如玩累了的孩子,安然进入梦乡。 第414章 两个蜕变   “少爷,这个给您,累的时候擦擦汗。”   “少爷,这个给您,惹的时候扇扇风。”   “少爷,这个给您,乏的时候垫垫……那个。”   “少爷,再给我们吹一个吧,您一直忙,快一年没听到了。”   箫音随风,箫音如风,时而柔婉和鸣,时而欢快明丽,偶有哀悲,下一刻便如奔马扬起铁蹄,将士挥舞刀枪一样,充满亢烈与杀伐。   不知不觉,十三郎的身体离开石面,闭着双眼随意漫步,于茫然中走到这片山坡之顶,对着那一轮缓缓沉入大地的红轮,几欲腾空去追赶光明。   一幅幅画面在眼前闪过,一幕幕记忆在脑海中浮想,箫音将画面与记忆传开,留在周围的山林草木,印刻在空气与泥土,久久不肯消散。   天暗了,天黑了,天上出现无数双眼睛,仿佛一只只好奇的精灵,想要看一看,是何人在凡间奏曲。   箫音起,箫音歇,十三郎徐徐睁开眼,目光平静清明,再无一丝波澜。   有风起,无数旋风自脚下升腾,灰蒙蒙一片,却不显得如何邪异,只有纯净的妖。   妖而不邪,正是法力转为纯净妖力的标志,就在那一刻,他的胸口有光芒闪烁,那块印记浮现出来,第三处圆弧赫然成型,再无一丝菱角。   一股磅礴的气息与飓风同时升起,且随时间持续,威压变得越发浓重,万米之内,一切生灵皆有所感,纷纷匍匐哀鸣于地,不敢抬头。   万灵膜拜,这是天威。   ……   “堪比结丹大圆满的威压,可又丝毫没有结婴征兆,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胎!”   远处,图洺感应着这边的气息,同时小心地施展着法术,将那股威压略做收拢,以免惊扰太广。附近区域他们都以仔细搜索过,倒是不怕引出事端。   法力波动自带威压,金丹圆满时,理应自然朝生命过渡,这是本性,是修士自身都无法控制的进化本能;无论修士日后能否结婴成功,这都是必然会出现的征兆。   这就好比一座山,成型后会生出草木,或者是一方湖,水盈则必有虫鱼一样,是天然存在的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十三郎的情形却格外特异,明明威压沉重如山岳镇压于地,却始终没有半点灵力生命滋生的气息。更让人不解的是,那股威压明明就是蓬勃激昂如池鱼化龙,充满朝气与活力,又怎么会如此沉寂?   “少爷不是怪胎,是天才,绝世天才!”牙木在另外一侧帮忙,冷笑着说道。   自从察觉到十三郎的变化,他便与图洺分头警戒,防止干扰,同时也防止打扰到别人。妖猎森林危机重重,不说惊吓到人,便是吓着花花草草,也会带来不可测的后果。   “层次?极限?”听了牙木的话,图洺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越发感到敬畏。   唯一的解释便是这样,十三郎修道的根本已与寻常修士不同,是完完全全属于另外一个层次,是突破极限后的本质蜕变!   就好比猿猴或许可以进化成人,鱼儿也可以化作龙,但在没有进化成功之前,如论它体型长得多大,力量如何强悍,猿猴依然是猿猴,鱼儿也终究还是鱼一样。   三卡站在新开出来的简易洞府前,五只眼睛遥遥注视着山头上的身影,神情也都带着复杂。   这一路厮杀,与之前的逃亡相比,差别可称天上地下。如果论实力,别说他们刚入森林时的鼎盛阵容,便是一路逃亡快到终结时的凄凉景象,也不是现在这点人马可以比。同样是战斗,方式换了换,竟可以变得这般轻松愉快,可以这般解气。   “唉!”卡门长声叹息。   “唉!”卡徒大声叹息。   或许是因为面临种族之危,让三条莽汉也生出许多惆怅忧思,纷纷在心里想,都是人,这人和人之间,差别……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箫音停了,风也停了下来。   “路还长着,哪有功夫唉声叹气,干活!”卡其沉声喝骂道。   ……   “你……是在想她吗?”身后,霞姑娘的声音怯怯,似乎生怕惊扰到他。   十三郎回过头,眼前陡然一亮,脱口赞叹道:“很漂亮呀!”   紫衣劲装,一头长发随意披散,托衬着婀娜有致的身材,吸引眼球的是胸前两团,显得格外高挺陡峭,偏又让人觉得圆润与柔滑;目光投射过去,竟好似感受到一股弹力,有种被反触的感觉。   十三郎的紫衣是劲装,原本不适合寻常女子,偏偏因为霞姑娘喜欢扮成男人,这身衣服便被穿出一股别样的风情来。   最不可思议的是,着男装的时候,侠少爷因为脱不去阴柔之气,总会让人觉得不是太舒服;此时换上女装,眉眼中的英气却不会让妩媚失色,反倒增加了一股野性,别具魅力。   就连那两道末梢高翘的细眉,此时也不再显得突兀,好像那张脸就应该长那样的眉,浑然有若天成。   仅仅因为多了一个“呀”,这句话便多出几分调侃的味道,霞姑娘神情更加不安,低下头忸怩说道:“你吹的……很好听。”   十三郎笑了笑,毫无顾忌地认真看了看,诚恳说道:“有点紧。”   霞姑娘身材高挑,十三郎扮做紫依的时候不过十五六岁,身量尚未完全展开,自然便显得有些紧。当然,最关键的不是衣服长短,而是胸口部位,无论如何也无法与她相比。   无心之语带来的却是极为严重的后果,霞姑娘到底野惯了,想都没想脱口道:“刚才还说我没二两肉!”   “……”   十三郎张口结舌,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他心想道家仙法果然神奇,连束胸不用就能……就能将这么一堆……两堆东西掩饰得那么平整,谁又能预料得到呢。   “怎么了?”   霞姑娘等了会儿才抬起头,发觉他的目光死死盯住自己的要害,心里明白了其所指,顿时变成跳脚的母龙。   “你……要死了你!”   女人回来,男人滚蛋,这一刻,霞姑娘正式回归本位,侠少爷彻底消亡。 第415章 无心算计   妖猎森林的夜晚并不宁静,喜阴怕光的植被与暗处疯长,擅长夜行的妖兽潜行觅食,更有无数品类繁杂到无可计数的虫鸣鸟歌灌入耳膜。   从山顶往上看,夜穹并不如何漆黑,暗月浮星偶闪,天空时有灰蒙蒙的妖气浮动,氤氲中透出几许迷幻气息。   山间的风吹过山头,吹过人的身畔鼻端,偶尔会传来几点血腥味,预示着某处又一次上演了生命轮回之曲,或有几丝伤怀。   除天色较暗,周围的一切都是活的,树影憧憧妖目闪烁,竟有生机勃勃之感。   “现在的情况比较危险,要和你商量一下。”   十三郎拍拍身侧,说道:“所以,刚才我在等你。”   “危险?和我商量?”霞姑娘以为自己听错,反问道。   十三郎点着头,说道:“坐吧,不脏的。”   “呃……”   霞姑娘的眼睛有些发亮,有些受宠若惊,同时还有点小失落。十三郎所说的两件事,一件比一件不合理,显得匪夷所思。   这一路行来,众人顺风顺水,哪里有什么危险可言,同时霞姑娘渐渐认识道自己的斤两,如果按照实际作用决定座次的话,这个队伍里,恐怕会有一个让她伤心的排名。   如今突然听十三郎说要与自己商量事情,霞姑娘顿时便有了天降大任与斯人的感觉;至于失落,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好像十三郎在这儿等她不是因为狼子野心,反倒有点对不住自己。   带着几分紧张几分欣喜,霞姑娘将之前的尴尬抛之脑后,侧着身子坐下说道:“我不怕脏,什……什么事?”   十三郎奇怪的望着她,说道:“你冷吗?”   “不冷!”   一边在心里痛骂自己不争气,霞姑娘嗨嗨笑着说:“一点都不冷。”   “那你干吗发抖?”   “有吗……”   霞姑娘死命咬了咬牙,眼里几乎要流出泪来,羞恼与愤怒,不甘与自责在心中徘荡,么有片刻安宁的时候。   此时,十三郎从她的表情中意识到了什么,温和笑了笑,说道:“我刚才说的是真的,你穿女装比男装好看得多,以后别换了。”   说不上什么感受,提到容颜方面,霞姑娘明显自然许多。事实上她知道自己相貌不差,身材更是火爆到没得话讲,偏偏以往因为性格的原因,她刻意要将这些隐藏起来,如今心态改换,以往的厌恶自然变成信心所在,自然就平静下来。   到底不是真笨,气息平定后,霞姑娘心里明白了十三郎的用意,不觉有些温暖,轻声说道:“我知道了,就是有一条比较麻烦。”   “说说,看我能不能帮忙?”十三郎问道。   霞姑娘的脸有些发烫,底着头蚊子般的声音说道:“这件衣服只是普通材料,不够结实,我怕……”   听了这句话,十三郎忍不住失笑,心里想当年我可是穿着它驰骋沙场的,虽比不上那件什么霓裳宝衣,也不是那么容易就破掉。   有心说那是因为你穿得紧,想想这样实在太过分,十三郎温言安慰道:“不要紧,我还有。”   “那也不行,我怎么能动不动就换……”霞姑娘心里既窝火又愤怒,险些又要急哭。   “咳咳……倒也是。”   十三郎觉得挺不好意思,心里想今天这是怎么了,尽和衣服较劲。   心中忽然一动,他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件女子衣服,品质比那件宝衣还好。”   “真的!”   霞姑娘惊喜又有些难以置信,看着十三郎的目光慢慢就有些奇怪,且越来越奇怪。不知不觉,她将身体挪得远了些,脸上升起警惕的表情,说道:“你怎么会……”   不用她说出来,十三郎知道下面不会有好话,主动解释道:“是我从一个敌人手里抢来的,当时的情况……”   这种事情怎么经得起解释,霞姑娘神情越发紧张,心想他难道喜欢剥人衣服,还好好保存起来?   好好的事情弄成这样,十三郎也觉得懊恼,随手一抖将夺自夜莲的那套纱裙亮到空中,说道:“别管怎么来的,你先看看品质怎么样,是不是比你那件好……怎么了?”   便是再聪明十倍,十三郎也永远估计不到,女人对漂亮衣服的贪婪,究竟能达到何种程度。   不用再说下去了,霞姑娘望着中垂悬眼前的那件如蛛丝串就的洁白纱衣,面如醉酒,眼里有亿万颗星星疯狂闪烁,几乎要照亮一方天空。   夜莲号称万世之花,其本人美不美、有多美放在一边,审美肯定差不了,以霞姑娘这么一个曾经的野小子性格,怕是再学百年千年,在此方面的造诣也怕也追不上夜莲一片衣角。   圆领开胸,立肩束袖,腰身一圈波纹般的皱褶,一看便知道可将女子之美表达到何等淋漓尽致。最最吸引人的无疑是其颜色与质感,那种如珠玉般的柔滑,羊乳般的温润,还有闪烁如宝石般的光泽,无一不令女人为之疯狂。   至于品质,别忘了,这件衣服曾经受十三郎一扯而不毁,仅此一条,足以让大多数攻击类法器都为之汗颜。   人靠衣装,夜莲花冠天下,其本身气质固然重要,衣服也是不可忽视的因素。这件纱衣与夜莲的风格一样,高洁中透着神圣,若把曾经的侠少爷的那件所谓宝衣来比较,简直就是铅石与钻石的差距。   纱衣按照穿着在身上的样子浮在空中,霞姑娘目光痴迷地望着它,一点都听不到十三郎在说些什么;其神情变幻不定,时而迷醉时而清醒,时而傻笑时而迷惑,最后竟变得有些诡异。   恍惚中,霞姑娘仿佛看到一名美丽高洁到无法形容的女子,被十三郎一把扯下了衣服……   “啊!”   一声尖叫。十三郎被吓了一跳,心里想难道衣服上有邪法,怎么这么严重。   正想把衣服收起来,霞姑娘已经扑上来抱着他的手臂,两只眼睛放射着祈求而又凶狠的光,结结巴巴说道:“多……多少……钱!”   “不要钱。”   十三郎叹了口气,将原来的计划默默收起;心里想早知道效果这么好,何必去费脑筋算计这个傻丫头。   霞姑娘楞了一下,随后便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神情紧张又不肯松手,嗫嚅说道:“不要钱?那你要……要什么?”   胳膊上传来惊人的弹力,十三郎好笑好气又觉得有趣,不禁生出几分调侃的心思。   “我要你……”   霞姑娘的手陡然一松,随后又一紧,忽听十三郎说道。   “我要你做件事,有生命危险的事。” 第416章 不得不为   “不足三千里路程就遇到四波猎妖使,这种情形很不正常。”   既然是悬赏,便需要把任务交代清楚,一件超上品法宝,而且是衣服,没有任何理由因为同情曾经的敌人容易露肉便送出去;于是乎,在霞姑娘愤怒渴望无奈的目光注视下,十三郎将纱裙收起,开始介绍局势。   “其实也不是不正常,只能说我们现在面临一个局面,还有一个选择。”   十三郎仔细斟酌言辞,说道:“虽然从猎妖使嘴里问不出什么,但我认为,附近很可能有一整队猎妖使,我们要考虑的是,绕过去,还是消灭它。”   霞姑娘不得不把心思从衣服上收回来,问道:“一整队……是多少?”   “我不知道,其核心估计不少于十人。”   “这么多!”   霞姑娘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追问道:“从何判断?”   十三郎说道:“假如你掌握一支队伍,既要尽量扩大搜索范围,又要保证安全,能够派出的兵力比例是多少?”   “假如是修士,十出其三比较合适。”   卡其粗重的嗓门从远处传来,与之一起的是牙木与图洺,另外两名粗汉没到,大约自认没心情也没那个脑筋考虑军机大事,干脆休息或者修炼去了。   见到这种情形,霞姑娘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神情不觉有些凝重,对纱衣的念想也终于去除。   牙木说道:“少爷,不是纯心说丧气话,假如附近的猎妖使有队伍,最好绕着走。”   图洺没有开口,神情中透出的无疑是同一个意思。大家心里都明白,所谓游击,其实就是挑那些软柿子捏,前提是十三郎拥有别人无法企及的侦查手段;以这几人的实力,根本经不起消耗,甚至不能容许对方留下活口泄露形迹,怎么能与大队碰撞。   对牙木的提议,十三郎没有直接否定,说道:“是绕还是碰,先把局势弄个大概,我说过,不会拿大家的生命开玩笑。”   待几人围过来,他说道:“先谈大的方面,降临之战发生后,魔宫队伍与咔吧人损失惨重,幸存者以零散小队或个体分头逃出,从逃匿的方向看,魔修漫无目的,咔吧却肯定会向他们的领地方向走;如此一来,经过这么久时间,基本可以确定,妖猎森林里的咔吧人已不多,魔修却因为天下皆敌,多半仍在森林里躲藏。”   这种推断符合常理,几人均没有表示异议,十三郎看看周围,接下去说道:“魔修之间可以通过灵符联系,待第一波战斗结束后,幸存下来的头领队长一定会想办法收拢残部,到现在,很有可能形成一支或几支队伍,隐匿在某个地方。至于那些个体散修,从前面杀掉的猎妖使情形看,多半已经不多。”   “猎妖使至今盘踞不愿离去,足以说明残存的魔修仍有相当大的规模,对妖灵大陆如今的局势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变数,所以他们才坚持搜索,力争将其一网打尽。”   略顿了顿,十三郎说道:“我估计,他们很可能已经发现到了魔修踪迹,只是一时还没能将他们困死,或者困死了,但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暂时无法歼灭。”   “为什么这么说?”牙木神情黯淡,问道。   十三郎回答道:“因为燕恢恢他们来了,因为有火焱修士出现,这些状况不可能因为霞姑娘一时心动所造成,只能是他们有意为之。”   霞姑娘的脸又红了,羞恼低头陷入沉思,更多的是自责。   十三郎说道:“四大星域总体是合作,其它两域我们没见到,多半针对的是余下两族,这个不管,罗桑与火焱距离最近,肯定希望将局势尽快平定,因此在局部范围形成合作,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   牙木说道:“好吧,这样的话,和我们有何关联?”   十三郎说道:“不妨考虑一下猎妖使的战术,因为妖猎森林太大,他们前期只能采用大范围过滤的方式,将人员分散成一支支小队,再由小队分成更小的队伍,直到最后分解成独立个体,将整个妖猎森林来一次大的扫荡。”   “这样做有风险,因为魔修的战力并不差,猎妖使不但要承受反扑,还需要冒着某片区域出现空白的危机,由此我猜想,猎妖使很可能有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联络方式,或者是其它特殊手段,当某个区域的猎妖使大范围消失后,他们便可得出判断,找到魔修主力。”   图洺点头,说道:“有道理,假如没有这样或与之类似的能力,想在妖猎森林里把所有人搜出来,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别说三千杀将,三万,三十万也不一定够。”   霞姑娘半天没有插话,此时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紧张问道:“那我们连续杀了四名猎妖使,岂不是……”   这种担忧很实际,一个两个猎妖使死亡可能是因为妖兽或者别的,连续四人接连死亡,且彼此距离不算太远,基本可以断定是魔修所为,且要么人数多,要么实力强悍,无论那一种,都值得猎妖使为之重视。   十三郎朝霞姑娘投以赞许的目光,说道:“没错,所以我才说,附近很有可能会赶过来一支猎妖使队伍,甚至已经存在。”   难得被夸赞一回,虽然只是一道目光,霞姑娘仍觉几分激动,连心中的恐惧也弱了几分,说道:“那……那我们为何还留在这里?”   十三郎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说道:“当年我刚出道的时候,曾经杀过几个人,手段不可谓不隐秘,也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后来事发,带来无法弥补的严重后果,我才知道,原来那几人身上有种诅咒灵符,无论用什么方法杀了他们,都会染上诅咒之力,很难化解。”   眼中流露出一丝痛色,他说道:“修真世界道法神奇,猎妖使如此势大,如果说连这点手段都没有,怎么敢在妖猎森林分兵。”   “那……那可如果是好。”躲不能躲,跑也跑不掉,霞姑娘忽然觉得身上发痒,好像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着自己,正发出恶毒阴冷的笑声。   图洺叹息说道:“少爷说的极是,据老朽所知,您拿走的那块跟踪令牌……就是用这种方法制作出来。”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目光骤然变得凌厉,死死盯着图洺。   “只不过,这种灵符有距离限制,而且……好像她们有所察觉,采用了某种克制之法,感应非常模糊。”图洺苦笑着说道。   十三郎闻之,略松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好,还有什么吗?”   图洺摇了摇头,说道:“少爷知道的,老朽一下来就被生擒……咳咳……”   霞姑娘不明白他们所指,心里牵挂那不知是否存在的诅咒,说道:“既然有这种可能,我们是不是改赶紧走,离得远一点,或许就……”   十三郎抬手阻止她,说道:“放心吧,之前杀死的人,最后一击都由我完成,就算有问题,也不至于马上爆发。”   “少爷能克制诅咒?”   图洺目光中流露出惊异,说道:“不是老朽不信,诅咒之法本身艰难,但是一旦施展出来,修为不高出施术者便很难破解;猎妖使使中不乏化神级修士,少爷您……”   他想问问十三郎是否有把握,其实心里想说的是你多半是吹牛,可他知道十三郎绝不是随口说胡话的那种人,自觉便停了口。   “少爷威武,战无不胜!”牙木也有些惴惴,嘴里却大声叫好,为受惊的小心肝做些安慰。   “屁话,哪有什么人战无不胜,没碰到对手罢了。”   十三郎笑骂一句,说道:“回到眼前,我们现在就像没头苍蝇,在森林里瞎转悠迟早要出大问题。就此前的情形看,低阶猎妖使对整体态势了解不多,换句话说,我们如果想了解猎妖使的部署,做到心中有数以免撞进牢笼的话,就需要解决至少一名级别稍微高一些的对手。毫无疑问,这种人至少也是一队之长,修为肯定中期以上,甚至大修士。”   这句话说出来,连最勇莽最不惧死的卡其也低下了头,心里想别说大修士,只要是个队长,按照先前的判断,起码会有十人以上。就凭眼前这些人,不但要把他生擒,还要不放一人逃脱,简直是在做梦。   十三郎不理会众人的惶恐,继续说道:“还有一个问题,四方联盟少不了魔修参与,我们现在找不到魔修,便只能从猎妖使身上着手。其实反过来想,找魔修很难,找猎妖使容易,正反两面,迟早需要面对。”   声音转为寒冽,他说道:“这里还不到森林真正的核心处,猎妖使纵有队伍,实力也不会太强;此时不做决断,下次面对的可能是天罗地网,根本没有办法解决。”   众人默然,十三郎的话已经讲得很明白,也与眼前的实际相符,最要紧的是,假如是他自己,大可甩手不管一个人自由自在,不客气点说,安全很有保障;如此苦心筹谋,说到底还是为了四方联盟,换句话说,对场中每个人的意义,都比十三郎自己大。   “少爷,您就明说吧,该怎么干!”作为受害最深的人,卡其第一个表态。   “吗的,俺的命是捡的,拼了。”牙木随之说道。   他都如此说,图洺没有理由推搪,随之表示只要十三郎的计划可行,自己愿意一搏。余下霞姑娘犹自在出神,忽然发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好生惊讶愤怒。   “看什么看,难道说,本姑娘会怕了你们!”   回身拍了拍十三郎的肩膀,雄姿英发的霞姑娘一脸木兰之气,傲然说道。   “是不是美人计,包在我身上!”   咣当!周围的人翻倒一堆。 第417章 惊乱,痉挛!   除了牙木,没有人知道十三郎为何如此尽心,众人所能看到的是,十三郎不在乎灵魔区别,也不在意咔吧燕尾间的仇恨,好似局外之人。   拥有绝世天赋前程,却甘冒奇险为四方谋福,是否高尚先不说,总归让人触动。   绝境中的人们往往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和勇气,家园凌于战火,种族面临灭绝,无论豪莽如咔吧三卡还是野小子性格的霞姑娘,心中皆有一股朝不保夕的凄惶。   说得白一点,假如局势不可更改,灵魔毕竟还有后路可退,两族却再无栖身之所,不做奴隶便是流民,终归没个好归宿。   于是乎,卡氏三子置生死与臀部,魔族双修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得不从,连最有主张同时又最无主张的霞姑娘也爆发出雷霆之吼,誓以美色惑敌酋。   那当然是笑话,假如她是十三娘,此计确有实施的可能,可惜她不是……   一声暴喝吓坏了群修,但也将笼罩与众人头顶的阴云驱散不少,望着霞姑娘气壮山河的摸样,众人纷纷拜服,十三郎好生莞尔,轻笑着说道:“那倒不用,要你做的是别的事。”   霞姑娘一下子丧了气,长出一口气,将心里那股拼命才鼓起的勇气吹出八万里,说道:“到底什么事?”   十三郎知道她很紧张,抬手如安慰孩子一样轻拍其头,温言道:“先等等吧,我已开始侦查雕巢情况,待传回消息再说。”   “雕巢!”牙木眼前一亮。   “六百里!”图洺声音敬畏。   “引雕破敌,好计谋!”   霞姑娘以为明白了真相,欣喜惊呼掩饰羞红到耳根的脸,不知是因为破敌有望,还是因为头上那一触。   “哪有那么好引,去的不是飞蚁。”   两句简语回答了三个疑问,十三郎没有过多解释,凝重说道:“假如猜测不错,金雕恐怕是利用不……嗯?”   一抹黑影自远处飘来,其速堪比闪电,只一闪便融入到十三郎的影子里。他的声音为之中断,随即整个人都沉寂下来,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时而惊讶时而震撼,时而警惕时而欣喜,更多的是深思。   众人均没有察觉的那抹黑影,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大致判断十三郎正在推敲思虑中的计划,彼此对视一番后,纷纷耐心等着,静候他得出结论。   以往这样的例子不少,每每结果都出乎意料的好,大家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这次也不例外。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正当众人焦虑时,十三郎缓缓抬起了头,双眉微挑,眼中闪过一抹明厉的光。   “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这样!”   “好帅啊!”霞姑娘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只在内心里感慨。   “真的好帅!”   ……   雕巢还是那个雕巢,雕巢已不是那个雕巢,这里现在住的不是鸟,而是人,四大星域的人。   高高的山崖破损不堪,到处是被神通震散的巨石深坑,几处崖壁上泛出焦黑的痕迹,如同被一股天火灼烧过。周围不少残翅断羽,淋漓鲜血沾满石间,散乱的尸体相互纠缠,一片狼藉。   总量数百、拥有一名准七级雕王、规模不算小的金丝雕群,竟然被灭绝!   最大的那个巢穴里,一名黄衣青年高居而坐,阴柔的目光望着手边的幼雕,叹了口气。   “不过是一只幼年金雕,心志怎么能这般坚韧。”   幼雕神情萎顿,原本锐利的双眼暗淡无光,身体笼罩在一团灰色气团中,时有震颤,时而发出悲鸣;更多的时候,它的神情变得清明,便以凶狠怨毒的目光盯住黄衣青年,似想生啖其肉。   旁边一名红衣少妇走过来,轻轻为青年揉捏肩膀,妩媚的声音说道:“种群刚刚被灭,小东西有些怨气总归难免,少主不要着急,慢慢打熬些日子,总能驯化成功。”   滑腻的指尖在脖颈周围抚过,带着丝丝触电般的感受,黄衣青年心情不佳,没有如以往那样色授,恨声说道:“不是这个缘故,本少来时就发现这只幼雕与众不同,体内存在一股特殊的气息,极可能含有返祖之兆;如今仔细查看,才发现这股气息竟是从外部送入,而非其自身拥有。”   “那又怎样?”少妇好奇问道。   青年神色有些懊丧,说道:“就是因为这股气息,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令本少提魂之法难以成功。”   少妇想了想,说道:“区区一只幼雕,不要也罢。”   “不行,本少付出这么大代价,为的就是收其为坐奴,岂能轻易放弃。”   青年抬手弹出一缕灰气,那个气团的颜色顿时变得浓重,丝丝缕缕灰气顺着羽毛钻入身体,幼雕陡然发出一声尖鸣,神采更加萎靡。   少妇闻之叹息,心里想这的确是你的风格,只要相中了的东西,付出再多也要得到,为了一只难以收服的幼雕,生生将大半实力葬送在这里,连我都因而受了重伤。   不客气点说,用败家子来形容他的所为,最合适不过。   这话她可不敢名言,劝慰说道:“少主绝代天骄,何必与一只畜生怄气,实在不行,干脆将其魂魄抹去,炼制成妖将也就罢了。”   “这只幼雕是雕王亲子,七阶雕王的直系血脉,至少也能成长到七阶,加上本少着力栽培,将来很有可能会突破至酷成为八级雕王,堪称强助。炼制妖将倒是可行,但会限制其成长,别说七级,六级都难如登天。那样的废物,本少要它作甚。”   眼里露出疑惑,他说道:“问题是,谁能给七级雕王的亲子体内送入气息?目的又是什么呢?”   少妇心里一惊,说道:“假如是大能为之,恐怕我们……”   世间常有这样的事,比如某大大拿看中了某只幼年妖兽,又暂时不想带走,希望它在族群里多沾染一些野性,同时也可让其长辈多多教导,便会用这样的法子处理。   此举有两利,一来为了标记,二来有了这道气息,无论幼雕将来飞到哪里,都可以顺着感应找回来。   幼雕的妈是七级金雕,前期成长无需操心,换言之,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这只幼雕既安全又能以极快的速度进阶,可说是无本万利的好事。   从雕群的实力看,大修士也不具备这样的能力,能够做到这件事情,最大可能还是化神老怪。因为若是那样,青年所为无疑是惹了麻烦,后果严重。   这样想着,少妇越发觉得事情靠谱,忧虑说道:“来的时候,雕群显得极为疲惫,好似经过大战一样,难道就是因为……”   “那又如何!要不了多久,妖灵大陆就会变成四大星域的圈奴之地,不管对方是何方神圣,还敢与本少争抢不成!”   青年傲然说道:“那人若是罪奴,根本不敢现身;若是同属四大星域之人,本座此行功德圆满,日后会执掌一方星空,他若识趣,乖乖替我将此雕的难题化解也就罢了,否则,定要他好看。”   听了这番话,少妇不敢再就此事争论,滑腻的声音说道:“少主心有宏图,将来大道可期自是必然,可眼下之事还应多上点心,以免罗洪那边多有抱怨,令主也难做。”   话题转到眼前,青年脸上多少有些不自然,他没有料到这一战损失如此之大,原本覆盖万里的搜索队伍,如今不得不将精力集中被北面,且彼此距离拉大,安全也不如以往那么可靠。   然而事情已经这样,青年遂冷笑说道:“为的不过是几名投靠过来的叛徒,就算全部死光又如何。至于说那个什么咔吧神师,若是能逃到这里,恐怕早已远离森林,让本少上哪里去找。”   他说道:“罗洪坐拥三千杀将,连区区数百残余魔修都解决不了,有何资格责备本少!待金山之事了断后,本少定要参他一令,干脆将妖猎森林让我们,好过便宜那帮废物。”   少妇说道:“妖猎森林蕴含无尽宝藏,罗洪如何肯让出来。”   “这倒也是,这群金雕规模不算大,却守护有近百株千年犀熠甘芦,妖猎森林,的确是宝藏无尽啊!”   青年眼里闪过一丝贪婪,随即被无奈的神情代替,回头看看身边幼雕,发现它依旧是那副不肯服腻,心里蓦然升起一股邪火。   “不知好歹的东西,本少干脆吃了它!”   少妇顿时有所感应,媚笑一声说道:“咯咯,与其吃一只畜生,不如先把妾身……”   未等她的话说完,其身已被青年一把从身后扯到身下,破帛之声伴随着少妇似恐似羞又似哀求的惊呼,眼看便是一堂春色上演。   “左右无事,本少就先吃了你这条骚狐狸!”   “少主轻一些,妾身娇柔,不堪您这般疾风暴雨呢!”   “骚货,你再给我装!”   青年喘着气,一把将最后的遮挡剔除,饱览春光正待提枪上马之时,忽听洞府外有传音声进入,心中一乱,身子便是一歪。   少妇失声惨叫,青年发出一声闷哼,差点当场折戟。   “是谁在找死!”暴怒剧痛中,青年狂吼。 第418章 三千里追杀(一)   “东面发现人修踪迹,疑是燕尾剑修!”   “西面发现人修踪迹,或为魔气神通!”   “南方发现人修踪迹,似为咔吧力士所为!”   “北方暂无异动,已发枯蝶联络,暂五消息传回。”   四声禀报接连传入,黄衣青年霍然惊起,脑海中欲火消散,也顾不得下体不适,神情变得凝重。   “三方同时生变!”   披衣下榻,黄衣青年开口道:“母蝶可能判断出,孰强孰弱?”   “东方最强!母蝶有怒,枯蝶瞬间即死。”门外之人回答道。   “距离多少?”少妇此时重新穿起一套红衣,问道。   “东面三百里,西、南两方均为四百里。”门外回答道。   “去向如何?”   “均疾速远离。”   “可曾派出人手?”少妇又问。   门外之人犹豫了一下,说道:“未得少主指示,属下不敢轻动。”   “三方均能发现枯蝶,时机如此之巧……”   黄衣青年沉吟片刻,问道:“媚娘怎么看?”   少妇眼波流转,思虑说道:“我等由东面至此,一路未曾见到敌踪,足以说明他们是从别处流窜而来。北面有我们的人搜索,应不会一点毫无察觉,联想到燕恢恢失去联络,此事多半霞公主与咔吧之人所为。至于西面,很可能是那些魔修余孽,因不明地理,胡乱逃匿的比例较大。”   略顿了顿,她又道:“或许,他们彼此也在厮杀,最终形成这样的局面。”   黄衣青年听得不耐,说道:“这些不重要,本少既然碰上,首要应考虑抓捕对象,决定追击次序才是。”   少妇蹙眉说道:“左使前往金山,少主与金雕一战,元气受挫,是否将养一番,待情况查明再说?”   黄衣青年眼中闪过一缕阴霾,断然拒绝道:“不行!魔修主力已证实被困,咔吧修士也已在草原出现,至于燕尾族,燕明霞那个小蹄子身边总共就没几个人,燕恢恢也不可能白死,现在能有什么实力?本少既已授命,焉能坐视战机于不顾!”   听了这番话,少妇在心里叹息,不敢再劝阻。她知道青年因为金雕一战损失太大,假如任由这几人跑掉,日后恐怕难以交代,加之他的判断其实也有些道理,遂斟酌说道:“少主既有此心,不妨传令将北方之人召回,我等合兵后,选择一路追击。”   黄衣青年再次摇头,说道:“太慢了,眼下对方尚不知道金雕已绝,不敢随意飞行。本少应该趁机追一缀二,逐次将他们全部拿下,一个都不能放过!”   少妇微惊,说道:“少主,我们坐镇这里,尚可利用母蝶监察八方,退可固守作战,堪称万无一失,若是再分兵三处……”   “这又何难,本少以分魂投影之法,将母蝶随身携带就是。”   “可是那样的话,母蝶战力必手影响……”   “哪来这么多废话,你我相加堪比大修,属下四卫尚余其三,还有母蝶为辅助,不过是些余孽残余,所知最强也不过是那个不擅作战的咔吧神师,还能出了事不成!”   黄衣青年寒声道:“你帮我想一想,这几方里面那一路最值得重视,务必先行拿下即可。”   发觉少妇仍有担心,他说道:“燕恢恢并未确认被杀,也许正在追击途中,若是被他先拿住人,本少颜面何存?还有,不管他们是谁,此时都不敢在空中飞行,我等前往后,若情势不对,难道不可以立即回头?”   “退一万步讲,本少尚可请动一次星云舰,有母蝶做掩,安全绝对不是问题!不要再想了,战绩稍纵即逝,不能再延误下去。”   “你的安全当然不是问题,可那星云舰只容一人;且三卫人人带伤,战力大打折扣,若真有事发生,我等只怕是……”   少妇心里这样想,嘴里无奈回答道:“综合前期所知,咔吧族最有价值之人是神师,燕尾族自然是霞公主为先,至于魔修,多为散修余孽,不值得如何计较。”   “东南两面……同时进行?”黄衣青年眼中隐有振奋,问道。   “只能选择一路。”   少妇肃容说道:“少主万不可轻忽,此事来得如此之巧……”   黄衣青年挥手道:“好了好了,你且说说,本少应该追哪一路。”   少妇头颅微低,说道:“价值上讲,咔吧神师肯定强过霞公主,但那是对罗桑而言;现在无法判断那是不是神师的队伍,假如只是几个普通力士,太过不值。以我火焱的目标而言,霞公主的意义远大于神师,理当列为优先。”   从内心讲,少妇明白既然这里还有咔吧族人出现,多半就是那个至今不知下落的神师。她所顾虑的是神师的队伍必然强大,反之燕明霞纵这一方所知的强手只有燕不离一人,且肯定与燕恢恢有过厮杀,无法对己方造成太大威胁。   黄衣青年思路渐清,心里也明白少妇是为他考虑,想到燕尾降临之战,眼中不由得闪过一缕凶芒。   “霞公主……呵呵,若真是她,本少定要她欲仙欲死!”   转过身,他朝门外喝道:“传令,着北面掉头望西,截杀魔修;三卫随我向东追击,余下留一人在此与母蝶守护;余者往南,能杀则杀,不能杀,务必跟住咔吧人踪迹,不得轻易放过!”   门外之人应诺而去,少妇听了青年的安排,心中隐隐升起一抹不安,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妥,最终只能叹息一声,默默思量起来。   “但愿……不是那样。”   ……   丛林内,霞姑娘身着雪白纱裙,如一缕浮云疾速飘行,姿态极其优雅,心中却如十几条兔子来回穿蹦,没有半刻安宁。   “混账!太混账了,让本姑娘一人吸引主力,混账之极!”   习惯了别人捧拥,霞姑娘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一个人在森林里逃匿,最可怕的不是身后敌人如何强大,而是那种无时无刻不在的孤独之感,就仿佛天地间仅余自己,却要面对不知多少强敌追杀,永无止尽。   “战术这种东西,从来就没有什么神秘可言,以弱战强,首要便是分而制之,以少量兵力吸引敌方主力,其它人尽快灭其余部,最后才有资格决战。”   这是十三郎的原话,简单明了,的确符合实情。   “诱敌本身虽然公平,无论对手如何分配,总会露出破绽。可如今已确认他们是火焱修士,毫无疑问,主力朝你这边的可能最大。”   “我刻意如此安排,因为燕尾与火焱仇恨最深,你是最适合做这件事情的人。”   “三千里追杀,除了我给你留下的那两道手段,余下的,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记住,保住性命最为重要,其它皆可放弃,珍重!”   想着临别时候十三郎的话,霞姑娘脸上闪过一抹羞色,随即被决然所替代。   “三千里……看不起我……火焱狗贼,来吧!” 第419章 三千里追杀(二)   燕明霞,燕尾族打长老燕山老祖之孙,喜豪侠,常扮男装,出无婢女随行。   然而她毕竟是女人,准确的说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孩子,且身份尊贵,所闻所历皆有明暗多重护卫,哪见识过真正风雨?   私下被人唤着霞公主的燕明霞胸有大志,只是这个大志不是幕后主宰,而是浪荡漂流,持剑义行天下,俨然一副江湖做派。   虽知道自己以往经历未必真实,可被瞒哄得久了,终难免生出几分真实;慢慢地,她由崇仰豪侠变为扮演,直至认为自己就是一名撒剑千里不为名,溅血莫做儿女态的义士。   追求大道的修士中,其实不乏这类人物出现,甚至有人以此为道,以为多历轮回,多行豪义之事后同样可得天望,未尝不是证果之途。   是真是假不去管它,妖猎森林一行,霞公主初涉险恶,颠沛几番之后,果真如以往梦想的那样,亲自扮演了一回豪侠,可谓是过足了瘾头。   只不过,滋味太差了!   ……   按照十三郎的叮嘱,现身露出形迹后,燕明霞先是全速疾行,距离雕巢五百里处改换方式,专门挑一些难以通过,且密布各种险恶的丛林内穿行。比如眼前这片迷雾氤氲的荆棘,就是她必须要面对的道路,或者说是考验。   可气的是,这样做的目的不是为了摆脱追兵,而是相反,要使追兵认为她以为自己已经摆脱,毫无顾忌地追上来,巢穴因此变得空虚,进而给他人创造战机。   换句话讲,明知道身后大敌将至,她在逃命的时候还生怕别人追不上,要制造出慌不择路,眼看便要触手可及的假像。   这样做,身体所受的煎熬尚在其次,对心理的考验实非言辞所能形容,哪里是一个初入江湖的少女所能担当。可事情逼到这一步,十三郎已明确告诉她,假如诱敌效果不够,另外几方便不会冒险出手,宁可将她舍弃!   “萧十三郎,你不是人!”   每走一步,燕明霞的委屈便加重一分,每过一刻,她的眼泪溢出的冲动都变得更足,周围密密麻麻生满倒刺的枝条藤柳不停地在身上抽打,却不敢以法术驱除,只能默默忍着。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以往不忍不愿不要听的嘶嘶叽叽等尖利的声音,偶尔还有妖灵凶兽出没,虽不足以致命,精神的负荷可不会弱上半点。   这也是十三郎吩咐她必须做到的事情,因为逃亡的人是不会大开大合劈山斩途的,只会巴不得身外的遮挡更多,更密集,更凶恶,最好让别人看都懒得看一眼才好。   “七岁的时候,为了躲避一只斑豺,我曾经在一片毒蚊窝巢里趴了三个时辰,等到那条凶兽离去,我的体重增加了不少,知道是为什么?”   “你吹牛!”   燕明霞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不愿相信一名七岁的孩童能做到如此坚韧之事,可她从十三郎平静的语气里得出判断,那很可能,不,那就是真是发生过的故事。嘴上虽然硬顶着不肯服腻,心里其实在为自己打气,暗想我堂堂一族公主,元婴级的高人,岂能被一个孩子压在头上。   空间极为幽暗,周围到处是充满迷幻色彩、如幻像般的影子在晃动,因为她将气息收敛,一株食妖草感受不到威压,突兀从旁边弹出来,几片生满锯齿的枝叶恶狠狠地缠到她的双腿,且用力拉扯。   纱衣上散发出淡淡的灵力光芒,食妖草的锯齿无法穿透,只能徒劳的来回拉拽,发出令人牙齿发酸的声音。这种低级生灵无法分辨出有资格穿着这种宝物的人类是何等级,依旧不肯罢休地努力着,草叶上竟有如用力过猛才会出现的肌肉颤抖,如同凶兽替自己助威。   紧挨着身边的古树上,一只体型大如碗碟的斑斓蜘蛛虎视眈眈,满嘴凶鳌不停颤动,观察片刻后吐出一缕坚韧之极的蛛丝,几乎贴着她的脸颊飞过。   更远些的地方,几只游荡的妖灵飘然而来,火红的眼珠如同黑夜中跳跃的鬼灯,尚未来得及分辨这个人类是什么,斜刺里突然探出一条红舌,卷着那只斑斓蜘蛛在空中甩出长长弧线,直接吞到了肚子里。   “啊!”   不光妖灵被吓了一条,燕明霞更是被那种猛恶到极致的吃相险些吓出魂来,发出尖叫的同时意识到不妥,连忙掩住嘴。   她挥剑想将那几根草叶斩断,又因为十三郎的吩咐不敢动用法力,也不敢用她自己的那把宝剑,只能将十三郎不知从哪里翻检出来的一块烂铁片当神兵使用,手臂颤抖连砍了三次才得以成功。   “噗!”   也不知道她招惹了什么,或者干脆就是哪个生灵来了兴致,张口吐出一股带着腥臭气息的墨绿色汁液,燕明霞急忙转过身躲避,随即觉得臀部被什么东西触碰,还捏了一把。   “啊!”   身体如触电一样,霞公主再顾不得什么隐匿什么暴露形迹,挥剑狂舞着一路奔逃,心里破口大骂的同时,眼泪也终于忍耐不住,顺着脸颊如小溪般流淌。   “该死的!我不做啦!”   “呱呱!”   胖胖发出不耻的嘲笑,身体轻轻一晃,如同游鱼入了大海,消失在无边丛林内,再也找不着影子。   “我吧胖胖留在你身边,一来让你明白,我们是一起作战,是密不可分的战友;再则丛林毕竟凶险,毒物猛兽太多,有它在,足以解除这方面的危机。但是你要记住,我不会让它散发凶气震慑妖虫,道理是一样的,隐匿就要有隐匿的样子,不可欺骗自己。”   想到十三郎的话,霞姑娘哀哀切切的同时心里又觉得好生惭愧,暗想自己连一只蛤蟆都比不了,还谈什么纵横天下惩恶锄奸。可是抬头看看前方仿佛没有止尽的丛林,她着实生不出继续的勇气,短短一个时辰,她已从云端公主变得如同流浪多年的乞丐,神情之凄惶,容颜之惨淡,非笔墨所能形容。   反手摸摸屁股,娇嫩处并没有粘附什么污秽之物,燕明霞轻轻吁出一口长气,心神稍稍安定下来。这件宝衣的确不凡,不管来自何方什么类型的攻击,只要在其防御范围内,无不轻松化解,不然的话,她恐怕早就按捺不住催动法力的欲望,落荒而逃了。   即便如此,霞公主依然觉得难以再忍受下去,心里想反正稍后便要全速飞行,这样的跋涉半天走不了几里路,还是省省吧。   “我知道你一定会这样想,一定会生出侥幸之心,但是请记住,这时候多走一步,稍后追击的时候便会轻松一分,不要小看那一点点的差别,它很可能会救你的命!”   十三郎的声音如恶魔般在耳际萦绕,临行前觉得无所谓,此时想起来,就好像他正在旁边看着一样,时不时便发出叮嘱。语气或严厉或轻柔,或叮咛或期盼,还有失望与轻蔑,总之每当霞公主心有怯意想要驻足的时候,总会如算好了一样,在脑海中不停回荡。   “你的命是你的,我估计着,当你第三次犹豫的时候,我们这边多半已经动上手。换句话讲,这个时候放弃的话,我们就算想放弃计划来帮忙,也没有了时间与精力,一切都靠你自己。”   “一切都靠你自己!”   “一切都靠我自己!”   恶狠狠念了几句,霞姑娘抬手胡乱擦了把脸,正想重新启程的时候,动作却突然为之凝固。   她没有握剑的那只小手上,沾满了花花绿绿的油彩,或者是某种妖虫妖兽的汁液尸体之类,黏糊糊却没有什么触感,以至于刚才一点都没有察觉。   下意识地将手掌在眼前晃了晃,她好像要把脸再重新擦干净,动作表情都变得僵硬;霞姑娘直愣愣地望着那只手,瘪瘪嘴巴,两条上翘的细眉竟然垂落下来,终于失声痛哭。   “呜呜,呜呜呜!”   哭的伤心,哭得尽兴,哭了个哀肠寸断,哭了个阴风阵阵鬼影闪烁,几不似人间之音。   “呱呱!”   胖胖又在叫了,声音里带着催促,还带着一丝轻蔑与不满。天心蛤蟆可不管什么男女之别,更不在乎她是燕尾公主还是黎民草寇,只关心自己被赋予的任务,必须没有一丝折扣的完成。   “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霞姑娘朝看不见身影的胖胖怒吼,望着那只花花绿绿的手,陡然咬着牙,如揉面一样在脸上用力揉着,嘴里则哼哼唧唧,发出断断续续的音节。   “有什么了不起,呜呜……不就是脏吗,呜呜……就知道难为我,呜呜……”   “呱……”   胖胖被她决然的气势吓住了,叫声轻柔不少,姿态似乎也矮了几分,却越发急促。   “嗯?”   哼唧了一会儿,霞姑娘不见胖胖停声,意识到事情不如自己所想,心里猛的收紧。定神一看,一只黑漆漆的飞蚁正悬停在身前,上下疾速飞舞,满是焦虑的意味。   “来了?追来了!”霞姑娘失声惊呼,声音中竟带着惊喜的味道,随即化作一道光华冲天而起,如破空之箭,笔直射向某个方位。   对她来讲,真正的追逐,才刚刚开始! 第420章 三千里追杀(三)   飞行三百里要多久?   修为不同,法器不同,是否有伤等等都会影响到飞行速度,但对修士来讲,飞越这点距离所需要的时间,最长长不过半个时辰。   哪怕只是炼气。   从荆棘林到葫芦涧,霞公主飞了整整半个时辰。假如被人知道她以元婴修为、后有强敌的状况下竟飞得如此之“快”,怕是会惊落一地下巴,随后痛骂三声:“找死!”   她慢,身后追兵可不慢,五道流光破空而至,前方摇摇可见一袭白影,钻入那个如暗窗般的洞穴,不见了踪影。   “停下!”   红衣少妇娇声断喝,神情中带着警惕,说道:“小心有诈。”   ……   葫芦涧,形如其名,由两座相邻的山簇拥成下宽上细的洞穴摸样的通道,从远处看,那两座山紧挨在一起,难分彼此,因而有个别致的名号,葫芦兄弟。   既然是涧,下方必有水流,葫芦涧自然不能例外;两山拱卫出一个硕大的肚皮,淙淙水声轻吹悦耳,好不优雅。因连接着山内与山外,这条通道是一条纯天然的吸风口,饱含妖气的凉风自内而出,经过十余里水流滋润,显得阴柔且带过一股阴寒之气,吹在人的身上,没由来地便生出一缕悸意。   山顶一条狭缝,丝丝缕缕灰色雾气自细涧内弥漫而出,如同一条升腾的云带,可称得上奇景。   不要被它的表象迷惑,因常年不见天日,溪涧内的阴寒毒瘴之气浓郁到无法想象,顺风而出的只是一小部分,多数还是延着这条细缝升起,对任何生灵都是极其严重的障碍。   若是修为不济,它便足以致命。   白影钻进了溪涧,几人停在外面彼此相望,毫无疑问,想抓就得进去,没有其它办法可想。   “只是一个人,能有什么诈?”   黄衣青年微显不悦,说道:“媚娘,你是不是太多心了?”   红衣少妇蹙眉说道:“少主想一想,霞公主若一人在此,怎么会逃得如此之慢?看她的摸样,好似专门在这里等着我们一样,不可不防。”   青年说道:“这有什么奇怪?妖猎森林神识难查,且有金雕危急空中,她之前不知道我们前来,怎么敢全速前行?又或者她负了伤,不便过度调用法力所致。”   红衣少妇说道:“之前她击杀枯蝶后掉头,岂能不知有人察觉到她的踪迹?”   青年寒声说道:“察觉归察觉,追不追又是另外一码事,我们追近的时候,她不是也加速了吗。”   红衣少妇犹自不能放心,说道:“此地如此险恶,妾身总觉得太过凑巧……”   青年冷傲说道:“凑巧就凑巧,本少倒希望真有些手段留在这里,至少说明她不止一人,不枉本少劳师动众一场。”   言罢他朝其余三人下令,于前后上方各设一人护卫,将他围在中心准备进入溪涧搜索。   红衣少妇隐隐有些不安,说道:“少主千金之体,是否让母蝶……或是先派个人进入查看一番……”   “母蝶是投影之体,岂能轻易动用,不必多事了,我们追的不止一路,抓紧时间。”   青年的神情不耐,说道:“来时就与你讲过,即便燕不离在里面,本少也不会惧他。”   唇边闪过一缕讥笑,他说道:“媚娘若是害怕,本少允你留在外面等着便是,不用这样为难。”   话说到这份上,红衣少妇再也难以寻找借口拖延。她心里知道,自己的身份虽不似普通侍妾那样卑微,能够在青年面站有一席之地,除了一身不俗媚功,多数还是因为此次降临前青年长辈的叮嘱所致,但这并不意味着青年真有多少顾忌,若是激怒了他,哪怕只是心里有纠葛,长期看也不是什么好事。   “也对,凭她一个初尝险恶的丫头,能做出什么了不起的陷阱。”   想到燕明霞终不过一名未经世事的孩子,少妇心情又放松了些,随即贴在黄衣青年身侧,挥手打出一缕粉色锦绸,化做一圈圆环状的防护,将两人牢牢护在当中。   “毒深瘴重,少主小心些。”她叮嘱道。   青年微微皱眉,心想本少难道连区区毒瘴都应付不了,嘴里倒也没有说什么,淡淡吩咐道:“进!”   将神识开到最大,众人拱卫着青年如一座会移动的堡垒,钻进山腹之中。   ……   头顶一缕淡淡天光,充斥着丝丝缕缕实质般的烟尘,周围幽暗阴冷,不时闪过几只无甚意识的妖灵。   这些东西对青年构不成威胁,但让他不安的是,进入后的空气,与外界感受的微寒完全不同,仿佛是从心底、从灵魂里,传出一股死寂阴森的味道。   就连脚下潺潺水声也有所变化,变得断断续续,毫无规律,但又带着无数回音,令人生出无尽幻想。那种感觉,仿佛不是水与石的撞击,而是牙齿与骨骼的摩擦,利爪撕扯筋肉的断折一样。   几大元婴神念相接,探查能力足以匹敌大修士,依旧不能看清全部;周围的气息里充斥着莫名的粘稠力量,神念延出就像一脚踩到泥浆里,竟有难以收回的感觉。   这样的地方前进,即便以青年的狂傲,也不得不将性子收敛起来,摸索着前行。好在环境虽然阴森难耐,地方倒着实够宽广,几人徐徐飞行,竟没有一处需要步行。   说不上什么元婴,青年不愿意与山腹中任何物质有实质接触,仿佛它们是瘟疫,碰一下就会倒霉。   因霞姑娘有可能隐匿在某处不出来,为了保证不留下遗漏,青年等人行进的速度快不起来,每到一个有岔道的路口,还要分出人手进入试探,进展越发缓慢。   时间越长,青年的心情越是焦灼,之前他已经看到,霞姑娘进入时没有半点犹豫,说明她很可能熟悉里面的道路,也许此时已经穿山而过,正在加速逃离也不定。   但他没有办法,只能这样一路搜索。   前方又是一个死口,也就是上方细缝几乎断折,完全是密封的所在。奇怪的是,每当这个时候,洞穴里却总会出现岔路,一一对应,一次都不会少。   “这个该死的地方,怎么这么多岔道……嗯?”捏着微湿的掌心,心里渐渐有股不妙的感觉滋生,青年愤怒咒骂,声音突然为之停顿。   神念中,一袭白影隐约出现,如同幽暗世界里降临了降临了一名九天仙子,飘渺中透出灵奇的气息。   “贱人,还想走!”狂喜中,青年冲着背影大喊。   对方听到了他的话,徐徐转过身,疲惫憔悴的脸上有些惊慌,更多却是嘲讽。   “爆!”   霞姑娘轻声说出一个字,两条细眉格外高峭,如同两把欲飞的剑。   刹那间,天塌地陷。 第421章 三千里追杀(四)   美人一声娇叱,天空改了颜色。   咔咔断裂声接连响起,头顶仿佛被一座巨峰凌压,砸落的却是人心。   早在十几年前,面对无法战胜的对手,十三郎费尽心机营造出一场人为天变,生生将修为高出几个境界的天目老人折磨得欲仙欲死。   故技重施,目的不是为了杀人,而是造势。   以埋伏造伏击,不管对手信与不信,都需认真面对的势。   “有人偷袭!”   黄衣青年发出一声尖锐嘶吼,根本没做思考,身形极其突兀地一闪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赫然已退后至十余丈外,加速远离。   山石如洪水垂直倾泻,无数万吨巨石轰然砸落所带来的声势,比之天威又能差上多少?石壁垮塌的那个瞬间,青年觉得心底颤抖,头皮如触电般阵阵发麻,完全凭着本能的反应激发身体里的异宝,远远逃出危险之外。   之前的豪言壮语抛之脑后,他是贵胄之躯,岂能在这种险恶的环境里面对不知有多少后着的凶险。   对他来讲,头顶巨石或不足惧,然而人呢?燕不离呢?   所谓以己心度人心,青年相信,只要燕不离隐藏在其中,必定会以他为偷袭首选。众人忙于应付头顶巨石的情形下,面对一名大修士的威胁,他的第一反应便是。   逃!   至少先逃开此地,看一看形势再说。   单单从这次反应便可看出,论到临敌之变,青年与天目相差多矣!   身前,千米之外便是敌人,这次伏击再如何凶恶,总不会蔓延到对手所在;而在其身后,几人已深入通道数里之遥,别人既然做了手脚,又怎么可能不封锁退路。   毫不意外地,整条通道如同一串引燃的炮仗,咔咔之声接连从上方传出,落入耳中如同一声声催命的鼓点;下一刻便是更多巨石,其中夹杂着无数虚幻无法辨识的身影,纷纷从各个方向角落扑出,亡命般朝他扑来。   葫芦涧常年不见天日,最容易滋生隐匿妖灵邪物,之前由于几人身上带有妖将气息不敢靠近,此时为了逃避天灾,哪里管得了他们是谁。   水下也不平静,随着第一块巨石砸落,滔天水花飞溅到空中,一条条闪电般的身影伴之四射,千万种、万千只形体各异的虫鱼妖兽嘶鸣咆哮或者哀嚎着,形成一股逃生洪流,朝两侧席卷。   本是为了逃遁,落入此时的黄衣青年眼中,却有一股别样的猛恶与狰狞。他不知道那些身影里有没有高阶修士,也来不及仔细查看;他不知道前方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一道夺命剑芒,更不知道那些妖灵到底是不是妖灵,有没有隐藏着什么夺魂邪物。   妖猎森林中,这种东西从来都不稀缺,唯一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尽快摆脱。   没有犹豫,他伸手点下自己胸口,全身红芒大放,竟如一团火球在空中跳跃,不断地以闪现方式后遁,速度越来越快。   他没有往上方冲,虽然有那个能力。本能告诉他,上方是危险来临的源头,比之身后已经探明的路径,上面是最应该回避的选择。   身法再快,总快不过神通,事先安放好的连锁爆炸一旦开始,哪里是瞬间所能形容。石壁崩塌的极为紧凑,身前身后皆是密密麻麻的身影,大大小小,虚幻凝实,五彩斑斓,凄惶嘶吼,无一不是危险,没有任何一样愿意触碰。   身体外的火球威力无边,不论哪种妖兽多少妖灵,只要接触到其边缘,便如烛边春雪一样急速消融。声声垂死哀嚎呼啸耳边,给青年带来更多恐慌;他的胆气更寒,身法更急,气焰从山巅跌落九幽,仓惶而逃。   仿佛印证了他的猜测,前方天光大放,砸下的石块间辉光倒垂而落,如同一把把战斧劈斩在大地,声势如雷霆。   一道劈练般的剑光映照出数丈宽的空间,夹着一声娇叱,还有一声愤怒且带着痛苦的闷哼。   那是霞公主的声音,那是媚娘的声音!   不同的是,霞姑娘乃蓄势待发,将一路上的委屈怨怒尽数包含于一剑,媚娘却因骤然遇袭,且心神被黄衣青年扰乱,根本来不及施展。   唯一做出正确应对的是她,唯一遇到敌人的是她,唯一倒霉的也是她。三名杀卫关心的不是天灾,也不是敌人还有没有别的伏击,更不理会媚娘的死活,他们唯一的职责是保护少主,不容他受到半点伤害。   少主既然退,杀卫还能做什么,当然是跟着飞退。   于是乎,一名不再巅峰的元婴中期遇到含恨出手的元婴初,一个因媚功得宠的灵修遇到以杀戮闻名的剑修,结局可想而知。   霞姑娘的心或许不够辣,手段或许不够狠,但她的剑是真真切切的老祖亲传,她的剑是实实在在的老祖亲传,怎么能不犀利。   如何能不凌厉!   刹那间,霞姑娘连斩十七剑,条条剑芒纵横交错,生生斩出一座剑之囚笼,笼内女子来不及施展多余手段,彩环飘飞粉云涌动,与之对撞十七回。   面对生死危机,媚娘也顾不上、也没有必要再以猎妖令牌模拟妖修,而是以更适应也更习惯的灵力对敌。   又一道羁绊随之显现,灵力在妖气浓郁极其浓郁的环境里,威力再被打掉一成折扣,三番五次削弱后,中期与初期巅峰的差距,还能有多大呢。   或者说,怎么对抗得了!   轰鸣大起,彩绸变成万千块碎布,遮不了羞也挡不住剑,如同被斩了翅膀的蝴蝶,在空中徐徐飘落。粉色气雾仓促而起,连扛三到剑芒后,终于有一道劈开重障,闪射入媚娘的身体。   好巧不巧,正中胸前。   “啊!”   一声凄厉到难以言喻的尖叫,媚娘觉得自己好似变成一颗气球,突然之间被戳开一道口子,身体的感受,竟与她初次献身有几分类似。比伤害更让她觉得恐惧的,是其胸前的那一蓬血花中包含的风韵与精华,她心里清楚,若是失去了这些,曾经的宠爱便会如过眼云烟一样,通通化作虚无。   血色轨迹在空中延伸,伴随的是一张羞愤绝望的脸,还有一颗怨恨失望的心,想到之前黄衣青年充满豪气的话,媚娘陡然升出一个从未想过的念头,自己这一生,到底值不值!   她想多了。   她的伤势不足以致命,还没到临死忏悔的时候,占据上风的霞姑娘也没有丝毫追击的念头。再无后着的她,借着神通对撞产生的推力,于轰鸣声中飙射而走,速度与之前众人所见的相比,快了何止十倍!   “可击则击,不可击便走,无论有没有攻击的机会,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逃。”   “做到这一步,战斗就再也与你没有关联,唯一剩下的任务,便是逃!”   “逃!逃!逃!”   这是十三郎对她说的话,此时此刻,霞姑娘心里不禁生出几分奇怪的感觉,好像身边始终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看着她战斗,看着她啸傲,看着她逃亡。   恍惚中她觉得,那是温暖的感觉。   ……   “贱人!”   借着迷离的天光,黄衣青年看到了发生在远处的那一场短暂战斗,心里明白了一切,发出羞耻愤怒的狂吼。   “贱人!”   望着那条白影加速远离,媚娘明白了一切,如受伤的母狼一样怒吼。   狂吼中,红色闪电突兀而至,击破所余不多的粉雾,落在另一侧的胸口。   或许是窥到了战机忍不住不出手,又或者是因为觉得那两侧凸起严重不均而生出怜悯,天心蛤蟆的胆子比天还大,于最关键的时候展开偷袭。   “噗!”的一声轻响,左侧一片殷红未消,右侧的柔嫩中陡然扎入一根利刺,再恶狠狠一吸。   那两团堪比山岳的丰隆彻底塌陷,连带双肩玉颈都如同失去水分的树皮一样干瘪,甚至裂出口子。   “啊!”   更加惨厉的嘶嚎声响起,其声音之尖锐,让已经醒悟愤而前冲的黄衣青年为之却步。天心蛤蟆的袭击过于隐蔽,以至于让他生出错觉,心里想难道自己的判断还是错的,仍然有敌人未出不成。   “这个该死的……畜生!”   媚娘再也不能称之为媚娘,她的发髻散乱,面如厉鬼,整个上半身都被鲜血染红。嘴里发出尖叫,她连伤势都不理会,右掌轻扣,随后弹出一丝细芒。   “呱呱!呱……”   天心蛤蟆得意的狂笑被截断,哀呼一声纵掠而去,伤势几何,只有天晓得。只不过,在这座已经彻底崩塌的山里,要想把它从乱石间找出来,恐怕不是件太容易的事情。   “媚娘,媚娘!媚……”   黄衣青年的呼唤声嘎然而止,望着眼前曾经千娇百媚让他欲罢不能的女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片刻之间,美娇娘完全变成了怨鬼,脸上布满青一条红一条的痕迹,身体里仿佛有千万之恶虫在蠕动,死命颤抖不休。   更恐怖的是,她的胸口竟然……消失了!   没有别的形容,就是完全消失,仿佛有两张贪婪的嘴巴各自咬了一口,随后注入了一些令人反胃的液体在里面,养活不知名的怪物。   “少主……”媚娘眨着眼,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温柔一些,还努力露出一个“我没事”的笑容。   她艰难地站起身,伸出手。   “放心,本少替你复仇。”   黄衣青年眼里露出厌憎,温和但很坚决地转过身,举步前行中,仰天发出恨到极致的嘶吼。   “燕明霞,本少让你求死不能!”   “我们的目标很简单,杀死他们,杀光他们!”远方的天空上,霞姑娘一边疾速飞行,心里甜滋滋地模仿。 第422章 三千里追杀(五)   关山有渡,丝云如梭,霞公主全速疾驰。   葫芦涧的变故不能改变双方态势,也不会令敌人怯足,相反,这场变故加剧了对手追击的决心,同时也让他们无法轻易改换策略,不敢因猎物弱小而分兵回援。   其它战场未决生死之前,燕明霞必须吸引住他们,一个都不能少。   她做到了。   再上天空,黄衣青年扫目四望,很快发现前方三万米外,霞公主脚踏一只燕子尾巴摸样的法器,以不可想象的速度飞驰。   “贱人,这个贱人!”   最后的疑点消除,黄衣青年肯定了自己的预感,此次三方同现敌踪,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阴谋。   不用问,其它方向正面临敌人伏击,假如最糟糕的情形出现,很可能有人抄上自己的老家,也就是雕巢!   明白归明白,关键是要决定怎么做。   “当然是追下去!”   对于下属与少妇的询问,黄衣青年断然给出答案,咬牙怒吼道:“偷袭之事未定,就算有,回援也未必来得及。与其两头都可能落空,不如死拼一路,无论如何,务必抓住那个贱人,方能搬回这一局!”   从任何角度讲,他的决定堪称果断且明智,十三郎谋划的时候曾经说过,换成他处在此时青年的位置,也只能做这样的选择。   “高明的阴谋并不在于隐秘,而是对方明知道如此,也不得不按照划好的路径去走。”   三名杀卫没有意见,形如厉鬼的少妇没有意见,她比任何人都想抓住燕明霞,以最恶毒的酷刑折磨对方,解心头苦恨之万一。   确定要追下去,那么,怎么追?   “媚娘,你是否……”   黄衣青年不愿意回头,强掩心头厌憎,只以言语试问少妇的想法。从内心讲,他更愿意少妇回归雕巢,因为他基本可确认此方只有燕明霞一人,至少不会有大修士随行;换言之,自己带着三卫都有些多余,更不要说少妇身体上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恶臭,平白让他增加不少淤堵。   “不行!妾身无论如何要追下去,请少主恩准。”   左右失了恩宠,少妇干脆不再幻想,连说话都变得生硬起来。她心里萌生出一个念头,假如能够将燕明霞生擒,自己何不干脆夺舍了她,重新换一副躯体。   以她的魂配上霞公主的身体,少妇有信心,在最短的时间内重获珍宠,拿回自己失去的一切。   那样肯定会带来许多麻烦,但对她而言,重新拥有一具青春富有活力的躯体比什么都重要,损失一点点修为,算得了什么。   “好吧,那就一起追,尽快将事情解决。”   黄衣青年知道此刻不是与她争论的时候,只要过了今日,自己干脆寻个借口将她调离身边,另外寻几名美妾也就是了。   言罢,他身形展动,速度陡然增加数倍,如流星朝前方数万米之外的身影疾扑。其它人纷纷跟上,各施手段提高遁术,紧随其左右。   身后,发过一场地震的葫芦涧慢慢沉寂下来,泥土翻动,胖胖肥硕的身躯从乱石间钻出,暗淡无神的目光四下看了看,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在其背部,三根银色细针散发着幽光,还不停颤动,如同三根吸食灵魂的利刺。以天心蛤蟆毒到不能再毒的体质,竟拿它们无可奈何,只能苦苦忍受着煎熬。   极其短促的一次战斗,受伤的不止一人。   ……   燕子是一种轻灵的鸟,敢以燕尾为名的种族笨也笨不到哪里去;霞公主身份尊贵,所使用的法器自然差不了,假如不是修为所限,且之前与媚娘交手承受不少反噬,黄衣青年想要追上她,怕不是三五日便可奏功。   即便如此,追击与被追击者之间距离拉近的速度也相当慢,三万米变成两万米,竟然耗费近一个时辰,飞出足足千余里。   时间一点点流逝,望着前方那条依旧疾速飞驰的身影,望着下方如一排排向身后疾驰的群山,黄衣青年再度变得焦躁,几乎要发狂。   “贱人,贱人!”   咆哮不能让双方之间的距离缩短,黄衣青年几番犹豫,眼中渐起凶芒。   “媚娘,过来!”   他抬手点向自己眉心,随着一声尖锐嘶鸣,其头顶霍然出现一只数长大的灰蝶,嘴里不停喷吐着雾气,散发出阴厉死寂的味道。   “少主……”   红衣少妇意识到什么,失声惊呼。   “咒起!”   黄衣青年不待她说下去,脸上带着一丝痛惜,指尖点向灰蝶;一个符文随之出现,闪烁中印入灰蝶身体,其气焰陡然升腾,仰天嘶鸣。   “咒承!”   青年再次怒喝,另一只手掌凌空朝红衣少妇胸口虚抓,少妇的身体陡然间颤抖,神情扭曲痛苦不堪,却不敢挣动抗拒。莫名的吸扯之力从身体中传出,下一刻,本已渐渐愈合的伤口嘭的一声炸开,爆出一股血雾。   少妇惨嚎声中,血雾弥漫在空中,内有丝丝银芒闪烁,与大片血雾一起,被灰蝶张口吞入腹中,尖鸣更甚。   “咒转!”   青年又一次怒吼,脸上条条青筋毕露,两手不停打出法决;灰蝶气焰暴增数倍,一道更加虚幻的形体自身外浮现,隐有振翅飞翔之态。   “咒合,燃魂印!”   最后一缕红芒射入灰蝶的身躯,黄衣青年眼中射着凶光,朝远方身影疾点。   “疾!”   灰蝶虚影转过身,如同背负着千斤重担一样,冰冷死寂的目光盯着霞公主的背影,徐徐张开了嘴。   然后,它轻轻吐出一口气,一口灰色却带着金属色泽的气。   ……   修道之人神通广大,大能之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几有移山填海之力。然而对多数修士来讲,无论是攻击还是防御,都有一定限制,比如时间,比如空间,都是他们永远都难以迈过的坎。   万米距离,别说元婴修士,便是大修士,甚至是化神,也绝不可能发动攻击。   然而道法神奇,在某些极端情形下,也会有例外。   比如眼下。   以霞公主击伤媚娘的剑气为引,以母蝶为载体,以媚娘的精血怨气作为媒介,配合青年自身秘法,生生让他的攻击越过万米虚空,落在目标的身体上。   吐出那口气,灰蝶的目光陡然暗淡,数丈大的身躯剧烈收缩,瞬间便缩小几圈,仅余一丈。   与此同时,媚娘再次发出惨嚎,伤势加重三分;其散发的气息忽高忽低,已有跌落境界之征兆。黄衣青年的双眼布满血丝,双手微微颤抖,负荷也不轻。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效果是,前方那条白色身影停顿了一下,片刻后,竟然再次提速。   不同的是,她的身体外隐隐有一层灰色的气流,闪烁不定朝体内流转,白玉般的鼻梁上出现一颗灰斑,唇边溢出鲜血。   “燃烧精血!”   黄衣青年一眼便看破霞公主所用的手段,惊讶后发出狂笑,状极快慰。   “好,好好好!本少倒要看一看,你还能坚持到几时!”   身形展动,他将法力催到极致,于风雷呼啸中疾驰。在其身旁,红衣少妇神情萎顿,目光望着前方划出弧形轨迹的身影,心里懊丧绝望,又一次出现不妙的感觉。   “她已燃烧精血提速,为何不尽快脱离我们的视线,反倒转着弯……”   ……   流云飞逝,霞公主目光恍惚,精神渐趋萎靡。   在她的脸上……鼻子上,那可灰斑缓慢而坚决地朝四周蔓延,逐渐麻木失去感觉。   身后呼啸阵阵,好似勾魂之使发出的呼号,身体内有一张看不见的巨口,时刻吞噬着她的生机,因为精血流失,她心里传来阵阵虚弱的感觉,眼前的景物仿佛在晃动,难以看得清晰。   三千里追杀,她走到大半,难以为继。   不知不觉,她又有眼泪溢出,不够清澈不再透明,而是带着灰。   她的神情坚决,眼里的稚嫩逐渐消散,化作决绝与坚韧。   “毒龙潭,两道手段,三千里……”   生怕忘记什么,霞姑娘心里默默念着,用力分辨着下方的山峦与雾瘴,眼中渐有狠色。   “我正在做正确的事,对我对族人有用的事。”   “我做得到,我一定做得到!”   “我必须做到,我不能让他看不起!”   脸上流着泪,嘴里说着话,霞姑娘压低身躯,利箭般窜进丛林,钻进一个高耸入云的绝壁下方。   然后消失。   ……   片刻后,五道流光先后抵达,黄衣青年放开神念粗粗查看后,跺脚踏碎一块青石。   “又是山洞,贱人,这个贱人!”   绝壁高有千丈,宽不过千米,杂草掩映着一处不算隐秘的洞府,不知通往何方。   他的神念再强,也无法穿透千丈高的山崖,他的神通再厉害,也断然没有轰垮整座山的可能。   就算他有,也不会那么做。   他要生擒对方,一定要把她握在手心,好好把玩折磨一番才肯罢休。   怎么办?   钻进去?   “母蝶,给我分体追击,三卫也去,媚娘与我在上方监控,以防那个贱人从别处溜走!”   黄衣青年咆哮着发出命令,心里默默地想。   “无论如何,本少不能进去。” 第423章 三千里追杀(六)   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一条通道没有任何危机。   只有些许拖延。   前次经历犹在眼前,虽明知道对方不太可能将千仞高峰炸垮,三名杀卫依然小心翼翼搜索着周遭一切,不敢丝毫马虎。   让人震惊的是,除了开始的那段是某只妖兽所为,杀卫们发现,这条通道的绝大部分竟然是……人工开掘而成!   要知道,这里的山可不是什么荒山土包,而是由极为坚硬的青石构成。虽说修士法力无边,可是要将整座山挖通……   几人因而肯定,这般精心构筑的阴谋,必然有着众人所不知的狠戾手段未曾显露出来,心情越发紧张,态度也更加谨慎。   如此一来,行进的速度可想而知,千米通道,三人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搜索完毕,隐约察觉到洞府出口。   神念中出现目标的身影,从其姿态看,应该正用某种秘法疗伤。   这样的环境,杀卫们神念均催到最大,不可能顾忌被人察觉,发现对方的同时,意味着对方也发现了他们。察觉几人形迹后,那个明显身遭重创的女子非但没有流露出恐慌畏惧,反倒回过头冷冽一笑,随后轻轻打出几道法决,便再也不管身后如何,飘身远走。   她在做什么?   前方有什么?   几人闷头自问,犹豫了一下,才以小心到极致的态度重新举步,几乎一步一挪,三步一停。   什么都没有。   直到三人走出洞口,看到满天星光将起,都不觉长吁一口粗气,将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   来不及擦拭一把头上的汗,三卫耳边响起青年的狂吼,其羞耻愤怒,宛如一名被野猪强暴了的野狗。   “为什么这么久?为什么那个贱人走了这么久,尔等还不出来,你们在磨蹭什么!”   三卫愕然抬头,始发现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霞姑娘即便慢慢悠悠飞行,也已逃出数万米之遥。   换句话讲,这条山洞给她争取到一个短暂的疗伤机会,小小惊吓了众人一把,然后回到原点。   可话又说回来,就算三卫在里面徒废光阴,就算青年难以知晓洞府出口位在何方,当霞姑娘显露身形,他完全可以独自追击,何必非要等到人数凑齐?   三卫不敢说,媚娘不敢说,他们只能收拾心情,在青年的怒吼声中上路,继续这段毫无趣味,令人厌恶的征程。   直到启程之后,三人才从媚娘口中得知,就在刚才,少主付出巨大心血培育的母蝶突然发狂,之后气息奄奄几乎垂死,原因是,留在巢穴中的母蝶投影分魂,已被人灭杀!   听到这个消息,三名杀卫内心惶恐不安,但却没办法改变接下来要做的事,也不能试图喘息。   追逐,仍需继续!   ……   “虚则实,实则虚,时间紧迫,我没办法为你做更多。”   “将对方带至毒龙潭,余下的事情,交给我们来办。”   想着十三郎的话,霞姑娘的心情渐渐绝望。   最艰苦的阶段已经过去,最凶险的路程刚刚到来,其关键在于,她已经没有多少血可以流。   隔万米可及的神通,用脚趾头想也不会那么好相与,她的身体里有股莫名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消耗她的精元法力乃至生机,通道内霞姑娘试图将其压制,无法成功,封印,她也做不到,唯一的办法是拼命吞食丹药,将快速流逝的精力做些弥补。   眼下又是一轮疾速逃遁,什么样的丹药经得起消耗?   法力趋向枯竭,神经渐渐麻木,霞姑娘双眼无神,鼻子上的灰斑扩散到半张脸,如同一只不断生长的恶魔。   放在平时,她只怕早已痛哭流涕痛不欲生,甚至会干脆放弃挣扎,任凭命运如何摆布。然而此时,霞姑娘没有这么做,连想一想都没有。   希望就在前方,她将全部丹药倒进嘴里,努力着,挣扎着,竭力压榨体内最后一丝法力,摇摇晃晃前行。   双方距离不断拉近,三万到两万,两万到一万,一万到八千……   每时每刻都在缩减。   身后之人察觉到她的异状,一路积累的愤怒得不到宣泄,渐渐化作一股畸形欲火。   “霞公主,事情到了这一步,你何苦再这样挣扎,不如就此停下,与本少观星论道,共叙别情如何?”   唇边带着恶毒的笑,黄衣青年突然发现,此前洞府中未曾释放的欲念,竟有了重新升腾的迹象。   “此次降临,本少曾与远处看过霞公主的芳容,不得不说,可谓别具特色,颇让本少怀恋。”   身子不疾不徐地前行,他回忆着此行经历,丝毫没有顾忌身边的人,扬声说道:“本少数次想过,假如霞公主身着男装,于牙床之上婉转承欢,那该是何等的风情,何等的让人迷醉,哈哈,哈哈哈!”   前方身影踉跄了一下,黄衣青年神情越发畅快,接下去说道:“想不到,霞公主穿男装固然英姿飒爽,换上女装也很不错,婀娜妩媚,诚为吾之所爱!”   “转过来,只要你转个身,说句话,本少就替你解除诅咒,而且可以答应你,日后不为罪奴身份,如何?”   得意叫嚣声中,霞公主身形越发不稳,几次险些从空中摔落,其身体外灰芒渗入,已有些看不清摸样。黄衣青年对自己的神通最清楚不过,已全然放掉警惕,姿态轻松愉悦。   见到这种情形,杀卫们有意识后退了几步,任由少主一人突在前面。   对下属的贴心举动,黄衣青年很满意,正要说话,鼻端忽传来一股腥臭的气息,眼中顿时涌起厌憎。   红衣少妇黯然低头,默不作声地放缓速度,一直落到三卫身后,相隔百余丈。   黄衣青年说道:“一旦咒符之力完全入体,就连本少也没有办法再替你去除,霞公主可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我敢肯定,你一定不愿意面对那个结局,想一想都会害怕到绝望,听一听都宁愿去死,可惜的是,真到了那个时候,你是死不了的。”   “你的皮肤会渐渐老去,然后生出水泡,你的血肉会从里层翻卷,将皮肤撑破;你的筋骨会伸长,并且长出利爪绒毛,还有你的头颅,可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最后,你的元神会成为补品,被母蝶吞噬,以补充其分魂被你的同伴所杀造成的损失。”   “这个过程可长可短,一切皆由本少操纵,可以片刻,也可以十年,甚至更久。”   黄衣青年狂笑道:“好好想想吧霞公主,本少并不着急,哈哈哈!”   听了他的这番话,霞姑娘摇晃的身躯突然稳定下来,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分魂死了,也就是说……”   心里这般想着,她的身体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精神为之一振,速度竟又一次提了起来。   “嗯?”   看到这一幕,黄衣青年为之一愣,想不出这种情形是如何发生,随即生出羞恼。   “贱人,到底还是不知好歹!那就让你尝一尝,以身体作蛹的滋味!”   ……   三千米,两千米,一千……   前方,一座黑黝黝的如平湖一样的水潭静卧在山脚,四周空旷,遍览无人,连鸟兽的踪迹都没有。   毒龙潭,号称连龙都能毒死,除了那些低矮爬藤,一切生灵绝迹。   霞姑娘的身躯摇摇欲坠,勉力放开神念扫视一周,唇角泛出苦笑与自嘲。   “还没到么,大概是我拖延的时间不够。”   她将身体压低,如同一只受创的羽燕,想寻找到能够安身疗伤之所,或者是,葬身之所。   微微合上双目,霞姑娘任凭大地扑面,感受着前方水面传来的死意,拼尽最后一丝气力。   她要冲入湖水,因为没有人敢进入那里,只有如此,她才能保护尸体不受屈辱。   “我尽力了,真的尽力了。”   对着空无一人的周围,霞姑娘用力大喊道:“我只能做到这一步!”   一袭白纱当空而落,如九天之女为那一潭清幽所引,想以之清洁自己纯净的身躯。   “贱人,你在做梦!”   怒吼之声自后传来,黄衣青年顾不得多想,抬手轻点额头,身体再次幻化为一团火球,虚空闪烁。   数百米距离,他只用了三次便凭空跨越,眼中疲惫与怨毒并存,淫邪与残虐交织,探手出掌。   恶风袭背,霞姑娘知道自己来不及入水,只好勉力回头,出剑!   这是她第一次回头,也是最后一次出剑!   “萤火之光!”   黄衣青年轻蔑冷哼,连法器都不用,随手一拨便将那支软绵绵的飞剑抓在手里,右掌姿势不变径直抓向霞姑娘的胸口。   对方毁了媚娘最美的部分,他要亲手抓住她的柔嫩,用力揉搓亵玩。   他看到了霞姑娘的眼睛,看到了那里蕴含的惊恐与绝望,却没有发现悔意。   黄衣青年有些不喜,一字字寒声道:“你会后悔的,本少保证!”   “她不会!”   一道平淡稳定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无比强大的信心与冷到极致的杀气,如一块巨冰撞入青年的心里。   “她不会!”又一道声音响起,声音粗豪如巨斧劈向干柴,势如破竹。   “她不会!”接着又是一道,鬼气阴森,如千万只恶鬼嚎哭。   “她不会!”   “她不会!” 第424章 我本残虐!   一道接一道声音从耳边传来,身后随即响起三卫的惊呼,黄衣青年望着瞬间泪流满面的霞姑娘,脑海有些发愣,手掌却莫名一紧。   不管怎么样,他的直觉告诉自己,一定要先抓住对方。   抓住她,就抓住了筹码,等若抓住了自己的生命!   他抓住了……一个人的胸口,本能的催动法力。   五指入肉,那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反手一抓,牢牢扣死他的手,另外那只手环腰一抱,将霞姑娘楼在怀中。   “我……我没有……做好。”霞姑娘哭泣的声音说道。   “你做得很好,比我想的还要好。”那人说道。   “那……那你帮我杀了他。”霞姑娘央求道。   “好。”十三郎认真回答。   ……   “额昂!”   随着一声嘶鸣,夔神庞大的体型浮在虚空,十三郎轻轻将霞姑娘放到大灰宽阔平坦的背后,又拍了拍她的头,这才徐徐转过身。   霞姑娘身中诅咒,根本没办法宁心定神,十三郎又不能抱着她对敌,只好让拥有豪迈之气护花之勇的大灰承担重责。   转过身的十三郎,身体上多了八条血口,肩膀还有一个窟窿。   右手被十三郎握住,黄衣青年觉得一股雷霆之力顺着手臂朝身体里钻,又生不出壮士断腕的决心,只好挥舞刚刚夺下来的利剑,朝对方身上乱砍乱插。   因为要护着霞姑娘,十三郎没有移动,直到安顿好一切,他才将身体转过来,真正看清楚黄衣青年的脸。   那是一张扭曲的脸。   因痛苦不知所措,因震撼忘记思维,因茫然而疑惑,因疑惑而惊恐,几不知自己身在何地,面对的又是谁。   他根本无法想象,怎么会有人隐藏在毒龙潭内,他更无法想象,怎么会有人背对着自己,任凭他一飞剑狂砍滥杀,完全没有一丝反应。   极度震撼让他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这把飞剑并不是自己最厉害的手段,甚至算不上手段。他有太多神通可以用,有太多宝物可以使;然而奇怪的是,他的右手被十三郎握在掌中,左手拿着霞姑娘的飞剑,竟似舍不得扔掉一样。   “放手,放开我,你放开我!”   他就像个被吓坏了的疯子,一边狂砍一面狂喊,根本没意识到对方只是一名结丹修士,而自己却是一名临近破阶,快要踏入大修士行列的超级大拿。   眼前的这一幕,超乎了黄衣青年想象的极限,就算有人亲口告诉他十三郎是结丹,他也不能相信。   哪个结丹修士会有这样的胆子,哪个结丹有这样的能力,哪个结丹会做出这样的事,哪个结丹……   “砍够了?”   十三郎的问话打断了他的臆思乱想,望着身体喷射血泉、脸色无比平静的对手,黄衣青年的反应竟然是点头。   肉身与他有了直接接触,且是不可分割的那种,元婴又如何?元婴中期,又如何?   黄衣青年点头,却点不了头,因为十三郎开口说话的时候,那只刚刚腾空的手也随之挥动,凌空一记耳光。   “啪!”   极尽羞辱之能事的耳光抽打在黄衣青年耳门,如同惊雷炸响在所有人心中。人们无法想象,为什么一名元婴修士会变成砍柴郎,另一名结丹修士又为何变成……   变成什么呢?   “早在三天之前,你在北方的属下就已经死光。”   一记响亮的耳光,生生抽爆了黄衣青年的半边牙床。   “南方四人,与半天前死光。”   又一记耳光,击中的是黄衣青年的左耳,他的右耳却飙出鲜血。他的左手胡乱舞动着,手里还拿着剑,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对手既没有夺剑,又偏偏总能绕过剑幕,准确地落在耳际。   他的脑袋里有一千面大鼓、八百只铜锣,还有成千上万的冤魂在嘶吼,识海一片混沌,丝丝雷霆跳跃穿梭,搅成一片泥潭。   他的双耳已失聪,奇怪的是,对方的声音却听得异常清晰,平静,冷漠,没有一丝烟火气,只有无休止的折磨。   “刚才,雕巢里的卫护已死,那只虚不虚实不实的蝴蝶,变成了食物。”   再一记耳光,黄衣青年的下巴彻底消失,光秃秃的鼻子下面裂着半张合不上的嘴,却发出一声狂吼。   他想不通,想不通这一切是如何发生,想不通自己的三名铁卫去了哪里,想不通媚娘又因何消失,更想不通自己为何提不起法力,也聚集不了精神。   他想不通,精通火系神通的自己,为何连一丝火力都调集不起来,对方明明修为不及自己,手上却传来一股不可抗拒的压制,仿佛那是……火焰之祖!   燃灵圣火,红莲业火,天劫怒火,金乌灭世之火,哪一种都是火焰之极,哪一种都是他望尘莫及的存在。偏偏两人又是实体相接,骨肉相连,其中的压制,哪里是他所能想象。   一只刚出生的幼龙,面对一只猛虎或许会失败,但假如幼龙已经咬住猛虎的脖子,且已经见了血……猛虎会如何?   更何况,黄衣青年能算猛虎吗?充其量,他也就是一只体型比较壮的猪罢了。   黄衣青年不明白这些,但他从对方的话里意识到一点,自己还有东西可以用。   那只受伤欲死的母蝶。   “嗷!”   如同野兽垂死的哀嚎,黄衣青年终于下了决心,心里发出呼唤,左手挥剑疾斩。   这一次,他砍的是自己的手!   血光忽显,哀嚎声起,一只丈余大的灰蝶出现在空中。   黄衣青年摆脱了被禁锢的局面,身体飙射飞退,同时发出怒嚎。   “噬……”   “是你吗逼!”   十三郎的声音第一次带上情绪,无边黑影随之炸起,没等黄衣青年看清是什么,灰蝶已被漫天飞蚁包围在其中。   眼里瞬间涌起绝望的神情,灰蝶根本不理会主人的呼唤,身躯一震化做数百只枯蝶,掉头就想逃。   朝哪里逃?   论速度?比凶悍?拼数量?   哪一样,它都落在下风,不,是完全不在一个级别。   假如它在全胜时期,与厌灵蚁的争斗旗鼓相当,飞蚁或许能胜,付出的代价绝不会小。   现在……完全是蹂虐。   数十只飞蚁面对一只蝴蝶,会是什么结局……   黄衣青年绝望了,断臂之痛提醒他,这一仗不能再打下去;虽然他此时已看到,自己的三卫拖住了其余敌人,媚娘也正与一名看不清形状的敌人对峙,自己所需要面对的,仅仅是一名结丹修士,而已……   但是他不敢,真的不敢,他已吓破了胆,惊裂了魂,受了不可恢复的重伤,失去了最后一点勇气。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怕!那种感觉,就好像老鼠落入猫口,羔羊面对猛虎一样,丝毫兴不起战斗的勇气,连看对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但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更不甘心死在这个罪奴之地,成为罪孽的一部分。   他抬起手,扔掉那把带来无边恶果的飞剑,手指点向眉心,身体化做火球,瞬移而走。   十几丈外,黄衣青年身形显露,刚准备再次施法,目光陡然呆滞。   在他的对面,出现两道冷厉的目光,与两只交错而来的……巴掌!   “啪!啪!”   两声闷响,黄衣青年的脑袋左摇右晃,眼前一片混沌。   他不甘心,不相信,抬手再点,以吐出一口精血,再次遁走。   结果与前次如出一辙,昏花的眼前两道利目,左右两记耳光。不同的是,这次还多出一脚。   噗!   裆下传来清晰的碎裂声,黄衣青年如同一只落入沸水的大虾,高高跃起,又重重落回原地,他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不停吐出坨坨肉块一样的东西,怎么都停不下来。   他没办法再走,甚至不能再飞行,更不要说什么瞬移,什么神通。他全身的法力都被打散,体内元婴手舞足蹈,竟不能捏出一个像样的法决。   “嘭嘭!”两声几乎同时响起,他的双腿被一掌击碎,连着两层血肉模糊的皮,软哒哒挂在身体上,如同两只摇摆的白旗。   黄衣青年身披黄衫,裤子却是白色,他觉得这样配很帅气,实则有些混搭。   发觉他已经衰弱到极致,十三郎终于停了手,开始施展真正的法术与神通。   “封!定!封封封!”   一道道一叠叠,一层层一串串,片刻间,不知多少禁环被打入黄衣青年体内,那个小人想挣扎,却十三郎凌空一拳打穿了肚皮,再狠狠一捏。   一切休止,此时的黄衣青年,除了有一身充裕的法力和半口气,已然是个死人。   修士,修士是什么?   是神仙!   没有胆略,不会战斗,毫无强者之心的修士是什么?   是废物!比猪都不如的废物!   ……   旁边的战斗还在持续,且甚为激烈,三名护卫与三卡还有两名魔修鏖战,一时尚难以分出结果。   十三郎对此视而不见,仿佛根本不值得理会,也不需要他担心。   “解她的咒,我杀了你。”   十三郎指着神情萎顿、眼神却异常明亮的霞姑娘,朝黄衣青年不容置疑说道:“这是你的造化。”   “咳咳……咳……你当我是傻子,你……啊!”   不得不说,修士道法着实神奇得可以,黄衣青年居然还能说话;只不过他的声音怎么听都好像漏了风的蛤蟆,沙哑凄凉,好像在叫春。   “本少是火焱星火灵胜宗少主,你敢杀我,整个星空都会记住你的气息……啊!”   一根烧得通红的细丝插进他的身体,顺着血管朝心脏附近钻,不亲身感受,根本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痛苦,又是怎样的恐怖与绝望。   “你知道,人身上有多少条血管吗?”十三郎认真地望着他的脸。   “相信我,前世今生,你都扛不过过去。” 第425章 蜕变!   “啊!”   又是一声令人心颤的尖叫,黄衣青年顾不上哀嚎,也想不明白什么叫前世今生,痛哭流涕,声声震天。   “我要……我要活下去!”   眼看十三郎又拿出一根细丝,他嘶声尖叫着,哀嚎着,祈求着,痛哭着。   “让我活下去,我只要活着,你让我活,我就替她解……啊!”   “不要试图谈条件,我知道你一定扛不下去,一定会按我说的做。”   十三郎的声音平平淡淡,脸色平平淡淡,连动作都是那么平平淡淡,心里却有些意外。黄衣青年心志薄弱,于刹那间便被七情道法所乘,恐惧被放到最大的他固然失去了抵抗的勇气,却带来一些十三郎都没有预料到的后果。   他的求生欲望显得额外强烈,强烈到可以无视痛苦,让十三郎为之吃惊的地步。   这不是坚韧,纯粹是因为太害怕,反倒因畏惧死亡而滋生出来的另类勇气。   十三郎说道:“我还有很多次可以试,还有很多手段可以用,希望你能给我惊喜。”   “啊!”   接连几声惨嚎,黄衣青年苦苦忍耐,以强烈到不可想象的求生意志苦苦支撑,仿佛每分每秒都那么珍贵,那么值得拥有。   然后他听到一句话,一句令他彻底崩溃的话。   “这位……公子,妾身知道如何解除魂咒。”   “哦?你真的知道?”   “是,妾身非但知道如何解咒,还知道……”   “不用说了。”   十三郎收回目光,朝目瞪口呆的黄衣青年笑了笑。   “恭喜你,可以死得早一些。”   ……   “贱人,你敢叛我!”黄衣青年绝望大叫。   未等媚娘回话,十三郎一拳打进他的嘴巴,抓住那根被血水浸泡的舌头,轻轻一扯。   “呜……”   血泉飙射,短促的哀嚎中蕴含的恐惧,超越了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亲眼看着这一幕的人,无不被施虐者的残暴所震撼,浑身颤抖。   媚娘猛的打了个哆嗦,眼球几乎蹦出眼眶,随后将头颅深深埋进胸口,根本不敢再抬起。哑姑冷冷监视着她,火红的眼睛里带着讥讽,长尾轻轻甩动,时刻准备致命一击。   “需要他活着吗?”十三郎问道。   媚娘如同被针刺了一下,赶紧回答道:“什么?呃……需,不需要。”   黄衣青年又开始挣扎,身体扭动想要说点什么,但只能发出嗬嗬低吼,且每一声都付出几口鲜血。好在他已经没有多少血可流,吐了几次,嘴里慢慢变得清爽。   不得不说,此人的求生欲望异常强烈,心智其实也不差,假如多历艰辛,未尝不能有所成就。   媚娘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位公子,黄奎的确出自火灵圣宗,身上有其老祖以血脉之力亲自施展的魂咒,若被人杀死,一定会被标记……”   黄衣青年连连点头,眼神却没有半点适才的得意与嚣张,唯有乞怜与哀求。迷糊中他发现,直到这个时候,自己才有机会道出名字……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人,他连自己是谁都不问,难道就没有看出来自己的身份极不简单,有着强大到不可想象的背景吗!   心里点燃一丝希望,黄奎如乞食的小鸡一样拼命点头,只盼十三郎发发慈悲。   他在心里发誓,只要逃过这一劫,自己绝对不会想报仇,绝对不要再招惹这个修为低劣、人品低劣,偏偏有一副绝毒心肠的青年。   两行血泪顺着脸颊往下流,黄奎愣愣地望着十三郎的脸,眼神纯净。他希望对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假如还能说话,相信其声音之坦诚定能感化苍天,哪怕面对的是一头凶兽,也会被打动柔肠。   “这种二货真是少主?那样的话,火灵圣宗怎么能延续至今。”   十三郎有些不解,摇摇头对媚娘说道:“你是怕我杀你?”   假如青年能活下来,媚娘自然更加不会死,十三郎本是随口一说,却差点将媚娘的心吓得裂开,连忙辩解道:“是……不是!妾身只是说出实情,黄奎尚未接替少主之位,但他是老祖唯一直系血脉,此次降临,就是为了历练而来。”   “让我杀。”   柔弱的声音包传来,霞姑娘从大灰背后挣扎着坐起身,咬牙说道:“我不在乎魂咒。”   十三郎深深地望着她,片刻后说道:“好。”   他将因绝望恐惧而不停扭动的黄奎拎道霞姑娘面前,随手将那把飞剑召来交到她手上,简短说道:“心脏,一下就好。”   霞姑娘很虚弱,拿剑的手都有些不稳,颤巍巍顶在黄奎心口,目光与之对视。   黄奎拼命眨着眼睛,眼前似有七八张面孔晃动,徒劳地发出怪声,霞姑娘望着那张不成人形的脸,手掌颤抖得更加厉害,竟有些难以送出。   她并非没有杀过人,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显得与以往不同。   心里好像有两只手,一只握住一个角,用力朝相反的方向拧。   周围的人注视着这一幕,败象已现的三卫放弃抵抗,被三卡打折了四肢,再有牙木与图洺联手封印,之后便傻乎乎地盯着霞姑娘的手,好像见证历史。   他们都不是善类,心里都明白,霞姑娘这一剑,意味着一次蜕变。   空气几乎凝固,霞姑娘感受到了什么,颤抖得更加厉害。黄奎眼巴巴地看着她,不能说话,却已说出千言万语。   十三郎一直没有开口,目光淡淡负手而立,仿佛与这一切无关。   一股狠凝稳定的气息徐徐散放,慢慢地,霞姑娘的手抖得不再像刚才那么厉害,轻轻推送了向前。   黄奎的眼睛越瞪越大,眼眶周围涌出血水,呼吸如同用力抽送的风箱。   剑尖再进一分,霞姑娘的眼神变幻不定,狠倔与恐惧相互流转,没有一时固定。   她死死咬着唇,努力不让泪水流出来,手掌用力一推。   “嘭!”   一股火焰莫名升起,抢在飞剑推入心脏之前,将黄奎烧成了灰。   十三郎从错愕的霞姑娘手里摘下飞剑,轻轻抱了抱她的头,怜惜说道:“心到了就好,杀人这种事情,还是我来。”   霞姑娘一头扎进十三郎怀里,遏制不住心酸的感觉,肝肠寸断,痛哭嚎啕。 第426章 困局   夜幕冷清,高崖之上几团火焰如星星闪烁,驱散寒意,给寂寥的夜空增添几丝温馨。   袅袅箫音响了一会儿,没等周围鸟兽分辨出曲调便又停止,弄音之人心不宁意不净,失去了为森林增乐的雅兴,只对着那团仿佛能映照人颜的火苗发呆。   没错,习惯了独自思考一个人承担的十三郎,在发呆。   带领众人返回雕巢,本该筹谋下一步动向的他,在无聊地发呆。   媚娘替胖胖拔了针,正为霞姑娘解咒,十三郎知道,那不用自己担心;三名被俘的杀卫伤势沉重,但都没有死,十三郎想了想,将他们交给牙木等人随意处理,不知会捣腾出什么样的结果,他也懒得理会。   其它人都在忙,唯独他无事可做,将身体草草处理一番后,十三郎做在巨雕洞口遥望夜穹,没由来生出几分孤寂冷寒意,便生了一堆火。   很难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触动,或许是连日杀戮后的疲惫,也可能是因为精神放松后的孤独,又或者纯粹是因为失血后觉得冷……   那当然不可能,就算温度再降低十倍,流出的血多出几升,也不至于让他觉得冷。   不冷,但有寒,因为许多已知和未知的消息。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一路杀到终点。”   这样的话算不上感慨,当然更加谈不上什么壮志诗情,想着如今要面对的复杂局面,想着日后要面对的人和事,十三郎的眼神有些苦。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夜路走多必遇鬼,没有不会失蹄的马,失足便是千古恨……”   “啾啾!”   几声鸣叫打断了他的呓语,十三郎回过头,原来是那只幼雕,正以怯怯而有带着倔狠的目光望着自己,试探地伸伸脑袋。   黄奎身死,意味着它得到自由,只是还有些虚弱,更重要的是孤独。熟悉的世界不再熟悉,幼雕忽然间发现,整个世界只余下一个人还可亲近,就是那个虏了它逃亡三千里的萧十三郎。   作为洞府的第三位主人,十三郎不打算干涉这只幼雕得到自由,黄奎收集的雕羽足够他制作任何能够制作的法器,没必要、也没有心情再为难这只幼崽。   “你不怕火?”   望着幼雕跃跃欲试又有些心怯的摸样,十三郎好奇地伸出手,说道:“过来?”   “啾啾。”   幼雕叫了两声,用初见锐利的钩嘴啄了啄他的手,却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反倒更像是撒娇。   十三郎看着它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一支雕翎,轻轻送到幼雕面前。   “认识吗?”他问道。   “啾啾!”幼雕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一口将那根妖力丰蕴的翎羽夺了过去,眼里流露出悲伤的神情,哀哀低鸣。   过了会儿,它将翎羽放到脚下,以爪子牢牢扣住,随后抬头望着十三郎,眼神疑惑。   “不是我干的!”   说不清为什么,十三郎竟有些不敢面对它的目光,羞愧说道:“好吧,我的确动过脑筋,要不是没那个本事……”   “啾啾!”   “真不是我干的。”   “啾啾!”   “看看这个,喜欢不?”   关键时刻,曾经心怀叵测的贼拿出最常用也是最易生效的伎俩,拿出一颗香气扑鼻的丹丸,试图贿赂,或者说是补偿。   “啾啾,啾……”   幼雕的目光停住,脑袋探出又缩回去,有些犹豫。   “好吃的,补身。”贼子说道。   “啾啾……”   “真的好吃……呃……”   钩嘴闪电般探出,以十三郎都为之眼花的速度将丹丸含下,然后稍稍偏着头,抖抖翅膀,再点了点嘴巴。   味道不错,身体感觉也不错,哄骗宣告成功。   ……   “你啊,就像小时候的我。”   付出三颗丹丸的代价,十三郎得以近距离亲近这只以难驯养而闻名的金丝幼雕,轻轻抚弄着其背后的羽毛,他觉得干涩的心情略有舒缓,好似找到同类一样,伤感中透出几分温馨的味道。   “那时候,我可不会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伤情。”   幼雕匍匐在他的两腿间,注意力被跳跃的火苗所吸引,脑袋伸伸缩缩东倒西歪,翻来覆去的打量。   它还太小,没见识过风雨,也没有见过火。本能告诉它,这东西带有某种危险,身体的感受却很温暖,因而很是疑惑。   三颗丹丸在幼雕的体内被消化,传出的热力让它迷醉而又混沌,或许是因为饱受折磨后感觉到疲惫,也可能是因为体验到久违的安全,幼雕看了一会儿困意渐足,开是打瞌睡。   “呵呵,还是你好一点,起码不会一辈子记仇。”   十三郎看着一樁一樁地点着头,心里寒意不知何时消散无踪,眼神渐渐清明。   “给你找个主人……不,找个伴儿好不好?”   “啾啾。”幼雕有气无力地点着头。   “答应了?好吧,我就当你答应了。这荒山野岭的,真要把你留下,有点对不住你那个帮了我很大忙的老祖。”   以自问自答的方式决定了幼雕的命运,十三郎心生羞愧,柔声说道:“我不能带着你,因为……我给你找个富婆,保证过得好。”   幼雕听不懂他的话,只能凭着身体的感应,依偎在这个散发着熟悉气息的人身边,酣然进入梦乡。   “就这么说定了,等将来长大,我再来看你。”   言罢十三郎抬起头,深深呼吸一口,将之前积郁的晦涩情绪尽数吐出,说道:“弄好了?”   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媚娘恭敬疲弱的声音说道:“启禀公子,霞公主一切妥当,只是身子有些弱,安睡一宿方能回复。”   “那三个家伙都是死卫,知道的东西不多,没什么大用。”卡其略有些愤怒的声音说道。   “你们不是会炼妖将的吗,炼了他们。”牙木歹毒的声音道。   “这倒是个办法。”十三郎淡淡说道:“媚娘应该知晓一切,对吗?”   “妾身……知无不言。”媚娘恭声回答道。   ……   半个时辰后。   “金山?火焰山?呵呵,魔修的命可真苦。”   听完媚娘的叙述,十三郎有些意外,朝牙木图洺说道:“两位,拿个主意吧!”   图洺苦涩一笑,干巴巴的脸上满是愁苦的表情,说道:“天绝我魔族众生也!”   牙木眨巴眨巴眼睛,说道:“全凭少爷做主。”   “做个屁的主!都那样了,还做什么主,等着收尸吧。”卡门到底与魔修有仇,毫不客气地诅咒道。   “别这么讲,大伙现在同一阵线……不过嘛,所谓药医不死病,这样的情形,无需再考虑什么,回头等待援兵比较合适。”卡其说话比较圆融,用心却最为恶毒,直接劝说十三郎放弃。   “有道理,很有道理啊!”话都被前面的人说完,剩下一个卡徒,只有符合的份儿。   按照媚娘的说法,如今的魔修可谓水深火热,随时处在覆灭的边缘;而且是全军覆灭,几乎连点种子都留不下来。   降临之战后,魔宫几位大拿逃遁着召集人手,慢慢将散乱八方的幸存者收拢;然没有想到的是,其中一人竟是被猎妖使生擒后下了高级魂咒之术。果惨了,经过周密安排,猎妖使四面合围,又发动了一次聚歼战,本就凄零的魔修队伍雪上加霜,最后余下三四百人被围困在一个叫金山、又名火焰山的地方,固守待援……实际上就是等死。   火焰山,是妖猎森林里的异地,千里赤野如荒漠一样寸草不生,充斥着由地脉深处上冲而出的毒火,被一切修士视为绝境。   那种火与寻常的火焰不同,与修士所修炼的灵火妖火也不太一样,其内包含着极为浓郁的地心毒磁,吸收后难以炼化不说,还很容易造成法力紊乱,也就是反噬。   打个简单的比方,牛肉是食物,毛姜是调料,两者混在一起,却可以让人中毒而死,而且是没得治的那种。   妖猎森林里的修士,哪一个修为都在元婴以上,就好比一盘做好了的牛肉,是不可以随便添加别的东西的。   事实上,磁力本身也属于道术神通范畴,有些宝物还专门以之作为制敌手段;可事情就是这么乖,当地心之磁与火焰经过无数万年的相处融合到一起后,竟变成一种地面生物难以克服的异种物质,生生在森林里造出一块千里荒原。   魔修困居金山,猎妖使最大的愿望是将他们生擒并炼制妖将,自然不愿以命相搏。话说在金山作战,魔修固然惨不忍睹,猎妖使好过不到哪里去;别的不谈,首先那些妖灵就无法适应,要么不用,用就多半会死个精光。   几番作战,猎妖使的损失也很大,如今三千杀将只余下两千,新炼制的妖将暂时派不上用场,为了节约兵力避免毫无意义的损伤,他们以一千人的绝对优势围而不攻,余下的人干脆分派四周搜索那些散兵游勇,同时还派出使者联络上火焱星修士,希望借助他们天生与火焰亲近的特质,找出恰当的办法。   猎妖使与灵魔修士一样,都要通过降临而来,虽然万年积累底蕴深厚,但总经不起本土修士那样一茬接一茬的生长。因而几大令主都已定好策略,一方面笼络那些愿意投靠的本土修士,另外便是加强妖将的炼制。   眼前这批魔修已临绝境,无论如何,都不能够轻易放过。   这就是眼下众人所要面对的现实,也是黄奎等人来到妖猎森林的主因,因为在燕尾得不到重用,黄奎主动要求前来,随他一起的那名老怪如今已赶往金山,试图为罗桑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而对十三郎来讲,眼下一魔难寻的当口,要想找到叮当两人的线索,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去金山。   至于她们俩在不在里面,有没有被擒,没被擒的话有没有显露踪迹,谁都不知道。   “这破日子……”望着凝神苦苦思索的十三郎,知晓内情的牙木嘴上不敢说话,心里却无端发出叹息,暗想所谓问世间情为何物,真叫人变成……   “白痴啊!” 第427章 有断   “总得看一眼才甘心。”   一句话给未来行程定下基调,十三郎想了想,说道:“不说什么魔修一家,四方联盟需要有人传话,你们两个肯定要去,至于咔吧……”   扭头看看卡其,他说道:“你们三位就随意吧,此行多一人少一人意义不大,可自定去留。”   金山大能荟萃,化神修士也不在少数,十三郎绝无可能藏匿伏杀不被察觉,换句话讲,人多反有可能是累赘。   听十三郎这么说,卡其稍有犹豫,卡门却已耐不性子,扯着嗓门叫起来:“少爷这话可不对,咔吧儿郎怎么也不会比魔修胆儿小,他们能去,我们当然也要去。”   生怕别人误会,卡门朝牙木翻着眼睛说道:“挑明了讲,我们是为了保护少爷,跟解围救魔修没啥关联。”   这句话引来一片笑声,大家心里都清楚解围只是个笑话,这一小戳队伍赶到金山,给人家塞牙缝的资格都没有。   “爱咋咋地吧,你去寻死我都没意见。”   牙木骂了卡门一句,忧心忡忡说道:“少爷,前面就说了,反正这条命是捡来的,您让我上哪儿咱就上哪儿,可咱们如果一去不回,等燕尾咔吧还有灵修来到这儿,还不是两眼摸黑?”   “这个问题我考虑过,肯定要派人留守,本想着还有些日子不宜分兵,没顾上这码。”   十三郎回应道:“现在情况有变,魔修既然被困,总得先去摸摸情况,难说此时他们已经完蛋,歼灭妖猎森林猎妖使的计划也就泡了汤,所以要改改。这样吧,霞姑娘要留下,咔吧三子至少留一个,地方还是乱妖瀑,相对比这里要安全。”   “我反正跟着少爷。”卡门立即站队。   “让老三留下吧,这货有点憨,我不放心。”卡其随后说道。   卡徒大怒,横眉大喝道:“凭啥!你比我聪明?我咋没看出来!”   “你打架不够机灵,再说你还受了伤。”   “屁话,什么叫机灵,不服比划了再说。”   “我是为你好,你看看你这样,沾火就着,明显不够老道。”   “拳头大就是爷,要安排我,得少爷说了才算。”   “你……寻死啊你!”   “哎呀呵,还真以为你是老大了,教训我,来来来,咱们拳脚论高低。”   “以为我怕你!”卡其也动真火,操胳膊撸袖子要教训卡徒。   “我会怕你,切!”卡徒貌似也翻了脸,呼呼气得直喘。   “好了好了,丢人不,被外人笑话!”卡门发觉周围人一脸看笑话的表情,赶紧劝阻。   “反正我不留,要留你留。”卡徒犯了性子,气哼哼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不肯吱声。   “不留就不留吧,神师前辈是咔吧主事人,多半会有安排。”   十三郎不得不打着圆场,随后神色微正,朝一直恭敬而立的媚娘说道:“你的事情比较难办,我说过不会再为难你,但还不知道霞姑娘的意思。”   媚娘哪里敢说什么,只能躬着身子颤声道:“希望公子美言,妾身……”   “不用那么紧张,霞姑娘性子其实很柔,至少不会要你的命。如果不能返回火焱星,就留在这里好了。”   十三郎思忖说道:“这样吧,你先替我将那三名杀卫处理一下,不过不是炼制妖将,只要能够让他们听命行事就成。”   众人听得迷糊,心想这叫什么安排,处理二字听起来很冷酷,但又不是炼制妖将,到底要做什么。   媚娘听出几分味道,试探说道:“公子的意思,是否让他们戴罪立功?还有机会得到……”   十三郎说道:“谈不上什么罪什么功,你们和我一样都是外来户,不同的是这次你们失败了,落在我手上而已。只要他们暂时听令于我,运气好的话,是可以不用死。”   他说道:“但是有一点,手段必须牢靠。我不懂那些控制人的阴毒手段,也不愿将他们变成没有思维的傀儡,大致就这么两点要求,能不能做到?”   众人听得直瞪眼,心里想你的手段还不阴毒的话,世间个个都是十世轮回的大善人,想想黄奎被折磨成啥样,那还是人能干出的事。   图洺在一旁说道:“单纯掌控生死的话,老朽倒有些手段可以用,只是……现在还不知他们性情如何,如是忠烈之士,怕要出篓子。”   十三郎说道:“这个我懂,所以才要考虑别的办法。”   回过头,他朝媚娘说道:“我不会让他们做什么难以心理难以接受的事情,火焱与罗桑属不同星域,我才不信你们之间会没有竞争杀戮,你可以和他们明说,最多也只是防万一罢了。”   媚娘轻舒一口气,她最怕的十三郎要她将三卫炼制成妖将,自从妖将之术在四大星域流传开,就被明文规定不得对同族施展,乃禁忌。媚娘与三卫毕竟是同族,把他们炼制成活死人,要说没有一点心理障碍,除绝情绝性之人难以做到。   “办法是有一些,不过……都需要时间。”她说道。   “多久?”   “七天吧,妾身请求公子容我调理法力后再做这件事,不然……”   “可以,需要什么丹药也可以提出来。”   连番作战,包括十三郎自己都受了不轻不重的伤,此番前往金山凶险元甚以往,当然要花些时间调整状态。   “这件事情做好,我会在你身上下一种手段,然后将你留在霞姑娘身边。不过你放心,我只掌控你的生死,绝不会干扰神智记忆。”   十三郎淡淡吩咐一句,随后说道:“还有点事情,黄奎留下好东西不少,我查看了一下,发现不少珍惜灵材;眼下之事关系到生死,你们帮着参谋参谋,有没有什么东西用得上,最好能快速提升实力的那种。”   说着话,他将戒指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洞府中顿时香气扑鼻,众人精神也为之一振,齐齐注目观望。   看归看,大家对十三郎所讲的话却没抱多大希望,须知修道最忌急功近利,短短几天功夫便想把实力提高一筹,哪里是轻易就能做到。不过修士总归是修士,对材料宝物有着本能的偏好与专注,哪怕只是看一看,也算解个瘾头不是。   没想到,这一看,还真就看出了机会。 第428章 有备   “仙芝草,魔生花,紫炎空心竹,这家伙,也太阔了吧!”牙木啧啧连声,两只眼睛瞪成铜铃。   “化歧木,天幽之骨,都是妖灵大陆出产,这都不够年份啊!败家子!”卡其不停地咒骂,为外域强盗的野蛮行径而愤慨。   “这是什么,犀熠甘芦!千年份的犀熠甘芦,天啊,这么多!”   黄奎的家底极其丰厚,法宝灵符就不说了,都是成品,炼制即可使用,众人真正关注的是那些材料与灵药,因为是人都明白一条最基本的道理,适合的才是最好的,有足够的材料和时间,众人完全可以根据所需炼制些称手的东西,或者法力丹药等等,那才是战后得到的最大好处。   表现最强烈的莫过于图洺,老家伙仿佛突然年轻几百岁,直接扑到一堆形如甘蔗的灵材上,死都不肯松手。   “啥玩意儿?这东西有用?”   看着他贪婪垂涎的摸样,十三郎回头看着媚娘,说道:“你应该知道。”   “老朽知道,老朽知道啊!”   图洺不等媚娘开口,急匆匆抢过话头说道:“这东西可以炼制化婴丹,是主材,主材!”   “你还懂炼丹?”十三郎精神为之一振。   “少爷不懂炼丹?”   牙木反问了一句,鄙视说道:“炼丹是修士必修课,哪个会不懂。”   十三郎伸手点点自己的鼻子,没有半点羞愧的意思。   “好吧,您是天才。”   牙木悻悻说道:“化婴丹我是知道的,帮助结婴,的确很珍贵,这个……只对少爷有用啊……”   “是吗……”   十三郎有些不好意思,心想这算怎么个说法来着,难不成忙活半天,只有自己是真命天子。   周围人笑起来,大家心里明白,即便现成的化婴丹摆在这里,十三郎也不可能现在就结婴。换言之,有它无它其实没多少区别,现在考虑不到那么长远。   媚娘的前途有了着落,胆子大了些,叹息说道:“犀熠甘芦是雕群守护之物,的确是炼制化婴丹的主材,不过还需要几种辅材才能陈成功,其中最主要的一种是五木之水,这里根本没有。”   众人都有些失望,牙木有些幸灾乐祸,目光朝十三郎身上瞥了几眼,意思是瞧见没,天公不作美,马屁拍不上。   十三郎倒无所谓,正想点点别的,忽听图洺大喝一声,愤慨咒骂道。   “你们懂个屁!”   ……   “化婴丹分品阶,你们所说的,不过是最低级最常见最不值钱的那种;老夫所指的化婴丹,不但能够增加三成结婴几率,还能帮助元婴修士提升法力,甚至可以突破瓶颈,拉升一级台阶的上品丹药!”   “这种机会或许不大,但是像老夫这样原本就是中期修为,因为受伤或其它缘故跌落境界的人,有六成把握可以恢复!”   “若能够炼制出极品化婴丹,便是大修士服用都会有些作用,效力虽不如初、中期修士那么明显,但也足以令众多大能觊觎了。”   一口气说完想要说的话,图洺姿态嚣张,竟连口气都比以往强横许多。他点着媚娘的鼻子,不屑说道:“是谁告诉你,只有五木之水才能将犀熠甘芦中的秽气洗清,且将其化为精气的。”   这个问题专业,其它人茫然地望着气势汹汹的图洺,根本不知道他讲的是什么;牙木也是个半吊子,眼神飘忽而且呆滞,心里想这老家伙不是疯了吧,这么大胆儿。   “这个……我们那里一直都是这么做……”   媚娘被镇住了,心知遇到了专业人士,讷讷说道:“我不太懂这个,少主……黄奎也不懂,连左使也没提过,我们以为……”   “以为个屁!什么四大星域,什么上界,就是一群废物!”   图洺说道:“你知不知道,五木之水只有灵气环境才有出产,按这个说法,妖灵大陆就没有化婴丹?我们魔域也炼制不出来?还是说魔修妖修个个是天才,不用丹药就能凝结元婴?”   没人答得上话,牙木挺挺胸膛想宣告自己就是凭本事结的婴,想想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好歹也是替魔修争光,让着老家伙点。”   联系此番外域之行魔修的遭遇,魔魂圣子好生悲戚,明确对图洺表示支持:“没错,亿万魔修人才辈出,早已想出替代之法。”   “你知道?”图洺好奇问道。   “我……咳咳……我猜测是如此……”牙木心想你个老王八蛋一点不懂眼色,活该被人整。   “好了,其它的先不谈,考虑眼前。”   十三郎看出几分原委,肃容说道:“以现有的条件,你能否将那个化婴丹炼制出来,如果能,可以达到什么品阶,数量多少,需要的时间又是多久?”   听了这番话,众人霍然转头,热切目光一起看向图洺。   “当然可以!”   期待中,图洺一拍胸脯,说道:“材料问题我已经想过,虽没有得到证实,但也有几分把握。不出意外的话,毒龙潭的水可以代替五木之水,这么多犀熠甘芦,起码可以炼制出十粒,中品以上!”   “毒龙潭的水……那不是剧毒吗?”媚娘忍不住插了一句嘴,用意是不能糟蹋东西,是为十三郎、也为自己着想。   “以毒攻毒,可懂!”牙木抢在前面大喝,将丢落的面子找回来。   十三郎没有理会他们,问图洺道:“时间呢?”   “还需要做些试验,全部炼制的话……”   图洺眼里的神情转为严谨,认真思索后说道:“十天之内,肯定有结果。”   “那还等什么,马上开工。”十三郎断然吩咐道。   ……   又一番忙碌。   黄奎的遗产中好东西还有不少,比较突出的是一方砚台摸样的东西,明明是石块,里面却好像充满氤氲气流。问了媚娘才知道,那是四大星域修士进入仙缘海的信物,极为珍贵。   “这是仙砚,又名小升仙台,价值连城。”   “化神以上?算了吧。”   十三郎最不注重的便是这类看得见吃不着的大饼,随手扔进戒指某个旮旯角落,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炼丹不是一蹴而就,十三郎也不急于求成,吩咐图洺稳妥行事,尽量提高化婴丹品质,而不是追求速度。他心里隐隐有个念头,难得遇到这样的好事,需要认真对待,尤其他还牵挂着一位寿元将近的老人,若能尽份孝心,不管有用没用,多少是个安慰。   因为这番心思,十三郎表现得极为大度,名言化婴丹有成的话,图洺肯定少不了,就连媚娘也可重获新生。当然,这是为了让她做事更认真,假如能够平添三名元婴杀将,对他接下来的行动不无裨益,自然舍得投资。   从长远考虑,十三郎结婴的日子不会太远,虽说眼下用不上,可只要能在妖猎森林里活下来,迟早会落到实处。   这件事给十三郎带来灵感,除了丹药,他将这短日子战斗中的收获汇集起来,打算替众人挑选并炼制几件护甲,算是变相提升实力;至于原本两手空空的牙木,法宝是现成的,虽然都是灵修法宝,只要经过炼化,倒也不是不能用。   “总好过没有,生死难料的时候别怕浪费,能上的全上。”   十三郎如是说道,换来魔魂圣子一番感慨感激与感佩,有多少真心多少是客气,只有他自己知道。   几番筹谋,将众人的事情安顿好,十三郎总算逮到空闲,回头考虑自己。   大灰还在慢慢恢复,暂时没什么好想,胖胖中了媚娘的断骨针,变成名副其实的病号,余下哑姑实力大涨,晋升为厌灵蚁之外的第一杀将。不过她的最强处依然是隐匿,连同样有着本能追查能力的枯蝶都难以发现,堪称绝妙。   说起来,这还是牙木的功劳,若非当初转为魂侍,区区鬼魂怕是瞒不过修士法眼,只能说是机缘。   至于厌灵蚁,通过对比观察,十三郎发现一些令人惊喜的转变,不禁生出几分先见之明的自得。   最突出的变化是,它们变得更硬!   正如十三郎所料的那样,挖出来的石头虽然失去磁力,其坚硬程度却没有降低,所谓吃什么补什么,厌灵蚁在吞食大量磁石后,原本就极其强悍的身躯更加强悍,几如钢铁。   粗略测试后,十三郎判断这些飞蚁单以身体强度已不输与常见四阶妖兽,虽然攻击能力没有显著提升,也足以自慰了。   没有金丝雕的威胁,三千里路途不再遥远,十三郎认真想了想,为防错过机缘,索性花费一天时间跑了个来回,又从瀑布后挖出满满一个戒指的石头,留作备用。   此刻的他大概没有想到,事情还真如其所料的那样,此后相当长的时间里,他都再没有机会撬取磁山下的石头,可说是未雨绸缪之举。   诸般忙碌一堆事宜,总体还算顺畅,唯一不妥的是霞姑娘,伤势远比媚娘预料的严重。   从回归之日算起,驱除诅咒后第四天,霞姑娘才从昏睡中清醒,直到第七日,她才能自主调息修养,令十三郎大为担忧的同时,将媚娘好生责怪了一番。   事后推断,之前三千里追逐,为了提高速度,霞姑娘不惜燃烧精血,损失的精元生生动摇了她的根基,若不是救治还算及时,恐怕此生道途断绝,再也没有复原的那一天。   这个结果让十三郎颇为自责,心中增添更多痛惜,想想反正不差一天两日,便多等了几天。   再长的等待总有个头,眼看别时将至,险途又起,众人抖擞精神的同时,沉凝肃杀的气氛渐渐涌起。   凌晨,日出,十三郎盘踞山崖望着南方,眼里好似看到一片火红的天空,略显忘情。   “你们就要走了,是吗?”身后,霞姑娘的声音钻入耳膜,有股令人心颤的柔。 第429章 有念   “你怎么知……”   因为霞姑娘身体虚弱,十三郎尚未告知她接下去的安排,闻言微楞,随即想到她应该是从媚娘那里得到消息,遂微笑说道。   “正想着和你说这事,可好些了?”   霞姑娘点点头,苍白的脸上带着些许幽怨,低声道:“为何不允我去?”   “总要有人接应,别人和燕尾族说不上话。”   十三郎挥袖将身边石台清理干净,想了想拿出一块垫子铺在上面,示意霞姑娘坐下,笑着说:“我得赶紧闪,不然等你家里来了亲人,不得揭了我的皮。”   本是玩笑话,没想到霞姑娘当了真,焦急说道:“不会的,爷爷一定不会那样。”   十三郎楞了一下,说道:“呵呵,我也有靠山,大先生……咳咳,坐下说话,有点事想托付你办。”   “哦。”   霞姑娘精神尚不是太好,走过来正要坐下,忽然道:“谁做的?”   “什么谁做的?”   “这个……垫儿。”   “它呀,老早了,十几岁时候,我身边有几个丫头,后来……”   略顿了顿,十三郎说道:“后来我远行,她们每人给我留一样小东西,这个垫子就在其中。”   霞姑娘没有再问,将那个垫子拿在手里,直接坐在石台上仔细地看着,说道:“做得真好。”   十三郎不好阻止,说道:“嗯,小蝶她们手都很巧。”   霞姑娘看了会儿,叹了口气,说道:“我可做不了这个。”   十三郎有些纳闷,心里想你又何须做这个,就算真想做,挥挥手便可以法力操控,针法可比凡人精准得多。   发觉她的情绪似有些不对,十三郎说道:“你要是喜欢,留下它好了。”   霞姑娘笑起来,说道:“别人送你的东西,我怎么可以拿。”   “这有什么不可以,小蝶她们的下落我知道,最多将来再讨一张。”   “那也不行。”   手里把玩着那个不值几文钱的坐垫,霞姑娘幽幽说道:“你怎么记得那么多事?”   “嗯?记得那么多事?”十三郎摸不着头脑,心里想这丫头到底怎么了,有一句没一句这是说啥呢。   霞姑娘低着头,说道:“这几天躺得多,想得也多,忽然觉得以往好像什么都没做,认识的人也好像不认识,想来想去,只能记得小时候的几件事,其它全都没了印象。你说说,我这样算不算……算不算白过了?”   “这个……”   十三郎不是愚笨木讷之人,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大概,心里不觉涌起几分怜惜,说道:“我见过不少大家子弟,修炼上花的精力比较多,注意不到别的。”   出于安慰,他自嘲说道:“没必要多想,我这叫不务正业,成天胡闹的那种。”   “胡闹就闹成现在这样,你这不是嘲笑别人。”霞姑娘心情似乎好了些,竟有了打趣嘲讽的念头。   “呵呵,我的运气比较好,按照命理来讲,这叫多遇贵人。”   “贵人是什么?”   “顾名思义,就是命中注定会给你带来重大帮助的人。”   “你还懂命理?”   “那可不,我修习的一门功法,专门用来算命……咳咳,其实也是胡闹,没学好。”   生怕霞姑娘心血来潮逼着他开卦,十三郎遛弯说道:“就拿这次来讲,要不是你把前势营造得这么好,我们很难获胜。”   “我哪里算什么贵人……”   霞姑娘羞红了脸,心里终不禁升出几分得意几分甜意,说道:“对了,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为什么那人在你手里一点都不挣扎,干挨打不还手的呢?”   十三郎很想说自己是真命天子,虎躯微振便有王者之气散发,各路英雄纳头而拜历史车轮滚滚向前,可此时对着霞姑娘堪称纯净的眼神,那种话死活道不出口,只得老老实实交代实情。   “在你们还没到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施法。嗯……是一种名为七情的特殊神通,可以影响别人的情绪,尤其针对心志不够坚定的人,效果比较明显。”   “还有这样的神通?”霞姑娘不觉瞪大了眼睛,追问道。   十三郎回答道:“有的,但也不是总有用,黄奎特别惧死,只要持续加重他‘马上就要死’的感觉,此人心慌便只想到逃匿,生不出多少反击念头。”   霞姑娘想了想,又问:“可你怎么知道他特别怕死,而不是别的什么……情?”   十三郎失笑,说道:“喜乐忧思悲恐惊。”   “对对,就是这些。”   霞姑娘这次没觉得羞愧,只感到比较好玩,咯咯娇笑说道:“你怎么知道他最怕死,而不是别的。”   十三郎不得不佩服她较真的劲头,心里想也许这就是她能被人誉为天骄的原因,嘴里说道:“他那样的人,除了怕死,也感受不到别的撒。”   “关键是你把他气得太狠,要不然,或许我会试试用喜,没准儿他更会得意忘形,至于忧愁感怀……你觉得他像那号人?”   这话听着人心里舒服,霞姑娘发现自己居功至伟,不知不觉便又高兴起来,振奋说道:“那个功法难学不,我行不行?”   “这个……难倒是不难,可……”   “我知道了。”   霞姑娘神情陡然黯淡下来,心里想到燕尾与灵修的万年仇怨,细眉纠结到一起。   十三郎心中泛起怜惜,说道:“别乱想,这门功法可以传给你,但你必须保证,十年之内,不可以随便修行。”   “这又是为什么?”霞姑娘又惊又喜,连忙追问。   按理不该这样,要么挟技自重不肯传授,要传当然是任凭别人怎么学,什么叫十年之内不能修习,听起来好迷信。   十三郎此时后悔不迭,暗想这不是找事儿么,总不能和她说,你现在心志不纯熟,胡乱修炼欲念神通,很容易迷失自我精神分裂吧。   所谓急中生智,突然一阵波动传出,十三郎顿时有了主意,说道:“因为它!”   随手轻轻一抖,睡眼惺忪的幼雕出现在怀中,霞姑娘吓了一跳,随即被惊喜抵消。   “金丝雕!好漂亮的雕儿!”   十三郎推手送到她面前,说道:“喜欢吧,送给你养着。”   “给……给我!”   霞姑娘有些难以置信,犹疑的目光望着十三郎,说道:“你是不是不知道,这只雕的身体里有……”   “眼光这么好!”   十三郎内心感慨,到底是大家子弟,一眼便看出这只幼雕的不凡。   “媚娘告诉我,它是那只七级雕王的亲子,我没功夫伺候,送给你打小养起,将来应该能帮上手。小东西爱吃丹药,暂时没发现别的,你留着以后慢慢研究。”   他将幼雕放到霞姑娘怀里,说道:“刚才跟你说不能急于修习七情功法,是因为头十年是幼雕成长认主的关键时期,主人保持情绪稳定很重要……”   勉强把这个问题蒙混过去,十三郎好生庆幸自己的机智,正得意间,忽发觉霞姑娘默默低头,抱着那只苦命又被转卖的雕儿,在垂泪!   “怎么了?”   两世为人,十三郎比任何人都明白人女人不可捉摸,此时仍不禁有些莫名其妙;话说回来,甭管是谁,被这样时哭时笑的反复折腾,恐也头大如斗。   “风大,沙子迷眼睛了。”   近墨者黑这句话实为名言,跟着十三郎鬼混没几天,豪莽姑娘就变成狡诈的狐狸,霞姑娘揉着发红的眼睛轻轻一笑,说道:“嫂子还好吗?”   “不太好……嗯?”   十三郎张口结舌,片刻后苦涩笑了笑,说道:“确实不太好,我还不知道具体情形。”   霞姑娘默默转过头,望着徐徐升起的红日,说道:“嫂子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   十三郎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略有凝重。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静静地看着骄阳升起,由赤红变为橙黄,蓬勃中透出几许妖异,仿佛就悬在人们头顶。   每天日出的时候,通常是妖猎森林最热闹的时刻,雕崖因为少见猛兽,许多顽强生存不愿被淘汰的普通野兽反得以繁衍;金丝雕挑食,只有实在寻不到食物的时候才会捕捉这些平凡生灵,某种角度讲,它们反倒成为这一带的保护神。   “啾啾!”   幼雕不知何时醒过来,发觉自己被换了手,顿时便有些不乐意,开始奋力挣扎。霞姑娘养有一只黑狮,对如何讨取妖宠欢心颇有心得,一边耐心地哄着,从怀里拿出几颗丹丸喂给它。   妖兽是最能感受善恶意的东西,就像人类的孩童时期,本呢过告诉幼雕,眼前这两人对它均没有恶意,慢慢由抗拒变得淡漠,最后变成柔顺,重新安静下来。   “挺配的。”   十三郎随口赞美一句,说道:“和你说点事儿,我想从燕尾族手里买几把飞剑,能不能帮忙?”   霞姑娘目光微转,说道:“是不是为了剑阵?”   “就是这个事情,试来试去,我发现你们这里的飞剑与我们炼制的不同,最好是配称一套,才能将它的威力发挥出来。”   十三郎随手拿出一把得自燕氏的飞剑,说道:“品质和这个差不多就行,还缺十三把。”   “这个数字……”   “呃……还真是,命犯十三!”   不说不觉得,真说起来,十三郎发现自己还真够十三,似乎很多时候都离不开这个数字,不禁有些自嘲。   霞姑娘忽然笑了,笑容透出灿烂,还有一丝小小的狡黠,说道:“其实不是十三把,而是十四把。”   “为什么?”十三郎好奇地问。   霞姑娘略有得意,说道:“因为,想把剑阵威力发挥到最大的话,还要有一把与之类似、品质要求极高的主剑。另外,你刚才说的没错,我们燕尾族的法剑,可不是随便哪个炼器师就能做出来。”   十三郎顿时有些懊恼,说道:“那怎么搞?”   霞姑娘偷偷一笑,说道:“好办,把你那把剑换给我,我这把给你。”   “至于其它的剑,我给你配齐就是。” 第430章 剑阁   与好剑的古剑门拥有剑塔一样,几乎全族好剑的燕尾郡也有一处藏剑之所:剑阁!   不同的是名号,一样的是地位,剑阁是燕尾族圣地,是所有剑修需仰视尊敬的所在,但他们尊敬的对象与古剑门有所不同,不是剑,而是持剑的人。   从古到今,每一个走入剑阁的修士,都是从亿万燕尾族人中经过千挑万选所得出,每一任剑阁的主人,都是燕尾族的支柱栋梁,乃至他们的天。   “剑阁不朽,燕尾永存!”   这是尊敬,也是信仰,是深植于每一个燕尾族修士心里的根;妖猎之变发展到现在,燕尾族之所以人心不乱,猎妖使之所以不敢强攻燕尾郡,正是因为他们的圣地剑阁,尚未真正出过手。   准确地说,是当代剑阁的三位奉剑长老,还没有真正出手。   ……   剑阁地位无上,能够走入剑阁自然成了燕尾人为之向往的荣耀,不管是入阁修炼,还是有任务在身,每一个走入剑阁的人,都保持着最最恭敬、也是最最虔诚的姿态,不敢有本分差池。   事实上,剑阁罕见人出入,就连那些高处远端,修为几达仙人之境的化神修士也极少有这样的机会。   不满?没有人敢不满,历史上曾经有过一位,自持功高修为也高,因得不到入阁修行的机会心生怨怒,扬言要持剑闯破三重关,挑战剑阁的领袖地位。结果,他连剑阁的大门都没能进入,被一位其貌不扬的扫地老头扫垃圾一样扫了出去,再也不敢回头。   提到这个,燕尾族民间流传着一个笑话,说是不管哪个奇人异地,总有一个特别厉害的扫地老头,只要打败了他,通常意味着此地畅通无阻,甚至天下无敌也有可能。   说这话的人头头是道,还举出一堆例子做证据,比如某某庙,某某观,又或是某某庄子某某轩等等,莫不如是。   笑话当然只是笑话,谁都明白,剑阁内部高手如云,远不是一名扫地老头可以代表。至于说闯三关破剑阁,那更是笑话中的笑话,让人笑都笑不出来。   或者干脆懒得笑,懒得去嘲笑。   剑阁难入,对燕尾族之外的人,更加难到不可想象;不要说一般人,就连历史上发生过几次的四族联会,来到燕尾郡的诸多地位尊崇之极的异族大能,如想瞻仰一番,也不敢说一定能得到入阁的机会。   今天却是例外。   一名少女,一名老者,不但是外人,而且是燕尾族数千年的死敌,竟在一名燕尾青年的陪同下,昂然步入剑阁。   他们是谁?   ……   “老夫出关后听闻,此次降临修士中有位大先生剑道精达,斩燕尾百剑百人,直言燕尾无剑,本想能有机会与之品茗论道,亦不枉百年感悟之功。没曾想剧变叠生,老夫终不免为凡俗之事所羁,实为憾事。”   剑阁有人而无剑,且陈设极为简陋,几张桌椅主次分列,除了特别清爽外再无奇异之处。居中一位银须皓首的老人,身材格外高大清奇,坐在那里竟与常人身高相仿。身旁一对中年夫妇恭谨站立,面容隐现忧色,目光也不如老人那样淡然,微微透出敌意。   屋内清凉有致,不处身其中,怎么也不会想到身为燕尾圣地的剑阁会是这副摸样;然而奇妙的是,不论是谁来到这里,只要看一眼周围,马上便会生出感觉,仿佛一切都浑然天成,本就应该是这副摸样。那位身着粗布麻衣的老人脚踩大地,竟好似一株千年老树,其余的人则好似强加进来,均只能在树下乘荫,夺不走半点阳光。   除了他与这座屋子,一切都显得多余!   夜莲修为底下,感受还不是特别明显,最多觉得有些说不清也道不名的异样,还有些不适。鬼道已达天人之境,且同属剑修,感应便显得格外敏锐。自打走进来,他便凭空生出一种无处落脚的感觉,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平整凝实的大地,而是森寒冷厉的剑尖。   与这些相比,那位与周围融为一体的老人反倒不显得如何出奇,既没有磅礴不可抵御的威压,也没有什么锐利寒冽,有的只有平和,与深邃。   见二人走入,老人看一眼鬼道,摇摇头,随后目光落在夜莲身上,眼神微亮。   “不错,此次降临修士,老有大先生,少有这样的女娃,足以证明燕尾族之败非偶然所致,当自警醒一二。”   这番话说出来,旁边中年男女脸现愧色,有心辩解几句,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低下头去。   老人端坐不动,和煦的声音对夜莲说道:“老夫燕山,暂管着这幢宅子,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连人暗暗心惊,此番来到燕尾郡,能进入剑阁不算意外,但能见到只存于传闻中的燕山老祖,着实有些出乎意料,都不禁有些忐忑。要知道,剑阁三老个个都是燕尾族绝顶人物,放在灵域的话,地位几可与仙灵殿大长老相比;鬼道夜莲虽也来历不凡,且确有大事相商,但也没有指望能够见到他。   修为达到燕山老祖这个层次,实话说世间真的没有什么事情能再让其动心,此番若不是燕尾族面临绝族之祸,怎可能劳动他的大驾。然而话说回来,既然燕山老祖肯出面,足以证明燕尾族的确感受到难以抵御的压力,四方联盟达成的可能随之加大不少。   面对燕山,夜莲神情依然能够保持宁静,微微低头便算是行了礼,说道:“久闻老祖之名,晚辈身为灵修使者,不能叩拜以示尊崇,望前辈体谅。”   话语不卑不亢,引来中年那女面色微忿,燕山老祖却只是一笑,说道:“见面就让老夫体谅,不怕折了锐气。”   夜莲温声说道:“晚辈为解燕尾之忧而来,何须什么锐气。”   “大胆!”中年男子沉声喝道:“竟敢如此狂妄!”   夜莲根本不看他,只以尊敬但又绝不卑微的目光对着燕山,目若止水。   “不错的孩子,的确很不错。”   燕山老祖阻止中年人发怒,淡漠的声音说道:“别人敢这样讲话,不是因为狂妄力强,而是因为尔等自己不争气,有何资格怪罪。”   平平淡淡的话,蕴含的意味足有万斤之重,中年男子瞬间汗流浃背,脸色苍白,再不敢出口说什么。 第431章 急转   目光转回,燕山老祖直奔主题,说道:“两族两域结为联盟,不得不说,提出这条构想之人眼界之空阔,非常人所能及。老夫有几点疑问,不知灵修可曾想过。”   夜莲微微躬身,说道:“前辈有疑问敬请提出,晚辈来时曾与几方尊者详细商讨,希望能有所释。”   燕山点头,说道:“做大事就要有做大事的样子,目光须看得长远;不是老夫夸口,休看系大星域之人气势滔滔,他们在这里是无根之水,失土之木,虽一时嚣张,终究难免被灭除斩绝之命。”   “猎妖使千年方能有一次降临,千年之中,我妖灵大陆不知诞生出多少修士,哪怕以二换一甚至以十换一,猎妖使绝难经得起消耗。其它几族的情形,老夫不是太清楚,仅以燕尾论,若按照目前的局势发展下去,老夫等人根本无需出手,百年之内猎妖使占优,百年后双方必能回归均势,若是过了三百年,猎妖使便会日渐没落,再无可运之机。”   声音不疾不徐,没有如何强调,也没有什么慷慨言辞,听在众人耳中,不由得便生出几分寒意。   大家心里都明白,燕山寥寥几句话之间,谈到的是亿万生灵的死亡,无数部落的灭绝为代价,且时间持续数百年而不休的艰苦鏖战!   其残忍,其冷酷,哪里是言语所能形容。   这也证明了他此时的心态,即便是本族之人,死上一些……应该说死上万千亿万,根本不放在心上。旁边的中年男女显然不如此想,听到老祖的判断,非但没有显出喜色,反倒有些绝望。   “大浪淘沙,经此一役,燕尾族虽然生灵涂炭,却能获得一次浴火重生的机会,以老夫看来,未尝不是天降之缘。反之灵魔两域修士百年便可降临一次,几可源源不绝,杀不胜杀,不堪其扰。听闻猎妖使对四族之人有别对待,对灵魔则持斩尽杀绝的态度,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讲,猎妖使固然带来灾祸,却也为妖灵大陆去了一害。”   燕山老祖望着夜莲,说道:“以上为老夫所想,灵修以为如何?”   必须承认,燕山老祖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目光看得也很远,假如换成十三郎在夜莲的位置,怕是还要生出几分感慨,认为此老有几分红朝太祖之风范,做了一次简短的“论持久战”报告。   夜莲不是十三郎,看问题解决问题的方式自然有所不同,没有半点犹豫,她直接亮明自己的观点,如刀锋般锐利。   她说道:“晚辈无法为前辈释疑,但有一问,或有得罪处,亦可供前辈参详,不知当讲否。”   “讲来。”燕山老祖淡淡说道。   夜莲说道:“晚辈要问一句,燕尾立族数万年,因何至今不绝。”   ……   剑阁无声,呼吸之声清晰可闻,中年男女不敢出声,眼里的愤怒却仿佛可以融化虚空,目光死死盯住夜莲的脸,片刻不肯移开。   连鬼道心里都有些紧张,不是怕死,而是因为别的。   陪夜莲同赴燕尾郡,鬼道早已置生死于不顾,但他决然无法想象,夜莲怎么会一张嘴就说出这等极富羞辱的话。这已不是什么恩怨什么利益所能形容,这是面子,是赤裸裸的侮辱对方全族!   面子这个东西,说它重要往往不太重要,说它不重要,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却又都是因为面子之争引起。燕山老祖何等身份,当着他的面问候人家全家,呃,不对,是问候包括其上至先祖先祖先先祖在内的整个种族……   “咳咳,不管怎么说,这份胆气可够足的,难怪可成为那孩子的对手。”   话已经说了,鬼道没办法替她收回来,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暗想这趟就算死也值了,有机会当着燕山的面这么骂,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到的机会。   出乎所有人意料,燕山老祖既没有因此爆发雷霆之怒,也没有自跌身价反唇相讥,他蹙起两道斜飞若剑的银眉,居然以极为认真的态度……在思索。   既然他在思索,周围的人无论有多少不甘多少怨恨,都只能压在心里,跟着他回味夜莲的话。鬼道暗自琢磨了一会儿,忽然想起适才夜莲说话的时候,神情声音包括语调都显得平淡冷漠,没有一丝一毫嘲弄,也没有一丝一毫……别的东西。   或许可以这样讲,她就像说出空气可以呼吸,水可以喝饭可以吃一样,不带有任何情绪,什么都没有。   一句话形容就是:旁观!完全旁观,极为彻底、干干净净、无喜无悲无欲也无求的旁观者身份。   “这份心境!”   鬼道霍然而惊,对夜莲的评价陡然提高,上升到截然不同的位置上去。他在心里自问,假如由自己来于燕山老祖面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样,所讲出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势必会附件一些自身看法,或者情绪的干扰。   “老夫明白了。”   众人思忖中,燕山老祖说道:“你的意思,是告诉我燕尾族自有存续之道,既不像老夫所见的那样弱,也不像老夫所判的那样强,然否?”   夜莲轻轻点头,说道:“前辈睿智,晚辈鲁莽,尚请前辈不要怪罪才好。”   燕山老祖摇头,眉宇间竟有些失笑,说道:“老夫不会怪罪于你,只是你这样的说法,分明是在告诉我,老夫之于燕尾……是个可有可无之人,难免有些懊丧。”   夜莲随之微笑道:“前辈此言太过了,晚辈所言以万年计,我等做事则以当下计,岂可等同视之。”   此刻,其它人均听出些味道,但又有些模糊,大约明白夜莲的意思是个人决定一时,种族生存则由整体大势所驱动,绝非一两个人所左右,甚至连判断都不能。换句话讲,对于燕山老祖之前所讲的什么一百年几百年乃至千年,夜莲认为那根本不值一谈,当下人就应该做好当下事,这才是对种族的最大贡献。   明白鬼明白,若是换个人来说这些话,怕是会惹出天大祸事。别的不谈,起码做不到如此平和淡然,只要带上一点点情绪,势必会引起连锁反应,带来诸多后患。   “都说上位者立足高远,看得自然也比常人远大,谁能想到往往正是这种所谓的长远目光,有时反会成为阻障呢。”   燕山老祖喟然长叹,目光却陡然变为冷漠,淡淡说道:“老夫承认你的话有理,但这并不表明,灵修拥有与燕尾谈判的资格。”   他说道:“降临之战不过是小事,老夫并没有亲身参与。如今灵修损失惨重,所余不过数百残修,而据燕不离带回的消息,魔修情形只怕更糟,这样的形势,尔等妄想占据永久之地,还要求我族割出土地供应给那个完全不知底细的魔修,岂非痴心妄想。”   听了这番话,夜莲依旧表现得很从容,平静回应道:“前辈可否明示?”   燕山老祖说道;“联盟之事可为,妖猎森林会战可行,战后灵魔修士自西向东,与燕尾联手夹击火焱,解我燕尾郡之围。此外,魔修若想久居,可于森林内选一地安置,不得进入燕尾领地。”   需要提到的是,妖猎森林名为咔吧领地,但其地域宽广,内里无数凶兽盘踞,无论哪族修士均可涉足;从这个角度讲,燕山老祖所提并无过分,甚至带些宽容。   “与火焱决战后,老夫可以剑阁当代主人的身份宣告,解除与灵修之间的夙冤,并以宝物相赠,厚酬因此战丧生或受伤的修士;反之灵修只需立下誓言,千年之内,不踏入燕尾半步即可。”   燕山老祖说道:“此为两利之举,且我燕尾做了诸多让步,当可让灵修几方势力满足。”   简短的几句话,战前战后格局初现,鬼道听在耳中,心里不觉生出几分疑惑,暗想此老刚才还说灵修没资格与燕尾谈条件,此时所说又如此……优厚,到底是为了什么。   正思索间,忽见夜莲微微一笑,说道:“前辈既无商谈之心,晚辈只能空费唇舌,就不再多说了。”   不等众人明白过来,夜莲朝燕山老祖施一礼,说道:“此番有幸,能够进入剑阁得瞻前辈风采,晚辈已心满意足,若是前辈没有其它吩咐,就此请辞。”   言罢,她连燕山老祖的回话都不等,转过身径直走向门口,一面朝鬼道说道:“鬼老,我们走吧。”   “这就走了?”   鬼道大张着嘴巴,心里很想与之争辩一番,随后想到来时大先生叮嘱一切以夜莲为主,赶紧又转了口风。   “呃,好吧,走就走了。”   这样的举动做出来,不光鬼道为之愕然,燕山老祖也不禁失神,一时竟没能做出反应。他明白夜莲为何这样做,但他不明白她为何敢这样做,毫无疑问的,假如与燕尾谈判不成,不仅仅意味着四方联盟少了一方,而是极有可能谈不成,换句话说,夜莲鬼道冒奇险进入燕尾郡,根本就是白来。   退一步讲,即便夜莲不在乎谈判结果,也不在乎剑阁会否因此而恼羞成怒痛下杀手,可这不代表灵修不在乎!   以夜连的修为境界,不可能拥有替灵修做主的资格,那么是不是也意味着,她回去也将要受到责罚,承担她根本承受不起的责任?   可事情偏偏就这么怪,夜莲既然举步,就没那么容易再退回来,反之以燕山老祖的身份地位,岂能随便拉下颜面重新开口?   这样的情形下,她怎么敢?   她这是做什么?自己找死? 第432章 断心   “想走!”   燕山略有迟疑,旁边的人已无法再按捺下去,少妇不顾老祖在场,厉声喝道:“尔等当剑阁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鬼道冷哼,尚不及应声,夜莲头也不回,说道:“你想如何?”   少妇尖锐的声音叫道:“要走可以,将我的孩儿交出来!”   “你的孩子?”鬼道有些愣神,反问了一句。   夜莲徐徐转过身,说道:“是霞公主吧,喜扮男装,如今与萧兄一起的那位?”   “就是……我那苦命的孩儿,尔等若不能把她带来,谁也别想离开!”   “我说怎么不见燕不离,原来是因此受了责罚。”   夜莲答非所问,本就冷傲的容颜微显寒意,冷漠嘲讽道:“难怪霞公主会长成那样,难怪萧兄会将她留在身边,原来是因为……”   “因为什么!”男子怒声说道。   夜莲冷冷注视着两人,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一字字说道:“因为,她有你们这样的父母!”   ……   有句通俗的话,叫生意不成仁义在,说的是事情可以谈不成,翻脸万万要不得。   谁都料想不到,一场本该友好的谈判为何突然间变成这副摸样,起因固然是中年男女舐犊情深以至于失了方寸,然而夜莲的反应也未免过于激烈,看不起霞公主也就罢了,竟然不分青红皂白指责对方,愧为人父母。   这太严重了!   不说两人的小命都还捏在燕尾族手里,就算普通做客,也断没有在别人家里闹事生非、甚至羞辱主人的道理。   话说回来,霞公主不通世故可能是真的,但其在燕尾族的名声可着实不差。她是一族公主,其祖为燕尾镇族之人,有点小脾气甚至略有骄纵,实在太正常不过,退一步说,便是她有些过错,如何轮到夜莲置喙?   根本没有那个资格!   话一出口,夜莲便已经察觉到不妥,可说都已经说了,总不能再把它收回来。至于鬼道,心里则咯噔一下,连连叫苦。   不怕死归不怕死,可总犯不着去找死不是!夜莲这样做,等若是将两人的小命拱手让了出去,还生怕人家不乐意收。老头子心里连连感慨,暗自想你倒是骂得过瘾,即便死了也落个值得,老夫连个屁都没放,难不成也陪着丧命?   “冤不冤啊我!”鬼道好生悲愤,心里想一会儿要是动起手,被杀之前务必要记着骂几句,好歹捞点本回来。   “大胆!”   “找死!”   果不其然,中年夫妇怒发冲冠,恨不得当场把两人分尸八块,纷纷发出怒喝。他们没有马上动手,原因是谁都知道,剑阁之内用不着他们出手,也不允许出手。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关键时刻,燕山老祖发了话,首先当然是责备那对男女,不管怎么说,他们身这样与人吵闹太失身份,说丢脸也不过分。   上层就要有上层的样子,要有稳定如山的做派,哪怕下一刻就将对方万人分尸,也不能如街头市井一样叫嚷;事实上,假如他们不是燕山老祖的嫡系亲人,单是这翻叫骂便会受到惩处,少说也要苦役百年。   自己人终究是自己人,棒子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燕山老祖回过头,淡淡的语气说道:“燕尾立族之后,从未有人敢在剑阁撒野,你这样做不显得勇敢,只能是愚蠢。”   夜莲无言以对,她又何尝不明白,妄自在剑阁逞强绝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别说灵修与燕尾是死敌,便是平等关系,也不会容许对方在自己的圣地猖狂。所谓的勇敢为人所佩,把臂不究过往只能存在与小说中,真实情形是,利益才是不变之永恒。   不客气点说,杀死鬼道与她只能让燕尾增加快感,绝不会因为他们如何如何英勇而生出内疚来。   燕山老祖说道:“以老夫的身份,虽不能与你们两个小辈斤斤计较,但也不容尔等如此放肆。此事稍后再议,现在你告诉老夫,为何拒绝我的提议;还有,你刚才所说,明白了萧十三郎因何带走霞儿,所指为何?”   平淡的声音里有着不容拒绝的威仪,老人并没有刻意加重语气,但听在夜莲耳中,却从灵魂里传出震撼,仿佛若是不回答,或者不诚实回答,就如同犯了天规一般。   心中微凛,她说道:“前辈所言,不过是驱虎吞狼之策,一方面利用我等消除猎妖使之害,再以微利诱使灵魔与咔吧决裂,不但将祸水东引,甚至为后世留下一个侵蚀咔吧的机会,用意不可谓不长远;只是稍稍着了形迹,晚辈才能有所觉。”   “是么?”   燕山老祖坦然一笑,说道:“你身边的人就没有看出来,而且,老夫所诱仅限于灵修,魔修不在考虑之内。”   鬼道大怒又大愧,心里想你个老王八蛋再狡猾,老子的徒弟欺负你孙女也跟玩似的。   夜莲说道:“灵魔同为降临之人,且魔修与燕尾无仇,前辈执意要将灵魔区分开,用心已昭然若揭,怎能瞒得过人。”   燕山老祖说道:“你错了,老夫本就没有想瞒你,何来的用心?灵魔本为世仇,妖猎会战已是解困之恩,何苦还要替他们考虑出路。至于仇恨,灵修与燕尾仇怨何来?从你们踏上燕尾土地的那一刻起,此仇便自动生成,而当你们不再涉足燕尾领地,无论多深的仇恨,都可以随着时间慢慢消解。”   听了这番话,夜莲难以再与之辩驳,总不能厚着脸皮说咱们是带着橄榄枝而来,目的是为了睦邻友好,你给我一个租界,咱们一块儿假设大妖灵共荣圈吧。   鬼话只能用来骗鬼,哄哄没骨头的狗也凑合,想骗有脑子的人……倒不是说拉不下脸皮,得人家信才成。   见她无语,燕山老祖说道:“罢了,这件事情也暂且放到一边,我来问你,此前你所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何意?”   夜莲艰难说道:“晚辈不明白前辈的意思。”   燕山老祖温然说道:“老夫对你客气,不表示老夫一定会受到身份所限,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知道老夫真正想知道的事情,由不得你不答。”   夜莲沉默片刻后说道:“前辈想知道什么?”   燕山老祖说道:“就从萧十三郎说起,燕不离对其推崇备至,老夫很好奇为何会如此,谈谈你的看法。”   夜莲说道:“萧兄修为虽低,但其无论心志、机变、算谋,以及修行天赋与毅力皆无人可及,燕不离对其赞誉有加,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燕山老祖神情淡淡,说道:“无人可及?比你如何?”   夜莲再次默然,良久才涩声说道:“晚辈不及萧兄远矣。”   这样的话说出来,旁边那对夫妇面色顿时微变,鬼道心里则咯噔一下,升起几许不妙的感觉。   燕山老祖说道:“未免言过其词了吧,老夫略通观人之术,你结婴的时间虽不长,战力如何虽不好评估,可法力凝厚根基稳固,进阶中期之日可待;若以心性论,入剑阁尚能侃侃不改颜色,后辈之中仅一人可与你相较,且修为远甚于你方能做到;对萧十三郎如此美誉,实难让人信服。”   旁边夫妇再次色变,但又知道燕山所讲的是实情,一时有些愤愤而不能言。   夜莲神情依旧平静,只微微低头表示谢意,并没有做出什么自谦的举动,回应道:“他日老祖若能见到萧兄,自然有所比较。”   燕山老祖目光微闪,说道:“如老夫判断没错,你与他之间……并不友好?”   夜莲神情终于有所改变,略带讥讽说道:“这是晚辈的私事,难道前辈也有兴趣?”   燕山老祖微微一笑,丝毫没有因之动怒的意思,说道:“原本是不该有什么兴趣,可如果你想假燕尾族人之手除掉萧十三郎,老夫就不得不过问一二。”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   听到燕山老祖的话,反应最激烈者莫过于鬼道,若这里不是剑阁,顾虑到他或许暗含挑唆,老头子怕要当场暴起责问夜莲。   内心里,鬼道已经相信了燕山的话,他知道以燕山的身份,断不可能随口说出这样的话,既然能够讲出来,足以证明他的确对十三郎动了杀心。   至少是曾经!   “以结丹修为力杀四名元婴,连燕恢恢都丧命于他手,这样的人物,的确称得上青年翘首。假以时日,待其修炼有成,他有可能成为燕尾族之患,由不得老夫不做思量。”   “然而话说回来,萧十三郎再如何出色,终不过是一名结丹修士,其虏我之孙,乃不可宽恕之罪过。老夫原来的看法,无论四方联盟成功与否,燕尾族要治他的罪,均不会受到太多阻挠。”   燕山老祖说道:“本是件小事,但是你刚才那句话,却令老夫生出疑虑。”   夜莲神情漠然,仿佛根本没有在听。   燕山老祖说道:“以你的心性定力,断不可能是无心之语,故意点出这件事情,看起来颇有加重老夫等人的杀心,可是如此?”   夜莲面如之水,既不承认也不解释,淡淡回答道:“前辈尽可自行判断。”   “自行判断么?也好,老夫就来判断一下。”   燕山老祖忽然一笑,缓缓说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孤傲自负目无余子,就算与萧十三郎有仇恨,也只会想亲手解除,怎会在老夫面前用这种愚笨的法子。讲出那句话,看似有意,实则依旧是无心,原因只可能是一条。”   “萧十三郎,已变成你的心魔!” 第433章 问责,试剑!   心魔,是修道之人害怕面对,但又必须面对的东西。   说它是东西,因为没有哪种表述能将其准确描述出来;心魔无形无质,无影无踪,不知藏身何处,不知何时回来,无法事先防范,也不能以神通灭除。   它危害极大,偏又蕴含厚重机缘,让人痛、让人恨,让人爱,令人忧,凡此种种,难以尽表。   假如将概念放得宽一些,心魔的存在并不仅存于修士间;君不见,多少君王将相因贪好所迷,几多英雄豪杰为凡物折腰,更有无数痴男怨女,于无数春秋上演无数悲欢离愁,起因却往往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进而生出的某种执念所导致。   没错,心魔就是一种执念,只要放不开它,就是心魔。   心魔可以是死物,也可以是生灵,可以是妖,可以是魔,当然也可以是人。   对凡人来说,心魔通常意味着煎熬,可痛可喜,可爱可恨,不管怎么样,都是众生难以抛去的牵挂。而对修士来讲,它不再单纯意味着忘不掉,而是必须面对,务求破除的一道关卡。   心魔不除,道业无求,半点都没有夸大。   ……   夜莲再次说道:“这是晚辈的私事!”   燕山老祖恍如未闻,说道:“老夫推测,你曾败于萧十三郎之手,且不止一回,因此才会对他的一切都如此计较,难以消除,无法自拔!”   鬼道忽上前一步,挡在夜莲面前沉声道:“以老祖身份,何苦朝一名后辈出手,且如此咄咄逼人!”   “呃?老夫何时出过手?”   “……”   鬼道无语以对,的确,燕山老祖没有施展任何神通,连半点威压都没有放出,也没有使用任何惑心之术,这样能算出手?   他只是说话,说的还是连鬼道都不得不认同的话,这样也算出手?   好吧,他的话诛心,有失长者风范,可那又如何?   嘴巴长在人家身上,人家拳头比你大,既然已经说出来,你想咋地?   去咬他?   ……   “鬼老,请不要再说。”   夜莲轻轻绕过鬼道,以完全平视的目光望着燕山老祖,说道:“晚辈虽不是什么大智大慧,多少也能明白前辈用意,日后若有机缘,当竭诚报答前辈教诲之恩。”   “这算是威胁吗。”   反问的话被以肯定的句势说出来,燕山老祖显然不拿夜莲的话当回事,略一停顿后,他说道:“这样吧,你回去告诉大先生,四盟之事燕尾族答应了,就以你们说的为准,但也有个前提。”   鬼道闻言大为愕然,想不出这老家伙为什么一再变卦,夜莲则似乎早有所料,平静回应道:“晚辈洗耳恭听。”   燕山老祖说道:“老夫会带人前往妖猎森林,但是否参加妖猎会战,以及战后之事的安排,均以霞儿的安危为准。她无碍则协议成,她有事则一切罢休,你们可以成立三方联盟,或继续在两族大地流亡,老夫带领族人与猎妖使厮杀,直到最后将其驱逐,也将尔等一同逐出。”   “老祖,您……要亲自出马?”中年男子难以置信,惊呼道。夜莲同有此问,震惊的目光望着燕山老祖,心中第一次泛出波澜。   众所周知,正因为有剑阁三老的镇压,燕尾郡才得以固守至今,让火焱大军不敢涉足,假如走了一位,难说不被猎妖令主所知,其后果,难以预料。   “看看你自己,成什么样子,难怪要被人瞧不起。”   燕山老祖失望的目光看着中年男子,叹息说到:“放心,燕尾族并不是只有老夫,也不是只有你,区区外来修士便想动我万古根基,凉他们没有那个胆子。”   当着外人的面被如此训斥,中年男子面红耳赤,羞愧低头不敢再说;鬼道则在一旁撇嘴,心想你可劲儿吹,有种把剑阁抽光试试,看看这个所谓的万古根基,能否挡得住猎妖使的铁蹄。   这个念头一晃而过,鬼道此时正在庆幸,哪管得了燕尾郡会如何。不管怎么讲,四方联盟最重要也是最没有把握的一环有了口风,此行虽不算功德圆满,至少没有白来。他不明白燕山为何提出那样一个听起来不怎么负责的条件,心知多半与十三郎有关,却又想不出为什么,好生愁恼。   正在胡思乱想,忽听燕山老祖说道:“这位道友修为不错,也是剑修?”   “嗯?”   鬼道一愣,随后心里微沉,挺胸肃容说道:“试剑千年,略通一二,当不得前辈赞誉。”   燕山老祖微微一笑,说道:“道友弄错了,老夫并没有称赞你在剑道上如何。”   鬼道心中隐怒,沉声道:“前辈有何教诲之处,不妨名言。”   燕山老祖说道:“教诲谈不上,听闻大先生说我燕尾无剑,道友既是剑修,老夫便想看一看,灵修之剑又是怎么个犀利法。”   这句话说出来,鬼道尚未回话,夜莲已无法保持淡然,急忙开口说道:“晚辈有一事禀告,望前辈恩准!”   燕山白眉微挑,看向夜莲的目光似有些变化,大有深意说道:“你想说的话,老夫已经知晓,不必了。”   “前辈不能……”   周围的空气突然凝固,每一个分子都牢牢定在原处,不能移动分毫。周围人看去,只看到夜莲张口结舌,红唇不停翕动,听不到半点声音。   看着这一幕,鬼道心中暗自骇然。他知道,燕山修为已真正到了天人之上,一念一思均可引动规则,方能做得到如此。   鬼道并不提夜莲的安全担心,此时此刻,他只担心自己,同时也不免生出几分振奋,心情激荡中,背后隐有剑鸣之声发出。   燕山老祖看了一眼夜莲,叹息说道:“这一百年来,老夫静心悟道,借历代剑祖之德,终于摸到了那层隔膜。只可惜仅限于此屋一隅,若是走出去,便又成了俗子一名。”   鬼道闻之躬身施礼,诚恳说道:“前辈如此自谦,似我等这样的人,岂非都可以自刎了事,还修个什么道。”   燕山老祖听得有缺,笑着说:“闻言知剑意,看来道友的剑,走的是刚猛霸道的路子。”   鬼道没有回答他的话,暗自凝聚精神,调整呼吸,开始蓄势。   面对燕山,他便是做再多的准备,也没有人会说什么,包括燕山老祖自己。   燕山老祖耐心地等着,说道:“老夫出关,四方联盟已成,意味着日后与大先生相遇,纵有切磋也无法尽展剑意,实为憾事。大先生让你来,对道友之剑想必有几分把握,既然是这样,老夫便从你身上略着小试,解一解瘾头,可好?”   这句话有点可爱,鬼道内心却只能苦笑,眼里射出精芒,说道:“前辈愿意教诲,晚辈求之不得。”   此刻,他全身释放着一股凌厉的气息,脸上苍老之相一丝皆无,整个人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竟有嗡嗡之颤音发出。可以想象,此时的鬼道若能出剑,必将石破天惊,堪称此生最强一击。   旁边,那对中年夫妇面露惊容,不觉生出几分胆寒。他们都是大修士,且精修于剑,一眼便看出这位貌不出众的老人气势多有强;两人心里暗暗做着估计,最终得出一个让他们羞愧的判断,无论他们中的哪一个,恐都接不了此人一剑。   燕山老祖微微摇头。   只有他才能看到,自从鬼道气势将起,周围的空气里便浮现出丝丝无形剑意,宛如一群群恶狮突然发现领地里出现了一只小狼,生出愤怒的同时也不禁有些好奇,纷纷从四面八方涌上去,以各种方式发出试探,又或是……攻击!   这种攻击不是实体,针对的既非肉身也不是元神,而是最为纯粹的剑意;非要形容一下的话,鬼道此时就好像是一名横渡了无数江河的水手,忽然之间来到大海,面对无边湛蓝所生出那种……壮阔,还有无力。   他的剑已经蓄势待发,却又怎么都发不出来,无论朝哪个方向,无论用出多少法力与精神,都无法超越任何一道剑意。   不知不觉,鬼道的面孔变得紫涨,两只眼睛泛出血红的色泽,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也越发难以支撑。   略看了看,燕山老祖为之叹息,说道:“这里是剑阁,历代祖师不知有多少曾于此静修,见到外来修士,难免生出制肘。这样出剑,其实是为难你了,不如老夫设下樊笼,替你隔绝……”   “不用!”   鬼道突然大喝一声,脸上呈现出激动的神情,说道:“晚辈终生侍剑,苦无机缘破解天道,这才踏入外域寻求机缘,前辈若有心,还望成全我!”   “嗯?”   燕山老祖为之一愣,随即发现鬼道又有变化,就像一头被无数绳索捆缚的猛兽,正疯狂挣扎咆哮,渐渐有了脱困而出的态势。   “呵呵,倒也算不错了。”   燕山老祖微微一笑,说道:“适才尔等与剑阁放肆,老夫曾言稍后再议;也罢,今日试剑,即为处罚也可为点化,是福是祸,看你的福缘如何。”   “请前辈指教!”鬼道已按捺不住心中狂躁,更按不住仿佛要从胸膛炸开的战意,瞠目大喝道。   话音未落,两条狂龙自其身后飞出,带着不屈与桀骜的意志,嘶鸣中,直刺燕山。   “居然是双剑!”   燕山老祖的目光更加明亮,伸出右手,异常宽大的手掌在胡须上轻轻一抹。   “若能断我一发,尔之剑道可成!” 第434章 剑之荣耀!   得燕山老祖亲自出剑,这是一种荣耀,哪怕他所用的仅仅是一根发丝。   剑是剑,发丝也是剑。   极细的发丝上闪烁着更细的光线,却不是延着笔直的方向朝外射,而是如同轻柔的丝线在风中摆动,无数光线揉合在一起,便像是一把精巧柔软的毛刷,仿佛要拂去桌面上的灰尘。   毛刷并不圆润,而是朝两侧蔓延展开,光芒闪烁发丝前伸,就成了一把剑。   小小的,笔直的,有着柔滑边缘的光剑。   小小光剑闪烁前行,无声无息,电光火石之间,与那两把凌厉无匹、声势惊人的大剑分别触碰,发出两声清脆的响。   又或是无数声。   ……   古剑门大长老鬼道,一生寄情与剑道,历时千年痴心不改,元神乃至魂魄都与那两把剑融合在一起,难分彼此。   少有大志,鬼道最大的心愿是重拾先祖遗风,持天绝啸傲四方,不负古剑门之威名。自元婴后,他在剑塔中选剑而不得,遂按照典籍中天绝剑的样,以无数珍惜材料炼制出雌雄双剑,祭炼修炼至今。   不考虑剑本身的差别,他所用的剑,就是天绝。   大道难求,鬼道没能踏入天人境,以赴死的心态踏足外域,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寻缘于燕尾之剑道。眼下机会来了,他非但来到燕尾郡,还得以进入燕尾族圣地剑阁,有幸感受历代燕尾祖师余下的剑意,并与燕山交手。   千年希望凝聚在一时,凝聚在这场有些意外的试剑之约,鬼道全身的修为轰然释放,精、气、神毫无保留地催逼而出,誓将燃出最最绚丽的芳华。   雄剑宽阔豪壮,雌剑坚韧圆融,两把剑好似腾空化龙的狂蛟,嘶鸣声贯啸天地,直出而上,几欲破阁而出。   穿透一间屋子,看起来算不了什么大事,然而不要忘记,这里是剑阁!   普通的屋普通的瓦,普通的桌椅普通的人,但它既然是剑阁,便有千万剑意守护,容不得任何人、有一丝冒犯。   刹那间,平静的剑阁隐现风雷,千千万万道看不见摸不著的剑意呼啸而出,自桌面,自大地,自屋檐,自花丛,自每一个留有足迹的角落纷沓而出,飞掠而来。   千万道剑意千万条绳,这些剑意没有实质,无法对鬼道本人造成威胁,却可以通过削弱捆缚他的剑,进而构筑成一片立体的丝网,困死一切外敌。   无匹的压力从剑身传来,那一刻,鬼道觉得自己就像一条落入泥藻的鱼,周围八方四面通通混沌,难于呼吸难以借用,粘稠且难以消除。雌雄双剑感受到无处不在的侵蚀之力,剑身竟像度过无数岁月的凡铁一样,出现锈蚀的痕迹。   它就好像一条陷入荆棘的恶狮,悲啸着,愤怒着,发出震天怒吼。   “嗷!”   历经沧桑的老人如初出茅庐的少年那样狂啸,双剑剑身灵光大放,两只明晃晃的火炬在撕裂声中前进,一往无前。   周围不断发出咔咔脆响,双剑经过的轨迹布满一颗颗灰黑色的尘埃灰粒,散射向八方。   股股死灭的气息释放出来,中年夫妇神情大变,不约而同双手朝身前疾点,布下一层层封锁。   便是这样的声势,这样的双剑笑傲前行中,与那支小小的光剑相遇在一起,轻轻触碰了两下。   两声清脆的响,又或是无数声。   ……   见过伐木吗?   见过无数把锯刀贴在一切伐木吗?   仅仅是接触的那个瞬间,小小光剑上无数光丝来回抽动,以颤抖的方式,在两把剑的剑身抽刷了无数回。   每一回,都是一条细纹,一道缺口,一丝裂缝,一处伤痕。   累加起来,剑身陨,剑身蚀,剑为之折断。   叮咚!   接连两声轻响,雌雄双剑不分先后断成四截,丈余长的剑芒骤然暗淡,前端悲嘶中落下地,剑柄上仅留下数寸长的一截,如断腕。   这是剑吗?   当然是!   ……   小小光剑几乎完好,仅仅是光丝稀疏了一些,仿佛被手指捻断的发丝,消散于无形。   “百年之前,老夫初悟剑之本意,遂闭死关,琢研化实为虚,藏万剑于一剑之法!”   “百年索骥,虚剑之法虽没有大成,却已初窥门径,这一剑,老夫融虚形剑意五千八百六十四道,当世之修,已罕有人能及。”   燕山老祖轻轻叹息,说道:“虽然我用的是元婴法力,也没有纳入剑阁规则,然而毕竟你我境界不同,且剑阁之中必存阻碍,终是占了便宜。”   “这一剑,对道友不公,你既能断我三百道剑丝,便是平手。”   “不行!”   剑剑相触,雌雄双剑齐齐断折,鬼道仿佛被重锤夯在胸口,蹬蹬蹬连退数步,张口喷出一股心血,遭受重创。   他的发髻无风自散,满头白发如千万条丝线在空中狂舞,脸色苍白而毫无血色,气息涨落不定,没有一刻安宁。   但他丝毫没有放弃的念头,双眼如同两盏燃烧的火球,反爆发出此生最强的怒吼。   “剑虽断,剑意未绝,此战,未绝!”   随着吼声,鬼道张口再喷一口殷红的血,两把断剑上光芒再次大放,就像两头受伤反挫的凶兽,又一次吐出剑芒。   不同的是,此时双剑所吐的剑芒不再是银色如电,而是泛出血红的色泽,好似刚刚斩落敌酋,刚刚饮下仇敌之血,透出一股妖异嗜杀的气息。   雄剑嗜杀猛恶,雌剑诡异飘忽,两把血剑完全换了一副摸样,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绝对不会认为这一剑与之前那一剑,会是同一个人所为。   鬼道眼里有片刻迟疑,随后便化做决然,怒吼声中,双掌朝中央一拍。   “剑魂一体,合!”   剑啸骤然凌厉,两把血剑轰鸣声声,仿佛扑向烛火的飞蛾,赴死般撞击在一起。   就像当初天绝遇见强敌时所做的那样,雌雄双剑的最强形态,本就是合拢成一剑。只不过,天绝自有灵性,分分合合皆可自主,鬼道则完全不同,乃是凭着无数年的精研,加上此时感受到的那一丝明悟,生生将两把属性完全不同、甚至是相克的剑,融合!   雌雄有如阴阳两面,怎么能随便朝一起凑。这次融合,成则雌雄相通,鬼道触摸到大道之缘,也就是他所孜孜以求的机缘;若是失败,则剑魂消散,鬼道寄托在剑中的元神也随之溃散,几相当于重修,几等于死亡!   但他还是做了。   ……   化实为虚,顾名思义,所用的剑不再是实体,而是纯由剑气构成的剑。之所以需要以发丝为载,一来是燕山境界未至,尚不能进入转虚剑为实体;再则他只用元婴级的法力,无法凭一道剑气将鬼道击溃。   说是试剑,终涉及燕尾剑修颜面,燕山或许不在乎胜负,却不能不考虑门下感受,因而在确保胜算的前提下,他以发丝做剑,融入五千多道剑气,只一击,便让鬼道双剑断折。   不要以为燕山这样做对鬼道不公平,需知那根发丝并不是什么宝物,而是他随手拈下的一根胡须,何其柔弱易折。别说融入五千多道剑气,便是一道、半道,也不是寻常人能够达成。   然间发丝毕竟是发丝,与双剑的那次碰撞,损伤的固然是剑气,发丝本身不可能一点影响都没有。鬼道所要做的,不过是让燕山无法兼顾,哪怕让它轻轻震动一下,只要发丝断了,则剑气自然溃散,这一战就不能算输。   这样比较,燕山所说的对鬼道不公,听起来非但没让他觉得安慰,反倒觉得格外刺耳,岂能就此甘心。   结合心中的那一抹亮光,鬼道全身精气融入残剑之躯,不惜玉石俱焚,也要将这一剑斩出,斩向那根让他蒙羞的发丝。   “杀!”   ……   “如此执于胜负,不知珍惜机缘……可惜了。”   燕山老祖微微叹息,说道:“若此时能够放下,耐心调理身体,未尝不能有所明悟,便是得开天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何苦?”   鬼道哈哈一笑,说道:“临死悟道,亦属我之幸事,乃无上之荣耀,何来的可惜。还请前辈不要容情,放手施为便是!”   话音即落,重新散放光华的剑芒呼啸而至,周围一丝丝黑气缭绕盘旋,红黑相映,宛如一柄刚刚从地狱捞出来的魔剑。   “好个临死悟道,本座成全你!”燕山眼里首次流露出敬重的神情,抬手轻轻一点。   瞬时间,那根发丝竟燃烧起来,火焰虽小,却有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威压,其上剑气纵横弥漫,竟再次有所突破,达到七千之数。   燕山说道:“这是老夫以元婴法力所能发出的最强一击,含有剑之本心,能不能撑得过,且看你的造化!”   “好!”鬼道一声暴喝,随即双掌合拢如拜佛童子,用力向下一劈。   一道是仿佛要劈开山幕的剑芒,一道是蕴含有天道规则星星火烛,一大一小两道剑芒各自闪烁着,便要交汇在一起。   偏偏在这个时候,战场之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鬼老是萧十三郎授业恩师!”夜莲用此生最大的气力喊道。 第435章 誓剑白头!   此行燕尾,大先生之所以让鬼道与夜莲同行,有两条用意。   其一是鬼道精于剑,单以此道论,灵修之中除了大先生本人,再没有可与之相较者。燕尾族喜剑,大先生估计会有切磋论剑之举,不想折了灵修颜面,才故意派他前往。   还有一个不方便说出的原因,便是鬼道与萧十三郎的关系。   大先生经历降临之战后,心态隐隐有所改变,不再想以往那样好杀,视角也变得宽阔。此时的他,体会到了院长当初的心意,不想道院两大天骄这样斗生斗死,便存了从中周旋的念头。   谁也无法预料到,正是因为这一点点心思,将鬼道命运彻底改变。   ……   以即将超越化神的实力,融入七千多道剑气,且含有燕山老祖两千年方能体悟的剑之本心,对手却只是一名大修士,鬼道再如何出众,这一剑也势必要了他的命。   这就好比一个成年人拿着匕首,却可以轻松战胜手持鬼头刀的孩子一样,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较量。就算成年人仅用孩子的力气,可技巧呢?经验呢?临敌时的变化呢?哪一样都远远超出鬼道所及,哪一样都不是他所能对抗。   况且,因为有了鬼道的那句话,燕山老祖已放弃保护发丝不损,将剑气威力彻底发挥出来,鬼道虽有法宝相抗,又如何能撑得过。   然而也正应了那句话,福兮祸所至,祸兮福所倚,燕山老祖“全力”冲击,心意难免集中道鬼道方向,对夜莲的封锁便为之松动,闪出一丝丝缝隙。   如果是普通元婴修士,仅凭这一丝松动依然不能有所作为,然而夜莲毕竟是夜莲,抓住这瞬间的机会调动法力,神辉大放白莲闪耀,生生撑起一片空间来。   随后,她没有浪费半点时间,直接喊出了那句话。   “鬼道是萧十三郎的授业恩师!”   ……   鬼道是萧十三郎的恩师,萧十三郎拐走了霞公主,霞公主生死未卜,霞公主受燕山老祖眷顾,拐了几个弯,结果只有一个,鬼道死不得。   最起码,现在死不得!   血剑与光剑交错,瞬间发生无数次碰撞,不同的是,光剑之上丝线缭绕,如一条条细辫狠狠抽打,血剑则不停颤抖,来回,上下,甚至左右摇摆着纵横切割,斩断一络络剑丝。鬼道终不愧是在剑道浸淫了一辈子的大拿,只一剑便从燕山所施展的手段中看出端倪,来了个现学现卖。   虽然生疏,却很有效。   抖破琵琶乱弹音,疾风骤雨般一连串急响,刺目光芒照亮整间剑阁,所有人都为之承受不住,纷纷闭上了眼睛。   待一切消散,众人重新睁开了眼,看到的是一幕让人无法置信的奇景。   那柄射出无尽凶芒的血剑,被燕山老祖夹在指尖,温润乖巧得如同最听海的孩子,鬼道则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气色衰败如同死人,还不停咳着血。   至于那跟发丝所化成的光剑,早已无影无踪。   谁赢了?   所有人都在心中自问。   ……   “道友是萧十三郎的恩师?”   与胜负相比,燕山老祖更关系的是鬼道身份,其目光灼灼,好似要看进鬼道心里去。   鬼道喘着气,叹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夜莲,疲弱的声音说道:“谈不上,但他是我古剑门弟子,这一点是没错的。”   燕山老祖大为不解,说道:“他不是道院学子吗?怎么成了古剑门弟子?既是你门下弟子,怎么又谈不上师徒,这个……难道是道友徒孙辈?”   “不是不是,前辈想多了。”   鬼道摇摇手,说道:“其中经历不足以细表,前辈只需知道,他有古剑门弟子身份,但我没有传过他剑道方面的东西。”   燕山老祖无法明了这一切,但他点了点头,说道:“总之,道友与之关系非浅,对吧?”   鬼道又叹了口气,说道:“我必须提醒前辈,如果你打算用我来威胁他,恐怕打错了主意。”   “住口!”   中年男子此时忍不住,喝道:“你以为老祖是什么人,岂能做出……”   燕山老祖挥手,说道:“不要胡乱插嘴,本座的确有过此念。”   轻轻一句话,将中年男子噎得面红耳赤,讷讷连声,不知该如何是好。   燕山老祖不再理他,回过头看做鬼道,饶有趣味说道:“为何道友这般有把握?是不是那个萧十三郎,乃薄性寡毒之人?”   鬼道嗤的一声笑,没想到扯动胸口伤势,大皱眉头说道:“前辈觉得呢?”   “我觉得不像,不然他也不会有胆量与燕恢恢相斗。”   燕山老祖笑了笑,轻轻挥手仍出一只玉瓶给鬼道,说道:“服下,对你有好处。”   鬼道一点不客气,抓过来立即打开,发现只有一粒红色的丹丸,顿时有些失望。   “就一颗?”   “那是补天丹!”中年男子愤怒大喝,脸孔都有些扭曲。   “我靠!”   鬼道听了二话不说,直接一把塞道嘴里,神情之猥琐无耻,生怕别人再抢了去。   他知道,大先生此行最大的愿望便是找到补天树炼制补天丹,从而给老院长续命。鬼道与院长不熟,没有那份尽孝的心,像这般疗伤加续命的圣药,最好的法子就是赶紧吞到肚子里,谁都别想再弄走。   吃完了丹药,鬼道试探的目光看向燕山,说道:“这东西……有卖不?”   燕山老祖拂须微笑,目光却好像看着的是一头猪。   “好吧,当我没说过。”   鬼道悻悻收声,接着之前的话题说道:“假如,注意,我说的是假如,假如您拿我做筹码威胁那个孩子,最大的可能,是他就此远走高飞,根本不管这码事。”   燕山脸上闪过一丝明悟,说道:“想必还有下文。”   鬼道呵呵笑了笑,说道:“之后,他会在大家都忘记这件事情的时候潜回,开始杀人。”   “杀人?杀什么人?”中年男子问道。   “当然是杀燕尾族人,杀一切他见到的、找到的,有能力杀的燕尾族人。”   鬼道鄙视的目光看着他,随后转过身,肃容说道:“我敢断言,他一定能找出法子,让你们无法找出踪迹,然后不停的杀,一直杀,杀个血流成河,杀个尸骸遍野,一直杀到有足够的能力,来面对你!”   中年男子与少妇听得双双失笑,少妇轻蔑说道:“胡吹大气,区区一名结丹修士,被你说得……”   “闭嘴!”   燕山老祖没有任何征兆地为之大怒,冷喝道:“枉尔等修行千年,连起码的轻重都分不清,即日起,你们两人寒窟闭关百年,时间不到,决不可踏出半步!”   “老祖开恩……”   中年男子脸色瞬间惨白,少妇更是扑通一声跪倒,颤声哀求道:“老祖开恩,弟子情愿与猎妖使厮杀,且霞儿尚未救回……”   她不敢在说下去,燕山老祖冷漠的目光看着他们两,略讽说道:“外人面前演戏也就罢了,对老夫也敢虚言哄骗,可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两人汗流浃背,伏地跪倒连连叩头,连连祈求饶恕。   “弟子不敢……”   “去吧,百年之后,猎妖使战事已歇,尔等再出来便是。”   燕山老祖似乎看都懒得再看他们一眼,挥手间,两名剑侍悄然出现,根本不容那两人反抗,挥手便是无数道封印将他们捆死,大袖轻挥带出剑阁,就此消失无踪。   “这个……演的是又是哪一出来着?”   鬼道被眼前这一幕弄得昏头脑胀,同时震惊于剑阁的实力底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倒是夜莲若有所悟,眼波流转,轻轻低下头去。   燕山老祖留意到她的举动,说道:“小丫头,你猜到了什么?”   夜莲不得不点头,说道:“此二人,或许并非霞公主父母。”   鬼道目瞪口呆,心里想这哪儿跟哪儿,能联系到一起吗。   燕山老祖说道:“你猜对了一半,罢了,不提这件事,这位鬼……”   鬼道忙回应道:“晚辈俗名早已忘却,前辈叫我鬼道即可。”   “鬼道,的确有点鬼才。”   燕山老祖轻轻一笑,说道:“这样吧,你如今身有小恙,不适合再突重围返回,老夫为你安排一处静室,好好休养一番。接下来的事情,由老夫与这位女娃商谈即可。”   “呃……软禁我?”鬼道愕然问道。   “呵呵,原本是要的,现在已没有这个心思。道友只管静心休养,伤愈后随我同赴妖猎森林,一切自便。”   不待鬼道再讲些什么,燕山老祖说道:“今日试剑,老夫心中甚喜,毁了道友法剑,总不能不做些补偿。这样吧,我剑阁也有些飞剑可供挑选,品质都还不错,道友若不嫌弃,就当是交换,如何?”   “换剑!”夜莲在一旁失声惊呼,一副不能置信的表情。   “换剑?换剑怎么了?”鬼道听得云里雾里,反问道。   “鬼老不知道?”夜莲惊讶地望着他,好似看着的是一头猪。   “我应该知道吗?”鬼道好生愤怒,心想你们都比我聪明,知道的比我多,了不起么?   “换剑是燕尾族的一种习俗,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法剑是燕尾修士最为着紧之物,比之亲人也不为过,同性修士彼此交换法剑,表终生不与之为敌,可托付生死之意。”   燕山老祖微微叹息,说道:“看得出来,道友一心奉剑,心思纯净,将来必有所成。”   “是吗?那敢情好。”   鬼道好生开怀,不知是要药力发作还是因为感觉,连伤势都变得不再那么沉重。   想了想,他忍不住问道:“若是异性换剑呢?”   “白头之约,决不可辜负了对方。”夜莲在一旁回应道。   “你咋知道?”鬼道愕然反问。   夜莲的脸色突然一红,羞怒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呃……有道理。”鬼道连连点头,心里生出疑惑,却不敢再问。   “誓剑白头,与打仗有啥联系?” 第436章 谁给取个合适的名儿?   鬼道不明白燕山老祖为何态度转折如此之大,但他知道,自己正迎来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机缘。   燕山说不错的飞剑,品级怎么差得了,比这更重要的是能得到在剑阁静养的机会,与之相比,那个什么换剑誓约反倒最不为他所重,成了可有可无的赠品。   与燕山之间的战斗,鬼道虽仅出一剑,所得却不亚于以往无数次战斗的总和。鬼道自度,有天心丹的疗效,再有剑阁无数剑意可供感悟,自己极有可能就此看破天道,迈入一个全新境界!   “管他以后怎么样,老子得和那小子学学,抓住眼前才是要紧。”   大修士想突破化神,修为要求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感悟自己的道,也就是日后与元神融合、可用于战斗的本相。道这个东西,说起来玄奥神秘,感悟起来更加虚幻且难以猜度,其中最难处在于,每个人都完全不同,且不能说出来,自然也无法传授。   有句通俗的话,叫天机不可泄露,天道便是天机,自己知道没什么关系,不可以对别人讲。实际上这是鬼扯,因为每个人的感悟都有所不同,只能点化,无法模仿,因此才给出这么个令人无奈无语的解释。   世间大修士很多,化神修士寥寥无几,按照比例算,一百个大修士难有一名成功破阶,是修士寻道路途中最大的天堑之一。鬼道此时却觉得,自己已经触摸到壁障的边缘,鼻端好似能嗅到自己千年苦寻的道的气息,哪里还按捺得住。   此时此刻,只要不是事关生死,便是有座山在眼前垮塌,他也只当是老天方了个屁,根本懒得理会。至于说静修是不是意味着失去自由,算不算被软禁……   “管它明日洪水滔天,老子先过了这一关!”   心里这么想着,鬼道抱拳,说道:“多谢前辈成全!”   燕山老祖微微一笑,说道:“这是你的机缘,也是你该得的东西,不必谢我。”   言罢,燕山唤来一名剑侍,引领鬼道自去修养不提。这边夜莲微微皱眉,说道:“前辈将鬼老留下,晚辈恐不能穿过封锁,如何回复消息?”   燕山老祖说道:“不着急,老夫可以派人先行与大先生联络,稍后待我整顿人手,一起杀出去便是。”   夜莲说道:“晚辈留在这里,又有何用?”   燕山老祖微笑说道:“别人来剑阁,巴不得能有机会瞻仰感悟,你虽不是剑修,能够体会一下历代祖师剑意,对道途多少也有些好处,为何如此急着离开?”   夜莲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晚辈志不在此,恐令前辈失望。”   燕山老祖说道:“志不在此?姑且当你是如此,老夫很是好奇,以你的身份,还有与萧十三郎的关系,为何会救下鬼道友的命?”   夜莲面色微沉,说道:“晚辈不明白前辈的话。鬼老与我同行,晚辈既然有机会改变前辈心意,岂能坐视不理。”   “是么?”   燕山老祖微微一笑,目光上下打量着夜莲,直看到她面有愠色,忽然开口道:“神族之人,何时会有这般悲悯心思。”   如同当头炸响一声惊雷,夜莲的脸色瞬间苍白,连那双红唇都失了颜色,惶然而不能言语。   “你……因何会知晓!”她不再使用敬词,而是直接唤燕山为你,若是被旁人看见,势必要严词呵责不可。   奇怪的是,燕山老祖并没有计较她的不敬,神情反倒变得谨慎,徐徐说道:“不要这么紧张,老夫既然看破,就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晓。”   夜莲神情变得冷漠,寒声说道:“知道这件事,对你并无好处。”   燕山洒然说道:“不要试图恐吓老夫,你不过是一名被选中的神使,若真惹得老夫不喜,便是杀了你又如何。”   这一次,夜莲沉默的时间更久,足足过了盏茶时间,她才将心情梳理好,说道:“你想怎么样。”   “老夫想问一些事。”   夜莲想了想,说道:“休想我泄露不该说的事,你该知道,搜魂之术,对我亦无用。”   燕山老祖说道:“放心,老夫所问,皆是你可以回答的事情;若真有为难,你不做理会也就是了。”   夜莲最后一次沉默,稍后语气轻转,说道:“前辈想问什么,晚辈知无不言。”   “这样最好不过。”燕山老祖哈哈大笑。   “那么,就从萧十三郎谈起。”   ……   妖猎森林覆盖千万里,连接外域三大种族,由北向南,因气候与地形的变化,林木密集繁杂,内里妖虫毒物也更加凶猛,如一条缓缓拔高的山坡,越往上,便越加难以攀爬。   南方多湿多雾,橙红色的太阳仿佛一团贴在脸上的火球,散发的热浪一波接着一波,偏偏怎么都蒸不干地面上的水汽;如此浓雾氤氲,枯落腐烂的植物与各种尸臭在空气中交织,直欲中人欲呕。   偏南十万里疆域,笼统讲依旧属于妖猎森林,可它还有一个独立的名号:雨林!   听起来很柔,甚至带着别样情怀的名字,可实际上,雨林是整个妖猎森林八级妖兽领地外最凶恶的地方。接近森林边缘处,连妖兽都难以适应周围的气息,除了那些体型较小、拥有更加灵活的身姿与抗毒或含毒体质的妖兽毒虫,罕少见到大型妖兽的踪迹。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安全,相反,那些迅如闪电的小型妖兽与毒虫,拥有足以令高阶修士为之胆寒的攻击力,且几乎个个拥有不凡天赋,竟有些突破阶位限制的迹象,堪称凶险之极。   比如,雨林中生活着一种数量极为庞大的绿头蜘蛛,常见最高等级不过三,却拥有可让五级妖兽毙命的毒素,成年绿蛛生有一对变异而出的肉翅,能够短途飞翔。最恐怖的是,它们平时散落而居,但如果遇到无法战胜的强敌,便分泌出一种独特气味,周围嗅到的同类都会赶过来,一起加入到围攻之中。   如此猛恶的蜘蛛,隐匿在密不可分的丛林里,杀伤力之强可想而知。可笑的是,它们却有几种让人捧腹的天敌,其中最让绿蛛头痛畏惧的,是一种生活在水里的鱼!   雨林到处都是水,溪流乃至整片菏泽随处可见,以绿蛛的智商,实难以区分出水面与湿地有多大区别。然而水面屏蔽了嗅觉,每当它们在树枝藤蔓间穿行,不经意露出踪迹,水下往往会冲出几乎透明的身躯,一口便将它吞入腹中,便是连求援的气味都来不及不发出。   当然了,发出也没有用,这些蜘蛛生活在水汽如此浓重的地方,却偏偏入不得水,造物之神奇莫测与诡异,谁又能说个明白。   妖虫种类成千上万,数量……根本没办法计数,且个个都有自己的一套绝活,可想而知在这里生活有多难。除了妖虫,雨林里还有数量极为庞大的小型妖兽与凶禽,但作为妖猎森林第一猛禽的金丝雕却几乎绝迹,原因很简单,这里缺少那种干燥且视野空旷的绝壁悬崖,无法保证幼鸟不受袭击。   整体上讲,雨林山林密布,地势起伏却不算大,比如像乱妖瀑那样的竖挂千仞的绝瀑是肯定找不到的,树木高度也都有限,百丈是极限,且少有独秀与林者。换言之,一些生活在地面的妖兽妖虫完全可以爬到树梢,攻击那些同为某些妖虫的天敌鸟禽,从而形成一个纵横交错、难以准确形容如蜘蛛网般的圈。   这样的环境,无论咔吧还是燕尾,都不太愿意轻易涉足,只有在极为特殊的情形下,两族才有人路过雨林,前往更南方的区域。两族之人都如此,外来者经过一番试探知晓雨林凶险后,更加视之为洪水猛兽,绝少有人进入。   两族之人不愿来,降临之修也不想去,看起来,雨林好似一片世外之地,自然乐土,不为人类所及。   真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   雨林有王者,凌驾众生之上,王者永远都只能是人,青狼人!   ……   有一种说法,青狼人其实不是人,他们是土著人与妖狼杂交产生的变种,其性情乃至习俗很大程度上更接近于狼,而不是号称万物之灵的人类。   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狼是一种适应能力超强的凶兽,妖狼性情阴狠猛厉,兼有狐的狡诈、虎的凶猛、灌之坚韧,蛇之阴险,而且是群居。假如再赋予它们人类的智慧,这样的种族,真是想不称王都难。   山坡下,密林中,一只体型硕大如牛的青狼穿梭前行,背后一名足有两米高的壮汉,脸上刺着一只三目凶狼,身体涂满油彩,且生有细密光滑的毛发;雨水落下,竟好似在油面滑落,沾不到他半片皮肤。   穿行一段路途,巨狼突然停下,对着一片格外密集的荆棘低声咆哮,似乎在提醒背后的主人。   壮汉脸上露出残毒的笑容,掂了掂手里的骨制长矛,干涩如破锣般的声音喝道:“外来者,不要再藏了,给我滚出来!”   许是见识过青狼族的天赋,知道躲藏没有意义,壮汉话音刚落,荆棘内便响起疲惫的轻叹,随之走出一个人。   一个狼狈不堪,神情冷冽而又带着落寞的年轻女人。   “活该我走运,竟然是个女修!”壮汉哈哈狂笑,随后神色一敛,略有些疑惑、且有股本能的厌恶。   “有狼的味道?奇怪,这种味道……怎么这么难闻,这么可恨?”   “因为,你是一只野种!”钟寒寒寒声回应道。 第437章 天狼战青狼(一)   假如十三郎在这里,断无法相信眼前女子就是钟寒寒,或许应换个说法,他无法相信钟寒寒会变成这副摸样。   曾经的天狼圣女,英姿飒爽,心无大志却不流落尘俗,身怀高技但不骄纵,除因情路怨苦而略显清寒,挑也挑不出几样错处。   一袭明黄,素雅不失英气的面容,果敢中透着泼辣的作风,不论从那个方面看,钟寒寒不负其圣女之名,称得上是一名奇女子。   秋猎时,哪怕身陷魔蚊重围,几临无可化解之绝境,钟寒寒的表现依旧可圈可点,于不可能中寻找可能,性情亦不失坚韧。   如今呢?   衣服还是那身衣服,却已布满各色脏渍,面色苍白如同葬土千年的僵尸,最典型也是最不可思议的变化,那双明媚灼亮的眸子虽然冷漠,却充斥着颓丧失意,甚至绝望的神情。   她可不是那个野小子性格的霞公主,女子爱美是天性,连最为在意的容颜都变成如此模样,只能说她不在乎。   当一名貌美女子连容貌都已经不在乎,她还在乎什么?   一眼可见,她在挣扎!   从身体到精神,从法力到神通,通通糟糕到极致。若非心中还有执念未消,怕是要自甘沉沦,葬魂山野中。   即便如此,她仍是天狼圣女。   ……   厌恶是一种相互且会传染的情绪,壮汉觉得钟寒寒可憎,天狼圣女何尝不是如此。这不是她遇到的第一名青狼族人,却是她最为厌憎、也是最为警惕的一个。   妖灵四大族,以实力排位的话,青狼族排名垫底,奇怪的是,从来没有哪个种族主动挑起与青狼族的争端,原因只有一个,他们最凶残。   与敌人战斗的时候,别人最多是杀死对方,便是有折磨与刑罚,其目的也仅仅是套取情报,或是威慑之用。青狼族完全不同,他们会杀俘,且食人!   不光他们的坐骑会吃人,连青狼族的战士也会加入其中,与青狼族作战,死者进入的不是天道轮回,而是五谷轮回,变成一坨滋养大地的屎!   那这名大汉来说,以妖狼为乘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其本人身体上散发的凶厉气息,比那条坐骑有过之而无不及,连其外貌与面对敌人时的身姿都与之极为相似,若非生着一张人脸且直立,根本就是个狼人。   这样的种族,哪怕是在拥有道法的修真世界,也足以令人生畏了。   ……   望着眼前那名狰狞且渐起愤怒的青狼壮汉,钟寒寒极力遏制住恶心反胃的感觉,寒声说道:“离开,或者死!”   天狼族以狼为法相,本该与含有狼族血脉的人有亲近之感,钟寒寒选择逃生路线,也是出于这样的本位想法。然而当她踏入雨林,几次撞见青狼战士之后,观感很快为之改变,怎么都无法排解灵魂中传出的厌恶,与憎怒。   若在她状态全盛,恐怕连这两句简单那的话也不肯对壮汉讲,要么飘身远走落个清净,要么直接出手杀了他,根本不会与之废话。然而形势不由人,此时的天狼圣女别说状态,连法力修为都浮荡不稳,虽说她认定这名壮汉依旧不能对自己构成威胁,却还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节约法力,能省则省了。   听了钟寒寒的话,壮汉神情不变,并没有因为对方的羞辱而愤怒。   只要是其它种族的人,不管是不是外来者,面对青狼族人都是这副脸色;所谓见怪不怪,久而久之,青狼人习惯了别人的鄙视,也习惯了击碎对方的鄙视,将其化做惊恐与哀嚎。   那是最好的反击方式,也是绝佳的享受。   “嗨嗨,本将有一种感觉,若是能吃了你,本将实力会得到提升,甚至会……”   壮汉伸出长舌舔了舔嘴唇,眼中警惕与贪婪交互闪耀,最终,贪婪的那一半占据上风。   通过兽亲坐骑的感应,他知道对方身体里隐隐存在一股力量,对他、还有他的伙伴有压制,也有本能的诱惑。   那是遇到大补之物才会出现的感应,为了这种感应,壮汉决定忍受那种厌恶感,抓住她或者杀死她,然后吃了她!   “本将已达千人将,若能再次提升,便可进入重将行列,拥有更多!”   或许,还可以做些娱乐?望着对方虽疲惫但却玲珑有致的身材,壮汉腹中火热,呼吸急促,嘴唇渐干。   欲望在升腾。   青狼族为了繁衍,从来不在乎母系是谁,只能能够诞生子嗣,他们可与任何一个物种交合。当然,壮汉没有把眼前这个猎物带回族内充当生育机器的念头,他知道还有更多更强大的族人可以感应到这个女人的奇异处,若是被他们看到,自己没有实力与之抗衡。   但这并不妨碍他寻些乐子,看此女的摸样应该是修士,换句话讲,她是那些自以为是神仙中的一员。将这样的人骑在胯下尽情驰骋,是每一个青狼战士的最爱,当然也包括他。   情欲是最易让人失去冷静的情绪,贪婪的欲火燃烧下,壮汉忽略了坐骑的警惧感受,因为他觉得,对方的气息看似强大,实则忽高忽低难以平稳,有时连自己都不如。   按照族中司老的传授,这是她们受到重创的标志!   “青狼战士从来都是以弱胜强,且擅长持久战,尤其擅长奔袭与消耗;就算此人原来比自己强大,既然她受了伤,而且看上去孤身一人,怎么敢在雨林大动干戈?”   附近还有不少同伴,壮汉觉得自己应该先试一试,能一个人解决是最好,若实在不行,大可召唤援兵过来,最多大家分享掉这个猎物,也就是了。   想到这里,壮汉轻轻拍了拍青狼的背,有着灵魂感应的兽亲马上明白了主人的意思,眼里流露出畏怯的神情,开始后退。   “算了,我们要找的不是你,犯不着在这里浪费功夫,赶紧走……杀!”   幻影忽起,那条青狼的目光突然间转为猛厉,嘴里喷射着让人闻之欲呕的腥臭气息与口涎,身体化做一股狂风,直扑钟寒寒。   近乎无法形容的速度,青狼所化的狂风扑至钟寒寒侧后方的位置,脖子上的鬃毛根根炸起,尺余长的利爪闪耀着幽光,在空中疾速狂舞,构成一座封锁天地的刀笼。   与此同时,壮汉本人一声厉喝,身体却没有随坐骑一同突进,而是侧向逆行,宛如一个飘忽的影子。他将手腕轻轻抖动,那只骨矛不知怎地便好似开裂一样,射出一只只形状完全一致尺寸缩减了大半的短矛。因其飘行的速度过快,看上去就好似一幅展开的扇面,其核心处,便是那个瘦弱、疲惫,且身负重伤的女子。   面对如此猛烈突然的攻击,钟寒寒眼里没有半点惊讶,只有一丝叹息,一丝无奈,还有一缕嘲讽。   嘲笑对方,也嘲笑她自己。   ……   还在结丹的时候,钟寒寒面对蚊海,几番孤身杀入,与万军丛中斩将夺魁毫无怯意,气势何等豪壮。   进阶元婴,修为大涨,实力大涨,本该激昂慷慨试展宏图,却马上陷入更加绝望的陷阱。连番厮杀一路逃遁,身后追兵紧缀,前方面对不过是一只四级妖狼与一名普普通通的千人将战士,竟不愿破力以杀,试图凭威吓使之退走。   这样的发差,恐不仅仅是因为受伤,还有精神上的疲惫让她难以支撑,生出逃避的念头。   想法终于没有实现,对手看出她的虚弱,照样发动攻击,且更加贪婪更加残暴,还带着本不该有的亵渎之欲。   放在以前,这些本都不应该发生,不论她的实力如何。   因此她自嘲,同时也嘲笑对方,然后出手。   “找死的畜生!”   一声清叱,几乎挨着钟寒寒身体的荆棘丛被弹飞数尺,好似有一面无形的墙突然之间竖起,伴随着桀骜不屑的狂啸,其背后陡然浮现出一头巨大的红狼,两只明灯般的眼睛盯着那头猛扑过来的青狼,暴怒!   法相是源字本相的衍变神通,其自身便有灵性,发觉这样一头本该膜拜臣服的妖狼竟敢冒犯自己,红狼愤怒咆哮,根本不待钟寒寒催促,悍然迎了上去。   同一时刻,天狼圣女原地如飓风般旋转,身体外忽显一条条丝纹,如千万把利刃旋转,又好似疯狂突进的风龙。   灰黑色的碎屑在周围飘扬,那些断矛没有多少抵抗的能力,被一层层切割,直至化成粉末。天狼圣女的身体闪烁一样在空中穿行,几步便来到壮汉的身前,抬指一点。   她没有使用法器,因为她知道附近的青狼族人不会只有这一个,务求一击必杀!   一股发自灵魂的恐惧在心内滋生,壮汉望着那根苍白粉嫩却怎么都躲避不开的手指,几乎心胆俱裂。眼前的结果,完全出乎他预料之外,他根本没办法想象,这个女子怎么能拥有这样的速度,又怎么会具有这般强悍的杀伤。   她连自己的武器、经过司老加持的夺魂矛都可以绞碎,这还怎么打?   本能的反应,壮汉亡命挥舞着手中骨矛,身体以所能达到的极速朝后方飙退,同时发出一声尖啸。   “嗷呜……”   啸音之发出半截,那根手指便已落在他的额头,壮汉的目光瞬间呆滞,一切恐惧一切欲念均随之消散,眼前一片漆黑,与虚无。   “嗷呜!”   那头与红狼对撞的青狼同样不敌,几乎片刻间便被撕得粉碎,血水与残肉飞荡中,依旧发出一声尖嚎,如呼应。   “嗷呜!”   更多呼啸从四周传来,由近及远,再由远及近,迅速朝此方汇集。钟寒寒身形也与此时落地,却是踉跄了一下,无法站得稳当。   “嗷呜!”红狼在悲泣声中徐徐溃散,钟寒寒脸上涌起苦涩,眼里绝望更浓。   “原来,我已经弱到这种地步。” 第438章 天狼战青狼(二)   雨林中,钟寒寒疾速奔逃。   面对一群数量不算多、级别也不算高的青狼战士的围追堵截,她却不得不逃跑。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状况越来越糟糕,对方却会变得越来越强大,直至超出自己所能承受的极限。   不得不说,拥有天狼法相帮了钟寒寒不少忙,首先她可以感应到周围百里之内的青狼气息,还能进而判断出地势强弱,选择适当的躲避、或者是逃跑路线。   只可惜,拥有感应的不是她一个,大家都是狼,级别或许有高低之分,能力却有些相通。   青狼战士感应范围不及钟寒寒,但他们拥有近乎无穷的数量,当然,那要看遇到的是什么样的敌人,能否及时发出召唤。   死了一名壮汉,因为杀的速度不够快,召唤带来数十人,假如将这些人杀死,结果自然是来的更多,实力也更加强大。   除非将他们全部在发出召唤前杀死,那又怎么可能?有壮汉作为前车之鉴,青狼战士已知道对方非单人所能敌,追逐中保持三三两两甚至五六成群,根本不分开。况且从长远看,数十名青狼战士同时死亡,因意外或雨林妖兽造成的可能就变得极其微小,也便意味着,派出这支队伍的后方会得到消息,从而做出应对。   那等于致命!   钟寒寒的希望是能够摆脱这些追兵,最终认为壮汉是被妖兽所杀,或者因为别的……随便什么原因而死,才能真正脱困。   随着追逐的持续,钟寒寒渐渐发现,在雨林内与青狼战士赛跑,是一件愚蠢到无聊的事情,她想摆脱这批追兵,没有半点可能。   ……   虽然受伤甚重,钟寒寒的法相红狼依旧比那些青狼强大太多,假如以强悍对比数量,双方勉强拉成平手的话,在雨林中穿行所必须的熟悉程度,红狼却连青狼的影子都摸不着,相差不可以道理计。   哪个地方凶险,哪个地方难行,哪里有难以越过的沟堑,哪里隐藏着致命毒虫,常年在雨林厮混的青狼战士知道得一清二楚,纵有遗漏,坐骑青狼也可以凭着本能的危机感避开,几乎不会遇到阻碍。   反之,钟寒寒的狼性是法相,本质是神通所化,从哪里来的那么多本能?她可以通过若有若无的厌憎感受判断远在数十里外的青狼方位,却看不到身边脚下的无数危机,更不知道前方是否有悬崖,身侧是否有水泽,又或者哪里是不是有一窝狮蝎家族虎视眈眈,准备给闯入者致命一击。   神念?别搞了,当周围全是凶险,当四下遍布敌人,神念有何用?早已体会到限制的圣女为了节省法力,干脆将神念收拢到身边百米,除那些必须马上面对的危机外,其余一概不管。   这样做的结果可想而知,几乎每一步,钟寒寒都会遇到袭击,每隔一段路,她就需要消耗法力消灭不知从哪里来的妖虫,又或是突然从土里水里泥巴里树叶里草丛里钻出来,色彩斑斓形状怪异连名字都叫不出的各种妖物。   与这些相比,那些虚幻的低阶妖灵显得太过善良可爱,几可忽略不计。   她不敢飞到空中,一来同样会面临袭击,二则那等于告诉对方有异修降临,一旦引来青狼族的强者,等于找死。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仅仅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钟寒寒便不得不停下来,准备死战。   她变得更脏,更累,更加虚弱也更加憔悴,眼里嘲讽的意味更浓,唇角越发苦涩。   她还没有放弃,她还必须坚持。   她知道,对方目前察觉的仅仅是一条狼,还不知道她本人的存在,这是她的机会。   唯一的机会。   ……   一处清澈的水潭,三名青狼战士策骑赶到,人与狼皆流露出警惕的神情,同时也有些疑惑。   他们觉得追击的方位正确,敌人理应就在附近,然而奇怪的是,此时的感应却不像刚才那么强烈,变得若有若无。   他们的实力还不如刚才那名壮汉,身下座狼灵性不足,判查能力也稍逊。加上钟寒寒为了隐匿气息,不惜将自身封印起来,因此才难以察觉。   以往这种情形不是没有遇到过,三人并没有轻易放弃,交换眼神后仔细搜索周围。他们相信自己的能力,更相信座狼的本能,知道这个时候只要将周围滤一遍,再如何高明的隐匿之法,也将露出踪迹。   三人保持着十余米的距离,品字形在水潭周围的丛林内慢慢穿行,这样的距离,青狼一个纵跃便可赶到,不存在无法照顾的可能。   搜索毫无结果,半柱香之后,几人已将水潭周围翻了个遍,依旧找不出任何线索。然而奇怪的是,座狼依旧表现的不安,不时低吼嘶鸣,警告主人不要轻忽。   “会不会弄错?”一名年轻的战士终于按捺不住,发出疑问。   当头大汉恶狠狠瞪着他,喝道:“青狼感应什么时候错过,再来!”   年轻战士不敢反驳,三人掉过头,再次梳理周围。   依旧毫无收获。   看看又将回到出发时的原点,另外一名战士也忍不住怀疑,说道:“可能走远了吧?感应不会错,距离可不一定作准。”   这一次,当头大汉没有直接训斥,一对凶光四射的眼睛渐趋暗淡,心里默认了同伴的判断。   “算了,再搜一次,无论有还是没有,咱们就到前面去找。”   大汉认真想了想,又道:“还是不能大意,此前那声……小心!”   该小心的是他自己,大汉的声音只发出一半,水潭中一条狂龙扑跃而出,双手连扬,刹那间朝三人分别点出一指。   三股黑沉沉的气息瞬间释放,其中两道直接将那两名尚未醒悟的战士额头洞穿,第三道则是一面呼啸旋转的玉牒,拦腰从大汉身体上穿过,将他斩了个对折。   与此同时,那头红狼也又一次显现,如狂风般扑到场中,依次从三头座狼的喉间掠过。   三蓬血花飙射在空中,座狼没有马上死去,脖子上鲜血如喷泉一样狂涌,试图呼啸召唤同伴,却已经发不出哀嚎。   大汉也没有马上死去,却同样失去了召唤同伴的机会,他的脖子上插着一把簪子模样的法器,效果与红狼对青狼所做的一样,首要阻止他开口。   接受教训的钟寒寒成长极快,非但放弃自尊隐匿于水潭,还不惜修为同时施展多样法器,面对三名实力一般的战士,可谓是用尽了心机。   假如这样都还不能做到绝杀,她也平白浪费了圣女名号,更加对不起元婴修士的声名,干脆轮回重修的好。   身形再次踉跄了一下,钟寒寒望着血泊中挣扎的大汉与青狼,又看了一眼身形趋向虚幻的红狼,苦笑着叹息。   “封印解封都意味着引动伤势,这样的战斗,我还能进行几回?”   ……   一颗数人合抱、但却布满紫色盘藤的老树下,两名青狼战士互为犄角,与座狼一起认真审视着周围。   这里到处是那种紫色的盘腾,形成天然阻碍不说,还时刻释放着刺鼻的味道,对于嗅觉出众的狼族来说,非至万不得已都不愿在附近久留。然而现实是他们通过感应找到这里,总要有所查看才行。   “随便找一下,没有赶紧走了。”   一名战士捂住鼻子,不耐说道:“哪有狼会待在这种地方,肯定是弄错了。”   “附近连毒虫的声音都没有,总要看一看……啊!”   惊叫并不一定是召唤,但却一定是发生了某种可怕的事情,身经百战的狼族战士神经坚韧得如同钢丝,哪会因一些惊吓就尖叫。另外那名战士听到叫声,心中莫名一紧,张口便要发出呼号。   来不及了。   血光乍现,两人两狼便成四片,除了开始时那名战士发出惊呼,再没有任何声响。   人影从上方飘落,钟寒寒神情更加憔悴,腿上不知何时撕开了一条口子,脚步也越发虚浮。   “还有……七支队伍。”   喘息稍定,她挥手放出几颗火球,将两名战士两头狼的尸骸化为灰烬,身形展动,又一次消失在丛林里。   ……   山石堆,油树旁,水泽中,密林内,一次次伏击一次次杀戮,钟寒寒的伤势越发沉重,杀人的过程却越来越熟手,除第二次让那名战士有过半声惊呼,再没有容其它人发出声音。   随着杀戮的进行,钟寒寒渐渐找到感觉,心态意志都有了一种蜕变,甚至是升华。   她就像一名刀客,开始沉醉于杀戮,不知不觉产生出对鲜血的迷恋,以及在目睹生命流逝的时候所体会到的快感。   一次接着一次的成功,她的身体变得更弱,信心却渐渐变得高涨,眼里的失意落寞变得淡薄,代之以纯粹的冷漠,还有一丝兴奋。   将这些人杀光,不仅仅意味着她暂时获得安全,同时也证明,她完全能够适应雨林环境,从而为自己争取到真正的疗伤机会,进而恢复实力。   只要恢复到巅峰状态,凭她现在的心态与技巧,只要不出现绝对压制,所惧何来?   到那时,便那个始终给她带来伤害与惊吓的追击者,她也有勇气与之一搏。   带着这样的感触,天狼圣女主动赶往最后一处队伍所在的地方,也是她遇到那名自称千人将之地,那处荆棘林。   此时的她没有留意到,由于接连有青狼战士送命,原本时有所闻的狼嚎彻底消失,再也听不到一声。 第439章 天狼战青狼(三)   荆棘林就是灌木林,但不是那么整齐,生满尖刺彩苞的各式枝条拉空织网,占据足足数亩大的一块地方,好似一片花海。   妖猎森林虽然大,总大不过天地,既生在天地间,便需要遵从天地规则;因南方多湿闷热,林木种类远较北方丰足,却难以生得高大。   八个人骑着八条青狼,正延着几个方位搜索这片丛林,显得谨慎而强悍。   八名战士要搜索数亩大且视线难超五尺的林子,其难度可想而知,八名青狼战士敢于这样做,信心可谓极强。   而这,正是钟寒寒想看到的局面。   轻轻拭去唇边血丝,天狼圣女眼里嘲讽的意味更浓了些,一头扎进丛林。   她要将这场战斗在起始的地方终结,然后安心休养,静候那名追踪她多日的强敌。   ……   片刻后,一名青狼战士于行走间消失,无声无息,连密集的枝条都没有多少颤动;连番偷袭后,天狼圣女阻杀的技艺越发精湛,眼神也越发冰冷无情。   此前的经历告诉钟寒寒,青狼战士并非碰到点事情就发出召唤,而是要大致查看一番敌人的情形,判断形势后再做决定。或许在他们的意识了,丛林里阻杀对手是青狼人的专利,什么时候会反过来?   钟寒寒便是这样认为,她在心里嘲笑对方狂妄,不知道修士一旦放下身价,会带来何等可怕的屠戮。   其实这是瞎猜,青狼人所为再正常不过,根本没有什么狂妄之说。雨林这种地方,凶险比比皆是,随便迈一步都可以踩上三条毒虫,假如出点事情就发召唤,他们还能做什么?全忙着跑来跑去好了。   天狼圣女不关心这些,她将一切都尽力收敛起来,悄无声息地掩近另外一名青狼战士身后,暴起!   然后遇袭!   ……   身在空中,钟寒寒突然听到一阵呜呜的声音,好像是失去母亲的幼狼哭泣,又像是某种吹奏乐器发出的悲吟,如泣如诉,仿佛从心底里发出来。   说不上什么感受,只觉得天地突然间失了颜色,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悲哀也凝怨,身体被一股莫名的悲伤情绪所充斥,却又哭不出来,闷到心里发慌,闷到几乎窒息。   接下来,四周陡然响起数道凄厉的咆哮,又像是寻找爱子的母兽悲呼,卷起的风刃却如冰刀般凌冽,在丛林里切割出一条条通道。   所指的方向只有一个,天狼圣女的身体!   再往后,漫天乌云乍起,腥臭中夹着酸苦腐败的气息从口鼻钻入,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中窜入,随之便是一阵酥麻,软软提不起半点精神。   那名被偷袭的战士忽然转过身,嘴巴几乎咧开到耳根,露出一口黑乎乎的獠牙,朝她笑了笑。   笑容泛着死惨惨的味道,就好像是冥君吹出一口气,柔柔的,凉凉的,与四颗黑点疾速飙射的黑点一起,射向钟寒寒的身体,射入她的身体。   此时的钟寒寒才发现,那名战士手里拿着的既不是骨矛也不是骨刀,而是一把头上盘着双头怪蛇的骨杖。   “他不是战士!”   钟寒寒终于明白,狂妄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   莫名之气侵蚀战志与法力,进而削弱钟寒寒本就没有全力施为的防护,六条青狼的本命神通化作六把风刀,生生将她的护盾击散,最后那几点黑芒才是真正的克敌手段,击破了她身体。   黑芒入体,钟寒寒心头陡然一寒。   不是因惊恐所生的寒,而是真正的冰寒,额头、胸口,小腹,右手,四颗黑芒瞬间融化,变成四出散发无尽冰寒的点,丝丝黑线从那几个点中散发出来,如一颗颗释放冰冷的太阳,与她融合在一起,难分彼此。   血液瞬间凝固,思维顷刻间僵化,就连法力仿佛也要被冻结起来,钟寒寒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惊慌的神情,因为她发现,自己赫然就要失去对元婴的掌控。   这是什么神通!   反之,那面凌厉玉盘被骨杖所阻,魔力瞬间横扫,虽将那名嘴巴大到出奇的青狼战士打得吐血飞退,却没有将他当场击杀。   不是他太强,而是天狼圣女此时的状态,已太弱。   连番苦战,伤上加伤,钟寒寒就算全力出手,威力也不过平日里的三四成,且拿对方为普通战士看待,如何能够建功。   “本将早就知道,没有哪种狼会像你这么狡诈的同时,又这么愚蠢。”   大嘴青狼人身躯飞退,眼中闪烁着凶狠怨毒,说道:“杀了我的副将,杀了我这么多儿郎,没有一个发出声息,却不敢正面与本将面对,这方面,你做的不错。”   “但你做了这么多事,竟以为本将懵然不知,实在太蠢!”   “若非担心族之召唤会将你惊走,本将怎会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诛杀属下,而坐视不理!”   他低头看了看骨杖上留下的裂痕,脸上闪过一丝心悸的表情,说道:“外来者,你的实力比我强,可惜的是,青狼人向来喜欢诛杀强者,偏好你又受了伤,倒是便宜了我。”   六名战士从周围聚拢,将身躯不停颤抖摇晃的钟寒寒包围起来,虎视眈眈。他们与那名副将一样,杀气腾腾的脸上有些疑惑,进而变得贪婪阴狠,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盘渴望已久的大餐。   钟寒寒明白他们想的什么,却没有开口说话,也来不及说话。她正忙于调动法力,体内元婴不断打出印决,试图将那些疯狂生长的黑线压制,最好是封印起来。   “我们青狼族的术法与修士不同,威力一般,但胜在持久。”   青狼首领一点都没有出手阻止的意思,安安稳稳地从腰间袋子里拿出一把碎石子模样的东西塞到嘴里,一面咀嚼说道:“黑螟是本将亲手培育,既然见了血,就会在你身体里扎下根来,再也别想清除。”   言语中可听出,他用的根本不是什么术法,而是某种生长极快的活物,青狼族之诡异莫测,由此可见一斑。   吃了几颗“石头”,青狼术师苍白的气色好了些,神情也更加淡定,说道:“本将一直不能理解,你们这些外来者,个个都身家丰厚到无可想象,却依旧贪心不足,不好好修炼也就罢了,还一心想多捞地盘,多捞宝物,恨不得把别人家里抢光才罢休。”   “你看看本将,按照修为对比,大致与你们的结丹强者相当,连个戒指都没有!就这,我们可从来没有找你们的麻烦,也没有想过去侵占两族。”   先前看不出来,这名术师竟还有说教的喜好,一面说,他以阴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钟寒寒,确认她无法将黑螟化解,神情越发放松。   “青狼族穷山恶水,苦得不能再苦,被两族视为蛮夷;也不知你这个外来人怎么想的,居然会跑来这里。”   咧开大嘴,青狼术师露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容,说道:“这样吧,你把命魂交给我掌控,本将饶你不死,就作为……本将的一名侍妾,如何?”   听了这番话,周围的青狼战士非但没有因为首领独占猎物而流露失望,反倒纷纷呼号鼓噪,甚至叫起好来。有两名战士眼里射出淫邪的光芒,竟是一点都不顾忌主将颜面,以目光肆意在天狼圣女的身体上逡巡。   得到众人捧场,青狼术师很得意,说道:“忘了告诉你,我们这儿的侍妾与别处不同,本将的属下儿郎立功时,也有资格享用。话说回来,这也是你的荣耀,能得到这么多儿郎滋润,还避免成为食……”   “你,去,死!”   一声清喝,钟寒寒再也无法遏制心中的绝望与厌憎,强提法力,放弃了对那几颗黑螟的压制,身形再起。   丝线狂舞,千万道凌厉的线条在空中飞窜,她就像一股暴虐的飓风在丛林里扫荡,碾碎无数枝条虫兽,冲向了……周围的那些战士?   绝境中,天狼圣女反倒清醒过来,她知道自己搬不回局势,甚至无法再承受那些青狼的联手一击;这样的状态,除非元婴自爆,绝难威胁到那名术师。   钟寒寒不愿自爆,因为她明白,那些青狼人看似得意嚣张,却极为小心地保持着近十丈距离,只要她有所异动,进退皆极为迅速。有青狼术师的指挥,她没办法不露痕迹,将他们同时灭杀。   她只能搏命,以最凶猛的姿态逼他们攻击,再以性命做代价,与之同归于尽。   她没有使用法宝,没有动用法相,她将不多的力量集中起来,凝聚成最强神通,朝周围横扫。   元婴修士一旦动了拼命的念头,其威力何其凶猛恐怖,飓风咆哮,刹那间便将一名距离较近的战士卷入其中,连惨嚎都只能发出半声,便已化做血雾飘散到空中。同时,一股磅礴的气息从钟寒寒身体上散发出来,其势之强,竟盖过全盛状态……   但又快速跌落……   几名青狼战士勃然失色,不待首领下令,纷纷以骨矛加青狼朝钟寒寒发动攻击,剧烈轰鸣声接连炸响,一股股气浪八方漫卷,摧灭了周围的一切。   仅仅杀死三名战士,飓风的声势便趋向衰竭。 第440章 两名强大的女子,救了一条流浪的狼!   正如那名术师所讲、钟寒寒无法预料的那样,黑螟虫停留的时间越长,其威力越大,一旦她放弃压制,顿时如发酵一样快速蔓延,要将她吞噬。   飓风依旧在咆哮,声势却大不如前,钟寒寒的心沉落谷底,正要以灵魂牵引引爆元婴,眼神却瞬间大变,露出不可置信,还有深深的惊恐。   “桀桀,晚了!”   青狼术师连连怪笑,怨毒的声音说道:“本将没有告诉你,螟虫一旦成势,首先要做的便是切断一切危险之源。本将与你说这么话,是因为要将其威力积攒起来,专留到关键时使用。”   “愚蠢的女人,本将发誓,要让你与我属下千名儿郎交配,还要让所有坐骑在你身体里留下种子,本将要拿你作为……螟虫之巢穴,专为我培育母皇!”   恶毒如诅咒般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钟寒寒的脸上布满黑丝,心被无边阴寒所充斥,找不到一丝暖意。   她想摆脱那种感觉,更想摆脱无比恐怖的未来,于是从怀里拿出一支剑,用力刺想心口。   一道黑光从术师手里发出,将飞剑打落,也将她的双手缚起;另外两道黑光接连而至,朝他的身体与双脚缠绕。   “想死?哪有那么容易!”术师终于放下心来,缓步朝钟寒寒落下的身体走去。   天狼圣女彻底绝望。   不知不觉,两颗带着灰的泪水从眼角流下,天狼圣女仰望着天空,听见一道声音。   一道清冷、寂寞、寒冽,桀骜中略带失意的女声。   “定!”   ……   扑得最近的青狼战士凝固在空中,挥舞的骨矛距离钟寒寒仅半尺之遥,就连它扫裂空气所带出的轨迹都清清楚楚,仿佛一条灰色的带。   他的一条腿跃起,另外那条蹬着地面的腿正在发力,几块碎石残屑飞溅在周围,却不肯落下地,而是就这样听在半空,煞是诡异。   青狼战士的表情也很奇特,凶狠,猛厉,更多的是疑惑。他的思维犹自在运转,却怎么都无法移动身体,一时难以明了这是为什么,便只能无辜地瞪着眼。   他瞪得太用力,于是把眼珠瞪了出来。   两颗眼珠连着血筋掉出眼眶,依依不舍地离开身体,落在钟寒寒的胸口。   油腻的感觉。   下一刻,青狼战士的身体四分五裂,再分解成无数碎片,最终化成血雾,飘散在空中。   血雾太大,弥漫在空中仿佛一片红云,钟寒寒望着头顶那片血色的天空费力地想了想,才明白那不止一个人的血。   三名战士几乎同时死亡,弥漫的血气冲入鼻腔,竟带着一丝微熏的甜意;钟寒寒忽然清醒了些,转过尚能移动的眼球,看着那个同样静止在半空的大嘴术师。   他的嘴巴又一次咧开,咧得比刚才还要大,仿佛要吞下一只河马的蛇,却吐不出半点黑光。   术师的表情不像青狼战士那样迷茫,他很清醒,很恐惧,很绝望,带着无法颤抖出来的颤抖,与祈求。   一切都为之静止,就好像时间被定格,除了钟寒寒一人。   于是她明白过来,这是道法。   ……   “愚蠢的女人。”   淡淡的话音又一次传来,带着难以形容的感觉,第二次听到这个声音,钟寒寒知道她在骂自己,觉得很心酸。   不是因为同情羞恼自己辛酸,而是被那道声音所感染。   那道声音无论说的什么,都仿佛在宣示两个无法忘怀的字:寂寞!   “得意便猖狂,你比她更蠢。”   发出声音的人终于出现,却像鬼魂一样虚幻缥缈,平静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让人一眼便看出其中蕴含的冷漠与轻蔑。   她应该是极美的,但又看不清晰,此时她正朝术师伸出手,轻轻点向他的额头。   “玉姐姐不要杀他,要靠此人来解除术法。”   又一道女声从附近传来,清脆悦耳,像泉水滴落在杯子,又像是一串铃儿叮当作响,让人说不出亲切与怜惜。奇怪的是,一听到这个声音,钟寒寒便又觉得心酸,仿佛有什么极为伤心的事情正在发生,不可阻止。   她是谁?她们是谁?仅仅是声音,为何会又如此强大的熏染能力?   钟寒寒心头满是疑惑,满是惊讶,满是未知的恐慌。   “敢把这样的主意打到魔修女子身上,我怎能让他死。”   无论说的什么,虚幻女子的声音始终平静,用的都是肯定句式,透出漠视与轻蔑,显得那般理所当然。   这不是骄傲,是强大,傻子都能听出的强大,不可撼动的强大!   钟寒寒不是傻子,但她已听不出来,也不愿去想。   她已昏厥,失去了担忧或者放心的能力。   她已泪流满面。   ……   不知过了多久,钟寒寒幽幽醒转。   周围一片昏暗,附近却有团昏黄在跳跃,钟寒寒眨了几次眼,尝试着轻轻转过头,看见一团火光。   “岂能生火!”   这是她第一个念头,记忆仿佛被清空了一部分,天狼圣女本能地认为自己依旧处在逃亡的路上,便想翻身坐起。   身子起来一半,又重新跌落回地面,背后传来软绵的感觉,于是她明白了第二件事,自己被人救了。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雨林里的经历一幕幕浮现,钟寒寒浑身颤抖,泪水再次溢出眼眶。   “你醒啦!”   清脆如铃铛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个身着浅绿衣裙的少女印入眼帘,神情中透着一丝好奇,更多的还是关怀。   钟寒寒又一次生出奇怪的感觉,因为她在看到少女的那一刻,心里便突然生出一种要去呵护,要给她以安全的念头。   “难道是因为那块斑?”她在心里自问,随后摇了摇头。   少女生得瘦弱俏丽,脸上有一块乌黑的斑,但不显得丑陋,只会让人惋惜。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双眼睛,那双清澈透明,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眸。   活了一百多年,钟寒寒见过无数双眼睛,深沉的,阴险的,猛恶的,贪婪的,无穷无尽,没法一一描述。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比初生婴儿更纯净,比幽幽潭水更平和,有一股令人心悸的柔。   “姐姐的身体没好,先躺躺吧。”   少女有点自来熟,不管钟寒寒是否乐意,直接以姐妹相称。她伸手将无法反抗的她扶起来,半靠在床上侧过头,说道:“姐姐放心,那些虫子已经被驱除掉,可是姐姐的元神被它们啃食掉的没办法补回来,需要好好休息。”   少女的声音清脆而温和,动作轻柔让人生不出一丝抗拒的念头,钟寒寒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眼泪却怎么都遏制不住,如溪流般一个劲地朝外涌。   “还有床?”这是她说的一句话。   ……   逃亡的路上,天狼圣女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别说床,连块干净点的石头都顾不上。莫名其妙一番恶斗,莫名其妙的遭遇,莫名其妙的被人救下,如今竟然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那一刻,天狼圣女突然生出念头,自己不会是死了吧。   “当然有床了,没有床怎么睡觉呢?人要睡觉,还要吃饭,还要洗澡,还要做功课,当然要有床有……”   少女好生奇怪,随后又变得释然,笑着说道:“姐姐是苦修之人,向道之心坚定,不像我这样胡闹。”   听了这番话,钟寒寒又想哭。   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向来坚毅狠倔的她,面对这个看上去柔弱善良极其需要呵护的女孩时,总有一种失望甚至绝望的感觉。   不是对别人,而是只针对对自己。   道心坚定的人落魄如此,说是像条流浪的野狗都不过分,眼前这名少女也是修士,修为不过刚刚结丹,却像一名掌控天地的大拿,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有条不紊地过着自己的日子,那般宁静,那么强大,那般美好。   呃……美好!这个词儿……怎么如此陌生?   是因为自己不够努力吗?还是因为自己没有条件?自己天资不够好?还是说环境不够优越?   都不是!   那么是为什么?难道真的像那个青狼术师所讲,经过那个虚幻女子证实的那样,自己天生就这么愚笨!   钟寒寒再也遏制不住,干脆哭出声。   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会突然想到一个人。   一个修为远不及自己,却同样能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总能找出解决办法的人。   “姐姐怎么哭了?”   少女显然没能预料到这一幕,纯净的眼眸写满担忧,想了想,她说道:“姐姐放心,你的修为只是暂时不稳,只要好好休息用心调息,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钟寒寒没理她,哭得更加大声,也更加伤心。   少女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手足有些无措,神情有些迷茫。   “因为她是个蠢货,或者是个废物。”   身形略显虚幻的女子不知何时走了来,声音依旧那么平静而强悍,冷漠说道:“小姐不要同情她,若不是受了重伤,她一定会出手对付你我。”   “你是谁!”极度不解的天狼圣女终于被激怒,愤然大叫道。   “是你们一直要抓的人。”   女子平静的目光看着天狼圣女,平静而嘲讽的语气说道:“你是魔宫圣子,还要装作不知道。”   疑问的话,肯定的语气,哪怕提到魔宫,她依旧是那般平静,那般强大。   永远强大。 第441章 各种最强!   “你就是当年那个人!”钟寒寒惊呼。   冷玉淡淡说道:“就是我。”   钟寒寒转过目光,问道:“那你就是……”   “我就是叮当,叮叮当当的叮当。”叮当笑着回答。   十余年前,四宝大会卖场,一瓶寂灭丹拍出天价,天狼圣女便是参与者之一。直到最后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一名魔宫使者提前指使自己抬高价格,或者干脆将那瓶根本用不着的丹药拍下来。   当年的魔使不露真容,钟寒寒彼时不过一族圣女的身份,自不敢多做询问,直到后来秋猎事件爆发,十三郎在灵域闯出好大名头,这件事情才被强大的魔宫查了个水落石出,钟寒寒得以知晓缘由,好生唏嘘感慨了一番。   感慨归感慨,即便带着一点痛惜,天狼圣女也不认为那名魔使大人的选择明智;在魔域,魔王宫是何其强大的存在,那人既敢拐了魔宫重犯,想来很快便会被生擒活捉,领受她应该也是必须领受的责罚。   因为秋猎中的那些事,对这两名与十三郎有直接或间接联系的女子,钟寒寒抱以谨慎的同情,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做什么,也不敢做什么。   当然了,无论她做什么,都不会有用。   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钟寒寒所料,两名人犯抓不着,十三郎的事情却越闹越大,魔宫长老传召麦少飞与钟寒寒,将燃灵宗发生的一切查了个滴水不漏,最终做出让无数人惊落下巴的决定:派使者去灵域,把萧十三郎带回来!   后来……就不用再表了。   事隔十年,谁能想到,那两名一直给魔宫带来羞辱的女子,竟然穿透重重封锁,直接跑到外域!钟寒寒知道降临时发生的一切,但她尚未弄清楚怎么回事便又投入到持续的逃亡生涯中,哪还记得、怎么能预料,自己竟然撞上了她们?   “从你进入雨林,我们就一直跟着你,追你的人被玉姐姐杀了,不用再担心。”   叮当的话将钟寒寒的疑惑解除了一部分,带来的却更多。她们为何要跟着自己?又为什么要救自己,有何图谋?   冷玉看出她的疑惑,说道:“我们要穿越青狼领地,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我的力量?”钟寒寒苦笑着回应,心里想这算讽刺吗,未免有些无聊。   冷玉说道:“天狼对青狼有感应克制之效,可惜你太蠢,完全不懂得运用。”   钟寒寒沉默下来,生不出多少愤怒羞耻的感觉,与被魔宫通缉尚能安然十数年的两人相比,她没有办法保持骄傲,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确拥有鄙视自己的资格。   让她感到奇怪,或者说可怕的是,据魔宫发布的消息上讲,这个名为冷玉的女子只是元婴初期,那名脸上有斑的少女是筑基;眼下的情形却是,冷玉成功进阶中期,叮当结丹也已经结丹。   这是何等不可思议的结果,天狼圣女内心自问,异地相处的话,自己别说修炼进阶,连逃命恐怕都不知往哪个方向走。   “还真是够蠢!”   心里有些落寞,钟寒寒问道:“你们要去哪里?想做什么?”   “与你无关。”冷玉简短回答道。   钟寒寒忍不住有些气恼,说道:“我为什么要答应?”   听了这句话,冷玉的表情好生奇怪,叮当的眼神却有些怯怯,说道:“秋猎的事情,我也曾听到过一些,姐姐现在应该知道,萧十三郎是我的哥哥,希望姐姐看在当年的情分上,能帮我们这个忙。”   钟寒寒闻之默然,倒不是权衡什么厉害得失,而是从心里觉得失意。   瞧瞧人家,哥哥救了自己还有数百天狼族人的命,妹妹又一次救了自己的命,别人修为均不及自己,处境更是一塌糊涂,偏偏总能把事情料理得很好,日子也显得紧落有致,丝毫看不出落魄颓丧的迹象。   再看看自己……该说点什么才好。   沉默了一会儿,她说道:“那名青狼术师……怎么样了?”   “杀了,问过该问的东西,自然要杀掉。”   冷玉的声音永远那名冷,仿佛讲的是如吃饭喝水一样的平常事,似乎担心钟寒寒有所担心,她说道:“要在青狼族领地逃亡,岂能对他们一无所知?你杀了那么多青狼战士,却没有擒一名活口审问;只要知道对方的队伍里有一名术师,你又怎么会落到那步境地,真真是愚不可及。”   这句话在理,钟寒寒此时没有分辨的欲望,只是道:“我昏了多久?”   “两天一夜!”   叮当脆生生说道:“姐姐好厉害,换成我的话,恐怕很难醒过来。”   钟寒寒凄然一笑,心里想这样也叫厉害,那你们该怎么算。   果然,冷玉丝毫没有给她留面子的想法,也不管叮当朝她使了多少个眼色阻止,轻蔑说道:“还是因为她的天狼血脉,螟虫虽不被狼族压制,但它毕竟是青狼术师所炼,怎能不受影响。”   叮当好生歉疚,朝钟寒寒说道:“姐姐不要在意,玉姐姐就是这幅性子,心地是极好的。”   钟寒寒不知该说点什么,迟疑中问道:“那些……螟虫,是被你所解?”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钟寒寒亲身领教落那些螟虫的厉害,她觉得即便自己状态全好,恐也需要半年,甚至更久才能将那些恶虫炼化。假如是冷玉做的这件事,其实力之恐怖,恐怕还要超出估量。   冷玉没有居功,说道:“接铃还须系铃人,要彻底破除不留后患,当然要那名术师出手。”   “你不饶他性命,他怎么肯答应?”   “不答应,他怎么能死得了。”   强大的回答!   听了这句话,钟寒寒又一次记起十三郎,心里忍不住要想,假如这两人遇到一起,不知谁能占据上风。   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她想什么,冷玉的神情突然变得不再那么平静,眼里似乎升起一丝愤怒,说道:“让你帮忙,并不只是因为当年萧……那人对你有恩;我想告诉你的是,就算你不答应,我也有法子让你答应。”   能够让青狼术师以求死为代价替钟寒寒解毒,冷玉的话不中听,却算不上威胁,而是实实在在能够实现的目标。   叮当在一旁再次流露出愧疚的神情,但没有阻止。十余年的逃亡告诉她,妇人之仁只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有些事情,不可以心慈手软。   冷玉又说道:“我不会让你白做这件事,成功之后,我会帮你返回魔域,彻底摆脱危机。”   这句话实在,而且从冷玉能够降临可以判断出,她确有这个能力。   钟寒寒在意的不是这些,想了想之后说道:“青狼族地域广大,大能之辈不知凡几,对外来者的仇恨又如此深重,我的感应范围有限,你们怎么能避开无数危险,安然通过?”   “魔王宫都奈何不了我,何况一群尚未开化的蛮夷!”   冷玉不屑冷笑,傲然说道:“论到隐匿逃命的本事,天底下,谁都比不上我。”   ……   “论追踪、隐匿和逃命的功夫,谁能与我相比。”   分别在即,十三郎好意开解显得无比担忧的霞姑娘,笑着说:“漏了一样,我还很会演戏。”   霞姑娘嗤的一声失笑,嗔怪说道:“这倒是实话。”   “少爷威武!”牙木在旁边吆喝,一双鬼眼不停的瞥呀瞥,也不知道他说的威武指的哪方面。   “去打包!”十三郎朝他喝道。   “呃……”牙木愕然不知所谓,心里想多点东西啊,还打包!   以最无聊的借口支开牙木,十三郎神情略显严肃,说道:“留你在乱妖瀑,老实讲并不太安全,倒不是媚娘不牢靠,有四重禁法限制,凉她不敢玩什么花样。只是现在还有些散落的猎妖使,一旦遇到他们……”   霞姑娘低下头,轻轻的声音说道:“我会小心,你放心。”   小心与放心都是口头安慰,十三郎着实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说道:“总之安全第一,有瀑布的掩盖,尽量不要外出。”   “嗯。”   十三郎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一根短矛,与一只玉盒和一根犀熠甘芦,交到她手里。   “这是我能炼制的威力最大的断魂矛,你留在身边以防万一。”   “嗯。”   “玉盒里有两颗化婴丹,你用一颗,另外那颗与犀熠甘芦交给一名叫鬼道的灵修,让他再把配方研究一下,看能否炼制出极品丹药。”   “嗯。”   “子午剑的印记已经消除,但它的性子有些烈,你要慢慢炼制,千万不要心急。”   霞姑娘的脸有些泛红,低低的声音说道:“嗯,你也是。”   “我的手段多,剑阵的事情倒不是太急。”   十三郎没有留意到霞姑娘垂着的脸上流露出一丝黯然,说道:“援军抵达之后,假如我没有传回消息,说明……金山之围未解,让他们不要久等,直接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力争一战定乾坤。”   霞姑娘的身体颤动了一下,说道:“之后呢?”   “之后?”   “之后,你是不是要去找嫂子她们?”   “是的。”十三郎断然回答。   霞姑娘犹豫了一下,说道:“妖猎森林这么大,怎么找……”   “图洺感应到一个点,只要再知道两个以上的点,我就能推测她们的行进路线,可能会到哪里去。”   十三郎误解了霞姑娘的意思,说道:“追踪这种事情,我很拿手。”   听了这句话,霞姑娘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用呢喃般的声音说道:“找到之后呢。”   “找到之后?当然是带着她们回家。”   十三郎有些失笑,伸手拍了拍霞姑娘的脑袋,说道:“将来有机会,我们一块儿来看你,可别放狗咬我。”   “咬死你!”   “什么!”   “我说,咬死你才好!”   霞姑娘尖叫一声,掉头飞掠而去,留下十三郎愕然四顾,半响没有回过神。   “果然是个戏子!”大灰偷偷踱出巨石,心里愤愤想道。   “这傻丫头!” 第442章 剑指猎妖!   某年,妖灵大陆战火汹汹,亿万里疆域遍地狼烟,竟找不出几块不受摧残的净土。   无数高阶生灵陨落,大量妖兽同在战争中死亡,一些繁衍受限的物种,如果栖息之地刚好被选为战场,整个物种都可能被灭绝。   战争的规模庞大,死亡的人需以亿万计,然而实际上,参加战争的人其实数量并不多;便是将整个大陆都统计起来,也不会超过十万。   这么点人,杀伤力却如此之大,原因简单到让人悲愤,他们都是神仙!   神仙啊!   神仙打架,百姓除了跟着遭殃外,还能做什么呢?   ……   战事爆发得极其突然,持续的时间很长,较真儿统计的话,真正造成巨大杀伤的并非通常会发生的中间阶段,而是初始头三年,与数十年后的尾声。这其中,又以第一年的损伤最为严重,辽阔的妖灵大陆被无数拥有强大力量的妖魔鬼怪与神仙生生犁了一遍,死伤之惨重,残景之凄凉,非文字能形容。   惨绝人寰?太轻了,战场上飘荡的冤魂几可将天空遮蔽,却找不到多少尸体,哪里是惨字所能表。   除了人,在这场持续了很多的年的战争中,拥有灵性的高阶生命,死亡最多的不是妖兽,而是数量同样需以亿计的妖灵。待战事彻底结束后,人们在愕然中发现,原本遍地皆是的妖灵仿佛被老天用口袋装了起来,很难找到影踪。   这样的改变是历史性的,妖灵大陆没有了妖,岂非显得名不副实?然而也正应了俗语中所说,战火之后必定是新生,少了妖灵的威胁,妖灵大陆人口在战后出现一波翻筋斗式的增长,直到数百年之后才渐渐稳定,回到、并且超越了战前水平。   人类的顽强,只有灾祸中才能得到最完美的诠释,比任何天灾都严重的战争过去,妖灵大陆依旧是妖灵大陆,百姓依旧要过日子,部落依旧要迁徙,妖灵也随着时间的增长而增加,又一次变成人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对那些后人来说,除了从典籍文字中寻找前人的惨烈与豪壮,看上去,世界仿佛没有变化。   变化当然有,但仅被极少数人所知晓。凡是那些有机会踏入天道,寻求长生之路的修士心里,妖灵大陆多了一个以往所不知道的名字。   罪孽之地!   此后的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年内,每一个妖灵大陆的修士肩膀上,都多出一项长生外的使命。   摘下那两个字:罪孽!   ……   战争不是一蹴而就,仅以最为壮阔的头三年为例,大致可分为几个阶段:绝境,转机,反攻,与僵持。短暂僵持之后,这场战争很快进入到漫长且残酷的扫尾部分,足足持续了近百年。   时间定格在某一刻,妖灵大陆正处于绝境,哀鸿四野,民不聊生,连神仙也不聊生。   聚集了燕尾族大半精英的燕尾郡突然爆发一场厮杀,战斗双方为燕尾修士与来自火焱星域的猎妖使,时间不长,规模也不算太大,死伤却无比惨重,堪称惊天动地之役。   这场战斗中,剑阁长老三出其二,两千名燕尾剑修呼啸而出,与围困的铁笼生生撕开一个口子,冲入到辽阔的野外。   开始的时候,猎妖令主判断这是燕尾郡被困已久被迫发动决战,后来察觉到对方的人数远远低于预料中的数字,这才明白对方是寻求一次突围,因而在应对上,也与计划好的有所不同。   对火焱星域的修士来讲,最重要的目标永远是燕尾郡,试想一下,要将这么大的城市彻底封锁到不容任何人出入的地方,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目标。猎妖令主不在意有人突围成功,也不太在乎外面有人突入重围,在他看来,只要能够将燕尾郡拿下,摧毁象征着燕尾精神的剑阁,再将藏身其中的大量燕尾修士擒获炼制成妖将妖灵,自己的战略目标便已经完美达成,不需要执着于一战一时。   灭绝全族,那是个长远目标,亿万生灵,便是排队等着你来杀,又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完成。因此在保证主体的前提,他并没有轻易调动主力,对这批突围的修士,也没有投入太过。   这样一来,灾难也随之发生。   令主想不到突围的修士级别能有这么高,更想不到剑阁三老竟有两人压制修为隐藏在队伍里,以至于双方接触后,猎妖使负责阻截的队伍看上去实力占优,却被二老突然间暴起,在其它人的配合下,足足灭杀了十余人!   七名神魂俱灭,三人余下元神逃脱,仅次一役,以化神修士论,火焱猎妖使遭受的损失,相当于此前所有战场加起来的总和!   “时机未到,老夫无法转战百万里,便以这些化神修士的人头,向大先生致敬。”   这是燕山老祖的原话,后来传遍了整个大陆,为无数灵修所津津乐道,也让无数猎妖使恨到牙疼。   等到令主醒悟过来,重新调集力量展开围剿的时候,突围的队伍突然间分成两部,一队疾速远遁,方位赫然是猎妖使都不愿进入的贡嘎山脉,另外一部则快速掉头,抢在封锁之前赶回燕尾郡,重新参与到城防之中。   剑阁二老也一分而二,一人远走一人回归,总体上讲,离去的燕尾修士实力虽强,却不足以动摇城防根本,留给猎妖令主一个两难的局面。   派人追击围剿?追不追得上先不谈,城池这边一次损失如此多高阶修士,抽调力量多有不便;而且明知道剑阁一老随队突围,需要派出至少两到三名副令主才能与之相当,哪能随便决定。   攻城?燕尾族不惜血本将护城大阵开启到最高,且因为离去的力量并不算太多,也不是那么容易攻下来。   按照猎妖使原来的计划,围城至少需要数十年,才能在人心士气、资源内应等各个方面做好准备,如今突然事发,生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两头为难,令主大人一番暴怒后最终冷静下来,除对燕尾郡组织一次试探性的攻击,并且在城下斩杀大量此前擒获的燕尾修士以泄愤外,仍只能维持原先的战略,继续围困。   战略不能动,战术尚可做些调整,也必须做调整。猎妖令主派出几批以隐匿速度见长的修士队伍,携带大量自火焱星域带来的裂风母蝶,分头赶往各个方向。一来要监视那支队伍的动向,二来要通知周围扫荡的队伍回来,避免被那支队伍反袭绞杀,力争将破城的期限缩短,此外还要加强对燕尾郡的封锁,布置大量警戒阵法等等。   一通好忙,燕尾郡下增添无数亡魂后归与平寂,除了隔三差五来一次小型攻击,几乎看不出有何区别。只有双方主事者心里明白,接下去的一段时间,恐将极为关键。   不知是不是因为疏忽,火焱令主忙里忙外,却没有将这里发生的事情通知其它星域。   此次事变,几大星域不惜血本,从本土带来了可在亿万里之外传送的星域传送阵,专门用于彼此间的沟通与联络。   但他没那么做。   ……   燕尾族这边轰轰烈烈,咔吧族那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被围的咔吧部落没有丝毫变化,外围部落却暗中酝酿其一场风暴,一场看不见的风暴。   与燕尾族相比,咔吧人居住更加松散,修行方式也更加丰富,比如在燕尾不被人看重的炼体、咔吧叫力士,就显得极为盛行。假如对比双方实力,燕尾族高阶力量稍强,咔吧人却更加均衡,且战法凶悍诡异,可战的人总数也更多。   就那妖灵之变来说,燕尾族内因为多以城市集中居住,猎妖使更容易选择目标。反之咔吧族单个部落的实力虽不强,分布却广到让人绝望。比如那个被十三郎诛杀的洪明,一人便要负责万里疆域,实难做到没有遗漏。   换句话说,从实力保存上看,咔吧比燕尾族情形略好。   地域大,并不意味着传递消息慢,随着猎妖使纷纷向咔吧部落汇集,广阔的草原上显得空旷起来。不知从何时开始,三三两两的修士开始朝妖猎森林移动,方向极为一致。   这些修士的修为很不均衡,然而无一例外,他们身边都有大量战士随行,赶路的时候,战士们借助修士法器飞行,休息时则由战士负责打理一切,修士全力恢复修为,对一切不管不问。   没有人愿意开口说话,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悲愤,且刻出一条鲜血淋漓的伤口,再以自己的血,在脸上绘制出一个形状怪异的图案,如图腾,也如誓言。   随着赶往森林的人越来越多,咔吧人逐渐形成道道洪流,人数需以万计。   肃杀的气息蔓延在整个草原,如一道道利剑,直扑妖猎森林。   ……   妖猎森林,有着火焰山之称的金山外两千里,此时正爆发一场激烈的争论,参与争论的几方各持观点,面红耳赤脖子粗,谁都没办法说服谁。   “不行,这样绝对不行!”   向来对少爷极为服腻的牙木瞪着一双鬼眼,恶狠狠盯着十三郎的眼睛怒吼,仿佛一个压迫到没有活路的农奴,操家伙起义一样。   “这不是冒险,这是送死!” 第443章 金山之路难行   “风险的确有,但也不像你说的那么严重。”   十三郎还是很有耐心,认真解释道:“我有七成把握,不会被看破。”   牙木的担忧没有减轻半点,神情反倒更加愤怒,说道:“七成,九成九也不行啊少爷!”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十三郎等人一路跋涉,虽也经历了不少风险,最终还是顺顺利利地来到金山,也就是火焰山附近。   附近这个词不合适,他们此时距离金山还有足足的两千里,却不得不停下脚步,再不能前行。   原因是,封锁实在太紧!   通过飞蚁与哑姑的几次侦查,在付出近百飞蚁死亡的代价后,众人对周围的形势摸了个大概;从金山往外千里,猎妖使以人力与阵法相结合,构筑了一条连苍蝇都飞不进去封锁带,千里至万里区域,有猎妖使定期巡使。   最让人恶心的是,他们都带着那种不比厌灵蚁逊色多少的枯蝶,侦查能力空间提高。十三郎派出的飞蚁多数均是被枯蝶所杀,便是无往而不利的哑姑,也险些被发现踪迹。   从外围局势看,附近万里之内,妖兽、妖禽乃至妖虫通通被清理一空,没死的落荒而逃,根本不敢靠近一步。换句话讲,在这种经过严密安排的巡视下,十三郎他们连“抓舌头”都不敢,连那些枯蝶都不能随意杀死。   这里可不是乱妖瀑,也不是雕巢,这里集中了无数老怪,化神修士不在少数。十三郎能够潜近到这里,已经是用尽心机手段的结果,再没信心继续往下走,更没把握在对方有目的地搜索下隐匿无踪。   于是乎,这帮“救兵”万里迢迢赶过来,却发现自己只能这样干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那怎么行!   四方联盟缺一不可,总不能拿牙木与图洺当成魔修军团对待,见不到魔修头领,接下来的事情怎么办?各方如何协调?妖猎之战如何展开?   假如事先不安排好,几方援兵赶到与猎妖使展开一场大战的时候,谁知道魔修会干啥?   寻机会逃跑算是好的,没准儿他们把所有人当做敌人,来个浑水摸鱼也不定。   那是灾难!   实在找不出办法,十三郎想到一个算不上主意的主意,冒充黄奎,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过去。   他打算融合猎妖令牌,带着三名杀卫进入猎妖使阵营,靠近后再用飞蚁传讯,或者干脆潜入金山。   挺有意思的想法,差点吓破了众人的胆。   牙木说道:“你知不知道他们是否知道黄奎已死的消息?好吧就当他们不知道,难道人家不会盘问点什么?你连火灵宗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怎么冒充得了?”   十三郎罕见地没有独断专行,说道:“媚娘和我讲过一些,还有三卫做证,不能说一无所知。”   “就凭他们?”   牙木差点笑出来,直着三名面目痴呆的杀卫说道:“不带他们还好点,带上他们的话,保准儿是个祸害。”   图洺连连点头,说道:“老朽也认为不妥,这几人一看就知道出了问题,要去也不能带上他们,不然的话,等于不打自招。”   “说的对,呃,不对,是根本不能这么干!”   牙木都急着,一把拉过卡其说道:“老卡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听少爷的,实在不行,干脆杀进去。”卡其旗帜鲜明,一切唯中央的指示为准,水里来火里去,不皱半点眉头。   “没错,杀进去!”卡门卡徒大声吆喝,一个比一个嗓门高。   “行行行,你们仨去吧,一拳一个,把猎妖使全砸趴下。”   牙木险些气歪了鼻子,心里想平时看不出来,这几个憨货还是个拍马屁的好手,这戏演的,水准岗岗的。   连十三郎都笑了,挥挥手说道:“凭我们都能杀进去,猎妖使不成吃干饭的了,还围个什么山。”   “可既然来了,总得与里面的人联络上;距离太远,飞蚁指望不上,非想个辙不可。”   众人一时没了话,彼此大眼瞪着小眼,不知该如何是好。   “反正不能冒充黄奎。”牙木说道。   十三郎无奈,问道:“那你说咋办?”   “我不知道!”   牙木犯了真性子,叫道:“真不行的话,干脆从挖条地道,从下面钻进去。”   “嗤!”   周围人全体笑喷,心里想你可真有种,挖好几千里地道,需要多少时间不谈,得偏到哪儿去。   要穿过封锁,至少要考虑到大修士以上的神念之力,还有各种侦查阵法,地道的深度是必须要考虑的。随便想一下,几百米深是最起码的吧?那么深的地方挖土前进一两千里……   “地道……”   十三郎没有笑,嘴里喃喃念了几遍,自语般说道:“还真是,他们怎么不挖地道呢?”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不怕做不到,就怕不敢想。牙木随口一句话,带来一连串反应。众人笑过之后听十三郎这么讲,忍不住接着往下面想,是啊,为什么不挖地道?   里面被困的魔修,怎么说也有数百号人,这么多修士集中在一起,为什么就不能挖一条地道逃生?   修士厉害,道法神情,阵法莫测,可人力有时而穷,再厉害的人也比不过老天,别说猎妖使最高修为不过化神,便是超越化神,难道能把无边厚土都看个清楚?   就以众人现在的位置看,两千多里路程,平摊下来一个人也就三五里地,里面朝外挖不需要考虑方向多精准,以修士的战斗力,真不算什么难事儿。   然而事实摆在这里,魔修被困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肯定不是因为他们没想到,而是根本做不到。而且反过来想,假如魔修能挖地道出来,猎妖使必然能够挖地道攻进去,既然没这么做,现在也是能力所限,根本无法完成。   卡门想了想,说道:“会不会,猎妖使有什么防范手段?”   卡徒正觉得头疼,闻言立即附和道:“一准儿的,没跑!”   图洺摇了摇头,说道:“不太可能,猎妖使将数千里区域完全封死,已经是难避登天的事情,还要监查千余米地下……”   “原因在地下!”几个人同时开口,随后深深叹了口气。   ……   原因的确在地下,这几个人的神念虽然不够强,但若全力施展,探测个两三百米深仍不成问题,然而经过验证后众人发现,结合双魔与十三郎,甚至将三名杀卫也加进来,联合一处施展,也只能深入到不足五百米深处。   “难怪叫金山!”图洺苦笑说道。   “难怪叫火焰山!”牙木咬牙切齿。   “啥玩意儿?到底啥玩意儿?”三卡是战士,看不到也没办法猜,只好喋喋追问。   十三郎脸上失了温雅,感慨说道:“都说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比起这里,简直是小儿科!”   ……   初闻金山之名,十三郎颇有几分好笑,心想可惜小爷我没有那两条大蛇的本事,金山附近也么有什么大河宽流,不然的话,没准儿有机会主演一次神话。   从媚娘嘴里听到金山凶险,十三郎依旧没怎么往心里去,甚至觉得有几分幸运。   火山嘛,那不就是自己的主场!比较玩火的技巧,经过十年苦修,十三郎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用火海点香烟的毛头小子;假如比较的是火焰品级,他会怕谁?   既然金山是火山,那么十三郎的把握将提高至少两成,甚至更多。   事实证明,这种想法不是一般幼稚,简直是幼稚到极限,几乎赶上白痴。   天地之威,哪里是掌握一点道法的人类所能想象,金山之所以被叫做金山,是因为它就像金石一样坚硬而难以摧毁,地下的温度与火毒之猛烈,更是强悍到令人发指,只能望而生叹。   奇妙的是,远望金山,并不像寻常火山那样喷云吐雾灰尘密布,而是带着金属的颜色,反射阳光后,构成一团浓厚的玄奇之光。直到众人以神念望下探,才发现它与火山完全就是两码事,甚至是相反!   越往下,石头越硬越烫……说烫不合适,应该说是那些燃烧的石头极为坚硬,比之那座磁山丝毫都不逊色。   五百米深便达到这种程度,再往下会如何?   这还不算什么,关键之处在于,仅仅一次下探,大家愕然中发现,头脑之中有些刺痛,自己的神识竟然……永久削弱了一丝!   只有十三郎例外。   说起来只有一丝,可这只是查看一下而已!修士如果待在里面,还不停地挥着锄头挖洞,结果会怎样?   不用问,这就是让猎妖使无能为力的火毒,不得不像火焱修士寻求帮助以解决的火毒!   此时大家终于明白过来,金山这个火山非但不喷火,还持续朝里面吸收热量,换言之,从它形成的那一刻起,就不停的从阳光中吸取热力,无数万年积累到了如今,何等的恐怖与绝望。   “洗洗睡吧,明儿得早起。”   牙木意兴阑珊宣告此路不通,眼里隐藏着一丝黯然,在他看来,魔修的降临之路走到了尽头,除非神仙降临,谁也无能为力。   “嗯,洗洗睡吧,明儿要早起。”十三郎看着一帮神色疲惫的家伙,淡淡吩咐道。   “起来挖洞。” 第444章 挖呀挖!   次日,众人在十三郎的威逼下开始挖洞。   说威逼不合适,大伙儿虽然对这个计划依旧不抱希望,抵触却不像前次那样强烈,或许是他们认为,这样做最多不成功,了不起付出一点修为神念的代价,总不至于丢掉性命。   话说回来,所有人都认可一点,既然来了,就得尝试与魔修接触,甭管行不行,试试总没错。   在这里挖洞也有讲究,首先不能在有人巡视的时候挖,其次不能闹出太大动静,然后得先平着挖,再笔直往下。   总之,不能被人察觉。   虽说可以设置遮掩阵法,可谁也不知道猎妖使的侦测力量究竟强到何种程度,别说发现阵法里的人,便是发现阵法也不行;面对稍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每个人都以最大谨慎对待这件事,不敢有丝毫懈怠。   经过一番筛选,众人最终选定金山难测一片光秃秃的荒山,先从背面一直掏到山腹中央,刨出可供所有人居住的洞府,再由众人轮流施工,尽情挥洒汗水,与法力。   经过仔细考虑,十三郎决定不设置任何道法掩饰,待外围通道初步形成后,煞费苦心将其伪装成妖兽巢穴,宽阔仅容一人穿爬,且不惜远遁万里外,寻来一些臭烘烘不知何物的沙泥沿途洒落均匀,最后再用火焰烘烤,将其打扮到与周围环境基本一致。   唯一保留的是那种酸腐腥臭的气息,让人闻之便觉得恶心难耐,不愿多做逗留。   “啥玩意儿,这么臭!”熟知妖猎森林环境的三卡都忍受不住,捂着鼻子大叫。   十三郎神情自若,回答道:“麻泥、鹫腾草,还有腐石兽的粪便。”   “这是虐待!”牙木尖着嗓子提出抗议,恨不得落荒而逃。   “比被人发现了好。”   十三郎看都不看他一眼,说道:“到你了,干活去。”   牙木问道:“不是俺偷懒,少爷您得告诉大伙儿,就算咱们玩着命挖,这么多石头怎么办?”   轰的一声响,地面上出现足足一大缸的储物袋,还有各式各样的储物戒指,品阶高低皆有,数量绝对过百。   “够不够?不够还有。”   十三郎朝一群灰头土脸面目痴呆的憨货挥手,说道:“再不行,我费点力气把它们送走,总有办法可想。”   “方向呢?”图洺忍不住问道:“还有,得挖多深,多大,石头这么硬,人不累,法器恐怕也不够使啊。”   “方向由飞蚁感应确定,此前只想着飞蚁的感应受限,却没有想到距离可以是平面,也可以是上下。至于深度,为安全计,至少一千米,法器的问题不用考虑,你们只管挖下去,后面的事情我来做。”   十三郎想了想,叮嘱说道:“高度十丈,宽度至少两米。”   “十丈!”所有人一起大叫,如同一群叫春的猫。   “呃……我说的是下面,也就是开始横走的部分。”   十三郎也觉得丧气,暗想金乌这东西啥都好,够硬够强而且克制火力,可惜不能像猴哥的定海神针那样自由变化大小,要么就是化作芥子融入体内,要么恢复原形。   经过磁山的试验,十三郎确认得自金乌的那根爪子才是天下至坚至强之物,而且是纯天然的生物制品,不需要任何祭炼。只要有足够的力气和时间,别说两千里,两万里也能掏空。   想起当初金乌他老人家和自己说,寻常人得了这根爪子也没用,十三郎不禁生出几分得意,暗想小爷到底不是寻常人,这不,派上大用场了。   可恨之处也有,一是它不能泄露,在就是它的尺寸固定,没有足够空间,根本舞不开。   牙木的鼻子发酸,不知是因为感动还是因为气愤,一个劲抽鼻子。   “少爷,你为解救魔修不惜流血流汗,让俺如何自处……”   “那你替我?”   “呃……下面是地火,我是鬼躯,最怕的就是这种含有极阳之力的地火……他们仨身子骨结实,让他们上。”   “滚!”三卡齐声怒喝。   ……   总体来说,刚开是的那几天,隧道工程进行得还算顺利,几番躲藏几多惊吓,大家成功地在山腹内安了家。   目前而言,最大的危机便是枯蝶,好在这里距离金山还很远,加之附近早被猎妖使清理得干净清爽,纵有人巡视,也很难如以往那样缜密,枯蝶倒是发现了这个新增的洞穴,查看一番后没什么发现,也就忽略过去。   提到这个,不得不说一下妖虫的侦查能力,比如厌灵蚁与那种妖蝶,都对危险与修士有着超乎想象的敏锐直觉,难以防范之极。然而话说回来,妖虫毕竟只是妖虫,总归不如人类诡诈狡猾,若是没见过也就罢了,既然和它打过交道,十三郎自然能寻出办法,逐步降低其警惕,直到最后完全忽略了这个肮脏难闻令虫厌恶的洞穴的存在,唯恐避之不及。   另一个角度讲,猎妖使巡视周围的目的是查看有无人修隐匿,而不是将每个洞穴都探查一遍。假如那样做,万里方圆通通走一遍,别说几千人,几万人也不够。   总之,在付出艰辛的劳动后,大家挖到数百米深的山腹,还建立了无数专为消音而设的夹层和伪装通道,到了这个时候,只要不是有心人专门在洞口查看,别说在里面挖洞,便是爆破也没什么关碍。   外面的通道一旦成功,剩下的就是体力活。果然如众人所预料的那样,平挖简单向下面难,堪堪超过百米后,山石的坚硬程度便以叠加累计的速度提升,以至于原本开掘洞府挥洒自如的修士力士们叫苦连天,不得不排班轮流干活。   两千里路通道不可能一次挖通,每个人都做好了长期奋战的准备,至于十三郎所讲的一个人完成全途……   谁信!   ……   挖洞的开始是挖坑,这个阶段,十三郎没有参与的意思,除偶尔过问一下进度,他钻进自己的密室不肯出来,留下三卫三卡双魔轮流泼洒汗水,每过一段时间就要换人,好生辛苦,好生憋屈,也好生快乐。   “才三百米就这么硬,接下去怎么搞?”   卡门看看快要冒烟的鞋子,一边抹着脖子上的汗,脸上写满无语无奈的神情,说道:“火坑啊,名副其实的火坑。”   那双鞋可不是一般的鞋,乃是堂堂五级妖兽骝甲兽的皮制作而成,寻常点的飞剑都难以伤及,如今竟然被石头烫得发软甚至要冒烟……   身为武灵,卡门还不至于被这点温度吓倒,问题是现在还早得很,真要是挖到千米以下,得热到何种程度。   三百米的深坑,轻轻一句话都像打雷,隆隆回音传到上面,好似飓风在咆哮。   牙木不知从哪里找了把破蒲扇,正用力扇着风,嘴里回应道:“别埋怨了,你们几个只是花点力气,睡一觉就能恢复。我们可惨,待在下面,不动都得消耗法力。”   图洺现在不拿自己当俘虏看,闻之立马接口:“还有神念!这地方真见鬼,有股说不清的吸力,越往下越强。”   三名杀卫没人权,只能傻乎乎地在一旁打坐调息,倒也落个清净。只因下面的劳动强度太大,不到半个时辰就得换人,一帮苦力人数虽然不少,最长也只能休息三个时辰,干脆聚集在洞口附近,起码比较热闹。   集体生活很容易让人打成一片,自从跟了十三郎,这些人时不时钻进兽环与大灰做伴,吃喝拉撒睡全在一起,多大的仇恨也都化解一空,彼此相当熟稔。   见双魔叫苦,卡徒得意大笑,说道:“不如改炼体?我可以教你们。”   “就是就是,我也可以收一个。”   卡其难得戏谑一回,咧着大嘴爆笑后叹息,说道:“真有意思,自打跟少爷走在一块儿,这日子过得可真精彩。”   众人相视苦笑,都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精彩么?嗯,别的不谈,起码不单调!别的不说,像眼下这样的经历,在场诸多人等,没有一个体验过。   坑内叮当作响,卡门挥舞着大刀用力刨地,声音好像几百个铁匠同时敲打,也幸亏这些人都是修士,不然的话,单单这份噪音就无法承受,更别说干活了。   随手扔一颗药丸到嘴巴里,牙木不知羞耻的卖弄着战士得不到的优厚待遇,说道:“我觉着吧,金山下面有宝物,能吸纳火焰的宝物,日积月累,无数万年下来,硬是把附近几千里地都炼成了石头。”   “金山么,当然是宝物!”卡其严肃点头,眼里分明写着“做梦吧你”。   图洺比较稳重,想了想才说道:“天地生灵,就算本来没有宝物,也可能诞生出强大的火灵,这倒是个问题。”   “那样正好,收了它!”卡徒乐呵呵开口,拳头捏得咔吧咔吧响,一副没心没肺的摸样。   本是随口一提,经过众人这么一搅,魔魂圣子反倒来了兴致,想想越发觉得有道理,两只鬼眼情不自禁开始放光。   “那你们说说,咱们这样一直挖到金山核心,会不会真把它挖出来?”   “挖出来什么?”恰好十三郎从静室出来,好奇问了句。   “挖宝贝……”   “咣!”   “咔擦!”   “哎呀!”   连续几声乱响,卡门哑着嗓子在下方惊叫,宛如一只见到母猪的狼。   “我靠,这啥玩意儿!” 第445章 一个人听到的话   卡门的怒喝与奇怪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上面的人好生惊愕,纷纷探出头往下看。   火坑里多出一样……东西,正与卡门相斗。   马的脑袋蛇的尾巴,前肢为爪后足为蹄,脖子上长着羽毛,肚皮与背后却披着鳞片,身体虚幻如同鬼魂,却能发动实体攻击。   它的颜色黑红相间,身体上不停冒着烟,两只眼睛时而凶狠时而迷茫,时而又像陷入疯癫,最最诡异且可怕的是,它的脑袋和声音。   说不上那是什么声音,似哭似笑,似怒吼又好像在呜咽,却总是只发出一半,就好像……就好像正在大喊的人被砍掉头颅,余下一股哀怨缭绕不绝,回荡在人们心头。   它的头也很特殊,其特殊之处在于,它是会掉的。   那个东西的实力并不强,却生生把胆子很大的卡门吓个半死,原因是他一刀砍掉了它的头,马上又从脖子里钻出来一个。   只不过,被砍头之后,那个怪物的身体更虚幻了些,还缩小了一圈。   “这这这……到底啥玩意儿!”   卡门手舞足蹈地与之搏斗,脸上一脑门子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惊吓所致,两只蒲扇般的大手不停挥舞,构成一片严密的防护网。   怪物尖叫着扑上去,然后被打散;再扑上去,被扯掉两条腿;再扑,又被拎断了脖子。每一次扑击,它的身体都因受伤重组而缩小,却死战着不肯能退让,仿佛与卡门有杀父之仇,灭门之恨一样。   “这是啥?”   上面的人很快发现怪物对卡门构不成威胁,心也落到了实处;卡其瞪着眼睛看了半天,说道:“四不像,是火灵吗?”   图洺摇了摇头,说道:“火灵不是这个样子。”   “你咋知道?”   卡徒问了句傻话,随后发现几名修士神情凝重,顿时好生奇怪。   “这玩意儿不咋样啊,就是耐打。”   “你懂个屁!”牙木痛骂道。   卡徒顿时不乐意了,喝道:“你懂?倒是说说看。”   牙木轻蔑地瞪着他,说道:“这东西是天生的,懂不?”   卡徒好生气愤,说道:“天生的咋了?没爹没妈了不起?”   “这里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金山呀!”   “咱们在哪儿?”   “咱们……没病吧你!”   牙木懒得再戏弄他,骂道:“蠢货,咱们距离金山还有两千里,这才挖到三百多米,可懂?”   “我靠!”卡徒大惊失色,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   不管这个四不像……姑且就叫它四不像,不管四不像是不是火灵,它肯定是因为金山的独特环境而生。   修士们都能够看到,四不像每次出现残肢断体,被撕下来的部分都会迅速化成黑气,却不会飘散到空中,而是如受到吸引一样钻进墙壁,同时墙壁上又有一丝丝红芒钻入它的身体,将其受损的地方补充好。   只不过这种弥补无法跟上受损的速度,因而才会一步步变得衰弱,最终依然会彻底消失。   那么接下里的问题是,难道它只有一只?或者实力只有这么强?   那显然不可能。   以这样悍不畏死的性子,不妨做个假设,地热越高,四不像的数量越多,实力也越发强大,然后……   不约而同,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十三郎身上,眼神都在犹豫。   “这地道……”   “继续挖。”   十三郎平静如常,淡淡说了一句后掉头离去,连个解释都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都不禁生出念头:冷血的监工不是人!   下方卡门终于将四不像彻底“杀死”,正盯着火热的墙壁发呆,卡其望着他那副傻样就一头火,痛骂道:“看什么看,继续挖!”   于是乎,卡门继续挖坑。   ……   有了这次经历,热闹的洞府清净下来,每个人都失去了闲聊的兴趣,纷纷抓紧时间打坐休息,将状态调整到最佳。   原本以为挖洞只是卖苦力,没曾想下面潜伏着危机,在场的人刚刚经历过妖灵之变,很清楚那种漫山遍野低阶怪物涌过来是何等可怕的场景,火坑之中地方狭小,比之外面,凶险增加了何止一倍。   目前看,那只四不像的实力与低阶妖灵相差不多,再生的能力却更强,一旦数量多起来……   众人不敢往下面想。   沉寂中,洞府内只闻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在石壁间回荡历久不绝,如一声声催命的钟。双卡体力恢复比较快,因为不用恢复法力,时不时趴着洞口往下面看,脸上写满担忧。   果不其然,轮到卡徒挖掘的时候,火坑向下延伸数十米之后,又一只四不像突然出现,与侵犯其领地的人类展开厮杀,不死不休。   因为有了准备,卡徒没像卡门受到惊吓,还看清了四不像出现的方式,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经过一番搏杀后,众人一致认定,这只比刚才那只强大,且更加凶猛。   “麻烦啊!”   图洺显得老成持重,不惜浪费神念将它仔细检查了一遍,最后说道:“这东西是什么我不知道,但它溃灭后的气息充满狂躁与怨念,非常霸道;下次遇到的时候,千万不能吸入体内。”   卡门是第一个感受四不像的人,闻言顾不得种族之争,连忙点头说道:“没错,我刚才吸了几口,肚子里好像着了火,脑袋也犯晕,迷糊半天才缓过神。”   牙木一直在思索,听后眨着眼睛认真想了想,说道:“会不会,这东西就是猎妖使的难题,也就是媚娘提到的……火毒?”   “毒灵?”   图洺反问了声,随后自己摇摇头,说道:“毒物最怕高温,火毒其实不是毒,而是火焰中自然含有的侵蚀之力罢了,这个东西也不能用毒解释,倒像是……”   大伙儿都用期盼的目光望着他,图洺憋了半天,最终还是想不出合适的形容,好生尴尬羞愧。   “别管它了,反正现在能对付,挖下去再讲。”   到底是同一阵线,牙木好心替他解围,说道:“都休息……”   “卡崩!”   下方一身巨响,将他的话音打断,牙木气得脸色发青,心里想凭什么呀,每次赶巧的都是我。   众人连忙再往下看,正好迎上卡徒无辜的眼神,手里举着心爱的武器,一脸哭丧的表情。   “坏……断了……”   几可与法宝相比的刃面上,蹦出一个碗大的口子。   “我靠!真他娘的硬!”所有人都忍不住,齐声痛骂起来。   ……   从道理上讲,在金山这种地方挖洞,最好使的还是战士,毕竟他们强悍的身体,甭管多累,休息一下就可以恢复,实在不行睡一觉,保管变得生龙活虎。反之修士虽然厉害,法力却是个无底洞,这样坚硬的地方挖出两千里路,肯定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完成,最好是省着点用。   可惜的是,经过断刃一事后,众人发现三卡不能再充当主力。他们没有修为不懂神通,没办法给兵器提供保护,不管品质多高的法器甚至法宝,砍石头终归都会消耗,迟早都要断折。如此一来,要将整条通道挖开,需要的武器可不是一把或者几把,而是几十,甚至几百把。   武器的确有不少,可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再说他们用的都是超大号的家伙,若是拿着三尺青锋挖地道,潇洒倒是潇洒了,但不管用。   听闻卡徒的武器被毁,十三郎叹了口气,不得不将三卡的武器都收起来,融入更多精品材料,且加了不少磁山得来的石头,为其增加强度。   炼制兵器是一码事,挖洞是另外一码事,犹豫再三,十三郎还是让三卡尽量不要再参与劳动,除非修士们法力跟不上,才让他们顶上去帮帮手。   这样的安排引来牙木颇多怨念,在他看来,三卡明明就是干苦力的料,如今却只当半个人用,心里好生不爽。可惜不爽鬼不爽,实情就是如此,魔魂圣子哼哼唧唧抱怨两声,也只能认了劳心命,下井开挖。   石头坚硬,还有怪物干扰,挖地难度超乎想象。以五名修士三名五灵的实力,放在别处,不要说挖地千米,便是万米甚至更远,也用不了多少时光。然而在这里,再将那个火力越发汹涌的深坑挖至千米,时间已经是三天之后。   三天里,众人先后遇到十几只四不像,实力与凶猛程度都随着深度而逐渐提升,待挖到千米地下后,竟已能够与三级妖兽相比,堪称恐怖。   大家此时都不禁生出念头,假如再挖下去,或者朝金山方向挖过去,这些怪物是否还会如现在这样不停增强。如果是,它们的极限是哪里,最终会强大到什么程度?   未知的东西在未来,对未来的担忧压在众人心里,很沉重。   ……   每个人都很担忧,唯十三郎平静如常,偶尔出来看看进展,还会与大家说笑几声,试图缓解气氛。时间一久,众人觉得反正也这样了,索性做一只快乐而不怕开水烫的死猪,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养足精神后闷头挖坑,其余不再理会。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十三郎平静的面容下,掩藏的是比任何都要浓郁的担忧。   在他的脑海里,始终回响着那只四不像的嘶吼,以及后来每一次都能听到、其它人却似乎完全听不懂的嘶吼。   “把,我,的,头,还,给,我!” 第446章 怒从何处来!   潮汐降临之始,包括十三郎在内的所有灵修都听到了那声怒吼,都被那怒吼中包含的愤怒桀骜所震惊震撼直至惊恐。   降临之后,一方面因为忙,且一直没见什么与之有关的事情发生,十三郎几乎忘记了那件事;怎么都想不到,此时此地,他竟从那个谁都认不出的四不像嘴里,又一次听到那个怒吼。   脑海中浮现出那声嘶吼,十三郎第一个反应是自己听错了,从其它人的反应判断,显然都没有听到。   然而一次可能听错,两次三次呢?如果每一只四不像都这么叫,都只有他一个人听到,还会是错?   这又意味着什么?   天将降大任与斯人?十三郎闷头苦思,苦想,然后苦笑。   “这样的‘好事’,还是不要来的好啊!”   ……   仔细回忆自己来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十三郎研究了每一个与他人不同的细节,最终认定只有一种可能的原因:自己吞服的那些晶核!   因为不知道何时会离开,十三郎一心要在这里将妖力吸收圆满,为不再遥远的结婴做准备;每一天,他都会吞服相当数量妖灵晶核,且随着实力提升与适应能力的提高,逐渐增加数量与品质。统计起来,近半年时间里他所服用的晶核数量极为恐怖,简单累加的话,怕是相当于元婴级修士的法力总和。   累加是概论,实际效果需要打上好大的折扣,事实上,那个印记菱角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消融,也就是说,他还要继续吃下去。   然后会怎么样?   结果谁都不知道,但可以肯定是,他既不能因为听到有人寻找头颅就放弃修炼,也不能因为出现几只四不像就放弃挖洞计划,只能尽量把准备做全,硬着头皮上。   火坑挖掘的过程,十三郎没有参与,开始横挖的开始阶段,他依然没有下井,顾忌到金乌之爪不能对任何人泄露,十三郎吩咐几人慢慢开掘,待打出一段遮掩之后,再由他亲自操爪施为。   在这之前,十三郎于忐忑中精心地做着准备,尽量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同时将子午剑阵……或许应该叫明霞剑阵,稍做祭炼,增加一种强悍制敌手段。   说到剑阵,霞姑娘不愧是燕尾族公主,造诣颇为深厚;别看打起来十三郎在她面前耀武扬威,若真比较剑道造诣,两人根本不在一个层面。   芳心暗许,霞姑娘不仅为他配齐了品质相当且彼此契合度极高的燕尾飞剑,还根据自己的理解做了一些指点,最重要的是主剑,明霞剑的品质不比子午剑好,但它与其它飞剑之间的联络却远比子午剑与原来那些飞剑更紧密,也更容易发挥威力。   这种事情听起来很玄,实际上一点都不难理解,就好比张飞肯定比姜维猛,可如果让翼德将军带兵与姜伯约公平战一场,死的多半是五虎将之二,而不会是那位智谋更均衡的冠心病患者(注)。   手里有了好的家伙,十三郎很快体会到好处;通过明霞剑,他能轻松感应到三十二把飞剑的“喜怒哀乐”,若是把精神集中起来,便能如肩使臂,就像是自己生出几十跟手指,余下的只是慢慢适应,与一些演练罢了。   现在的他有信心,待将剑阵完全祭炼成功后,不仅布阵速度大大提高,其封锁天地的能力将有质的飞跃,足以锁死元婴的遁逃之路。   没成功之前,十三郎不敢对剑阵威力做太乐观的估计,便是放低了看,元婴初期修士入内的话,绝难再有手段摆脱。其实这样才符合道理,那些飞剑中每一把都是元婴修士随身备用之物,三十几把元婴飞剑结合而成的阵法如果连元婴初修士都对付不了,干脆回炉重练好了。   除了飞剑,其它方面也不能落下,经过几个月修养,大灰的铁蹄渐渐好转,胖胖精神也逐渐回复,可喜的是两只贪吃兽也吞服了不少晶核,效果也随之慢慢体现,虽没有破阶,实力也比以往更强。   可以这样讲,现在很难、甚至不可能找得出可与大灰和胖胖对抗的五级妖兽,哪怕同为上古血脉。   经过几次战斗,厌灵蚁的数量减少了一些,规模依旧很庞大,由于磁石加固了身体,总体看也比降临时强大,加上哑姑已成为实打实的鬼王,再想想手里掌握的八名悍将,此刻的十三郎,有足够底气蔑视中期元婴,且不止一名。   兵强马壮,十三郎信心十足,或者装作信心十足,不管牙木等人如何叫屈诉苦,也再理会那条通道是否越来越难挖,又出现了更加强大怪物等等,一心调息安静等候着下井的那一天。   不知不觉,十天过去了。   ……   “少爷,越往前石头越硬。”   “少爷,越往前怪物越多。”   “少爷,真不用我们帮忙?”   “少爷,下面热毒太厉害,不能老待着。”   “少爷,千万别急,得慢慢来。”   穿上一件有清凉静心之效的护甲,带上一串有清凉静心的佛连,耳朵里装着满满的叮咛,背后凝聚着几多忧虑几多期盼几多疑惑,十三郎两手空空,洒然下了火坑。   火坑很热,这是必须的,然而当十三郎真正下到千米深处,延着开辟出来的通道走到尽头,才体会到这里的热远远超出想象,且与纯粹的“热”有着本质不同。   牙木等人的话各有各的道理,石头坚硬,说的不是纯粹的硬,而是大地仿佛被地火熏烧成整体,沿途看不到任何石块与石块间必然存在的缝隙,也就是说,他们其实是在一块巨大的石头里掏洞,难度可想而知。   两侧石壁布满剑痕,千米通道,竟生生折断了十余把飞剑,亏了十三郎缴获的战利品足够多,否则的话,众人还真不知该用什么家伙。由此可见,不仅仅魔修挖不出通道,估计实力更强猎妖使在查看后也失了兴致,根本不会朝这上面想。   所谓热毒,其实是周围伸出的一条条密密连接成片的火舌,不像真正的火焰那样明显,热度却更高。十三郎试着吸了口,胸腹顿时被一股火辣的气息所充斥,险些呛出声。   连他都这样,可想而知其它人何种情形,也难怪他们难以坚持得太久。   不用调动法力,体内的火之本源自动开始运转,将那股气息里的热力吸收,并将那些不属于火焰的部分推送排挤至体外,仿佛一台运转自如的过滤机。   这才是十三郎最大的凭仗,也是他坚持开掘通道的信心所在。只不过,效果似乎比想象中的慢,让他增加几丝凝重,还有警惕。   难受归难受,待那股燥热难言的感觉过去,十三郎心头忽为之一动。   他想了想,又吸了一口气。   之前的过程再次发生,身体里似有一股……朦胧的苏醒感,难以捕捉,也想不出来自于何处。   十三郎又想了一会儿,索性不再控制呼吸,就如平时打坐时所做的那样,三长两短保持着均匀的呼吸频率,同时将精神集中在识海,压制各种躁念。   火源炼化热毒的速度明显跟不上节奏,十三郎觉得头脑渐渐发热,识海仿佛被潮水冲刷的堤坝,一波接着一波,且渐渐凶猛。   这种程度的冲击还远远达不到他的极限,谈不上什么危险,但又很危险。十三郎能够感觉到,那些冲击随着吸入的火力增多而增强,持续下去,迟早会有冲开提防、扫荡识海的那一天。   假如出现那种情况,就意味着十三郎精神崩溃,至少也是个半疯癫。   “原来痛快真的是痛与快乐的合体,有点意思。”   十三郎自嘲地笑了笑,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前行。   他知道,假如不急着打通这条路,自己大可将这里当做修炼之地,只要谨慎些,火毒并不能带来实质危害,反而是一种淬炼。眼下当然不能这么干,时间每过一刻,魔修队伍离覆灭便近了一分,由不得多做耽搁。   通道的尽头自然是石壁,通红的石壁泛出血色的光芒,与周围的火焰交织在一起,如同置身与炼狱烘炉。满目赤红,这是挖洞的人所要面对的另外一种压力,安静中的焦灼,不缺水却觉得饥渴,身体仿佛泡在个装满鲜血的大缸里,皮肤表面反着光,好似有血雾正在蒸发。   “让人发疯的环境。”   十三郎叹了口气,抬手轻轻一挥。   金乌之爪出现在空中,通道内轰的一声暗下来,随即爆发了由火焰构成的狂潮。   狂潮的方向……四面八方!   那种感觉,不,应该说是那种现象太过奇特,就好像一团火焰从中间朝周围开始熄灭,又像是从外部往里面点燃,说不出的诡异。   以十三郎的身体……准确讲是以他手里的金乌之爪为核心,通道内的火焰被一股无形无质但又的确存在的压力拍向四周,拍入到无边无际的大地深处,在轰然反弹。   带着无边的愤怒,带着肆虐的咆哮,从八方四面乃至脚下头顶,同时发动反攻。   其结果是,好像一盆清水撞击在铁墙上,摔得粉碎,再一次回弹。   轰! 第447章 意志,隐忧!   轰!轰!   足足三次碰撞,三次火山爆发般的轰鸣,十三郎身处其核心,险些握不住金乌的爪子,几令它脱手。   火焰对撞的声势超乎想象,十三郎感受到大地的愤怒,也感受到金乌的愤怒,两种愤怒交错在一起,哪里是他这个小小修士所能承受。   “噗!”   一口鲜血喷出,落在金乌庞大的爪子上,一股更加狂傲的气势在利爪上升起,就好像一头被绵羊挑衅的恶狮,爆发雷霆之怒吼。   横扫八方!   金乌之强,甚至超过真灵,哪怕是一根断爪,哪怕断爪上的一片鳞,一根刺,也不容许有任何火焰敢在自己面前放肆。当初须弥山上,若不是金乌自己愿意,便是把这根爪子安安稳稳地摆在那里,十三郎又如何能带走,并且融入身体。   别说他,院长都不行。   院长不行谁行?没有人行!起码在沧浪星范围,没人有这个实力,连资格都没有。   十三郎对金乌很坦诚,名言他要将这根爪子以蚂蚁搬山的恒心炼化,金乌考虑再三,最终对此事投了赞成票,甚至主动配合。   十年过去了,十三郎做到哪一步?   那根利爪的末尾,有几片鳞片略显粗糙,不再像以往那样光洁如镜。   这就是他十年如一日苦炼的功劳,就这一点点成效,十三郎的身体强度提高了足足一倍。   这就是金乌,这就是金乌的爪子!   “轰!”   最后一次撞击,最后一声轰鸣,纵有无边大地做支撑,四周的火焰仍无法与真灵之真身蕴含的意志相对抗,潮水般退去。   远远窥视,不敢再过来。   扑通,十三郎坐倒在地上,手里还如举旗一样举着利爪,近乎呆滞的目光看看周围,半响开不了口。   赤热而火红的通道火红依旧,却变得凉快许多。   ……   洞府中,洞口处,八人听着里面传出的隆隆回音,彼此面面相觑,均不知下面发生了什么。   在他们这里,无论感受还是视觉,均与之前没有什么不同,事实上,因金乌之爪改变的不过百余米,且火力被逼退,洞府外反倒觉得更热,因而牙木等人除了觉得少爷闹出的动静太大,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   卡其探着脑袋张望,满脸胡须差点着火,惊吓说道:“这个……太厉害了吧?”   牙木鄙视的看着他,说道:“废话,少爷出马,一个抵俩。”   卡徒性子比较憨直,担忧说道:“要不要下去看看?”   “咳咳,老朽法力消耗太过,先去调息一番。”修士不能尿遁,最常见的托辞便是调理修为,图洺千把岁的年纪,对此早已炉火纯青。   “我也走了,反正也没啥事。”牙木紧跟着开溜,好像被狼追的兔子。   “哎呀,肚子疼,得去蹲蹲。”卡门独眼转了转,忽然弯腰大叫一声,转头跑个没影;留下三名傻乎乎的杀卫与双卡对视,不明所以。   ……   须弥山腹,一片火海,火海中一只庞大的虚影,突然睁开了眼。   “四足!你果然没死!”   随着这一声沉闷的怒吼,火海顿时翻涌,宛如被飓风吹袭的巨浪,层叠翻滚,久久不能平息。   虚影缓缓抬头,凶厉的目光射向虚无,带着狂热与怨毒穿透无尽之空间,投射到某个未知之地,搜索着自己的目标。   “它竟然流落在罪孽之地?还变得这么弱,难道也被封印,哈哈哈……”   笑声嘎然而止,金乌眼中闪出疑惑,徐徐自语道:“不对!这不是它,这气息……怎么这么怪?”   “这好像是……一部分?”   眼中爆射一缕凶光,金乌正在思索,忽听旁边有人问:“师尊,发生了何事?”   “呃……没事没事,想到个老朋友,有些激动。”   金乌干巴巴地应付着,身躯摆动将火海平息下来;在其身旁,飘荡着一只淡蓝色的圆环,环内一袭紫色身影,正打坐修炼,将经过圆环过滤后的火焰吸入体内,再徐徐炼化。   若没有那个圆环,周围的火焰随便抽出一丝,便可将她轻松化为灰烬,连元神也不能留下半点。即便如此,紫依仍显得很辛苦,皮肤隐有干裂的趋势,眼神虽然明亮依旧,却时时流露出痛苦。   紫依没留意到这些,看着金乌尴尬的表情说道:“师尊,是不是十三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会这么想?”   金乌愕然,随后大咧咧说道:“放心,他没事,有本尊之本体相佑,能有什么事!”   “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要多想,你要好好修炼,尽快把修为提上来。”   嘴里说着,金乌不禁有些失神,心中荡起层层波澜。   “小家伙最好不要遇到它……哪怕只是一条腿……也很麻烦啊!”   ……   能被金乌称之为麻烦的麻烦,绝非十三郎所能承受,他没遇到那样的大麻烦,但遇到一个意料之外的麻烦,小麻烦。   无边大地中蕴藏的火焰被金乌之爪所镇压,并不意味着它们会就此服腻,随着一阵如泣如诉的呼啸声,前方两侧各有一只“四不像”从墙壁内钻出,齐齐扑向十三郎。   这件事透着古怪,但若仔细想想,又似乎显得正常。假设这些怪物是按照一定范围分布且将周围当做领地的话,金乌之爪逼退了火焰,等若毁了它们的家,岂能不过来复仇。   古怪之处在于,它们找麻烦的对象不是那根爪子,而是拿着爪子的人。从其神情看,十三郎觉得它们更愿意将金乌的爪子留下,似乎……抱着抢夺的念头而来。   略一思索,十三郎明白了其中原委,试想这些因火而生的妖物,一旦感受到金乌之爪中的火力……哪怕只是一丝半点,也足以陷入疯狂。   这是本能,不受任何因素控制的、绝对的本能。   晦气的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刚刚大发神威的金乌之爪并不理会这些怪物,仿佛它要做的就是驱散周围冒犯过它的那些火焰,而不是这些因火焰而生的高级妖物。   这算怎么个说法?   三只四不像不足以威胁到十三郎,虽然他刚刚受了伤。   抬抬脚挥挥手,三只四不像先后溃散,十三郎知道它们是“不死之身”,干脆用禁环将其封印,一口气将其身躯拆成碎片,再几巴掌抽成更碎的碎片,连一次复生的机会都不给。   奇怪的事情再次发生,随着禁环被十三郎解开,那些飘散的黑气并不像之前所见到那样钻进墙壁,而是反过来,直接钻到他的身体里。   “糟糕!”   十三郎本能地觉得不妙,同时忍不住生出疑惑,他的身体虽不说万法难侵,但也绝不是谁想进就能进,强悍堪比法宝。这些黑气不过是一些残余意念,怎么能如此轻易就进来?   疑惑随后得到解除,黑气钻入后,十三郎再次生出那种“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的感觉”,仿佛有一张嘴巴藏在身体里,正在大口猛吸。   进入的黑气仿佛通往另一层空间,找不到一丝踪影,那种苏醒的感觉略微变得清晰,隐隐似有意念传出,催促他快点前行。   “到底啥东西!”   饶是十三郎胆大包天,也不禁浑身起了痱子,这种感觉实在有点诡异,他不知道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身体里会不会突然出现一张嘴巴,把自己一口吞掉。   更奇怪的事情接踵而至,三只怪物被吞噬后,周围的火焰猛然暴怒起来,竟不顾金乌之爪的威慑,又一次猛扑。   结果一如刚才,那根对怪物视如不见的爪子,偏偏见不得火焰在眼前显摆,毫不犹豫地释放威压,将其再次击退。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十三郎早早运起修为与冲击对抗,没有再受伤。待火焰再次推却不敢上前后,他眼里露出一丝明悟,还有愤怒。   “故意的?没错,一定是故意!”   意志这个东西,十三郎碰到不止一回,他此时已经明白,利爪与火焰之间存在着意志之争,而不是真正的斗法。换个方式讲,金乌之爪并没有灵性自控,也没有办法灭杀那些因火而生的四不像,假如不是十三郎在这里,多半这根爪子会成为怪物的粮食,经历不知多少岁月后,利爪消亡,却诞生出几只强大火妖。   明白归明白,十三郎却不信这就是真相,两只手抱着金乌的爪子,他破口大骂道:“你故意毁掉它们的家,把它们引来逼着我杀,然后再吞到你的肚子里,用来……疗伤?”   话语带着疑问,是因为那个要苏醒的东西尚未完全苏醒,十三郎无法确认推测是否正确,只能借此发泄怒火。   他觉得金乌之爪故意这么干,因为自己身体里隐藏着的不是别物,正是这根爪子的魂!   碧落!藏身与凤栖木的碧落!   “这不是欺负人吗?”   十三郎不介意帮助碧落复活,可那要看情形的,原来的计划是,他将爪子炼化提高实力,然后在慢慢想法子帮助对方,或者让它做自己的本相。这个计划很可行,也很实际,对双方都有好处,称得上算无遗策。   现在可好,以他这点力量,假如那只倒霉的雌鸟恢复过来,会不会钻进本体,再一爪子把正视图将爪子炼化的十三郎拍死,落个自由之身?   谁能说得准!   绕了好大一圈,经历几番被动的摸索,十三郎认定自己找到了真相,问题却依然故我。   挖地道计划,到底做不做。   站在原地发了半天呆,十三郎目光变幻不定,最终还是叹息一声,朝墙壁挥出利爪。   “受老罪了!等我找到你们,可不能再耍小性子。”   自怜自怨的感慨在通道中回响,十三郎的声音好生幽怨,不知所指的是谁。 第448章 变数   十天后,某时。   八只“四不像”从石壁中钻出,如同看到抢了老婆的仇敌,恶狠狠朝十三郎发动亡命攻击。   每一只,实力都临近四阶。   利爪呼啸,禁环飞舞,片刻后,八只怪物化做飞灰,散开的黑气缭绕在十三郎的身体周围,再如浸入海面的水,融入到他的身体里。   隐隐约约之间,十三郎好像听到一声叹息,有满足,有期待,有催促,还有愤怒。   碧落苏醒的迹象变得更明显,十三郎不知道它何时真正醒过来,也许下一次,也许下下次,也许一直不醒。   这些怪物实力尚弱,碧落的级别却太高,虽然吞了数百只,依旧如初始那样贪婪渴求。   挖了数百里路,金乌利爪没有半点损伤,依旧那么明厉照人,如同刚刚磨快的刀。十三郎却已支撑不住,灭掉怪物后坐倒在地上,大口喘气。   一如前时,被逼退的火焰因怪物被杀而愤怒,汹涌反扑狼狈而退,如潮涨落潮,单调中透着凶狠。   不同的是,扑过来的火焰范围更广,金乌之爪则遇强更强,就想一个没有极限的弹簧,按压的力量赠大,反弹的力量也随之加强,直到将火焰逼退至近七百米开外,才慢慢平息。   十三郎的眼里布满血丝,目光望着周围的,眼神略有忧虑。   挖了十天地洞,除了偶尔回到上面养养精神,他几乎没怎么休息过。算算距离,此处就要达到猎妖使布阵之所在,虽然知道他们很难检测到地下千米,十三郎依然不能放心。   原因就在于金乌与火焰的交锋,逼退的火焰八方席卷,也包括上面。一旦被人察觉到地下有变,会不会着人查看?   那样的话,前功尽弃尚在其次,只要猎妖使发现通道,众人小命不保便将是必然的事实。   解决的办法不是没有,再往下挖就行。   十三郎低下头,近乎机械地用手敲敲地面,表情苦涩。   “比长征还难。”他说道。   ……   一天挖几十里高达十丈宽数米的地道,便是铁人也支撑不住,随着金山临近,十三郎遇到的阻力也越来越大,体力精神都疲惫到不堪忍受,恨不得就此倒头大睡,再不愿醒来。   到了这个地步,十三郎懒得再管什么震撼不震撼,着三卡等人下来换手。   结果让他很无语,没有金乌之爪,三名实力强悍的力士挖掘速度慢得像蜗牛;金乌之爪一旦收起来,通道中的热浪连武灵都难以抵御,支撑不了片刻就得逃走,进展微乎其微。   至于双魔,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支撑的时间略长,可法力却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加之石壁的坚硬超乎想象,同样帮不上多少忙。   更可怕的是,此地火毒已不是恐怖所能形容,几个家伙羞愧坦言,在这里待一刻,他们在外面要化数倍的时间才能将火毒残余清理干净,苦不堪言。   正因为如此,众人亲自体验过开掘的难度后,看十三郎的眼神分明就是见了鬼一样,真可谓是仰慕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大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少爷……真乃神人也!”   真有用的居然是那三名杀卫,一来他们本身属火,适应能力远比其他人强悍,此外十三郎对他们不像其他人那样顾惜,尽可残忍地敲诈其劳力,一直到实在支持不住,才将其放回去修养。   有了三个帮手,十三郎才得以抽出空喘息一番,若不然,以他这样没日没夜的干,恐早已卧床不起。   但,还是太慢。   按照现在的进度,至少还需要一个月时间,十三郎才能距离金山足够近,再想办法与里面的人去的联络,进而制订相应的计划。这还是他、以及三名杀卫不出问题的基础上所做的估计,但凡有人支撑不住,进程还要拉长。   对牙木等人来讲,这已是奇迹中的奇迹,简直就是不可能实现的神迹,可对十三郎来说,这样的效率远远不能让他满足,一来担心事情拖长了有变,另外一个原因是,周围隐藏的怪物似乎察觉到什么,竟有朝通道汇集的趋势!   比如这一次,同时出现八只“四不像”,显然有异常发生。   正常情形是,它们每一只都限定在某个区域,只要破坏了那个区域的环境,它们才会发动攻击。出现这种情形,足以证明十三郎的担忧不是无敌放矢,需要早做筹谋才行。   八只威胁依然不大,八十只呢?八百只呢?八千……   这里离金山还有一千多里,茫茫大地之上,隐藏着多少这样的怪物?实力又会达到多高?   呃……碧落肯定喜欢,它只管吃。   ……   金山,又名火焰山,山体坚硬如金石,山体灼热如火坑,自然也就生不出植被。   光秃秃的山体上分布着一层层的环,堆叠往上,泛着黑红相间的金属光泽。据说它是喷发时候冲下来的岩浆逐级冷却所成,然而事实上大家都明白,金山并不向外面散热,反倒不停地、万古如一日地从阳光里吞噬热量,那么这些层叠的环,也就没了解释。   不散热不等于不散热,听上去怪异,解释起来倒不算费力;因内部积聚的热量太多,纵使金山像一个头贪婪的饕餮之兽,也不能不把吞不完的热量分出来几丝,就是这几丝藏不住的热,便造成如此结局。   表面的石头接触大气,不可能如地底那么坚硬而不受任何影响,在无边热浪熏烤下,它们从不知多少年之前开始一直在缓缓融化,速度慢到神念都无法察觉的程度。   这就是堆叠的由来,也是身在金山中所有魔修的一致看法。   “真像一坨屎!”   陆默沉默地望着金山,内心感慨道。   降临之战惨烈,随后的逃亡与追杀更惨烈,凭着一手凌厉的刀法,血杀圣子以远超同阶的战力活了下来,还斩杀了三名元婴猎妖使,堪称新晋圣子中的第一人。   假如战后事态平定,假如魔宫要在此战中寻找战场英雄竖立典型,陆默的当选不会有任何争议;接下去自然是丰厚的赏赐与修炼上的更多优待,不出意外的话,他只要能够踏平修炼道路上的障碍,大道可期。   大好前程等着自己,陆默却高兴不起来。   陷身金山,魔修军团都像一头被兽夹锁死后腿的狼,哀嚎猛恶,凄唤狰狞,四周漆黑看不到一丝光明,找不出任何出路。以至于,陆默这样的“英雄”、“功臣”只能揣着黑刃踏火而行,成为一名光荣的巡山小妖精。   巡山不是好活,也不是什么重责大任,被围数月,猎妖使与魔修隔阵相望,彼此都适应了对方的存在。金山面积不小,猎妖使花费很大力气将它封锁起来,还着人不间断地巡视;反之魔修为了防止猎妖使偷袭,也做出同样的举动,只要决战未至,叫嚣骂阵没什么用,干脆省了力气。   就像现在,陆默抬起头便可看到对面万米外与他负有同样使命的猎妖使者,却一点动手的欲望都没有。   也许感受到了陆默的目光,那名优哉游哉的猎妖使高居空中朝他笑了笑,举臂做了一个手势。   抹喉!   “狗杂碎!”   身边同伴遏制不住,愤愤咒骂两声。   “走吧,还有不少路。”陆默淡淡吩咐着唯一能够吩咐的人,踩着火热的石头,大步前行。   在他心里,那些巡使的猎妖使根本没资格与自己对列,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然而时势不由人,人家现在是即将获得胜利的一方,自己却像是一只摆上案板的鱼,就算奋起全部的力量张大嘴巴,也很难咬伤持屠刀的那只手。   同伴呼吸了一口火刀一样的空气,说道:“有什么用呢?咱们在这儿一天天衰弱,猎妖使又不是傻子,偷袭?偷袭个屁啊!等着就好了。”   陆默懒得回应他的话,只管沉默前行。   巡山总要有个巡山的样子,即便是垂死挣扎,陆默希望能多挣扎几天,哪怕只能恶心恶心对方,也值了这一生的苦修。   同伴有气无力地跟上来,颓丧落寞说道:“长老们也真是,落到这样也不肯突围,再这样磨下去,我看咱们也不用打了,直接躺着等死就好。”   相处久了,同伴知道陆默沉默的性子,主动搭着话头,说道:“陆兄,您与长老挨得比较近,知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什么计划?”   陆默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天谕长老开了卦,说是等待变数。”   “变数?”   同伴楞了一下,随后用茫然的目光巡视四周,嘲讽的声音说道:“变数在哪儿?”   陆默不想打击他,但也不忍心欺骗他,只好说道:“天机不可泄露,我也不知道。”   “哈哈,天机天机,那帮家伙整天装神弄鬼,也不知换个好点的借口。”   置身与绝境的时间太长,同伴对魔宫的敬畏不如往常,说道:“依我看,他们根本就是……咦?那是什么?”   他问的是陆默,陆默却已听不到他的话,血杀圣子目光如刀锋一样盯着某处,身体微微躬起,开始颤抖。   “怎么了陆兄?是不是有敌情?”同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摸样,不禁有些惊惶。   “不要动!”陆默沉声低吼,冷冽的杀气弥漫在周围,仿佛随时要拔刀。   “千万不要动!” 第449章 给我一刀!   火热的石头上,趴着一只双翅严重受损的蚂蚁……   这已经够奇怪了,更奇怪的是,那只蚂蚁的嘴巴里,竟含着一小片快要烤焦的兽皮!   金山寸草不生,生命力最强悍的藓类都无法生存,自然不会有生灵出现。除了偶尔有一种四不像的怪物从地底钻出来,还有偶尔有被躁念冲晕了头的枯蝶跑进来,连一只苍蝇都没有。   没有苍蝇,难道不可以有蚂蚁?   这个笑话不好笑,陆默身边的魔修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他不知道,陆默知道。   “萧十三郎!萧十三郎你在哪里?”   血杀圣子突然低喝一声,不顾此地环境恶劣,将神念开启到最大。   结果自然毫无所获,却吓坏了身边的同伴,充忙调动法力祭出法宝,目光警惕地巡视周围。   同样毫无所获。   等等,萧十三郎?听起来有点耳熟。   “陆兄,你说的萧十三郎是……”   陆默哪有心思理他,确认周围没有人迹后,他将已然受损的精气收敛,然后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去捉那只厌灵蚁。   “嘶!”   厌灵蚁不改凶悍本性,恶狠狠一口咬在丝毫没有防备的陆默手上,血杀圣子面孔抽搐了一下,轻轻弹出一缕指风,将那只重伤却不臣服的厌灵蚁包裹起来,又将那块焦糊的兽皮小心翼翼地收好,掉头就走。   “陆兄哪里去?”同伴急忙大叫。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呃……那是要回去。”   同伴琢磨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心里想这货怎么了,神经叨叨。   “不巡山了?”他问道。   “巡个屁!”陆默仿佛换了个人,恶狠狠地回答。   “叫人,搜山!”   片刻后,被困魔修大举出动,搜遍金山的每一寸角落,直到猎妖使的阵法边缘。看他们的架势,恨不得连那些的长在山体上的石头都掰开了看一看,着实闹出不小动静。   猎妖使有所察觉,严密监视仔细研究后认为,这些魔修故弄玄虚,目的是制造混乱寻机突围,最好的办法是以不变应万变。   其实也就意味着,看看热闹就好,别理他们。   ……   金山上,一处不算隐秘的隐秘之所,天谕长老抬起枯瘦衰败好似下一刻就抬不起来的头颅,昏花老眼望着身前那只小小的蚂蚁与兽皮,幽幽叹息。   “想不到,老夫还能熬到这一天。”   周围坐满了人,魔宫五大长老死了仨,除了看起来快要死的天谕,只剩下两名神情同样苍老的老人。百族与蛮荒组成的队伍损失大半,还有四名侥幸活下来的强者在列,且个个带着伤。   同样从沧浪降临而来,同样经历双重截杀,魔修比灵修惨重得多;不光仗打得惨,战后所居的环境也差到极致,距离大战过了快半年,这些人的伤势非但没有好转,反有恶化的趋势。   造成这种结果,补给不足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气息,简单对比一下,这里的地面和千里之外的千米地下差不多,时刻都要经受火焰烘烤,每一个分子都含有躁念,简直能让人发疯。   如果不是因为这里的大气可以流动,没有人能够扛到现在。   也就是魔修,因为魔气本就比灵气狂横霸道,对躁念的抵御能力也更强;易地而处的话,灵修绝对无法支撑这么长时间,早就战力消耗殆尽,被猎妖使全歼。   “道兄莫要如此说,若不是两次窥视天机损失大量寿元,道兄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只要能解除此番危机,道兄好好调理身体,未尝不能……”   说话的人是一名魔宫长老,也就是曾经出使道院的那位老人,此时的他不复当年平静洒脱,面色憔悴神情黯淡,两只充满智慧的眼睛深深陷落,怕是摆在十三郎面前,也未必认得出来。   天谕长老说道:“木老不要如此说,执掌天谕,为魔族未来开视理所当然,此次降临,若不是老夫断言在先,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损失。所幸的是,老夫错了第一次,总算没有再错第二次,变数,终于还是来了。”   话音沉重,就像心里压着一座大山,周围的人闻之纷纷低头,纵有埋怨也只能压在心里不说出来,好生唏嘘。   魔宫五旗,天谕专门负责窥视天机,其职与灵域的破天观类似。降临之前,魔宫按照惯例,着天谕旗试星开卦,为此次降临占卜,或者说博个彩头。   提到这个,很多人或许会不解,怎么一心逆天修道的修士还信奉这玩意儿,岂不是笑话。然而事实就是如此,正因为与天道的距离较常人更近,修士更注重推衍时势运道,每临大变,总会占卜一番。   与凡间点拨个人命运、绝大多数是江湖骗子不同,修士占卜乃实实在在的天道神通,因占卜的对象与目的有别,还需要付出不等代价、甚至生机与寿元的法术。   此次外域之行,天谕长老本不在降临之列,甚至连开卦都不用亲自去做,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降临前的占卜时,他突然间神思有感,不仅亲自操刀,且不惜祭献数十人、包括他自己的寿元开启九纹埋心大阵,以前所未有的慎重展开卜算,最终得出八个字。   天机莫测,历凶化吉!   历史上,埋心大阵只开启过两次,一次是新纪之战,一次是试图在外域建立堡垒,这次是第三回。   正是因为有了这八个字,魔宫才会额外增加力量,降临的人数几乎提高一倍,连素来不会参与的天谕长老也亲自随行。   结果,就成了眼下这副摸样。   ……   涉及到整个魔族军团的命运,可想而知战后天谕长老承受的压力有多大,老人心里很清楚,几乎所有人都对他生出怨言,甚至是愤恨。   自然而然的,被困金山后,天谕长老不惜再次开卦,得出一个让人难以信服的结论:坚守待变!   假如不是魔宫积威犹盛,假如不是猎妖使没有发动猛攻,假如时间再持续下去,很难想象魔族军团会不会发生内讧。显而易见的道理,魔修如果全力突围,虽不免被重挫甚至灭亡的命运,总好过这样慢慢熬着等死。   数百人的队伍,里面不乏拥有奇能擅长逃遁者,部分人在心里自问,真要是展开大战的话,自己还有希望逃出生天,如果一直这样熬下去……   死路一条!   谁能想到,正在人心浮动,堪堪达到极限的时候,天谕长老苦苦等待的变数,突然间到来。   “天机莫测,实非我等所能窥,埋心大阵虽然玄奥,总不能与天道相比,自然存有出错的可能。然而经过无数次思索,老夫最终确认,此次算卜没有出错,错的是老夫的理解。”   迎着众人探询的目光,天谕长老深深叹息,说道:“历凶化吉不等于逢凶化吉,一字之差,葬送魔族千名俊杰,这件事情上,老夫有罪。”   木长老说道:“道兄言重了,如何卜算是你的事,怎样理解是我们大家的事,若说有罪,我等人人皆有罪,岂能加之于一身。”   这句话看似安慰,实则带有警告的意味,魔族军团变成这样,魔宫实力与百族实力对比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这里又不是魔域,若说人心没有变化,那才叫见了鬼。   周围的人都是人精,自然听得出其中味道,一名脸色蜡黄的中年人微有不愉,说道:“前事休提,既然卦象已验,还请长老为大家解释,变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抬起手,中年人指着那枚几乎看不出摸样的兽皮,说道:“这个萧十三郎,本座倒也听过,先不说他是如何让这只蚂蚁穿过猎妖使的封锁,我想知道的是,他现在在哪里,带了多少人,传来的……是什么消息,意欲何为。”   兽皮上的字迹已经辨识出来,很简单的一句话。   “陆默死了没,没死的话,给我一刀。”   后面是署名:“萧十三郎。”   意思不太好理解,是救人还是找麻烦,是特指一部分人,还是整个魔族军团。   其它人纷纷点头,心中所想与中年人相同,均将目光投向木长老,隐隐有些不善。   木长老根本没看他们,回头看着陆默,问道:“结果如何?”   陆默低头,轻声回答道:“只有这一只,找不出从何而来。”   “不用找了,找到也没有用。”   天谕长老再次开口,淡淡的目光扫过面色愤然的中年人,说道:“鳌兄不必着急,稍后自会给你解释。”   中年男子冷哼一声,压下心中怒气,没有再开口。   “当初,木兄携陆圣子前往道院,老夫心中微有触动,似觉得有些不妥。如今想来颇有些道理,假如当初你们成功地把他带回来,就不会有今天的变数,我们也真的走上了绝路。”   天谕长老此时已变得坦然,不紧不慢地说:“一饮一啄,早有冥冥注定;听说此子与陆默圣子有试刀之约,如今陆圣子非但幸存,还恰好碰到这只受伤将死的飞蚁,可谓天意。”   听了这番话,陆默与木长老神情尴尬,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天谕长老说道:“萧十三郎抱善意而来,此点毋庸置疑。老夫不知道他带来多少人,但其位置,却能猜测一二。”   “在哪儿?”众人齐声问。   天谕咧开干瘪的嘴巴笑了笑,好似一头发现一窝小母鸡的狐狸,抬腿跺了跺脚。   “就在此地!” 第450章 多思有罪,老而无脑!   “这只飞蚁灵性虽足,但还无法穿透猎妖使的封锁来到这里,唯一的解释是,释放它的位置距离此地不远,本就在封锁阵法之内。”   天谕长老朝一名灰衣老者示意,说道:“云离道友精通虫道,应该比老夫更清楚。”   灰衣老者点头,说道:“此蚁身上没有烙印,应该是由母虫所控,要穿越猎妖使的封锁,老夫断言,此星没有哪种母虫具有这种能力,绝对没有。”   身为蝉翼族的长老,但凡关于虫类的话题,云离的话就是权威,不容任何人质疑。   “不光诸位有疑惑,老夫同样无法理解,他是如何做到这件事。老夫设想了三种方案,无一能够解释所见,最终只能是……”   望着一张张震惊而难以相信的面孔,天谕长老说道:“萧十三郎就在这里,就在我们脚下。”   见他如此肯定,众人内心五味杂陈,不知该说点什么话才好。   正如十三郎所料的那样,魔修不可能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卜卦上,从被困的那天起,就想尽办法试图逃离,挖地道便是其中之一。   如果只是热,只是硬,倒也难不住数量达到数百且修为远高于十三郎的魔修大队,最最无能为力的,依然是猎妖使的封锁与监测。   几位大能联手,在付出十余条性命的代价后,魔修发现猎妖使只用了一种简单而有效的办法,就让魔修挖通地底的希望化为泡影。   金山大地吞噬神念,挖洞本该隐秘之极,猎妖使有办法,他们围绕金山每隔一段距离就打出一些细而深的坑,然后派出一种听觉极为敏锐的妖兽,时常钻到里面去听。   事实上,猎妖使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并没有瞒着魔修的意思,他们更愿意魔修老老实实待在里面,慢慢消耗生机锐气,直到最后变成一堆烂泥,任人窄割。   如前所言,金山之石坚硬到令人发指,开洞本身困难不说,还要保持静默无声……根本就不可能!   中年男子问道:“如果他在封锁之内,搜索为何没能察觉?”   “因为他挖的够深,深到难以想象。”   木长老轻轻叹了口气,苦涩说道:“此子……还真是出人意表。”   被人放了一只蚂蚁在自己家门口,无论对方是善意还是恶意,魔修本能的反应是将他找出来。适才大批人手四面搜索,不但没有找到其它飞蚁,也没有找到洞口,换句话讲,十三郎还在地下。   众人面面相觑,半响后才有人问道:“那这只飞蚁……”   木长老说道:“只要开一条指头大的孔,飞蚁就可以从里面钻出来,要在方圆千里内找到这样的小孔……”   云离接下去说道:“飞蚁翅膀受伤,想必就是钻出来的时候灼伤所致,应该是萧十三郎判断有误,高估了它。”   “嘶!”   整齐的抽气声,众人没有因此而鄙视,反更增惊叹。   在场的都是大拿,对于虫类虽不像云离那样精通,可只要大略扫一眼,便可明白这只飞蚁有多强悍。那两对铁翅看似柔弱,实则比钢铁还要坚韧,如此强悍,却因为短暂飞行就生生被烤焦……萧十三郎,他到底挖了多深!   云离望着那只被救治后正在休养的飞蚁,脸上满是羡慕的神情,说道:“老朽养了一辈子虫,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异类;从它阶位判断,其母虫阶位应该不高,产下的子嗣却如此恐怖,着实不可思议。”   “蚂蚁的繁殖能力仅次与魔蚊,若由老朽来饲养那只母皇,假以时日的话,天下无人可敌!”   放在平时,这句话怕是要替十三郎惹出无穷祸端,然而此时此刻,众人关心的却不是他能否将蚁后培养到那种程度,而是眼下该怎么办。   一人说道:“先不谈这些,萧十三郎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既有直达外面的通道,我等岂不是可以……”   “莫非是索取酬劳?”   “酬劳?什么样的酬劳才能抵得上我等之命?”   “这个……”   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假如十三郎将大家成功救出去,该拿什么去酬谢?   算上天谕,三名魔王宫长老,四名种族大拿,数百名元婴级魔修,其中大修士二十余,这样的恩惠……   谁能消受得起?   谁敢轻易露面!   大家彼此对视一眼,神情变得不太自然;显而易见的道理,一旦脱离险境,萧十三郎便要面对一个极其尴尬的局面,不要说酬谢,小命能否保住都两讲。   没有人是傻子,也没有人再把十三郎当傻子,现实的情况摆在这里,到底该怎么办?该用什么样的办法什么样的保证,才能让他放心。   神情最复杂的莫过于木长老与陆默,两人都见过十三郎,陆默更与之打过不止一次交道,深知那位爷看起来和善文雅,实则狠戾难缠到什么程度。眼下这件事情,魔修一方看似强横无匹,实则主动权完全握在对方手里,没有足够的保障,断不要想蒙混过关。   沉默了一会儿,中年男子脸上渐有厉色,说道:“本座可让本命魂奴附身,跟踪这只妖虫。”   木长老闻之面带讥讽,说道:“鳌兄好气魄,敢问然后如何?”   身为闪灵族化神级长老,鳌丘在魂道上的造诣不逊于魔魂,如今竟要舍弃本命魂奴以半夺舍的方式附身于一只蚂蚁身上,魔修境况之悲惨无奈,由此可见。   鳌丘并不在意木长老的态度,说道:“待找到对方,一举拿下,逼其就范。”   “做梦。”木长老淡淡说道。   “你……”   “我说你在做梦!”   木长老没有直接解释因由,说道:“灵域之行,老夫亲眼看到萧十三郎吞噬红莲业火,历经天劫而破,而从燃灵族调查的结果看,他很可能得到了穆氏相传万年的上古圣火,金山之下,对别人而言是地狱幽冥,对他却如鱼得水,非如此,实难解释其如何挖通这样一条道路。”   回头看着鳌丘,木长老轻蔑说道:“鳌兄魂奴虽然厉害,如今也是受伤之躯,附身妖虫先损一筹,钻入地下火窟后实在再降一筹,且没有办法以神念操控,此消彼长后,老夫敢断言,注定是有去无回。”   鳌丘大怒,说道:“他不过是结丹修士,能强过天不成!”   “他当然强不过天,可你还算不上天。”   天谕长老淡淡开口,说道:“不说能否成功,将魔修几百条性命托付与鳌兄一人之手,诸位可有看法?”   轻轻一句话,周围的人纷纷变色,看向鳌丘的目光隐有不善,生怕他做什么手脚。   鳌丘面红耳赤,几次欲辩,最终仍只能颓然长叹一声,再没有开口。   ……   有飞蚁做媒介,找到其出发地不难做到,难就难在隔着千米甚至更深的大地,该如何让十三郎就范。   换个方式讲,在没有能力控制对方的前提下,做这样的窥视,除了让十三郎警惕外,有没有实际意义。   能挖就能堵,甚至能够通风报信,假如十三郎认为魔修欲对其不利,他会做出什么举动?   谁都不知道,谁都没有把握,既然如此,不如将姿态摆得大方点,不要触怒对方。   “假如没有燃灵之事……”   “假如少飞圣子在这里……”   对火焰,燃灵族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假如此次降临有燃灵族修士同行,不说能否解决金山困局,起码与十三郎的沟通会顺畅许多。回思过往,两名魔宫长老接连叹息,心里生出几多感慨,更多的是自嘲。   云离轻哼一声,说道:“现在谈这些有何用,有时候后悔,不如想想他的话,为何才能取信与人。”   另一人忐忑说道:“此子提出试刀,会不会是……对陆圣子有隙?”   这句话说出来,陆默的脸色瞬间苍白,不用想也知道,此时十三郎如要他的命,一句话就可做到。   天谕长老摇摇头,说道:“这个倒不会,萧十三郎不会……不对!”   天谕长老霍然而起,两名长老随后醒悟过来,随之发出惊呼。   “他怎么知道……”   三个老头儿彼此交换目光,神情变幻莫测,难以分清是喜,还是忧。   “知道什么?”众人纷纷追问。   天谕长老苦笑着摇头,说道:“我等……还是低估了他。”   木长老咬着牙,说道:“不能说低估,只能说此子够谨慎,也够……奸诈!”   周围一片呆滞的脸,昏昏然不明其表。   ……   “萧十三郎知道少飞圣子不在,说明他早与魔修有所接触。”   天谕长老脸上喜忧参半,说道:“之前老夫还在想,他是灵修,为何会跑到妖猎森林,又怎么能这么巧寻到这里。”   木长老随之接下去,说道:“现在一切有了解释,萧十三朗绝非孤身一人,可能有大队灵修与之同行。”   另外那名长老说道:“如果是这样,他的来意就……”   “趁火打劫?很像!”   “落井下石?有可能。”   “至少是要挟,比如灵魔之争,割土还城之类……不管怎么样,其意非善!”   几名大佬纷纷揣测,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恰在这个时候,忽听有人回报,又发现一只传信的飞蚁。   没用多会儿功夫,又一片兽皮摆在众人面前,上面写着一排小字,如一张张讥讽的脸。   “老家伙们,别把小爷想那么坏,我是雷锋。” 第451章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与猛兽相处,不仅谋皮要小心翼翼,便喂养也不能疏忽,受伤的猛兽警惕且多疑,若被误会成谋取它漂亮的皮毛,便会露出獠牙。   十三郎以轻蔑而审慎的方式传达了友善信号:你们是那只被困的虎,小爷乃行义举!   破烂的兽皮上有两个印纹,一道是牙木的圣子令,还有一道是图洺的魔宫使者;此外反面还写着两句魔宫日常所用的“印证暗语”之类的话,足以证明两人身份。   两道印记很快被验明真伪,暗语也没有错,一帮魔族大佬面面相觑,均有些无地自容。   “这个……还是想想如何回复吧,总让人家等着,不大好。”   “对对对,不管他是何道理,总要礼尚往来才是。”   “等等,他怎么没说身边有多少人?”   “他说一万个,你能信不?”   “怎么可能……”   “那他说一个……就他们是仨,你信不信?”   “呃……这个……”   老家伙们彻底清醒过来,人家早就想到这边会疑窦重重,凡是不能证明的东西一样都没有提,不但没说他在何处,人数多少以及计划如何,便是连下一步怎么做都不肯指示,全凭魔修自觉。   “回信回信,别多想了。”   一名相貌粗豪的壮汉再也耐不住,愤然说道:“再这样琢磨下去,三天三夜都没个头绪,不管怎么样,先用好话哄着,问问他想怎么着。”   于是乎,意见终于统一。   天谕长老指着飞蚁,说道:“不能等到它长好翅膀才回复,这件事情,还要劳动云道友帮忙。”   云离点头,说道:“放心,老夫以寒蝉之翅为其相连,保管不会轻易烤焦。”   最大的问题被解决,天谕长老说道:“以诸位的意思,我等应该说点什么,才能让他更放心?”   极擅分析的老鬼们彼此看了看,最终齐声回答道:“全凭道兄做主!”   “无耻之尤!”天谕长老脸上带着笑,心里默默想道。   ……   “吃吃吃,就知道吃!家里养这么个大肚婆娘,难怪走了老公都不心疼。”   距离金山数十里,几乎紧挨着猎妖使最前沿的阵法位置,地下千余米深处,十三郎高举金乌的爪子,依然挥汗如雨。   不是他有力气没地方使,也不是因为急公好义,这么点距离,金山便是再硬,只要十三郎吩咐一声,一种魔修肯定也要挥起锄头开挖。问题出在十三郎自己身上,逼着他以忐忑而有兴奋的心情,继续向前开掘。   准确的说,是延着心中传来的感应,斜往某个方向开掘。   现在的时间,距离十三郎进入通道已整整过去四十天,在付出无尽的辛苦与汗水后,他在地下刨出一条两头直线、中间一个凹形的通道,也终于和魔修取得联系。   事实上,十三郎三天前就达成了这个目标,休息调养缓和精神后,他正计划着如何如何如何如何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意外。   就是因为这个意外,十三郎再次挥舞锄头,继续向前挖。   那真是一件美妙的、惊险的,人难以置信的……意外!   在吞噬不知多少只“四不像”之精魄后,藏在他身体里的那只碧落之魂,醒了过来……   醒归醒,碧落并没有恢复实力,甚至连基本的神智都没有恢复,但它却做了一个让十三郎极为惊讶甚至震撼的举动。   它,或者是她,交出了自己的一缕命魂!   ……   这样做意味着两件事,其一是十三郎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碧落的欲望和念头,此外更重要的,它等若交出了生死!   别的可以假,命魂假不了,至少在十三郎所知道的层面,想不出也没听过有什么人能够在命魂交出后不受掌控,从来没有。   于是乎,十三郎好生诧异,好生惊喜,同时又好生担忧。   堂堂真灵,哪怕是伤势沉重到即将消散,只要不愿,没有人能够强行分解其魂。当初夜莲谋夺碧落之魂,用意并不是要控制或者杀死它,而至借助其魂与金乌建立联系,再以秘法吸收真火之源,谋取好处罢了。   有仙灵殿长老精心筹谋,夜莲想做的也不过这种程度,十三郎何德何能,竟得到这种形同“认主”的高规格待遇?   “又是真命天子?”   一个“又”字,表达了十三郎对自我的清醒认知,他从来、也永远不会相信什么天道命途,绝不会认为自己身上背负着什么宏大的历史使命,各路英豪纷纷归纳这种狗血无聊且注定是欺骗的鬼故事。   “我就是我,休想让我接受什么前尘旧事,真灵,真圣也不行!”   这种话说出来,说明十三郎已经生出疑惑,忍不住要猜想自己是不是真如传闻中的那样,是某某大能转世重修,身上含有某个未解之谜等等。   莫名之星印,特殊到不能解释的体质,悲惨但有奇怪的身世,以及后来一件接一件想不出是何道理的机遇,有脑子的人处在他的位置上,都忍不住会有这样的猜想。   但他不接受,绝对不肯、不愿、也无法去接受。   “不管你是谁,最好别这么玩?否则的话,我保证你会后悔!”   赌气般在心里发着誓,十三郎将那一缕命魂笑纳,施展自己所能施展的最强大封印,牢牢锁死在识海。   这也就意味着,从现在这个时刻起,十三郎只要心念一动,这缕命魂就会消散,至于碧落会不会因此而身亡……实非他所能知晓。   那是真灵!谁知道它们有多少手段,强悍到何种程度。对修士来讲是不可触动的天道规则,也许人家只是眨眨眼抬抬手的小事,谁又能说得准。   什么?你说干脆不接受?那不是傻子吗!即便是长着猪的脑袋驴的屁股,用头用屁股还是用脚趾甲去想,这也是天大、且一定没有下回的好事,任何人换在十三郎的位置,都会为之狂喜而不知所以。   不接受只有一种可能,被驴踢了。   事实上,十三郎知道碧落为何要这样做,但又不相信它真的会这样做;有了这一缕命魂,十三郎没有理由不帮它恢复实力,恨不得这个过程加快。他心里大略有个猜测,此事多半是金乌在须弥山的时候就安排好,早就在碧落魂内留下意念,只待其稍有清醒后执行。   唯一难解的是,为什么金乌没有和十三郎提起,从道理上讲,那绝对会成为他的动力才对。   “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能让他老婆百年内清醒?”   因为有百年之约,十三郎只能从这个角度想,或许金乌觉得时机未到,十三郎实力还太弱,下次见面再说也来得及。   将心比己,十三郎替金乌、也替碧落感到悲哀,不管其用心如何计划怎样,堂堂真灵落到这种地步,实在是种说出去都会羞死的耻辱。如果用实力来对比,当初有人说尊者只要看他一眼,就有可能杀死他;如果是金乌,会不会隔着千万里之外,随口念一声他的名字,十三郎便要灰飞烟灭?   一个人,会不会把自己的命交给一只蚂蚁保管?与金乌相比,十三郎能算是蚂蚁?蚂蚁蛋还差不多。   带着忐忑与激荡,十三郎将那缕命魂安置妥当之后,本能地、无法遏制地、换成谁都会去做地,探出神识,去感受了一下碧落的思维。   也就是感受它的感受。   只一下,十三郎当场昏迷。   昏迷了整整三天。   ……   醒来后,十三郎的第一感觉是:饿!   人会死,人也会昏迷,昏迷的原因可以有很多种,最惨的是什么?   如果问十三郎这个问题,他一定会告诉你:饿昏!   准确讲,是在瞬间饿得昏倒。   说到挨饿,十三少爷一点都不陌生,从六岁到十二岁,他三天两头都会挨饿,对那种饥肠辘辘前心要贴着后背的感觉再熟悉不过。这种经历有后遗症,修炼至今,十三郎早就可以不饮不食,却始终保持着按时吃饭的习惯,就算不凑手来不及做,也得拿点零食放在嘴巴里,嘎嘣嘎嘣嚼一嚼。   十三郎经常说大灰和胖胖贪吃,连最老实的小白也不例外。可实际上,不管是补药还是魔蚊之晶,他吃掉的数量远超任何一头宠兽,只不过吃相既不像大灰看起来那么馋,也不像天心蛤蟆那么贪婪,且更隐蔽而已。   上梁如此不正,怎么能要求下梁君子,因此无论怎么样,十三郎身边总有很多食物,很少再体味过饥饿是何感觉。   从碧落的魂里,十三郎重新体会到了饿,而且瞬间就被那种极度的空虚感打垮,直接晕了过去。   那是怎样一种感受啊!就好像一个每天要吃十顿、每顿要吃十斤肉的人啃了十几万年石头,饿到连自己的肉都撕碎了吃掉,啃光自己的骨头、喝光自己的血,连头发脚趾甲都一起吞到肚子里,依旧不死的感觉。   后来,连石头都没得吃了……神智恍惚头脑昏沉,但就是不死!   若情况一直如此也就罢了,可偏偏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朝你嘴里塞了一块香腻流油的五花大肥肉,然后又一块,再一块……   然后,正当你用空虚干瘪的胃体会着那种柔滑与快感的时候,五花肉没有了。   于是乎,碧落送出命魂。   于是乎,十三郎接纳了命魂。   于是乎,十三郎感受到碧落的感受。   于是乎,十三郎陷入昏迷,清醒过来后,他连着发了两条信息,连魔修如何回复都懒得理,重新开始挖坑。   一边挖,一边骂;一边挖,一边庆幸。   “长生啊长生,长生未必是福,有口吃的才是真!” 第452章 不明大礼带来的意外收获   同样是挖洞,十三郎的身体与心态皆与前不同。   三天昏睡,原因当然不仅仅是饿,而是他的身体疲累到极致,难以再支撑下去。同理,昏睡给他留下难以消除的饥饿感,也让他的身体得到缓解,不仅体力恢复如初,更重要是的精神得到放松,变得斗志高昂起来。   心态上比较简单,虽然仍有些小疑虑,可十三郎已能够确定,在可预见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碧落对他无恶意。   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不只是因为他掌握了那一缕命魂,还因为十三郎真切地感受到了碧落的虚弱,那种让人恐惧甚至绝望的虚弱。   打个简单的比方,同样是一桶油,汽车可以用几小时,跑出几百公里,换成飞机就得赶紧迫降,否则便要坠毁,假如换成航母,恐怕连点火的资格都不够,牙缝油管都湿不透。   碧落就好比一条十万吨级的航母,吞噬那些怪物的精魄就像是用家庭用的自来水管给它加油,时不时还会卡壳,加油工人累得半死,航母依旧精神不起来,甚至无法发动。   许是感受到宿主的状态和疑虑,为了让十三郎给她提供更多食物,碧落送出命魂交由十三郎保管,取信的同时令她更加虚弱,其中意味不言自明。而十三郎在明悟其用心,且感受到那种恐怖的饥饿感之后,与公与私都要继续劳动,承担起“喂养”的职责。   “过来,我养你。”   当初的话声犹在耳,所谓一语成谶,说的就是这个不知轻重的夯货。   于是,等待魔修回信的时候,十三郎将外面的事情做些安排,三卡与双魔北上,去迎接如果存在理应已经在路上的援兵,避免被猎妖使提前察觉,三名杀卫留了下来,一则他们替换的能力更强,二来这三人现在的情形与傀儡类似,十三郎不担心泄露消息。   碧落在沉睡,但她的本能仍在,十三郎跟着沾了光,如今他不用放出神念便可察觉到哪里“四不像”的数量更多,只管挥舞利爪开山凿石,大踏步前行。心忧既去,十三郎精神饱满且实力尽复,无需考虑方向也不用顾虑怪物多寡,在达到其承受极限前,都不会停手。   石块纷飞,通道内却没有多少声音,金乌之爪每一次挥动,石壁上便被揭一层下尺余厚的皮,效率堪称恐怖。挖着挖着,十三郎忍不住要想,假如自己是一台不知道疲倦的机器,会不会把整个金山挖空?   “也许真想牙木说的,山肚子里藏着什么宝物。”   心里取笑自己,十三郎奋力挥出利爪,忽听一道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少爷,少爷?”   “谁!”   淬不及防,十三郎着实被那道声音吓了一跳,牙木等人已经离去,三杀被他装在兽环,碧落没有理由这么快就醒,是谁在说话?   那个瞬间,十三郎几乎以为通道被发觉,自己要面临一场恶战了。当然他同时也觉得奇怪,飞蚁发觉不了敌人踪迹也就罢了,难不成哑姑都被瞒过?   “是我,少爷,是妾身。”   “十三娘?”   十三郎此时才分辨出,那道声音不是在耳边响起,而是在脑海中直接回荡,松了口气的同时好生诧异,问道:“你怎么醒了?”   十三娘的情形,比之碧落有过之而无不及,同样处在类似于休眠的状态之中。这样说是轻的,准确讲她早就死了,只不过因为三生族太过特殊,而她的怨念又太强,这才能留下一丝执意不肯消散。   平日里,只要十三郎不招呼,她就一直沉睡徐徐修养,然而她连一丝魂源都没有,修养的难度也超乎想象,基本没有恢复的希望。   这样的她,突然间醒过来且主动呼唤十三郎,多半就是有事情发生。十三郎心里这样想着,果然听到十三娘的回复,证实了他的判断。   “刚才,少爷是不是服用了什么天材地宝,妾身突然觉得温暖许多,身体也凝实了不少?”   “刚才?天材地宝?”   十三郎抹了抹嘴巴,心里想魔蚊之晶我倒是有吃,可惜已经没多少,再说那玩意儿算不得天材地宝,而且也不是头一回。   十三娘想了想,说道:“妾身说的刚才,恐与少爷的感受有所不同,少爷难道没有发现,您的元神强大了不少,而且……更具威慑?”   “时间不等?”   十三郎明白了她的意思,沉睡中的十三娘所言的刚才,也就是她醒过来之前的那一段,以她现在的状况,那段可以是片刻,也可以是一天,甚至可以是一年。   “也许是三天!”   心里猛然闪过念头,十三郎瞬间狂喜,随后又猛的一惊。   他说道:“你替我看一下,我的元神有没有什么异常?”   之所以这么讲,是因为十三郎担心如果存在某种危机,既然自己之前没有察觉,那么现在同样也很难发现端倪,还不如让本身在藏于识海内的十三娘来检查。   “异常?”   十三娘听出十三郎的慎重,仔仔细细地感受了一番后说道:“更强大,更饱实,更威严,更……”   “好了好了好了,我说的是,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不妥的地方……有一股灼烧的感觉,妾身觉得如果离得近一些,就会被烧成灰,这个算不算?”   “呃……好吧,暂时当它没问题。”   此时十三郎已经察觉到,他的元神充满火力,与那种纯粹的热完全不同,且之前给他带来不少麻烦的燥念已不再是问题,就好像身体的过滤能力得到提高,将其净化了一样。   “真有这么好心?”   虽然难以理解,十三郎只能当这是碧落的功劳,在他接纳那一丝命魂,或者尝试与之联络的时候,也许对方觉得他是在太弱了,工作效率也太低,所以才从魂魄中割出一丝,融合到十三郎的元神里。   想来碧落没想到十三郎的识海还有另外一个可怜虫,于是乎对应的,十三娘也得到某些好处,这才醒了过来。   眼下不是纠缠这个的时候,十三郎仔细内视后将其放到一边,说道:“那你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是不是可以夺舍别人?”   之前的十三娘,甚至连夺舍的能力都没有,她需要慢慢壮大神魂,且需要十三郎为她消灭要夺舍对象的元神,最好是削弱到如她这样的程度,才可以成功拥有躯体。十三郎这么问,考虑的自然是寻机将夜莲换个身份,永久消除祸患。   想到夜莲,十三郎忍不住一阵咬牙,倒不是怪她手段狠毒,而是因为知道,两人之间已没有化解的可能,迟早论及生死。   “还不能,其实……”   十三娘的声音有些犹豫,迟疑片刻后说道:“其实妾身现在明白,恐怕不会再有这个希望了。”   “为什么呢?”   “因为意念到底不是魂魄,它只是记忆与怨念的结合,换言之,妾身现在入不得轮回见不得天道,一旦现身就是……必死的下场。”   十三娘语气幽幽,说道:“之前妾身尚不甘心,所以才出言哄骗少爷,这一次滋补极为强大,妾身能够感觉到,它的源头远远超出妾身所能理解的层次,这样都不能催生出魂源,还能指望什么。”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沉默了很久。   从根源上讲,十三娘其实是死在他手里,虽说没有什么内疚,可这般形影不离十余年,往日仇恨早已淡去,听到她如此落寞的语调,终有些不是滋味儿。   假如不计较因果只论结果的话,十三娘其实帮了他不少忙,别的不说,须弥山上与夜莲交锋,如果没有十三娘的牵扯,十三郎不会那么顺。   一时没什么话好讲,他说道:“不着急,慢慢等着吧,也许将来少爷我修成正果,还有办法可想。”   十三娘轻轻笑了笑,沙哑的嗓音稍稍透出几分神采,说道:“三生宿命,本就是注定了的结局,这样的结果对我来讲,不一定就是坏事。”   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十三郎听得云里雾里,只好嗯嗯啊啊几声,算是应个景儿。   正想着该怎么结束这段话题,忽听十三娘说道:“少爷,妾身这次醒过来,感应到了她的气息。”   “是吗?那说明援兵离得很近了?”   十三郎大为惊喜,说道:“感应清楚吗?不会弄错?”   “援兵?什么援兵?”十三娘愕然反问道。   “呵呵,是这么回事。”   十三郎醒悟过来,三言两语将情况介绍一番后说道:“早知道你会醒,我就不用让他们去迎接了,省了许多风险。”   “这里是外域沙场?降临之战会这么惨?少爷您居然……做了这么多了不起的事情!”十三娘显然是被震撼了,话语中满是赞叹与钦慕,没有一丝作伪。   “顺势而为,顺势而为罢了。”   小小的谦虚了一把,十三郎说道:“试试看,能不能感应到夜莲的方位和距离?”   十三娘从震惊中醒来,涩声笑了笑,说道:“少爷弄错了,我说的不是夜莲。”   “不是夜莲,那是谁?”   十三郎愕然反问,随后心里灵光乍现,腾的一声从地上跳起来。   “难道是……” 第453章 不是个滋味儿!   “你能感应到……她?”   十三娘不认识叮当,十三郎也不知道十三娘感应到的是不是叮当,所以用了一个她来代替。然而谁都能看出来,此刻的十三郎心情极度紧张,以至于声音身体都在颤抖,生怕漏掉一个字。   “是的,我能感应到她。”   十三娘感受到十三郎的急迫,坚定说道:“假如我的猜测不错,她应该是魔修。”   “为什么?”   “不是魔修就是灵修,总不可能是外域或者四大星域的人。”   十三娘感慨着说道:“如果是灵修,降临的时候三生同聚,无论我多虚弱,都一定会醒过来。”   “因为距离?”   “嗯,因为距离。如今的情形是,我感应到另外一个人的气息,一定是魔修女子。”   “她的方位……多远?”十三郎极力控制着情绪,追问道。   十三娘说道:“我只能感应到她在南面,距离……很远。”   “很远是多远?”十三郎又问。   十三娘犹豫了一下,不敢随便估计,回答道:“很远就是……也没个准数,总之很远。”   十三郎沉默下来,过了很长时间才低低的声音说道:“感应是双方的,对吧?”   十三娘认真地想了想,说道:“要看她有没有觉醒,与修为境界也有关联,既然她有资格降临外域,想必能够感应到我。”   听了这句话,十三郎摇头苦笑,激动的心情慢慢沉寂,面色有些泛苦。   分手的时候,叮当不过才筑基修为,也谈不上什么觉醒,时间仅过了十几年,她们一路逃遁隐匿,哪有什么心思好好修炼。从十三娘的话里可以得出,叮当多半感应不到她的存在,仍在按照既定的、十三郎所未知的方向前进。   茫茫大陆,仅凭着一句在南面,该朝哪里去找。   十三郎不出声,十三娘也随之沉默下来,许是因为心情的原故,沉寂的通道竟有些清冷,透着莫名的味道。   良久,十三郎叹息一声,坐倒在地上幽幽开口,说道:“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   从未见过十三郎如此说话,十三娘微微一愣,回应道:“少爷请讲。”   十三郎抬起手,用力按着额头,好似要逼迫自己下决心一样,许久才涩声说道:“我此来,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找两个人,其中的一个,很可能就是你所讲的那个她。”   十三娘没有应声,默默等着他继续往下面讲。   “假如真的是她……”   十三郎搓了搓手,说道:“我会杀死你。”   ……   出乎十三郎的意料,听闻这个消息,十三娘显得很平静,平静得让十三郎无法相信,没有办法理解。   她甚至连因果都没问,稍稍沉默了一下之后说道:“那样也好。”   “嗯?”   十三郎反倒难以适应,以为自己听错,反问了声。   十三娘说道:“宿命终究无法违背,其实我有很多次机会吞噬夜莲,但不知道是为什么,冥冥中我总有种感觉,一旦我那样做了,三生合体的速度便会大大加快,最终的胜利者却不是我。”   这句话真不是吹嘘,要知道数十年前十三娘便已经驰骋在仓云国,生生把冉云宗搅得乱成一团,那个时候夜莲才多点修为,只要用心经营,十三娘的确有可能成功。   “因为这种顾虑,我一直等,一直等,想尽办法谋夺他人气运,希望能从根本上改变这件事情的结局。”   十三娘的声音落寞中透着一股解脱的意味,缓缓说道:“少爷不要笑话我,山君门下重视气运,而且据我所知,气运绝非什么虚幻之物,而是存在且可以被夺取的造化。”   十三郎唯有点头,事实上,他对气运虽不像十三娘那么迷信,可也有不少了解。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许多王朝更迭都将原因归结到气运上,若说全是虚假,怎么都难以心服。   但这不代表他认可山君弟子的做法,心里认真思量了一番,他说道:“我猜,夺运之法不但难施展,且不容易持久,对不对?”   十三娘好生诧异,吃惊问道:“少爷怎么知道?你又没修习过……”   “我瞎猜的,你接着讲。”   十三郎随口回应,总不能说前世只听说毁他人气运有可能成功,可从来没听过能够真正夺取他人气运为己用的例子;但凡那些夺天下之人,总归是自身具备某种条件,比如本来就是龙气所眷之类。   真正的草根虽然有,比如明朝那个和尚、汉朝那个小史,还有最最牛逼的红朝太祖,他们靠的是逆天,而不是什么挖坟盗墓夺他人气运成事。   十三娘不知道这些,感慨说道:“少爷真乃天眷之人,妾身遇到您,正应了天命之不可违,一切早已被注定。”   十三郎唯有苦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酸涩苦闷且参着愤怒,就好像自己被限制在某个圈子里,绕过来绕过去,绕过来又绕……   对十三郎的情绪变化,没有人比十三娘更清楚,见他这副摸样,反倒温言宽慰起来,说道:“三生相融并不一定是坏事,就我觉醒后所知道的,融合之后的那个人除了一个本我,还可以自如变换之前的三种身份,也就是讲,三个人其实都还活着,变一种方式而已。”   十三郎楞了一下,急忙说道:“那样的话……会不会有后患?”   出生不同,十三郎脑子里装满了如“双重人格”“精神分裂”之类的可怕字眼儿,如果是那样,他宁可叮当不要融魂。   十三娘回答道:“这个哪里说的准,毕竟我们都没有融合过,唯一能肯定的是,只有三魂合一,才能有机会求证大道,得到长生不死的机会。”   “也只是猜测。”十三郎心里多少有些不服,反驳道。   “或许吧,这样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明白。”   十三娘叹息道:“不瞒少爷讲,明悟没有复生的机会后,我反倒有些期待三魂合一,最起码不用再经历不知道多少次轮回,经历不知道多少次觉醒后的痛苦……”   十三郎默默听着,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只可惜,妾身不能再与少爷相伴,这些年虽然多数在沉睡,却是妾身一生中最为安适舒心的日子,真有些舍不得少爷……”   “打住!”   越听越觉得不是味儿,十三郎顾不得再发扬怜悯之心,断然阻止了她的话。   “你先休息,飞蚁带了信儿回来,我得忙。” 第454章 勒索   两只飞蚁先后归来,十三郎双目微凝,轻轻冷哼一声。   “终究忍不住么?”   没有丝毫犹豫,十三郎竖掌切向第二只飞蚁,远比刀剑锐利的掌缘触碰到飞蚁身体的同时,左手五指连弹,抖出一百七十八道禁环。   与此同时,三名杀卫接到指令,如最精准的机器第一时间便做出反应,各喷一口血。   血雾离唇便化做火焰,三团真火在杀卫的全力施展下,将那只从体内被震成粉末的飞蚁牢牢包裹。   再往后,几道电弧带着凄厉的呼啸穿梭而出,两根手指一黑一白,墨玉般朝火团中央疾点;周围还有千万到风漩飞旋切割,封死每一寸空间。   这些还不算完,被困的飞蚁上刚刚发出嘶鸣,周围剑光大盛,数十到剑芒纵横交错,瞬间劈斩出数百记,一条火红的身影浮现在当空,长尾如刺,双目如刀,发出嘶嘶之吼。   大灰与胖胖也被放了出来,夔神四足踏火,尺多长的鬃毛倒竖,天心蛤蟆长舌舞动,十丈之内,尽在其手。   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有冷到极致的暴袭与绝杀;片刻之间,十三郎几乎将自己能用的手段全部施展一遍,根本不打算给对方开口的机会。   轰鸣之声大做,核心处黑气弥漫又快速消散,一团黑影在震怒与惊恐中咆哮,处处碰壁又处处引起震动,其身躯很快被分解成数十份,犹自拼命朝中间聚集,不肯放弃挣扎。   “住手,本座闪灵族鳌……我没有恶意!”   “原来是个王八,难怪不长眼睛!”   两根手指带着噼啪的电光按在黑影的身上,与之伴随的还有两道冷漠如刀的目光,直射到黑影的心里去。   嗤!   两股青烟从中间升起,随后是一声绝望的嘶鸣,压缩在一处到极限的威能轰然爆发,朝周围席卷。   三名杀卫含血飞退,十三郎的身体倒射出去,又于冷哼中扑回。   用不着他再次出手,空中两道红影疾闪,同时射向某个看似虚无的角落。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凄厉咆哮,天心蛤蟆长舌收回,神态悻悻而无辜,瞪着眼睛看着空中的哑姑,不满地叫了两声。   “呱呱!”   哑姑看都没有看它一眼,火红的双眼朝周围巡视,长尾轻轻甩动,颜色似比刚才更幽暗了些。   红色如果变得更暗,便是血腥。   “不用紧张,没事了。”   十三郎淡淡说了一句,随手将被弹飞的第一只飞蚁召回到手里,取下那张品质比十三郎所用更高的兽皮,随意瞥了两眼。   兽皮上遍布刀痕,所有字体都是用刀气刻下。魔修回信不像十三郎那么简短,洋洋洒洒近千言,口吻却是魔宫长老的口吻,将包括魔域发生的事情以及燃灵之变通通做了解释,话说的客气而且诚恳,最后附上四个着重突出的字。   “任凭吩咐!”   亏了血杀身子刀术精湛,在不损伤兽皮的前提下写出这么多字,难为了他。   “有这四个字就够了,何必废那么多功夫。”十三郎随手轻抖,将兽皮化成火球,眼中浮出一抹冷意。   “有钱没地方花?可不能怪我心狠。”   半个时辰之后,金山之上传来一声接一声怒吼,对象只有一个。   “鳌道友,你要给我等一个解释!”   “鳌丘,你想害死我等不成!”   “鳌丘,这件事情,你要负全责!”   众目所集之处,闪灵族长老鳌丘的脸色蜡黄中透着枯败,唇边还有血迹难掩,面若死灰。   中间一小块兽皮,上面写着一排小字,如一排贪婪的巨眼。   “闪灵一击,八千万魔晶,上品!”   ……   八千万上品魔晶,约相当于一百件品质不错的法宝,如果用来买几百魔修的命,太便宜!   可这些魔晶不是买命钱,而是平白无故便要请求对方笑纳的赔偿,让人恶心的是,现在正事都没开始谈,魔修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为救人而来。   还有一个问题,如果在魔域,八千万魔晶看起来很多,对这些魔修来讲却算不上多大负担,可现在他们在外域,经历了重重阻杀拦截,在金山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被困了整整半年啊!   东西的价值是会变的,眼下这个当口,如果用魔晶买法宝,别说一百件,一千件也买得到,谁会那么干呢!   金山环境恶劣,魔修无论修炼还是疗伤,总归需要补充魔气,魔气从哪儿来?从这个角度讲,十三郎看似温柔一刀,实则正砍在魔修的命门,由不得他们不肉疼。   指望鳌丘拿出这笔钱?别做梦了,闪灵族总共只剩几十人,拆了骨头也凑不满这个数;众人刚刚得到希望,还没等喘口气儿庆祝,就因为一人之过而大出血,心里焉能不痛。   粗豪大汉盯着鳌丘,眼里喷火神情好似要吐出来,呲牙说道:“我不管,谁惹的祸谁负责,我这里半个子儿都没有。”   旁边老者连连点头,说道:“我这里情形也差不多,法宝或许能凑出几件,魔晶丹药之类,真的没有。”   云离喟然叹息,之后觉得不过瘾,又叹了一口长气;他觉得丢人,堂堂一族长老,区区魔晶,平日里谁不随身带个几千万,眼下竟像凡间买菜的大妈一样斤斤计较,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事实在这儿摆着,不给钱……该怎么办呢?   “先不要吵了,事情已然成了这样,抱怨又有何用。”   天谕长老的脸比先前更加苍老,皱纹好似要刻到骨头里去,朝周围挥手道:“去都去过了,鳌道友你就来说一说萧十三郎的情形,看到了什么,通道如何,有多少人?”   众人闻之纷纷回过神,心里想是啊,反正也去过了,好歹先了解下“敌情”再说。   再次被众目所集,鳌丘脸上苦意更浓,支支吾吾说道:“本座……咳咳,我没看清。”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壮汉的鼻子差点歪掉,用见鬼一样的目光死死盯着他的脸,喝道:“你,没,有,看,清!”   “我……是没看清楚。”   鳌丘的脸不再是黄,而是透着血一样的红,咬牙咬了半天,索性破罐子破摔厚着脸皮说道:“开始我担心被人发现,不敢放出气息查看,结果刚到里面就被无数神通围攻,然后……然后就死了。”   “嘶!”   周围一片整齐的吸气声,大佬们面面相觑,再也做不得声。   ……   如前所言,鳌丘受了伤,本命魂奴因护主伤势更重,进入通道后实力一降再降,实难与全盛时期相比。可那并不意味着它就是个软柿子,更不表示它可以被随便灭杀,连一丝残念都逃不出来。   鳌丘身为闪灵族长老,那可是化神修士啊!   他的本命魂奴便是再弱,难道还能弱过中期元婴?比这更重要的是,鳌丘与魔魂族一样专修魂道,全力收敛气息的前提下,怎么就被人发现,自身却毫无所觉?   “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壮汉顾不得与之怄气,略带惊忧的声音问:“就算措手不及,那些神通里包含的气息总能分辨出来,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看到?”   其它人也有此惑,天谕长老神情凝重,说道:“事已至此,鳌道友不要觉得羞愧,萧十三郎身边若有化神修士随行,也是正常的。”   “没有化神……”   “那就是大修士?”   “也没有……”   鳌丘如大姑娘一样嗫嚅半天,从牙齿里迸出几个字:“三名元婴火修不到中期,加上萧十三郎,两只不到六级的妖兽,好像还有一只鬼王。”   “就这些?”木长老眼角抽了抽,心里想你丫不是抽疯吧,糊弄谁呢?   别看鳌丘念出一大堆,如果对方只有他说的这么点力量,几人中任意一个出手,动动手指就把他们全部按死,堂堂闪灵族长老,化神之身……   壮汉说道:“你送过去的那个……到底是不是本命魂奴?”   鳌丘惨笑,说道:“如果不是,怎能瞒过诸位的眼睛。”   这句话在理,飞蚁离开的时候大伙儿都看着,就算没怎么着意,也不是寻常手段可以骗得过。几为大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在想这世道到底怎么了,翻天了吗?   鳌丘说道:“那三名火修有点特殊,以上来就用了元婴之火,半点犹豫都没有。萧十三郎好像疯了一样,瞬间施展七八道神通,还有几十把飞剑,还有雷,还有风阵,还有两股可吸取精元的奇异之力,还有……”   “好了好了好了,成何体统!”   望着堂堂长老被吓得跟孩子一样,天谕实在看不过去,挥手说道:“总之萧十三郎现在实力很强,且有莫测侦查手段,不易妄加施展手段就是。”   大伙儿一阵迷糊,心里想难不成你个老家伙和鳌丘打的同样的主意,想朝萧十三郎下手?   壮汉冷笑说道:“早就该知道,如果连这点手段都没有,他怎么穿过猎妖使的封锁!”   “咳咳,老夫的意思是,事情既然临头,大家都不要胡思乱想,一起寻找解决办法。”   天谕说道:“闪灵族无疑要承担责任,可那是后话,现在要考虑的是,该怎么让萧十三郎满意……”   话题回到原点,一个字:钱!   云离捻着胡须想了想,说道:“老夫觉得奇怪,萧十三郎要这么多魔晶有什么用?以他的聪明,应该知道这个时候讨要宝物更容易得手,而且从长远看,价值也更高呀?”   “也许这只是开始……”另外那人打了个寒噤。   “关你屁事!”   壮汉一听就觉得来气,喝道:“不是我说你们,整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算来算去还是算出一坨屎,还是自己踩上去。”   “你……”云离气得直吹胡子,周围的人纷纷低头,心里想可不是么,如果不是因为推算研究琢磨思考,哪来这么多破事儿。   “人家都说了,他不是坏人,是雷锋!”壮汉大喝道,心里想雷锋到底啥玩意儿,听起来很牛叉的样子。   “无知是福啊!”天谕长老在心里感慨,但没有说出来。   “都别闹了,凑份子吧。”望着一群呆滞的面孔,木长老沉重说道。 第455章 有“礼”好成事儿!   无论天谕还是其它大佬,在经历这么多事之后,心里都隐隐存了一个念头,萧十三郎的出现不管是什么原因所造成,都是天意!   天意这个东西没办法解释,非要形容一下的话,就是冥冥中注定会发生、看上去全是巧合但又很难改变其发展走向的事情。   就拿眼下这件事情来说,魔修被困金山,看似必然实则巧合,十三郎出现在妖猎森林,原因不明但也总归是巧合;他恰好遇到牙木与图洺,依然是巧合;巧合之后,偏偏他能穿过封锁线,挖出一条长达两千里的地道;再然后,他随便放出一只飞蚁,本来是要被烧死的东西,又刚刚好被认识厌灵蚁的陆默所察觉。   而事实上,这些事情都有其必然的因素,飞蚁碰到陆默更是十三郎刻意为之,若不然,怎么会写上那么一句话。   魔修不知道这些,也无法相信十三郎有能力做这样的安排,至于鳌丘之念,以及十三郎能够轻松发现其魂奴并灭杀的事实,更是匪夷所思到极致,让一群阅历广博的老怪难以道个明白,便只能习惯性的将黑锅扣到老天头上。   不这样做,还能怎么办呢?   天意让魔修经历大难,天意让魔修不灭,天意让萧十三郎前来充当救世主的角色,天意要……要钱!   我的个天啊!   给吧!   闪灵族毫无疑问要承担大头,数十名本就可怜兮兮的修士更加凄凉,对身负重责的鳌丘长老敢怒而不敢言;其它被分派需要承担份子的人心里更是窝火,胆小的偷偷瞪几眼,胆大的干脆骂骂咧咧,恨不得扑上去咬几口才肯罢休。   不管怎么说,八千万魔晶最终还是凑了出来,装在一枚品阶相当高储物戒指里,如同一座小型金山,漆黑发亮的颜色。   “这么多魔晶……得用多少年啊!”   壮汉是最后一个掏腰包的人,神念不小心朝戒指里探了眼,眼皮抖啊抖的怎么都合不到一块儿,心里想平时没觉得几千万魔晶有什么了不起,这回怎么这么扎眼。   云离说道:“说什么呢,萧十三郎是灵修,怎么能用魔晶。”   木长老说道:“那也未必,塑灵族之人,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老夫曾与萧十三郎见过面,他的法力……有点奇怪。”   “不就是灵魔异体,人家可不拿自个儿当魔修看。”   壮汉恋恋不舍地将戒指递给天谕,说道:“魔宫研究得怎么样了?弄去那么多异体,可有什么进展?”   天谕老脸微沉,呵斥说道:“说什么呢,魔宫岂能做那种事。”   “哪种事?我说了哪种事?”   壮汉脸上嘲讽意味更浓,说道:“和咱们玩虚活,谁还不知道呀!”   连番变故,所有种族都被天谕的那一卦拖累,在这群魔修队伍里,魔宫的威严跌落到最低,无论哪个魔修,说话做事都不像以往那么顾忌,壮汉本就是个直性子烈火脾气,更是口无遮拦。   “好了好了,先办正经事。”木长老忙着打圆场,内心好生烦恼。   到了这个地步,魔修如果再发生内讧,那简直与找死无异,其它人也都明白这一点,发泄两声便作罢,不再讨论那个忌讳的话题。   木长老说道:“这次过去,道兄可适当问一问,萧十三郎到底有何打算,或者是计划之类。”   “理所当然,不过,还有点小事要办一下。”   天谕想了下,对鳌丘说道:“鳌道友,事情因你而起,为体现诚意,是否应该做一些额外表示?”   “额外……表示?”鳌丘的手在发抖,好像没听明白天谕的话。   “就是夹带,可懂!”   这回不用自己掏腰包,壮汉义正词严,说道:“两国交好,说八千万就八千万,那多寒酸!为示我等拳拳之心,尔等愧疚之心,弄个小礼包,不算什么过分的事。”   “……”鳌丘的脸又黄了,黄上加黄,黄得不能再黄。   这事儿不能讲理,因为谁也不知道八千万是不是萧十三郎的第一笔账单,万一那货收了钱不认账,或者心里有点小不舒服,拖你几天也要命啊!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萧十三郎辛辛苦苦挖几千里地道,不可能是为了敲诈一点魔晶,然而也正因为如此,所有人才会都认可“把他好好伺候着”的观点,真要是对方不怀好意,逼急了魔修难道不会挖到通道杀下去,拼个你死我活。   那样做,被猎妖使发现是肯定的了,魔修结果没个好,至于十三郎,谁都不知会如何。   不愧是老怪,周围人马上明白了壮汉的意思,抱着割肉最好割别人的肉,迟割不如早割的念头加入到劝说队伍里。   “此事应该,鳌兄何等身份,岂能让一个小辈吃亏。”   “没错,不妨赠几件法宝,或者提升修为的丹药之类。”   “嗯,此言有理,此言极为有理。”   七嘴八舌一番说道,鳌丘的脸色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嘴角一个劲儿地抽,恨不得咬出血来。   天谕长老眯缝着眼睛,好似快要入眠的摸样说道:“如今大家都不好过,救命的东西还是留下;老夫知道鳌道友精于灵幡制作,不如……”   灵幡,其实也就是魂幡,因为闪灵族的名字里有个灵,变个叫法。   这句话说出来,众人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纷纷恍然。   “没错,既然他有一只鬼王,理当用得着此类法器。闪灵族的灵幡可滋养鬼魂,若出自鳌兄之手,品质更非寻常人所能及,正好投其所需。”   “没错没错,想他一名结丹小修士,所修又非魂道,能有什么专用法器。鳌兄出手,定能扭转局势。”   如果用唯恐天下不乱来形容这几位,似乎有点不合适,事实上,他们的用心真不能算恶意,的确是为了稳定双方关系,再说不用自己出血,起劲儿搅合。   天谕长老还是那副快睡着的摸样,慢悠悠说道:“鳌道友,你看……”   “不用说了!”   “啪!”的一声轻响,桌子上出现一枚黑黝黝的玉质摸样的圆环,散发着氤氲之光。   “天母鬼环!”   几声惊呼同时发出,众人一下子全都傻了眼,半响说不出话来。   “印记已消,诸位可仔细检查。”   腾的一声,鳌丘铁青着脸站起身,竟是连内阁会议都不愿再参加,直接掉头而去了。   “我会的。”   天谕老人昏花的眼睛里射出一丝精芒,平静而肯定地回答道。   ……   求人办事儿得请客送礼,古往今来,这句话一直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时间过得既慢又快,对焦灼等待的魔修来讲,每分每秒都那么难熬,如果不是担心被猎妖使发现端倪,魔修恨不得将飞蚁直接送到洞口;反正魂奴也死了,还要装作不知道路,未免太虚伪。   “世事无常,依老夫的看法,无常这个词不合适,应该说奇妙才对。”   等待有些无聊,天谕长老的声音颇为感慨,说道:“明知道生路救下下方,我等却不敢稍有动作,真真是……”   周围人多数很疑惑,心想这岂非正是无常的写照,哪有什么奇妙可言。   “道兄的意思……”   “四大星域高居天外,视妖灵大陆为罪孽,视我等为遗弃之民,换言之,其实就和猪狗的身份差不多。”   天谕抬头望着远处,目光好似能穿透虚无,看到那一张张冷漠嘲讽的脸。周围的人纷纷色变,虽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到这个,但也均有愤怒显现。   “新纪之战过去的时间太久,谁也说不清当初究竟是怎么回事,回头想一想,老夫忍不住要自问,如果拿灵魔之间的仇恨与四大星域来对比,孰轻孰重?”   天谕嘴里问着,不等众人回答便自己接下去说道:“以我个人而论,更愿意与那些星外之人作战,而不是与灵修拼个死活。”   没有人搭话,或者说,没有人敢搭话。   灵魔之间仇视万年,任何与对方交好的行为均被视为叛族,谁敢揭这个疮疤!   胆子最大的壮汉默默无声,垂着头只管在心里思量,如坐禅老僧。他都如此,其它人更是胆战心惊,暗想老家伙莫非是想害人,这事儿要是被人捅到上面,麻烦可不止一点半点。   木长老轻咳两声说道:“道兄……还是不要说了吧。”   “呵呵,老夫命不长久,忍不住胡言乱语一番,却忘记了诸位道友。”   天谕尴尬或是嘲讽地笑了笑,深深叹息着,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看那个萧十三郎,活得就挺好。”   “可不是么……”   壮汉还在心疼自己的魔晶,闻言随口接了一句,随后意识到天谕所指,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忽略灵魔的人很少,但也不是绝对不存在,恰恰好眼前就有一个,不但活得滋润,奇妙的是众人还不得不巴结他,起码是暂时。   壮汉考虑的不是这个,他觉得自己的话与天谕的话凑到一起,有心人完全可以给他套上一个无视灵魔的帽子,得治罪。   “道友不必担心,在座的人都是共患难的人,岂能做出那等事。”   “最好是这样。”   天谕的话不能让壮汉安心,偏巧这时候十三郎的又一封回信被人送来,大家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将壮汉扔到一边。   “说的啥?”壮汉松了口气,忙不迭朝接过飞蚁的天谕发问。   “嗬!”   天谕刚刚扫了一眼,立即被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嘴里发出低吼,两眼灼灼生辉。   “怎么了怎么了?他又要什么?”壮汉被他的表现吓了一跳,连声问。   “这……”天谕几乎说不出话,枯唇一个劲儿的抖。   “好大的气魄!” 第456章 战幕!   一桌子眼球。   十三郎的回复内容简略,意思也很简单,总结起来八个字:“四方联盟?割土定居!”   小小兽皮仿佛变成十万大山,大佬们轮流托着,不,抱着看了一遍,再看一遍,又看一遍……仍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这是真的?”   木长老捏着兽皮的手在发抖,声音也在抖,抖啊抖,仿佛那是自己的长生牌位,掌握在手里就能不死一样。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大家心里其实都明白,这事儿假不了,但又实在不敢相信。   眼看着整个魔修军团将临绝境,不,是已经落入绝境,突然有人说,大家不但有机会活下来,还有机会将这场必败的战争翻盘,甚至有机会拥有向往已久的安居之地!   灵修到咔吧,魔修到燕尾,四方联盟同战猎妖使,听起来这般不可思议,然而当有人真的把它提出来,又是那么的合理。   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还有比这更理想的结局吗?呃,说结局不合适,理论上讲联盟还没有成功,而且与猎妖使的战斗胜负难料,不定会死个精光。   那也值啊!   恍惚中,金山的天似乎变了模样,不再那么燥热恍惚;脚下的大地也变了模样,坚硬火烫已久,却散发着温暖的感觉;就连那山体上一道道皱褶也不像以往那样令人厌憎,而是象征着收获的波纹,变得生动起来。   每个人都这么认为,心里不约而同被一股热气所充斥,仿佛平添了三倍法力,神采那个飞扬。   在妖灵大陆拥有定居点,是每一个沧浪修士的梦想,是曾牺牲无数性命都难以达成的目标,眼前这些魔修只余下数百,便是通通死在这里,又算得了什么?   同样是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扯远了,可那是事实!更重要的是,若能按这个设想执行,谁说猎妖使不可战胜!   “四大星域,跟他们干!”   壮汉第一个发出低吼,脸上再无丝毫颓丧,两眼放光脸庞发红,喉咙上下蠕动着,仿佛一头即将扑向猎物的野兽。   “这条方案……好啊!”云离忍了半天,终不禁跟着壮汉感慨。   木长老好不容易稳定下情绪,说道:“此计可行,老夫认为灵修不会拒绝这个提议,咔吧神师既然已经答应,余下问题只有一个,燕尾族的态度!”   担心燕尾族的态度,不仅仅因为那方尚无重要人物登场,还因为协议中规定的,魔修需要在燕尾族定居,难免更加牵肠挂肚。   云离说道:“那个霞公主……谁知道她是哪位?”   众皆摇头,一个小丫头片子,而且是燕尾族,名声如何能传到魔修大佬耳中,难道因为她喜欢扮男人?   “身边有大修士作护卫,身份理应不低。”   事关重大,壮汉竟也动起脑经,想了想觉得懊恼,他说道:“萧十三郎也真是,从他说的情形看,那丫头明明就是春心萌动,也不知道趁机上马……”   周围一群白眼,几个老家伙羞愤欲死,恨不得掉头离去,不再与此人为伍。壮汉自己也察觉到不对劲,讪笑两声坐了回去,不好意思再开口。   丢人啊!   ……   “马上封锁洞口,但不准任何人接近,无论如何不能引起猎妖使怀疑,这件事情,木兄亲自出手。”   将最重要的事情安排下去,天谕说道:“萧十三郎虽没有明说,但从他……是从霞公主的口气里,燕尾族不会罔顾其生死,其祖父的身份……必定轻不了。”   众人纷纷点头,其实大家心里有数,正如壮汉所说的那样,有大修士做保镖,假如以魔修类比,起码也是一族之长的嫡系血亲才能拥有的待遇,而且是超大种族。   壮汉又站了出来,说道:“即便从事理上看,燕尾族也没有拒绝的可能,我等之所以想不到此点,是因为我们被限制在妖猎森林,不知道外面的状况。”   众人跟着点头,马上又连连摇头,心里想你就吹吧,使劲儿朝自己脸上贴金。   “也就是说,这件事极有可能成功!”   天谕两眼望着天,不知不觉两行老泪溢出眼眶,不成泣,不成声。   降临之后,魔修之中若说谁的压力最大,只能是这位行将走完生命历程的老人;一言铸成大错,葬送千多名魔修高阶修士,且个个都是可成为顶梁的人才,他怎能不痛心,焉能不悔恨。之所以不惜耗费寿元连续开卦,所为的,还不就是心里的那份愧疚。   见他这么摸样,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老人内心的那份沉重,难以再开口。良久,云离几次犹豫后说道:“道兄,眼下之事,尚需妥善安排一番……”   “安排?有什么好安排!”   天谕抬手胡乱抹了把脸,浑浊的老眼射出熠熠之光,断然说道;“吩咐下去,所有魔修开始备战,不要吝惜材料丹药,最短的时间内把状态调整过来!”   此前,因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摆脱逃亡之路,魔修虽资源奇缺,仍旧不敢孤注一掷将所有家底拿出来使用。此时形势转换,生死存亡在此一役,自然有所不同。   谁都能看出来,只要四方联盟成功,只要能够妖猎会战能够展开,只要能歼灭眼前这批对手,东西还少得了?   “此战不仅仅关乎我等生死,也是魔修在妖灵大陆的扬威之战,还关系到事后与燕尾族谈判的筹码轻重,说得重一点,关乎魔修万世千秋!”   天谕长老神情激昂,脸上涌起阵阵红潮,悍然说道:“即便不考虑这些,这批猎妖使杀了我们无数族人,魔修与之不共戴天!”   声音转为低沉,他说道:“就算只是为了复仇,诸君,努力吧。”   ……   “不共戴天!”   应声中,一股肃杀之气在山头凝聚,经几名大佬的身体轰然四放,覆盖住整个金山。   消息不胫而走,与两族不同的是,灵魔皆不用担心内奸,唯独缺少可振奋人心的消息。很快的,一处处角落发出声音,一团团人群恢复了生机,一群群魔修昂起了头,一张张脸开始发红,胸膛剧烈起伏。   压抑得太久了,憋屈得实在太久,“希望”这个词却在最短的时间内展现出无可比拟的威力,是任何仙丹妙药都不能替代的动力之源。   金山之上升起一片云,看不到的云彩凝厚无比,再强烈的风都吹不动分毫!   没有咆哮,只有低吼,在心里,在胸膛,在脑海中发出的一声声低吼;吼声如雷但引而不发,一朝破胸,必将惊动天庭。   战意在勃发,战志在凝聚,一片凝肃中,有人悄悄问了一句话。   “萧十三郎那边,怎么办?”   “蠢货,当然是哄着,不,是供着!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壮汉咳咳奸笑几声,说道:“八千万,值!”   ……   某时,沉寂已久的金山发生了一场无形之变,覆击每一个人;而此时此刻,距离金山极远的乱妖瀑,同样经历着一场剧变,真实看得到的变化。   天上流星雨,地下有洪流,天上地下,无数冷电般的目光相呼应,仿佛千万把剑!   不是仿佛,是真实存在着千万把剑,飞剑!   从乱妖瀑所在的山壁向远去看,天边不知何时出现无数星点,迅速接近且化出尾焰,其中夹杂着少量形体各异的舟船妖兽,声势广阔而壮丽,却没有多少声音发出。   星点很快变为划破长空的直痕,仿佛正朝目标迈进的箭,无数道痕迹徐徐消散,在天空交织出一片斑斓的云,如坚实的根。   下一刻,轰鸣之声大作,脚下的大地微微有了震颤,很快变为山洪倾泻般的声潮;森林里陡然出现无数条洪流,汇集着兽吼与嘶鸣,摧毁身前的一切,笔直地射向前方。   天上地下,万星所指,均只有一个目标:乱妖瀑!   核心处,霞公主一身轻纱,脚踏飞瀑,衣袂飘飘神采飞扬,同时也泣不成声。在其身后,媚娘卑微地半躬着身子,目光时而从洪流上略过,身体略有颤抖。   她看到了,也听到了,她看到的不仅仅是人,而是一群群被战意与热血冲刷的魂;她听到的不仅仅是兽吼与嘶鸣,还有发自无数人灵魂的咆哮,与呐喊!   这是承载着亿万人意志的军团,是整个妖灵大陆,不,是罪孽之地与遗弃之地亿万万人凝聚出的怒吼,在这种意志面前,谁能挫其锋?   ……   流星迫近,带来的是故乡特有的气息,还有燕尾族特有骄傲与森寒;浪涛席卷,包含着草原独有的豪迈,与咔吧族独有的狂野与彪蛮;霞公主泪流满面地望着这一切,想开口呼唤,却有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她看到,看到数百支飞剑呼啸而来,当头一名皓首老人,身形格外高大,目光平静中隐藏着波动,正拂须望着自己。   那目光,带着亲近与思恋,带有肃杀与守护,带有怜惜与赞许,还带着期望,带着慈祥,带着威严,与一丝询问。   好像在说:“孩子,独自飞翔的日子,过得可安宁?”   “爷爷!”   瞬时间,霞公主再也遏制不住心中情怀,身如纤云朝老人的怀里飞扑过去,泪雨磅薄。   “怎么了霞儿,是不是那个萧十三郎,欺负了我家公主!”老人轻舒长臂,将那个温软而显得有些陌生的身体拥入怀中,脸色却微微一沉。   “放心,有爷爷在这里,定要他当面与你赔罪,好好惩治一番!”   “要我的弟子给令孙女赔罪?”   大先生依然坐着轮椅,目光在霞公主身上扫过,讥讽说道:“老祖是弄错了对象,还是久梦未醒,竟说出这等话?”   几乎在同时,夜莲在旁边冷哼一声,格外冷漠的声音透着一股无法压制的戾气,寒声说道。   “把我的……还给我!” 第457章 缺一人之憾   “还给你?”   被大先生的话所惊醒,因夜莲的话而茫然,待看清其人其容,霞公主胸中忽然之间生出一股莫名烦闷,来不及擦拭脸上泪水,寒声回应道:“还给你什么?”   不光她觉得奇怪,所有人都莫名其妙,以至于大家刚刚因两大巨头言辞交锋引起的警惕荡然无存,纷纷投以难解的目光。   燕山老祖微微皱眉,非因大先生的话而不喜,略有明悟。   “我……”   面对无数探询的眼神,夜莲罕见失态,平静淡漠的脸上升起一抹红晕,半响说不出话来。   看到霞公主的时候,夜莲第一时间认出穿在其身上的衣物,本能地开口质问。可真等到别人问出来,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   该说什么呢?说这件衣服是十三郎从自己身上扒下来,理应物归原主……   素来宁静的仙子失去了颜色,那一刻,夜莲只希望时光能够倒流,自己没有说过刚才那句话,这一切没有发生。   那怎么可能!   她想编个借口掩饰,思维却仿佛凝固了一样,想转回目光,眼神却好像粘在霞公主身上,怎么都难以回头,这样的神情落在周围人眼中,疑惑更深。   周围渐起波澜。   “公主欠她东西?什么东西?”   “公主怎么会欠她东西?分明是胡言乱语。”   “这个……应该不会吧?以她的身份,怎可能随意胡说?”   “那谁知道,也许灵修就是这样,时不时发疯也难讲。”   “也许她被公主的神光所慑,一时失态所致。”   “这个……咳咳,应该不是。”   “那倒未必,你没觉得公主着女装后气质大变,凝稳有度,神采飞扬,大家风范……”   众说纷纭,全是对霞公主的维护之语,灵修人数不少,却没有一个人开口。事实上,灵修多数觉得尴尬,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他们想不明白,怎么突然之间,原本为灵修争得无尽荣耀的万世之花如此失态,像个市井悍妇一样?   少数人看出端倪,发觉夜莲的目光始终落在霞公主的衣着,而不是其神情面容,心里更觉得羞愧。   可不是么?女人爱漂亮衣服,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然而在如此场合下,为了一件衣服……   丢人啊!   不得不说,无论修士还是凡人,都有难以磨灭的恶趣味,尤其是当这种事情发生的对象是为人所瞩目的夜莲与霞公主,明明很多人心里猜到了真相,却都不愿说出来,而是不吝以最恶毒卑劣的心态去臆想。   这就是人性!   ……   “莲儿,究竟发生了何事?”五毒尊者微微挑眉,看向霞公主与燕山老祖的目光,略有不善。   “若有属于你的东西被人拿走,为师定为你讨回。”   周围的声音平息下来,人们开始意识到,夜莲不仅仅是一名姿色出众气质独特的灵修女子,而是在此次联盟中起了重大作用的道院代表,双方修士开始朝两名女子身边聚集,气氛有些紧。   霞公主料想不到事情这般严重,紧张起来。   “霞儿,不要怕。”   对五雷的话,燕山老祖置之惘然,平静得好像一座大山。他轻轻将霞公主从怀里推送出去站好,温言说道:“不论是什么东西,既然在你手里,那就是你的。”   这句话说出来,周围灵修齐齐色变,朝夜莲身边聚集得更紧密,仿佛一圈牢牢扎根于大地的铁桩,可撑起整片天空。反之燕尾剑修再无一人开口说话,空中却隐有嗡鸣之声,仿佛要撕裂苍穹。   两名女子都留意到周围的举动,脸上带着不同的颜色,做出各自的反应。   霞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波澜徐徐压下,说道:“我以剑阁传人的身份起誓,灵修之中,只对一人有所亏欠,但不是你。这位姐姐,若你真有东西在我身上,那也是我该得之物,休想再拿回去。”   话语带有金戈之声,却令气氛有所缓和。燕尾族人觉得公主之言落地有声,不坠燕尾声势,灵修则已心知肚明,明白对方有意示好,点明了对萧十三郎的感激,岂能再生事端。   燕山老祖拂须微笑,望着霞公主的目光更加温和,对她的转变甚为满意。唯有五雷尊者脸色有些难看,冷哼了一声。   “莲儿……”   “弟子眼花,看错了……”   夜莲默默低头,垂在身边的手握得极紧,涩声说道:“请老师责罚。”   “……”   五雷眼中有雷光跳跃,正不知该说点什么,旁边忽有人朗笑开口,大刺刺透出一股随意与张狂,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哈哈,一场误会,就不要再提了,那个霞……小丫头,你且对老夫讲讲,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子现在在哪儿,为何没来迎接于我。”   没有哪个灵修敢用这种口气说话,将发生在燕山与五雷间的争执揭过不说,还直接称呼霞公主为丫头!   霞公主为之一愣,目光看去,却是一位不修边幅、看上去地位一般的普通老头儿,唯其身上的剑意纵横无双,彪显出一股凌冽之意。   之所以说他地位一般,并不是霞公主看透其修为,而是因为灵修几大巨头排位分明,此老一看就是十名之外,怎么敢这样说话。   更奇妙的事情随之发生,身为燕尾第一人的燕山老祖丝毫不以为惫,反倒抬手朝那个老头发出邀请,同时笑着对霞公主说道:“来来来,爷爷为你引见一个人,鬼老为萧十三郎授业恩师,剑道可称灵修之第一!”   周围一片哗然,不仅仅因为燕山老祖的态度,还因为他的话。   能得到燕山老祖如此尊重,数遍灵修能有几人?更要紧的是,他言语间透着一股绝非同道友谊的亲昵,让人难解。   问题是,他怎么能说鬼道是灵修剑道第一?   谁都知道,降临时大先生转战百万里,断百剑斩百人,化神修士都有好几位,眼前这个老头儿或许厉害,但与大先生比起来……算那跟葱?   挑拨离间?太无聊了吧!那可是燕山,是剑阁老祖啊!   自尊心受挫?嗯,这个倒有点像。不少人心里揣测,估计燕山觉得大先生不顺眼,也不可能顺眼,这才借鬼道的由头,故意埋汰他。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透着几分诡异,总显得有点怪。   更怪的还在后面,没等霞公主醒过神,鬼道一蹦三尺高,竟然发起火来。   “喂,你想害我么?”   老头子飘身来到燕尾阵营,视周围一双双愤怒的目光与不顾,朝燕山大声咆哮。   “鬼老何处此言?”   燕山老祖一脸乐呵呵的表情,与平日里完全是两个摸样,说道:“你之剑法得剑阁真意,又有老夫亲自指点,岂是寻常人所能比。”   “噗!”   鬼道差点被气吐血,想反驳又不知如何开口,想不认但赖不过事实,一时左右为难上下也为难,好生憋屈好生气愤,生生涨红了脸。   周围有人偷笑,笑得很轻,仿佛逃过主人监视成功偷到一只鸡的贼。   笑声中,大先生朝燕山老祖看了一眼,恰好与他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双方都叹了口气。   “无聊。”大先生在心里说。   “有趣。”燕山老祖心里想。   ……   笑声中,霞公主神情略显惴惴,以晚辈的姿态朝鬼道施礼,小心翼翼地问:“您是……鬼道前辈?”   “你认识我?”   鬼道微微一愣,随后眼睛眨了眨,神情顿时得意起来,说道:“是不是那小子感念老夫恩德,时刻不忘挂在嘴边……而你又……被你偷听到了?”   “噗嗤!”   周围人再也忍耐不住,至少数十人当场笑喷,其它人也都憋得面孔通红。不同的是,刚才偷笑的是燕尾人,尴尬的是灵修;此刻一下子颠倒过来,众多灵修哈哈大笑,燕尾群修则面面相觑,狠不得大伙儿一通乱剑,砍了这个不要脸的老匹夫。   燕山老祖胡须飘扬,看着鬼道的目光凛凛生威,却阻止不了他开口。尤其可恨的是,适才还显得伶俐机变的霞公主突然变得笨拙,对这种明显带有“羞辱”的话,非但没有严词反驳,还生生羞红了脸。   “不是这样的,萧兄的确提到过前辈,但只有一次,而且……是他主动说起,不是我偷听。”   望着勃然变色的鬼道,霞公主赶紧从怀里拿出几样东西,说道:“萧兄让我把这些东西交给您,里面有一枚化婴丹,还有制作化婴丹的材料,他说……”   “别再说了。”   鬼道神情突变,竟一把抓住霞公主的手,厉声说道:“赶紧告诉老夫,他现在在哪里?”   “不错,萧十三郎怎么不和你在一起,现在何处!”燕山老祖顾不得计较鬼道失礼,紧跟着喝道。   “他在……”不知是手被捏疼了还是心里发酸,霞公主眼里渐有湿意,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在哪里?”逍遥王喝道。   “他在哪里?”燕不离焦急催促道。   “他在金山!”   霞公主遏制不住心中悲苦,哭喊般大喊道:“他去了猎妖使的老巢,说要打探敌情!”   “我操!”大先生大骂道。 第458章 着嫁衣,掌杀戮,彪悍人生!   从霞公主嘴里得悉一切,知道了萧十三郎的所历所为,灵修与燕尾群修均都沉默下来,久久不能开口。   该说点什么呢?夸奖?赞叹?钦佩?还是仰慕?   不同的人因其不同的身份有着截然不同的感受,然而无论哪一种,真的没有必要了!   霞公主拉着燕山的手臂,一张小脸上还挂着泪花儿,眼巴巴望着爷爷与周围人的眼,连声催促道:“大家既然来了,赶紧走吧?”   燕山老祖没有回答她的话,目光朝大地之上不断汇集的咔吧军团上扫过,郎声道:“老夫燕山,咔吧神心可在?”   声音如雷隆隆滚过四野,数万米之内,所有妖兽匍匐于地面,竟是连抬起头的勇气都没有,而对燕山来讲,这只是他随口而发,根本没有刻意附加什么威严。周围的灵修纷纷色变,包括五雷与玄灵子等人在内,均流露出几分警意;反之燕尾群修个个高昂着头,神情傲然。   四方联盟提议的时候,最有把握成功的就是咔吧族,此时听到燕山的话,几名修为不算高的修士疾速而至,为首一名中年修士恭敬施礼,说道:“回禀老祖,神师尚在草原部落,稍后才能赶到这里。”   燕山皱眉问道:“稍后?为何?”   按照距离算,咔吧族离得最近,且因为是神师亲自组织,理应效率最高;如今灵修与燕尾都已经赶来,咔吧却迟迟未至,难免惹出非议。   中年男子回答道:“神师有谕,她老人家要凑齐九十九名背星之人,设遮天大阵,誓将妖猎森林内的猎妖使一网打尽。此外神师吩咐,我等提前赶到的人,可听从咔吧客卿长老的吩咐,一切唯其令是准。”   “遮天大阵!”不少人燕尾人惊呼出来,灵修没听过这种阵法,均有些茫然。   燕山老祖不在意什么阵法,问道:“客卿长老?没听说咔吧族有过这种职位,他是谁?来了没有?”   “长老名讳萧十三郎,在下也是头一回听说。”   中年人望着霞公主,神情有些奇怪,说道:“神师她老人家说,长老与神师三名力卫还有霞公主在一起,可如今……”   燕山老祖连连摆手,心里想闹来闹去还是他,都成什么了这是。他阻止中年人继续往下讲,没好气儿地说:“你们的长老跑了,现在打算怎么办?”   中年人的表情顿时精彩起来,如同一只活着的蛤蟆卡在喉咙里,惊呼连连道:“跑了?什么叫跑了?”   “跑了就是跑了,还什么跑了。”   大先生不知何时上前来,说道:“萧十三郎是本座弟子,我来问你,咔吧神师还需多久才能赶到?”   中年人犹未从震撼中清醒,但也知道不可能有人在这件事情乱讲,忙回答道:“这个……难说的很,一两天吧,也许三四天?”   “太久了,不能在这里干等着。”   大先生断然挥手,说道:“我们现在就去接应你族长老,咔吧族先到的勇士,可愿与我同往?”   “义不容辞!”几名咔吧修士齐声大喝,声势惊人。   言罢,几名修士不待吩咐便自行下去,将消息传递给陆续赶来的数千名咔吧人,当然,一些必须的整顿组织依然少不了,并非马上就能动身。   空中,燕山老祖望着忙碌的咔吧军团,回头对大先生说道:“此前老夫以为,大先生乃一心好剑之人,没想到……”   “老祖别忘了,本座才是萧十三郎的正牌师尊!”   大先生半点谦虚的意思都没有,朝霞公主招招手,说道:“丫头过来,本座有话问你。”   霞公主微愣,本能的将目光投向爷爷,燕山老祖哈哈一笑,说道:“还不去见过尊长,需之大先生剑道灵修第一,若得其指点一二,那是你享不尽的福气。”   “我靠,真不要脸!”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心里都在大骂,鬼道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心想你个老不死的尽管得瑟,等媳妇过门儿,看老夫怎么修理她。   察觉周围人的异状,霞公主似乎意识到什么,俏脸瞬间红到耳根,连那双翘立的双眉也变得柔顺许多;碎步来到大先生身边,她恭恭敬敬地行晚辈之礼,神情略显忸怩。   大先生认真地望着她,说道:“刚才听你说起,替我那徒儿重新构筑了剑阵,可有此事?”   霞公主的脸更红了,忙再次施礼说道:“晚辈不知轻重,轻先生责罚。”   “这是好事,本座责罚你做什么。”   大先生笑了笑,说道:“妖猎森林危机重重,燕尾剑修一身修为都在剑道,你把本命剑给了他,自己用什么?”   “这个……”霞公主的脸色更红,一时难以开口。   大先生脸色微沉,说道:“灵修虽与燕尾敌对,但也不是不讲情义之人,本座赠你一剑,以馈此恩……”   “不用!”   霞公主陡然惊叫起来,急切的声音说道:“临别的时候,萧兄已经给过我一把。”   大先生表情似笑非笑,说道:“是吗?拿来我看。”   霞公主犹豫了一下,回头看着爷爷,神情惴惴仿佛在寻求依靠。燕山老祖见之忍不住叹息,心里想这傻丫头,怎么还是不懂事呢。   大先生说道:“本座只是看一看,若是品质不过关,岂非失了灵修颜面。”   “不会!这把剑挺好的,挺好的……”霞公主越说声音越低,连忙取出子午剑,想要交给大先生检验。   大先生没有接剑,目光略扫后点点头。   “原来是这一把。”   抬起头,大先生朝燕山微笑说道:“老祖以为,此剑如何?”   燕山老祖连连颔首,肃容回应道:“好剑,好剑!老夫奉剑一生,此剑品质可列前三,好剑,好剑!”   大先生认真问道:“既然是好剑,那就不用再更换,对吧?”   “不用换,不用换,这把就很好。”燕山认真回答道。   两人一问一答,周围不少灵修听得莫名其妙,心里想这把剑不错倒是不错,可以剑阁老祖的身份说它可列前三……看来这个剑阁,多半名不副实。   夜莲不知何时退后到一处角落,脸上神情变幻不定,默默低着头,双手却不停的颤抖。   何谓嫁衣!   ……   外面的世界精彩纷呈,金山下的那个人还在艰苦劳作,一面与魔修军团联络,一面努力挖掘。   飞蚁又一次归来,恰好赶上十三郎围攻三十余只火怪,神情悠然自得。   矛盾的表述,但符合事实。   上千妖魂嘶鸣呼啸,将数十只“四不像”围在当中,扑咬肆虐,展开一场不见血的厮杀。十三郎稳坐于战圈外,与哑姑还有两大宠兽虎视眈眈,安心享受胜利的果实。   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他的身体钻入,丝丝缕缕灰气被哑姑吸入口中,火怪与妖魂消亡的速度都很快,十三郎始终没有插手的意思,只管坐享其成。   妖魂来自天母鬼环,也就是鳌丘夹带的那件礼物;十三郎收到魔晶与这件与魂幡类似的宝物后,着实惊讶了一番,看过天谕长老亲手书写的回信,他明白了事情缘由,不禁有些犹豫。   化神修士的宝物,品质不用怀疑,十三郎所担心的是,魔修到底有没有在宝环上施展手段,自己能否承受得起。尤其是当他发现,这只宝环并非空无一物,而是装有近千只实力不凡的妖魂时,疑虑也随之加深。   与之前那个魂奴不同,这些妖魂不具备灵智,实力最高相当于结丹后,有母环为禁,掌控不成问题。十三郎知道,以鳌丘的身份,其中多半有些高阶鬼物被他取出,留下的,多为看不上眼的那部分。   至于妖魂本身……除了怨气格外浓重,倒没什么特别之处。   这不是重点,重要的是,鳌丘有没有在宝环上施展什么天谕也看不出的手段,成为十三郎的后患。   比如,烙印?   被一位化神修士惦记,怎么看都不是明智之举,十三郎心里很清楚,一旦过了这个关卡,他绝无可能再以要挟的姿态与魔修相处,鳌丘也断没有可能忘记羞辱,就此当他是救命恩人看待。   有心将其退回,转念一想,十三郎不禁自嘲而笑,暗骂自己真实猪脑子,连废物利用都不懂。   不是送礼吗?收下就是,收下这些实力不错鳌丘却看不上眼的妖魂,然后送它们上战场;待妖魂全部死光了,将这只宝环彻底祭炼,还能有什么不妥?最最了不起的情况,此战完结之后,十三郎大可请高人替他看一看,仔细检查其中有没有猫腻,也就是了。   于是乎,就有了眼前这幕场景,千余只妖魂前仆后继与火怪搏斗,无论谁死,都成为十三郎与哑姑的补品,可说是鞠躬尽,死而后已。   不用不知道,一用吓一跳,真这么做了,十三郎很快发现天母鬼环的奇异处,无论妖魂受了多严重的伤,只要进入环内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其速度之快几乎到了不可想象的地步。更神奇的是,因为妖魂在火窟内受到压制,实力发挥仅及正常状况下的一半,而且一旦被火毒所侵,本应难以复原;然而随着战斗的持续,那些反复受伤又反复恢复的妖魂,竟出现了某种变化,对周围变得适应起来。   这种状况,原因不可能出在妖魂自身,而是这个环造成。发现此点后,十三郎让哑姑进入其中体会了一番,最终得出一个让他难以相信的推论:天母鬼环能将妖魂身体代入的气息自动炼化,变成一种可让其吸收的气息回补,反复进行,就会使妖魂逐步转变,最终无视周围的威胁。   之所以说它是推论,乃因为十三郎还没有到别的地方试验过,无法断定天母鬼环能否像万金油一样哪里都可用。他同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妖魂与哑姑本身怨气格外浓重,才导致这种看起来不可能发生的结局。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彻底打消了放弃宝环的念头,坚决将其收入囊中。   有心将妖魂留下一些,以备日后研究与对比,十三郎仔细地想了想,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杀戮人生,还担心缺少魂魄!”   “我非善类,就不需冒充什么善人,慢慢收集便是。” 第459章 有问于魔   发觉飞蚁带了信儿回来,十三郎将它召至掌心,望着那对被修补过的翅膀,有些失笑。   魔修的态度真没得说,也不知云离怎么想的,非但替飞蚁修补翅膀,还附言叮嘱了几条养虫精要,叮嘱十三郎留意几种对虫类有增加进阶几率的灵材,如有机会得到,千万不要放过云云。   对这些,十三郎都仔细记录下来,留待以后使用。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就此狮子开口再行敲诈,虽然他有把握,对方如果身边有备,一定不敢不拿出来。   可以想象,如果云离所提的灵材不是太珍贵,假如他不是不凑手,想必会主动奉献一些;此外十三郎多少有点贱脾气,人家对他恶,他一定比别人恶虐十倍,可如果别人对他好点,他反倒有些羞羞答答,不似平时那样狠酷。   “心太软,还是心太软!”   将那只飞蚁收起来,十三郎取过兽皮看了看,随后拿出一块新的兽皮,对天谕所问的问题进行回复。   四方联盟只是草案,十三郎根本不知道援军什么时候到,也不知道燕尾族究竟能不能来,他所能做的是尽人事安天命,将一切够如实转达给天谕,没有半分隐瞒。   他告诉天谕,自己并不打算就此将魔修带离金山,而是要求他们待在这里,充当一块猎妖使不能不吞的诱饵,待三方联军抵达后,再与其它人同时发动,力争将此地猎妖使全歼!   不是击溃,而是尽量全歼!   唯有如此,四方联盟才能这场注定会持续相当长时间的战争中扭转局势,夺得真正意义上的先机。   他还告诉天谕,此战结束后,四方联军恐怕没有多少休整的机会,也非马上奔往燕尾,而是直接杀向距此更近的咔吧部落,为其解围的同时将罗桑星域的人彻底打残。   按照十三郎的估计,四大星域绝非铁板一块,只要打残其中一部,彼此间矛盾便会凸显出来,带来更多机会。   在此之后,联军将会有一次大的休整,包括对战争的走势与战后的大致安排,都将有细致磋商。   此外,十三郎也如实告诉天谕长老,这些都只是自己的设想,并不代表其余三方会完全同意。具体如何,需要此次会战后由各部首脑一起商谈,并举行誓师仪式,从而保障各方遵守等等。   当然,那时候十三郎早已远走高飞,根本不会参与其中。   总而言之,十三郎讲得具体而且老实,既无夸大也没有刻意谦逊,明确表示自己对计划成功表示乐观。   “各方有利,舍此无他!”   以这样八个字做总结,十三郎折起兽皮,准备结束此次对话。他不认为魔修会因此而失望,或者做一些“不理智”的举动,即便是有,他也不怕。   眼下的形势,魔修既不能在不得到同意的挖开通道,也不能与猎妖使达成什么协议,且怎么看四方联盟成功的希望都比失败大,由不得他们不听。   抬起的手停在空中,十三郎仔细想了想,将兽皮展开添了几句话。   “燃灵、天狼两族圣子与我有旧,不应成为其受到牵连的理由,望魔宫长老酌情处置。”   “牙木、图洺已与咔吧三名力士北上迎接援军,不日将有回复。”   “魔宫通缉的那两名要犯,如有感应到其行踪者,需对我告知方位。”   “谁是妙妙?”   ……   没过多久,魔修大佬们收到回复,天谕将兽皮展开查看后,久久没有做声。   “情形与预料的差不多,联盟之事只需等待,没什么值得多考虑的事情,关键是这几条要求,诸位怎么看。”   将兽皮交给几名长老过目后,天谕说道:“此子很懂进退,四条信息表明四种不同的态度,但没有提到若不能满足又会怎样,老夫想……”   他没有明说,几位大佬明白其所指,均有些皱眉。   木长老说道:“第一条没问题,只需告知天狼圣女流落在外,再许以解除少飞圣子的禁令,想来不会引起什么麻烦;萧十三郎以此为开场,其实是表达尊重,暗示此为魔族内务,他不会居功而挟之意。”   天谕点头称是,说道:“第二条大致是解释,可算安我等之心的举措,关键是第三第四条。”   “第三条也不是问题。”   壮汉耐不住性子,说道;“本来这是魔宫的内务,我等没有置喙的权利,可几位长老不妨想一想,既然那两名要犯已流落到妖灵大陆,想来是不会再返回魔域。以魔修如今的情形,难道还能分出人手去抓他们?既然如此,何不做个顺手人情,将她们的方位告知萧十三郎,也算是通融。”   云离随之点头,说道:“没错,萧十三郎没有提到以后如何,也就是说,将来魔宫若能在妖灵大陆站住脚,大可……”   不用再说下去,众人都明白云离的意思,所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待时过境迁,谁还在乎今天说过什么。况且,十三郎根本没提到别的要求,魔宫大可装糊涂。   木长老说道:“当初在紫云,此子丝毫没有流露出对那两人如何看重的意思,如今突然变为势在必得,老夫担心……”   壮汉冷笑驳斥道:“担心什么?担心他造反?担心他颠覆魔域?还是担心传闻破灭,魔宫威严受损?”   “你……”   话不中听,但很符合事实,十三郎了不起只是一个人,时势机遇可能会造就短暂风流,总规影响不了大局。说来说去,魔宫长老还是担心在这件事情上丢面子,落个受人胁迫的声名。   木长老羞愧难言,云离适时开口调解,说道:“两位不要再争了,几位长老想一想,假如十三郎能够找到她们,其实是好事。”   这句话蕴含着很多余味,大家听了纷纷点头,虽没有做声,也算表明了态度。   天谕长老想了想,说道:“那么,就当它是缓兵之计,这最后一条,又该如何回复?”   提到这一条,周围人的神情变得奇怪起来,难以形容具体,但都有回避的意味,唯独壮汉懵懂无知,问道:“妙妙是谁?萧十三郎为何单独提到她?”   “这个……老夫没有听过此人。”云离目光微闪,回应道。   “老夫也不知晓。”木长老随后说道。   “我没听过这个名字。”另外一名长老说道。   “都不知道吗?”   天谕长老脸上的皱纹更深刻了些,徐徐开口说道:“那么,就如此回复?”   他问得很慎重,好似生怕漏了什么。   众人齐齐应是,唯有重新归位的鳌丘默默低头,掩住眼中的那一抹悸意,与惊恐。   天谕淡淡的目光扫了鳌丘一眼,抬手在书信上写下四个字。   “妙妙是谁?”   ……   “妙妙是谁?”   十三郎捏着那块兽皮,第一眼便落在最后,眼神浮出一抹冷意。   假如,几位魔修大佬讨论这件事的时候十三郎在场,一眼便可看出问题。然而他不能与之谋面,仅凭对方的答复,实难有所判断。   正如魔修所料的那样,十三郎所列的前三条都是烟幕,早就预料到不会被拒绝;他之所以这个时候打听妙妙的消息,是因为战后十三郎便失去了与之对等的资格,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   思前想后,十三郎选择用最简单的口吻提出此问,目的并非马上查出这个人,而是希望能从魔修的反应里看出点什么。   结果是,他问了四个字,魔修回答也是四个字,全盘推却不说,连一个字都不肯多讲。   这便是问题!   “谁是妙妙?我先假定此人存在,要的是下落与身份。”   “妙妙是谁?撇得倒是干净,可问题是……少了两句话。”   “假如他们真的一无所知,以我此时与他们的关系,理应会主动问问情由,比如我知道些什么,为什么要找她。就算只是为了客气,也应说些愿意效劳之类的话,这样做,才不至引起怀疑。”   十三郎反复仔细地想着,目光越来越亮。   “这般明显的区别,天谕不可能看不出来,同理,他不会认为我看不出来,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希望我生出疑惑?”   “假如是那样……他希望我怎么想?做什么?”   “我既然问了,肯定不会就此放弃,但不能与之见面;如今战事未卜,天谕连生死都难以预料,也不太像是约定,那么余下的可能……就只剩下一种!”   “知晓妙妙其人其事的人,就在魔修军团内!”十三郎深深吸入一口气,从地面站直身形。   “还有一种可能,妙妙就在这里。”   “谁?谁在这里?”牙木哑着嗓子从远处疾掠而来,发觉十三郎神情凝重,连声问:“出啥事儿了?”   “没什么,你怎么回来了,可是迎到了援兵?”十三郎淡淡回应道。   假如援兵抵达,牙木不应一个人回来,十三郎也就随口一问,心里没抱多少希望。   燥热难耐,牙木胡乱擦了把脸,说道:“哪有那么容易啊!我发现周围有些问题,让他们几个继续北上,自个儿先回来给少爷报个信儿。”   十三郎皱眉问道:“什么问题?”   “有异动!猎妖使有异动!”牙木紧张回答道。 第460章 卖与不卖!   早在地道开挖之前,为选出合适的出入口,十三郎不惜耗费百余只飞蚁,将金山周围地形、及猎妖使出巡规律仔细勘查一遍。   地道挖通与魔修取得联系后,因对魔修军团的态度有了把握,十三郎着牙木等人北上迎接联军队伍,以备日后开战的时候能够协同。以牙木等人的能力,之所以能做到在外围来去自如,凭的就是前期所做的那些准备,否则的话,十三郎焉能放心他们离开。   听到猎妖使有变,十三郎心神微凛,然而牙木的神情又不像是什么太了不起的大事,不禁有些疑惑。   “到底什么变化?巡查变紧了么?”   在他想来,牙木等人隐匿能力有限,虽没有被抓,被猎妖使发现些踪迹算不得奇怪,若是周围巡视更严,倒是需要小心些。   “不是变紧,是变松了。”   牙木叹了口气,说道;“我觉得不大对头,又想不明白为什么,回来问问少爷的看法。”   十三郎目光微闪,问道:“变松?松到什么程度?”   牙木回答道:“以前每过一个时辰必有人经过,现在两三个时辰不见人,巡视范围也由万里收缩为五六千里,而且不仔细,做样子的成分居多。”   按照十三郎的安排,牙木等人并非一直朝北面走个不停,而是在万里之外来回横扫,以免错过联军队伍,提前惊扰了猎妖使。换句话讲,他们其实有点反监视味道,毕竟最外围的巡使实力有限,队伍不像内层那么紧密,牙木等人完全应付得了。   猎妖使的收缩范围缩小,带来的影响未必是好事,首先距离大能更近,援军到来时被提前发现的可能便随之增大,其次牙木等人的行动也受到限制,非但不会变轻松,反要更加小心才行。   沉吟了一会儿,十三郎说道:“他们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我让三卡不要靠太近,现在的排位是……”   随手在旁边捡起几块碎石头摆了摆,牙木说道:“我们分成两个竖排,错开距离后大概可以兼顾四百里范围,来回拉动的话……”   “只要援军不是瞬间而过,就能遇到你们。”十三郎接口道。   “就是这样,现在只能做到这一步,少爷让我们带去的飞蚁不怎么听话,派不上多大用场。”   “没有蚁后,飞蚁的确难以指挥。”   十三郎仔细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情你做的很好,回头我就把通知魔修,让他们小心戒备。”   “让他们戒备?”   牙木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抓抓脑袋说道:“会不会……反应过度?”   “只怕还不够。”   十三郎说道:“搜索变松,在我想来只有两个可能,一是猎妖使确认周围无碍,或是因为此地环境特异,不愿意平白耗费法力资源。再就是他们打算短期内解决这里的事情,即将展开决战。”   “第一种可能基本不存在,如是决战,其原因大致也有两个,一是他们找到了克制此地环境的办法,有把握不会遭受大的损失;若不然,就是他们接到某种警讯,不得不在最短的时间内离开。”   反复思索后,十三郎说道:“火焱长老既已赶到,两种可能同时存在,以我目前的看法,最后一种的比例居多。”   牙木此时警惕起来,忙问道:“为何?”   十三郎回答道:“算算时间,三方联军此刻无论如何都已经出发,就算燕尾族不来,咔吧与灵修也肯定会有所动作。这么大的举措,完全瞒过猎妖使的可能性不大,他们多半知道了什么,不愿再这样拖下去。”   “那……我们该做点什么?”牙木又问。   “除了发出警讯,我们能做的事情不多。”   十三郎面色略显阴沉,说道:“三方联军不来,魔修根本没办法与猎妖使抗衡,原则上,只能尽量把战局往后拖,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轻易离开。”   “一旦猎妖使察觉魔修离去,他们就成了脱枷之龙,再想找到这样的绝地将他们困起来,难如登天。这批猎妖使实力强悍,如能歼灭他们,不单单意味着一场战斗的胜利,而是在战略上带有转折意义。”   “所以……”   十三郎轻轻叹了口气,拍着牙木的肩膀说道;“魔修可能要承受很多。”   听了这番话,牙木苦笑着沉默下来,久久不能开口。   局势如按照十三郎预测的那样走,猎妖使朝金山发动进攻,魔修为了吸住对方,需要坚持到三方联军抵达的那一刻,成功与否,都肯定会承受大量伤亡。要命的是,此时此刻他们已经看到逃生的希望,能够激发多少站志,实在难说的很。   四方联盟尚未定论,站在魔修的角度,很难讲心里会怎么想。若是他们认为这是灵修的一个圈套,用意是将魔修生生耗死,会做出什么样的动作?   “先认真观察吧,事情不到那一步,谁也不能将所有反应都推算出来。”   十三郎说道:“假如猎妖使一心决战,巡视的人员会完全取消;也就是说,他们现在的举动,更大可能是先做一些试探性的攻击,了解魔修实力损伤到何种程度,并以此作为下一步动向的理由。”   “我会把情况如实告知魔修大佬,提前准备一条应急通道,以便最坏的情况发生时不至措手不及。同时假如猎妖使发动试探进攻,魔修需要全力反击,打得越痛,对方决战的信心反倒越低。”   他说道:“这封信,最好以你的口吻来写。”   牙木点头,沉声回答道:“好。”   见他开始准备,十三郎又说道:“有一点我要先告诉你,也是为了让所有魔修明白,在事情没到那一步之前,我不允许任何人做出哪怕一丁点让我猜疑的举动!你可以这样和他们讲,只要发现有人试图挖开地道,我会马上退走并将通道封死,并将此事通知猎妖使。”   牙木大吃一惊,两只眼睛瞪得溜圆,仿佛不认识十三郎一样。   “对我来讲,魔修不经许可就从这条通道逃走意味着出卖,我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们先卖掉。”   斩钉截铁的话音没有任何商量余地,望着牙木震惊的面孔,十三郎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告诉他们,我就是要他们做饵,一个能让对方啃崩牙齿的饵!”   ……   毫无疑问,这封信传到魔修手里,引发了一场激烈争论,各方大佬义愤填膺,恨不得把十三郎马上抓到面前痛斥其非,生吞活剥方能解恨。这其中,言辞最激烈的自然是鳌丘与壮汉,两人都建议采取手段,寻找在不惊扰十三郎的前提下将通道挖开的办法,一举将这条“绿色通道”掌握在自己手里。   鳌丘说道:“我们不会做的多过分,事后联盟有成,我们依旧把萧十三郎送还给灵修,便是赔礼认错也无不可。只是眼下这个紧要关头,我们怎能将全体魔修的命运寄托在一名不肯承认自己身份的异体修士手里,绝对不可以!”   壮汉说道:“说的对,萧十三郎太过狂妄,区区一名结丹修士竟妄图将数百魔修的性命掌控在手里,若不给他一些教训,怕是要生出大患。”   他说道:“千米火路虽然麻烦,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要鳌兄助我一臂之力,本座可施展反神之术,亲自进入通道将萧十三郎拿下,诸位以为如何?”   周围人闻之纷纷变色,用震惊的目光望着壮汉,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连鳌丘都有些疑虑,说道:“肉身反神……道友真的练成了?”   壮汉回答道:“尚未完全成功,所以才需要借助鳌兄之力,只要给我输送些魂魄精元壮大元神,一定能行。”   “你要本座的魂源!”鳌丘的表情有些奇异,似笑非笑似悲又似怒,更多的是像一只被拔了刺的刺猬,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   壮汉振振有辞,说道:“那你说怎么办,除了这个办法,还有什么途径凭空送下去一个足以将他生擒的人?不是我高估他,弄的不好,大修士都不一定够,所以……”   “所以个屁啊!”   鳌丘听都懒得再听下去,心里想我算是明白了,裂猿族雷动看起来老实忠厚,实则是最最阴险卑鄙的一个,本座宁可与萧十三郎打交道,也不愿遇到你这条毒蛇。   壮汉被他怒极而骂,似乎并不如何生气,嘴里犹自喋喋不休,无非是本座这样也是为了大家考虑,施展反神之术自己的损伤极大云云。结果云离等人忍不住,纷纷指责他口不对心,明明就是觊觎闪灵族独有的蕴含规则之力的魂魄本源,却把自己说得冠冕堂皇。壮汉随之反驳,又激来鳌丘的再次反驳,驳来驳去拨来拨去……   “都不要吵了,成何体统!”   望着一群“半大孩子”吵闹不休,天谕长老脸上的皱纹深得仿佛要刻到骨头里,拍着桌子连连怒吼:“老夫此时禁不住要想,萧十三郎是不是正在下方偷笑,想象尔等争闹不休的丑劣摸样,作为日后的茶饭之资,炫耀之本!”   大伙儿面面相觑,表情多少都有些委屈,心里想这不是被逼的么,谁乐意被一个黄毛小子笑话。   “事情毕竟还没到那一步,一切都是推测!推测懂不懂?再说了,魔修数百名精英,百战余生的将士,连猎妖使的几波试探攻击都挡不住?”   几名大佬面色不愉,心想这算什么话,问题不是挡不挡得住对方几次攻击,而是会不会被人家当枪使唤,丢在这里喂狗啊!   “老夫知道你们怎么想,也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想!这封信是牙木圣子所写,难道尔等认为,他与图洺会坐视一切不管不问,任由我等被十三郎摆在刀案上切成片不成?”   天谕挥舞着手里的兽皮,枯干的双唇如风叶般抖动,一副痛心的表情叫骂道:“真要是那样,我等天生就该被猎妖使灭绝殆尽,用不着谁同情!”   大家不好再说什么,心里却默默想道:“你反正快要死了,站着说话不腰疼!”   “谁都不许再闹,备战!”木长老终于站出来,断喝着发出指令。 第461章 金山之变   橙色火轮悬挂在当空,就像一只永远不会闭合的眼,肆意喷吐着火热,丝毫不在乎被它所注视的那块土地上,有多少生灵在承受煎熬。   金山的天空永远艳阳高照,温度奇高,置身其上的人们不敢奢望苍穹合目,只希望周围不要起风。   在任何地方,风送来的都是清凉的感觉,无论微风、和风、旋风暴风乃至飓风,无论轻柔还是狂暴,总归会将燥热与焦灼吹散,换来一丝微凉。若是燥热干旱之地,风不仅仅只是风,而是成为某种恩赐,为人们所欣喜渴求,甚至感恩。   唯金山例外!   这里就像一个巨大的蒸笼,每个分子都带着浓郁到化不开的狂躁之意,如凝固的石头那样紧紧压在人的皮肤上,还有心里。久而久之,行动在这里人们不得不在自然之力的催动下将身体锁死,牢牢封住身体上的每一个毛孔,不让外界的热量渗透进来,仿佛是一个独立世界。   这样做虽难以忍受,然而凭着修士强大的元神与意志,甚至道法辅助,总归能够支撑得住,前提是,不能有风。   金山的风与别处不同,他们蕴含着化神修士都难以理解的力量,吹在身上不像空气在流动,而是如同千万把小锥子穿刺刮擦,竟可打开修士以神通封闭的身躯,将周围无穷尽的躁念不停地灌输进去,直到无法承受。   风若剧烈,便是连触摸到天人之境的元婴修士都难以承受,那种躁意充斥在心里,就像千万头无形怪兽,疯狂侵蚀着修士的道心与神念,要将他们融化,直至变成周围的一部分,变为与自己一样的存在。   这样的环境里,若是安安静静地待着也就罢了,如果是作战……无论疾飞还是施法,都不可避免带来咆哮的风浪,压力可想而知。   好在,金山地域虽然宽广,周围山势起伏也不算大,却很少有风吹过。它就像一块坚硬的石头,被天道之手遗落在这里,成为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存在。   连妖猎森林都不喜欢它,连周围的空气都对它避而远之,所以,金山很少见到风。   四野无垠空旷平静,除了极少数喜热无灵的虫豸偶尔出现,这里没有生命也没有风,如牢笼,如死地!   然而,在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变迁后,在见证了不知多少春秋寒暑生命轮回之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金山周围千里大地上,突然起了一股微风。   威风无形而无质,吹拂在山间石丛,吹过大地与原野,吹过石壁吹过山峦,吹在了人身上。   清凉的感觉!   何等舒爽的感觉,又是何等让人迷恋而又迷茫的感觉啊!   “奇怪,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巡视的猎妖使最先察觉到变化,纷纷疑惑地抬起头,心想自己莫非是在梦中,这里怎么会有这般慈悯的风?   更多变化随之而来,空中的风渐渐变得强烈,由微风变为细风,由细风成为轻风,最后变为大风,狂风,直至暴风呼啸,席卷每一寸空间。   脚下大地也在改变,虽滚烫依旧,却不似以往那样完全不可触碰;随着风势的猛烈,死硬如金铁的大地竟呈现一股暖意,如热泉周围的山。   由火热变成温暖,让人难以置信的变化,只有神奇才可以形容。   更奇怪的是,变化仅存在与金山边缘之外,在那块火热的核心处,非但没有随周围变得清凉,反比以往更加炽烈;远远看去,一座座山头上泛着赤红的光,竟好似要燃烧起来,化成团团火焰一般。   人们望着那便的奇景,震撼的同时忍不住在心里想,此时留在那里的人,该是怎样一番情形?   ……   金山之外百余里,一座庞大祭坛高高耸立,从周围石材清晰的刻痕能够看出,这座祭坛乃新建之物,似乎刚刚启用不久。   祭坛之上,四座铜鼎分置周围,上空一片耀眼的符文,成六星法阵,正在徐徐旋转之中。法阵的中央,一名红袍老者嘴里双手如莲花,正不停地朝法阵中打入法决,嘴里念念有词。   随着法阵持续运行,周围的空气里渐渐有一股力量被引动,仿佛受到牵引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再四座铜鼎与星阵间传递后,如长龙般扑出。   扑过去的方向,正是金山!   狂风肆虐,阵法在空中搭起一座桥,将四野大地上的热量集中起来,朝金山输送。   狂笑声在风中响起,如沉雷回荡四周,一条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祭坛上,朝红衣老者抱拳。   “恭喜左兄,不愧是最精于火的火焱大能,此阵果然生效。”   回头望向远处的金山,高大之人脸上带着愤怨之色,一字字说道:“本座倒要看看,你们还能支撑多久!”   困敌将近半年,不光魔修筋疲力尽,猎妖使也被金山这里的环境折磨得死去活来,原本计划两个月解决的战斗,生生被拉长了数倍之久。如今大陆局势有变,总令主已多次派人催促甚至训责,巨大的压力让身为一路分令主的他几乎透不过气,早已忍耐到极致。   万不得已之下,他不惜屈尊降贵向火焱修士寻求帮助,许以重利才请来这位有着火焱元婴第一人的左路使者,寻求解决的办法。   近两个月筹备,付出无数灵材宝物,如今阵法启动,果然有了效果;不仅仅周围火毒躁意大大减轻,还将那些令人厌恶的气息通通输送到金山;此消彼长之下,可想而知魔修该难熬到什么程度,怎不让他欣喜若狂。   “一个月,不,半个月,半个月之内,本座定将此处荡为平地!”   惊喜之余,令主不惜自贬身份,对修为远低于他的左使以兄弟相称,微笑说道:“大事将成,烦劳左兄再辛苦些日子,待本座挥师将这些弃民斩尽杀绝,再与左兄叙话如何?”   听了他话,红袍之人没有马上应声,目光遥望着周围情势,微微皱起眉。   令主疑惑问道:“怎么了左兄,有何不妥之处?”   红袍人说道:“阵法威力不对。”   “威力不对?呃……左兄放心,有这样的威力,本座已经满意……”   “令主错了,老夫说的是不对不是威力太小,而是太大!”   红袍人打断了他的话,不耐说道:“金山火毒霸道异常,此阵最多略为化解,断没有影响其根本的力量。如今这样的局面,恐怕金山内部有变,不得不防。”   “威力太大……”   令主脸上一阵抽搐,心里想老儿真是欺人太甚,用了本座那么多珍惜之物,竟然还嫌弃阵法威力太大。尤其可恨的是,此人自从来到金山,倨傲自负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若非正在用人之际,岂能容他这般嚣张。   勉强压下心中怒火,他说道:“威力大,难道不是好事?”   红袍人冷哼一声,眼中闪过几分鄙夷,说道:“令主难道不知道物极必反的道理,这金山不知如何形成,无数年间吸收了不知多少火毒之气,如今再被这样猛力灌输,一旦要是控制不住爆发开来的话,周围千里必成一片炼狱火海。到那时,你我恐怕……”   “到那时,你我早已远走高飞,管它洪水还是洪火!”   令主懒得再听下去,淡淡说道:“左兄无需担心,只要阵法持续数日,待本座将此山上的残余魔修擒下,便可宣布大功告成。”   言罢,令主抬腿走出祭坛,一步百米,瞬间消失在呼啸的风中。身后,红袍人的目光从金山转向地下,深深叹了口气。   “到底是什么原因,将此山周围火毒通通吸引到一个方向,若真的爆发起来……”   ……   片刻后,猎妖使派出一波由数十人组成的队伍,朝金山方向某个摸索出来的比较薄弱的部位发动攻击,后方大批修士团涌在空中,以阵法汇集神念,审视着战场上的一切。   对红袍人的话,令主虽不放在心上,但生出一种时不我待的念头;经过一番思索,他决定从现在起就派人开始试探性攻击,不求给魔修造成多大伤害,只要让他们不得不时刻保持警惕,同时由于神通道法的影响,金山上的环境会更加恶劣,魔修也更加难以支撑。   至于猎妖使的队伍,大可进退自如,攻击不成就退回来,再换上另一批。   数十人的队伍呼啸前行,沉寂多日的金山上空渐有肃杀之气在蔓延,数千双眼睛盯着这里,即将见证一场由生命与鲜血涂抹的画卷。   而在这个时候,金山之下,深不知几许的山腹中,向魔魂圣子交代了一切后续事宜的十三郎抛开杂念,仍在奋力开掘。   地面上的风再大,他也无法感受到半丝,在他的位置,温度一直在持续上升,隐约间,金乌之爪仿佛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渐渐难以形成绝对压制。   但他不愿意停下来,体内碧落苏醒的感觉越发清晰,通过那丝命魂的感应,十三郎知道此时的山腹中,有着碧落极为渴望之物,或者说,对他们俩的意义都很重大。   仗着状态已经恢复,凭着自身与无数底牌,还有尚未用尽的妖魂,十三郎一路开掘一路跋涉,开掘与杀戮相交替,生生掏至山腹下近万米深处,入一条低头之九幽饮水的巨龙。   没办法描述那种感觉,金乌之爪不断在空中飞舞,乱石飙飞如雨,十三郎的心情也越发急迫。   牙木已然离去,孤寂的通道中只闻利爪呼啸之声,在一次奋力地刨挖中,空中突闻闷响,十三郎的身体随之前扑,险些跌倒在地上。   一缕乳白色的光芒加在红光中钻入通道,十三郎愕然抬头,望着那个被凿开的口。   山腹内,别有洞天! 第462章 惊见与惊闻   金山之下有什么?   万古岁月,不是没有人尝试解开金山之谜,然而无一例外,所有人都止步于无尽之火岩,只好在心中不断猜测,或是想象。   哪怕修为达到化神,也断然无法独力开掘到万米之下,这一路上,岩石坚硬如铁,发掘之人不仅要承受火毒之苦,更有大量火怪无视生死,加之修士在这里本身受到的压制,根本是难如登天。   若只是这些,依旧挡不住觊觎者的目光,更为重要的是,当他们尝试将山石挖开,达到一定深度的时候,周围的火焰之力会从四面八方涌来,在金山之下形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炼狱火窟。简单对比一下,那几乎就相当于化神火修的神通所致,而且是无时无刻,永无消解持续攻击。   谁能在化神修士持续不断的攻击下做成这些事情?没有,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完成,若是纠集人手一同开掘,又需面临分配的难题,在不能确知下方到底有什么的情况下,谁会做这等蠢事。   别人不行,尚未结婴的十三郎却做到了这一切,不是因为他的实力强,而是因为他的坚韧,他的运气和力气,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他手里的那根爪子!   金乌之爪不仅是最最坚硬最适合开掘之物,还因为一缕冥冥中的感应,生生激发了其在火焰灵域的傲气,为十三郎排除掉最最艰难的环节。   按照道理讲,金山的火焰哪怕再强大十倍,也远远达不到激发金乌之怒的程度,然而正是因为那种让所有修士畏惧的火毒,虽只是幼年,却让这位火焰君王感受到一丝威胁,本能地要将其压制下去。   或者是,吞掉它!   草原上的野牛与狮子是死敌,牛群如果碰到幼狮,哪怕是刚刚出生连眼睛都没有睁开的幼师,也一定会用尖锐的利角,用其庞大身躯缩拥有的无匹力量将其顶死;假如对象换一换,比如野猪,比如马,体型虽然大很多,野牛却从来不会有这种欲望。   同样的道理,尽管这里的火毒在金乌眼里不值一提,尽管金乌来到这里的只是一根爪子,然而血液中固有的因子,却让遏制不住发乎本能的怒气,不断将周围的火浪击退。   假如换一个人,比如那些快要超越化神的存在,便是施展再强大的神通,也难以让金乌睁开眼睛。   巨龙永远不会因为蚂蚁个头长得大就生出愤怒,这是境界的差距。   反之亦然,金山之火同样对金乌愤怒且愤恨,不断如潮水般涌来,又潮水般后退。及致最后,整个金山的火焰都集中了起来,不停地朝十三郎所在之处聚集,力图将其焚烧成虚无。   只可惜,那是金乌的本体!而且是其力量最为强悍,火焰之力最为强盛的第三只爪,金山之火终究不能如它一样凝聚成一体,无法拼过对方。   这是一场注定不公平的战斗,更不要说,拿着金乌之爪的萧十三郎又何尝是好相处的,他体内同样存在着极为不凡的火焰,只不过现在力量太弱,难以发挥罢了。   外面的一切,十三郎都不知道,他不算强大,然而在没有火焰的威胁下,对付那些灵智低下的火怪却又足够,加之他挖掘通道用的是肉身之力而非修为,一步一步,硬是凭着蛮力掏空整个山腹。   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万古不见天日的秘密被掀开,呈现在他的面前。   ……   那是一座阵法,由四座雕像镇守、由五颗整体形状如星星摸样的符文之阵所共同组成的阵法。   阵法的中央,有一个丈余大小,难以描述其形的……东西,乳白色的光芒就是从它身上发出,穿透阵法的封锁,照射在周围的石壁上。   奇怪的是,明明光芒是朝墙壁上照射,给人的感觉却不是释放,而是有点像吸收。   不,就是在吸收!   丝丝缕缕赤红与黑色的烟丝从四壁上渗透出来,顺着那种乳白光芒,就好像顺着蛛丝向前攀趴一样,不断朝那个东西里面汇集。只不过,那个东西空有贪婪的欲望,却没有与之对应的胃口,许是无尽岁月中吞得太多,它不时会向外反哺,将赤芒与黑丝凝聚在那四座雕像之上,形成一层厚厚的茧。   又或许,这本就是它的手段,用来对抗雕像镇压之力的手段。   那个东西……粗看是一个四分之一的球体,表面光洁但分布着细细的纹路,纹路呈现一抹黑红的颜色,将大片乳白分割开来,形成一圈圈的叠纹。随着周围气息的加入,其上的纹路好似变得深刻且生动起来,就像是……像是在跳动!   不是跳动,是搏动,就像血液流过血管那样,搏动中起伏。   透过石壁上的窟窿看清眼前的一切,十三郎的双眼骤然收缩,心里陡然升起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有一只凶残的眼睛在心里睁开,恶狠狠地盯着他。   几乎在同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声彷如万古之前发出的叹息,随之涌现出一股沧桑到腐朽的味道,仿佛身体在瞬间经历了无尽岁月,将要化为灰烬与虚无。   “真的是他!”   ……   “谁?他是谁……你是碧落?”   连续问出几个问题,十三郎此时才发现,眼前呈现出一片真空,那些乳白色的光芒同样被金乌所逼退,仿佛大海愤怒起来,卷起阵阵狂涛。   周围石壁都被震动,几个符文之阵光芒大放,同时四具雕像也都像活过来一样,散发出十三郎无法想象的威压,试图将光芒压制会那个不完整的球内。   它们做不到。   无论阵法如何努力,那些光芒都始终保持着与周围石壁的链接,不停的吸收着黑气与赤芒,如进食。   “我就是碧落,也就是你手里这根爪子的主人!”   声音中带着掩不住愤怒,以至于十三郎连她是雌是雄都难以分辨,不过想想无论什么鸟,雌雄的叫声似乎都没有太大差异,也就处之淡然了。   脑海中洪涛漫卷,十三郎就像是一叶扁舟行驶在飓风吹袭的大海上,山尖谷底反复轮回,没有片刻停歇。恍惚中生出一种感觉,只要对方动动念头,他就会被洪涛拍得粉碎,连最最微笑的尘埃都不能留下。   “碧落你好,我也好,咱们大家都好,对吧?”   此时此刻,十三郎已不在乎那个怪模怪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他最想确认的是,这只鸟会不会因为愤怒而杀了他,还有就是,那缕命魂到底对它的约束有多大,到底有没有作用。   想问又不能直接问,想试又不能随便试,无奈之下,他用这种听起来怪异的招呼,略当试探。   干脆点说,其实就是示弱。   “呵呵,你的胆子着实不小,竟想让我为奴!”   碧落的声音依旧中性,语气还算平和,语调也不算高,但能肯定的是,此刻的她很愤怒,无可遏制的愤怒。   十三郎想了想,没有抵赖装糊涂不认,诚恳回答道:“首先我要说,不管是谁换成我的位置,都会生出您说的那种想法。”   面对一只苏醒的真灵,哪怕它仅仅是一缕残魂,哪怕它一点力气都没有,也没有人不敬畏。十三郎的表现一半是依仗一半是憨傻,换成别人在他的位置,不定被吓成什么样。   “放肆!”   碧落在他脑海中咆哮,怒吼道:“以超越真灵的存在为奴,亏你说得出口!你难道不明白,天道恢恢,尊卑有量,就算能够成功,难道你能承受得起?别的不消说,本座只要唤一声主人,你就会因此而遭受天谴;到了那个时候,别说求解证道,连轮回都再无机会!”   承受不起?   这种事情倒不算新鲜,民间故事里常有这样的例子,某九五之尊私访江山,结果被某个狗官抓住审问,当庭一跪就要了狗官的命,连砍头程序都省了用。再有某某母子相逢,老妈朝儿子面前一跪,生生折了那个孽子多少年阳寿,等等诸如此类,十三郎着实听过不少。   他没有想到,在修真世界里竟然也有这样的说法,心里着实有些不服,暗想要是这样的话,我杀了那么多高阶修士,岂不是早该天打五雷劈,死得不能再死?   为了不进一步激怒碧落,他不敢将这种话问出来,说道;“前辈可否容我把话讲完?”   碧落没有理他,便是默许。   十三郎说道;“我所讲的是,不管是谁换成我的位置,都会生出前辈所说的那种想法,但我不会!”   但我不会!   这句话应该是谎言,偏偏十三郎说得郑重其事,理直气壮,还带点威武不屈的味道。碧落似感受到他的意志,微微哼了一声,依旧没有搭腔。   “前辈或许知道我的打算,在前辈法体未愈之前,我会尽一切力量帮助前辈复原,就像现在这样。”   示其恩后十三郎说道:“然而前辈想必也知道,我身上的麻烦一堆一堆,随时都可能丢掉小命;换句话讲,我若死了,前辈纵然不惧宵小,可毕竟会耽误一些时间……”   “本座万古长存,与天地同寿!”碧落大吼一声,嗓门比刚才更响亮,语气中的怨怒却减少了许多。   “是是是,前辈之风仪,我已经看到。”十三郎心想你就吹吧,与天地同寿,咱家那只猴子都不敢说这个话,你算哪根毛。   “像前辈这样的身份,肯定知道了却因果方为道的道理,岂能置我于不顾?我为前辈兢兢业业,前辈对我略做提携,这才是超脱五行,不受三生六道轮回之苦的正途啊!”   将佛道两宗的大帽子一起朝碧落头上砸过去,十三郎心里默念着三清佛祖齐在上大人不记小人过之类的无聊咒语,坦然道出自己所想。   “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不是吗?”   本是撒泼耍赖之言,十三郎本质上认为这其实就是个面子问题,让前辈大能方便走下神坛的台阶,没想到碧落闻之后大吃一惊,惶然叫出声来。   “三生六道!你知道三生六道!” 第463章 一部分头颅!   “这也算秘密?”   十三郎好生惊诧,本想说这是人所共知的尝试,突然想起自己所知未必就是碧落所指,遂改口说道:“我就知道个名儿,具体什么意思,根本无从领会。”   “是这样吗?”碧落半信半疑,话语中透出一股担忧甚至是警惕惊慌的意味。   “当然是!”十三郎搞不懂出了什么状况,却能感受到她的情绪,信誓旦旦说道。   “三生六道轮回路,何等深奥何等玄妙,哪里是我所能了解。”   “那倒也是。”   碧落应该是信了,犹自不忘认真叮嘱,说道:“此事涉及一个天大的隐秘,以你现在的境界,最好不要胡乱打听。”   “我哪儿敢啊!”十三郎心想你使劲儿扯,扯到天边我都不问。   前世,三生六道是个常见到不能再常见的词汇,但凡认识几个字的人都能对它做些想当然的诠释,对不对不敢讲,至少没听说有谁因为放几句厥词就被天道给收掉。然而碧落语气如此郑重,由不得十三郎不谨慎,再说他的确没有探究这种玄理的兴趣,自然顺着碧落的意思,好一番承诺与保证。   “前辈放心,我做事虽不敢说绝对妥帖,多少还知道些进退;不该知道不该过问的东西,逼着我都不会去碰,放心吧。”   不知不觉,一人一禽间紧张的气氛有所缓和,十三郎觉得有些好笑,暗想这可真稀奇,下回再碰到什么绝世高人,是不是随便搬点名词儿就可以安抚对方。   察觉碧落没有再发怒的意思,他说道:“前辈,咱们是不是谈谈眼下,这个东西到底是……”   “他不是东西。”   “嗯,我知道他不是东西,那么他是谁……前辈好像和他挺熟?”   “挺熟?呵呵,本座与四足法尊相识数万年,打了两场……哪里是熟悉所能形容。”   回忆往事,碧落的情绪有些低落,默默说道:“想不到,他也变成这副摸样,当真是……”   “打了两场?那多半是你干不过人家,回头找老公一块儿报仇,话说你们俩欺负人家一个,可不太公平。”   十三郎心底嘀咕着,嘴里严肃说道:“以我看,这位四足兄远不及前辈,你看看他,剩这么点东西,连个形状都辨不出来,还不能说话。”   “白痴!你也敢称之为兄?”   碧落听不下去,骂道:“这只是他的头……的一部分而已!”   “虾米?只是头……的一部分!”   十三郎真吓着了,心里想真灵难道就这么厉害,头颅的一部分被砍下来都不死,还需要这么厉害的阵法压制!那要是他们身体齐全状态完好,该是怎样的彪悍霸道。   惊愕犹疑中,十三郎收拢精神仔细看着那个“东西”,渐渐发现几丝端倪,身体由然打了个冷颤,寒毛倒竖。   什么头颅的一部分,那个被阵法镇压的物体,分明就是被割下一半的大脑,那些纹路那些乳白色的斑块,分明就是一坨坨尚在波动的脑丘……   此时的他忽然想到,之前那些火怪不停地吆喝着“还我的头”,指的是这个“一部分”,还是缺少的那部分?好吧不管是哪部分,为什么他们会这么喊,是不是表示,他的身体像金乌一样被分尸,正满世界撒欢儿跑着寻找自己的头?   “我的个天!”   胆大包天的十三郎忍不住叫天,一半是惊吓,四分之一是卖萌,还有四分之一纯粹是为了装样,以此让碧落生出感觉,这个一心帮助她恢复法体的青年人神思纯净,远不像表面那样老奸巨猾。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老家伙通常吃这套手段,甭管信不信,被人以无声但又能够感受到的方式轻拍马屁,碧落仍觉得受用,嘴里虽在痛骂,语气却彻底失了刚才的锐利与怨愤,有点像教导。   “这是真灵真身,哪有那么容易死!不过也不用担心,他和本座一样每部分都被死死镇压在道源阵下,除了叫唤两声,做不出什么大动作。”   “呃……这就好,这样就好。”   十三郎心想叫唤两声就吓破无数人的胆,要是哪天聚合在一起,人界岂不是要翻天。忽然想到自己与金乌还有个百年之约,到时候……会不会真带来一场大劫?   这些事情想也没用,十三郎知道,百年之约不光光需要自己活下来,还要具备对等的实力才能履行,现在考虑不切实际,干脆就放过去。   他在心里思量一番,试探着说道;“前辈让我挖到这里,是不是……想干掉他?”   “干掉他?那怎么可能?”   碧落嗤笑一声说道:“全盛时期,他与我实力相当,现在我只是一股残念,他却是真身,而且是识海之本的大脑,怎么可能干得掉。”   “我帮你呀?”   话一出口十三郎就后了悔,不待碧落嘲笑发出赶紧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什么办法可想,但凡有一丝可能,晚辈赴汤蹈火。”   碧落说道:“别说赴汤蹈火,千刀万剐都没用。”   “……”   十三郎心想做梦去吧,别说赴汤蹈火,倒贴我都不干。   想归想,十三郎多少有几分不服,首先说真身,金乌的爪子明明就在手里,不知碧落为什么不提起。十三郎还不敢问,生怕引出什么忌讳令其不快,而且从内心讲,他也不愿碧落回归本体,干脆装作不知道。   此外,十三郎真看不出那小半个脑袋有何奇异之处,举个简单的例子,他连说话都不能,能厉害到哪去?有金乌之爪在手,十三郎觉得自己如果发了狠,就算神通奈何不了对方,扑过去用爪子在那小半个脑袋上挠几把,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等了一会儿不见碧落有何指示,十三郎忍不住,问道:“前辈,咱们接下去怎么做?”   碧落似在考虑什么,闻言楞了一下才说道:“先容我观察一番,对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现在处境怎么样,不妨抽空和我说说。”   由本座变成我,表示彼此的关系达到新层次,十三郎此时才安下心来,顾不得嘲笑碧落贼心不死想要生吞人脑,诚恳回答道:“前辈有心了,晚辈正打算提这个事儿,请您帮忙参谋参谋。”   金山之局,说到底还是绝地求生之举,若能得到一位真灵……哪怕是曾经的真灵相助,结果必定完全两样。   当下,他将自须弥山后遇到金乌后发生的事情捋了捋,挑些相对重要的、或与金乌有关的部分描述一遍,重点放在须弥山与外域,足足讲了半个时辰。   对碧落,十三郎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他知道在这种生灵面前偶尔耍赖不要紧,千万不能耍小聪明,一念之怒催灭天地,可不是能随便闹着玩。反过来讲,若有什么能激发碧落兴致,得到对方一些提点,便是不容错过的机缘。   最最关键的是,与碧落相处的这点时间,他感觉对方依旧很虚弱,仿佛随时会再次沉睡,本着过时不候的原则,赶紧把底儿兜出来。   这其中,他重点强调了自己与金乌之间的友好盟约,以及将来前景如何如何光明,眼下实干如何如何踏实,如此这般等等;总之,要顺着对方的心意来,既不能让她认为自己心怀不轨,又不能觉得自己没什么用,不如甩到一边单干。   揣着这么多心思,讲故事都变得困难起来,好不容易介绍完眼下局势,十三郎觉得心力憔悴,诚恳说道:“大概就是这么个过程,前辈觉得,我这样处置,算不算妥当?”   碧落一时没搭理,直到十三郎大着胆子又问了一次,才从意兴阑珊的状态中醒过神,回应道:“嗯,都是些小事,你看着办就好。”   “……”   十三郎四下看了看,发觉这里墙壁太硬,打消了撞墙的念头。   碧落说道:“区区几个魔修,死了就死了,原本不值得冒如此风险;然而求道本身险恶重重,你既然有此胆魄,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是有一条,你在道法修炼上不务正业,守宝山而不知其用,着实令本座失望。”   “……”十三郎依旧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似乎无论哪个大能,都觉得自家的东西才是最好的,于是乎见到十三郎就要训斥一番,基本没什么好话。院长如此,大先生如此,鬼道如此,金乌……老公老婆都是如此。   带着一肚子委屈,他说道:“晚辈在修炼上……还算勤勉。”   碧落不屑说道:“勤勉的人多了,有几个求得正道?道业无涯,道法千万,若不能专注精神选择好道路,便是再好的天赋再强大的心志,终究一事无成。”   她说道:“身怀燃灵圣火,又融合了红莲业火,提前经历了天劫洗礼,还有金乌替你将之融合为一体,这是十万年也难得遇到的机遇,任谁都比不了的天缘。可是你看看你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十三郎心想我干什么了我,我这不是在忙吗!   碧落似看出他在想什么,说道:“我来问你,你身体里那一丝金乌真火,可曾认真感受过?”   十三郎嗫嚅回答道:“这个……须弥山的时候,金乌前辈吩咐我,境界不足,不能操之过急。”   “他懂个屁!”   碧落大怒,厉声说道:“那个蠢货从来就干不了什么好事,别听他的。当年要不是他,我怎么会落到……这种摸样!”   真灵动怒,十三郎脑海中顿时一阵剧痛,心里连连叫苦,他心想包大人都断不了家务事,您二位怄气怄了多少万年,不能拿我折腾行不行。   碧落咆哮一阵,悻悻然将心中愤怒压下,说道:“别管那么多,眼下有个好机会,本座助你一臂之力,好好体会下真灵之火,也让你看一看,什么叫灭世之焱!”   “去,把那个阵给我破了!”她大喝着说道。 第464章 不轨   “破阵!”   十三郎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或者碧落说错,转念想哪种都不可能,吃惊问道:“我能破得了阵?”   他心想那是真灵啊!和金乌同一级别的妖怪,怎么也得十万天兵才搞得定不是,您老人看得起我不要紧,可别捧杀!   “道源大阵,哪怕只是一个角,也不是你能破得了。”   碧落说了句令他丧气的话,随后又道:“但有我们俩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又一次听到道源两个字,十三郎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留意这个阵法,不过此时却没有心思探究,诧异问道:“您想放了他?”   “当然不是。”碧落回答道。   十三郎觉得碧落可能是被关久了以至于脑筋经常短路,耐着性子问道:“那是要干吗?”   “我要借他的躯体补充元神,我要以金乌之火为引,将他吸收数万年的火焰一次释放出来,夺取其中的火之本源,也让你有一次感悟真火的机会。”   碧落是个实诚鸟,半点没有隐瞒自己的意图,说道:“至于他能否逃脱,就不是我所能知晓。”   “……”   十三郎哑口无言,心里想真灵可真没人性,为一己之私视亿万生灵如蝼蚁,难怪要被天谴。   碧落不知道他转的什么念头,问道:“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愿意?”   十三郎想了想,尽量温和的语气反问道:“吸收数万年的火焰一次释放,威力有多大?”   “这个么……现在不太说得准,照估计的话,万里之内生灵灭绝。”   “屠灭万里!”   十三郎差点跳起来,才明白自己对真灵的估计太过善良,他们哪里是没人性,连鸟性都没有。   灭绝万里人烟,不管目的是什么,总脱不出“造孽”二字;好吧,这里是妖猎森林,人是见不着的,可现在魔修被困金山,外围三方联军随时可能出现,万一来个一锅端……   脑海中浮现出一副画面,金山化身为一头顶天火兽,不停喷吐着炙热的火焰,火焰八方汹涌,万里之内树木化灰鸟兽成骨,山河摧灭生灵灭绝,连生命力最为强悍坚韧的虫豸都无处逃生。   他不敢再想下去。   见他久久不做声,碧落问道:“怎么了?”   十三郎依旧没有开口,沉默许久后说道:“前辈见谅,这件事情,我实难承命。”   “为何?”   “有伤天和。”十三郎平静而坚决地回答道。   ……   与料想中的反应不同,碧落没有因十三郎的话而动怒,沉默良久后才说道。   “你还在乎这个。”   “我一直都在乎。”   碧落嘲讽说道:“由你以往的经历看,没有谈论慈悲事的资格。”   十三郎平静回答道:“行慈悲事从来不需要资格,纵十恶不赦,亦可大彻大悟。”   “这么说,你觉得自己善良?”   “我非善,不等于不行善事。”   “别人可不会这么想。”碧落的语气更加嘲讽。   十三郎轻轻笑了笑,说道:“或许他们看错了,我本善良。”   “哈哈!”   碧落嗤笑表示不屑,心里明白十三郎决心不容更改,冷笑说道:“真真是愚蠢,你以为本座会考虑这些,轻易毁灭万里生灵?”   “到底啥意思来着?”   十三郎怒了,心想亏了金乌好脾气,换别人摊上这么个老婆,不得愁死。   碧落说道:“首先,能否破阵还是两说,破阵之后能否将其吸收的火力引发出来,也是未知数。”   “四足虽不专精于火,但其强纳五行,最着重的便是火力,如今他在这里,即是镇压也是机缘,吸纳了数万年火阳之力,岂能那么容易放弃,将它送给我?”   “实话告诉你,道源大阵一旦被破,四足之头马上会全力突围,寻其身体四肢融合;而那些吸收的火力,就是他完成这些事情的保障,到时候,本座还需要借你的身躯与之斗法,胜负都不敢说有保障,怎么能屠灭万里?”   声音带着不屑,她说道:“刚才所言,只是对其吸收到的火力做估计,是最最理想化的状况,连这都想不到,真不知道你以往那些机灵心思怎么生出来,简直是个白痴!”   被骂了个晕头转向,十三郎却没有力气反驳她,生生顶了个白痴的名头。   这也难怪,用脚去想也知道四足不可能那么老实就范,十三郎之所以误判,是因为他着实被碧落的话吓着了,且因为牵涉到关心的人,一时失了主张而已。   动辄灭世万里,这可不是寻常人所能感受与承受的恐怖,十三郎的表现老实讲已经不错,换成别人,多半还不如他。   脸上带着羞愧,十三郎诚恳地表示歉意,说道:“要怎么做才能保证成功?能成功的话,您估计威力又会是多大?”   碧落余怒未消,说道:“你不愿做,本座何苦费那许多脑筋,实话告诉你,本座送出那缕命魂,本就残余的意念越发单薄,若是得不到补充,恐永远都不能恢复。”   十三郎莫名其妙,心想这是威胁我吗?怎么像是吓唬你自己。   碧落接下去说道:“我不能恢复,你将来修行本相就难以成功,不能进阶化神,你想做的那些事难于登天;此外金乌迟早都有脱困的那一天,被他找到你,哼哼……”   十三郎彻底无语,对碧落的性格总算有所了解,这分明就是个疯婆子,做事全凭心中喜好、完全不讲道理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甚至不在乎自己生死的那种人……那种鸟。   “金乌居然受得了她,真真让人佩服!”   内心对须弥山的那位道着仰慕之情,十三郎不无恶意地想多半他找个合适的媳妇不容易,再难伺候也得将就着,嘴里却老老实实承认错误,谦卑的姿态说道:“前辈教训得是,晚辈一定全力协助,火里去水里来,绝无二话。”   “你说错了,是水里去,火里来!”   “……”   “算了,念你年幼无知,本座不与你斤斤计较。”   碧落找足了面子,心满意足说道:“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本座有七成把握可以成功,至于威力么……还是很难讲,覆盖三五百里总是有的;呃对了,不放心的话,到时候让那帮魔修滚得远远的,不要在这里耽误事儿。”   十三郎闻之连连点头,说道:“我一定想办法让他们滚,滚得越远越好。”   “不滚也无所谓,死几个人,难说可为本座所用,略做补充也不定。”   碧落不怎么在意那些,应付一声之后说道:“说正事,首先还是要破阵,目的是要解除四足的部分限制,也让你有机会接触其本体,再由我激发部分金乌真火,进而让他用来抵御阵法而不得不放出的火焰难以控制,并爆发出来。”   “等等,为什么是我接触其本体?”十三郎问道。   “不是你是谁,难不成你认为,本座现在还能元神出你的窍?”   碧落好生奇怪,说道:“我乃意念所化,虽受火灵之地万年滋养生出些许魂源,可后来不是被那个浪蹄子引来天劫,差点魂飞魄散。如今的我,只能在这里躲避轮回,怎么可以出去?”   “呃……您接着说。”十三郎顿时轻松许多,暗想原来你根本离不开我,甚至都不敢露头,那还怕个屁啊!   此时的他才意识到,之前十三娘所说无法恢复看来是真的,缺少魂源,连碧落都想不出办法,何况一个小小的山君弟子。   碧落不知道他想了这么多事,接着解释道:“那四座雕像是破阵的关键,原本不是你所能对抗,好在四足为了脱困,已经在数万年间将它们削弱到极致;一旦动起手,四足察觉到阵法松动,肯定会与你配合,内外夹击,将其彻底摧毁。”   说到这里,她加重了语气说道:“注意一点,你破掉一座雕像就收手,四足想逃出去,就要施展全力将其余三座雕像毁掉,到时火力外泄,本座才有机会对付他。”   十三郎点点头表示明白,问道:“刚才说借我之躯……是何意?”   碧落说道:“本座要吞噬四足藏在这里的那部分魂源,可我连神魂都不全,如何能够施法与之对抗?放心吧,就你这副身躯,脆弱不堪而且是雄性,送给我都不要。”   又知道碧落一个弱点,十三郎欣慰的同时心中痛骂,暗想你以为你谁呀,还送给你都不要,做梦去吧!   心知她说的也是实情,十三郎说道:“您该如何掌控……贱躯?”   “到时候,只要你敞开心神,本座有那丝命魂为引,自能想出办法。”   不知不觉,碧落将能泄露的不能泄露的通通露个精光,随后说道:“这件事情,其实对你的好处最大,无论本座能否吞噬成功,至少会让他的魂源在你身体里走一圈,其中的意义,不用我说,你也该分辨得出。”   十三郎说道:“那是那是,可问题是,他要跑到我身体里来,有没有风险?”   碧落嘲讽说道:“能有什么风险?难不成你认为,本座连他的半颗脑袋都斗不过?还是你担心他击败本座,会想夺舍你这副……贱躯?”   “……”   赤裸裸的羞辱,十三郎被她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心里想没有这副贱躯的话,你他娘的早死了,得瑟个啥。   “总之,这次的机会极为难得,务必要把握好。一会儿本座告知你破阵之法,小心那些雕像,它们虽被不断削弱,化神境实力还是有的,千万不能疏忽。”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差点落荒而逃,想想自己只是个引子,咬牙待在原处。   碧落以为他虚心受教,满意说道:“还有,若能成功吸收四足魂源,本座可能会沉睡数百年,以后有什么事情,要靠你自己解决。”   十三郎心想我靠你解决过什么?是我在帮你好不好,不知好歹!一面腹诽,他说道:“能否请教前辈一下,从开始破阵到释放火焰……大概要多长时间?”   “问这个做什么?你有急事要办?”碧落奇怪问道。   “哪有!什么事情也没有前辈的事情重要。”   十三郎好一番慷慨与激昂,随后陪着笑脸,小心翼翼说道:“我就是问问,心里好有个数。”   “嗯,心思周密,行事也还算稳妥。”   碧落难得夸奖他一回,思索片刻后说道:“一切顺利的话,半个月左右。”   “这么快!”十三郎先是吓了一跳,心里默默算着日子,神情若有所思。   “那可得抓紧!” 第465章 好大好大的格局   明确了“作恶”思路,十三郎没有马上着手破阵,而是仔细地与碧落商量破阵流程,以及可能会遇到的问题,并根据自己所掌握的可动用手段,逐一探讨解决思路。   破阵不比战斗,战斗时,十三郎多以临机处置,而不是事先把一切都计划好。用他自己的话讲,战斗情形瞬息万变,靠的是本能与反应,若是什么都按照算好的来,那是下棋。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碧落对十三郎的态度大异往常,丝毫不见刚才的暴虐蛮横,而是像最细心的花女全心编织自己的嫁衣,其严谨细致与耐心,令十三郎啧啧称奇。   有几回,碧落明明知道十三郎考虑有所不周,却不会马上点出来,而是逐步施以推理,以循序渐进的方式推衍出一种或几种让他头破血流的结局,之后才回头点破其遗漏,再以详实的方案加以弥补。   这样的方式,足以让任何导师赞叹,也让受教之人挑不出半点毛病,简直称得上是良师加益友的总和。   “大能果然都不是浪得虚名,皆有其必然的那一面。”十三郎好生感慨,对这只暴躁的鸟生出几分敬意。   到了后来,十三郎发现碧落因耗费大量心力精神有些不济,犹自不肯放过哪怕最微小的细节,内心感激的同时也不禁有些疑惑,心里想别是害怕吧,至于这样么。   有心问问她是否因为缺少把握,十三郎担心碧落自尊受挫寻自己的晦气,一直不太敢开口,没想到碧落看出其想法,直接出言点破。   “求道之路坎坷艰险,一万个人得道就有一万种法子,绝对没有完全相同的例子。然而无论怎么样,有些特质都是必备、且在每个人身上相通,比如坚韧,比如缜密,比如灵便,等等如是。”   “一个人可以霸道,可以狠毒,可以骄傲可以无情可以阴险,那些都不重要,他如果想在道途上走得更远,上面那些通用品质才是最最不可或缺之要素;别说破除道源大阵,就是学习一个最基本的法术神通,也需要本着最最严密、最最谦虚的态度去研究摸索。”   她说道:“你们人类是最聪明的种族,同时也是最最愚蠢的种族,论及在道法种类的创造与发展,谁都比不了人类的一点零头,可如果说道心坚韧持之以恒,人类却是最最白痴的一个,非任何种族所能及。”   自身受辱也就罢了,连种族都被她这样嘲讽,十三郎着实有些气愤,忍不住抗议:“这话过了吧,我认识不少人,修炼起来几乎可以用不要命形容,不像晚辈这么胡闹。”   “是吗?他们都修炼些什么?”   “道法神通呀,还能是什么?”   十三郎掰着手指和她辩论,说道:“就拿道院学子来说,炼气、炼丹、炼器、阵法灵符法术……”   “怎么不说了?”碧落嘲讽的声音问道。   “那个……”十三郎已经明白了碧落所指,脸上略显尴尬,讷讷而不能言。   碧落说道:“你所讲的那些东西,几乎都是由人类发展创造出来,这一点上,用什么言辞夸赞都不为过。可你想过没有,妖兽从来不懂什么阵法丹药灵符,甚至连一部修行功法都没有,更不要说灵智上的差距何等巨大!”   “有这么多优势,人类以如此庞大人口基数做底,然而对比妖兽与人类修士数量,哪个多?”   十三郎回答不上来,拥有前世经历的他知道,假如妖兽的数量比修士的数量还少,凭着人类那种贪婪掠夺的本性,修真世界的平衡将会被打破,整个体系都将崩溃,没有任何挽回的可能。   碧落傲然说道:“你知不知道,在我们那个层次,妖、魔、甚至鬼类都比仙人,也就是你们人类所追求的得道者数量多得多?若不是人类可借助各种外物增强战力,且在至高层次占据优势,早被各大种族联手灭绝,根本不可能繁衍至今,还留下这许多传承。”   “这不就对了,活下来最重要。”十三郎有气无力说道。   “那你为何不想一想,假如人类如妖兽那样专于一道,会增加多少大能?”   碧落对他嗤之以鼻,说道:“人类之贪婪本性不改,不仅仅体现在对其它种族,对自己乃至对自身也是一样。你可见过妖物守护灵材而不取,哪怕有人来抢,守护的妖物宁可与之性命相搏甚至陨落,也不肯将未到年份的灵药食用。换成人类的话,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会如何?”   提到这种问题,十三郎根本没得话将,头几乎垂到脖子里,被批了个哑口无言。   若是被外人看到这一幕,只怕会当场跌落下巴,十三郎名声在外,其自身实力只是一方面,最被人警惕畏惧的还是那条毒舌,凉薄寡毒堪称无上之利器。然而在今天,面对一只“鸟”的质问,十三郎非但辩不过对方,竟连反驳的勇气都快要失去,哪里是狼狈所能形容。   “就像你所讲的,道院学子好生勤奋,学这学那学人学狗,想的无非是一法不通还有另一法,一门不行走另一门,可他们唯独不肯想一想,假如自己将所有精力集中到一门,那扇门又怎会打不开?”   越骂越来劲,碧落悍然说道:“本座断言,人类若一直这样下去,终究在位面中居与末流,难登大雅之堂。”   十三郎大怒,心里想丫没完了是吧,给你面子懂不懂,还什么大雅之堂,那是一只鸟应该谈论的么?   虽不敢与之硬扛,可是蔫坏的人自有蔫坏的办法,十三郎温和笑了笑,说道:“前辈刚才说,在你们之上,还有一个层次?”   “是啊,怎么了?”   碧落奇怪反问,说道:“大道无边无涯,谁敢说自己修炼到了尽头。”   十三郎严肃点头,问道:“前辈刚才还说,在那个层次,好像是我们人类占优?”   “……”   十三郎说道:“晚辈听说真灵之怒可以灭世,那么在您之上的那个层次,一旦要是发起火来……会怎么样?”   “……”   十三郎说道:“晚辈见识浅薄,随口胡言乱语,前辈不可当真。不过晚辈曾经见过一个人,好像比前辈……咳咳,也不差呢!”   这话真恶心人,不用问也知道,碧落内心的愤怒该是何等程度,十三郎已经做好了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没曾想等了半天,只等到一声叹息。   “他比我强。”   碧落的声音透着落寞,淡淡说道:“本座早就感应到那股气息,那位前辈……远胜于我。”   “虾米!您叫他前前前……前辈?!”   “放肆!你是什么身份,怎么敢称前辈为他?我真是不明白,那位前辈到底看中了你什么,竟不惜破法灭道留下痕迹,对你加以庇护。”   “……破法灭道?庇护?什么意思?”   “破万法,灭天道!可懂?”碧落快气死了,心想这种货色都能得圣人青睐,天道何其不公……算了,天道在那位面前都只能算个屁,怎么能公允得了。   十三郎眼神大亮,总算明白为什么金乌与碧落对他这么客气,甚至连爪子都送出去,心里忍不住想咱和那位关系铁着啦,你这只傻鸟懂什么。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碧落的话与事实不符,忍不住开口问道:“您说的庇护,我遇到这么多人,咋没见有谁真正怕过?是不是我以前没好好利用,或者没有激发的缘故?”   碧落明白他想的什么,不齿冷笑道:“蚂蚁会不会害怕巨龙?”   “……”   十三郎哑口无言,类似道理他懂的比碧落多,可涉及到自己安危,难免想寻个侥幸。   碧落对自己的表达不甚满意,纠正道:“这个说法不对,应该说,一只饥饿的蚂蚁爬到巨龙身上,会做什么?”   “……”   十三郎想说哪天我抓条龙试试,然后再告诉你成不。   碧落自己说道:“它会咬下去,一定会那样做。”   十三郎更加无语,心想原来天绝那个瘪三只能算蚂蚁,竟敢和金乌的前辈一较高低,难怪被整得那么惨。可是那样的话,这人界的各位大能算什么,蚂蚁的儿子孙子重孙子?   还是蚂蚁!   一番胡思乱想,十三郎忽然觉得委屈,若是那位大爷肯发发慈悲,随便赋予一点天赋神通,比如什么金刚不坏之身啥的,自己不得横着走。   碧落说道:“如果连人界的小小阻碍都闯不过,前辈何须替你操心,死了就死了,无所谓。”   十三郎暗想我死了你也好不了,何苦诅咒自己。   他说道:“前辈放心,我一定好好修炼,争取达到……咳咳,您也得好好帮帮我,结个善缘;将来遇到前辈的前辈,我把您的功劳和他说一说,没准儿会……”   不太好意思说下去,十三郎正想着该如何收场,碧落却罕见地没有再嘲笑他,叹息一声,自语般说道:“活下来再说吧,三生六道,三生六道,想不到我竟然遇到……”   “虾米东东?”十三郎赶紧卖萌,希望能多套点东西出来。   碧落说道:“没什么,你仔细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关卡没明白,觉得妥当了的话就赶紧修养精神,准备破阵。”   “嗯,等我做点安排先。”   十三郎明白事有轻重缓急,一面答应着,回头随手写了几行字,交由飞蚁打算传递给魔修。   没想到的是,飞蚁刚刚钻出地面,十三郎脑海中陡然传来一阵剧烈波动,待通过蚁后查看后,顿时倒吸一口寒气。   “嗬!” 第466章 狠、准、忍、绝、毒之魔族!   参加第一波试探的猎妖使仅有不到三十人,大修士三人,掀起的战团却达到数万米宽阔,战况之激烈远超以往,令每一个看到的人所震惊。   更让人震惊难解的是魔修,面对这一小波猎妖使,魔修出动了包括五名大修士,总数五十人的迎击队伍,与之激烈交锋。   之所以说战局奇怪,是因为不算太遥远的远方天空上,猎妖使的队伍黑压压一片,几乎将半边天空遮蔽;大地之上,无数妖灵妖将做着准备,随时可能会从四面八方发动冲击。魔修一方,除了迎击的一小戳队伍外,几乎看不到几条身影。非但大佬一个未见,连大修士也只有两人观战,仿佛对此战全不关心,又或者,胜券在握一样。   三十名猎妖使对五十名魔修,假设双方境界相当,一名猎妖使需要面对两名敌人,情势极为堪忧。然而事实上的情况却是,每一名猎妖使都有大量妖灵妖将作为辅助,累计实力提升何止一倍?   需要提到的是,此时的猎妖使与以往不同,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层迷离光膜,隐隐有一根丝线般的光条穿透虚空,一直延生到远处那个阵法之上。有了这层光膜,周围肆虐的火毒很大程度上被隔绝,对其施法却没有造成什么影响,甚至完全无碍。   换句话说,猎妖使有了这种手段,战力得到完全发挥不说,且无虑后患。反之魔修苦熬多日,至今尚不能找出克服金山环境的办法,同时因为此刻的金山狂躁更胜往日,魔修受到的压制与顾虑也更大,战士理应大打折扣。   问题随之而来,即便不考虑环境因素,假设双方旗鼓相当,魔修难道是想与猎妖使同归于尽?   他们怎么拼得起?   ……   战局的进程,给所有人做了解释。   七名猎妖使在一名绿衣少妇带领下当头扑进,面对十几名魔修非但没有惧意,反倒发出迷魂般的笑音。在其身体下方,十数名体型高壮的妖将吃力地托举着一具同样绿油油的棺木,上面刻满密密麻麻的符文;棺木内时时传出凄厉的怒吼,还有剧烈拍打之声,仿佛有什么蛮荒巨兽被禁锢其中。   双方距离万米,少妇挥手喝令妖将们停下,面对疾扑上来的魔修队伍,咯咯娇笑。   “听说遗弃之地灵魔之间是天敌,妾身实在想不出,魔修怎么能占据灵修半壁江山,还能世代繁衍下来。那里的灵修虽然没用,怎么说也是灵修一脉,妾身今日替他们出口气,取尔等元神炼妖。”   话语中,十几名妖将同时低喝,将那具棺木卸到地上,只听轰的一声,坚硬还要胜过金石的大地被生生压出半米深坑,其内更传出一声怒到极致的狂吼,隔着重重壁障,犹自如山崩海啸一般,横扫八方。   “宝宝不要急,很快就有新鲜的血肉可吞食。”   绿衣少妇嘴里说着,双手如在琵琶上轮指,转眼间打出无数道法决;与此同时,她的身体在空中不停疾转,宛如一阵旋风呼啸,竟似一只穿花蝴蝶,发出娇喘般的声音。   法决印在棺木之上,声音也随之传入,一枚枚符文随之飘起,棺盖随之松动,其内的震响也愈发剧烈;沉重的棺木仿佛一只被无形之手所拍打的球,不停的上下弹动。   终于,随着一声雷霆般的厉吼,棺木厚厚的盖子被一只绿油油布满鳞片的利爪击穿,随后化做漫天木屑,飙射到四面八方。   下一刻,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寒气,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只从棺木中跃出的怪兽,头颅已不能称之为头,眼鼻耳通通挤到一起,余下的部分便是一张大口,几乎占据了整张面孔。更让人惊讶的是,他出现后并不是朝扑过来的魔修发动攻击,而是毫不犹豫扑到身边一名妖将的身上,一口便咬下他半个身躯。   那些妖将,每一只都有临近元婴的实力,如今被它一口便咬死一个,竟好像全无还手之力,甚至不知道抵抗一样。周围的妖将神色茫然,眼眸深处却有一丝隐藏极深的恐惧,还有些许绝望的摸样。   妖将终究是妖将,不是纯粹没有灵智的灵物,在感受自己即将走向消亡的那一刻,终于还是流露出些许情绪,些许不能湮灭的本能。   怪兽几乎不用咀嚼,巨口开合不停吞咽,汁液混着残余不多的鲜血从妖将的半截身上飙射,尚未来得及落地便被它一同吸入腹中,竟似半点都不肯浪费,一丝都舍不得丢弃。   连精心炼制的妖将都可舍弃,少妇为了这一战,已经用出全力。   吞掉一只妖将,怪兽尚未完全咽下嘴里的食物,身体却陡然拔高了一截,本就庞大的身躯更加猛恶,直窜到三丈之高。它的两只利爪在两侧飞舞,如旋风一样将一个个妖将扔在嘴里,大口吞食大口吞咽,身体也像拉拽的弹簧一样连连被拔高,直达到十余丈,且仍在不停增长之中。   一股轰然的凶焰从怪兽身体上散发开来,声威直逼化神,其中包含的凶煞气焰更是远超人们的想象,仿佛地狱中专门执掌杀戮的恶魔,突然降临到人间。   “吼!”   迅速吞掉周围所有妖将,怪兽发出一声冲天怒吼,其身躯达到十几丈,眼睛却似乎比刚才更小,如同一只绿豆被按在大象的脑袋上,几乎找不到踪迹。   抬头看了看周围,怪兽发现这里充满着令自己愤恨的气息,抬腿如发泄一样,在地上狠狠跺了一脚。   轰!   一股波纹回旋着荡开,瞬间冲击周围三千米,所过之处,不仅仅魔修释放的几条凶兽东倒西歪,数量更多的妖将与妖灵更是几乎站不住脚,如醉酒一般摇晃。   “不好,这是鬼炼饕餮,是几乎没有成长极限的存在!”   一名魔修老者骤然大叫,神情却没有多少恐慌之色,只是将目光投向那名停下身躯的绿衣少妇,眼中流露出厌憎。   “炼制这种鬼物,哪怕是初成,也需要至少十万生魂,四大星域,果然是仙家灵聚之地,竟容得下你这种邪修。”   “邪修?咯咯,说得妾身好生羞愧呢!”   绿意少妇神情略有黯淡,眼里既有痛惜也有怨愤,抬手朝老者轻轻一指。   “眼力这么好,第一个就是你!”   一缕绿油油地光芒从她的手指里射出,竟直接穿透近万米空间落入老者的身体,其布置的防护甚至法宝形同虚设,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一样。   “这是什么神通!”旁边一名魔修惊喝道。   “这不是神通,这是标示,提供给饕餮的标示。”老者回应道。   不用他解释,周围人已经看明白一切,随着绿光射入老者的身体,那只怪兽突然间转过脸,两只小到几乎看不见的眼睛放射着精芒,拔腿开始朝他奔跑。   随都看得出来,那只怪兽是可以飞的,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它似乎更喜欢脚踏实地的感觉,两只巨大的脚掌在地面用力一蹬,身体竟然拔高道百米空中,一跃便越过百余丈!   不用再说别的,单凭这份速度,以及刚才那一脚,还有吞食时所展示的压制,此怪绝非寻常大修士所能匹敌,便是两人联手,恐也难与之对抗。   面对如此猛恶的对手,魔修老者神情微变,随后叹息一声,淡淡地笑着说道:“既然是这样,诸位,散开吧。”   十几名魔修没有说话,以平静到近乎死寂的目光深深看了老者一眼,分头往两侧呼啸而出,扑向其余对手。这边老者身躯展动,踩着一件如光球般的法器疾掠而过,笔直迎向那头怪兽。   “不自量力,竟敢一人为敌。”   少妇冷哼一声,发觉另一名大修士正带人朝自己猛扑过来,目光朝怪兽与老者之间扫过,默默估算。   鬼炼饕餮威能巨大,然而它有个算不上缺点的缺点,对敌需要绿光指引,在没有吞食到一名对手之前,不会抛弃眼前对手转向另一名。   本质上讲,它其实就是一只野兽,而护食是任何野兽都具有的天性,不容有人打扰。   也就是说,少妇如果不希望被围攻,一是靠周围的猎妖使给其护卫,再就是寄望于那个老者早点死,以便她可以从绿光指引中摆脱,专心对付别的敌人。   “刚刚迈过大修士门槛,连妖奴一击都抵挡不了,何苦为之忧心。”   心里这样想着,少妇无视周围扑近的魔修,自己朝老者与饕餮怪兽靠上去,以免措手不及。   转眼间,双方距离迅速拉近,周围已有法宝碰撞在一起,更有一声声厉喝巨吼在空中交错,那只不断跳跃的怪兽眼里则只有一名敌人,纵掠如飞,直冲向身前。   距离再度拉近,巨兽已进入老者的攻击范围,他却没有施展任何手段,只管专心操纵着脚下光球,速度展开到极致。   “吼!”   好似感受到了羞辱,怪兽凌空跃起达到数百米,利爪在空中斩出一道道绿纹,电光火石。   绿芒带着腐蚀之力,周围的虚空传来阵阵扭曲,在这样的波动下,普通瞬移无法展开,似囚笼。   面对致命地一击,老者根本来不及躲避,他也没有躲避的意思,只是将身躯勉强一扭,半截身体应声而落,飙射出无数血雨。   失去下半截身体的他,速度反而更快,闪电般扑到怪兽与少妇的中间,开始施法。   “魔婴转神,抱天下!”   “魔婴转神,抱天下!”   “给我爆!”   “给我爆!”   “爆!”   “爆!”   “爆!”   七声怒吼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万米战场上,瞬间展开七朵绚丽的烟花,直冲霄汉,怒指苍穹与九天。 第467章 小战役,大场面!   曾几何时,魔修在先后遭到咔吧与猎妖使的伏击下狼奔豕突,如丧家之犬一样在妖猎森林中亡命天涯。   曾几何时,魔修好似惊弓之鸟,看见猎妖使的身影就躲,遇到妖将便逃,甚至发现一只无主的低阶妖灵,内心也颤动几回。   曾几何时,魔修在猎妖使嘴里,几乎成了懦弱与猎物的代称,别说与之搏斗,连正面的勇气都没有。   曾几何时,魔修从四面八方困聚金山,猎妖使非但没有全力阻拦,反倒有意促成。   在他们眼中,魔修已成亡族之种,灭家之奴,没有信仰,没有未来,只有在煎熬中等待沉沦,像一片即将被收割的丰硕田园。   眼前出现的这一幕,令所有观战的猎妖使为之震撼,震怒,直至震惊无语。反之在金山之上,两名魔族修士面色沉肃,平静如古井之水,海下沉沙,看不出一丝表情。   七团最最绚丽的烟花开放在天空,所选位置均是能够猎妖使造成最大杀伤之所在,其中有三人如那名老者一样,只余下半副、甚至更少一部分身躯。   但他们未死,他们的元神尚在,只有还有一口气,只要没有被封印,他们就拥有修士最好的绝杀手段:自爆!   无论哪一种修士,甚至连妖兽也包含在内,自爆永远是其最强大的手段,一次性将法力燃烧并且释放,不是道法神通所能比,也不是法器与宝物所能及,称得上是一次突破,超越其生命层次的突破。   而同样是自爆,这批魔修的自爆又有所不同,无一例外的,他们每个人都施展了一种可在瞬间提升修为的神通,也就是十三郎曾经见过,图洺与另外那名修士施展过的。   魔婴转神,抱天下!   “这不是神通,这是禁术!”   远方的天空上,一名猎妖长老发出低吼,看向金山的目光不再如刚才那样狂妄,而是透出几分惊疑。   三十名猎妖使,便是死光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然而问题是,假如魔修都像这些人那么干,要将金山拿下,猎妖使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能换会什么样的收获?   周围的人同时想到这个问题,脸色纷纷发白,一些人的目光变得惊恐,心里开始祈祷,下一波不要轮到自己。   所谓禁术,指的是为大家所公认的,对修士不利甚至会影响修士传承的神通。其种类多种多样,最常见的一种,便是用难以逆转的方式提升修为,换来对战力的提升。   毫无疑问,禁术的的确确不利于人类长远发展,但它不可能失传,相反,几乎每个存活下来的种族、宗门乃至家族都有一套搏命之法,专用于没有退路的时候,殊死一搏。   而从元婴中直接抽取本源,换来修为提升然后再自爆,魔修无疑将禁术发扬到极致,也将自身毁灭到极致,彻底变成虚无。   没有轮回的机会!   如此狠辣毒绝,谁堪与之较?   怎么夺的半壁江山?小小一副画面,魔修用最有力的回答做了诠释,展现在每个猎妖使的面前。   ……   战场上,战斗没有因为七名魔修的自爆而终结,情势却与之前完全不同,几可用天翻地覆形容。   狂暴的冲击席卷八方,承受最多的无疑就是绿衣少妇与那头以生魂炼就、有饕餮之称的鬼奴,眼看那道冲击呼啸而至,绿衣少妇的双眼瞬间瞪大到极致,口中发出尖锐的嘶嚎,疯了一样抽身疾退。   什么饕餮,什么魂魄,什么炼制最强大的妖将,通通不在她考虑之列;此时此刻,她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退,退,退!   “疯子,你们这群疯子!”   嘶喊中,少妇一把掐断绿芒与魔修和鬼奴的链接,身体在空中车轮般旋转,那件绿油油好似蛇皮一样的衣衫自动脱落,在其催动下化做浓厚的密云,设下层层阻滞,其本体张嘴吐出一颗璀璨的星芒,随后再喷出一口精血。   氤氲的光晕在星芒上飘动,隐隐然有一道光柱斜插天际,看其方位,赫然指的是那座祭坛。   赤裸着身躯的少妇知道,若论安全,没有比祭坛跟可靠的地方,此时的她顾不得多想,挥手将精血融入星芒,灵光瞬间大放,周围随之浮现出一股空间波动,宛如传送。   她要走,她不想与这些疯掉的人作战,更不想抵抗那名老者以燃烧元神展开的自爆之力,只想付出一些伤患的代价,逃出这片漩涡。   “想走!”   一声厉喝在侧后方响起,在明知老者要自爆的情况下,与之一起的那名大修士怎会不做对应准备;身体尚在千米之外,他来不及赶到近前,遂对正朝自己猛攻的两名猎妖使置之不理,抬手朝少妇的方向轻轻一点。   “赤练,杀!”   食指无声断落,晃动中化做一条细如竹筷的小蛇,身躯一曲再一弹,直接穿透千米空间,出现在绿衣少妇的身后。   此时此刻,星芒已经展开,绿衣少妇的身体正以极快的速度变淡,那道狂涛般席卷的波纹却尚未抵达,正常情形下,她最多受到一些冲击,不至有性命之虞。   脸上刚刚浮现出一丝轻松,少妇心中警兆忽现,一股从灵魂中散发出来的寒意直冲脑际,惊恐中回头。   眼前一片红芒,与星芒发出的光辉交错在一起,让她难分彼此,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发出的神通。   红霞闪过,少妇的曼妙的胸口出现一个血洞,腥臭气息瞬间四放,那片星芒为之一颤,竟然停顿了片刻。   “不!”   伴随着一声绝望嘶嚎,老者自爆所引发的狂滔终于赶到,摧枯拉朽毁灭掉那片绿色浓雾,将其淹没在烟尘中。   为了展开传送之力,少妇用尽自己全部手段;因为不是阵法,为了不影响传送效果,她连多余的法宝都不敢使用,此时的她,防护就像她的身体一样柔弱,哪经得其狂风疾雨之洗礼。   洪涛卷过,中间小小停顿了一下,仿佛遇到妄图阻拦的残礁,无情摧灭后继续扩散,直至三千米外!   大修士自爆,大修士施展禁术后自爆,威力若斯。   ……   周围,以七团自爆的点为核心,首先遭殃的是本身不擅躲避的妖灵与妖将,纷纷在波纹冲击下溃灭;然后是一个个被眼前一幕所震撼的猎妖使,有些直接被波纹淹没,有些在随后的截杀中身亡,还有些妄图及时抽身,然而在数量是自己两倍的魔修面前,哪还有这个机会。   金山这种地方,正如此前猎妖使所顾忌的那样,对每个人的影响都极大,猎妖使有那层光膜保护,妖灵妖将可没有。本身浮躁神虚实力大降,魔修自爆后的杀伤随之取得无法想象的战果,七团烟云散开后,仅余的妖灵妖将寥寥无几,一个个如失了魂魄的僵尸,漫无目的在周围游荡,直至溃散,或者倒地。   仅仅这一轮狂攻下来,三十名猎妖使损失大半,余下七八人个个带伤,纷纷朝四面八方突围而走,妄图脱离这片生命的禁区。   他们怕了,真怕了!脑海中的感觉告诉他们,与这样的敌人厮杀太不明智,打输了要死,打赢了又如何?   抓住对手炼制妖将?做梦吧!   谁知道哪一个会接下去自爆,谁知道下一刻自己要面对什么,谁知道下一次丧生的,会不会就是自己?   七八条身影亡命而逃,身前身后是几条呼啸的身影死死追击,伴随着声声怒吼。   “为穆老报仇!”   “为血兄报仇!”   “为世弟报仇!”   “为了魔族,报仇!”   怒吼中,一条庞大的残破身影在乱石间穿行,静悄悄没有一丝声音,仿佛幽灵。   那是鬼奴!也就是让大修士为之退避的鬼奴!此时的它没有半点嚣张与残暴,绿豆般的双眼不停闪烁,竟流露出几分机敏。它的身体上,大块大块血肉在剥离,两只利爪因为护在身前被炸飞一只,余下那只血肉模糊,仿佛一条粗大的软绵的蛇。   奇怪的是,自爆没有能让他死去,失去主人的它也没有因连魂契约而死,反倒像是苏醒过来,正以极快速度在石丛间飞奔,迅速逃往本方阵营。   它不跳,也不飞,没有站直身躯,像一只狸猫,机敏而无声。   只可惜,它毕竟不是狸猫,世间没有这么大的狸猫,就算再如何小心谨慎,依旧显得那般醒目,那么的吸引仇恨。   “嗤!”   空气被撕裂的声音传入耳膜,呼啸的音浪中包含的着令人寒毛倒竖的血煞与凌厉,怪兽陡然从石丛间站起来,回头张望的同时,本能地将双臂护在胸前。   一面圆轮般的黑光尖啸着扑来,在怪兽双眼的注视下迅速放大,延着它不再严密的双臂间穿过,轻轻抹上其脖颈。   然后飞走。   怪兽吓了一跳,心头觉得陡然一凉,觉得有些惊奇。   “没事……”   头颅滚落,怪兽显得格外怪异的声音为之中断,黑光却极有灵性的回旋,瞬间在其身体上穿梭数十次。   一块块血肉被切下,一跟跟骨骼被碾碎,一缕缕黑芒被搅灭,那面黑刃似刀非刀,无论实体还是玄幻,通通被斩碎成虚无。   “死了么?”   陆默的身体出现在怪兽的尸体、那对碎肉旁,召回深红如黑的血刃,抬头看了看近在万米之外的猎妖使军团。   “应该是死了。”   他抬起手,朝那群黑压压的人群做了一个抹喉的手势,随后默默转过身,一步步走向金山。   一片沉寂! 第468章 化神之上!   陆默一步步走向金山,步履从容而平静。   身后,隔着不足万米空间,一双双眼睛凝聚在这个狂妄的小修身上,神情复杂到极致。   这样的距离,猎妖使有太多人能够在其得到救援之前冲至,瞬间将他秒杀。然而面对陆默的羞辱,却没有人这么做,几百人的目光跟随着血杀圣子前行的步伐,一直走上金山,来到一处山坡。   战场一片寂静,三十名猎妖使与各自携带的妖兽妖灵与妖将,除一人勉强逃脱外,全军覆灭。魔修一方,七名修士自爆,战斗中死亡三人,余下四十人安然退回,聚集在山坡上不知何时出现的那名佝背老人身旁。   “令主大人,属下等……”   逃脱的猎妖使身上还流着血,一条臂膀齐肘而断,鲜红的肉与白生生的骨茬宣示着战况的激烈程度;面对令主冷漠的目光,他额头上不停地渗出汗水,不是因为疼痛,而是难以遏制惊恐。   周围人望着他,脸上均没有什么表情,无责怪,无怜悯,无愤怒,只有淡漠与冰凉。   感受到周围的目光,幸存者身躯躬得更低,头颅垂得更低,一颗心也沉入到谷底;周围热浪滚滚,他却仿佛置身与冰窖,感受不到半点暖意。   “成老辛苦了,休息去吧。”   令主淡淡开口,既无安慰也无劝勉,如同对一只不值几个钱的鸡说话,声音平静得仿佛是一块刨光的钢板。   “此败非战之罪,无需太过介怀。”   听了这番话,幸存之人如蒙大赦,原本尚能站立的身躯却如同失去支撑的桥,轰然跪倒在众人面前,悲戚的声音痛哭失声,连连祈饶。   “我等料敌不明,折锐气蒙羞辱,实为不赦之罪;若再有决战,属下恳请令主恩准,容我以戴罪之身重上战场,誓以魔族之血洗耻!”   听了这番话,周围人的脸上均流露出奇怪的神情,不像是感动与振奋,反倒有些悲哀。幸存的修士没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犹自喋喋不休想要表明心迹,却被一声冷哼打断。   “料敌不明?你是在埋怨本令。”   “呃……什么?”   修士大骇之下连连叩首,哭喊般的声音大喊道:“属下绝无此意,属下的意思是……”   “不必说了,此战之失,的确是本令疏忽大意,料错了魔修搏命之志;你等有埋怨,也是应该的。”   令主轻轻抬起手,一缕和风灌输道那名修士体内,温言说道:“去休息吧,后面的事情,自有本令来弥补。”   不用吩咐,旁边一名黑衣卫士上前一步,随手卷起那名修士的身体,如一缕青烟飘向远方,去向不明。   幸存修士没有再说过话,又或者说不出话,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外,成为一段过往。   现场再次沉寂,死一样的沉寂。   ……   “对面可是罗桑令主,老夫天谕,这厢有礼。”   山坡山,天谕长老挺起胸膛,但因天生畸余怎么都站不直,摸样不显如何豪壮,反倒有些滑稽。努力了几次,他最终只能苦笑着自嘲,扬声说道:“诸位原来是客,我等无厚礼相待,唯有勉力陪诸位切磋几场,还请不要怪罪。”   令主望着那个佝偻的老人,徐徐说道:“天谕,可是擅卜天机的那位?”   天谕略感意外,说道:“贱名有污法耳,令主过誉了。”   令主微微一笑,说道:“道友可是在奇怪,本座为何知道你的名字?”   天谕摇摇头,回答道:“谈不上奇怪,想必有魔族子弟熬不过诸位的手段,这才交代出来。”   令主为之失笑,说道:“这么说,道友自己也知道,魔族修士并不是都像你身边的人那样视死如归。”   “视死如归?道友说错了,世间哪有这种人。”   天谕枯干脸上泛起无奈,叹息道:“但凡有一丝出路,我等怎会出此下策;实因令主逼人太甚,不得不为之。”   听了这句话,令主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片刻后说道:“此言有理。那么是否可以这样认为,本座若是给一条出路,尔等便不会冥顽不灵,或者是……”   故意拖长了音调,令主目光从一众魔修脸上扫过,不妨过任何细节。   天谕无奈挥手,说道:“人心这东西,不是老夫所能掌控,令主不妨试一试,自可知道结果。”   令主闻之点头,淡淡说道:“那就试一试。”   ……   说出五个字,令主朝前方连踏三步,气势随之陡变。   在其背后,一轮虚幻骄阳冉冉升起,却不是如红日那样喷发灼热,而是透着一股神圣的银灰;轰然之间,一股磅礴的威压凌虐四周,整个金山百余里大地上,每一寸空间都感受到了那股神圣之意,竟有咔咔之声在空中回荡,仿佛一大块即将破碎的冰。   三步踏出,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人心上,金山到处可闻惊呼喧哗,充满震撼与惊恐。天谕身边数十名修士齐齐后退三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些人身形摇摇欲坠,仿佛被一座大山压在头顶,连直立都难以维持。   “本相!”   天谕长老一声厉喝,佝偻的身躯陡然挺得笔直,身边的木长老神情随之大变,苍老的面孔上泛出一抹艳红,双手张开如环抱圆球,再屈指弹出数十次。   一缕缕气息从其指尖散放,顷刻间化作一片滴水难透的巨网,将周围十余丈空间牢牢裹在中央。众多魔修觉得身体猛的一轻,气息瞬间变得顺畅,齐齐迈步上前。   无数道神通在空中绽放,眨眼之间,原本空空如也的山坡上闪耀出斑斓五彩,以魔气之黑色为基调,构筑成一片樊笼。   保护众人、也困住众人的樊笼!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过一朵云彩,然后是下一朵,再一朵,耳中似传来雷声,隐隐约约,震响在每个人的心头。   金山之上,怎么会有云?又怎么可能会有雷?   ……   “看来称呼弄错了,老朽等不该与令主平辈相称,应该叫前辈才对。”   天谕长老脸上的皱纹愈发深刻,映衬出心中苦意,徐徐说道:“你我既然敌对,想必不在乎这些虚礼。老朽好奇的是,令主这般不惜一切,难道是想应劫?”   木长老随之开口,大笑着说道:“道兄何必说笑话,我凉他不敢。”   令主不以为惫,微微一笑说道:“非是不敢,是本座修为尚未达到那一步。”   “是么?”   木长老抢在前面开口,抬头看了看不算浓厚的乌云,凝声说道:“若是我等助你一臂之力,是否能引来劫雷?”   “当然可以,本座已触及那道门槛,只要全力施为再稍有助力,肯定会召来天劫。”   令主面带讥讽,说道:“不过,诸位凭什么认为,可逼本座用出全力?”   天谕长老淡淡说道:“你可以试试。”   “没错,你可以试试!”一道粗豪的声音随之响起。   “老夫也认为,你可以试试。”一道温和甚至带点阴柔的声音随之响起。   “不妨一试。”   “请试一试。”   响应声接二连三,一条条身影随之出现在空中,仿佛是一群热情的观众,诚邀且期待着最精彩的演出开始。   对应的,猎妖使一方连声低喝,十几条身形越众而出,鼓荡出山岳崩塌般的声威。   天空的云彩,更浓了。   ……   “无聊。”   令主轻轻抬手,下按,周围瞬间云淡风轻,灼热依旧气息如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金山上的诸人齐齐色变,神情非但没有放松,反倒更显凝重。   收放自如,足以证明他刚才的话,此人的确触及到那个门槛,远超这里的任何一名化神修士。换句话讲,只要他愿意付出一些代价,魔修便是拼尽全力甚至不惜自爆,也难逃被全歼的命运。   “本令不想讲多余的话,如今形势明朗,由不得尔等空逞义气。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正如天谕所言,本令给你们一个选择的机会。”   令主淡淡的目光望着前方,眼里却没有任何人的倒影,仿佛看着一片虚无。   “即日起,但有主动归降者,本令承诺不伤其命,不取其宝,治其伤抚其心,并带其离开罪孽之地,进入真正的星空修行。”   话音隆隆,响彻金山每一处角落,也传遍每个人的耳中,与心里。群山寂静,几可闻众人呼吸之声,魔修安静矗立如雕像,没有一人应答。   令主也不失望,大袖轻甩说道:“言尽于此,各位好自为之。”   “令主请等一下,老朽还有一事相询。”天谕长老忽然开口道。   “何事?”   “老朽想知道,投靠之人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代价么,只有一条。”   令主徐徐开口,不容置疑地声音说道:“奉我为主,唯我之命,献命魂督之。”   “就只有这些?”天谕仿佛不太相信,又问道。   “就只有这些。”令主斩钉截铁说道。   “那好吧,容老夫想一想。”   天谕抬手抱拳,说道:“老夫身体有恙,不能在这灼热之地久待,不知令主可有其它安排,若无要事,老夫告辞。”   令主说道:“不能在灼热之地久待?哈哈,你到哪里寻找清凉之地?”   天谕回答道:“古人望梅而止渴,老夫心里想一想,总要好受些。”   令主洒然失笑,说道:“也罢,三日之后,本令会再来,希望尔等给我一个满意回复。”   言罢,他不待天谕再说什么,转过身带领大批罗桑修士,飘然远走。   “令主走好,老夫恭候大驾。”天谕长老摇晃着身子抬手抱拳,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第469章 死志求生!   天空无云,金山就像一个裸背大汉在骄阳下低喘,身无汗水可流,心里还带着寒。   人们心里压着厚厚的铅云,拼命想鼓起勇气站直躯体,却发现无论自己的腰身崩得多紧,总掩不住灵魂中的那一抹惊惶。   情形本不该如此。   自降临以来,魔修从未获得过如今天这样酣畅淋漓的大胜,不,是根本没有胜过。无论对手是咔吧还是罗桑,不管单挑还是群殴,魔修就像是吓破了胆的孩子,手里拿着枪炮,手指颤抖得扣不动扳机。   被困金山之后,因再无退路可走,猎妖使遭遇相对顽强的抵抗,因不想损失太多人手,这才放慢了攻击节奏,打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主意。白一点的说法,人家不是砍不死人,而是担心砍人用过了力,把胳膊给扭着。   凄凉的过往残酷的现实,相加后形成一股如山般的压力,每个魔修心里都不自觉生出一种念头:猎妖使不可战胜!   今日之战,胜当然是胜了,然而魔修们自己心里有数,这一仗不仅胜得惨烈,而且极为侥幸。首先自爆并非不可防范,一旦对方有了准备,下次想取得这样的战果,无异于痴人说梦。此外还有一点,参战的那群魔修已是半残自身,假如期望他们再发神威创造如今天这样的奇迹,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金山之毒,毒在无形无质且无从防范,激烈斗法的时候不觉得,精神一旦放松下来,参战魔修个个法力变得浑浊不堪,仿佛一锅沸腾的岩浆在体内奔腾。初步估计一下,除了那些受伤的人,其余那些一点伤害都没承受的魔修想恢复道最佳状态,也需要至少一个月时间来调理身体。   这还有个前提,后勤要跟得上。   抱着必死决心参战,魔修不可能让自己变得更强,结果还打成这样,能说是胜利?   魔修如此,猎妖使呢?   三十名猎妖使,不过其总数的一个零头,更要紧的是,猎妖使占据据对优势的高阶战力,根本就没有上过场。   刚才的一幕犹在眼前,仅仅一人之威压,金山撼动群修失色,连最高领袖都受了伤;天谕长老的那一口血,不仅仅吐出自己所余不多的生机与精元,还将魔修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吐了个一干二净,沮丧了到了极致。   偏偏这个时候,两件事情同时发生。   一是令主当众宣告,投降者非但可以不被炼化,还能得到进入四大星空的机会,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修炼道路。   当然了,投降是有条件的,要认主,要被奴役,要寄人篱下,甚至被别人当枪使。然而转过来想想,魔修拿魔宫当什么?还不就是主人吗!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为魔宫战斗和为令主战斗,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现在,肯定没有人会这样说出来,金山之上一片肃杀,群情依然慷慨激昂;可谁知道大家心里有没有想,或者说,怎么想?   相比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比较简单,十三郎来信了,一来就是两封。两封信的意思其实一样的,因为担心战祸波及到厌灵蚁,十三郎传了两次。   “拖延十五日,引其入山后远遁。”   ……   “十五天,要坚守十五天。”   天谕长老耸拉着脑袋,微佝的身形仿佛要垂到桌面,喘息般的声音说道:“诸位有何良策?”   令主的话说得很明白,三天后再来时,魔修便需给出明确答复。可以想象,堂堂令主当众说出来的话,双方没可能当儿戏对待,换言之,三日后可能是决战。   为保魔修军团不灭,从哪里偷回十二天?   木长老关切的声音道:“道兄,不如先去调息一番,再来与大家商讨?”   “不妨事不妨事,老夫是旧伤,一时还死不了。”   这句话有点不打自招的味道,众人闻之面面相觑,心想这还用你强调吗?若是人家放放声势就能把咱们伤成这样,那还玩个球球。   天谕自己也察觉到此点,羞愧说道:“让各位见笑了,老夫多年不与尊者会晤,骤见天威,有些失态。”   灵域道院就九大尊者,魔宫同样有自己的尊者,而且从实力上讲,魔宫尊者承载着整个魔族的荣耀,显然比道院尊者更强。换言之,他们至少是化神后期,才能被天谕以天威来形容。   另一名魔宫长老叹息说道:“此次降临,若有尊者大人同行的话……”   “不要这样说。”   天谕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说道:“据老夫所知,灵修整体实力尚不如我等,然而从萧十三郎嘴里可以知道,他们的压力一点不比我们轻,情形却好上不少。由此可见,这是我们自己不争气,与有无尊者无关。”   木长老接过天谕的话,说道:“眼下不是与灵修比较的时候,需要考虑的,一是如何保持士气,再就是怎么才能守过这十五天时间,再及时抽身。”   听了这番话,众人不好再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壮汉开口道:“之前的消息里,牙木圣子等尚未见到灵修踪迹,他们之间又没有联系,如何断定十五天之内能够赶到?假如援军不能抵达这里,我等拼死坚守……是否有意义?”   这句话问出众人心声,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天谕身上,静等其作答。   天谕艰难笑了笑,目光直视着壮汉的眼睛说道:“道友还是没听明白老夫的话。”   “……”   壮汉有些茫然,心里想我说错什么了?   天谕叹了口气,说道:“不妨这样想,假如灵修不来,诸位打算如何?”   四顾茫然,一群大佬神情呆滞,心想这算怎么个说法,竹篮子打水好歹湿层表皮,这样算什么?   木长老若有所思,沉吟后说道:“道兄的意思,我等如此寄望于他人,本就有损魔族尊严;所谓尽人事听天命,不能一味依靠灵修。”   天谕说道:“不谈尊严,诸位都是踏上天道之人,难道不明白道心无羁这句话?无羁不仅仅指身为牵挂,还对应于道途险恶不为外因所困,我等如今的局面,就好比困在井下的青蛙,若不能自己在墙壁上掏出踏脚处,难道指望天上掉下一根绳子?”   自嘲地笑了笑,他不待众人开口,自己接下去说道:“青蛙的爪子不利于开土挖墙,同时也抓不住绳子,假如等着别人来救,便需要有人下到井里,用绳索套住脖子然后才能拽上去。然而诸位是否应该想一想,不管是被人抓住脖子,还是被绳索套上脖子,可有什么本质区别?”   这种比喻不伦不类,意思却比较简单,几名大佬黯然低头,心想现在那只青蛙可不是掉进水里,而是一个火坑。   “与抓着绳子往上爬相比,老夫宁可一口一口,在墙壁上咬出坑来。现在那个井比以往浅了不少,若是还不能爬上去,只能证明一件事。”   天谕的声音透出疲惫,但又显得平静,仿佛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砸在众人的心里。   他说道:“井下就是我等栖身之处,同时也是丧身之地,死得其所。”   ……   “不瞒各位,老夫前几日尚不像今天这样,之所以有所转变,还是因为他。”   指着桌上那两块兽皮,天谕感慨说道:“不管萧十三郎有个凭持,他一个修为不到元婴的修士,却挖出一条数百魔修认为不可能开掘出来的地道,这总是事实。”   “与之相比,老夫以往诚心侍天,但也一心祈求天道怜悯,委实落了下乘。”   众人羞愧无言,天谕扫目四望,接下去说道:“平日里,人们常说事在人为,可真正落到头上的时候,往往找出千般理由万种借口,想尽办法为自己开脱。现在回忆起来,假如我们从一开始被困就开始着手,难道集我百族之力,会不及一个萧十三郎?”   “五百米不够就一千米,一千米不行就一千五百米,再不行就两千米,数百魔族健儿,修炼成百上千年的老怪,难道挖不出几块石头?”   天谕的语调渐渐高昂,声音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缓缓说道:“此次魔修遭遇大难,若不死,便是一次涅槃的机会,必将重振遗风;若就此颓丧苦等救援而不得,总能逃出生天,也将成为千古笑谈。四方联盟的建议虽好,但也需要相应的胆略涌起才能得到,假如我等不敢与罗桑修士争一争,日后面对本土剑修,拿什么要求他们履行约定?”   “就凭一句口头承诺?”   “更何况,现在哪里来的承诺,只是听说而已。”   天谕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昏花暗淡的老眼迸射出几丝精芒,一字字说道:“先祖遗训,道理从来不是用嘴巴谈出来,而是用拳头打出来(注)。事到如今,魔族荣辱系于我等之身,能否保得住,乃至能否活下来,都要看我们自己。”   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天谕从桌边站其身,朝周围抱拳一揖,诚恳说道:“老朽愿捐残躯,请诸位成全。”   “道兄,怎可如此!”   “长老,万万不要如此,我等承受不起!”   “天谕长老!”   “长老!”   一阵手忙脚乱,几名大佬相互间又是鞠躬又是作揖,有两人差点要跪下来,至于周围侍奉着的那几名低阶修士,早已匍匐在地不能抬头,声音透出悲戚,更多的是愤怒。   “多谢诸位了,看起来,老朽这条活不长的命,还真能发挥点作用。”   天谕徐徐站直身体,抬头望着周围炙热的大地,缓声开口。   “五百魔修,集亿万人之志,敢效今日之勇否?”   声音如风一样飘散,如春雷滚荡,如刀枪入耳,如血匕临头,沉沉传入每个人的心里。   “敢不效死!”不知是谁第一个发出声音,紧接着便是一声声呼应,如接力,如传送,如传承。   “敢不效死!”   “敢不效死!” 第470章 相信命缘的老人   朝霞再起,红日初升,又是一个艳阳天。   沐浴着霞光的金山光怪陆离,无数尖锐或圆润的石端在晨曦映照下反射着各色光晕,于空中交汇,缤纷似无质的彩花,飘荡出一片立体云圃。   美丽,玄奇,曼妙,非人间所能拥有,非词汇所能表。   如此刻的金山,不是人类应该驻足之处。   山峦周围,以往隐藏难见踪迹的魔修纷纷现身,忍着日益严重的火毒灼烤,在各个隐秘的角落安置着不明器物,时而有人打出法决,点头或者摇头,似在测试着什么。   山脊,小道,山梁,缓坡,到处可看到魔修忙碌的身影,一样的细致一样的肃杀,不同的是修为与分工,表情沉肃或冷漠。   坚守十五日,这是几位大佬共同传出的命令,也是所有魔修心下认可并为之奋斗的目标。然而所有人都明白,只要猎妖使全力以赴,这便是雾里之花云中之月,看得见,摸不着。   但是,没有人拒绝。   当身前只有虎狼,当身后只余下同伴与绝崖,人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冲锋。   陆默默默地走下山坡,来到前日他刚刚参加战斗的地方,将一面阵盘埋于地下,审视一番后,转身准备离开。   “你是血杀族当代圣子?”   一个声音突然传入耳际,陆默神情微凛,抬头发现远处万米外的天空上悬浮着一名红袍老者,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你是?”   魔修于猎妖使对峙这么久,双方巡视人员几乎每天都碰面,却从来没有说过话。要知道,打仗从来不只有生死搏杀,还有一些称得上有趣的事情会发生;无论凡间还是修真界,敌对双方上一刻生死相见,下一刻招手甚至互道平安的例子比比皆是,一点都算不上稀奇。   猎妖使与魔修之所以陌路,并非因为他们是死敌,而是因为罗桑星域的人看不起这群只会逃命的魔族修士,反之魔修队伍始终被失败甚至被炼成妖将的阴影所笼罩,也没什么谈话的兴头。   交流这种事情,总归要双方对等才可能,就像人不会没事和猪聊天一样,以往在猎妖使的眼里,魔修就像是一群待宰的牲畜,不屑于理会。   眼前这个红袍人与其他猎妖使明显不同,不仅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还主动与魔修、而且是刚刚斩杀过己方大修士的陆默打招呼,便显得有些怪。   陆默不是外交家,可他并不介意于这个猎妖使谈一谈;他心想反正对方不是令主,总不能隔着万米空间对自己如何;假如他真敢靠近来,自己身后隐匿的队伍不介意来场小小伏击,若能杀了这个至少大修士级别的家伙,也算一种贡献。   “可惜猎妖使人太多,不然的话,倒不妨用用诱敌的办法。”   陆默心里这么想着,接下去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红袍人淡淡一笑,回答道:“老夫左宫鸣,来自火焱星域,添为火灵圣宗长老。”   陆默犹豫了一下,说道:“在下陆默,血杀圣子。”   左宫鸣竟然抱了抱拳,说道:“圣子有礼,刚才说到老夫为什么知道你的身份,是因为祖上曾见过真正的魔族修士,多少知道他们一些事。”   故意卖了个关子,他说道:“昨天你出手的时候,老夫亲眼目睹,血杀刀法赫赫威名,应该错不了。”   “真正的魔族?”   陆默有些失笑,心想魔族还有真假,吃错药了把你;懒得问老者火焱修士为何跑来替罗桑人打工,他说道:“有事?”   左宫鸣说道:“老夫见你在布置阵法,便想知会你一下,这不过是白费功夫,没必要浪费诸多法力。”   听了这番话,陆默不知该说点什么号,沉默片刻后说道:“有用无用,试过才能知道。”   左宫鸣莫名叹息,说道:“看来魔族在遗弃之地的确是待久了,竟忘记这么多事。”   陆默一头雾水,心里想我可没有指望从你这儿寻根问祖,正想交代一声后离开,忽听他说道:“听过斗转吗?”   陆默摇头,神情淡淡没有追问的意思,左宫鸣也不见怪,抬手指着远处那座祭台,说道:“那就是老夫亲手布置的斗转阵法枢纽,可将千里之内的火力慢慢转移道金山。你应该察觉到了,自阵法运转以来,金山之上一日难过一日,对否?”   听了这番话,陆默眼中爆射精芒,抬头凝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高大祭台,神情渐起冷意。   左宫鸣摆手说道:“阵法枢纽由四名长老亲自看守,就算你们那几位大能一起出手,也休想把它毁掉。”   陆默默默低头,以神念将这条消息传回后方,通知给几位大佬的同时暗暗运起法力,随时准备出击。   左宫鸣轻笑说道:“我知道你身后还有人,但最好不要胡思乱想,你们应该想到,老夫既然出现在这里,很可能是个陷阱。”   陆默为之默然,他又何尝不明白对方说的实情,然而既然没办法毁掉阵法,总要试试能否灭掉这个主持阵法的人,否则的话,任由斗转打阵这样运转下去,岂非坐以待毙?   左宫鸣似看出他不肯死心,无奈叹了口气,说道:“实话告诉你,阵法启动便自行运转,有没有老夫,效果相差不多。”   陆默终于抬头,紧握的双手徐徐放松,沉声道:“说吧,你找我究竟何事?”   左宫鸣朝他笑了笑,说道:“你我只是偶遇,为何说老夫专程找你?”   陆默冷笑说道:“当陆某是三岁孩童,相信这种话?”   “恩,的确很难让人相信。”   对他的质问,左宫鸣老实地点头承认,说道:“老夫又不是闲着没事做,当然是有意为之。”   陆默干脆闭上嘴巴,等他自己说下去。   左宫鸣说道:“如你所见,魔修已穷途末路,老夫等你见你骨骼清奇,这般夭折实在可惜,特为劝降而来。”   “噗!”   绕是陆默心冷赛过生铁,也不禁被这句话气的笑起来,心想我是不是火毒攻心,出现幻觉了。   “你不相信?”   左宫鸣神态颇有些委屈,说道:“老夫以道念为誓,若你愿意归降于我,老夫非但保得你安全,且不需认主,更不需要为奴为侍。”   “……”陆默听傻了眼,垂着的手在大腿上用力掐了两把,才确认自己不在梦中。   “老夫承诺……”   “等等,你说让我投降你这个……个人?”   “是啊,不用担心令主为难,老夫万里迢迢跑来相助,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可是……为什么?”   “老夫不是说了吗?见你骨骼清奇,根基上佳,实不应就此……”   “停!”   陆默担心自己再这样和他聊下去迟早会疯掉,赶紧叫停;一贯冷漠的他此时竟然崩不住脸,怪异的表情说道:“要么说实话,要么各奔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句话之后,陆默突然升起一种感觉,好似自己正要失去什么,好像是物品,又好像是机会,难以弄得明白。因为这种感觉,他的心情也随之变得糟糕,表情反倒自然起来,寒声说道:“就一次机会,你要想清楚。”   好笑的感觉再次升起,陆默心里嘲弄自己哪来的资格威胁别人,简直有病。   见他如此严肃,左宫鸣再次叹息,说道:“你相信缘分吗?”   “我相信手中的刀。”   “老夫相信缘分,你我之间有一场缘分,注定的。”   他还是那么一本正经,认真说道:“老夫一生专修控火阵法,不知为何从阵法中得到感悟,渐渐对缘法有所研究,且极为痴迷;听闻天谕长老同样擅长此道,却不能与之切磋一番,实为憾事也。”   “天谕长老修的是窥天大道,可不是你这种江湖骗术。”陆默寒声回应道。   左宫鸣淡淡一笑,说道;“那是你不懂,不论窥天窥人还是窥己,讲的都是缘法,若无缘,便是再高深的修为也难触及。其实你不妨想一想,天机若是修炼几天道法就可窥视,那还能叫天机吗?”   “长老可不止修炼几天。”   陆默默默想着,心里竟有些赞同他的话,试问天机若能随便看透,那还能叫天机?老天放的屁差不多。   “所以说,一切都是靠缘法联系,比如魔修与我等,相隔的可不是什么千山万水,而是茫茫星空。然而有那一丝缘法联络,便是再强大的壁垒,也不能成为阻碍。”   “谁稀罕见你们!”陆默心里默默想道。   “你我之间有缘,关乎生死的命途之缘。”   左宫鸣说道:“这种事听起来玄妙,其实一点都不少见,有些人注定会在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地点相遇,并且会发生一些事。老夫相信在你以往的经历中,一定有过这样的例子。”   说到这里,他运足目力仔细审视着陆默的表情,神情略显紧张。   陆默一时没回话,心里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秋猎之行,想到那个本来绝不可能相遇、却先后反复数次遇到,且每次都要创造奇迹的人。   他没有留意到,此时此刻吗,左宫鸣好似看出什么,望着他的目光隐隐有些发亮,神情也变得激动,仿佛快要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令人不解。   “怎么样,老夫没说错吧。” 第471章 演出开始了   “胡思乱想什么呢?”   心里不停警告自己对方极可能包藏祸心,陆默略一失神便回复清醒,神情转为冷厉,说道:“可有别的事情要讲?”   “嗯……什么?”左宫鸣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反问了一句。   陆默微微抱拳,以此作为与对方交谈后弥补的礼仪,说道:“本人和你没什么缘法,也不会投降,既然无事,就此告辞。”   言罢,他抬腿转身准备离去,身后左宫鸣脸色微变,焦急的声音大喊起来。   “等等,老夫还有话说。”   陆默无奈回头,冷冷的目光望着他,不置一词。   左宫鸣想了想,说道:“既然你执意不肯归降,可否与老夫做个约定?”   这句话,他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讲出来,陆默既诧异又觉得好笑,勉强说道:“你讲,我不保证答应。”   左宫鸣松了一口气,说道:“放心,这件事情,你只会觉得有利,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不说我走了。”陆默已认定此人多半脑子有些问题,神情越发不耐。   左宫鸣抬手做了个莫急的手势,认真说道:“老夫与你约定,彼此相助对方一次,如何?”   “……”陆默成了沉默的羔羊,楞了半响竟伸手摸摸耳朵,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听错。   “如何?”左宫鸣问道。   “假如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的意思是说……”   “没错,就是那个意思!”   “啥意思?”   “就是你心中想的那个意思!”   “真的?”   “真的。”   “为什么?”   “缘法,老夫相信缘法。”左宫鸣回答道。   “好吧,这件事似乎……”   陆默一脸狐疑地想了半天,最终咬牙说道:“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左宫鸣立即接口。   ……   战后第一日,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魔修在防线附近遇到不少能言善辩之士主动发出邀请,内容相差无几,目的极为一致,皆是为劝降而来。   显而易见,令主大人极为大度地放开身价,示威之后开始施恩,着手下人施展攻心之术,成功最好,不成也无所谓,浪费几滴口水许能收到意外效果,何乐而不为。   对这种“攻势”,魔修大佬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可以阻止,总不能让人时刻彼此监视,因为那样做的话,或许正中了猎妖使的圈套,不战而自乱。   “有点意思,老夫活了一千多年,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天谕老人神情感慨,似乎在为自己的蹉跎岁月而叹,错过不少人间奇事。   “凡间手段。”壮汉不屑说道。   “有效就是好手段。”木长老凝重说道。   所有遇到类似情形的人之中,陆默无疑是最特殊的一个,返回驻地后,血杀圣子没有丝毫隐瞒,将交谈内容一字不漏地回报给几名大佬,引来颇多思量。   “斗转大阵?老夫似在某个典籍上看过,可惜是残本,没怎么留意过。”木长老说道。   “阵法是次要的事,关键是此人的用意,还有陆默圣子身上……”云离欲言又止,目光从陆默转向天谕,似想请他占卜一番。   天谕枯干的双唇动了动,说道:“命缘之说,的确是算师修行的一种,小及一人一物,大至天道轮回,皆可按照缘法解释。只不过,这种修行并不像他所讲的那样比星算窥天之术更容易掌握,反倒更加繁杂多变。”   望着茫然的众人,他解释道:“窥天是大道,注重整体,只看趋势与大略;缘法讲究细则,一丝一发、一言一笑皆可称之为缘头,难以理得清楚。当初老夫初涉算理,一心寻求天道之机,对缘法修行浅尝辄止,不能与那人相比。”   他说得很认真,众人听得也很仔细,奈何结果不怎么可爱,一句话总结便是:对老者的话无从证实。   木长老想了想,说道:“老夫觉得奇怪,左宫鸣与陆默圣子做互助之约,难道不怕得罪罗桑令主?”   其它人纷纷点头,均对此事表示不解,天谕却不以为然,说道:“我虽不精于缘法研究,但也知道一些粗浅道理,互助之约只在彼此接触时生效,算不得什么大事。打个比方来说,若是在场之人擒下那人,又为陆默圣子所知,大可不做理会,无需担忧誓约反噬。反过来也一样,左宫鸣只要解释清楚,令主应不会计较。”   众人恍然,壮汉听出些味道,狐疑说道:“这样讲的话,那老家伙难道认为自己有朝一日会落在陆默圣子手里,所以才……”   周围的人闻之苦笑,心里想这叫什么事儿啊!听陆默圣子说那人修为在大修士以上,不提眼下形势,等到陆默有能力抓住他……   陆默在一旁听着,冷漠的脸上现出几分尴尬,内心不禁有些后悔,干吗多此一举什么都说出来,平白被人笑话。   “此事不值得太过深究,不要再想了,三日之约将至,各位不妨多费些精神操持防务,也好增加一些把握。”   天谕长老淡淡一句话,宣告此次命缘探讨会结束,众人收敛心情纷纷告辞,均没有留意到老人垂下的目光透着深思,双手微微颤抖。   “命缘命缘,其实就是气运之象,陆默命无夭折之相的确为我所见,气运却并非旺盛。”   “难道说,他所指的不是陆默,而是……”   ……   山外事忙,山下的人也没闲着,安排好“后事”养足精神的十三郎信心十足准备破阵,结果……   按照碧落的说法,破阵的时候,十三郎既要攻击分散雕像镇压之力,又要把握分寸不要让被它当成主要目标;因那几座镇压雕像承受无数年冲击,已被削弱到溃散边缘,加上它们依旧将四足当做首选,能分出对付十三郎的能力十不足一,理应比较从容。   然而事实上,十三郎刚刚涉足阵坛,连第一次攻击都没有发出便遭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难,险些当场折戟。   封印四足的阵法空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宽阔总有三四百米,十三郎考虑自己学艺不精,修为也有限,距离太远的话,无论法力掌控还是施法精准都显不足,遂打着取巧的心思,利用两个星阵之间的那片空隙,将彼此距离拉近。   左脚踏上阵坛的那个瞬间,十三郎心里陡然一寒,仿佛又无数双饥渴凶残的眼睛同时盯住自己,顿生惊悸之感。   此时此刻,再高明的指点都没有用,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反应与实力;没有任何犹豫,警兆出现的瞬间,十三郎双目微凛,脚下已经改踩为蹬,身体如离弦之箭朝后方彪射,同时双手连挥,残余的两百余只妖魂全军出动,左手五指泼风般弹出无数禁环,布下一层又一层防护。   那一刻,因波动太过剧烈,呈现出来的反倒是一幕近乎凝固的画面,就好像有无数条身影在空中重叠,生生搭出一座人形桥梁;若不是衣袂与周围空气摩擦出道道红芒,没有人相信那是有人后退所产生的视像。   “吱!”   耳边只闻千万道凝聚为一声的尖啸,十三郎的预感变成现实,离得最近的那座雕像上,原本层层包裹好似蚕茧的赤红之芒骤然炸开,化成一只只生着厉齿尖足的蝙蝠,红云一样朝十三郎飞扑,其速度之快,堪与胖胖吐舌相较。   “小心,这是四足倒爪!”   碧落的惊呼尚未落音,场中形势已发生根本性转换,之前对付火怪尚有余力的妖魂队伍,仅仅一个照面便被穿出无数个窟窿,黑气就像春阳下的白雪不停消散,虽嘶吼咆哮疯狂反击,却哪里奈何得了对方分毫。   要知道,妖魂因其无形之躯,本就以速度见长,然而在面对这些火蝠时,就好像笨重的蛮牛面对狼群,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在凡间,有种说法叫唯快不破,虽有夸张,却也点出部分事实。对依赖身体战斗、凭利爪獠牙获得胜利的妖兽来讲,拥有速度,等若立于不败之地,进退自如攻守随意,不管攻击是强还是弱,总归能够得利。   更何况,那些火蝠的攻击非但强悍,更有着一股令人从心底发寒的凶残与贪婪;它们本属火灵变种,在四足的熏染下吸收了不知多少年火毒,便是一头最温顺的猪,也能变成最最凶残的饿狼。   第一次品尝道妖魂的味道,火蝠很快发现,这些虚幻之物身上竟有着极为精纯的魂魄本源,数量虽少,但那正是自然生成的灵体欠缺之物,怎不为之疯狂。   “吱!”   尖啸中,不少火蝠察觉到更为明显的目标,火红的双眼转向十三郎的方向,贪婪在蔓延。   它们能够感觉到,在那个它们从未见过的生灵的身体内,拥有这些妖魂无法比拟、令它们的灵魂为之激动颤抖的气息,冥冥中有股力量召唤着它们,也提醒着它们,不要与身边这些虚幻之物纠缠,重心应该是那个人类,那个每根毛发都有着致命吸引力的人!   “嗖!”的一声,五只红影第一个冲向十三郎的身体,不大的嘴巴张开到仿佛要吞下一头牛,两排尖锐而紧密的獠牙闪着红芒,宛如两扇地狱之门。   它们的爪子很是诡异,一只正常前伸,一只却是倒着长,仿佛一个耙子拖在身后,不显笨拙,反倒更加狰狞。   “嘭!”   又一团黑云炸裂,将那五只火蝠包裹在其中,出道以来,十三郎首次在尚未与对方直接交手的情况下便用出最强手段,足见其震惊到何种程度。   “倒你个头。”十三郎丝毫不留情面地痛骂碧落,抬手轻点。   “定!” 第472章 强敌   “吱!”   飞蚁现身的瞬间,火蝠的叫声顿时有所改变,如临大敌,如遇天敌,如见到世代难以化解的生死仇敌。   还有一丝惊恐。   数万只飞蚁同时现身,其声势之大,宛如平地卷起一团乌云。一颗颗黑点在空中闪烁般纵掠,片刻便将那五只火蝠绞杀吞噬,又与那些扑灭妖魂的数百火蝠迎头相撞,发出阵阵轰鸣。   蝙蝠以虫为食,理论上讲,这些飞蚁就是它们食物中的一种;只不过,现在这些食物足够坚硬,足够凶悍也足够强悍,数量更占据绝对优势,这才战了个旗鼓相当。   双方速度相差无几,仔细比较的话,火蝠依旧占据优势,个体实力也更强;每每一次扑击,生满利刺的大嘴开合不停,总能将一只、甚至更多飞蚁卷入口中,生生咬成碎片吞入腹中。然而在下一刻,它甚至来不及用体内火力将飞蚁的残尸融化,周围便有更多飞蚁扑到其身上、翅膀上、爪子上,同样锐冽的獠牙利刺切割横拉,无所不用其极。   火蝠有灵又无灵,因其不是血肉之躯,注定无法诞生真正的魂魄,因而也不可鞥拥有太高灵智。   就是这一点差别,使这场战斗的胜负朝飞蚁方向偏斜;火蝠看似一拥而上,实则永远是单体作战,反之蚁后在拥有准六级实力后,本就强悍的指挥能力更加突出,几乎可同时操控每一只飞蚁的反击。   论及神念强度,谁都不能与虫类母皇相提并论,别说人类修士,便是那些专以神念为神通的妖灵都比不了。   这是天赋,是无法模仿也没办法夺取的天赋。   一只火蝠扑进飞蚁的重围,刚刚捕获到猎物,翅膀陡然一沉;三只飞蚁延着诡异的路线飞至其翅鞘与腹下,专挑最为柔软的部分发动猛攻。火蝠受创嘶鸣反击,周围又有更多的飞蚁扑上来,一起加入到对受伤火蝠的围攻中。   飞蚁的战术简单明确,攻一只便杀一只,不死不休,不问周围如何。有着严明纪律的它们无视生死,纵被其它火蝠咬断身体,嘴里也要撕下火蝠一小片肌肤。   这就是蚁后的能力和做法,令人恐惧的坚决。   战斗惨烈而决绝,双方都没有退路,也不可能后退,一根根红线在黑云内呼啸,发出撕裂般的尖嚎;黑云好似一团不断变幻形容的怪兽,嗡嗡之声如千万人呐喊,聚散不定,上下飞扑,没有片刻停歇。   不断有碎落的蚁尸掉到地上。同时红线的数量也迅速减少,速度在黑云的阻碍下大为降低,给十三郎带来插手的机会。   “定!定定定!”   十三郎没有多余的办法干扰这场厮杀,唯不惜法力地朝那些速度较慢的火蝠施展定之法决,内心已然恨极。   “碧落,你还不清这笔账!”   望着如雨点般坠下的飞蚁,无法遏制的狂怒让十三郎红了眼,恨不得将那只残魂揪出来当场炼化,哪管它是何身份。   感受到十三郎的怒意与恨意,骄傲的真灵埋头躲在某个角落不敢出声,好似沉默的羔羊。   “强纳五行,三生六道,四足啊四足,你还真够狠!”   ……   自打进入妖猎森林,准确地说自降临以来,在厌灵蚁的使用上,十三郎一直非常谨慎,轻易不愿动用。   蚁后处在进阶边缘,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此时不适合催其生产,再加上飞蚁成长也有过程,十三郎手头上的这些飞蚁便成了无源之水,死一只少一只,不容随意浪费。   从实力上讲,厌灵蚁早已超出其正常成长多能达到的极限,可谓傲视同阶任何一种妖虫。然而它毕竟只是虫,而且是群体,在没有再次突破之前,注定会受到战斗方式的限制。也就是说,假如没有足够数量,厌灵蚁大多数时候还只能担当信使与侦查兵的职责,别无大用。   以十三郎如今的身家,哪怕面对一两名普通元婴,也用不着动用这个大杀器,然而在看到那些火蝠的瞬间,他几乎没有思考便将全部飞蚁放出,自己也不敢闲,同时施展出最强、也是最有力的辅助手段。   原因只有一个,太快!   很难想象十三郎会畏惧敌人的速度,然而事实就是这样,他没有放出大灰也没有放出天心蛤蟆,甚至连身为鬼王之身的哑姑都不敢使用。在拥有近乎无解的速度面前,要么施展威力极大的范围神通将其覆盖,要么便是用同样拥有恐怖速度且数量更足的飞蚁对它们加以克制,再无第三种解法。   在金山这种地方诞生并且成长,用平日里最有效的火海之术等若自寻麻烦,若是寻常火焰也就罢了,可它们是在堪与金乌相较的四足身边长大,非十三郎所能压制得了。   假如战场不是在这里,假如十三郎无需顾及对阵坛的波及,他还有一种办法可以动用,便是新炼制的子午剑阵。   连空间都能封锁,连瞬移之路都能封死,自然不害怕对方的速度有多快,然而子午剑阵同属阵法,布阵需要时间更需要空间,一但对镇压四足的阵坛产生影响,后果谁都无法预料。   碧落的计划,是将阵法打开一个小小的缺口,既不让其彻底瓦解,又可接触到四足本体;达成这个目标后,十三郎、或者说碧落便会将攻击目标转向四足,释放它吸收数万年的火焰,同时夺其魂源。   整个计划的关键在于阵法,不能不破,又不能全破,因它没有灵智,自然也谈不上仇恨,届时四足无论多么不甘心,也依旧只能将主要精力击中到破阵突围上,而不是与碧落厮杀斗法。   厌灵蚁,本是十三郎留下来,当做作最后底牌使用的绝地手段,如今转眼之间便损失近半,怎不让他痛心。   怎不让他恨极!   “杀!”   终于等到火蝠数量降低到可以接受的那一刻,十三郎挥手将最擅长点杀的胖胖与哑姑释放出来,自己也合身扑上。   “额昂!”大灰在兽环内怒吼。   ……   两人一兽的加入,将本就出现倾斜的战斗推向终局,有飞蚁干扰火蝠的飞行路线,胖胖的长舌与哑姑的长尾就像两名阻击手近距离打移动靶,精准与频率让人绝望;与他们两相比,实力最强的十三郎除了施展定字法决,并无多少真正的出手机会;因心中暴怒无处发泄,他以禁环将渐渐缩小的战场范围彻底封锁,掐断火蝠的逃脱可能。   要做到这种程度,十三郎付出的法力可不少,事实上,构筑这般严密的封锁没什么必要,火蝠明知免不了被全歼的命运,却不肯后退一步,直到最后一只被分尸。   这场战斗中,火蝠的坚韧与凶厉得到完美诠释,足以让人敬佩。   “狗杂种!”   战场越来越干净,十三郎随手抓住一只火蝠,看着它在掌心不停挣扎嘶鸣与撕咬,目光一瞬不瞬。   火蝠的攻击能力着实出色,这些从气息上难以判断等级的小东西竟能撕开十三郎的本体,将他最为强悍的手掌咬得鲜血淋漓。   它也有失手……失口的时候,咬不死对手又逃不出去,火蝠挣扎着一口咬在十三郎的食指,结果生生崩断了牙,顿时发出惨嚎。   对它来讲,这种感觉就好像拿利刃捅向最痛恨的人的心口,刺出去才发现自己手里拿的是一块蛋糕,便是再没有灵智,也不禁生出绝望。   十三郎好像失去感觉一样,死死盯着它在禁锢中挣扎,就是不下杀手。   假如有其它人在这里,看到十三郎的目光,一定会因其中蕴含的暴戾感到惊恐;他就像一台正在解剖自己的机器,冰冷的眼神隐藏着需咬紧牙关才能遏制的火焰,看着,看着……   火蝠渐渐不再挣扎,好似一团快要熄灭的火焰,却没有消散,而是延着十三郎的伤口渗进血液,融化在他的身体里。   “罢了,四足长期以火焰封禁雕像,这些火蝠因其一丝意志化为灵体,本座也没有料到。”   碧落感受到十三郎的异常,尽量温和的语气说道:“这件事本座有责任,但也不算太奇怪,试想以四足的能力,怎么可能没有自保手段呢?”   能够让真灵承认错误,单凭这一点,十三郎足以自傲。这也反证了碧落的另一面,无论做事还是修炼,若没有勇于反省的勇气,断难达到它这种层次。   十三郎没理它,望着掌中那团好似火焰模样的蝙蝠渐渐沉寂,目光冷若燃烧的寒冰。   碧落有些生气,说道:“搞什么,不就是几只飞蚁吗?大不了……”   “金乌也有自保手段吧?”十三郎突然问。   “什么?”   碧落楞了下,突感一丝冷意,寒声说道:“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十三郎合上手掌,徐徐抬起头。   体内传出一丝悸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被打破,将要诞生出崭新的一面。   “意志,本源,真灵……”他的目光投向余下拿几座雕像,表情茫然嘴里不停自语,仿佛失了魂。   “干什么呢?”碧落狐疑问道。   “灵根……到底是什么?”十三郎问道。 第473章 梦呓豪言   “灵根?它是修道基础,是本源,就像树的根,水的源,火之本……怎么问起这个?”   “如果没有相应的灵根,能否将该系神通修炼到大成,比如……像你这种程度?”   “真灵之火?做梦吧!”   碧落不屑一顾,嘲讽说道:“这才什么时候,都想到真灵了?”   “我让你专修火焰,是因为你现在具备太多有利的条件,不是让你胡思乱想。只要能感悟到一丁点火之本源意,不敢说纵横星空,人界无敌是肯定的,还不知足?”   十三郎不理他的嘲弄,默默说道:“灵根,是不是绝对没办法后天生成?”   “可以这样理解。”   碧落回答得很干脆,十三郎却听出一丝额外的味道,立即问:“也就是说,还可以有别的理解。”   碧落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修真界的确有这种事情发生过,其原因还有好几种,不过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你所能奢求。”   它已经明白十三郎在想什么,很理解他的渴望;风雷是十三郎的命属灵根,然而无论风还雷,都远不及火焰上的机遇多。但因为没有火系灵根,十三郎几乎注定不能达到火焰大成境,即便是明悟火焰本源都没有用。   “打个简单的比方,像我们这样的火系妖兽,体内都有一个源头,会将火焰吸收并以一种内循环的方式不断运转,每一块肌肉每一截骨骼乃至每一滴血液里都含有自己生成的火焰,起修炼便是不断提升这些火焰层次,直到最后生成火之界,就像是一个纯由火焰构成的、类似人界鬼界一样的界面。”   听起来怪异,可实际上,如果把火焰堪称生命,熄灭与诞生看成循环,何尝不是一种轮回?   许是说得多了,碧落决定索性讲个透彻,至于能理解多少,就看十三郎自己的悟性。尽量采用通俗的方式,她说道:“真灵,实际上就是修成自身之道,可掌控一界轮回的存在。比如金乌便是掌控了火之轮回,至于别的火系真灵,因其道不同,火焰属性略有区别。若能再进一步,化万为一,一生万,便可进入下个层次:真灵之上!”   “这些东西离你太远,而且就像我刚才说的,没有灵根,一切都是空谈。它就好像一块土地,经过不断耕耘栽种,直到生成一个完整的世界,拥有自己的魂,才能算是界。如今你连这块土地都没有,怎么能指望种出花儿来。”   觉得没必要再就这个话题延伸下去,碧落说道:“别瞎想了,赶紧将法力调理一下,尽快破阵咬紧。”   这番解释足够详尽,也解除了十三郎不少疑惑,可惜新生出来的疑惑更多,倒不如不听。   十三郎不这么看,待碧落讲完,他说道:“法力不是问题,这些法力不是白费的……等会儿你就明白。”   “我还有个疑问。”   不待碧落追问,他说道:“假如把另外三座雕像上的火蝠解决掉,四足逃离的难度是不是更大,相应的,你夺取火焰与魂源的把握也更足?”   碧落吃了一惊,仔细地想了想,回答道:“理论上讲是这样,不过镇压之力越强,你承受的阵法反噬也越多,而且四足面临压力太大的话,我担心它会放弃逃遁,全力与我斗法。”   “不会的。”   十三郎眼里又一次涌出火焰,声音平静但透出一股狠倔的意味儿,说道:“我敢断定,这东西一定还藏着手段没用出来,就等着我们动手的那一刻。”   “你咋知道?”碧落不禁生出一丝警惕,同时多少有些不服,暗想我都察觉不到的东西,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我猜的。”   十三郎给了她一个让“鸟”崩溃的答案,未等碧落反驳接下去说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四足一直不肯与我们联络?”   “联络?他连半颗脑袋都不完整,有的只是本能,怎会和我们联络?”   碧落叹息着说道:“不会错的,假如四足有魂在此,我一定能感受得到。”   “没有魂,怎么有魂源?”   “没有魂为什么不能有魂源?你以为我们真灵和一般的小修士那样,魂死身灭,随便被天道捉去玩儿?”   以嘲弄的口吻回答十三郎的话,还顺带损了天道,碧落很得意自己的表达,说道:“就拿我的本体来讲,里面有魂吗?可它是我的身体,就由魂源存在,只要具备适当的条件,自可生出魂魄。”   “真灵这么难杀!”   十三郎心里诅咒了一句,悄声问:“我能吸收吗?”   “能,就怕你受不起。炼化肉身不等于吸收魂源,不想死的话,你最好老实点。”   碧落被他的话气得不轻,痛骂道:“总之四足现在没有生出魂魄,不可能和你联系。”   “没有魂就不能联络?谁说的?”   十三郎冷笑着说道:“我不过踩了阵坛一脚,阵法都没反应,它却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敌意从何而来?”   “我敢断定,这个狗东西或许不能说话也不能传出意念,但它一定能察觉到周围的事,甚至能听到我们的话,也一定听得懂。”   十三郎说道:“它要给我增加难度,让我破阵的时候受伤甚至死掉……不死也让你难以夺取它辛辛苦苦吸收的火焰,魂源更是想都别想。”   “这个……”听了这番话,碧落也不禁生出疑惑,但又找不到任何实际依据,好生踌躇。此时的它才明白,原来十三郎刚才骂的不是那些杀死大量飞蚁的火蝠,而是将矛头指向蝙蝠祖宗。   若按照十三郎的推断,四足拥有足够灵智的话,带来的麻烦可不止一点半点,万一碧落夺魂不成反被夺……   心里突生寒意,碧落忍不住打个冷颤。   理论上讲,这次破阵可算是真灵间的一次战斗,失败的一方……不是死亡那么简单。   “放心吧,我有办法对付它。”   十三郎反过来安慰碧落,说道:“我把四座雕像的火蝠全部杀光,看它压力倍增之后,还能有多少手段。”   平静的语气,透着一股碧落都觉得心悸的杀意。   “杀光?怎么杀?”   碧落有些着急,心想死点飞蚁你就变成那副德行,还要干掉三倍敌人,飞蚁死光的话,这小子不得发疯?   十三郎皱眉想着什么,缓缓说道:“其实,你说的也有道理,四足兄多半脑子不是太灵光。它应该等我破阵开始才动手,半渡截击才又最佳效果。”   碧落愕然,片刻后说道:“也许,它认为你反正是要攻击这座雕像,到时候还是会暴露,与其被你准备妥当,不如突然袭击,打个措手不及。”   不知不觉,碧落开始跟着十三郎的思路往下想,言语间多有征询之意,处从属位置而不自觉。   “那是它蠢!不懂得逆向思维。”   十三郎轻蔑说道:“这样的对手都搞不定,我还混什么混。”   “什么思维?”   “逆向……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十三郎似已有所决断,挥手将飞蚁收入囊中,连那些残尸碎体也不放过,清理得干干净净。   不得不说火蝠的战力极为强悍,半柱香的功夫,不到一千只火蝠干掉足足近万飞蚁,战损率一比十!   这还是飞蚁数量占据绝对优势,十三郎全力相助的结果,火蝠、或者说真灵之恐怖,由此可见一斑。   大致清点了下,十三郎发现飞蚁数量已不足两万,其中数千受伤严重,多半要舍生取义,成为蚁后的粮食;损失如此惨重,十三郎深深叹息的同时眉角不停跳动,眼里火焰伸伸缩缩,几度难以压制。   仔细地做完这一切,他延着阵坛走向另一侧,同时两眼在四周巡视,好似在选择什么。   刚被十三郎磕碜一通,碧落此时顾不上生气,问道:“真要这么干?”   “当然,吃了这么大的亏,得找回来。”   一句话表露真实心情,碧落顿生哀怨委屈,同时有些奇怪,又问:“你把飞蚁收起来,怎么杀?”   “还用飞蚁?你当我大款啊!”十三郎气不打一处来,压制了半天的怒火终于爆发。   “……”碧落哑口无言,竟忘了自己是真灵,理当受到尊重崇敬的存在。   “现在不是刚才,还想让我出差错,做梦!”   十三郎抬起手指着阵坛中央的那小半颗脑袋,诅咒般说道:“四足你给我看清楚,小爷杀光你几万年培养出来的蝙蝠,自己一根毛都不伤。”   ……   杀人,杀兽,杀妖杀魔杀灵杀仙,归根结底都是杀戮,都是置敌于死地。   杀死对手是结果,杀戮本身却不是结果,而是一个需要心智与心志支撑的过程。十三郎对杀戮理解得很透彻,无论心志还是心智,都强悍到令人发指。   “一击必杀是追求,但如果有必要,我不介意用最打的耐心追求另一种追求。”他这样对碧落说。   将周围的石壁刨掉,将场地拓宽,十三郎首先解决空间问题,然后将并未祭炼完成的剑阵布置妥当,再取出一些小器物,分置在剑阵内、及周围。   那些东西形状怪异,种类繁杂多样,有铁球有玉石还有木块,甚至还有几块烂布条;碧落看了半天,发觉自己堂堂真灵竟难以分辨其用途,忍了半天终于没忍住,问道:“这都是什么,有什么用?”   “法器。”十三郎回答道。 第474章 可爱的人   “法……法什么器!”   碧落磕巴半天才崩出一句完整的话,还是病句。   她能感受到那些东西上的法力波动,可无论哪一种哪一个,都像是颜料版一股脑倒在画布上绘出的作品,复杂、紊乱,没有丝毫规则可言。   法器,不是有法力就行,随便拿块材料就叫法器,那是对炼器师的亵渎。碧落知道十三郎有一手不错的炼器手艺,不然也不能炼出大先生都觉得震惊的子午剑。   正因为如此,她才更担心十三郎的状态,心想小家伙不是气糊涂了吧,病的可不轻。   “我对法器的看法与别人不同。”   十三郎知道碧落想什么,手上忙着,嘴里为她做解释,说道:“对修士来讲,合适的时候合适的地方,能够发挥作用的东西,就是法器。实在想不通,你可以把它们叫工具。”   经过这么多年修行,十三郎最得意的地方不是修为也不是神通,而是当初在落灵就打造出来的“好手艺”,每每想到此点,他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到紫依,内心好生感慨。   “似乎有点道理。”   碧落琢磨着十三郎的话,很虚心地问:“这些工具……法器有啥用?”   十三郎回答道:“杀敌、困敌、惑敌、乱敌,还有……等等吧,反正用处挺多。”   碧落沉默下来,不是没有问题,而是问题太多,实在不知从何问起。   十三郎口气不小,那些破烂囊括了法宝、阵法、灵符、丹药乃至神通等等系列效果,不怕把金山吹上天。碧落能够看出来的是,这些东西并非随意摆放就可生效,而是需要将距离、组合甚至高低与角度都校准到合适才可用。某种角度讲,布置这些“工具”真不比布置一个阵法容易,而且容易受到环境影响,堪称艰难。   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碧落涩声问:“你说你修行刻苦,怎么有功夫琢磨这些?”   “怎么会没功夫,同时做不就行了?”   “同时做!修行怎可如此荒唐,同时做几件事?”   “为什么不可以?”   十三郎好生奇怪,说道:“吃饭的时候可以看报,看报的时候可以思考,思考的时候还可以意淫,这就像你睡觉的时候可以做梦,做梦过了头还可以梦游,梦游的时候你可能会走会跑会大叫甚至杀人,可实际上还是在睡觉,有什么不对。”   “梦游去吧你!”碧落听得一头雾水,只能从十三郎描述的情形判断梦游不是什么好现象,立即骂回去。   十三郎觉得她好没风度,耸耸肩膀站起身,调整几次呼吸,举步走向阵坛。   “这就好了?”碧落惊呼道。   “嗯,好了。”十三郎坦然回答道。   “你……好吧,我看你精神不大好,是不是先做做准备,调理一下法力?”   十三郎脚步不停,问道:“磨刀不误砍柴工,听过这句话没有?”   碧落明智地闭上嘴巴,心想我还是别和他扯了,爱咋咋地。   “费这么多功夫,流那么多血,如果连一点法力都代替不了,不是白做了。”   十三郎似有了好心情,调侃说道:“修道之士啊,除了法力就是神通,好像离了它们就不能活一样。不是我说你,这也是依赖外物的一种,是心魔。”   “滚!”   碧落终于感受到真灵威严被冒犯的羞辱,愤然怒骂道。她心想真有意思,原来那些烂布条破木块都不是外物,是你身上长出来的东西。   转过念一想,碧落突生明悟,对十三郎的看法顿时有所不同,凭空多出几分震撼。   “如果把它们看成身体的一部分,或许……真的可以一心多用!”   带着一肚子疑惑,碧落半是担心半是期待地看着十三郎行动;一炷香之后,骄傲的真灵低下高贵的头颅,恶狠狠说道:“你行,你真行!”   ……   引怪伏杀不算稀奇,稀奇的是效果与效率。自十三郎拓宽周围空间的那一刻,碧落就明白了十三郎的计划,但她想不到的是,仅仅凭着那些几乎算不上法器的小东西,十三郎便将之前显得艰难的战斗变成一场表演般的杀戮,险些瞪爆眼球。   假如她有的话。   正如十三郎预料、碧落也有些信服的那样,四足要么神智有些迷糊,要么处在某种奇异的状态力有不逮。十三郎的试探攻击引动了雕像上的火蝠,却不是三座同时爆发,而是老老实实地一座接一座的来,依次追逐着十三郎的身体,飞入事先备好的陷阱内。   之后的一切,纯粹是表演。   一具连人都算不上、却释放着比十三郎本体还浓烈的、与他一模一样气息的替身出现在阵法内,毫无疑问,在距离相当的前提下,灵智不足的火蝠依照气息强弱分辨首要与次要目标,首先扑向那具替身。趁着那个瞬间即逝的空档,十三郎抽身阵法之外,然后适时激发剑阵,及隐藏其中的连环杀着。   首先是爆炸,一声接一声、足足响了半炷香的爆炸;扣除引怪的时间,爆炸几乎贯穿整场战斗,就没停顿过。   爆炸带来的自然是杀伤,但不仅仅是杀伤,还有凌乱与无序;那些木片被炸得粉碎,碎掉的残渣释放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碧落因为藏身于十三郎体内,难以分辨到底是什么,却可通过火蝠的反应判断出,它们的感触能力受到某种干扰,就好像嗅觉敏锐的猎犬鼻子里突然吸入一罐辣椒粉,如没头苍蝇乱窜一气,好一会儿不能恢复。   视觉?那些烂布条专为此准备,爆炸中,最柔弱的它们反倒没受到多少波及,化成一块块、或者说一只只火蝠的幻像,但有着与之完全不同的气息,在乱成一团的火蝠中高速穿梭。   令碧落无语的一幕出现,本有些迷乱的火蝠好似清醒过来,宛如见到生死仇敌一样朝那些“同类”猛扑,其势头之猛,姿态之狠毒,竟比面对十三郎还恶上几分。   除了这些,还有一些小石头,小铁片,小纸人,小……   所有的东西都沾了一个小字,作用却巨大到无法想象,最终目的极为统一。   将火蝠留在阵内,一炷香!   这么长时间,加上爆炸与剑阵自身的威力,十三郎如果还不能将那些攻击凶猛但不怎么经打的火蝠灭杀干净,不如打包回家。   “天啊,让我醒过来吧!”   碧落呆呆地望着十三郎弹出一道道禁环封锁空间,只留下一条通道供胖胖与哑姑使用,同时还不断用指风点杀火蝠,望着胖胖的长舌不停的弹出又收回,望着哑姑的长尾在空中飞旋,怎么都不相信这就是事情的原型。   “难道我在梦游?”傻乎乎的碧落忙于卖弄新学到的词汇,虚心向十三郎请教。   “别傻了,这场战斗不公平到极点,不会有下回的。”   堂堂真灵变成这幅摸样,十三郎有些不忍心,一边屠戮,还有功夫现场解说。   “首先火蝠有自身缺陷,这是你知道的。”   “然后?”   “替身是我早就制作好的,里面有我的血,只要用合适的手段,将它一次释放出来就好。这些炸弹是我的最新作品,含有雷霆之力,无论什么东西沾上,总得抽几下,火蝠本质是灵体,受到的影响更大。”   “木片咋回事儿?”   “拿是降龙木,其实是吹牛,但我在里面加了龙阳花和醉心草,有很强的迷幻作用。”   谈到这个,十三郎颇有几分自得,说道:“事实证明,灵体同样会产生幻觉,而且更难清醒。”   “那能叫幻觉?是中毒好不好!”   碧落气愤不已,说道:“你还懂炼丹?”   十三郎羞愧地笑了笑,老实回答道:“不懂,这是一个朋友教的,我就把它们混一块儿,不算炼丹。”   碧落已经不知该说点什么好,有气无力地问:“布条呢?”   “它其实是一种简单的灵符,但不是正宗的灵符,用一种拥有记忆的皮,先画好大致符文,将需要模拟的妖兽形状留到用时勾勒出来,就可因冲击爆发出纯粹的幻象。”   火蝠所剩无几,十三郎任由胖胖与哑姑交替表演,自己一面观察一面总结,自语道:“幻象持续的时间比较短,可能是因为符文没设计好,不够科学。”   “很科学了,很科学了。”   虽不知科学是啥名堂,碧落还是能分辨出那是个好词儿,带着不甘问道:“区区幻象,为什么让火蝠那么痛恨?”   这是关键,事实上,十三郎所用的诸般手段里,成本最低的布条发挥的作用最大,迟滞火蝠行动的时间最长。   “任何生物,对待同类都是最狠、也是最凶残的;捕猎的时候,只要分辨出它们不属自己所在的族群,都会杀之而后快。幻象的效果能这么好,原因还出在火蝠缺少灵智上,对付智商低的生物,总归能想出办法。”   “生灵对同类最凶残……”碧落默默念着这句话,高昂的情绪平淡下来,声音有些低沉。   “从动物世界里得到的灵感,其实人也一样。”   十三郎察觉到她的变化,取笑或是宽慰道:“金乌不用担忧这个,全世界都找不出几只,肯定热乎。”   碧落凉笑,说道:“呵呵,你知道金乌孵化出来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十三郎微愣,心里陡然生出一个念头,声音微颤说道:“不会吧,你们又不是鹰?”(注)   “凡是独居的猛禽,都有这种习性。没有灵性的飞禽如此,妖禽同样如此,真灵也不能免俗。”   听到十三郎提到鹰,金乌明白他明白了自己意思,叹息说道:“你说的很对,生灵对待同类的确最凶残。”   从碧落的声音里,十三郎判断她多半经历过亲子间相互厮杀的痛楚与无奈,有心就此打住又耐不住心中好奇,问道:“这个……你们与那些觅食艰难的飞禽不同,难道不可以分开抚养?”   碧落苦涩地笑了笑,说道:“事实证明,不经历那个过程的子嗣虽能存活,却注定成不了大器,只能羞辱金乌这个名号。”   “那也比死了好呀!”   “好什么好,弱小的金乌迟早会死,被妖兽杀掉倒也罢了,若落在人类手中,下场你可知道?”   “……”   十三郎顿时没了话讲,因为无论什么坏事恶事,只要与人类联系到一起,其坏其恶都会平添数倍,连真灵都为之恐惧。   “人啊人,果然不是好鸟。”   十三郎默默念叨着,将剑阵等一般物事收拾起来,走向下一处。   “所以,做个坏人也无妨。” 第475章 三天   除垢工程任务繁重,杀敌方便准备难;足足用掉两天时间,十三郎才将余下三座雕像清理干净;阵坛彻底换了摸样,颇有旧貌换新颜之感。   四座雕像形状怪异,十三郎搜遍记忆,楞是找不出一种与之形似的妖兽。请教碧落,真灵大人不知为何兴致缺缺,只简单地说它们都是上古异种,不肯多做解释。   “多半是被它们欺负过,所以才不好意思说。”   十三郎内心恶意揣测,想想自己与这些东西的距离用光年都要数上好多回,没了寻根问底的欲望。   没有火蝠的干扰,四座雕像重新焕发生机,材质看上去非金非石,表面不时有符文闪烁,玄奥中透出几分迷离。那五座星阵也与之前不同,一条条符文好似活过来一样,不停地跳动并且重组,每一个线条都释放着浓重的威压,但又极为内敛,好似有意压制、又或者是指向某个固定的目标,轻易不肯向外泄露。   反之,被五座星阵环绕的那小半颗头颅明显有些不对劲,站在阵外虽难感受得太清晰,十三郎依然可通过其颜色的变化与脑丘起伏的频率推断出,四足兄此刻正承受着某大的压力。   最明显的迹象是周围那些光丝,重压之下,四足加大了朝雕像上喷吐火焰的力度,同时对外部火力的吸收也以成倍的速度激增;目力所及,光丝上赤芒与黑烟交替互进,就好像两条对撞的河,却不会彼此阻碍,而是相互穿透,各归各的路。   比之前大了一圈的空间里,充斥着躁动与愤怒的气息,看不见摸不着,但一定可以感受得到。碧落仔细观察了片刻,终于叹息一声,对十三郎诚心表示认可。   “你说的没错,四足的确有所隐藏。”   得出这个结论,碧落情不自禁生出几分后排,对十三郎的态度也更加和蔼,说道:“现在怎么做?”   “当然是准备破阵,难不成白忙活一场。”   遇到风险,十三郎的态度反倒强硬起来,说道:“别怕,我对你有信心。”   碧落哭笑不得,说道:“我怕什么,再不济我也不会死;倒是你,万一真有变故,后果难以想象。”   十三郎微微一笑,说道:“我倒认为自己比你更安全。”   “为什么?”   “这都想不到?你能感受到我体内的气息,四足想必也能;现在的它连神智都不全,难道就不怕得罪那位?”   “这个……”   碧落无言以对,心里琢磨着,发现还真是这个道理。似他们这样的存在,可不是空间距离可以隔绝得了,若为了一点小仇小怨被某个真灵之上惦记着,未免太不值。换言之,四足极有可能与碧落生死相博,却不肯伤到十三郎一根指头。   “咳咳,真是岂有此理。”   丧气之下,碧落不想再就这个话题继续,说道:“那你准备一下,我养养精神。”   “先别急,我再问个问题。”   十三郎认真说道:“照你估计的情形,破阵用不了多少时间,为什么夺魄需要那么久,会不会弄错?”   碧落微怒说道:“你什么意思?讽刺本座?”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夺点魂源而已,以您的能力,岂不是手到擒来,一下子就搞定。”   “这是真灵之战,你当成什么了,人间修士斗法?还是寻常夺舍?”   “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当年我与四足那一战,生生打了半甲子时光,摧灭诸多星辰,纵横无尽虚空,踏破无数……”   “好吧不用再讲下去,我知道了,真灵打架其实就是比耐力,看谁熬得过谁。”   十三郎心里想这哪里是打架,根本就是坐禅,说道:“假如你夺魄成功,那个爆发的时间,能不能掌控得住?”   碧落仔细想了想,说道:“很难讲,我这里没问题,关键看四足;假如他不惜一切想逃走,难保不会发生意外。”   十三郎不甘心,问道:“总能控制一会儿吧?”   碧落回答道:“没办法保证,但有一点,若有变故发生,我会提前有所察觉,及时通知你知道。”   “提前多久?”   “一炷香左右。”   “不会吧,打架要十几天,这个只有一炷香?”   “或许更短。”   “……能不能提前点?”   “你以为是吃饭睡觉,能随便提前?”   “也对,可是这么点时间……”   十三郎皱眉说道:“让我想想,出问题的话,会不会有什么征兆?比如天显异象,霞光万里,排山倒海,海枯石烂……”   “滚!”   碧落大略领悟到十三郎的意思,喝骂后无奈说道:“你想要什么征兆,我可以做出来。”   十三郎心里偷笑,说道:“不用太麻烦,只要延着通道射出几道光,最好能形成文字……好吧,映个图案就行,简单点也不打紧。”   “图案的话,本体法相行不行?”   “醒目了点,不过无所谓,就这么定了。”   十三郎说完不放心,补充道:“别忘了我要把通道封起来。”   碧落思量了一下,回答道:“只要石层不超过百米,应该不成问题。”   “足够了!”十三郎暗自叫好,返身走回通道。   “做什么?”碧落发觉他一直没有停步的意思,诧异地问。   “安排后事。”十三郎淡淡回答道。   “咳咳……果然豪迈,真真是……岂有此理!”   ……   山腹内,十三郎忙于调理状态准备破阵,虽紧张忙碌,倒也不觉得如何担忧。一人一禽仔细估量形势,均对前景保持乐观,清理掉火蝠等若砍去四足一条臂膀,不管四足还有没有其它隐匿手段未用出来,想必都不会有太多风险。   与夺魄相比,十三郎更担心魔修的退路,很担心他们生乱,或者挡不住猎妖使的猛攻。之所以这般替魔修着想,为的不仅仅是四方联盟,十三郎知道,即使自己能够在妖灵大陆找到叮当,不等于就此可以免除魔域之行;不管是自身修炼还是身上背负的那些责任,迟早会再次踏上魔域的土地。   挽救这群魔修的命运,怎么说也是一段香火情,所谓不怕用不着,就怕想用的时候没有;眼下这样的机会可不是想碰就能碰得到,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必须安排妥当。   他没有疏忽大意,也不以为魔修就此对他感恩戴德奉香铭牌,只不过,有纠葛总比没纠葛好,尤其是这种纠葛是自己占德、且又占了实际便宜的前提下。   这方面,他与任何修士的想法都有所不同,从未想过斩断尘缘之类的无聊事。   经过一番思索,他预先安排好三条手段以备时需,反复斟酌后觉得再无不妥之处,这才将道路封死,回头来到阵坛之外,开始打坐调息。   碧落看着十三郎忙这忙那,直到他沉下心思坐稳才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好生感慨。   “小小年纪,微不足道的修为,于绝崖间踩丝,好似羔羊游走于群狼;疲惫憔悴但却坚韧有度,从不懈怠;最要紧的是,无论遇到什么事,此子总能让心境保持豁达,将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丝毫不乱,真真是……岂有此理。”   “想什么呢?”十三郎尚未入定,察觉到碧落的思绪波动,问道。   “想你。”   “想……”   十三郎吓了一跳,随即自得说道:“是不是觉得我这人还不错?”   “……马马虎虎,行事还算周密。”碧落虽犹豫还是说了实话,临了不忘补充。   “比金乌强。”   “过奖了,真的过奖了。”   十三郎心里祈祷金乌不要听到她的话,小心翼翼地问:“觉得我还不错的话,不妨多住几天。”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我的意思是……意思是……”   “娘娘腔,到底什么?”   “嗯,我的意思是,我最近得了一部叫显灵术的神通,修习上遇到苦难,想麻烦您指点指点。”   “……什么叫指点?”   “指点嘛,就是……参悟参悟,学习学习,彼此印证,共图发展,和谐共处,难舍难离……”   “滚!”   ……   与山内相比,山上魔修一样的忙碌,气氛却迥然不同;随着时间一天天向前推移,整座金山被肃杀的气息笼罩。   悲壮的味道。   天空上,一道火热洪流滚滚而来,无论魔修想什么办法都无法将其隔绝;正如左宫鸣所讲的那样,斗转大阵带来的后果极为严重,几令魔修为之绝望。   金山上的温度一直在升高,每过一刻,人们都觉得日子更加难熬;周围的空气仿佛要燃烧起来,即便屏蔽呼吸乃至封闭周身毛孔,依旧能感觉到那种如千针万刺朝身体里钻的感觉。   火毒的侵蚀难以防范,打坐静修时,一些人不知不觉便受到影响,神思情绪均变得不稳,甚至出现心躁迹象。那些不能修炼功决的兽宠更加不堪,普通六级魔兽只需暴露半个时辰以上便会发狂,根本不受人控制。   假如有足够的丹药做保证,这种情形尚能得到缓解,然而此时此刻,魔修手里的丹药连人都不够分配,哪里还顾得上兽。   煎熬中度过了两日,有细心人静修时发现,金山出现了某种变化。   经诸位大佬确认,魔修最终得出结论,某种不可能发生、但又的的确确已经发生的变化正在金山内发生。   火热的金山,正在转凉!   准确的说,周围高温依旧,但那种无形无质伤害却极为严重的火毒之力在减弱。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也没有人去寻找事情发生的线索和理由。   经历这么多磨难后,魔族修士的心理绷到极限,变得敏感而又脆弱,下意识地收敛了好奇之心,只在暗中庆幸。   他们欢喜,欢喜苦难虽未走到尽头,却已嗅到甘来的芬芳;他们害怕,害怕会因自己的冒失铸成大错,将这种上天垂怜的恩赐取缔。   紧张与沉肃,祈祷与振奋,矛盾与决绝,几番纠结好生烦恼,无法以言辞尽表。   不知不觉,三天过去了。 第476章 不得不试   天空橙黄,四野寂静,象征着又一轮杀戮日。   扣除因燥热带来的焦灼,金山的空气其实很纯净,几乎没有杂质。这里的山石太硬,再大的风浪也难吹起烟尘,如一片安静的湖。   团簇的魔修从各个角落走出,如棋子分布到指定的位置,挺直身躯看向远方。   “咚!”   极为突兀的一声鼓响,仿佛直接敲在人们的心里,天边一圈环形彩云,好似舞台上垂下的幕,迅速朝中心蔓延。那个瞬间,人们仿佛听到嗖的一声,眼前忽然出现无数人头,没有过程,就这样被天道之手直接安放在山前。   千军万马!   天上地下,到处皆是由人修与妖兽妖灵组成的军队,气势彼此连接,如一面平展在四周的墙。   法器闪烁的光芒连天盖地,仿佛连阳光都无法穿入。   这些不是重点,魔修所见到的,是千万双如凝固在星空的眼睛,沉凝肃杀,带着嗜血光芒的眼睛。   金山南麓,有一面不算高但有着近乎垂直角度的绝崖,这里不利于对面冲锋,猎妖使的战略是封锁。百余名猎妖使散形分布,身前是死光弥漫的大阵,一颗数丈大小的血球飘荡在空中,其上释放的血腥气中人欲呕,成为锁链的枢纽。   金山东西两侧,连绵低山起伏不定,两面十余丈高的大幡无风自动,挥洒出千千万万张不停嘶吼哀嚎的面孔,随时准备席卷当空。   金山以北,是一个角度不大的斜坡,最利于地面妖兽、妖将,乃至妖灵的冲击;相应的,这里成为罗桑军团的重点,集中了一半的力量。   七百名猎妖使,阵型前后两层,前锋三百人,地面三千铁甲!   最恐怖的是,正面空中飘浮着一根数百丈古木,上面站着整整五十名罗桑精锐,由两名猎妖长老亲自带队,充当攻击的箭头。   看其态势,假如全力催动巨木朝金山冲击,恐怕连山都能撞出一个窟窿。   一半力量,便已远远超出魔修总和,若非猎妖使的目的不是将魔修打跑而是歼灭、将所有军力集中在一侧的话,只需一次冲锋,足以将整座金山碾平!   “周围的猎妖使归队了,他们的确打算决战。”木长老目光沉重,扫视周围后说道。   “不是今天。”   天谕长老艰难地笑了笑,开口说道:“他们是想看一看,我等在斗转大阵之下削弱到什么程度。”   众人为之默然,知道天谕说的没有错,猎妖使仍未打算发动最后一击。可即便是试探,魔修凭什么将其击退,或者干脆点,能否抵挡得住?   可以想象,一旦魔修露出颓势,所谓的试探便会转化为总攻,除那名或有顾虑引发天劫的令主外,余者都会出手。   “三天已到,天谕道友,可有所决断!”   沉雷般的声音自远而近,一座金黄色的战舟徐徐飘来,令主身着黄袍稳坐船头,好似掌控乾坤的君王,巡令天下。   他的神情平平淡淡,声音古井无波,好像这不是一场即将展开血斗的战场;目光落在魔修的几名长老身上,他说道:“本令在等你的回复。”   这一次,他没有释放半点化后威压,因为没有必要;周围的千万人马汇集一处,展开的气势如排山浪涌,坚固如一体的金山在无形压力下震颤,哪里是一人一势所能及。   他只需看着就好,静等欣赏一出大戏。   千万双目光所集,天谕长老踏前一步,微佝的身体仿佛历千年风雨的古松,抱拳开口道:“回告令主,老朽仍想试一试。”   令主说道:“试什么?”   天谕说道:“试一试,以我等弃民之卑微,能够承受得了星空之威严。”   令主微微挑眉,说道:“既知自己的弃民身份,便应该明白,星空之大非角隅所能挡;纵能一时拖延,也证明不了什么。”   天谕沉默了一会儿,似自语又似像周围每个人宣告,诚恳回答道:“但求心安而已。”   令主眼中闪过不屑,说道:“所谓心安,不过是自我安慰之语;我等修道之人,身份或有差异,最终的目的却一样;你自称天谕,却连这点都看不破,着实让本令失望。”   天谕闻之苦笑,说道:“令主之言在理,然老朽执念如此,岂是说看破就能看得破。”   “执念?为一己之念罔顾数百魔修性命么?”   令主的目光扫过金山,带着淡淡的嘲讽与巡视一周,每个魔修此时都生出感觉,仿佛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顿了片刻,似在等待什么。   没有人说话,金山变成一座死山,连呼吸之声都没有。   令主神情微动,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被漠然替代。   “那便试吧。”   “杀!”巨木之上,两名长老随之断喝。   ……   大地轰然震动,数百只沉重的脚掌同时抬起又落下,踏出一声令天空颤抖的怒吼;一头头形状怪异的妖兽随之启动,如一排席卷旷野的浪潮。数千妖灵呼啸而过,抢在巨兽身前朝山坡猛扑,灰色的海洋后五彩斑斓,瞬间涌至山前。   比他们更快的攻击来自天空,随着一声杀字,五十名修士同时催动法力,数百丈长的古木缓缓启动,随后不断加速,片刻间化做一条无坚不摧的锐矢,裹着狂风与乱石,带着无边杀意,冲往金山前沿。   巨木沉雷,那根古木不知是何物种,竟能承受数十名修士的法力而不毁,粗糙的表皮与炙热的空气相互摩擦,发出噼啪爆响,且有一圈刺目的火光。远远看去,就好像一条咆哮的火龙,身躯因愤怒绷得笔直,倾泻出最狂野的一击。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中,巨木高速前行的势头突然停顿,连续三道波纹八方横扫,周围数千米之内,上至天空下至大地,无一人可以立足。   原本空无一物的空中陡然出现一层光膜,看似脆弱不堪一击,却生生将巨木重若山岳的冲撞截下,远远看出,巨木在空中顶出一个光华闪耀的尖锥,发出咔咔之音。   从极端高速骤然停顿,五十名修士的身体齐齐一震,面色瞬间变得惨白,仿佛有重锤砸在胸口;不少修士发出惨叫或者惊呼,唇边随之溢血;几名修士修为不足,无法在重挫后立足,身体好似断了线的风筝,弹开百余丈之外。   “杀!”   激荡的波纹尚未完全散开,光膜后陡然响起一声由百人汇聚的怒吼,一条条身影钻出光膜,数不清的法宝神通同时挥起,趁着周围妖灵妖将被震得歪歪扭扭难以立足的那一刻,凌厉反扑。   那层光膜连巨木都能阻挡,却不会对魔修造成半分阻碍,如一条庞大的臂膀圈在山前,护佑着自己的子民。   第一片火光升起,第一朵血花绽放,第一声惨嚎声出现,顷刻间,刚才还是沉寂一片的金山周围,化作火烈沸腾的海洋。   不防之下,猎妖使军团遭到迎头痛击,仅仅一个照面便有大量妖兽死去,几名被卷出巨木尚来不及做出反应的修士瞬间被秒杀,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放倒是散布周围的罗桑修士比较幸运,虽被冲击所干扰,但也能及时施展神通手段,与扑出的魔族修士轰击到一处,展开惨烈争夺。   战斗开始得紧张有序,却在瞬间达到众人难料的高潮。   ……   即便是在四大星域上的战斗,巨木沉雷也很少出现;一来这种巨木难得,二来催动它需要大量修士齐心协力,效果却仅是一条线上的冲击,专做攻坚之用。   在这个过程中,催动巨木上的修士基本没有什么防御能力,需要周围的修士对其实施掩护。假如破击成功,有巨木带起的声势,还有两名化神级长老严阵以待,安全理当不是问题。   原来的估计是,巨木沉雷一击破阵,再借助余力直冲山顶,第一击便要摧毁对方的指挥枢纽,至少逼出魔修的底牌。后方与地面军团再快速跟上,务必让魔修没有时间调整战略,打他个措手不及。   之后,猎妖使可根据情形绝对何时发动总攻,又或者,是否发动总攻。   猎妖使方面料想不到的是,魔族修士在几天时间内仓促布置的法阵竟能挡住巨木的冲击,平白失了先手。   “倒是有些手段!”   一名长老面色阴沉,冷哼说道:“退后,再增三十人,威力开到十成。”   催动巨木越是用力,其摧垮之力也越强,对应的其上修士防护之力便更弱,如无必要,这些计划中要冲入魔修腹地的修士实不愿如此。   “既然来了,怎能那么急着走。”   未等老者的话说完,前方突闻长笑,魔族壮汉大踏步前来,其势之豪迈,竟如一座移动战车。   “不错,既然来了,干脆给本座留下。”   一团闪烁的、似云又不是云的光团呼啸而来,螯丘的声音满是阴厉的味道,仿佛怀着一腔怨气无处发泄,直接朝巨木而来。   “大言不惭,既然你们找死,本座成全你!”   两名罗桑长老腾空而起,分头迎向壮汉与鳌丘,于高空展开互博。几人下方,此时正以那根巨木为中心,展开一场令所有人震颤争夺,其惨烈其壮阔,足以让任何人为之色变,从灵魂感到惊恐。 第477章 反伏与决断   任何一场上规模的战斗,化神修士间厮杀都极有分寸,他们挥手便可屠灭百人,不是那些元婴修士所能想象。而就通常情形讲,同阶化神修士很难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假如在人群密集的低空进行,对双方都是一场灾难。   四名长老分头厮杀,巨木上的修士对此不作理会,依旧催动巨木徐徐后退,希望拉开到适当的距离再次发动冲击。然而此时此刻,百多名魔修已从光膜中钻出,正以决然之势,向这批人猛扑。   更远些的地方,更多罗桑修士在冲击中稳住身体,随后纷纷从四面八方涌向中央,形成一个更大的包围。   地面上,一批精神疲惫憔悴的魔兽也从光膜内冲出,以少得多的数量迎向对手,阻止他们破坏阵法,力争让后面补充上来的阵修获得时间,将阵法破损及时修补。   论人数与妖兽的数量,双方比例约为三比一。   有个前提,不计算妖灵妖将。   ……   “的确小瞧了你们。”   令主望着那条竖立山前不容一人逾足的无形屏障,感慨说道:“这些阵法,是你们早就布置在此处,却从未启用。”   天谕长老说道:“令主慧眼,区区三天时间,如何布得出天樊阵?我等势弱,只好留些不太要紧的部件,关键时刻再安置。”   “势弱?还是示弱?”   令主略有几分好奇,问道:“尔等自来到此处,就打算死守?”   “无路可逃,不得不守。”天谕苦涩回答道。   无力无奈的答案,听着却又一股别样味道,令主琢磨着那种味道,神情渐凝。   他说道:“若前日本令如今天这样攻击,你们这道阵法,可就白费了。”   若守不住那条线,自然无法完成阵法,也便意味着魔修千辛万苦布置的手段彻底葬送,白白献给对方。   木长老突然接过话头,说道:“白费就白费吧,就老朽本意,天樊大阵能不用最好不用,我等将省下的资源用于自身,或许能多杀几人。”   守的时间长短与多击杀对手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有了这道阵法,魔修坚守的时间无疑更长,但从杀敌效果看,它只是被动防御手段,本身半个人都杀不了。   令主神情微变,说道:“本令便是不做攻击,此阵又能维持得了多久?”   天谕认真地想了想,老实回答道:“倾尽所有,可支撑月余。”   令主笑了,似不打算再就此事谈论下去,随意说道:“那便继续。”   天谕随之点头,说道:“自当奉陪。”   威力越是强大的阵法,其资源耗费也越惊人,魔修设阵而不开阵,一来固然是为了隐秘,同时很难说是不是因为缺少资源。   换句话讲,他们根本就用不起。   然而令主没有因此下令停战,魔族一方没得选择,便只能陪着他打。   战斗因而继续。   ……   身在巨木之上,罗桑修士难以施展,唯有尽力展开防护,希望抢在魔修之前退出战场;他们不敢放弃这根罗桑至宝,因为那意味着这支军团再没有适当的攻坚之力,也就意味着将来只能得到在外围扫荡,而不是集中攻击咔吧的富庶之地。   沉雷巨木虽然坚硬,恐也挡不住魔修的神通法宝,一旦损毁,这些修士便要承担令主大人的怒火,下场未必会好。   战场上呈现出一幕奇景,巨木上的修士催动法力加速后退,一百多名魔修咆哮着想阻止,周围两三百名罗桑修士疯狂反扑,意图将他们一举绞杀;战斗瞬间击中到此处焦点,形成一片法术神通的海洋。   一名魔族老者刚刚用法轮击破壁垒,尚未来得及催动它斩杀敌人,自身被三四道神通同时击中,身体瞬间撕成血雾,连元婴都被切成两段;余下半截身体的元婴对身后的攻击不管不问,挣扎着扑到巨木的边上,迎面又出现一面光华闪烁的大网。   法网恢恢,直接将老者的元婴卷入其中,但只听到一声怒嚎,残余一半的元婴凭空消失,随后出现在巨木之上,轰然自爆。   他来不及施展禁术,也没有能力再施展,就连这次瞬移,老者也是用燃烧精元乃至灵魂的方式才得以成功。因耗损太多,自爆的威力显得不足,此时周围的修士防护都已开到最大,可说难成伤害。   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周围群修齐齐色变,被这种亡命徒般的攻击感到震撼;就在他们纷纷躲避或者抵挡冲击的时候,又有两名修士扑了上来,再次自爆。   轰鸣大起,巨木上的防线有了缺口。   ……   对魔修的自杀式袭击,罗桑军团做了精心准备,计划中,预料之中的壁障一旦被突破,那些低阶妖灵将全部用来舍弃,以海啸般的攻势逼迫想自爆的魔修提前发动;此外,罗桑修士有意将彼此距离拉大,只有有适当的空间为掩护,无论是阻挡还是退走,都有足够的时间反应。   至于巨木上的修士,在他们发动冲击的时候,没有人能够靠近到其百丈内,大修士也不能。   唯一没能预料到的是,计划中本应轻松突破的沉雷巨木竟然没能生效,严密合缝的安排出现错漏,并且迅速放大。   当一百多名魔修不顾外围攻击,将火力同时朝巨木倾泻的时候,五十名罗桑修士无异于面临绝境,加上不断有受伤的魔修靠近后施展瞬移踏上巨木内自爆,冲击回荡周围波纹阵阵,很快形成三四个缺口。   “杀了他们!”   一声怒吼,随后是一声接一声怒吼,成群魔修瞪着赤红的眼睛,朝巨木上的残余修士发动持续不断的狂攻;每一刻都有罗桑修士死亡,每过一秒,踩上巨木的魔修人数都在增加,战斗也迅速朝一方偏斜。   与之相反,外围魔修与罗桑修士接触的那条线上,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局面。成群猎妖使从四面八方扑过来,以三对一,甚至六七人对一个的绝对优势,快速朝中间挺进。   在这一带,魔修根本没办法与猎妖使抗衡,通体漆黑的魔修队伍如一团乌云,在周围斑斓彩云的吞噬下变薄,很快便将被打出豁口,甚至被分割。   到那个时候,纵然魔修成功将巨木上的修士驱逐甚至全部灭杀,也难改变大局。因为要破坏沉雷巨木绝非一两个修士所能做到,而是需要大批人同时进行;换言之,魔修现在的战略,相当于以二换一,得不偿失。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战舟之上,令主身旁一名老者勃然色变,惊呼道:“不好!”   金山山顶,木长老等人略有振奋,说道:“成了!”   天谕长老脸上露出一丝黯然,默默摇了摇头。   下一刻,战场上点燃十几朵烟花,如同十几颗爆发的太阳,释放出最璀璨的光芒。   ……   十几名看上去来不及逃窜的魔修突然反冲,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冲入追上来的猎妖使队伍中,又一次自爆。自爆形成的冲击连绵成环,围着朝中间攻击的魔修,隔着朝中间攻击的罗桑修士,生生炸出一条血路长河。   这一次,猎妖使承受的损伤更大,甚至比前日还要大。他们的阵型不再如初始那样松散,而是三五成群、甚至簇拥成团,向同一名对手追杀。先前的战斗中,这样的方式让他们尝到甜头,魔修几乎没有反抗之力,被截杀的数量可不少。   尤其重要的是,除了那些扑上巨木踏上绝路的修士,外围魔修一直没有人自爆;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时间一长,猎妖使渐渐放松甚至失去警惕,终于放下心来。   很简单的道理,谁会主动去寻死呢?修士修道的目的就是长生,但凡有一丁点活下来的希望,谁愿意走上绝路?   同样简单的道理,当对手抱着不要命的念头去战斗,便是再精密的计划,也会出现错漏。追击厮杀中,猎妖使眼看着巨木将被攻陷,眼前的对手已节节败退、支援触手可及的情形下,哪里还能考虑得那么周全?   还是那句话,人家都不想活了,你能怎么着。   ……   “停住!”   “速退!”   “继续冲!”   波纹冲击四周,血光迸射神通溃灭,数十名罗桑修士死亡或重伤,余下之人面楼骇然,纷纷止住前景的步伐,出现片刻混乱。比这更严重的是,截然不同的命令此起彼伏,大批修士从后面涌来,逡巡不前,神情也不如之前那样坚决。   按照之前的布置,察觉魔修自爆,猎妖使理应退闪躲避,然而此时此刻,魔修即将战灵巨木,内圈猎妖使几近全灭的情形下,外围援军难道坐视不理,白白看着对手成功?   冲锋?空间已经不像先前那么宽裕,该如何面对魔修自爆?   面对危局,战舟上一名长老忍不住,施礼说道:“令主大人,老朽请命……”   “不用!魔族修士不惧生死,难道我罗桑之人,天外之修,连这些遗弃之人都不如!”   令主眼中闪过一丝羞怒,抬起手再轻轻按下,徐徐说道:“传令,参加作战的修士,无需顾忌其它,只管杀人!”   “可是,沉雷木……”   令主眼角抽动两下,说道:“一根烂木头而已,魔修想毁,就让他们毁掉好了。”   “杀!” 第478章 战者,势也!   杀令再下,烽火又起,血气豪勇者咆哮冲向战团,踯躅不前者被令主的杀意所慑,同样不敢犹豫。及至双方锋锐开始接触,无论心中是勇莽还是怯弱,均要为了活命展开全力,再无一丝怜悯。   对敌人,也对自己。   与此同时,巨木上的修士彻底放弃对重宝的守护,挥洒道道神通,朝猛扑上来的魔修展开一场绝地反击。   双方都杀红了眼,双方都血肉乃至元神化成力量朝对方猛砸,天空中轰鸣之声交错叠加,一波未定一波又起,仿佛没有尽头。   一名中年壮汉冲出巨木,嘶吼中,双臂化作擎天之爪,当头将一名魔修的肉身捏碎,其魂尚未来得及自爆便在轰然之力下溃灭;壮汉本人狂笑中被身后穿来的长枪刺中,胸膛出现数寸宽的血洞。   长枪飞出他的胸口,竟被两只巨爪捏住头尾,生生折成两段;未等他来得及服药治伤,又被三道神通击中本体。后脑的那一次重击,尽将他的眼珠都震出眼眶,只余下两个鲜血的窟窿,不知该看向何方。   顷刻之间,他以大修士之修为燃烧精血所带来的强悍战力,在周围无休止的攻击中消耗殆尽,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   “遗弃之民,敢欺我罗桑修士无勇!”   壮汉喷着血雨对天呼号,空荡荡的眼窝竟让人感受到一丝决然,下一刻,惊天之轰鸣回荡四周,几条身影弹飞至百丈外,更有两名魔修当场被化成虚无,连灵魂都不余半丝。   “遗弃之民,敢欺我罗桑修士无勇!”   更多怒号随之响起,巨木之上与周围,不少被逼入绝境的猎妖使同样选择了自爆;剧烈冲击回荡八方,再被其它冲击回挫反扑,宛如被飓风席卷的海洋,连浪都没有方向。   虽如此,依然不能阻止魔修步伐。   与猎妖使的绝地才求死不同,魔修自爆有着极为精准的计划与安排,且自己带着死志而来,又怎会不防着别人也去死。猎妖使自爆被逼无奈,伤敌的同时也难免伤己,对本就凌乱的罗桑战阵同样是一种冲击。每当这个时候,周围自爆的风潮未散,周围的魔修便顶着神通与火海再次扑上来,残虐冷漠的目光没有一丝表情,掀起比刚才更加狂猛的攻击。   这般前仆后继之下,经过不到半柱香的鏖战,巨木,沦陷了。   然而,在巨木上的猎妖使损失殆尽,扑上去的魔修纷纷以神通法器朝脚下巨木轰击的时候,周围的猎妖使军团终于凭着人数的巨大优势涌了上来,完成一个严密合缝的圈。   战斗未绝,或者说,才刚刚开始!   ……   任何战斗都是以决战结束,但在此之前,任何合格的统帅会谨慎地使用手中兵力,尝试摸清对方的战术与实力,进而决定自己的打法,以及是否决战。   拿眼前的战斗讲,作为守势的一方,假如不考虑魔修在金山上所受到煎熬,他们在地形与时机选择上多少有些优势。从上往下总比从下往上好,有阵法防护总比裸身好,在这方面,修真界同样受到此类因素限制,只不过不如凡间战争那么明显。   没有可以在冲击时施展的阵法,换言之,猎妖使首先要做的就是要打破这道屏障,才能决定战场走势。   毫无疑问,猎妖使掌握着更大的主动,他们想打就打,不想打大可以退走,继续用围困的方式消耗魔修力量。维持阵法需要资源,魔修最缺的就是资源,同时因为斗转阵法的存在,魔修理应时刻被削弱;从战略上讲,只要魔修不突围,最好的方式依旧是围而不攻。   奇妙的是,正因为有着绝对的主导权,令主大人迟迟不愿讲手里的牌全部砸出去。他们是降临修士,日后会与本土势力长期作战,还要考虑罗桑内部的地位高低,假如战斗的结果连因战斗产生的消耗都无法弥补,打之何用?   干脆点说就是,在令主眼里,这场战斗应该是收割,而不是一场与敌携亡的仇杀。   假如,假如第一波攻势能够突破防御,并且调动魔修全部力量,令主会毫不犹豫发动决战;在拥有碾压优势的前提下,他相信魔修不会如前日那样个个抱着决死的念头与自己拼命,自然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眼下的战场力量对比三比一,这样都不能碾压对手,也就意味着双方全部出动的话,结果不会发生根本性转变,甚至不会改变。   他不能接受,他有选择,所以,他不愿动。   望着空中那一片血红,望着那片斑斓五彩所围绕的那一小片漆黑,令主面孔微微抽搐,眼神依旧漠然。   “假如这就是决战……”他用力摇了摇头,下达最后一道指令。   “杀光他们!”   ……   与天空上战斗的胶着不同,地面上完全是一边倒的屠杀,除最开始魔修从光膜内扑出的那个瞬间,因沉雷巨木撞击未果对妖灵妖将造成巨大杀伤外,接下来的战斗,它们所面对仅仅是数量不及自己五分之一的对手,而且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它们都是兽。   妖兽终究与人类不同,它们被本能驱使,再恶劣的局势也会努力活下来;简单点说就是,它们不会自爆!   不自爆,那就只有与对手厮杀,与对手厮杀,也就意味着被杀,死路一条。   一头形似麒麟的红毛巨兽,在扑倒撕碎数名堪与假婴相若的妖将后,被数百只妖灵扑上身体。巨大的体型带来巨大灾难,几百双爪子与利嘴在身上撕扯,巨兽身体上生出无数山泉,喷出来的不是青碧的泉水,而是让妖灵为之痴迷的精血。   更多妖灵扑上来,更多的爪子伸进去,撕扯着血肉,掏出内脏,扯断骨骼;巨兽的嘶吼渐渐微弱,最后化成阵阵悲泣与哀鸣;两只粗壮的利爪徒劳地在空中挥舞,甩飞几只贪婪的恶兽,引来更多凶狠的目光。   巨兽不再挣扎,任凭周围各式各样的嘴与爪在身上和体内肆虐,两只眼睛望向空中,看向自己的主人。   它感觉到主人未死,但它想不明白的是,与自己朝夕相处数百年、无论经历什么样的风雨都不曾分开的主人为什么会抛下自己,在如此局面下,仍不肯引爆那一丝魂念。   与寻常妖兽不同,这批魔兽通通被其主人施展了一道禁法,只要主人愿意,便可让他们以类似坐化的方式就此消散,肉身也随之崩溃。   巨兽希望主人那样做,它已经有了灵智,明白自己被这些妖物吞食会是什么下场,它希望主人让它那样死。   主人没有那样做,非但如此,他甚至施法封禁了它的天赋能力,不准它那样做。   有疑惑,但没有怨念,红毛巨兽知道,主人一定有自己的原因,不能告诉自己的原因。   既然这样,那就让它们吃吧。   他将目光从主人身上移开,艰难的转过头颅,看向那片陌生的天空。   它所看的方向,是曾经出现浩荡漩涡的方向,又或者更远,穿透那片空茫与虚无,直透入未知的星空。   巨兽看着哪里,用力抽动几下鼻子,仿佛要嗅一嗅,那故乡的味道。   空气中,只有血腥的气息。   六只利爪遮挡了它的视线,其中两只从巨兽的双眼插入,直惯入脑。   “吼!”   巨兽发出最后一声怒吼,听起来却像是婴儿在哀哭,徐徐闭上了眼。   它做不到!   两只利爪插入头颅,仿佛两只贪婪的大嘴,抓捏揉肆,绞乱周围。   “红毛!”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悲嚎在空中炸响,一名年轻修士赤红着双眼,刚想有所动作,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生生按下步伐。   他死死盯着阵法之前的那块空间,对周围的一切不管不问,甚至不理会有没有敌人朝自己进攻。   他死死的看着,看着,双手恶狠狠掐入自己肉里,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此时此刻,巨兽周围千米大地上,到处上演着类似的一幕,无数妖灵妖将乃至妖兽扑到阵法前面,是以堆叠的方式拥挤在一起。   它们挥舞利爪,它们张开大口,它们咆哮它们肆虐,它们疯狂吞食。   干涸的大地被鲜血染红,仿佛一只更大的嘴,一只更贪婪、更凶残,也更加无情冷漠的嘴,用力吞食着鲜血。   奇异而疯狂的一幕随之出现,无论妖灵妖将还是妖兽,只要不能加入到那场盛宴,都像疯了一样挖掘着地面,将那些火烫坚硬的石头撕碎,毫不犹豫地吞入腹中。   它们如此贪婪,如此不顾一切,仿佛不仅仅要杀灭对手,连它们的一丝鲜血都不肯放过,哪怕渗到地底,哪怕进入幽冥。   “嗷!”   不知是那头妖兽带头,很快地,一声接一声呼号在大地炸响,声音中透出几分得意,几分绝望,更多的还是疯狂。   它们突然明白了什么,马上又变得什么都不明白,随后便转过身躯,朝身后猛扑。   它们扑向自己身后的队伍,扑向那些带有血肉的生灵,如遇阻挡,格杀勿论!   一些妖兽吞食的太多,以至于无法控制身体的欲望,干脆扯下自己的身体,放入嘴里大嚼。   周围也有爪子伸过来,有嘴巴扑上来,吞食同伴,吞食战友,也吞食自己。   一边吃,一边还在狂叫,狂笑。   就这样,鲜血从一张嘴巴进入一个肚子,在进入另外一张嘴巴,另外一个肚子,如轮回。   “红毛,等等我。”   青年修士喃喃自语,抬头看了眼周围,一把拍碎了自己的头。   他累了,想休息。 第479章 葬宝突围!   “丧魂丹……”   天谕长老默默摇头,淡淡的声音吩咐道:“但有一人幸存,当传回老夫之令,这种丹药不可再于魔域土地上出现。”   木长老闻之苦笑,说道:“先撑过今天再说吧,如今战事,是否该让第二批出动?”   “不用。”   天谕断然否决,说道:“他不敢。”   四周为之默然,心里升起同一个念头:假如自己处在令主的位置,会怎么做?   ……   战舟之上,目睹了光膜之前发生的那一幕,所有人齐齐倒吸一口寒气,不知该如何是好。   令主的面色更加漠然,好似万年不化的玄冰,负在身后的双手却悄悄移到身前,用力握紧。   “禁术,禁丹,这些魔族修士,到底还有什么不敢用!”   一名老者低吼,声音透出无奈,更有深深的忌惮。周围人与之想法类似,望着战场的目光异常复杂,眼神变幻莫测,无一刻安宁。   如果说禁术是用于自身,危害的也仅仅是自己,是对修道的不敬的话,禁丹便是不折不扣的亵渎,是难为天道所容,注定会带来心魔的术法。   被列入禁丹范围,说明那种丹药纯以屠灭生灵为目的,对修炼没有任何好处;换句话讲,它就是为杀而杀,不为取材不为败敌,甚至连取乐都不算。   有谁修道是为了杀戮?有谁希望整个世界灭绝?真仙?真魔?还是上古巨妖?   没有,绝对不会有!   假如整个世界疯癫,假如星空都为之毁灭,万古没有人迹,甚至没有生命的气息,活着还有何用?   这是天道,是任何修道之士,乃至三岁孩童都能明白的道理,魔修又怎么会不懂?   派出去的人已经收不回来,那些血肉在妖兽间传递,只要没有死光死绝,就不会有终止的那一刻。就连那些最终活下来的妖兽,也要自身崩溃而死,不,是被自己吞食而死。   自己吃掉自己,那将是何等的惨绝!   “传闻中,只有饕餮才会贪吃到此种程度,连自己的身体都要吞到肚子里,最后指余下一张嘴巴。”   不知何时,令主重新平静下来,目光淡淡说道:“传令,无论今日战事如何,今后每日派出队伍朝天樊阵攻击,但不得与对手生死相搏。”   “本令倒要看一看,他们耗尽一切之后,会不会连自己也吃下去!”   ……   空中的战斗仍在持续,地面及周围发生的事情对他们造不成影响,猎妖使要歼灭魔修并夺回巨木,魔修则要毁掉巨木,还要想办法突围。   或者干脆死光。   一百多名魔修出击,此刻仅余下四十余人,一道道神通在巨木上爆裂,残片飞射如蝗,一个个深坑密布,但,就是轰不垮。   沉雷巨木,专破阵法屏障,若连一些神通都抵挡不住,岂非徒有虚名。若不是它根本无法被被炼化,这种堪于任何天材地宝相较的巨木早就被大能炼制成法宝,哪会出现在这片星空。   眼看周围越来越难以抵挡,幸存在三名带队修士彼此对视,无奈传出命令。   “击中一处,葬宝!”   前一句狠简单,既然不能彻底毁掉,那就把它打成两半;减去一半重量,无论其速加到多快,威能也会减弱不少。从另外的角度讲,巨木缩小,其上能够容下的修士数量也随之减少,施法催动多少有些不便,聊胜于无。   后一句显得有些怪异,猎妖使肯定无法理解,魔修却心知肚明。   一件件与魔修性命交修的法宝被祭出体外,带着呼啸带着愤怒,带着最蛮狂的气焰朝巨木中段轰击,目的却不是将其摧灭,而是打进它的身体。   飞剑、劈刀、玉牒、丝索,甚至还有鼓锤与发簪,各式各样的法器嘶鸣怒啸,将全部力量集中起来,只求能钻得更深。   夺夺之音交替,噗噗闷响叠起,更多的则是轰鸣与碎裂,甚至殉爆当场。修士法器多种多样,有许多都不是以穿透切割为目的,但在这个时候,魔修眼里却只有刀剑,就连那些体积庞大如巨锤、牙棒之类的法器也被当作长枪使用。   巨木不停晃动,爆裂,仿佛一只察觉到危险的巨兽,哀鸣阵阵,怒吼连连。   一道黑光无声而没,延着一根被生生撞碎的法器炸出来的切口深深插入,隐没在目力所不及处。陆默望了望空荡荡的双手,抹了一把唇边血迹,冷冽的脸上透出几分落寞。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重围看向远方的站舟,看向那个正朝此处张望的红袍人。   “命无夭折之相?刀都没了,看我死不死。”   红袍人好似看到了他的目光,无声摇了摇头,唇边闪过一丝嘲讽。   ……   “突围,冲!”   葬宝虽不算绝对隐秘,但也不是每个猎妖使都能察觉,此刻四周全是神通,光华刺目幻境迭声,修为差一些的人甚至不知到自己身在何方,区区几声轰响一些光芒闪耀,实在谈不上什么异处。眼见众人施法已毕,两名大修士同时发令,当先长啸冲向金山,冲向那片光膜之所在。   “冲!”   “冲冲冲!”   无声的呐喊在众人心中传递,憔悴疲惫不堪的魔修奋起余勇朝来路上冲出,掀起又一轮浪潮。   “不能让他们逃了!”   “令主有令,杀光他们!”   周围猎妖使齐声怒喝,除一部分登上巨木忙于查看情形,余下多达百余人的队伍蜂拥而上,从四面八方朝魔修的队伍围攻。   他们必须这样做,不单单是为了替同僚复仇,更因为此刻的魔修已油尽灯枯,即便是自爆,也无法像初始那样凌厉。换句话说,此时若不能歼灭他们,待其养足精神恢复元气,谁知道会不会在下次战斗中杀死自己。   除恶务尽,这是谁都能明白的道理,在猎妖使眼中,魔修非但将周围的人重创,将巨木上的五十名修士屠灭一空,还将沉雷巨木毁得不成样子,实为恶到不能再恶,恨至无法形容的死敌。   狂涛汹涌,杀声弥漫,魔修的队伍与围上来的猎妖使撞击在一处,如同被真火烘烤的水浪,瞬间加热到沸腾。   正面十名猎妖使无法阻止魔修,在付出七人死亡两人毁掉肉身,一人重伤的代价后,防线为之溃散。然而他们也没有白死,魔修的队伍足有十七八人当场身亡,连两名大修士都不能幸免,被无数神通打成虚无。   法力几尽枯竭,连法器都没有,魔修第一次在以多对少的情形下伤亡更多,情形已达绝路。   更为重要的是,那些猎妖使虽然死亡,却也成功的将魔修逃生步伐拖慢,周围数十名修士疾速赶来,正要将包围圈合拢。   包围上来的猎妖使脸上,此时都不禁浮现出笑意,因为他们看到,之前的那次战斗中,没有一名魔修自爆,反倒有两名猎妖使选择了这种最极端的方式结束生命,也结束了魔修的逃亡旅程。   对猎妖使一方来说,这是转机,巨大到让他们惊喜的转机,同时也代表双方气势的转换,攻守已经易位。   “杀!杀光他们!”   “一个不留,全体斩杀!”   不知是谁第一个叫起来,余下的人纷纷附和,一道道长虹如流星般冲向断口,冲向魔修的归途。   空中突闻人声,如诵念,似喃喃,又像是轻言细语。   “魔婴转神,抱天下!”   “魔婴转神,抱天下!”   “你,你疯了!”   一声惊呼轰然炸响,两条身影如恒星降临,带着磅礴不可一世的威压出现在阵前;高空之上,两名猎妖长老疾速飘退,竟不敢上前一步。   轰!   数十名猎妖使避之不及,被那两道天威般的威压狠狠撞击胸口,身体纷纷倒卷。其中有十余人口吐鲜血,三五人直接肉身溃散,元婴的身体上道道裂纹,随即化成虚无。   壮汉与鳌丘相视而笑,随即朝奔过来的魔修招手,如两扇打开的门。   “回去,此处有本座料理。”   二十几条长虹迅速临近,朝两人恭敬抱拳施礼后离开,再没有回过头。他们知道,只要通过了这扇门,就再也无需考虑战斗,无需顾虑身后追兵。   不管他们是谁,不管他们有多少人!   战场上,两人当空而立,一百多人望而却步,两名猎妖长老面面相觑,有些不明所以。   一名长老喝道:“尔等身为天道修士,难道要干涉小辈之事!”   鳌丘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道:“老夫何时干涉过他们?老夫只是站在这里,难道不可以?”   化神修士不轻易涉足战场,这是任何人都能明白也都能理解的公约。原因很简单,你杀我的人我也可以杀你的人,双方如果杀来杀去,最后小辈死个精光,剩下几名老怪干什么?   猎妖使要占领妖灵大陆,可不能只靠几个老怪,而是千千万万的人。   鳌丘的话也不算错,他们俩都没有施展过神通,至于那些被威压生生撞伤甚至撞死的猎妖修士人,那能怪得了谁。难道说,化神修士除了不能朝小辈出手,还规定他们不准释放威压?   “你……你们要自爆?”另一名老者喝道。   化神修士如果要自爆,周围万米之内生机断绝,不客气点说,别看猎妖使还有一百多人,到时候恐怕活不了一半,甚至更惨。   就连那两名化神长老也不敢轻动,此时的他们距离对方不到三千米,在魔修化神施展禁术提升修为后,难说会不会死。   “自爆?谁说我要自爆?”   壮汉哈哈大笑,朝两名猎妖长老勾勾手指,轻蔑说道:“老子打不过你,施展秘法提升修为,有啥不可以?”   战场一年寂静,百多名猎妖修士彼此相望,心里同时生出一个念头。   “原来,打仗是无耻者的游戏。” 第480章 谁更凶!   面对两名无耻的魔修长老,猎妖使彼此相望,均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抛开合理与否不说,大家都明白的是,禁术之所以被称为禁术,是因为它一定会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换句话讲,两名魔修大佬不惜使用禁术提升修为,难道目的就是为了站在这里充当门神,替那二十几名残余魔修掩护?   谁信?   不妨考虑一下战果,阵前大战,魔修出一百三十人,返回不到三十人;山上所有魔兽一只不留,全部葬身于大地。   猎妖使出三百余,剩不足一百五,损失人数更多,庞大的地面军团全灭,还将至宝沉雷木损坏得不成摸样。   简单对比一下,这一仗,哪怕二十几名残余魔修全部死光,也已经大赚而特赚。   但若加上两名化神修士施展禁术所带来的严重后果,事情可就完全不同了。   禁术不能让修为真正提升,相反,待效果消失后,施术者会因为反噬而实力大降,严重些甚至会降阶,损失何其严重。   化神不会因为施展一次禁术就变成元婴,但其影响终归难免;今日之战,两名猎妖长老已摸清对方底细,他们扪心自问,禁术失效之后,下一次如果双方交手,自己一定可以战胜对手,甚至将其灭杀!   那么是不可以这样讲,魔修方面为了保住那些低级修士的命,损失了两名化神?   别说两名,就算一名,甚至半名,也已经亏到姥姥家!   魔修怎么会做这种事?我们又该怎么办?   追?冒着两名施展禁术前程尽毁的化神修士的怒火,犯得着吗?   不追,令主的命令怎么办?   左右为难!   更重要的是,既然令主至今没有下令总攻,说明今天的战斗多半到这里为止,魔修在这个时候挑起事端,用意何在?   战场鸦雀无声,不少人回头看着令主,希望他指出方向;此时魔修逃遁的那批人已经临近阵法之前,不追可就来不及了。   众目睽睽,令主眼中再次闪过羞怒的神情,手掌用力握紧。   别人不懂,他怎么会不懂!战事一起,他已经屡次传出指令,猎妖使的战术一变在变,看似灵动万千,实则摇摆不定军心溃乱,责任在谁?   当然是他!也只能是他!   反过来,出击的魔修无论战场形势发生何种变化,始终靠的是临机应变,不受任何影响。   主将身亡副将接替,副将身亡修为高强者接替。若不是此时有人格挡,怕是杀到最后一人也行动自如,没有一丝散乱。   上下高低,智者一眼可查。   ……   战者,什么都可以乱,唯独军心乱不得。三番五次遭受重创,一方面固然因为魔修太过绝狠,但若说猎妖使心中没有埋怨,那怎么可能。   面对两名施展禁术甚至准备自爆的化神修士,令主只能将决断的权利收回来,不敢委他人手。   原因很简单,两战之后,猎妖使的军心已有躁乱迹象,不能再有丝毫马虎。   “天谕,此为何意!”   心情极度不爽,令主不愿再讲什么虚礼,指着两名傲立的魔族大佬说道:“你要逼迫手下送死?”   这话俗了,真俗了!   以令主的身份,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用这般俗气的手段,然而此时不知道为什么,令主大人既理智又狂躁,既愤怒又清醒,处在他自己都难以明了的状态,竟然开口挑唆魔修内部,做那小人之事。   天谕闻之一笑,衰败如死人般的脸上露出真诚的笑意,抱拳说道:“令主大人错了,老夫只是想证明一件事。”   令主寒声喝道:“证明什么事!”   “我的人,出得去就能回得来,谁都拦阻不了。”天谕再次抱拳,平静而坚决地回答道。   ……   “轰!”   仿佛印证了他的话,一声剧烈的轰鸣勃然而起,伤痕累累的沉雷巨木发出哀鸣,十几名忙于施法补救的猎妖修士身躯倒卷,同时被殉爆灭杀。   周围的猎妖修士骇然变色,再顾不得替那根死木检查伤势,纷纷化做流光飞遁;与此同时,逃至阵法前的魔族修士集体高呼,为自己留下的绝杀而喝彩。   “咔!咔咔!”   沉雷巨木发出阵阵呻吟,中间出现一个巨大的豁口,在空中翻滚回旋,久久难归于静。   但没有断。   它还没断!它竟然还没有断!   喝彩声轰响后骤然停止,幸存魔修面面相觑,眼神均有些黯淡。   “沉雷不灭!”   不知是谁带头高喊,周围的猎妖使随之纷纷鼓喝,竭力将嗓门放到最大,仿佛要将适才的羞辱掩去。   壮汉与鳌丘彼此对视,均有些犹豫。   在他们的位置,只要稍稍前冲一段,就可朝那根木头发出致命一击,只要将它打成两段,其上不止的飞行符阵便会彻底摧毁,想再次修复便比整木艰难太多。   然而,他们能动么?   天谕长老垂下目光,神情有些黯然。   其余几名魔修大佬用力握住了手,远方的战舟上,猎妖长老也纷纷握紧双手,心里叫了一声好。   不知不觉,那根本属死物的木头已成为战场上的一杆旗帜,完整或者断裂,不知归于谁手。   “唉!”   陆默默默叹息一声,反身走向战场。   ……   地上全是尸体,陆默穿行于血肉中,发出噗噗闷响。   周围的人留意到他的举动,纷纷投以惊讶的目光,不知其用意。   他负伤很重,重到行走都不能太快,踩着地面无数残尸,他的面色显得很平静,透着一股漠视生死的味道。   此时此刻,这种味道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肃杀冷冽,反倒有点傻逼。   陆默没有留意周围,拖着脚步往前挪动,走出三百米。   走出三百双脚印,三百双血迹莹然的印痕。   天空渐渐安静,巨木不再滚动,周围修士再次上前,并着手准备施法。   陆默徐徐抬起头,默默感受了一番后,朝空中露出微笑。   心有想,意随动,黑光乍起!   极为清脆的一声响,血刃发出诞生以来最嘹亮的嘶鸣,自雷木中穿梭,随后炸开。   咔嚓!   无数符文闪耀,巨木拦腰断成两截,周围群修愕然惊呼,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轰!”   意料之外的事情随之发生,镶刻在雷木上的符文纷纷爆裂,一个接着一个,逐渐化作殉爆的海洋。   魔修的目的是摧毁巨木,至少将它斩成两段,但他们所不知道的是,沉雷巨木,是断不得的。   沉雷有断,引爆万千雷霆!   轰隆!   更多爆响在空中回荡,无数残片飞射到四周;无数惨嚎随之唱响,本就惨淡的猎妖使再遭屠戮,被灭三十人!   沉雷有怒,难为世人所挡。   一枚黑色碎片呼啸而出,如流星穿梭星空,飞越万米,直射入陆默的胸膛。   陆默愕然地望着空中那两团火球,半响才从剧痛中醒过神,低头看向血肉模糊的胸口。   他抬起手,手指插进伤口中摸索,于心肺之间找到那块残片,却没有拿出来,而是稳稳放好。   陆默沾满血迹的手掌在胸口上擦了擦,抹了抹,叹了口气,黝黑冷峻的脸上竟然流露出几分温柔,神情极为满足。   “欢迎回家。”   ……   五座星阵间分布着四座雕像,表面斑驳不改积威,如四座镇压邪灵的嗔目神佛。   星阵辉光荡漾,如一圈圈波纹,波纹内收而不外放,与雕像之压汇集在一起,指着同一个方向。   那颗残缺的头。   四像五星,合起来便是九,九为数之极,代表人间极致,所争对或有资格与之抗衡者,自然同属人间极致。   虽残败不全,虽五灵智生成,虽困孤于绝,依旧是人间最强大的力量。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残破头颅上的丘壑起伏更剧,一条条纹理开始颤动,仿佛无数条冬眠的蛇即将从沉睡中醒来,必将震撼世间。星辉感受到它的意志,雕像明悟了其渴望,便给予狠狠一击。   噗的一声。   头颅中传出一声怒嚎,无声的怒嚎,光芒大盛一时,千万道光丝链接着墙壁,仿佛千万道贪婪急切的吸管,将沉埋于大地积累数万年火热吸收,汇聚为一体。   “就是现在!”   火热吸收又被释放,隆隆威压与九座镇压之物相抗衡,留下小小一丝缝隙。十三郎的身体闪电般旋飞到阵法中央,探出双手。   扣在那颗头上。   轰!   心里响起一声巨响,十三郎的耳膜瞬间震裂,七窍也同时闪耀着血花,身形剧烈颤抖。   嘭!   这是一声明响,随之而来的是一蓬跳跃的蓝色火苗,顺着其紧扣的双手蔓延而上,直扑其胸口。   有风卷过,无形之风,凌冽如千刀齐聚;刹那间,十三郎的体发化灰而去,皮肤焦裂如被阳光烘烤万年的大地,血肉随之弥漫全身,露出白生生的骨骼。   “嗷!”   野兽般的嘶鸣从他的口中发出,随即被千万道火焰割成碎片,其双手上的血肉于顷刻之间烟消云散,只余下骷髅般的骨掌。   灵魂仿佛被撕裂,全身如被亿万条火灵撕咬,纵以十三郎的强悍坚韧,也不禁发出一声厉嚎。   “滚出去!”一道浩荡如天威般的意志直冲脑海,带着无边的桀骜。   “不好!”碧落失声惊呼。   “就不走。”   十三郎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随即被凶芒所替代。   “你想咋地?” 第481章 你火,我更火!   怒火狂龙,携雷霆之势,要将十三郎完全吞噬。历来自傲的肉身如巨人脚下的马驹儿般柔弱,皮肤干裂,血肉沸腾,与那团肉球直接接触的双手瞬间变成枯骨。   几乎在同一时间,碧落大吼般喝道:“敞开心神,容我掌控身躯!”   “不用,先让我试试。”   想都没想,十三郎拒绝了碧落的提议,或者说惊吓后的本能反应,声音依旧显得很平静,只是因为难熬的剧痛变得沙哑,且艰涩。   他甚至还顾忌到碧落可能会多心,宽慰说道:“放心,我没有怀疑你,撑不住的时候,自然会找你帮忙。”   此时此刻,那条席卷的火龙已从他的手掌穿过手腕,快要抵达肘部位置,所过之处,皮肉纷纷如烧化了的油一样掀开,尚未流淌又被蒸干,露出两根臂骨。他的脸因疼痛而抽搐,身体好似抽风一样不停颤抖,不停流汗却流不出来,尚未出身体便被烘干。   “你……”   碧落万分焦急,最终却叹息一声说道:“小心些。”   “我知道,我明白。”十三郎认真回答道。   有人声,说明碧落的判断出现重大偏差,这颗残破的头颅内非但有四足的魂魄,且强悍到不可想象。   偏偏他喷吐的火焰如此霸道,碧落不得不提出接管十三郎的身体亲自与之对抗;然而放在十三郎的角度,此时极易生出另外一种心思,那便是:有没有可能碧落与四足联手,图谋他这个“身负异禀”的小修士。   这是阳谋,四足的阳谋!   在没有思考余地的情形下,无论谁换在十三郎的位置,此时最大的可能是两种选择,一是赶紧抽身就此撤离,不管碧落是否值得信任,都不再管这里的事。再就是破罐子破摔把身体交给碧落,之后当然是听天由命,一切交给老天裁决。   十三郎不是别人,他两种都没选。   ……   条条火蛇昂首吐信,顺着十三郎的手臂往上方攀爬,两条白骨在火光映衬下显得更白、显得格外凄惨。他的身体自动生出反应,体内那一团银灰色的漩涡呼啸旋转,紧挨着的那个虚幻火团随之舞动,化做丝丝缕缕红线从丹田向手臂延生,与扑上来的毒火展开争夺。   嗯,争夺这个词很贴切,此时的十三郎没有能力如吞噬红莲业火吞掉四足之毒火,便是能,他也没有那个肚量。   他只能凭着自身在火焰上的多次造化,以强悍的身体做底,与对方争夺领地。   看起来,这样的行为蠢到极点,一来他不可能争得过四足,不,应该说连做对手的资格都没有;须知此刻四足面对的不是十三郎一人,而是去掉火蝠干扰恢复大部分镇压之力的道源之阵。与那种力量相比,十三郎这边就好像大象身边站着的一只兔子,渺小几可忽略。   此外,即便十三郎能够争赢,又能赢得什么呢?   手臂本就是他的,夺回来并不代表什么,还要花费大量精力治疗伤势,重铸肉身。不论为了避免痛苦还是及时恢复,都应越早越好。   需要提到的是,在毒火的灼烧下,十三郎的表现、或者说是能力已殊为不凡,只要骨头不被烧化,凭其强悍的恢复能力,仍能让其复原如初。   换句话讲,假如他不信任碧落,此时应该及时撤离;假如信任,自应该让火系真灵亲自操刀,与四足展开争夺。   成年人拿把小刀便可杀人甚至杀狼,孩童拿把杀猪刀也只能弄伤自己,别看十三郎奇遇连连实力强悍,如何碧落放在一起,哪有提鞋的资格。   但他还是争了,争的惨痛,争得狠辣,争得彻底。   ……   “嘭!”   双层铠甲碎裂,十三郎的身体赤裸在空气中,透着火一样的红。为助碧落夺魄,十三郎做了足够多的准备,单单上品灵甲就穿了两层。此时此刻,仅仅是在火焰烘烤、尚未正面接触的情形下,两层铠甲均化做碎片,皮肤像快要被烧化的蜡烛一样,竟似在身体上流淌。   身体内的法力疯狂运转,丝丝缕缕红芒顺着丹田冲上胸膛,冲入手臂,冲到战场的最前沿。   火与风的对撞,火与雷的冲击,还有火与火之间的吞噬、以及交融都在进行,十三郎所承受的,哪里是凌迟所能比。   法力如泄洪朝身体外涌动,五脏六腑都仿佛被火钳穿起来架在架子上烘烤、甚至灼烧。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那团火蛇仍以缓慢而坚决的态势向上席卷,开始蔓过手肘,朝肩膀处靠拢。   他没有就此放弃,光秃秃的脸孔不停地流着鲜血,十根手指生了根一样扣在那颗头颅之上,死都不肯放松。   “呱呱!”   一声焦灼的呼唤传入脑海,十三郎神情微变,心想这个小东西捣什么乱,可不要随便出来。   不光是胖胖,连融入影子的哑姑都被十三郎收了起来,面对堪比真灵的存在,他知道自己冒的是什么风险,半点不敢疏忽。   分出一丝心神安抚天心蛤蟆,十三郎望着那十根正在毒火中变软的指骨,沉声低吼。   “吸灵,化魔!”   右手吸灵,左掌化魔,这两道算不什么神通的神通曾屡次助他度过难关;在那片毒火将要抵达肩膀的时候,十三郎改换了与之对抗的方法,开始猛吸!   “哧!”的一声轻响,仿佛一根烧红的木炭被扔进水里时发出的响动,漫卷的火蛇头颅微颤,仿佛发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骤然一次回缩。   缩不回去!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十三郎两条臂膀几乎全废,怎能容它就此离开。他将手指扣得更紧,体内从来没有用到极致的法力催动到极致,血肉弥漫的臂膀仿佛化成一张巨大的嘴,贪婪地吞噬与吸收。   火蛇的头被拽到肩膀上的肉里,却不像刚才那样灼烧摧毁,而是被更多红芒与银灰包裹,随后再以极快的速度被炼化,并且融合到一起。   “吼!”   一声暴虐的嘶吼传入脑海,十三郎神情剧震,牙齿却咬得更紧!   他知道自己猜中了部分真相,再没有丝毫犹豫与保守,越发加大了对毒火的吞噬力度。   毒火无法抽出身体,索性带着狂怒再次反扑,与那些交融后威力更增一筹的火焰撞击在一处,又一次展开争夺。   “你要吞,本尊就让你吞个够!”那到声音在十三郎脑中狂吼。   “我会的。”十三郎淡淡回应道。 第482章 无需呐喊的咆哮!   仙人之怒非凡人所能想象,同样的,真灵之怒绝非修士所能形容;一旦四足从本不愿抽出力量中抽出那么一丝,嗯,就是多出那么一丝,十三郎便如同扑向火烛的那之飞蛾,迅速变成焦炭,甚至飞灰。   蓝汪汪的火舌灼舔着白骨,吞食着血肉,血肉化灰飘散,白骨却似乎被镀上一层油彩。   仅仅支撑了不到十息,堪与假婴修士相比较的雄厚法力消耗大半,于是很自然的,十三郎多了一重煎熬:空虚!   不是饥饿,胜似饥饿的空虚感。   对修士来讲,法力永远是他们最最可靠的朋友,也是最最需要维护并保持盈满的东西。不论十三郎修炼多少种功法,不论他的肉身多强悍,本质依旧是修士。   丹田空空如也,每一根神经都催促十三郎尽快补充法力,每一寸肌肉每一滴血液都在提醒他,不宜再争。   饥饿永远是生物最恐惧的感受,幼年时的特殊经历让十三郎对这种感受格外敏锐,也格外觉得惊慌。与饥饿相比,重新旺盛且蔓过肩头的火焰反倒不像刚才那样可怕,甚至可以忽略。   “还不敞开心神!”   碧落焦虑万分,怒吼着催促十三郎让出身体。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她真正明白了十三郎的用意,震撼的同时莫名感佩,暗想此子看似荒唐不务正业,可实际上在面临选择的时候决绝果断,很有旁人难及的狠。   这种狠不光光对别人,还包括他自己,明知无能为力却要拼死相拒,这样的勇气通常只存在于嘴巴上,真要实施起来……   一息如十年!   活捉那只火蝠的时候,十三郎无异中发现其身体内的火焰似有某种奇异效果,在进入血液后,不知发生了何种变化,竟让他凭空生出一种好像要长出“根”的感觉。   在此之前,十三郎不是没有尝试过吞噬火怪精元,但那些些精元似乎只有提升妖力的效果,而不是如火蝠这样,让他感受到一种机缘。   不用问,这与火焰经过四足提炼有关,十三郎虽不知道具体,却能通过体内火焰的变化判断其利弊。若非如此,他怎么会痛下决心,宁可冒着巨大的未知风险,也要将所有火蝠都歼灭。   他为的,是要吸收四足的火力,将其融合在血液之中。   他要做一件前无古人的事,他要生根,火灵根!   “强纳五行,四足倒爪生成,难道他真的碰到了那层门槛?”   心里一边想,碧落朝十三郎催促道:“我会帮你继续融合,但不能等到没救的时候才让我接手,我不是神仙!”   “你不是神仙,谁是?”   十三郎等的就是这句话,哪有不应承的道理,心里骂着,他将一个装满老君丹的玉瓶整口吞下去,说道:“别担心,只要法力流失速度不要太快,我和他有得熬;你和他怎么斗我都不管,但有两个要求。”   “你还有要求!”   碧落差点被他气死,心想我是救你不是求你,见鬼了吗!   十三郎倒是理所当然,忍着无边剧痛说道:“第一,尽量帮我多炼化一点,我的身体饱和之前,不要急着激发其火。”   碧落略一沉吟,说道:“那样的话,预料中的时间可能拉长,你的计划怎么办?”   “这样的战斗,我能打打酱油就不错了,怎么能指望力挽乾坤。”   “倒也是,第二条呢?”   “第二条更重要,我要保持清醒。”十三郎回答道。   碧落显得犹豫,说道:“真灵斗法,比现在痛苦十倍。”   承受痛苦的人不会是碧落,十三郎竭力歪着脑袋,看着暴露出来如蓝色琉璃般的肩骨,给了碧落一个此生最难看的微笑。   “无妨,没听说有人活活疼死。”   言罢,十三郎呼吸一口火辣辣的空气,沉心宁气,识海一片空无。   ……   真灵附体,换种说法就是鬼上身。   磅礴到无法形容的气息轰然冲入脑海,十三郎觉得自己好似一只被吹胀万倍大的气球,每时每刻都仿佛会爆炸成亿万颗碎片尘粒;耳边传来似鹰又似鹤的鸣叫,蕴含着无边的狂傲与不驯,凶蛮与古老,好似与苍穹齐平。   在那个瞬间,十三郎忘记了眼前的一切,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忘记了自己面对的是谁;他觉得自己升到了空中,不是大地上的天空,而是星球之外,辽阔幽远布满星辰的真正苍穹。   一只火焰缭绕的巨鸟,高冠后羽,长着三只十余丈长的利爪,双翅展开足有数百丈宽,宛如翔风之翼,自由地翱翔在星空。   胸膛好似要炸开,全身每个细胞都充满强大的感觉,感受中,自己仿佛一拳可以打灭星球,抬脚连天空都能踢出窟窿,无人可立眼前。   那种感觉如此美妙,如此让人痴迷,以至于十三郎根本没有听到碧落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它如何利用自己的身体。   此刻的他不知道,自己正冒着何等巨大的风险。   借身施法不是借钱有还,稍不留神便是宿主迷失、甚至二魂合一的结局;一体双魂,是修真之忌,大忌!   但那是对别人而言,碧落与十三郎的差距比天与地之间还遥远,只要她想,自然可以让他不伤分毫,甚至能保持清醒。   嘶鸣声吼,十三郎身体里的火焰骤然狂暴,仿佛一把承受多日羞辱的绝世宝剑重新落到与之相衬的绝世剑客手中,带着愤怒带着无边的狂傲,突然发动反扑。   轰!   仅仅一息,毒火便被逼退两尺,重新回到接近手腕的位置,且继续后退;更让人震惊的是,十三郎几乎化做白骨的肩膀上,肉眼以可见的恢复生长,骨膜开始重生,肉芽纷纷钻出,血脉重新流淌,其全身裂开的皮肤逐渐愈合,重新变得光洁。   同样的法力,甚至比刚才少得多的法力,落在真灵手里,效果截然不同。   “你是谁!”一声怒吼从头颅中传出,带着警惧与惊恐,落入十三郎与碧落的耳中。   “我是你祖……咦!”   碧落不会给它好脸色,刚要喝骂,突然惊呼道:“你不认识本尊,你不是四足?”   “四足?那个叛徒,他算什么东西!”   提到四足,那道声音突然变得狂怒,大吼道:“不管你是谁,你们是谁,都去死吧!”   呼的一声,火蛇再次席卷上来,与之前的攻势相比威力提升何止百倍;与此同时,周围的星阵与雕像光华大放,好似一层层幔布卷裹在头颅之上,将它牢牢封锁。   显而易见,这个被碧落误认的不知名生物感受到来自金乌的威胁,已暂时放弃了突围脱困的打算,将目标转移到这个身藏二魂的怪物上。   “本尊面前,也敢卖弄火焰!”碧落被激出真火,懒得再管它是谁,咆哮反击。   两个都是怪物,谁更强。   ……   一只小船飘呀飘,飘到大海中央。   一边是蓝,一边是红;蓝色蕴含着古老蛮荒气,像老人看着不争气的孙子那样愤怒;红色更加桀骜霸道,透出一股傲视天地的彪蛮。   谁都不好惹,谁都不是最强。   不是四足的四足怪物状态稍好,还有本体相助,但它被道源大阵死死压制,若不想失去意识,便只能分出一小部分心思对付这头怪鸟。碧落则属意念所化,连完整的魂魄都算不上,况且它借用的是十三郎的身体,无论火焰还是身体本身,都仿佛瓷器与钢铁的差异。   真正的灭世之火,是紫色的!碧落操纵十三郎的身体,无奈便只能将燕麦当燕窝来使用,憋屈无奈,只有她自己知晓。   红与蓝相遇,掀起无边巨浪,撞出万道水花,处身其中的十三郎此时放在云端飞掠,下一刻便已沉入九幽深渊,手臂上的火焰来回移动,红蓝辉映,骨肉生了再烂,烂了再生,承受千万凌迟。   万万世以来的人类世界中,只有他享受道这种待遇,期间的痛苦不足以形容,十三郎万分惊喜。   生根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就仿佛快要被孵的小鸡,已经能听到里面的挣扎,甚至是幼嫩啄壳的声音。   “这颗头颅一定是四足的头颅,但不知道为什么,其内诞生的魂魄却不认可其身份。”   许是因为之前判断有误生出愧疚,碧落对苦苦挣扎支撑的十三郎解释道:“在我想来,这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魔念侵体,一种是返古成祖,变成更加依赖本能存在的东西。”   “返古?那不是比四足更厉害!”十三郎吓了一跳,觉得更痛了。   “那倒未必,四足还是很厉害的,强纳五行炼成倒爪,欲凭一己之力铸就阴阳路……”   碧落想了想决定不在解释这个,说道:“你只要明白,之所以会有生出灵根的希望,就是因为它。”   十三郎点头,回答道:“嗯,我懂了,它想修成天道,自己做自己的天。不过这不重要,生不生灵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胳膊咋办?”   生出灵根固然喜悦,真要是生不成,十三郎也不算太失望,他知道,融炼这些火焰必有其奇异处,区别仅在于收获是大还是小。眼下来不及考虑怎样得到更多好处,因为在换了碧落主导身体后,因战斗比之前激烈十倍,他那两条身负战场之责的手臂已经支撑不住。   它们在融化!以不可逆转的趋势在融化!   “想个辙吧,我撑不住了。”十三郎恹恹吩咐一声,叹了口气,终于昏睡过去。   “真能疼死啊!” 第483章 智与力的僵持   神仙打架百姓遭殃,用在十三郎身上实在是再合适不过,比这更郁闷的是,他纯粹是自找。   换做别的修士,甚至炼体士,在两大真灵“小心翼翼”的冲击下,早已经化灰而去,飘散成最微小的颗粒,甚至成为虚无。十三郎毕竟有所不同,炼宝决炼化的不是法宝,而是同属异兽的骨骼,还有金乌之爪!   得自四目老人的飞梭,银级蚊王的锐刺,哪一个都是不可多得的宝物,更要紧的是,经过十年不间断的苦修,金乌的那根爪子上的几枚鳞片被他炼化了……一点点表皮。   就是这一点点表皮,让十三郎的身体,准确说是他的骨骼发生根本性转化,用其前世学名来描述便是:从有机物变成了钢铁,典型的生物装甲!   因此,在“四足”与碧落的交替熔炼下,他的手臂没有变成焦炭飞灰,而是像被高温烧炼的钢铁一样,出现液化。   疼吗?当然疼!所以十三郎疼得昏过去,然后又疼得醒过来。   醒过来,他就察觉到自己的不正常。   ……   “你在做什么?”   十三郎惊喜中问道:“帮我炼体?”   被他收入身体的金乌之爪上,延着根部边缘的那几枚、原本就被他炼得略显粗糙的鳞片正发现变化,一部分蓝芒从手臂导入,以凶猛的方式对其进行烘烤灼烧;鳞片没有吸收或是反攻,而是默默承受着这种烘烤,正以极慢的速度变软。   火焰操纵到这种程度,不得不说碧落控火的造诣与十三郎相比,就好像一头成年凤凰与刚孵化的小母鸡间的察觉那么大。她不仅将对方的火焰导入进来,还能将它集中到固定的目标,同时还要分出心神,切断那些蓝火与“四足”的联络。   要做成这件事情,需要同时具备三个条件,其一是金乌之爪不可以有反击,否则的话,世上没有那种火焰能够炼化得了它;这就是须弥山上金乌所说的配合,它主动封印了自己的能力,任由十三郎将其身体“吞食”。   其次是要有不逊色与金乌的火焰,日积月累蚂蚁搬山的架势才能有效;十三郎恰恰具备此点,其得自魔域的燃灵圣火有资格挑战金乌权威,又吸收了红莲业火,更经过天劫的洗礼,完全可以达到要求。   但他太弱了,就好像想用瓢匋干大海里的水那样不切实际,纵以他的坚韧与勤奋,十年也不过摩掉一层薄皮,仿佛是摩砂在铁块上擦了两把,略显痕迹。   第三要有足够的控火造诣。就拿十三郎来讲,一来炼宝诀使用多年早已熟能生巧,再则经过火尊等人的指点,加上持之以恒地琢磨尝试,这才渐渐摸出门道。   换成碧落来操控,一切都变得不一样;她有足够的控火能力,但她只有魂火,不可能用来替十三郎炼骨,而且十三郎自己的火力太弱,碧落也不可能花上几十上百甚至更多时间帮他打工。   偏偏事情就这么怪,十三郎遇到这个因四足的身体而生却自称不是四足的家伙,因为吸收了数万年火焰,生生造就了机缘。   天意吗?的确是!   然而在这个过程里,任何一个环节出错,看似必然的天意就变成了随处可见的错过,根本不会发生。   “还不运功!”   碧落一面聚集精神从“四足”手里抢夺火焰,显得有些吃力,嘴里不停催促道:“补法丹药跟上,还有不能再昏过去。”   “为什么?”   十三郎很是不解,动作却丝毫不慢,抓出一大把玉瓶将丹药通通倒入口中,说道:“昏不昏,老实讲不受我控制,是本能!”   碧落闻之大怒,说道:“那也不行,我可不会什么炼宝决,这些鳞片不能及时融合进身体里的话,你就等死吧。”   “别吓唬人,哪有那么严重。”   十三郎随意说道:“放心,炼宝诀我用得最熟,心意一动就可运转,睡觉都不耽误。不信你试试。”   碧落将信将疑,尝试着按照十三郎的提议想了想,结果还真是,他的骨骼血肉同时生出一种吸力,将金乌鳞片上的气息不停融合到身体里,没有一刻停歇。   “居然有何种事情!我根本没炼过呀!”碧落惊呼道。   “不懂了吧,这叫肌肉记忆,比大脑记忆还持久。”   刚说了一句话,十三郎突然感到钻心裂魂的疼痛传入心神,得意洋洋的他话未落音便再次昏倒,又一次失去意识。   “敢吞本尊的真火!”   炼宝决一旦运转,其吞吐火焰的能力大大提高,反之四足变得更加狂躁愤怒,十三郎承受的也更多。   “叫什么叫,吞你点火焰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碧落随即反扑,心里禁不住感慨万分,暗想这哪里还是机缘,简直就是仙缘,甚至天缘!   “罢了罢了,做就索性做个彻底,成全你!”   想到此处,她分出灵识小心翼翼地寻找到金乌所赠的那一丝真火,从其内再分出更加细微的一丝,包裹着加入到火焰之中。   “轰!”的一声巨响,十三郎化成一团人形火球,整个金山为之剧震,仿佛要垮塌下来。   “啊!”昏迷中的十三郎终于忍耐不住,发出凄厉的呼号。   ……   真灵降怒,群山有感,脚下大地微微颤动,魔修相顾而失色。   “怎么回事?”   忙于修补阵法的几名修士面面相觑,随即被级别更高的带队之人喝止,假装对此早有所料的样子埋头继续干活。   又一个百人队涌至阵前,将那些伤患幸存者接回,准备承担接下来的阻击。   这种情形落在猎妖使眼里,便是另一层含义。   魔修守阵目的一望可知,拥有这道屏障,他们可自如攻击对方修士,猎妖使若想拿下金山,首先要解决的便是破阵,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四面围攻?那是决战,是再没有一点办法的办法,倒不是不可以将魔修拿下,但要承受巨大损失。尤其是在今天,在经过刚才那场拼尽全力依旧徒劳无功的厮杀后,决战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所有人都明白的事情,令主自然也明白,士气已颓再想提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令主望着天谕的目光略显复杂,说道:“就算本令不出全力,只着精锐小队以远程手段轰击,这道屏障能维持多久?”   天谕认真想了想,说道:“老夫估计,令主手下擅长此道者不多。”   修士道法千万,由修士组成的军队,自然有一些能够在超远距离攻击到对方的手段,魔修虽可组织人手拦截,但要防护整条战线,人手不足只是其一,还需将阵法始终开启。以魔修现在的情形看,显然力不从心。   令主淡淡说道:“虽不多,总能选出三五十人。”   天谕知道他说的是实情,苦涩的声音说道:“那样的话,我等很难坚持七天。”   “五日是极限,超出五日,本令就此退兵,容尔等自去。”   令主说出一句让所有人震撼的话,微讽说道:“将败亡之期延缓五日,有何意义?”   天谕沉默片刻后说道:“破阵不等于败亡,只要我等上下齐心,便是没有这座阵法,想来仍能拖延几天。”   令主说道:“你一心拖延,莫不是等待什么变化?”   天谕笑了笑,说道:“令主睿智,老夫正是如此想。”   令主洒然说道:“有希望才有动力,你不顾魔修生死行欺瞒之事,怕是要遭天谴。”   天谕淡淡一笑,说道:“令主误会了,老夫自号天谕,岂能做违背天意之事;令主与我等上几日,一切自然明了。”   “等上几日的确无妨,可惜本座身有要务,不能任你这样拖延下去。”   令主拒绝了他的提议,说道:“既然你坚信会有变化,应该掩饰意图,不要让我知晓才对。”   天谕淡然回答道:“天意之变,既然存在就注定会发生,何需掩饰?令主不妨着人推算,看一看罗桑修士的命运。”   不待他回话,天谕捻须说道:“老夫断言,一定是大凶之兆。”   听了这句话,周围的人纷纷色变,不少猎妖长老忍不住开口喝叱,又或冷笑讥讽;也有人神态略显复杂,疑惑的目光看向令主的方向,似有担忧之意。   令主静静地望着天谕,眼里满是嘲讽的意味儿,说道:“费尽心机,终不过是顽劣之计,改变不了大局。”   天谕叹了口气,无奈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老夫不敢说殚精竭虑,总要内心无愧才好。假如令主在我的位置,又能如何?”   令主闻之默然,半响才肃容说道:“有道理,佩服。”   天谕朝他拱了拱手,没有再说什么。   困守激战半年,罗桑修士向来拿魔修当猪狗般看待,此时令主竟说出佩服的话,无疑证明了一件事。   尊严这个东西,只有用生命才能捍卫!   周围的猎妖使纷纷默然,之前那些叫嚣怒骂的人也都住了口,令主扫目再看一眼山前,看着那道屹立不倒的“墙”,向后挥了挥手。   他说道:“罗桑有古训:杀死对手是对敌人最大的尊重!本令既然给了你尊重,就不会在考虑损失与代价;天谕长老,此战无论何时、怎样结束,本座都会杀死你。”   “老夫明白,老夫恭候令主大驾。”天谕轻轻吁了口气,安然回应道。 第484章 怎堪造就   阵前之战持续的时间不算长,给双方留下的震撼却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消化,再次看到魔修誓死决心的令主打消今日决战的念头,魔修则因为猎妖使展现出丝毫不弱于自己的强悍而忧心,为未来而担忧。   死志求生,总要有活的希望才值得去求,那些自爆的修士都被许以各种担保,无论是寄望于种族还是某位亲人,总归有所期待。以魔宫的声望,没有人担心那些承诺在自己死后得不到履行,但如果这里的人全部死光,诺言还有什么用?   至少,总要有人把消息带回去吧!   五天破阵,这是令主当众宣告的誓言,猎妖使相信,魔修也相信;事实上,假如令主不计代价,今天就可以将魔修全灭,换句话说,战斗的结果是注定的,区别仅在时间。   等死的味道不会好,好方面倒也不是没有,比如说,如今的金山,比以往更加清凉。   “老夫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想来总是那位萧十三郎弄出来的事情,是天意。”   天谕老人望着鳌丘与壮汉,微笑说道:“好在蒙混过去,老朽多谢二位。”   壮汉哈哈一笑,说道:“长老好手段,我等只是演演戏,没什么大不了。”   化神修士施展禁术,伪装自爆恐吓对方,这才是阵前之战获得“圆满”的保障;加上天谕在内,魔修好歹还有七名化神修士,全部施展禁术自爆的话,任谁都承担不起。   鳌丘不像壮汉那样乐观,目光阴郁说道:“可一不可再,下次我等暴露人前,必被其看出破绽。”   天谕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过就老夫的看法,破阵之前,对方不会再有大动作。”   “那也只有五天。”木长老忧虑说道。   天谕长老苦涩自嘲说道:“是啊,还有七天没着落,说起来,老夫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掰着手指过日子,也算是难得的体验。”   能自嘲的人很强大,然而这种强大不能给魔修处境带来任何改善,大佬们商量了一会儿,拿不出什么解决问题的办法,只好抱着过一时算一时、走一步摸一尺的念头各自而去;眼下金山火毒渐去,众人好歹落个清净,自然要抓紧时间治疗伤势恢复法力,为将来做准备。   待众人走后,天谕长老着人将陆默唤来,再次将左宫鸣与他的对话详细询问一遍,沉思微微皱眉。   陆默的伤势经过处理倒没什么大碍,但他的刀已毁,接下去的战斗显然参合不上,只好尽力修养。   望着天谕沉思中略显愁苦的表情,陆默想了想,沉声说道:“启禀长老,属下还可充当死士,定不负魔宫圣子之名。”   “哦,什么?那不必了。”   天谕一时没醒过神,错愕后意识到什么,连声说道:“谁都死得,你不行。”   陆默无言以对,不知该说点什么好。他心想如果魔宫圣子应该火焱长老的一句谬语得以活命,倒是有点好笑。   天谕知道他想什么,微笑说道:“不用多想,老夫这样讲不是相信左宫鸣,而是因为萧十三郎。”   “我知道你与他有芥蒂,但那算不上什么麻烦;经此一战,相信你自己也明白了许多事情,不消老夫多言。”   陆默依然沉默,神情少了桀骜,比以往更加沉稳。   天谕说道:“萧十三郎已提前开掘好通道,并将位置告知于我,但他明言魔修如果违背誓约提前逃走,今后妖灵大陆将在我等立足之处,这件事,你怎么看?”   随手在桌面上比划了两下,一副金山地图赫然出现,天谕指着上面的一个点,说道:“在这里。”   陆默大为吃惊,张口惊呼道:“他怎么能……”   按照地图上的标示,几乎可以算金山核心,魔修在此居住了近半年,怎会不了解那里的构造有多强;金山虽不算高大,几千米还是有的,要挖出通道却不被魔修所察,简直是难如登天。   陆默望着那个小小的点,心里充满荒谬与无力之感,暗想难道他真的是神仙转世,想怎么样都行?   “通道上方只留下百米石层未动,很容易挖开。”   天谕感慨道:“老夫也想不出来,他怎么能挖到这种位置。”   摇了摇头,天谕接下去说道:“四方联盟固然重要,我等理当竭尽全力拖住猎妖使的步伐,然而站在老夫的角度,又不能考虑万一抵挡不住,总不能寄望于临时;所以老夫想,派出一支精锐从通道撤出,一来可充实迎接援军的队伍,二来也好留点种子,避免全军覆灭的命运。”   “那些死士皆有遗愿,无论如何,总要有人回去。”   天谕看着陆默,肃容沉声说道:“待阵破的那天,你带一队人完成此事,进入通道后将其封死,不要再留下退路。”   陆默再吃一惊,说道:“那样的话,到了时间之后怎么办?”   天谕微微一笑,说道:“你真的认为,我等守得过余下时间?”   陆默心头猛的一沉,神情顿时默然,眼神却带着犹疑,欲言又止。   天谕问:“可是在奇怪,为什么会选择你?”   陆默摇了摇头,苦笑回答道:“长老若考虑的是与萧十三郎的关系,牙木圣子远胜与我。”   “你错了,老夫选择你,不是因为萧十三郎,更不是什么天意。”   天谕徐徐挺起胸膛,正容说道:“老夫说你死不得,的确是因为对天意有寄望;但以你为带队主将,是因为此前两战足以证明,你承载得起魔族荣耀。你要记住,离开此地之后,你就不仅仅再是魔族的一员,也不仅仅是血杀与魔宫圣子。”   “今后,无论面对的是谁,你就是魔族,魔族,就是你!”   “老夫的话,你可明白?”   “属下明白!”   陆默没有推辞也没有说什么谦逊的话,屈身跪倒在地,祈求般的声音说道:“但属下请求长老,莫要封死那条路。”   “不行!”   天谕长老断然拒绝,说道:“假如心中有念,岂能真正赴义沙场;就算是老夫,也难以在有退路的情形的下决然,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不用再说。”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普通的储物袋,随手扔在地上说道:“人员已经需要交代的事情都已经备好,你拿着这些回去,将身体略作调理后,即日便出发。”   陆默跪在地上沉默了很久,终于狠狠叩头,接过那个袋子后转过身,走下山去。身后天谕长老望着陆默的背影步步远去,神情渐有失望。   “道心坚恒,亦无惧生死,却不能面对名利所驱;本以为此子已脱胎换骨,可惜,终究形于表面。”   “难成大器……难以造就啊!”   ……   阵前之战次日,猎妖使的远程攻击队伍如期而至,数量足有六十三人。   六十几人分成三个小队,均配备一种形似凡间守卫城池所用的巨弩,也不知猎妖使用了什么手段,射程几近万米!   单单是射程远的话,魔修大可组织人员拦截,但让人无奈的是,那些所谓的弩箭散射宽度达到近千米,一次射出十余根,抵达阵法所在处轰然爆裂,威力几相当于元婴一击。   从对方发射的频率可以知道,猎妖使手里的弩箭数量极为充裕,反过来讲,即便是弩箭用完,他们手里只要足够的灵材,大可组织人手现制现用。弩箭并非什么精炼法器,要的只是射出来能爆炸就行,一千多人的修士队伍,有这种手艺的怎么也能找出三五百人,足够巨弩使用。   仅仅承受了第一波攻势,天谕长老就不得不下令,魔修仅着人守护阵法中部,不停地施展神通对弩箭进行拦截;至于两侧,只能凭着阵法自身的力量硬挺,任凭别人狂轰乱炸,不管不顾了。   做这样的决定实属无奈,猎妖使明摆着要与魔修拼资源,选择消耗法力修为还是阵法魔晶,魔修自己决定。   根本不用选,换成谁指挥,也不认为阵法比人更重要,眼看着覆灭的日子将要临近,谁还会吝惜魔晶。另一个角度讲,即便是有足够的魔晶使用,在这样持续不断的攻击下,阵法本身也难以支持得太久;毕竟这个所谓的天樊大阵只是仓促布置,与那种守卫山门以及城池要塞所修建的永久性阵法不能同日而语,守得一天算一天,聊胜于无。   在领教过巨弩威力后,魔族群修纷纷失色,暗想假如双方厮杀的时候对方用这样的法器相辅助,我等该如何防范?   “没那一说,这东西不分敌我,打击面积又太大,他们的人比我们多,真要用起来,不定谁吃亏。”   壮汉为众人解除部分疑虑,却也带来更多问题,山上魔修禁不住想到另外一个问题,阵法被破后,假如对方用这种东西远远推进,自己这一方怎么办?   对这种担忧,魔修大佬们也没什么好办法,通过观察,魔修发现那些巨弩需要固定在地面才能发射,于是想派出队伍击灭那些法器,结果极为悲惨,派出十名死士,回来的一个都没有,巨弩安然无恙,对方反倒士气大振。   有足足三名长老遥遥监视,近百名猎妖使隐匿保护,看来这种情形,魔修只能打消念头,彻底做起缩头乌龟。   隆隆爆响不停,天谕长老望着山前那片乱石飞溅的土地,面色异常复杂。   “远远推进?老夫倒希望,他们真能那样做啊!”   这边魔修忧心忡忡,山腹中,被烈火烘烤如锻造神兵的十三郎却已经脱胎换骨,呃……应该说是面临生死。   脱胎而生,或者换骨而死! 第485章 脱胎,换骨!   “吼!”   半曲的身体猛地崩直,随后又颓然跪倒,十三郎就想一只正在油锅里炸的虾,全身流淌着红白相间的血浆,抖动如筛糠。   晕过去醒过来,再晕过去又醒过来,十三郎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煎熬中轮回了多少次,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唯一还能记住的只有两件事,一是自己的手不可以松开,二是要保持最基本的神智不灭,以免迷失在血与火的梦境中。   痛苦不仅仅来自肉身,还有神魂中时刻要面对的威压与凌辱,他就像一只夹在两名巨人拳头之间的蚂蚱,被打爆成碎片再被修复,再被打爆……其中滋味与无力的感觉入潮水般冲刷不停,永远没有尽头。   支撑他不倒的原因只有一个,十三郎能够感觉到,自己正在变强!   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次呼吸每一轮痛苦,他都在变得强大,无法想象的强大!   强大同样来自两方面,一是体内火焰渐渐茁壮,且正朝着构筑形质发展;再一条则来自肉身,准确讲是那两条反复被火焰淬炼的臂骨,正发生质的转变。   从表面上看,这种说法显得很可笑,他此时的手臂不像是由坚硬的骨头构成,倒有点像晾得半干的面条,软哒哒垂挂在身体上,扣在那颗头颅上的手指也变了形,仿佛正在融化的糖。   被火焰烧到这种程度,就连碧落也忍不住啧啧称叹,暗想这个小家伙真他娘的狠,不知他怎么能挺过来。   但她同时也知道,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后面,十三郎能否熬过那一关,谁都没有把握。   此时十三郎体内,在金乌之爪的根部位置,正徐徐凝聚出一颗液滴,如琉璃一样散发着夺目光泽。在其周边位置,其它几颗液体也在缓缓成型,凭着四足之火不间断的冲击,凭着碧落对火焰的精准操控,一共有六块鳞片被炼化出来,成为这样的液体颗粒。   “小心,要开始了!”碧落沉声说道。   十三郎艰难地笑了笑,仿佛几万块破烂木头彼此摩擦的声音说道:“会死么?”   “难说。”   “嗯,那就来吧,早死早投胎,十八年后,啊……”   “哧!”   一滴冰冷的水掉落到火坑里,一滴滚烫的油溅落在皮肤上,发出的大约就是这种声音,只不过,将它放大一万倍。   惨叫之后,十三郎双唇用力合拢,血水四溅,生生崩断了几颗牙齿;与此同时,他的身体猛的侧翻,无法控制倒在地上,不停抽搐着晕倒,然后醒过来。   奇妙的是,此刻他的手臂像面筋一样纠结到一起,唯有双手上的食指与中指依旧有力,牢牢扣住头颅上的凹陷,死都不肯松手。   一蓬青烟升起,十三郎与地面接触的部位通通溃烂,挣扎着重新跪起时,撕下整片整片血肉,好似彩旗在飘扬。   但他还在笑,坚狠的笑,得意的笑,甚至是张狂的大笑。   “呵呵,没死成,就是破了点相。”   何止是破相,此刻的十三郎全身没有一块好皮,血肉模糊不说,许多位置能看到骨头茬,胸口被胳膊蹭了一下,竟能看到跳动着的心。   这哪里还是个人,厉鬼都比他美三分。   “坚持住,时间不会很长。”   碧落的声音透着紧张,密切关注着那颗液体渗入十三郎的右臂,如水银泻地一样向前蔓延,所过之处,他的骨头像……如果见蜜蜂筑巢的动作加快亿万倍,大约就是这种效果。   分解、重组、融合,成型,再看十三郎的右臂,根本就不是人类骨头所应该具有的颜色,而是如经过千百回锻造的精钢,几能刺瞎人眼。   液滴蔓延到十三郎手腕,掌骨,最后达到指骨时,异变再次发生。   真灵之身何等恐怖,重铸整条手臂也只用去半滴那种液体,然而在铸炼其手掌时,余下的部分竟一次耗个精光,再无一丝残余。   几乎在液滴消失的那一瞬间,十三郎的右手彻底变了模样,变得晶莹如玉石,且透着如灵石一样的丝芒,就好像……好像一块沾着水的滚烫石头!   石头很硬,但它不似钢铁坚韧,从表面上看,这只耗费近半液滴的手掌甚至还不如手臂,只有亲自操纵十三郎身体的碧落知道,眼下这之手掌的强度,已不逊色于任何一种极品法宝,非灵宝不能破!   换句话讲,在面对修为远高与十三郎的强者时,对方或许能轻松杀死他,但若想击毁这只手,恐非一般元婴所能为。   大修士也不行。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怪胎啊!”   连碧落都弄不清十三郎是怎么回事,准确地说,是弄不清他的手是怎么回事;堂堂真灵被眼前一幕所震惊,失声惊呼。   他不知道的还不止这些,此时在十三郎的胸口上,那个印记再次显现出来,以往怎么都无法收拢的第三颗尖角徐徐回收,变得无比圆滑。而在那个印痕的表面,正透出一些若隐若现的痕迹,仿佛一条曲线。   那条线很淡,淡到连十三郎自己恐怕都无法辨识,但它又的确存在,且正变得明显,变得更深。   在吞噬大量蓝色火焰后,不知不觉,妖力已经圆满。   ……   “金刚狼?终结者?”   再次回复神智的十三郎晃了晃并不属于自己的脑袋,恍惚中发出感慨。   碧落不知道他说的什么,警告说道:“不要胡思乱想,还有五次!”   既然没死,十三郎顿显贪婪本色,说道:“这些完了之后,能不能继续炼?”   他心想上哪儿再找这样的机会,干脆一次把爪子炼没了,估计能天下无敌。   “做梦!”   碧落毫不客气,痛骂道:“不光对方不允许,我也支撑不住,还有因为你的血肉无法与之同步增强,这种借力手段就不可以累加;再来一次的话,你根本长不出筋和肉。”   骨头太硬以至于血肉无法依附,十三郎被吓了一跳,浑浑噩噩的神智顿时变得清醒,连声说道:“这么严重!那算了,还是等以后慢慢来吧。”   不消他说,碧落已控制着第二颗液珠灌入左臂,情形也与前一次类似,十三郎在痛苦与快乐的交替中昏迷并醒来,那可液珠也同样消耗殆尽,一半用在了左手的手掌上。   不同的是,他的左掌仿佛漆染上一层黑墨,假如不能生出血肉,怕要被视做幽魂。   双臂之后便是双腿,因为有血肉包裹,在经过比双臂更加剧烈的痛苦煎熬后,十三郎终于感受到了碧落的担忧来自何处,好生惊诧且恐慌。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仿佛身体分成两部分,一半是骨头一半是血肉经脉,抬腿踢脚的话,仿佛是骨头踹出去,肌肉还留在原地,要从腿上脱落一样。   四肢倒还无所谓,假如是身体,假如换成头呢?会是什么感觉?   十三郎苦笑中不禁有些担忧,暗想哪天自己万一碰上什么高兴事情大笑一场,会不会突然变成骷髅?   内心被这样想法所充斥,他忍不住要想碧落询问,能否将这个过程押后,先将那些液体存起来,留待自己日后自行炼化,用时间去磨。   毫无意外,十三郎被碧落骂了个体无完肤,精神越发萎靡的真灵不顾他实际上的“包租公”身份,破口大骂。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真灵是什么?就凭你这点境界,也想把真灵之髓留在体内?实话告诉你,如果不是本尊操纵,它早就自行钻出身体,进入无边大地沉睡,等待诞生魂魄的那天。凭你也想自己炼化它,我呸!”   “不行就不行,干吗骂人?真灵了不起行了吧,没风度。”   十三郎委屈得不行,暗想之前我又不是没做过,咋没见这根破爪子自己跑掉。反过来想想,他明白那是因为他针对的是鳞片而非鳞片化出的什么真灵之髓,内心好生羡慕,同时万分痛恨。   “一片鳞都能生出魂魄,这要是想把真灵彻底杀死,得费多少……啊!”   不用问,他又晕了。   ……   阵前之战后第六日,随着又一轮齐射后的爆鸣,山前阵法两侧轰然散去,激起数十丈高的烟尘;魔修拼死维护下,中间那部分近五百米宽的屏障依旧存在,但在猎妖使集中力量轰击后,眼看也撑不了太久。   不知是不是因为轰垮大部分阵法不算违约,令主没有急于下令发动总攻,而是着猎妖使持续朝阵法轰击,直到其彻底破除的那一天。   就这样,坚守到战后第七日,中央阵法轰然碎裂,果如之前所料的那样,在猎妖使大队人马的护卫下,三台巨弩前移将近万米,一直推进到山前。   这样的距离,加上巨弩的恐怖射程,几乎覆盖了半座金山;猎妖使的用意不言自明,他们要将魔修慢慢驱赶到另一侧,也就是被绝崖围绕的南边。只要猎妖使占据斜坡,其依旧庞大的地面妖兽与妖灵队伍便可发挥优势,将魔修再赶向空中。   没有了立足之地,便是真正的绝境!   到那时,不说魔修无法修养调息,只要有队伍居中猛冲,魔修队伍一旦散乱失去指挥,死志自然瓦解。   说来道去,令主牺牲这么多属下,总要想办法讨会本钱。   山峦之上,天谕长老目睹着下方不停释放的风暴,以及被逼不断后退的魔族群修,神色极为阴沉。   “运气啊!真真是天意!”他在心里大笑道。 第486章 有风来袭   阵间之战后第七天,金山屏障被攻破,猎妖使欢呼雀跃,以三座巨弩为箭头,一直推进到山下。   战后第八天,金山之上轰鸣不断,坚硬似铁的大地遍布狼藉,时见人影狼狈而出,朝山后躲避。期间魔修不断骚扰,均被猎妖使击退。   第九天,轰击了整整一天的猎妖使迎来最大的一次反击,三名魔修大佬率领近两百名魔修呼啸而出,欲毁掉那三只巨弩。   猎妖使予以坚决回击,并尝试将他们引入毂中,然魔修最终没有上当,丢下十余具残尸后败离。   第十天,将山头轰出无数巨坑的猎妖使尝试向山内推进,同样遇到魔修极为坚决的抵抗,双方付出不少死伤后,令主觉得时机未至,打算撤离后继续围困轰击。   偏偏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意外,一名猎妖使被魔修重伤后成功逃离,带回一个让令主无法置信的消息,将金山之战整个进程改变。   金山之上,变凉了!   ……   之前的战斗中,猎妖使一直使用那种可隔绝毒火的灵力护罩,丝毫没有察觉到金山有何变化。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令主几乎以为自己听错,然而下一刻,他根本不需要派人验证便得出结论,这个消息一定是真实的。   金山变凉了,不是一般的凉,而是从灵魂透出清凉。它的温度依然如昨,其内包含的火毒却无影无踪,不知去了哪里,或者被谁吞下。   许多难解之谜有了答案,因为金山变凉,魔修才能悍勇如斯;因为金山变凉,魔修才能及时回复实力;同样因为金山变凉,魔修才会一直打着拖延的念头,生生将战事拉到今天。   一旦明白这些关节,令主的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判断有误,而是用似要喷火的目光死死盯住左宫鸣。   左宫鸣的表情很无辜,无奈的语气说道:“斗转大阵没有任何问题,令主可以检查。”   “不必了,本令岂有不信先生之理。”   令主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目光收回来,淡淡吩咐道:“带左先生下去休息,好好侍奉。”   侍奉有很多种解释,可以伺候,可以监视,甚至可以是蹂躏;此时此刻,令主没心思考虑该怎样处置这名火系大拿,只能先将他关起来。   面对令主丝毫不假掩饰的恶意,左宫鸣显得很坦然,朝令主拱手后随“押解犯人”般的两名修士准备离去,背后忽传来令主冷漠的声音。   “前些日子,左先生提议劝降魔修,还曾亲自与一名魔族圣子对过话;本令想知道,你和他谈过些什么。”   “没什么,老朽与他做了一个约定。”左宫鸣坦然回答道。   令主微微皱眉,说道:“什么约定?”   左宫鸣躬身为礼,说道:“老朽与之约定,若有机缘,彼此互助一次。”   听了这番话,令主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直到有人从前方赶回禀报敌情,证实了之前那人的感受后,他才淡淡说道:“听闻左先生精于天算之道,不知能否算出自己的命运。”   左宫鸣微微摇头,说道:“命运如能算得出,怎么能称之为运?左某不过略有感应,想保得那人一命而已。”   令主想了想,说道:“本令一定满足左先生之愿。”   言罢,令主回过身朝周围下令:“全军出击,屠尽所见魔修!”   那一刻,令主的脸色比远方森林还要青翠,声音却好似万古玄冰,冷到每个人骨头里。   ……   妖猎森林地域广阔,除去金山那一小片范围,余者皆以苍绿为主色调,大地好像蒙了一层厚厚的绒毯,泛出生机勃勃的气息。无论山川还是绝崖,不管大湖还是河流,都是那张绒毯上的点缀,为其增添活力。   这里的四季区分不甚明显,时令不同,区别仅在于绿意厚薄与浓淡,断没有枯黄灰寂为主的时候。天空也格外清亮澄蓝,偶遇风暴乌云汇集,放晴后又是明媚万里,少有彩云斑驳。   江山如此多娇,图洺的心情却好不起来,时间过去了一天又一天,别说三方援军,连个人影都没有见着。   越是等下去,图洺的心情越是难以忍受,他不知道这样的等待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三方来临时魔修的命运将会如何;事实上,他连有没有援军都无法断定,只能怀着希望与焦灼,在煎熬中等待。   等了这么些日子,图洺需要不停地在森林里来回奔波,精神早已疲惫到极致;但他不敢停下来,依旧如扫把一样来回横扫,咬牙苦撑。   按照事先安排的路线,他需要负责千里宽范围,一旦有人从这个区域经过,图洺责无旁贷。不得已,他只好忍受着心里的烦恶,催动所余不多的法力,在森林内驰骋。   今天的气息有些不同,太安静,什么都那么安静,鸟儿无叫妖兽不吼,连亿亿万隐匿在森林里的虫儿都不肯发出声音。   抬头看了看,繁星点点,漆黑的天幕上妆点着无数颗宝石,闪烁出几分迷离虚渺,仿佛要晃进图洺的心里。   “星星真多啊!”   恍惚中,图洺觉得自己好似穿越了空间与距离,来到某个无尽之高远出,静静地靠着苍穹与天幕,俯瞰万里人间。   心里想到某个传说,图洺苦涩地笑了笑,暗想这么多星星……哪一颗是我的?   不对!   脑海由混沌中清醒,图洺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天上的星星,实在是太多了!   轰!   神智归与识海的那一刻,万千呼啸声撞入耳膜,图洺愕然地等着眼睛看向远方,身体僵硬直挺挺地从空中落下,竟连飞行都已经忘记。   天边闪烁的哪里是什么星星,那是无数到呼啸的彩虹,是无数道剑光,无数条飞舟,无数条分不出形状与大小的飞行法器!   随着声音临近,磅礴如山一样的威压轰然降临,所过之处,飞鸟绝了形迹,走兽不敢哀鸣,虫儿躲在大地,哪敢露出头。   “我的……天!”   图洺大张着嘴巴想要惊呼,不小心咬了自己的舌头,结结巴巴咿咿呀呀,仿如初启唇的婴孩。   “援……援军,是不是援军,是不是援军啊!”   视线被那一片壮阔到无法形容的景象所占满,图洺老泪纵横,不断挥手大喊打叫,却不知自己喊的什么,叫的又是谁。   “有人!”   “是图洺!”   两道长虹当先而至,仿佛两道破空而至的剑!鬼道脸上挂做焦虑,一把将图洺快落地的身体捞起来,厉声断喝。   “萧十三郎在哪里?你可是牙木?”   一路席卷,三方联军没有耽搁半点时间,更没有绕过一点弯路,妖猎森林里的空中霸主纷纷走避,别说金丝雕群,就连那些八级妖兽也躲得无影无踪。   紧敢慢敢,眼看金山遥遥在望,鬼道的心情也紧张到极致。他不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也不知道等着自己的会不会是噩耗,发现图洺后,他与霞公主最先冲出来,连身后燕不离叫出对方名字都来不及听到。   魔修在这里,萧十三郎在哪儿?难不成打探敌情有误,被人抓了,或者是……   “少爷他……”   “他怎么样!”   “他没事!前辈……您的手太紧了。”   “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鬼道一颗心总算落了地,拎鸡一样把图洺提到大队之前,给几名大佬报信。活了千多年,鬼道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名魔修如此“客套”,没有一把掐死他。可怜图洺好歹是一名魔宫使者,此时此刻突然见到如此阵容,心情之震撼复杂实难以形容,顾不得什么身份也顾不得丢脸,抢地悲呼。   “诸位前辈,诸位灵域道友,你们……可算是来了啊!”   ……   片刻之后,三方联军知道了金山、准确说是知晓了十天前金山上所发生的一切,均不禁倒吸一口寒气,彼此相对无言。   挖掘两千里地道,一手逼迫魔修死守,十五天之约定……究竟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做到?   “萧十三郎呢?他在哪儿?”鬼道不关心魔修死活,只问自己想问。   “他在金山下面……里面。”   “他在那儿做什么?为什么不在外面等?”霞公主没抢到第一个,此时赶紧开口。   “他在……”图洺哭丧着脸,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到底在做什么?你倒是说啊!”霞公主快哭了。   “他在闭关!”   图洺好似一个被人欺负的孩子,偏偏对着的还是别人家的三姑六婆八大舅,一肚子委屈没地方倾诉。   “不知道咋回事,他和牙木圣子说要闭关数日,然后就没消息了。”   “呃……”周围千万道白眼,另有几千张呆滞的面孔。   “他这个人……真是的……”霞公主满面通红,小手使劲捏着衣角,恨不得从上面揪出某人一块肉。   鬼道捻着胡须频频点头,赞叹道:“嗯,时刻不忘刻苦修行,实为修士之表率,我辈之楷模,效仿之典范……”   “是你大爷!”图洺在心里怒吼。   “等等,十五天,今天是第几天?”第一个清醒过来的是夜莲,寒声问道。   图洺哀声说道:“今天已经是第十三天,金山之上究竟如何,我实在说不出……”   “嘶!”众人同时惊呼。 第487章 事急!   “事不宜迟,嗯?”   燕山与大先生对视一眼,均看出对方心里的焦虑;此时霞公主却已遏制不住,一双眼睛水汽升腾,拔腿就要朝前跑。   “唉!”   大先生轻轻叹息,抬手一缕清风射入霞公主的身体,瞬间封死她三百六十条经脉,别说飞行斗法,连眨眼都做不到。   无数燕尾剑修愕然而视,不少人眼里露出敌意,唯燕山老祖面色平静,眼里还略带一丝感激,朝大先生说道:“降临之战,老夫听闻先生驰骋百万里,指挥有度,用兵犹如神助。今日之事,烦劳先生再费心神,统一归派各部。”   根本不用大先生询问,燕山老祖扫视一周,肃容说道:“此战关系重大,燕尾一族修士,包括老夫在内,唯大先生之命是从,敢于违令者,斩!”   大军作战,不管是修士还是凡间,没有统一的指挥怎么行。尤其这一战涉及多方,彼此牵扯甚至有仇怨,更需要一个细致周密的安排。燕山老祖修为固然绝伦,论及行军用将,只怕远不及博览群书、爱好殊为广泛的道院剑尊。   老祖发了话,燕尾剑修自无异议,众人的目光投下咔吧方向,只听一道飘荡无所定型的声音道:“先生即为客卿长老之师尊,我等理当听令。”   大先生没有推辞谦让的意思,抬手朝周围略一拱手,清朗的声音说道:“蒙各位抬爱,桌某自当竭尽全力;首先请鬼老、夜莲、燕不离,与神师指派的一人由地道前往金山,其它人按照以下部署,将此山四面合围。”   “计划只有四个字:斩尽杀绝!”   ……   牙木在狂奔,疯了一样狂奔,不要命地狂奔。   漫天星辉夺目时,牙木同样察觉到援军来临,但他没有冲上去接应,而是掉头就跑。   他的位置在图洺等人身后百余里,担心图洺与三卡之间有疏漏,专为查缺之用。没想到的是三方援军居然有这般声势,隔着如此远距离,牙木都能感受到那股仿佛要荡破星空的杀意与威严。   有图洺在前面,牙木无需担心联军不了解战场状况,于是他掉头赶往金山,要在第一时间将消息传递给魔修。   黑风呼啸,山林倒挂,仿佛一条条平铺向后的直线;牙木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居然能跑得这么快,跑得这般焦急。疲惫欲死的身体里瞬间充满了力量,胸膛被一口莫名之气所灌注,让他几欲对天嘶吼。   苦啊!真的是苦到骨子里。金山之苦,牙木比图洺等人了解的更清楚,有好几次,他都想放弃这种看起来徒劳的等待,加入到那场血与火的搏杀中。修行两百年,牙木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竟会如此冲动,如此亢烈,以至于按捺不住胸中激荡,发出野兽咆哮般的呐喊。   “啊……”   悲愤与欢快,怒吼与焦灼,胸中烦闷一吐而尽,牙木鬼怪般惨白的面孔因激动涨红,一头扎进洞口通道之中。   “谁!”   “什么人!”   “杀……不要,住手!”   几声惊呼接连而至,失去警觉的魔魂圣子险些被几人的突袭所谋杀,吓出一身冷汗的同时警意大起,心中暗暗警告自己,事情还没完,别他娘的自寻死路。   来人是魔修,由陆默率领的一支六人小队,因为道路不熟,加上几人在走不走这个问题上存着纠结,两千里路楞是赶了好几天,恰好与牙木撞头。   好在陆默与牙木是旧识,对他身上那种怎么都掩饰不住的鬼气很熟悉,虽然牙木换了身体,陆默仍及时认了出来,这才喝止其它修士,避免将牙木秒杀。   听闻援军已至,几名魔修顿如久旱甘霖下的枯木败草,重新焕发出昂扬生机,有两人当即表示干脆掉头返回金山,尽自己力所能及之本分。   虽是战火中重逢,牙木没有什么心思与陆默叙旧,简略问了问金山上的情形,在得知他们已出发两天后,随口吩咐道:“你们不用回去了,出去寻个险要位置隐蔽起来,专门守候那些漏网之鱼。”   “守候漏网之鱼?圣子指的是谁?”一名魔修问道。   “你以为是谁?当然是猎妖使。”   牙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说道:“要把他们杀光,一个不留!”   这话听起来舒服,陆默却不能完全同意,微讽说道:“牙木圣子隐蔽于千里外,恐不知道猎妖使的实力吧,他们有……”   “有个屁!不管有什么,他们都死定了!”   牙木扬声怒喝,丝毫不管陆默是何脸色,更不管他在此战立了多大功劳,断然说道:“时间太紧我来不及跟你们解释,总之现在按我说的去做,出了问题,本圣子一力承当!”   言罢,魔魂圣子化做狂风呼啸而去,速度好似流星;通道高达十余丈,只要对方向有把握,完全可以飞行赶路,与陆默等人靠脚下行走有着天壤之别。   “等等,萧十三郎他留了……”陆默的话只叫了一半,又收了回去。   几名魔修面面相觑,心里想历来冷漠不近于人的魔魂圣子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气魄,还有就是,咱们到底该怎么做?   按照天谕的安排,这些人是防止魔修全军覆灭而留下来的种子,换句话讲,即便援军及时赶到,他们也可以不参加金山之战,只需想办法在妖灵大陆上活下来,将来返回魔域即可。天谕很清楚,假如魔修没有足够实力做凭持,四方联盟定居之地都不过是空话,剩下几名魔修还想着与别人谈判,没准被燕尾人一剑一个砍了脑袋,也未可知。   从牙木的表现看,援军似乎很强大,然而他们越是强大,魔修的处境便越显得尴尬;大家都知道牙木与萧十三郎有交情,自然也不用担心其身份与安危。   可是,别人呢?   陆默呢?他该怎么办才好?   修真世界何等残酷,前一刻卿卿我我、后一时翻脸不认人的事情屡见不鲜,陆默带回去的第一条信息就是比刀,现在他连刀都没了,该怎么去面对那个神通广大受天地之宠爱的萧十三郎?   此外从合理上考虑,牙木的安排也很难让众人服腻。如今魔修势微,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再则妖猎森林面积广阔环境复杂,他们几个能守得了多大地方?退一万步讲,援军若是强大到能够击溃猎妖使的程度,逃出去的就必定不是泛泛之辈,哪里是他们这几个小修士所能对付。   不知不觉,几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陆默身上,不仅仅因为他被授命为首领,还因为其特殊的身份与过往。   “看什么?走吧。”陆默的神情有些复杂,淡淡说了一句,转身走向洞口。   “呃……去,去哪里?”一名魔修小心地问,言语带着几分不确定。   “浣纱泽流。”陆默回应道。   浣纱泽流,是距离金山最近的一片水域,大意是经过金山必会在此停留,补充水源并做最后一次盥洗。由此可见,在不知多少年以前,妖猎森林并不像现在这样凶恶猛厉,不仅曾有修士隐居在此苦寻问天之道,凡人也不再少数。   不及感慨沧海桑田,听到陆默这般说,其余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名修士脸上略带点不服,问道:“咱们为什么要听他的,要我说……”   “因为他是天!”   陆默脚步不停,声音透出一缕失意与落寞,叹息道:“应该这样讲,此时他所说的话,代表着天意。”   ……   陆默的心思,牙木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此时的莫魂圣子焦虑万分,恨不得催动元婴直接瞬移到金山。   两天之前,天谕便已经下令让陆默等人彻底,如今的金山之上,到底是怎样的情形?或者说得直白一些,金山有没有失手,魔修还有没有人活下来?   除此之外,陆默已遵照天谕的意思将通道重新封死,在没有退路的情况下,魔修内部会不会出现问题?   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赴死,之战的血战,魔修之所以能够爆发除此强悍的战斗力,是因为他们还报有希望;扪心自问,牙木觉得换成自己此时在金山,再没有丝毫希望的前提下,没准儿真会选择投降。   那样的话,天谕能够镇压得住?甚至极端一些,化神大佬都有可能集体倒戈。   心里越是这样想,牙木的心情便越发急迫;他将身法展开到极致,疾如流星朝尽头处激射,连周围再也感受不到火毒之气都没有察觉。   飞行终究不比走路,没用多少时间,牙木便已冲到尽头处,脚下猛的一顿,眼中露出骇然的神情。   尽头的石壁上,准确说是那堆凌乱的石头上,闪耀着一只庞大的巨鸟身影;高冠厚羽,三支长足,神态桀骜如俯瞰苍穹与天道,不可一世!   它只是虚形,然而其神态中流露的睥睨与凶恶之意有如实质,一对火红的眸子正对着天空,仿佛随时要冲出天地,去毁灭一方星空。   “糟了!”   由衷的寒意自脚下升起,牙木涨红的脸孔瞬间变得惨白,心里浮现出的首个念头是赶紧掉头逃跑,逃得越远越好。   然而在下一刻,他突然大吼一声,眼里爆射出疯狂之意,一头撞向天空。   他不是想自尽,而是要挖坑,他要赶在半个时辰内将封死的通道重新挖开,还要通知魔修军团,及时逃出生天。   逃出这片即将被炼狱之火笼罩的,死地! 第488章 魔魂有噬,五雷齐鸣!   “坚守十五日,去留皆从心意,实在无法坚持,可着人联络牙木。”   “援军若提前赶到,四方临机决断。”   “见鸟远遁三百里以外,切记,切记!”   前两句是十三郎传给天谕的信,最后那一句不便明说,十三郎刻在石壁上以做警示。除此之外,牙木早已得到吩咐,一旦发现有虚鸟显形,无论魔修还是援军,务必不要再留在金山,撤退至少三百里。   十三郎不可能告诉魔修他正在里面修炼真火夺一只真灵的魂,只好通知牙木等人他因为挖洞偶有心得,需闭关感悟几天。   也只有他能编出这样的理由,挖洞都能挖出心得,让大家见识了一把,什么才叫天才?   安排不可谓不周密,从道理上讲,无论魔修能否坚守十五天,都不至陷入没有退路的境地。然而当牙木看到虚鸟现形,通道又被陆默等人封闭的时候,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泛起深深的绝望。   他不知道陆默有没有看到这句话,现在也不可能回头去问;牙木所知道的是,以往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十三郎从未用这般严厉的语气说话。   相处得久了,牙木比任何人都了解十三郎的性格,知道不能拿其修为来衡量结果。他心里有种直觉,假如不按照那句话所吩咐的去做,自己应该会死。   不光自己会死,金山上的所有人,包括那些法力通天的化神修士,也都会一起死。   说不上什么理由,牙木就是相信这种感觉,因此当他发现通道被掩埋起来的时候,脑海里顿时“嗡”的一声,两眼发黑,几乎当成昏倒。   数千米深通道,就算比新开掘容易,也不是一时片刻能够完成;退一步讲,就算能完成,后面呢?   魔修还要从这里走,还要撤退到三百里外;虽然十三郎没有限定时间,然而用脚去想一想也能知道,显然是越快越好。   既然如此,可还来得及?   石块纷落如雨,遮不住那条疯狂的人影。牙木赤红的双眼仿佛喷火,双手挥洒神通祭出法宝,不分什么飞剑大刀还是锤子锣鼓,通通朝通道上方砸去。   真的开挖了,魔魂圣子很快发现一个令人沮丧的事实,从下往上挖,比从上往下更难!   石头是会掉的,牙木总不能站在通道下方等着被活埋,此外通道空间有限,他还要将那些刨出来的石头装起来;数千米通道,哪怕只挖出可供一个人钻的口子,堆积的石头也不计其数,哪里是说挖就能挖得出,又怎么能装得下。   “啊!”   挖着挖着,牙木开始大声嚎叫,仿佛一头陷入困境呼唤同伴的狼;再挖几下,随着通道内的石头越来越多,随着那只火鸟虚形越来越盛,牙木开始痛哭。   现在的他,已经感受到了火鸟带来的威胁,发自灵魂的恐惧不断催促着牙木,赶紧走,赶紧离开这里!   “不能,我不能啊!”   逃匿半年,无时无刻不再煎熬中度过,无时不刻不在苦盼,眼看乾坤即将倒转、曙光就在前方的那一刻,整个世界突然沉沦;此时的牙木仿佛觉得,自己的天已经塌掉,生命也彻底失去了意义,不知何去何从。   咔擦!   一件宝物在撞击中折断,响起若有若无的叹息;假如宝物有灵,发现主人将一只古香宝镜当大刀使唤,不停地朝石头上轰击,想必会生出怨言。   这面宝镜是他威力最强大的法宝,连祭炼都没有真正完成,如不是因为法力催动有误,便是用再大的力气,哪有撞不过石头的道理。   “完了,这下真完了!”   牙木楞了一下,慌忙把两块半圆收起来,傻子一样拿着朝一块儿凑,可他怎能凑都凑不准,焦急中手一抖,两块都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圣子彻底傻了眼,抬头看看侧向自己的通道,再看看远处那只振翅仿佛要飞起来的恶鸟,嘴唇颤抖着,喃喃如幽灵自语。   “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我活着还有什么用?”   “五族圣子,就数我没用,既没有骨气也没有胆量,修炼乱七八糟,活着还能做什么?”   “魔族军团因我而灭,干脆我也死了吧。”   “死了好,死了什么都不用再想。”   随着话音,死灭的气息从牙木身体上散发出来,那些魔魂随之浮现,一个个发出尖锐的嘶吼与咆哮,宛如有什么让它们恐惧、但又极为兴奋的事情正在发生。   牙木的表情渐渐狰狞,两眼中的神采渐渐消失,代之以疯狂与残虐,仿佛一头正在苏醒的恶魔。   “啊!”   他的身形剧烈颤抖,一股股黑烟从身体内飙射,通道内瞬间漆黑一团,时时发出阵阵尖叫,如千万之恶鬼在嚎哭。   “什么人!”一声利啸自身后传来,几条身影接连出现,如利箭在通道内穿梭。   “魔魂反噬!遭了!”图洺的声音随即响起,带着浓浓的担忧,与惊恐。   担忧是因为魔魂反噬,惊恐则是因为发现通道被封锁,图洺瞬间想到的是,牙木遭到魔魂反噬失去神智,将通道填埋。   心神失守,魔魂反噬,是每一个修炼鬼道的修士必须承担的风险;早在秋猎期间,牙木就曾经与十三郎说过,他之所以着急寻找魂侍,就是要防范怨念冲头,引发类似危机。   结婴后,牙木自身能力成倍提高,忙于提升修为巩固境界,这个事情就放到了一边。降临此处叠遇剧变,牙木的心态早已失衡,更重要的是,他连肉身都是夺舍而来,加上之前积累的怨气通通爆发,顿时难以承受。   疲累、绝望、愧疚、愤恨,从身体到精神,魔魂圣子都处在最糟糕的状态,心神因而失守。   不出意外的话,在经历此劫后,牙木将失去人性,成为一只拥有肉身的魔魂。   “邪魔歪道,封!”   夜莲一声清叱,一朵白莲自脚下浮现,神辉瞬间大放,如普世神光将黑气包裹,快速压向中央。虽处同一境界,夜莲的实际修为远胜牙木,神辉更是魔魂的克星,眼看便是将其消融化灰的结果。   “手下留情!”图洺大惊失色,急忙尖叫起来。   “他就是牙木。”燕不离随之低喝,声音同样显得难以置信。   “这是什么?”鬼道发现了那只火鸟,浑身汗毛倒竖,几乎掉头而逃。   “神君的气息,这是神君的气息!”一道粗壮且嘶哑的声音跟着他大叫。   一团乱麻!   ……   此时的金山上,同样是一团乱麻。   正南那个不知作何用途的血球没有参与,东西两面,各有一杆十丈魂幡凌空舞动,千万张凄厉吼叫的面孔在其中浮现,瞬间化作两条百丈巨龙。不是修士施法常用的那种神通巨龙,而是真正具备形体,有头有爪有尾甚至能喷吐龙息的怨灵之龙!   只不过,它所吐的龙息非火非冰也不是剑气,而是一团团浓稠好似墨汁的黑雾,一旦修为被浓雾包围,只闻阵阵惨嚎利啸,片刻间就被无数冤魂吸干血肉精华乃至骸骨,变为其中的一份。   面对怨龙,普通元婴修士毫无抵抗之力,中期修士难以逃离,大修士仅能勉强自保,唯有化神修士才可与之一战,且难言稳胜。   不要以为它只相当于化神,怨灵之龙无需法力,永不疲惫,身躯聚聚散散随心而动,庞大的身躯有着人类难以企及的覆盖能力,单以阻截而论,哪里是化神修士所能比。   没有了火毒威胁,魔修固然实力大涨,猎妖使一方又何尝不是放开了手脚。假如金山还是此前那座金山,这两杆大旗最多用于警戒,断不敢轻易投入使用。   如今一切都变得不同,空中到处都是呼啸向前攻击的猎妖修士,地面上,漫山遍野都是妖灵妖将的身影,与罗桑修士的阵容相比,魔修区区三四百人的队伍就像大浪里的小舟,狂风中的落叶,随时处在倾覆边缘。   魔修七名长老,除天谕外,其余人均以加入战场,各自与对方的化神修士厮杀。其中,木长老独自面对两名大拿,情形尤其危急。而在猎妖使一方,此时尚有八名长老未动,分居四面将金山牢牢封死,不容任何人突围。   封锁仅是其一,猎妖使真正的用意是,尽量将魔修的实力消耗掉,以备最后用早已备好的手段,将他们生擒活捉。   当然,猎妖使并非没有顾虑,他们担心若是逼得太紧,这些魔修会像之前那样接连自爆,带来更严重的后果。   空中轰鸣阵阵,地面烈焰滔滔,天下地下乱成一团,生命在哀嚎。   一颗颗人头爆裂,一具具尸身被分食,一缕缕冤魂在尖啸,一张张脸孔变得绝望;魔修的队伍由紧密变稀疏,由稀疏到散乱,渐渐被分割开来。   令主神情冷漠,望着魔修阵营中那个即将被撕开的口子,朝身边两名长老挥手。   “差不多了,尔等挥师南进,从中间将他们分成两……嗯?”   他的神情突变,霍然从战舟之上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厉芒。   同一刻,天谕长老默默叹息一声,朝身边人吩咐道:“差不多了,传令各部,准备撤……咦?”   他的神情陡变,佝偻的身体挺得笔直,浑浊昏花的老眼射出奇光,宛如沐浴仙露甘霖。   战场上,所有人……所有还活着的人心里,突闻一声惊鼓!   未等人们明白发生了何事,鼓声化做五道聚雷,东西南北中,齐齐炸响。 第489章 雷霆万钧!   金山上,四方天空云层涌动,数不清的彩霞光耀千里,五道声音接连震响,好似唤醒沉睡大地的惊雷。   东方有雷,雷如万剑穿空,划出一条条攻心锋锐。当先一名高大老者,麻衣轻束,白发皓首,目光直刺向令主所在的战舟。   “四大星域,称我等妖灵大陆之人为罪民,老夫燕山,携燕尾之剑请教令主:何为罪!”   声音沉厚雄浑,如脚下无边大地所发出的质问,话音隆隆传递四方,空中却莫名出现一条赤色细纹,与金山之火红相比,更增添几分夺目绚烂。   “不好!”令主的眼神骤然收缩,竟如同面对生死大敌,身体也为之一紧。   细纹如电如丝,无视数十里距离与一路上所遇的神通宝物,只在空中闪了两闪便来到那条怨灵之龙的身前,轻轻一抹。   如流星闪耀,似太阳放射光华,千万道丝芒自细纹中释放,如千万根银色的医针,专治邪宠与妖吝。那条之前还在耀武扬威的怨灵之龙神色一僵,张嘴欲发出咆哮,身体却好似被戳穿的气泡一样迅速干瘪,眨眼间化作千万缕雾气,徐徐飘散。   周围猎妖使神情大变,脸上带着遏制不住的惊恐,身体不停颤抖。每个人都在心头自问,这一剑若是冲自己而发,结果会如何?   他们想多了,以燕山老祖的身份,岂会随意向人出剑,数遍罗桑修士,值得其出手的人不超五指。   西方有雷,雷如轻风徐徐,裹挟北国特有之寒冽,席卷当空与大地。轮椅如鹅毛飘浮前行,白衣书生膝上奉剑,拂袖挑眉,似狂生展卷挥毫。   “好剑!”   大先生抬起左手指向前方,声音好似贴在耳边拂过的寒风,发出一声赞叹后嘲讽道:“本座以为,所谓猎妖使者,乃向畜之心所致,只需揭了他的皮,本质自然清楚明白;卓某不才,愿执牛刀耳。”   右手一拍,膝上子午大剑骤然清鸣,宛如烈马摆脱枷锁,巨龙跃出浅滩,带着快意的嘶鸣与怒啸,一路向前。   降临之战,大先生本命法剑被毁,以他的身份虽不会缺少好剑,但若选择本命法剑,所余皆有不及。因此在战前,他特意将子午剑从霞公主身边取了来,专为屠妖灭魔。   好剑具有灵性,灭杀的强者越多,剑之杀意越盛;子午大剑取材珍惜,性烈如火,连续斩杀强敌后正处在诞生灵智的边缘,经大先生之手过一遍,战后只需好生温养祭炼,便能诞生与主人心意相通的剑灵。仅此一项,霞公主实力骤提三分,更不说此后剑灵成长所带来的长期好处。   燕山老祖心知肚明,对大先生借剑之举自然求之不得,巴不得他用此剑多斩几颗人头。因为这件事,他对灵修的仇怨也减少几分,内心颇为欢喜。   一经出鞘,子午剑的剑身光华闪耀,更有一股滔天煞气;与老祖之剑灵动无痕有所不同,子午剑延着笔直的线路平推前行,表面看起来不像是剑,反倒更像是一把横冲直撞的刀。   “狂妄!”   “放肆!”   无数声怒吼纷纷响起,一件接一件法宝祭在空中,罗桑修士都能看得出,这名书生出剑不仅仅为了斩杀强敌,还存心要立威。   两把明厉绚烂不输子午的飞剑当先迎上,嗤的一声响,双剑变成四截,仿佛是被裁开的纸花;未等人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其后一根数丈长的大枪又呼啸而来;子午剑啸音更胜,欢呼雀跃般疾挥而过,速度都没有慢上半分。   抢身两段,一面古镜毫光绚丽,被斩成两片烂铁;一把黑伞如遮天黑幕,被剪开随风飘落;一只猛恶狰狞的狼牙巨棒当头砸下,被劈成两支扫把;无论什么宝物无论什么人,无论什么神通无论什么猛兽,不能当其一合。子午剑就像一名望山而攀的旅者,一步一阶,一剑一杀,一式一人,呼啸而行。   带着欢快的嘶鸣,一道光幕在空中延展,一路横行一路杀,直冲到另一条怨灵之龙的身前,劈削而过。   一切烟消云散,换来一片朗朗乾坤。   坚决,坚韧,强悍,冷冽,无坚不摧,无物不破!   断百剑斩百人,纵横百万里,传闻中的一幕,如实重现在所有人眼前。   “好剑!”燕山老祖高声喝彩,眼中异彩连连,赞叹问道:“这是什么剑?”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大先生随意笑了笑,眼里流露出几许担忧,说道:“这是小徒的剑法。”   曾记清河之畔,萧十三郎一句无心之语,让大先生凝思三日方醒,自那以后,他的剑道又有升华,内心对十三郎出了关爱怜惜,更增加几分感恩之心。不管十三郎自己是否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不管他从哪里听来,大先生自己心里明白,自己欠了他一份情。   到了他们这个境界,每前进一步难如登天,那些苦修不得寸进的修士之所以浪迹天下履历红尘,寻的便是机缘。   “萧十三郎?”   燕山老祖为之一愣,随即明白了大先生的忧虑,眼中精芒一闪,寒声说道:“他若有事,老夫以剑阁老祖的名义起誓,此地所有罗桑修士,均不能活!”   大战之下,作为全军主心骨似的人物,大先生与燕山再如何担忧,也需以大局为重,顾不得理会十三郎的安危。燕山此语无疑是向所有人发出警告,针对的不仅仅是猎妖使者,甚至还包括魔修。   东西两面风云始动,南方亦有雷声自天而落,与那两把杀剑不同,南方是真正的雷霆。   雷如君王降世,雷入五指开天,雷如寒雪笼罩大地,更有佛偈如洪钟大吕,道号清诵洗荡心神,琉璃华盖,几可遮蔽天日。   “什么四大星域,召幽冥之物炼制血灵魔煞,邪魔之物既敢现身乾坤日下,本座岂能容你。”   话音刚落,天空雷云乍起,红蓝黑白四道雷霆当空而落,带着荡涤一切妖邪愤怒与威严,轰然砸落。   天雷之下,那颗尚未展露威力的血球感受到致命的威胁,不待操纵之人授令便自行爆开,化做千万朵血蝶,四方逃遁。   浓郁有若实质的血腥气散发开来,血球周围的猎妖使们齐声惨叫,竟好似神魂被夺走了一半,浑身颤抖不停。不少修为底下的修士神情瞬间萎顿,身体软倒从空中摔落,就此昏迷而不知人事。   “果然是炼狱邪魔!此物只要逃出一丝,妖灵大陆遗祸无穷;诸位世外道友,尚请助我一臂之力!”   叱念神雷!   五雷尊者面若寒霜,冷笑声中十指连弹,一道道雷霆之链穿梭不定,瞬间追上一只只红蝶,将其化做虚无。   无论是血煞还是鬼邪,对天雷均有着无法磨灭的恐惧,如修士修炼此类功法,在遇到与之境界相仿雷修时,凭空损失三成战力。这个血球的来历极为不凡,寻常化神修士遇到它绝无幸免之理;倒霉的是,朝它出手的不但是雷修,还是有着五雷尊者称号的顶级大拿,无论功法还是境界,它都远远不如,生生被克制到死。   更倒霉的是,尽管它显得极为明智,根本不与五雷交手便化身而去,周围却不知何时出现一群和尚道士,种种佛法道道真言,佛光大放青光弥漫,哪一个都是妖邪不愿触碰之物。   一代凶物,尚未来得及展现威力,便在无数神通雷霆的轰击下溃灭,千万红蝶无一逃脱,通通化作虚无。   三方雷动,北方又岂能落后,大地不知何时开始震动,宛如无数巨人在人们的心头奔跑蹬踏。未等明白是何变故,远方突然出现一片云朵,不,是云墙。   “吼!”   咔吧族没有人喊口号,只有成千上万声怒吼同时回荡,聚集成一道集亿万民之志于一声的怒嚎。   轰隆隆!一条条一片片,连成墙排成队,无数高大雄壮的身影在远方出现,无数头生着獠牙的巨兽开始奔跑,引起的声势,整座金山都为之颤抖。   山蛮巨象,整整上百头体型如小山一样的山蛮巨象!   山蛮巨象是咔吧族人最喜欢饲养的一种妖兽,皮粗肉厚体型庞大,性情极其温和。   除了体重和蛮力,它们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攻击力;它们也没有什么强大的防护,除了那层半尺厚的皮。   成年山蛮的体重……约八十吨。   当头那只山蛮尤其巨大,一路横扫经过那个斗转大阵的核心祭坛时,也不知道它哪个地方不舒服,瞅着那做高台不怎么顺眼,抬腿轻轻踢了一脚。   轰!   巨石飞射到空中,无数符文在四周炸裂,激起一层层波纹,周围无数妖灵妖将东倒西歪,根本站不直身形。   一名妖将亡命反扑,双臂化成尖锐的利爪,朝山蛮的眼睛插去。   他很聪明,但还不够聪明。   山蛮只做了两个动作,闭眼,然后甩头。丈余高的妖将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便倒卷飞出,身体变成一摊烂泥。   一只比水缸还要大三圈的巨蹄随之落下,噗……   嗯,山蛮没有什么攻击力,它很善良。 第490章 乱麻快刀!   与燕尾族相比,咔吧族炼体之人远多于修士,咔吧力士的美誉便由此而来;力士寿元远不及修士,但若因此认为咔吧族战力不如燕尾,则是大错特错。   咔吧族力士,很多都不算纯粹的炼体士,比如十三郎所遇到的部落,使用显灵术附身后依旧属于战士行列,其实力却已远远超出本身所能具有的范畴,可算一种变相神通。   一个快要灭绝的部落都拥有此异术,其它部落怎会没有传承?此时在金山以北的沙场纵横的咔吧力士,人数达到近万,有近半施展出各式种族特有的异能。数千人加上数百头奇形怪状、凶狠猛恶的巨兽一起发动突袭,其杀伤之恐怖,只能叫人绝望。   三方援军中,对罗桑修士仇恨最深的便是咔吧,此番复仇,咔吧人在神师的亲自号召组织下,无论力量还是战意均达到极致;一群群身材高大的战士挥舞着各式各样的武器,赤红着双眼、从两百里以外便开始冲锋。   他们的武器有着共同的特点:大而且重!   三丈龙枪,狼牙巨棒,简朴的盾牌,三米强弓,一些人实在没有合手的武器,干脆拔起整个树木,抱着磨盘般巨大的石块在战阵上冲锋。与妖灵妖将打交道多了,咔吧人知道这些东西难以被刀枪杀灭,便用最最原始的办法,将他们碾成肉泥。   重军杀过,好似洪流席卷荒野,隆隆之音震荡耳膜,大地在颤抖,金山在摇晃,无人可挫其锋。   甫一接触,妖灵队伍便如同退潮的大海一路败逃,纵有亡命之士发动反扑,终不过是螳臂挡车,蜻蜓撼树,回天亦乏其术。   三卡不知何时归队,大踏步奔跑在队伍的最前端,手里拎着长刀不停地做着单调的动作,横扫,横扫,再横扫……   血肉横飞!   必须要说,战阵肉搏比绚丽的斗法更具视觉冲击性,千万大军席卷沙场,对心理的摧残远大于身体,金山之上,猎妖使者们仓惶四顾,内心之惊恐与绝望,已然无法形容。   大变骤起,频临绝境的魔修同样目睹了周围的一幕幕骇人场景,与意料中的狂喜不同,魔修普遍显得沉默,内心充满复杂的滋味,神情变幻不停。   三方联军威严赫赫,气势可谓滔天,但魔修的心里很明白,他们……通通不是朋友。   苦战半年,从身体到精神,从战意到修为,魔修都已处在崩溃的边缘,此时此刻,看到曾经的对手如此风光,虽明知道他们是为解救而来,心里依旧不是滋味。   双剑斩龙,五雷轰天,军旗漫卷,哪一样都如此震撼,哪一方都无可阻挡;再看看自己,六名大佬个个带伤,天谕长老命不长久,魔宫圣子死伤无数,百族军团所余无几……   这样的状况这样的场面,这样对比这样的凄凉,让他们如何高兴得起来?不少魔修抬头望着天空,望着六名神情同样震撼的长老,黯然神伤。   将死之人遇到转机,心神松懈下反而会死得更快,此时此刻,魔族修士军心浮动,真要对比的话,恐不比猎妖使好受多少。   好在,这种情形不用持续太久。   ……   “各部听令……嗬!”   “轰!”   天谕长老的话只发出一半便被打断,随着一声地动山摇般的巨响,金山某处霍然开了一个大洞,几条身影交替自洞内穿出,爆响第五声惊雷。   剑光呼啸,魔气升腾,神辉弥漫,图洺与鬼道夜莲厮杀在一处,神情焦急万分,发出震撼全场的怒嚎。   “灵修势大,各位速速经此撤退三百里,不可耽搁片刻!”   未等人们明白怎么回事,端庄高贵犹如九天仙子的夜莲冷漠开口,声如天降纶音,传入每个人的耳膜。   “三百里外,铜墙铁壁,魔修有断,四方乃成!”   脑海一团迷糊的众人更加茫然,眼光不自主地移向那个空有大修士修为却不能奈何图洺的老人,却见他目光横扫一周,鬼哭般嘶嚎。   “啊呀,不小心跑到贼窝里,各位道友,风紧,扯呼啊!”   言罢,鬼道就像偷了别人家里一只老母鸡的贼,转身一头扎进那个大洞,就此人迹无踪。夜莲随即成为焦点,被众人目光所集,脸色为之一变,连连催动神辉将图洺逼退,如一朵白莲徐徐而落,紧随在鬼道身后,进入到通道之中。   如此荒诞而富有戏剧性的一幕展现在众人眼前,山上之人不光猎妖使者傻了眼,连魔修也都纷纷失色,甚至爆出怒吼。   “怎么回事?这是为何?”   “他们要落井下石……”   “他们要斩尽杀绝!”   “住口!”   天谕长老面沉似水,何止周围的喧哗与议论,抬头大喝道:“木长老先行一步,其余长老随老夫断后,魔修全体不得再与罗桑修士厮杀,速速追击通道灵修,不得有误!”   其它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木长老已抱拳施礼,说道:“谨遵法谕!”   他根本不看周围人的表情,连施数道威力巨大的神通,甩开对手掉头直奔那个洞口,嘴里扬声厉喝道:“所有魔修听老夫号令,追杀灵修,洗万年之辱!”   “扑哧!”   为大先生推车的袁朝年终于忍不下去,险些把肺笑出来,心里想可惜了这些不要脸的老怪,连最基本的演戏功底都没有,徒召人耻笑。   他冷笑嘲讽道:“万年之耻,还法谕,魔宫什么时候变成了寺庙?他是要提醒我们,不要忘记那半壁江山吗?”   “笑什么笑,传令下去,三方联军加紧追杀,待魔修全部进入通道后,速退三百里。”   大先生没笑,非但没笑,他的脸色无比冷峻,浑不似之前那副淡然摸样。   “呃,为什么?”袁朝年愕然反问道。   “速办!”   大先生没心情和他解释,低喝后催动身形向前冲杀,身后数十名道院学子结成一个圆形战阵,如狂风般紧随其后,一同向金山方向冲击。   袁朝年微微一愣,脑海中浮现出之前鬼道大吼的画面,神智猛的清醒过来,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没错,鬼道的确不是演戏的料,夜莲也是初次上手,一名大修士加一名元婴与一名中期魔修厮杀更是荒唐,根本无法取信于人。   但有一点,鬼道脸上流露出来的惊恐绝对假不了,他将目光投向四周时,眼里所蕴含的恐惧,仿佛是面对化神,不,是面对天威时才有的表情。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能将一门宗师、面对燕山尚且谈笑自如的鬼道吓成这般模样?再想到夜莲的表现,有着万世之花美誉的她虽强做镇定,眼里又何尝不是惊恐到极致,以至于催动白莲都与以往有所不同,好似带着嫣红。   还有,天谕长老早与萧十三郎取得联络,其表现又何尝不诡异?大先生下令,为何要委于他之手?如此多线索相加起来,袁朝年若再不能明悟的话,怎配在道院“卧底”。   再不敢耽搁,袁朝年双手连挥,接连放出几道灵符;想了想他觉得不放心,伸手自囊中取出几只伶俐的小鸟,随手勾画几枚玉简放到其爪子里,放飞而去。   做完这一切,袁朝年略微松了一口气,心里的疑惑再次升起,暗想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么多大能如此惊恐。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下意识闪过一道念头,眼前这场变故,或与萧十三郎有关。   ……   通道内,鬼道等人焦灼等待,不多时一声呼啸自空而落,木长老身形尚未站定,目光变被那只振翅欲飞的火鸟所吸引。   “这……这是什么!”   是实实在在的化神修士,单论修为甚至比大先生还略胜半筹,其感受自非鬼道等人所能比。骤然看到那之火鸟,木长老忽然生出感觉,仿佛自己回到了千年前,刚刚拜师入门尚未开始修行,面对门中长老时的那种感受。   那种感觉如此陌生,陌生到让他连惊恐都似忘记,只余下茫然与无措。   仿佛听到他的话,火鸟赤红的双眼竟好似活了过来,目光淡淡望着这边的诸人,又仿佛什么都没看。   那不是威压,也不是轻蔑,那是无视,是彻彻底底的无视。   “我的……天啊!”木长老失声高呼,两只眼睛几乎要瞪出血来,宛如一个与丈夫相濡以沫数十年的黄脸婆,突然发现自己头上戴了大大的绿帽,还不止一顶……   鬼道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叫个屁啊!你们的人来了没有,不来我可走了!”   “来了来了,他们马上就到。”   木长老心想你爱走不走,谁留你了还是咋地,口气这么大,好像能起多大作用似的。此时的他顾不上与鬼道斗气,扬首向天,发出一声利啸。   第一名魔修的身影在通道内出现,听到利啸急于表现忠心,连忙开口大喊道:“长老勿惊,我等已经赶到,誓与灵修周旋到……啊!”   木长老根本懒得理他,大袖一挥将其扔出七八丈远,厉声喝道:“滚出三百里,破土而出!”   他想得很周到,明白通道内飞行不易,人数一旦多起来,还是集中力量挖出地面来得快。   上方人影不停闪烁,一个接一个,一群接一群魔修钻入通道内,看到情形后来不及发愣便被木长老严辞驱赶,纷纷踏上逃生之路。   这边木长老朝鬼道等人抱拳,诚恳说道:“多谢各位道友鼎力相助,还请几位先行上路,不用在此处陪老夫等人……”   鬼道挥手打断他的话,说道:“我不走,我得替徒儿护法……嗬!”   轰隆!整个金山为之摇晃了一下,坚硬如钢铁般的石壁出现大片裂纹,山腹内,传出一声让所有人心惊胆跳的嘶鸣。   “你,敢,动,我,的,头!” 第491章 戏子皆属不易   嘶吼声在通道内回荡,好似千万面巨鼓同时敲打,众人愕然呆愣了半响,爆出整齐的狂喊。   “跑!”   很没骨气的举动,同时也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对这些百战余生的魔修来说,世间已没有多少人能够让他们觉得恐惧,更不要说闻声而退,惶惶如丧家之犬。   那道声音可以,那只鸟可以,声音与火鸟同时出现,听到看到的人除了逃跑,还能做什么?   木长老看了鬼道一眼,发觉老家伙脸色煞白没有丝毫血色,好意说道:“不知道友替谁护法,可需老夫帮忙?”   “护法?护什么法,我有说过吗?”   鬼道愕然反问,反手将一个大活人扔给他,喝道:“这是你的人,老夫走了。”   言罢,他也不看木长老什么脸色,身形如飞纵掠而去,竟连头也不回。身后木长老吓了一跳,充忙间接过来才发现是牙木,略做查看自然明白了究竟,不禁摇头苦笑。   到了这个地步,每个人都已耗尽全力,区区反噬,倒显得不是太重要了。木长老随手将牙木收好,对夜莲说道:“十年不见,仙子风采依旧,老夫甚为叹服。眼下大变将起,仙子不如赶紧离去,脱离险境以防不测。”   当年出使道院,木长老亲眼见到夜莲于大比激战,心里将她看得与萧十三郎同一高度,转眼十年过去,再次相逢木长老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她,内心好生感慨。   魔族圣子精英辈出,其中不乏百年、甚至千年难遇的奇才,然而无论哪名圣子,若与这两人对比,皆有所不如。萧十三郎暂不去说,夜莲十年间进阶成婴,如今已堪堪要再次突破,很快便会跃升到中期,谁堪与之相较。   见他发问,夜莲淡淡回礼说道:“多谢长老好意,晚辈尚有要事向天谕长老请教,不能就此离开。”   木长老微楞,问道:“找道兄所为何事?可方便与老夫说?”   夜莲略有犹豫,木长老见状说道:“不瞒仙子,道兄为窥天机已经两侧祭献寿元开卦,若为了……”   天谕之名不仅仅限于魔宫,灵域也有很多人知其能,见夜莲如此执着,木长老下意识便认为她是为了求证己运,不禁生出几分失望,还有庆幸。   夜莲似明白他的意思,说道:“长老误会了,晚辈只是想打听一个人的下落,非为求算而来。”   木长老再次一愣,不知该不该继续问下去。   夜莲略想了想,微笑说道:“其实不是什么大事,问于长老也无妨,晚辈只想知道,此次降临,魔修中是否有一名三生族人,其现在何处。”   “扑通!”   “哎呀!”   夜莲一笑,如圣洁之莲瞬间绽放,哪里是天姿国色所能形容;原本为紧张恐惧的气息所弥漫的通道竟瞬间变得清凉舒适,上方飞落的几名魔修集体失神,竟无法控制体内修为,一头扎到地上。便是木长老本人也有片刻失神,心中大起凛意。   “滚!”   几名魔修被喝醒,狼狈不堪地爬起来,失魂落魄而去;两名年轻稍轻的修士犹不能控制心神,奔跑中尚不忘回头窥视,神情痴迷且自愧,竟如失了魂一般。   木长老借此机会调理好呼吸,回过头温声回答道:“这样的人确实有一个,不过她是魔宫要犯,乃偷入妖灵大陆,如今下落……我等也不甚清楚。”   夜莲目光微闪,蹙眉说道:“既知其偷入而来,想必有些线索才对,长老若能告知详略,晚辈不胜感激。”   木长老说道:“感激就不必了,此女流落妖灵,已非我魔宫所能把握,仙子既然有问,老夫焉能不尽力。”   说着话,他随手取出一枚玉简,勾勒几笔后交给夜莲,笑着说:“这是之前我们感应到的几个点,希望对仙子有助。”   夜莲接过玉简,也不查看直接收进怀里,再度躬身施礼。   “多谢长老成全,将来如有需晚辈效劳之事,尚请明言。”   “仙子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老夫岂能推辞。”   作礼以别,夜莲再没有什么话说,展动身形朝通道另一方激射而去;身后木长老大有深意的目光望着她的背影,神情渐有阴沉。   “两虎相争么?那倒是好事情……”   ……   通道内人心惶惶,金山之上却像一锅大火烧开的水,彻底沸腾起来。   四面皆敌,八方受困,生死关头,罗桑修士由最开始的震撼惊恐中清醒,不得不拿出压轴底牌,与联军誓死一搏。   东西两面,各有两名化神修士当先冲出,率两百人的队伍迎击对手,与之展开激战。无需有人吩咐,七名距离化神仅差一线的大修士围成圈,中央两名化神长老掐诀施咒,同时朝天空打出一颗星。   一颗水晶般剔透的星。   赤橙黄绿青蓝紫,七颗水晶之星各射出两道迷离光线,顷刻间链接在一起,徐徐朝周围扩展,构成一个如六角星芒且带有尖顶的锥。两名化神抬头看了看扑过来的对手,眼中均流露出决绝之意,各自朝胸口狠拍一掌,身体顿时僵硬。   “元神出窍,罚!”   两人齐声大喝,两条虚影从身体上漂浮而起,直接冲到星阵尖顶两侧,与此同时,那七名大修士纷纷效仿,各自将元神祭出身体,将星芒间的空白填补。   眨眼间,空中出现一座生有两个平角的锥形尖塔,如百丈彩灯一样旋转,不断加速后形成一个倒挂的漩涡。漩涡周围,罗桑群修汇集在尖塔四周,各施展宝物汇集成四条神通构筑的触角,与数百支利剑撞击在一起。   无数道波纹四面散开,百支飞剑被瞬间绞灭,数十名燕尾剑修吐血飞退,其中有七八人身体如烂泥,额头上出现一个孔洞,流的却不是鲜血,而是一缕缕颜色各异的丝烟。   “模拟阴阳,摄魂碎骨,这是禁术!”燕山老祖须发飘飞,神情首次出现凝重。   魔修会禁术,罗桑修士又岂能不懂,他们比魔修做得更彻底,不是一两人施展,而是集中几名甚至更多修士,连肉身都暂时舍弃,强行提升修为构筑阵法,威力更增一筹。优势的时候,没有人愿意自损修为施展禁术,然而当战场上形势逆转,猎妖使面临如魔修之前那样的处境时,什么禁术不禁术,有用就好。   为警告了周围诸人,燕山喝道:“此阵易破又不易破,若有足够时间等待,他们自己便无法维系;若强攻,无论选择何种角度,都等于面对他们全部。待老夫试过后,尔等从三面将其包围,每次攻击不得少于百人。”   燕尾群修闻声而动,数百支飞剑分成三个梯队,分波次朝那几条疯狂旋转的触角狂攻。   “燕山老祖,接我降世天罚!”   尖锥之上传出两声暴喝,竟好似从一人嘴里发出两道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道黑白相间的粗大光芒,带着刺耳的呼啸与死灭的气息,朝燕山老祖激射。   “自残之道也敢称天罚?倒要见识见识。”燕山淡淡一笑,神情流露出几分不屑。   自从来到战场,燕山的注意力便集中在令主一人,即便罗桑修士施展禁术提升修为,也没有半分松动。他心里明白,假如令主全力施为,此处战场唯有自己才能与之抗衡,便是那位堪称剑道绝世天才的大先生,也因修为所限,实力有所不及。   但既然对方主动叫阵,燕山自不能置之不理,他将目光从战舟之上挪开,深吸一口气后抬手朝尖塔漩涡斜劈带挂,以八成修为斩出一剑。   与令主一样,不到万不得已,燕山老祖不敢出全力,生恐于战场上引来雷劫。他的八成修为,已超出寻常化后修士,人界罕有能与之抗衡者。   赤日再现,千万丝芒当头罩落,真好似一颗小型的太阳悬挂在高空;几乎在同时,那道黑白之气横冲而至,剿碎无数丝芒光线,与赤剑撞击在一起。   时间停顿,动作静止,千万到漂射的丝芒凝固在空中,如一副定格的画。周围的人们目光呆滞,耳中有千万种声音同时震响,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种种表情僵硬在脸上,数百名修士怔怔地望着空中那颗绚丽的骄阳,魂飞天外。   轰!   一切骤然加速,耳膜哄哄响成一团,燕山老祖身形连退三步,眼中浮现出一抹惊叹;那个圆锥带着触手的漩涡出现一个巨大的豁口,几条身影化成血雾,来不及飘飞便被漩涡所吸收,重新凝聚起来。   “自己人也不放过!”   燕山老祖厉声呵斥,随即吩咐道:“徐徐以图,老夫不会再出剑。”   他意识到,自己如要彻底击破这个漩涡恐非易事,为了保留实力对付令主,不得不将其交给其它人面对。   数百剑修闻声响应,结成三条剑阵徐徐而动,推进的势头不再如之前那样迅猛;反之漩涡中的罗桑修士被燕山一剑震得气血翻腾不休,还付出几名修士死亡的代价,也收起了狂妄心思,不得不耐心与群修展开周旋。   剑修一侧形势暂成僵持,其余几侧更不用说,人数最少的大先生一侧,猎妖使甚至开始组织反击,虽付出无数鲜血与生命,终究将局势稳定下来。   然而,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是搏命才得到的一时自保之策,只要过了这一阵,等待猎妖使的就是如魔修一样的下场,很可能全军覆灭。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战舟之上的令主做出决断。   “拙劣的把戏,这又是何苦。”令主望着魔修逃离的方向,眼角如被几根线扯动一样抽搐,冷笑着自语。   “发星辰令符,待本座种树,坚守金山!” 第492章 绝唱   漫天星光闪烁,金山亮如白昼,方圆百里内到处是法术神通爆出的光芒,彷如一朵朵盛开的烟花。   一条战舟悬浮在空中,漆黑的船身披洒着星辉,庞大、沉默、更显得神秘;仿佛一条沉默的怪兽,随时准备吞食掉敢于冒犯自己威严的对手。四大星域确非妖灵大陆与沧浪星所能及,单单这条战船,便给了三方联军极大压力,不敢轻易挥师。   令主一声令下,黑沉沉的战船上亮起一缕光,转瞬间化做冲天之柱,比战场上所有烟花加起来更绚丽。   茫茫星空,有的是难以想象的奇材异宝,所谓星辰令,指的便是可以跨越星辰传递信息的灵符。无论妖灵大陆还是沧浪星,这样的宝物只存于人们的想象,根本无法制作出来。   不说跨越星空,只要能够克服妖猎森林毒瘴阻碍,魔修便不至于如此。   光芒穿透夜幕,远远看去,星云八方涌动,露出一个黑沉沉的洞;修为高深的人举目远望,好似能看到另一片截然不同的星空。   人们望着那道光柱,被震撼到难以形容,那道光柱穿透无尽距离,仿佛飞越九天之上,飞至建有琼楼玉宇的仙境中。战场上,凡是看到这一幕的修士均为之心动神摇,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所做的什么事,面对的是谁。   罗桑修士早知星辰令的存在,趁着对手刹那失神发动反击,遏制住四面围攻的敌人,将阵型稳固下来。   三方联军实力占优,然而无论大先生还是五雷尊者,除歼敌外首要考虑的是保持道院学子不受太多损伤,见对方施展禁术反击,立即下令后退暂缓进攻,不愿与清醒过来的对手死拼。   降临修士都有同样的弱点,难以及时补充兵员,面对陷入绝境的对手,最好的办法依然是围困,猎妖使如此,三方联军同样如此。只待禁术效果一过,他们的实力便会大减,何必争于一时。   当下,西南两方战阵开始后撤,牢牢封住口子;同时派出强者,外围游走击杀对方的有生力量,攻击不似开头那样急迫。   “星辰有令,各部将魔修驱逐后固守金山,遗弃之民尚能坚守半年,我等比他们的实力更强,难道会守不住!”   令主看到了周围的一切,看清了双方的实力对比,与当初魔修相比,他们的处境要好上太多。他已经知道,金山之上火毒尽去,除了一点燥热难以忍受,再没有什么妨碍。以罗桑军团的实力,有什么理由惧怕三方、又或者四方联军。   他明白,通道中窜出来的灵修多半是在做戏,目的是让猎妖使形成误解,不要死咬着魔修不放。事实上,在发现咔吧与燕尾还有灵修联手出现的那一刻,令主便已放弃了追杀魔修的念头,根本不需要他们惺惺作态。   金山之下出现一条地道,这样的发现让人震惊,然而有脑子的人都明白,地道之中作战,猎妖使的人数优势无法发挥,会与魔修形成对耗。平时或许无碍,眼下这种情形,他怎么舍得?   除此外,令主心里存着另一层判断,有意这么做。   灵魔之间仇怨万年,咔吧燕尾也与他们有着难以化解的仇恨;面临巨大外力时,这个联盟的形成理所当然,一旦促成此事的外力消失,各方面临利益分配的时候,他们间矛盾很快便会凸显出来,哪里是说化解就能化解。   脸上带着不屑,令主冷笑说道:“他们就像四大星域一样,表面和和气气,实则勾心斗角你死我活。本令只需坚守在这里,待援军抵达后,里应外合,将他们一网打尽!”   身边仅余最后一名老者,忧虑说道:“就此前的形势而言,魔修最好的策略是与外围之人联手反击,固守金山不容我们有立足之处。他们急着逃出去,恐怕有什么内情。”   “本令知道原因。”   令主阴沉的目光看着下方,徐徐说道:“之前本令就在想,金山之上怎么突然没了火毒?如今看来,魔修应是集众人之力施展某项秘术,将其镇压封印与山内。以他们的能力,这种封印不可能持久,一旦爆发起来,恐比原先可怕十倍!”   老者认真想了想,觉得再没有什么解释比这条更合理,说道:“我等如要坚守,同样会……”   “无妨,本令早已想好对策,齐老请为我护法片刻,容本令种树。”   令主一面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枚形状怪异且极为高大的瓶,动作小心翼翼,神情极为仔细。   打开瓶子,一股清泉般实质的翠木之气如喷发一样从里面涌出来,令主的精神顿为之一振,烦郁的心情也瞬间放松舒爽很多。   五行之中,木遇火成灰而化土,火吃木是最稳的一项,其它如水火间还有个量的差距,比如杯水车薪显然不足以灭火,锐金精华并不惧怕火煅等等;火木却没有这种可能;便是无边森林,亦会因星星之火化成灰烬。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老者看到那颗树苗、不,仅仅一截树枝的时候,两眼顿时放射出熠熠之光,宛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绝境中骤现光明一样。   “罗桑神木(注)!这是枝干!”   他像一头对着新鲜血肉的饿狼,目光有着无法压制的艳慕与贪婪,直到令主回过头看了一眼,其神智方为之清醒,身体顿时矮了一截。   努力将眼里那抹贪婪压下,老者痛惜说道:“令主有如此奇宝,区区火毒自不成问题,然这里毕竟是金山,若将神木种植在这等地方,怕是有损其灵性……”   令主挥手打断他的话,叹息说道:“那也没有办法,如今不仅仅要克制火毒,还要借助神木遏制对方;否则的话,一旦禁术效果褪去,金山……怕是守不住。”   话语多有感慨,彰显令主的无奈与悔意。这截灵木得来不易,本留作冲关破境时使用,如今面对此种局面不得不拿出来,令主的心如刀割一般,时刻都在流血。   老者闻之默然,片刻后叹息道:“令主既然有所决断,老夫这就去准备。”   令主忽然阻止,说道:“慢着,且等我再做完一件事。”   老者疑惑地望着他,随即发现令主的目光落在一个人的身上,内心有所明悟。   “天谕老儿,可记得本令之言!”   令主的脸孔在抽搐,双眼爆射怨毒之光,似一头择人而啖的凶兽,从战舟之上飘落。   声音滚滚回荡在战场上,包含的浓重杀意几令天空为之颤抖。魔修长老们闻声色变,抬头看到那条激射而至的身影,顿为之骇然。   在这里,令主若不惜代价要杀死某人,他便能够得到。   几名魔修大佬均不在状态,加起来也难挡其杀念;此时此刻,魔修与猎妖使之间的心态完全转换,再让他们以禁术自爆威胁对方,显然不切实际。   “道兄小心!”   “长老速速离开!”   “令主誓取老夫之命,天谕不能忘,亦不敢忘。”   众人惊呼中,天谕长老神态平静,目光扫视周围,苍老的脸上带着一丝遗憾,一丝满足,还有一丝解脱。   “因老夫之言,魔族弟子十丧其八,这是罪。”   神情转肃,天谕抬手打出两道令决,喝道:“天谕有令,几位长老速入通道,远遁三百里!”   令决如风,于空中化做一只彩冠秀足,长尾如凤的异鸟,全身散放着迷离的光华,正在引吭高歌。   歌声柔婉凄美,如缠绵的风缭绕于耳际,好似情人的呢喃,智者的教诲,又像是亲人离家时的叮咛。   战火因其失色,星辰为之眨眼,就连无处不在的嘶吼与呐喊,也都停顿下来。   如泣如诉的歌声中,天谕长老的身体迅速干瘪,身体变得虚幻朦胧,好似强压在一起的烟雾一样,徐徐飘散。   “道兄!”   “长老!”   “还不快走!”天谕厉声断喝。   五大长老脸上均带有悲戚之色,纷纷掉头,置身后强敌于不顾,先后扑向通道。   天谕转过身,抬手指向疾扑过来的令主,笑道:“降临之战,为老夫此生最憋屈、也是最快意之战;令主胸有大志,不服天道,老夫今日送你一卦,看一看你的未来!”   “放肆!”   周围的猎妖使齐声怒喝,无数道神通朝天谕、及那只怪鸟的身上轰击。   没有他人允许偷窥其命数,这是修真界的忌讳,更是难以形容的耻辱。不说其成败,假如天谕弄出什么手段,哪怕仅仅是些戏弄性质的幻象,对士气的打击也会极大。因此不待令主吩咐,临近的罗桑修士纷纷施法,欲将天谕神通打断。   火光烟尘,剑啸枪鸣,无论什么神通何种手段,那只怪鸟竟全不受影响,身体上的翎羽片片展开,绚丽中透出几分凄凉,令人不忍逼视。   天谕微微一笑,燃尽最后神魂的身体化作青烟,与那只修炼一生的鸟儿融合到一起,不分彼此。   空气幽幽,鸟儿的身体缓缓散发着光丝,波纹般的目光望着令主,犹传出轻蔑叹息声。   “荆棘绝唱,非尔等所能断。”   “就凭你,也想窥视本令!”   令主的声音比鸟儿更轻蔑,其身形速度不改,迎着那只不停鸣唱的怪鸟,横冲而过。   “这是……”九十九颗黑星冲天而上,令主愕然惊呼。 第493章 火漫金山之——冠盖万米   闪烁的星空睁开九十九只眼,群星瞬间失色。   夜幕中,黑色的眼睛本不可见,然而此时的金山上,所有人心里均生出同样的念头,天空正被九十九颗黑色的眼睛所遮盖,成为一面悬浮当空的锅盖,牢牢扣在头顶。   身躯猛的一沉,无论是何身份,无论什么修为,无论其正在做什么,通通自天空摔落;便是大修士乃至化神,身躯也突然变得沉重,好似拴上了一座大山。   “遮星阵法!”   一名老者仓惶大叫,声音透出难以置信,还有无尽之惊恐。他像疯了一样催动法力,拼命挣扎着想要重新飞上天空,至少将下坠的势头抵消一些,下坠得慢一些,柔一点……   噗!   身体吻上大地,坚硬的金山此时尤其显得坚硬,尽管他将护盾开到最大,还于充忙间套上两件护甲,依旧摔成烂泥。   几只妖禽在天空掠过,身姿潇洒依旧,哀切呼唤着自己的主人。   人类向往天空,羡慕飞鸟在云层中穿梭,修道之人实现了这个梦想,却忘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法力,终究不等于翅膀。   遮天大阵,又名遮星大阵,需祭献至少九十九名背星之人的性命才能布置;其作用简单到让人发笑,在所指的那片范围内,禁止法力飞行。   眼前这个遮星阵法实在称不上大阵,仅覆盖十余里,充其量只是个不算大的山头。然而在这片范围内,无论多强大的修为,多高的境界,品质多高的法宝,都比不上最柔弱的一双翅膀。   为此就要付出九十九条有极大用途的背星之人的性命,值么?   为此要集中咔吧族赶到这里来的全部仙师,通通自降一阶为代价,值么?   对咔吧族来讲,太值了!   令主大人的速度很快,在迎上那只怪鸟的瞬间陡然失控,真正是一头扎了进去。   连他都无法与之对抗,遑论其它人?   至少两百人从空中摔落,其中有一半当场因撞击死去,三分之一失去肉身,就连两名化神长老都摔了个七荤八素头晕目眩,本命法宝被毁。   单只这一击,造成的损伤就超过之前四方围攻的总和!此外,在阵法不散的这段时间内,此地幸存修士若想飞起来,便需要跑出十余里外……   想象一下,某方正在激战需要援军,这边修士满头大汗一路慢跑……   “神心老人,你居然没死!”   令主的头上撞了个包,脸色比僵尸还白,神情比厉鬼更厉,来不及心疼诸般手下的死活,顾不上理会那只算命的怪鸟,惊慌中回头。   轰隆!   开战一来,战场最剧烈的一声轰鸣恰与此时响起,那只威风凛凛的战船,那只隐藏着三次绝杀、被令主寄予厚望的“法宝”,无法与大地传来的吸力对抗,正撞在山头。   殉爆随之发生。   三千米之内,一切生灵绝迹,其中包括一名幸存的化神长老,仅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便化做烟云而去。   咔擦,咔吧,咔咔……   烟云过后,连声巨响接踵而至,金山的山顶被劈开几条裂口,无数不知多少万吨的巨石四方滚落,碾平所遇到的一切。   “哈哈,哈哈哈!”   之前那名老者居然没有死,正勉强撑起身体正望山上看,眉角不停抽搐着,如神经质一般狂笑。   “天绝我罗……”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可以元神出窍逃过此劫。   声音嘎然而至,老者变成一滩涂抹在巨石上的血水,滚动中渐渐变淡,直至彻底消失。   百里之外,三方联军的修士们也都纷纷色变,唯咔吧战士们齐声高呼,声音狂暴彪蛮兼有不屈,透出复仇的快意,直穿云霄之上。一道格外阴冷的声音八方回荡,并不如和豪莽响亮,却清清楚楚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师兄已逝,神师有传,以你之鲜血,祭拜我咔吧亿万生灵!”   “你在做梦!”   令主嘶声怒嚎,躲过一块滚落的巨石,朝四周狂吼:“收拢阵型,元神之体就地夺舍,待本座施法……”   四周一片寂静,一张张呆滞的面孔望着令主,仿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怪物;令主的声音为之停顿,大喝道:“都傻了吗,为何不听将令!”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无论是肉身还是元婴,看着他的目光都带着浓郁的惊恐,不想看,但又挪不开。   “你们在看什么……嗬!”令主意识到了什么,抬眼看向头顶上方。   荆棘鸟已经消失不见,头顶之上,呈现出让他魂飞天外的一幕虚景。   一只硕大的三足蛤蟆,一只硕大的火鸟,正在抢食一个小人,你一口我一口,生怕比对方少吃一口。   令主看着那个人,越看越觉得熟悉,楞了半响才明白,那似乎就是自己。   “假的,这是假的!这是天谕老儿的戏法,是骗人的把戏!”   令主疯狂大叫,猖狂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叫得撕心裂肺,好似要把自己的心都挖出来看一看,看看自己想得到底对不对。   笑着叫着,他忽然想起自己的本意,脸色顿显狰狞。   “本座上授与天,岂能被这种江湖之术所蒙蔽,尔等既然不忠,休怪本座心狠!”   狂喝中,他将那截树枝抛向大地,伸手一拍胸膛,吐出一口青蒙蒙的精气。树枝被精气包裹着,冉冉升起冉冉飘荡,径直落入那个因崩坍巨石形成的深坑中。   令主须发飘飞,眼里闪烁着疯狂的火焰,双手不停打出法决,仰天狂啸。   “罗桑有木,华盖千里,桑南宗内门弟子,请神木之灵!”   ……   一颗树芽露出来,刺穿整个天空。   一颗树,能有多大威力?或者说,它能长到多大?   答案是:一万米!   寸草不生的金山上突然冒出一颗树,好似吹气,不,比吹气好快得太多太多。眨眼合抱,片刻如缸,未等人们辨明那是颗什么树,它已经长到百米高,十人合抱方能量。   它继续长,向上、向下,向着周围不停生长,一条条粗如巨蟒般的根须从地里钻出,再深深扎入地底,一条条枝蔓向空中延展,向周围散开。一片片嫩叶变成枝条,一条条枝条再长出嫩叶……   一块块巨石被掀翻,一个个山脊被顶穿,一股股火焰朝空中勃发,却伤不了它半点。   “长快点,再长得快一点!”   令主双眼血红,身形在周围穿梭不停,每一次闪动,手上都会抓住一名元婴或者尸体,直接捏爆后扔向那颗怪树。得到滋补的大树生长更加迅猛,且好似一条无所不食的饕餮怪兽,疯狂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他吞灵力,吞魔力,妖力,血肉,甚至还包括火焰!一缕缕红芒从山内释放出来,被它的根吸入身体,在传送到茎干指头,直到最末梢的叶片。   青翠的桑叶被火焰渲染,透着血一样的红。   受伤的猎妖使纷纷清醒过来,嘶吼尖叫着四散而逃,想要脱离这片区域,脱离那个已经发疯的令主。   他们做不到!   没有飞行的能力,他们跑起来竟赶不上巨树生长的速度,在令主的精心喂养下,那颗大树很快脱离柔弱的幼年,成为一只能够主动捕食的猛兽。无数粗大的枝条仿佛触手在空中挥舞,每一次挥击总能抓住一具身体,无论是肉身还是灵体,无论元婴还是化神,通通捏爆,通通吞入腹中。   这是什么树!   “罗桑神木,这是罗桑神木!”   令主似已陷入疯癫状态,飞身追逐着那些逃匿的元婴与伤者,嘴里不停狂笑。   “有此神树,尔等纵有千军万,纵有一个,不,纵有十个化神后期,又能奈我何!”   他说的是实话,此时的巨树已生长到不知多高的空中,冠盖超过万米,整个金山的主峰都被其覆盖,如果用级别来衡量的话,它该是多少级?   妖灵大陆与沧浪星相仿,人类修士最高便是化神,妖兽最高是十级;万物有灵,这棵树显然是灵物,它是多少级?   周围群修失色,三方联军不待吩咐,不约而同齐齐后撤,眼里均流露出骇然的神色。他们不知道这颗树会长到什么时候,会不会长到百里,千里,乃至万里?   它会不会占据整个森林?   咔嚓!   又是一声脆响,紧接着便是无数声闷哼,看不见的黑幕后,数百名咔吧仙师吐血倒地。天空上的星星重新闪烁,迷离玄妙,仿佛无数睁开的眼。   遮天大阵,被那颗树顶破了。   “妖孽!”   神心婆婆无奈哀叹,声音衰弱而疲惫,更透出几分绝望。她知道令主讲的没错,只要有这颗树在,无人能够奈何他分毫。   令主哈哈狂笑,眼里透出止不住的得意,重新飞到空中大喊道:“妖孽?这是神木,哪怕四大星域,它也是受人供奉的神物!尔等罪民,岂能……嗯?”   他的声音再度凝固,好似察觉到什么危险的气息,定住身形往下方观看。   这一看,就看出一朵花儿来。   ……   耀眼的光芒从地底喷出,金山好似从沉睡中苏醒,正徐徐站起身形。突然之间,那颗巨树猛烈摇晃,庞大到不可想象的树干拼命颤抖,一条条比山蛮体型还要粗壮的树根从地底拔起,上面全都带着火。   这些火它吞不掉,躲不过,吃不下,也挣不脱。   它就像一头遇到猛虎的野猪,嘶吼着,挣扎着,疯狂着,恐惧着,它想将不可能拔起的身体从地下拔起来,想要逃跑,想要逃出这片土地。   它比那些逃生的修士,更惊慌!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令主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失声惊呼。他想象不出来,世间能有什么东西让罗桑神木觉得恐惧,他更想不出来,那样的东西,怎么可能于这里存在。   “这里是罪……”   不甘的嘶吼为之中断,一条粗大的枝条横空掠过,如抓小鸡一样,将令主拦腰卷起到空中,即将突破化神境的修为没有半点作用,与那颗巨树相比,令主不比新生的婴儿更强。   “罗桑古木,是我的!”   “放屁,它是我的!”   两声怒吼自山下响起,如两道灭世之雷霆,万米古树与它们相比,不比新生的婴儿更强。 第494章 火漫金山之——火,火,火!   时间倒回至盏茶前。   阵坛、碧落、十三郎,还有不承认自己是四足的四足,几方纠结相互缠斗,难分上下高低。   这种情形对碧落有利,她不受阵法之制,可以舒舒服服用火力为十三郎锻骨,偶尔还能偷偷吸收一点四足的魂源,可谓乐在其中。   四足为了不失去意识,不得不将主要精力用来对抗阵法,然而道源大阵专为镇压而设,又哪里是那么好破的;四足将金山积累数万年的火力收回大半,仍不能破山而得出。   不知不觉,十三郎将那几滴金乌鳞片所化的液滴吸收完毕,碧落也得到不少好处,越来越强大。   偏偏这个时候,天上……不,洞顶上探下来一条树根……   一条树根算不上大事,可如果这条树根不停生长不停变粗不停掠夺的时候,问题便随之而来。   万米冠盖,靠的不仅仅是神木自己,还有数十名修士的元神与精血,成千上万妖灵妖将化成的妖力,更有厚土之火,与道源大阵中的蕴含的力量。   其结果,镇压四足数万年的道源大阵,被一条树根刺了个对穿。   于是,阵破了。   ……   金山不高也不大,如果没有那些火焰,它就是一座普普通通有点可爱的小土包;但假如有一颗像金山那么大的炸弹,可爱就变成可怕,让人绝望的可怕。   两声怒吼余音未渺,金山轻轻抖了抖身体,站了起来。   说站起来不合适,应该说,那座圆溜溜如头颅一样的山包张开大口,从大地上跳起来。   它跳得欢快,跳得猛烈,跳得趾高气扬,威武而壮阔;一条百丈粗的火龙咆哮而起,弹飞无数万吨巨石,喷吐无边火海,钻进虚空,再如烟花一样散落周围,席卷四面八方。   淡蓝色的火焰,如一朵来自异界的莲花徐徐绽放,瞬间开遍百里。   “速退!”   燕山、大先生、五雷,三方联军各部统帅于同一时间发出惊呼,无数修士骇然失色,身形倒卷狼奔豕突,不要命地朝远方飞遁。   这一刻,金山再无阵营之分,千万修士不分敌我,脑海中只余下一个念头:跑!   一头体型庞大笨重的山蛮发足狂奔,姿态之轻盈好似灵敏的兔子,跑着跑着,它忽然听到一声巨响,前方凭空出现一个比它更大的“同类”。   山蛮来不及躲避,索性一头撞上去,希望把那个大家伙顶开,至少把它撞醒,闪出一条逃生之路。   它没能成功,因为那是一块石头,一块百万吨重的石头。   “吼……”   山蛮的嘶吼发出一半,突然觉得自己的屁股有点凉,心里奇怪地想:连我都觉得凉,别人可怎么过啊!   清凉的感觉从屁股传到大腿、传至腰腹、胸口、脖颈,直到最后的头颅与长鼻。意识消散前的那一刻,山蛮看清了给自己带来清凉感受的那片海,那片带着狂暴毁灭之气的蓝色火海。   “好漂亮的蓝。”   被当做粗蛮象征的巨象有些忧伤,心里默默地想。   ……   金山的山体已经消失,地面出现一个硕大的坑,一颗遍身被蓝焰围绕的大树摇动着枝条,仍在火海中挣扎。   它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不甘心就此失去意识,尤其不甘心被火焰烧成灰烬,庞大的树根从地底拔出,竟像妖兽一样迈开步子,想要从火海中逃出。   它卷着令主的身体,枝条深深刺入,不断吸收其精元法力,弥补自己因火焰灼烧而带来的损耗。在死亡面前,它已顾不得誓约,一切听从生命本能。   巨树的挣扎带来更多灾难,庞大的根系自大地钻出,彷如无数条火龙八方横扫,一颗颗陨星般的巨石被抛到空中,飞出百里、甚至更加遥远的远方;更恐怖的是那片蓝色火海,汹涌翻滚如真正的大海在咆哮。无论是谁,无论何种修为,身在其中,都只有一个结局。   灰飞,烟灭!   这是天灾,是灭世之火,是真灵之怒,绝非此界修士所能对抗,不,是招惹的资格都没有。   火海推送着热浪,驱赶吞噬着一群群生命,上至万米高空,下达通道地底,皆有修士丧身其中。其中损失最为惨重的无疑是罗桑修士,战后所余近七百名修士,成功逃离者不足一成,且多数带有伤患,甚至仅余下元婴。   魔修也有伤亡,连五大长老死一人,伤两人,可谓雪上加霜;燕尾剑修同样不能例外,若不是他们的化神修士最多,可集中力量略做阻挡的话,恐死伤数十人。   损失最小的无疑是灵修,大先生最先意识到危机,早在猎妖使施展禁术的时候便开始着手准备,以不引人注意的速度徐徐后撤。待到罗桑古木现世,大先生知道不能力敌,遂带着队伍远远撤退至百多里开外,以监视为主。   他以为这样足够安全,没想到还不够。   “三百里,真的需要三百里!”   一边催促众人加速,大先生与几名殿后修士齐齐施法,于身前布下重重屏障,设置一道道关隘。他的目的不是为了阻挡火焰,而是要延缓幸存猎妖使的步伐,称此良机,一举将此方之敌歼灭。   “啊!尔等……要斩尽杀绝不成!”   一名猎妖长老嘶声怒吼,两条腿上带着一圈蓝色的火苗,如跗骨之蛆一样向胸腹蔓延;以他化神中期修为,竭尽全力之下尚可将那点火焰压制,偏偏逃遁中发现身前有剑光闪烁,忍不住破口大骂,马上又连声祈饶。   “大家都是灵修,道友饶我一命,在下愿……”   “嗤!”   剑光拦腰卷过,将他的肉身连带元神一起绞灭,大先生幽幽说道:“斩尽杀绝是定好的规矩,不是本座不想饶你,奈何四方联军……被人看到,不好交代。”   “……”   袁朝年想笑又不敢笑,发觉大先生神情有些忧虑,忙说道:“既然有这场变故发生,少爷应该没事。”   “我也是这样想,要死早死了,既然闹出这么大动静,多半就是没死。”   大先生皱眉苦思不得其解,叹息说道:“可我想不出来,他怎么才能不死?”   ……   “嗷!”   轰的一声巨响,紧跟着便是一声怒啸,穿透重重火焰,直刺云霄与天外。   带着欢悦与桀骜,啸音响彻四面八方;伴随其出现的,是一条全身精赤,一手完好、一手仅余下掌骨如利爪的人。   在那个人的背后,一只体型超百丈的巨鸟傲然而立,身体虽虚幻如雾,气势却如山岳般浓重。在他的手中,抓获一坨分不清什么形状摸样的东西,上方同样有一条虚影,赫然是一只巨大的……蛤蟆!   一只三条腿的蛤蟆!   “原来是金蟾,三足金蟾!”   “难怪四足有倒爪,那是它强纳五行凝练出来的神通之爪;难怪你不认四足的身份,原来你诞生的魂魄返回祖身,是一个……”   “住口!”   碧落的话尚未说完,那只金蟾已遏制不住怒气从中截断,它张开百丈阔嘴,恶狠狠啃下一截树干吞到肚子里,不忘大骂道:“你这只该死的丑鸟,你竟然动我的头,你竟敢动本尊的……咦!”   好似发现了什么,获得新生的三足将目光投向某处,投向那个不到它眼睛大的人身上。同一时间,碧落也发现了被罗桑卷困的令主,顿时发出惊呼。   “木灵髓体,原来他不是人……噗!”   她只说了一半就住了口,长长的钩嘴在空中闪过,直接刺进令主的头。   “你这只该死的鸟,你又和我抢……哧!”   一条长舌破空而至,刺穿缠绕着令主的枝条,刺入他的胸腹。   蓝色火焰顺着枝条往上蔓延,浑身似火的罗桑古木颤抖得更加剧烈,挣扎得更加凶狠,但也更加徒劳。   “蠢货,不要伤到那些树枝……噗!”   “为什么?你这只蠢鸟……哧!”   “蠢货,他是木灵髓体,可以吸收罗桑木芯……噗!”   “蠢鸟,本尊何须他来吸,我不会自己吃……哧!”   “蠢货,你能把木芯变成本源灵气吗,就知道吃……噗!”   “这样吗?就算这样,罗桑难道就让他吸?你又抢……哧!”   “蠢货,你不会帮忙吗,你可以从根须往上烧,从周围往这边撵,看它会不会逃……噗!”   “呃……好像有点道理,本尊还可以禁锢它的枝条,不让其抽身,你还抢……哧!”   你一口我一口,荆棘鸟之绝唱,应验了。   ……   假如问火焰一个问题:它最喜欢什么?   答案只有一个:木头。   假如再问火焰:木头之中最喜欢什么?   它一定会告诉你:木灵!   金乌是火系真灵,最喜罗桑(注)古木,这种喜欢不是因为在罗桑木上做的窝睡觉更舒服,而是有利于其修行。   如果是拥有肉身的金乌,对待罗桑会像对待孩子一样珍而重之,绝不肯轻易伤害。但像碧落这样,只余下魂魄而且还不全,突然间遇到一株已诞生灵智的罗桑,便只剩下一个念头。   吞了它!   假如再加一个不知为什么修炼成人的木灵……足以让金乌与任何人翻脸,与之血拼一场。   现在的情况是,碧落既没有肉身也没有以往强大的力量,灭不了三足抢不来罗桑,剩下的办法便是尽量将它的价值压榨干净,不仅要多吃,还在寻找外援。   “还不帮忙!”碧落偷空朝十三郎大喊。   “……我帮得上忙?”十三郎愕然反问。 第495章 火漫金山之——真灵夺木   帮碧落就是帮自己,十三郎自然不会矫情,可他怎么都想不出来,自己该如何插手到这场层次差距以光年计的战斗中。   那是真灵啊!   天不怕地不怕,说说很容易,真到事情临头,有几个人敢说自己坦然无畏?扫目四望,周围的惨状历收眼底,要说十三郎一点都不震惊不害怕……   谁信?   灭世,念出来无非就是两个简单的文字,然而当那副景象摆在眼前,当他亲眼目睹那些坚硬到无法形容的石头被烧成灰烬,当他看到那只巨大到无法形容的古木毫无还手之力,当他看到一名化神修士连身体带元神甚至法宝都被化成虚无的时候,焉能不害怕,焉能不生出敬畏!   更何况,这些火焰实际上还算不上真灵之火,三足金蟾并非火系真灵,这些火焰也不是它自身拥有,离金乌之火差得远;若不然,也不会被一丝真火就全部引爆了。   事到如今,十三郎真真切切体会到了灭世之火的蕴义,心头颤动的同时,多少生出几分感慨。   金乌赠了他一丝真灵之火,碧落为了引爆三足金蟾吸收数万年的火焰,一下用去大半,此时的十三郎不禁后悔,干吗要这样做。   他已经明白了碧落的心思,所谓真火体验根本是屁话,真正目的还是为了削弱三足的能力,将它蕴含在火焰里的精元谋夺一部分,以便早日恢复。   倒不是碧落没给他体验的机会,问题是以十三郎现在的境界,就好比让一个六岁儿童去学微积分……再如何天才也不行。   更为重要的是,为了引爆那丝真火,碧落一次性抽干了十三郎全身法力,一丝半点都没留下。就这她还不停抱怨,说什么十三郎执于旁门左道不好好修炼,不仅控火一塌糊涂,连修为都跟不上,如此这般,十足是个蠢材等等……   “我才多大啊!”   心里埋怨,十三郎愤愤回应碧落的请求,说道:“我现在啥都没有,还得替你抓着它,怎么帮?”   “蠢材,噗……你的肉身呢,你的拳头呢?噗……本尊替你炼出如此强悍的一双手臂难道是摆设?”   “又不指望你能把它怎么样,只要能让它分分心,走走神,我就能多占些便宜!”   一边教训一边忙着与三足抢食,碧落显然骂顺了口,怒吼道:“你你你……你不会腾只手出来啊!”   “呃……可以吗?我以为这样抓得稳当。”   此前碧落无法凝形,曾反复叮嘱他无论多大痛苦都不要松手,以免自己不能夺魂,十三郎牢牢记住了这句话,现在仍坚守职责。   手里捧着蛤蟆脑袋,十三郎觉得它比泰山还要沉重三分,唯恐抓得不够稳。听了碧落的喝骂,他才意识到此时不同彼时,碧落既然凝聚出本相,想必与三足旗鼓相当,不用像刚才那样操心。   “蠢才,就算不能松手,噗……你不会用脚,不会用头,不会……噗……咬它一口!”   “这也行?它可是真灵!”   “真灵怎么了,真灵不是肉?本尊没有肉身,奈何不得它的本体,你不同!能咬一口的话……你在干吗?”   “咬不动!”   十三郎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发酸的颚骨,惊叹说道:“不愧是真灵,脑浆都这么硬!”   贪心作祟时候不觉得,一旦没了指望,再看那坨鼓动跳跃布满血管的物事,十三郎差点吐出来,恨不得将其踩到脚下跺上七八脚,碾成烂泥才好。   “你真咬啊……”   碧落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无力说道:“那可是真灵的身体,哪怕是一滴血一块肉一团脑浆,又岂能是你能对付得了……还抢!”   她仍在与三足抢木灵,只要罗桑古木没有被吸尽,令主大人被分食的命运就不会结束,安安稳稳充当吸管和运输工的双重模范。   十三郎怒了,说道:“那你让我帮什么,耍我呢!”   “哈哈,你这只该死的鸟,抢我的火夺我的魂,连我的身体都不放过。就凭这个人类小子,也想动我的真身?哈哈哈!”   三足不知怎么来了兴致,愤怒的同时觉得可笑,雷鸣般的声音叫道:“等本尊将这只木灵吸收完,你,还有你这个人类小子,一个都别想跑……你又抢!”   “这么说,你俩还没打完?”十三郎反倒平静下来,目光渐冷。   “不死不休!”三足怒吼回应他的话。   “呃,那我得当心。”十三郎淡淡说道。   ……   “你还抢!”   “是你在抢!”   “本来就是我的,怎么能叫抢。”   “放屁,凭什么说是你的,天材地宝,有德者居之。”   “就你这癞蛤蟆样还有德,我呸!”   “乌鸦还长三只脚,凭你也敢鄙视本尊,我呸!”   “天啊,这就是真灵?”   望着两只真灵猴急上火的摸样,十三郎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笑,勉强探出一缕神识在戒指里东翻西找,嘴里说道:“木灵就那么好?瞧你们俩的样子,丢真灵的脸!”   碧落微楞,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嗫嚅说道:“我属火,吸收木灵之气,魂火才能更加旺盛。”   十三郎说道:“那也不用这么急吧,先干掉这只蛤蟆,不是就不用抢?”   碧落很无语,回答道:“不是和你说了吗,真灵之战没那么容易分胜负,木灵可不等人,一会儿就会消散殆尽,上哪儿再找去。”   三足对此大为赞同,符合道:“没错,本尊迟点收拾你们。”   十三郎懒得理它,对碧落说道:“我可以把它收起来,留着你慢慢吃。”   碧落哧的一声笑,跺脚问道:“你能把它也收起来不?”   她是虚体,跺了两下没跺出声音,烧断了一根丈余粗的树枝。可怜罗桑古木万米华盖,此时已有近半化为灰烬,仍念念不忘丝毫不肯罢休,可见两头吃货有多狠。   十三郎彻底傻了眼。万米古树,戒指肯定不行,得一个专门化出来的空间,还得人家乐意。   碧落说道:“有这具身体才能将古木里的灵气引出来,所以我们才要抢;而且,就算能收也不行,我和三足一战,败了完蛋大吉,胜了也会进入沉睡,很久都不会醒。到那个时候,木灵之气早散得没影子。”   十三郎心里咯噔一下,忙问道:“完蛋大吉?那我呢?”   碧落不屑回答道:“你当然跟着死,这还用问?”   “你害我!”十三郎大怒。   “见识真灵之战,是多少人想都想不来的福分,你该觉得幸运!”   “幸运你个头,不行你把我弄走,你俩慢慢打。”   “走?走哪儿去?”   碧落示意他看看周围,冷漠嘲讽道:“没有我,你能走出几步……半步?”   蓝色火海闻声鼓荡,掀起的熔岩如一张张笑脸,肆意嘲弄某人的无聊。   十三郎愣愣望着周围,才意识到碧落一直分出魂力保护自己,感动的同时安慰自己,心想我死你也好不了,何必装这副鸟样。   忽然想到一个严重问题,他忙问道:“一会儿你吃饱了就睡,我该怎么办?”   “放心,我会护送你过关。”   碧落因那句“吃饱了就睡”而心情大悦,态度顿时和蔼许多,说道:“你还是赶紧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让他分散注意力,或者受点小伤之类;虽然没什么大用,多少是个安慰。”   “……我知道了,玩真的。”十三郎连连摇头,为自己的悲苦命运鸣不平。   ……   要帮碧落,就得想办法削减三足的力量,十三郎摸了半天摸出一样东西,对着那颗脑袋说道:“听说三足金蟾属金系,你倒忙着啃木头……出啥毛病了?”   三足说道:“谁说金蟾只属金?呃,不对,你才出毛病了。”   “不出毛病你抢这么欢?”   “我是要……呸,说了你也不懂。”   “说说撒,你不说我怎么会懂。”   十三郎将那颗脑袋转了半圈,说道:“我猜你是想转行,羡慕四足多一只爪子,也想强纳五行。”   “放屁,本尊岂能效仿那个叛徒,你……”   三足怒极反笑,说道:“有意思,你这个人类有点意思,呵呵,竟然不怕……啊!”   十三郎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一根丈余长的铁枪,不,铁钉,以他所能用出的最大力量,恶狠狠朝那团看似松软的脑丘上扎去。   “封神钉!你这个该死的人类,你怎么会有封神钉,你这个该死的……”   从灵魂中感受到一股悸意,三足的声音再不像刚才那样安逸,透出浓浓的惊恐;它想破脑袋也没办法想明白,这个如蚂蚁一样的人类不仅仅身怀金乌之魂,还藏着一根封神钉!   它想错了,十三郎有封神钉,而且是五根。此时拿在手里的是其中最小的那一根,是他经过十年炼化,仅摸索到一点点皮毛的那一根。   “封神钉,那是连真灵都畏惧而且羡慕的宝物啊!他他他……”三足内心不住哀嚎,随即发现另一个事实。   “你不会用!呃,不对,你根本用不了!”   十三郎的确不会用,就是会用,他也没有足够法力催动,他只能将这件神物拿在手里,当成真正的钉子那样用力扎。   神物有灵,封神钉偏偏就没有,它既然名为封神,就没有那种灵物能够在其体内存活。也幸亏是这样,否则见到十三郎如此暴殄天物,没准封神钉恼羞成怒,将他打入九幽。   连碧落都傻了眼,愕然说道:“你就这么干?”   “不这么干,还能怎么干?”   十三郎挥了两下觉得不太方便,索性将钉子的尖头竖起来,右手抓着那半个脑袋,朝钉子上猛撞。   “滴水石穿,我就不信了,这根破钉子会连水滴都不如!” 第496章 火漫金山之——凶悍之鸟!   水滴石穿,前提是水滴落在同个位置。   要做到这点并不容易,那小半拉脑袋说大不大,与笆斗尺寸相当;但它没有菱角,滑不留手带着难以形容的弹力,一只手抓稳都不是轻易能够做到,何况将它的同一个位置朝钉子上撞。   那颗钉也不简单,当初十三郎费尽力气才将它从金乌的爪子上拔出来,除了封印,本身重量是原因之一。不知此物是何种材料所制,以十三郎如今的力量,仍有“沉重”的感觉。   除了这些,周围火海翻涌,卷起的风暴也让人头疼,零零总总相加,十三郎捣腾半天才找到合适的角度与发力方式,开始这场另类到滑稽的战斗。   好在他有过别人不曾有的经历,当年修习九锻之法,手稳眼准是最起码要求,虽然没有法力难以用神识锁定,终究还是做到了。   “扑、扑,扑!”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开始显得凌乱,慢慢就变得规律,甚至带着节奏。那团脑丘的防护说穿了就是那层膜,并不坚硬但格外强韧,每次相撞钉尖都在上面扎出一个凹坑,但就是刺不穿。   “住手!你这个该死的人类!”   自己脑袋被人这么玩,三足蛤蟆心情自不会太好,嘶吼咆哮怒发如狂,果真如碧落期望的那样,因为分心旁骛,着实少抢了不少木灵之气。   “这个……可以有。”碧落也有些傻眼,暗想既然他手里有封神钉,假如有足够时间和韧性的话,没准能把三足活活戳死。   “那样的话……咳咳!”碧落有些悲伤,心里说不上什么味道。   同为真灵,彼此遭遇类似,看到曾经笑傲星空的对手落到这步田地,碧落心里不说兔死狐悲,起码高兴不起来。   怜悯鬼怜悯,碧落可没有替对手掬一把同情之泪的念头,一边大口吞食木灵精气,犹不忘恶狠狠加油鼓劲,为十三郎的卑劣举动助威。   “有门儿,好好干!”   十三郎根本不理他们,沉心凝气不断在撞击中摸索,动作越来越流畅,力量也越来越大。   “扑,扑,嘭!”   别说,真有点动静。   在对准一个位置狠扎多次后,三足半拉脑袋的后脑上出现一颗红点,有点像出疹子。   脑海传来剧痛,三足蛤蟆惊怒交加,连声大叫:“住手,你给我住手!”   “破了吗?”   检验一下自己的成果,十三郎破口大骂:“我操,这也太变态了!”   ……   以十三郎的温和性子都忍不住爆粗口,可想而知那层膜有多韧,他心想这是头啊,要是爪子或者背后那些铁疙瘩,该强成什么样。   锻体结束后,虽没经过实战演练,十三郎对自己的肉身力量仍能估计个大略。像他现在这么搞,别说肉身,便是超极品法器也肯定撞成烂铁。   “难怪这些真灵要被封印起来。”   以这样的强悍程度,不镇压的话,该怎么处理才算合适?由此及彼,十三郎此时才明白碧落为自己炼化那几枚鳞片费了多大功夫,耗了多少心力。   那可是金乌的爪子,比这颗脑袋强了不知多少倍。   这样一想,他之前因“真火”被盗用的怨气顿时平和许多,由衷生出几分暖意。十三郎暗自估量,换成自己在碧落的位置,大战前多半不会这样做,而是尽量保留实力准备与三足决战。   当然了,帮助十三郎是帮她自己,碧落不算白干。   想明白因果,十三郎深吸一口气,仍将精力集中到那颗脑袋上,右手抓着脑壳左手拿着钉子,左一下右一下,砸过来夯过去,忙得不亦乐乎。   “住手!你给我住手!你这个该死的,你这个该死的人类,等本尊灭了这只该死的鸟,一定将你……”   真灵的身体再强悍,头脑被这样扎来扎去,疼痛总归免不了,更何况十三郎艰苦不懈的努力下,那个红点正在慢慢变深,有破皮之势。   “忙您的去吧!”   十三郎也觉得奇怪,转问碧落说道:“它咋恁老实,一点不反击?”   ……   “因为有我!”   碧落这会儿多抢了不少宝贝,身体似又凝实不少,无论精神还是心情都比刚才好,态度随之变得和蔼。   带着赞许的表情,她得意洋洋说道:“它没有火根,那些火焰被我引动通通释放出去,现在和我一样是个空壳;还有,我的本念现在和你是一体,必须过了我这一关才能攻击到你,如果它敢分裂意识,我马上就能吃了它!”   十三郎大惊,说道:“吃了它是啥意思,夺舍一只蛤蟆,还是个残次品?”   “放屁,本尊要的是它的魂力魂源还有本体精华,这种丑鬼还指望我夺舍,做梦!”碧落愤怒说道。   “你才是做梦!”   三足快要疯了,脑海不时传来剧痛,程度一次比一次厉害,后果一次比一次严重;随着时间推移,十三郎渐渐找到窍门,每次敲击都赶在脑丘凹陷回弹的那个刹那,节奏感越来越强,对它的伤害也越来越大。   本体遇险,罗桑古木所剩无几,三足也发现自己抢不过也争不赢,干脆不管什么木灵精气,目光转向碧落。   “你这个该死的,你这只多长一条腿的乌鸦,本尊要杀了你,本尊要吃掉你的肉,吸干你的血,抽干你的魂,啃光……”   “啃你爹!”碧落怒喝一声,抢先扑了上去。   ……   真灵打架什么样?   一句话形容:没意思,真没意思。   魂魄不是元神,比如修士,肉身崩溃还有元婴,只要境界修为足够,元婴甚至可以像肉身一样战斗。魂魄不行,它是生命最高同时也是最初级的层次,如果非要形容一下,它就是意识。   重要的是,魂魄也有强弱之分,弱的魂魄无质无形,残魂连记忆都不完整;反之魂魄如果足够强,比如碧落这种超出人类想象的极端生命,依旧能够慢慢复原,恢复到元神状态。   所谓人死魂灭,那是因为魂魄不够强悍,难以逃脱天道轮回之力。同时世间存在一些残魂鬼物,既不入轮回也没有肉身,便进而称之为灵。   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凡间常说的鬼附身,其实就是被意识所侵,本体魂魄受制,甚至消亡湮灭。   简而言之,魂魄之间打架,没有法力没有肉身也没有武器,本质上就是想吞噬对方。   怎么搞?咬呗!   ……   作为火焰之祖的金乌,碧落连魂魄都透着红芒,连日进补,尤其是刚刚吞食大量木灵之气,碧落周身赤红灿烂,头顶火冠隐隐带有一丝紫意。   她并没有如寻常飞禽那样自高而下地扑击,而是如人类一样直立起来,张开百丈宽的双翅,三条利爪交错胸前,如品字形的三根长枪,就这样延着笔直的线路朝三足金蟾狠狠撞过去。   这样做没有别的好处,唯一作用是其攻击范围能够扩展到最大,只见蓝色火海中腾起一蓬耀眼的赤芒,勃发的火舌好似无数蛇吻,凶焰滔天。   三足金蟾的风格与碧落完全不同,更像是一只擅长放防守伺机反扑的龟。它同样有三足一嘴,还多出一条长短自如的长舌,面对碧落凶狠狂野的攻势,三足发出闷雷般的吼叫,陡然将身体反转过来。其背后的三颗鼓包齐齐炸裂,射出三颗透着金光灿灿的球。   金蟾金蟾,其最厉害的神通不是道法,而是其背后的那一颗颗瘤。同为魂魄之体,三足金蟾毕竟多温养万年时光,虽被阵法所压制,其完整程度却非十年前还临近消散的碧落可以比。如今的它,已经能够勉强施展本体之能,与碧落仅能凭借身体有所不同。   三颗金秋呼啸而至,碧落竟然半点躲避的意思都没有,身为火系真灵,她的战斗风格也如火焰一样凶猛狂暴,敞开的胸膛被三颗金球直接穿透,灵魂被撕裂的剧痛令她发出一声撕裂云霄的尖啸,身体却以更快的速度扑了上去,不待金蟾来得及转过身,三条利爪如长枪刺入其身体。   与此同时,那支丈余长的钩嘴在空中划出一道绚丽的彩缎,如一把紫意盈然的铡刀,恶狠狠砍在金蟾脑门。   不是刺,是砍!或者是砸!   此时的碧落,就像个发现丈夫养三的黄脸悍妇一样,采用的完全是搏命的打法。三只利爪插入就不肯收回来,在金蟾的身体里猛搅乱扯,掀起阵阵洪涛。   连两只翅膀都被用于战斗,如双臂将金蟾前半截身体死死捆住,那张钩嘴上下起伏,不断朝金蟾头上猛砍。   虽是女流,却比蛮汉更狂野,虽是残缺之身,却比虎狼更凶狠,这一刻的碧落,将火系真灵的彪悍豪莽表现得淋漓尽致,再无一丝缺憾。   平日里,真灵自有真灵的智慧,可以奸雄,可以狡诈,可以阴险,可以恶毒。   战斗中,本性勃发无纠对错,不计胜负,甚至不计生死,唯求战个痛快!   ……   “啊!你这个该死的,该死的,你竟然动我的头!你竟敢这样做,你这是找死!”   比十三郎用钉子在它脑袋上扎还要痛百倍的剧痛传来,三足金蟾刹那间陷入暴走。此时的它,庞大身体上不停地冒着青烟,脑袋被开了瓢,连一只水缸般巨大的眼睛也被那柄弯刀砍瞎,惨不忍睹。   一阵阵剧痛传来,一股股衰弱的感觉自灵魂升起,三足金蟾的怒吼声鼓荡天地,连天空的云朵都为之炸开。   “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这样做的!你这只该死的鸟,你给我……去死吧!”   随着一声哭喊般的怒吼,三足金蟾的身体摇摇抖抖,轰然散开。   整整二十四颗金球破体而出,将碧落打出二十四个窟窿,斗大的窟窿!   “嗷!”   碧落抖动着破布般的翅膀,身体摇摇欲坠,火红的双眼瞬间暗淡,如失去生机的血。   “操你妈!”十三郎的双眼瞬间血红,如刚刚流出来的血。 第497章 火漫金山之——凶恶!   一片片灰芒自四方潮涌,很快重新凝聚在一起。金蟾的形状徐徐显露,体型骤然缩小到五十丈,背后的鼓包变成一个个坑,正不停蠕动。   它的气息衰弱不少,身体上的伤势却已完好,那只被砍瞎的眼睛也复原如初。   与金蟾相比,碧落就凄惨多了;身体上布满大大小小的破洞,洞口周围火焰缭绕,被一层灰气所阻,怎么都无法填补完整。随着火焰不断被消耗,碧落身体也随之收缩,速度不快,但是很坚决。   一个痛施杀手后元气大损,一个身负重创可能不治,真灵间第一次碰撞,两败俱伤。   不同的是,如今的金蟾再不会像刚才那样轻易失去先机,碧落却时刻受到伤患以及灵魂撕裂的痛苦干扰,真要是比较起来,还是金乌吃了亏。   吃了大亏!   “桀桀!本尊的丧生球味道如何?”   金蟾眼神带着得意,长舌如蛇信伸缩不定,怪笑着说道:“本尊断言,你耗尽魂力也无法修复身体,直到慢慢磨死。”   “你这只该死的鸟,你居然敢骗我!本尊宁可浪费五千年真元,也要你魂飞烟灭!”   之前,碧落反复强调真灵之战的难度,信誓旦旦地说什么它们之间不是一下两下可以决出胜负,不仅仅骗了金蟾,还包括十三郎。倒不是它故意,碧落的心里,十三郎跳脚八丈也摸不着战斗的边,说与不说,其实没啥区别。   谁又能想得到,这只看起来单纯质朴的鸟竟然藏着一肚子龌龊心思,早已打定主意全力突袭,根本不做纠缠。   “本尊知道了,你现在的魂力偷来的,你根本没有将吸收的真元炼为己有,你这是偷袭,是耍诈,是欺骗!”   金蟾越想越怒,气哼哼恶狠狠说道:“你这只该死的鸟,你这只奸诈的鸟,你这个……”   “去你妈的!”   一声暴喝打断了它的话,碧落摇晃着漏风的翅膀飞起身形,利啸着再次扑上。   她觉得这只蛤蟆真傻比,生死恶斗还能扯出一堆规矩,难怪连脑袋都被人分了家,典型情商不足。   “还来?嫌死的不够快,本尊成全你!”   金蟾既惊且怒,身体朝后方飙退,长舌如电瞬间吞吐数十次。每一次,碧落的身体上都会出现一个窟窿。   小窟窿,难以弥合的窟窿。   一条红芒在空中弹吐,编织出一张大网,碧落迎着那张网冲过去,身体也变成了网。   她的胸口被开了膛,肚皮透着风,一只翅膀仅余一半,歪歪扭扭狼狈不堪,眼神凌乱,透出令人从心里觉得冰寒的阴毒……   继续冲!   ……   “去你妈的,拼了!”碧落猛扑上去的时候,十三郎也在怒吼。   黑云乍起,红光弥漫,虚影纵横,彩叶飘飞,刹那间,十三郎再也懒得理会什么以后,懒的理会双方差距有多大,甚至不管自己养的这些小宠物在面对真灵的时候,能否生出战斗勇气。   “欧昂!”   大灰的声音响了半截,身体猛的哆嗦了一下,差点一头扎进火海。   “嘶!”   哑姑依然无畏,她才不管什么真灵真魔还是真妖,根本不用十三郎吩咐,长尾轻甩,厉电般刺向那团脑丘。   “嗡!”   如千军万马齐声嘶鸣,所有飞蚁、不,连为数不多的工蚁都被十三郎放出来,如一团乌云朝金蟾之魂扑去。它们是可再生资源,被十三郎下令攻击金蟾,有用没用不管,恶心也要恶心它一下。   “呱呱!”   最后出场的是胖胖,出场便是一声暴叫。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最弱的小东西一出场,就带来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剧变。   对十三郎来说,是惊喜。   与金蟾的攻击方式完全一样,红舌划空而过,以令人瞠目的精准刺中之前十三郎一直想要刺破的那颗红点。   与金蟾的速度一样,瞬间无数次!   天心蛤蟆的攻击狠准毒辣,更让十三郎震惊的,是它所表现的姿态,应该说,是一种达到极致的渴望、兴奋,还有贪婪。   此时十三郎忽然想到,自从进入阵坛空间后,胖胖就变得躁动不安,屡次想要跳出兽环。十三郎弄不明白原因也没时间去琢磨,只有尽力安抚甚至弹压,根本没朝别处想。   到了这个时候,当他山穷水尽被迫祭出所有手段后,才陡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忽略的问题,胖胖传出的意念中包含着很多情绪,唯独没有恐惧!   同属蛤蟆,区区六级不到的妖兽,竟然不怕一只真灵?   “蛤蟆一家亲,所以胖胖才不怕它?”   心里瞬间闪过无数道念头,十三郎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放出一众手下后立即操枪……操起封神钉,与那头焦急的蛤蟆一道,朝那颗红点的位置猛刺。   效果明显不同!   与以往的战斗相比,天心蛤蟆的攻击更狠更厉,同时每次舌头出击的时候,舌尖总带着淡淡黑芒;开始看不清晰,待到它将速度展开到极致,那条红舌闪烁已经看出是进还是退的时候,十三郎发现那条赤红的轨迹上被涂抹了一条黑线,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胖胖主动给自己的舌头加了料,第一次!   时间仿佛只过了一瞬,又好像过了一万年,胖胖似乎只吐了一次舌头,又好像攻击了无数回。那颗红点悄悄扩大,渐渐破开,流出了一滴水。   一滴金蟾真灵的脑汁。   “呱呱呱呱呱!”   红舌再次伸出,胖胖眼里的光芒达到极致,一下子将那颗液珠卷到嘴里,吞了下去。   下一刻,天心蛤蟆猛的打了个饱嗝,脖子一挺肚皮一翻脑袋一歪,晕了。   “蜃兽!蜃之血脉,此界怎么会有蜃兽,该该该……该死的……”   金蟾的惨嚎适时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与狂怒,还有一股无法形容的惊恐。   “去你妈的!”利爪飞舞,铡刀又起,碧落嘶声怒啸。   “小爷家里都是神兽,狗日的!”   十三郎没听明白金蟾的话,反手将胖胖与封神钉都收起来,左手食指黑芒乍现,狠狠插入那个破口,插入金蟾的脑袋里。   “额昂!”大灰终于不再颤抖,声音变得嘹亮,亢烈,奋勇向前。   ……   从某种角度讲,金蟾就像一名刚出生的婴儿,从未经历过战斗考验。   它是由本体直接诞生,又经历返祖,换句话讲,他虽然拥有四足的记忆,却不认可自己的身份。   没错,他获得的传承是完整的,灵魂也是完整的,拥有不知多少代积累的战斗经验,如果写出来的话,怕是可以出书。   然而问题是,记忆从来不等于经验,甚至连肌肉记忆都不如。存在脑海里的东西,金蟾想用的时候只需拿出来就行,可它拿的不够快,也不够准,更重要的是,那些诸如判断趋势方面的经验,唯有不断战斗学习磨练才能得到,哪里是知道就能会。   说白了,它现在就是个拥有绝世天赋与大好资源的天才儿童,但没上过幼儿园。   实战经验没有,至于那种毫发即逝的战机把握能力、临机应变处变不惊的能力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品,远非现在的它所能领悟。   碧落是谁?性如烈火,真灵之中最喜惹事生非的头号猛女;十三郎是谁?两世人生,六岁开始独存山野。与这两位比起来,金蟾显得那般淳朴那般老实,憨厚诚恳如最最本分的大郎,面对夺脑之恨,它竟然相信碧落的话,不敢分裂魂魄先灭掉十三郎。   未知的总是恐惧的,分魂这种事情又不能随便试,它想试敢试也没机会试……   当然,碧落说的也不算错,看看金蟾分魂的效果,一下就损失大半修为,其中除了碧落造成的伤害,自身也大有关联。   仗着真灵躯体强悍,金蟾规规矩矩地守护着固有的战斗次序,与碧落展开厮杀,而任由十三郎在旁边捣鼓自己的脑子……   其结果,不言而喻!   ……   身在数百里外,人们虽无法看到金山之上发生了什么,却能从火海的狂暴呼啸中感受到那股凶狠猛厉的味道,个个脸上流露出骇然的神色,两股颤颤,不能挺起腰身。   这其中,化神以上的修士感受格外明显,好像有一只无形大手死死攥着自己的心,随时会被捏爆。   “再退一百里!”   各支队伍的主帅纷纷发出号令,燕山老祖眼里竟然流露出惧意,看到罗桑古木都能保持平和的神情终于大变,出现骇然与惊恐。   “这是……什么样的层次!”   口中喃喃自语,燕山老祖的眼神从敬畏变成渴望,由渴望又变成黯然,思虑多多。   他的修为最高,隐隐能够察觉到其中释放着比天劫还要可怕的气息,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怎么都定不下神。   “怎么办,该怎么办啊?爷爷!”   与猎妖使的战士已经终结,霞公主也重获自由,望着那片如大湖一样沸腾的火海,霞公主眼中水汽弥漫,却哭不出声。   “这个……咳咳……”   燕山老祖不知该说点什么好,翻遍脑海也找不出一条可以让萧十三郎存活的理由,心里想别说爷爷,爷爷的爷爷都没用啊傻丫头。   “这么大的火,该怎么办啊!”   霞公主也知道事不可违,只是习惯性的拉着老祖的衣袖苦苦哀求,同时尽情发挥着想象力,说出一句令人捧腹的话。   “要是来场大雨就好了……咦!有云了,难道真要下雨?”   “别瞎说,这时候怎么可能有云……嗯?”   燕山老祖吓了一跳,心想这孩子怕是急出什么毛病,无意间抬头看,身体顿时僵硬。   天边出现一朵云,正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朝这边、朝火海中央涌动。   那是一朵黑云,很黑很黑的云,很黑……   很黑…… 第498章 火漫金山之——浪打浪   一根“纤细”有力的手指塞进一颗残缺坚韧的脑袋,勾拉划搅。   什么感觉?   三足金蟾的感受非十三郎所能清楚,他只注意到两点,一是金蟾绝对绝对绝对非常愤怒,再就是它绝对绝对绝对很痛苦,与碧落间的战斗自然受到影响,巨大的影响。   “啊!该死……哈哈……住手……该死的人类……”   此时金蟾的神态举动只能用疯癫形容,他的身体不停翻滚,大嘴开合似哭似笑又似迷茫,时而恶狠狠与碧落缠斗,时而又想摆脱对手回击十三郎,有时候它根本就是自说自话自忙自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搞什么。   原因倒也简单,此时金蟾的记忆以断裂的方式出现,接不到一块儿。   无论是人还是仙,无论是真灵还是一头猪,头脑都是用来思索记忆的器官,金蟾的本体、准确讲是它的脑子里插着一根手指头,思维便像是卡屏漫画一样,跳来跳去,忽东忽西,前后颠倒,怎么能搞清周围状况。   前一刻,它恶狠狠朝碧落吐出长舌,神情猛厉意志坚决;下一秒,它忽然对那些飞蚁生出兴趣,大嘴开合吞下一片黑云,不惜耗费魂力将其炼成飞灰;而在这个空档里,碧落已在它那个比之前小得多的头颅上连砍三刀,两只眼睛剁成稀烂,上唇劈出一条大口子。   这下好,金蟾变成兔唇,说话直漏风。   “好疼啊!该死的,你这个该的……你给我住手!”   “这货是文盲,骂人只懂一句。”   十三郎心里嘀咕,将手指从它的脑袋里拔出来,大灰顿时心领神会,上舌一卷将手指上沾着的不明液体舔食干净,然后像胖胖一样,眼一翻肚子一挺打个饱嗝,晕了。   “也不知道管不管用,有没有毒……”   大灰这么大块头都承受不住,十三郎不禁有些担忧,转念一想既然胖胖敢吃,有问题也不应该是什么大事儿,遂又放下心来。   “起码不比什么千年灵芝万年人参差,好歹活这么些年呢。”   心里这样想着,他将手指再次插到金蟾的脑袋里,心里奇怪地想之前还能流出一滴,怎么这会儿用手抠都抠不出来,难不成真灵的脑子这么怪,是固体!   脑子就是脑子,当然不会是固体,然而任凭十三郎化指为剑在那半拉脑袋里胡砍乱削勾拉扒拽无所不用其极地折腾,楞是没办法让它自己流出来。不仅如此,当他再次探入手指的时候,似能感觉到周围有软肉蠕动,以极快的速度将那些缝隙伤口填补起来,显然在自我修复。   “这么厉害!”   十三郎好生惊讶好生钦佩,心想这可怎么搞,倒不出就装不起,难不成要这么一点点的沾?   还得有人帮忙擦手啊!   正寻思着要不要给哑姑试试口,或者干脆自己舍身尝毒,忽听碧落大吼道:“你不能吃!”   “为啥!”十三郎愕然反问。   碧落充忙说道:“金蟾之脑,锐金之气太足,不想死的话,你就别打它的注意!”   “锐金之气,炼器的好材料啊!”   十三郎顿时惦记起本行,目光随意朝碧落那边一瞥,心里猛一突突,赶紧朝蚁后传出神念。   “回来,都给我回来!”   碧落能够在战斗中与十三郎说话,与金蟾的战斗可说大局已定,任谁都能看出来,此刻金蟾看上去比之前更狂暴,实际上却是个睁眼瞎,三爪乱挥如同打醉拳一样。   它与寻常魂魄还有所不同,没有经过胚生胎养,而是由一块头脑孕育而出,比较起来,倒有点天地奇物自然生灵的味道;然而也正因为如此,它受本体的牵扯也更大,根本没办法独立存在。   碧落战斗经验何其丰富,早已从它的身体上脱离开,抽机会上去挠一爪,要不就用钩嘴狠啄,瞬势猛吸一口。   她开始收获战果,补偿自己所需要的一切;随着时间推移,金蟾身体一圈圈缩小,碧落周身上下无数伤口渐渐平复,占尽优势。   炼化吸收永远比生产要容易,原本碧落几临溃灭,在十三郎的身体里温养虽有梧桐木的帮助,也只能做到不加速消散而已。除非十三郎在极短的时间内修为突飞猛进,否则的话,碧落不要说恢复全盛,便是想复原到火灵之地那种状态,至少也需上百年。   有了这只金蟾,虽说不属金乌一系,但它的魂源错不了,地地道道的真灵之魂。也就是说,碧落只要将它吞掉并完全炼化吸,理论上讲,有可能恢复到如须弥山上那只金乌同一级别。   当然了,理论终究是理论,真灵之魂不能用1+1等于2计算,碧落自己估算,只要能够达到夺舍所需要的程度,她便心满意足。   不管怎么样,这是天降奇缘,是做梦都想不到的福分。   碧落这边忙着计算收入多寡,那些飞蚁却不懂什么战术,依旧前仆后继,亡命地朝金蟾冲击,也不管有用没用咬不咬得过,一股脑扑上去再说。   “吗的,要死光了!”   十三郎急死了,等蚁后发出命令将蚁群召回再一看,十不足一。   多大会儿功夫,一两万飞蚁啊!   “给我啃!”   十三郎刚刚平复的眼神又一次暴烈,五指如飞轮流插入金蟾的脑袋,示意飞蚁舔食手指上的汁液,忙如雨水打芭蕉素女抚琴……   “混账东西,真不知轻重缓急。”   飞蚁一走,金蟾偶尔清醒时的攻击通通落到碧落身上,金乌神鸟愤愤痛骂,暗想这个蠢货连几只蚂蚁都舍不得,何其悭吝佝鄙;本尊与这样的人合作,真可谓明珠暗投珠玉蒙尘,一朵鲜花插在了狗屎上。   “住手,你这个卑鄙的人类,你给我住手,住……住手啊……”   金蟾想必也不知道自己的脑子是固体还是液体,他只知道自己快死了,真正快要死了。   眼前一片黑暗,面对死亡的恐惧,堂堂真灵放弃尊严,放弃了对金蟾一族的忠贞誓言,开始求饶。   “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我愿意投降,我愿认你为主,为奴为仆……”   “认主……”   十三郎嗤的一声笑,心想每个人求饶都是这句话,也不看看自己身边跟着是谁,遂说道:“那你翻过来,别动。”   “为什么?”金蟾心想为什么要反过来,动作有些犹豫。   “叫你翻你就翻,不翻无所谓,不想活了是吧。”碧落暴跳如雷,随之大喝道。   “呃……我翻,我翻!”金蟾暗想不管你让我发什么誓言,只要等到本尊本体恢复,自然有办法破解。   想到这儿它将身体反转,露出硕大的肚皮朝向天空,等候下一步吩咐。   “蠢货。”十三郎淡淡说道。   “傻逼!”碧落比他更粗俗,身如利箭扑上去,三足钩嘴同时挥舞,施展致命一击。   “啊!”   金蟾发出惊天动地的悲嘶,三只爪子被碧落活生生从身体上扯下来,肚皮被钩嘴从下颚一直划到……   她也不嫌脏。   ……   碧落很开心,十三郎也挺乐呵,别看他装得一副垂头丧气样,心里其实早就算过一笔账,止不住心花怒放。   真灵的脑袋啊!可是直接吃的真灵脑袋啊!   根本不用看,十三郎已将胖胖当做六级……不,至少也有七级潜力、八级的希望对待。大灰与金蟾属性不对路,效果如何暂时不明朗,可就算再怎么不明朗,大补一回总没跑。   飞蚁?它们的损失是比较大,全军覆灭!   死的已经死了,余下的飞蚁舔过十三郎的指头后神智不醒,多半是指望不上。这样的结果早在十三郎预料之中,转而将希望寄托在蚁后身上,只要它能完成进阶,子子孙孙无穷无尽,无非需要时间。   至于他自己,虽然修为原地踏步,妖力却已经吸收圆满,换句话讲,十三郎自此可以安心修炼准备结婴,有化婴丹在,前途一片光明。   这不算什么,真正让十三郎在意的,是那六滴炼入身体里的金乌鳞片。据碧落的解释,眼下锻骨的效果尚未完全体现,需要十三郎自己加固根基,不断将其中精元炼成属于自己的东西,才能算物尽其用。   关于最终效果,碧落用这样一句话总结。   “除了几处致命要害,大修士可以破开血肉,很难再伤到你的骨头;假如将血肉提升到与骨骼同样的程度,化神一下,无敌!”   为了警告十三郎不要太狂妄,她不忘叮嘱道:“炼化过程可长也可短,照我估计,百年是最起码的。”   “这么慢!”十三郎好生不满,心想你是不是小觑了我的天赋,咱可是天才,打算百年炼化整只爪来着。   碧落被他气死了,骂道:“百年可战化神还慢?你没傻吧!”   十三郎仍不服,说道:“如果我的几大宠物进阶,我自己再努把力,百十年之后还斗不过大修士?话说,前几个月刚刚还宰了一个,也没啥。”   “你……这个蠢货!修行是修本,不是修炼兽宠,懂不懂!”   “知道了知道了,您帮我想想办法,有没有什么路子加加速,要求不高,缩短一半就成。”   “没办法,除非天降奇缘,你再得到一个与获得金乌之爪等同的机缘。”   “这不是等于没说。”   ……   声犹在耳,哪里想得到,转眼间就有机缘降临,把玩着手里的那颗脑袋,十三郎心想不就是一点锐金之气,总能找到办法对付。   眼角瞥见碧落正朝这边飞来,十三郎笑着说:“嗨,帮我参谋参谋,这颗脑袋要是能用好,我一家老小都能提升到啥程度?”   “没大没小,成何体统!”   碧落骂了他一声,忧虑说道:“别做梦了,这颗头,你留不下来。”   “为什么!”   十三郎顿时大怒,说道:“谁敢和我抢!”   “我敢。”   高空中一声叹息,淡淡的语调带着沧桑与遗憾,带着愤怒与黯然,仿佛经历了一万年才传入十三郎的耳朵里。   “把我的头,还给我。” 第499章 火漫金山之——唇枪   “把我的头,还给我。”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十三郎感受到恐惧,只有恐惧。   跨界嘶吼,响彻天地,怒比苍穹,那是天降震怒,是人类无法面对的威严,与咆哮。   第二次听到,十三郎的畏惧略有降低,多了几分疑惑与担忧。   为什么牙木等人听不到?自己难道和那个发出声音的……家伙,有什么联系?   不管什么联系,都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第三次,第四次……第N次,通道中无数次听到火怪怒吼,十三郎渐渐失去多余感觉,仅剩几分感慨。   不管是谁,不管面对什么,次数多了便会麻木;三贞九烈扔进青楼,要不了多少日子就会变成荡妇,忠义之士为敌所虏,迟早“弃暗投明”;至于恐惧这种值钱又不太值钱的东西,最经不过时间消磨,慢慢就变得漠然。   只不过,想到有个生灵万万年岁月忙着找自己的头……十三郎有些怜悯。   看到三足的头,十三郎自然想过它与那道声音间的联系,也就是说,他心里已经有所准备,多半这就是那颗头。   自然而然的,来人必定是四足,是这半拉头颅的真正主人。   又一个真灵!   ……   “本尊寻头无数岁月,几欲跨界追索而不得,没想到它……竟然在我的眼皮底下。”   那道声音感慨万千,自嘲自叹说道:“早知如此,本尊现在应已出关,何至在此罪民之地苦熬。”   “罪民之地”,同样的字句从四足嘴里说出来,便有几分别样滋味,不容反驳。十三郎不是本土修士,自不会为罪奴操心,他所留意到的是另外几个字:“现在应已出关。”   “没出关,想必不是本体。”   “不是本体,强也有限!”   假如被人知道十三郎此时的想法,无论是谁恐都会愤怒恐惧到抽他才觉解恨,真灵强也有限?什么才算强大!   拿了人家的脑袋,还在上面戳了个洞,甚至让一些低阶妖兽舔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一关都不好过。心里瞬间闪过无数道念头,十三郎堆出最最谦恭最最温和的笑脸,缓缓抬起头。   高空中,一团乌云徐徐转动,构成一个万米眼眶,眼眶内雷霆涌动,映照出一只背向利爪。   云为框,电为眸,爪为仁。   四足倒爪!   ……   “这么大!”   懊悔于失神,震撼于所见,十三郎第一反应是自己眼花,悄悄向碧落询问:“话说,人家这才叫真灵范儿,你咋恁大点儿?”   块头大实力自然强悍,这是简单、且多数情况下有效的逻辑。那只眼睛是假的,里面的爪子可真得不能再真,且比十三郎所见的金乌真身更庞大。   几百丈的爪子仅仅是眼仁,假如按照这个比例想象四足真身……   十三郎低头再看看手里的那颗脑袋,心想这未免太不成比例,难怪胖胖那般淳朴。   碧落轻蔑说道:“此界根本容不下真灵,你当界律法则是玩的么?等有机会见识外面的世界,再看看本尊。”   法则压制?   十三郎似懂非懂,小声问:“到底有多大?一只眼睛一万米?”   碧落估计没认真量过那只真灵的眼睛大小,想了想才说道:“四足眼睛比较特殊,应该差不多吧,或许还大点?”   她用的疑问句,显得比肯定句式更可靠,十三郎心想那得是什么状况,这不是欺负人!   人家一根睫毛比自己的腰……不,比自己的身高还粗,拔根头发可以当棍子,不,可以当山柱子使唤,那还怎么玩?   偷偷瞥一眼天空,他说道:“那根爪子咋没事儿?”   “本尊替你解答。”   碧落没来得及开口,那只眼睛忽然眨了眨,说道:“此爪不是本尊真身,纳五行跳轮回,不受天道辖制。”   声音很大但很温和,明明眼睛里电闪雷鸣,十三郎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一股和善之意,如旧友重逢,相知一笑、不屑泪洒衣襟的那种感觉。   可惜那只眼睛太大,一句话说完眼睛仍在合拢的过程中,雷霆乱闪,有点像发怒。   之前十三郎说悄悄话的时候,四足一直没什么举动,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十三郎,好像发现什么天大秘密似的,一点都不着急讨要自己的头。   对着十三郎震撼的目光,那只眼睛刻意将声音压了压,堪称和蔼的声音说道:“假如没猜错,你是想估量本尊实力。”   “呃……”   十三郎楞了下,说道:“你是……四足?”   话一出口十三郎就有些后悔,心想这话真没礼貌,好歹客气点,看看能否善了啊。   “正是本尊。”四足慢慢睁开眼,打雷般的声音不疾不徐。   十三郎说道:“你想要这颗头?咳咳……”   不对劲的感觉更加明显,十三郎忍不住,赶紧找碧落咨询:“我这是咋了?”   “什么咋了?”碧落莫名其妙,反问道。   十三郎很着急,手里比划眼睛连眨,说道:“我的语气……情绪,不大对。”   人之有性,有人豪侠有人奋烈有人幽怨有人孤怜,一开口便带着自己独有的味道。十三郎心性何其强大,行事说话均自有一番道理,然而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开口便觉得不合心意。就好像明明拿起筷子准备吃饭,结果手里却抓起一条蛇,浑身不自在。   “呃……这个吗……”碧落的表情很奇怪,以往的豪爽蛮横全然不见,反有几分忸怩。   十三郎急了,低喝道:“到底咋了,你早知道?”   “本尊知道问题在哪里。”   四足又一次搭上话,大有趣味说道:“你换了金乌骨,性情自要受些影响。”   十三郎愕然抬头,不明白其所指。   以四足的能力看出他锻骨不奇怪,奇怪的是,骨头和性情有啥联系?   四足笑了笑,眼中雷霆万道,说道:“妖类真灵之中,金乌最脾气暴躁蛮横著称,杀戮也最重;它的武器就是爪子,不知沾染多少强者之血,你既然敢用它淬骨,难免会沾点桀骜性子,蕴含在其中的血煞之气会慢慢侵蚀神魄,谁也阻止不了。”   煞气?十三郎神情青红不定,一时难以开口。   四足望着他,说道:“你算不错的了,需知击杀的对手越强,煞气便越是浓重,以本尊看……你至少用去三枚金乌之鳞,竟没有当场发疯,着实难得。”   嘴里啧啧称奇,四足好奇地问:“你应该修炼过相关功夫,可以将煞气压制……甚至炼化,本尊说的可对?”   十三郎眼睛为之一亮,赶紧说道:“没错,是不是就没事了?”   四足长长叹息,说道:“孩子,那是真灵啊!”   十三郎张了张嘴巴,心想真灵了不起,还不是被人家五马分尸。   四足说道:“金乌击杀的对手,就算不是真灵,总也差不到哪里去。就好比此地数千修士,本尊随手便可让他们灰飞烟灭,但却不会那样做。你想一想,那样的生灵被金乌斩杀后所产生的血煞,有那么容易化解么?”   他说道:“不信么?不信你问问她自己。”   十三郎不知该如何回答,疑惑的目光看向碧落。   碧落目光闪烁,说道:“别听他吹,煞气是有,可金乌之鳞自有凶威,足以将其镇压。”   凶威?听起来也不是好玩意儿,十三郎心里琢磨着,表情越发悲苦。   四足知道他能想明白道理,呵呵一笑说道:“凶威凶威,所以你才变得这么凶,才觉得自己不像以前的自己。今后你会变得越来越像那只鸟,假以时日,因躁意本性消磨殆尽也有可能。”   “急功近利,明显是急功近利。若由你自己慢慢炼化,虽仍有些妨碍,关系也不会太大;行事这般毛躁,受教训也是应该。”   似觉得这件事情很有意思,他说道:“这样也不错,直来直去地说话,本尊会省去很多功夫。”   十三郎越发茫然,愤怒自语道:“我……骨头与神智也能扯到一块儿,还有天理吗!”   “孩子,那是真灵啊!”   四足一点不嫌他烦,谆谆教诲说道:“小孩乱动大人东西,不好。”   ……   十三郎强忍着想痛骂的冲动,死死咬着牙。   明知道四足是挑唆,他也不能不上当。   四足的话没说太清楚,可十三郎再笨也明白,本性消磨殆尽意味着什么。   这正是四足的高明处,不说你会如何,只说有问题,而真灵嘴里的问题放到普通人身上,放大万倍不能算离谱。   本性全无,意味着什么,不是什么改改脾气那么简单,而是有可能煞念冲头,神智全失的下场。   刚刚还觉得自己得了天大好处,此时想起来,十三郎顿时觉得周围火海更胜了几分,凶焰滔滔,催促自己与之化成一团。   这就是征兆,动辄想发怒,随时可能失控。联想到此前战斗中的表现,加上碧落做贼心虚的摸样,十三郎意识到四足说的是实话,自己惹了大麻烦。   可是话说回来,这事能怪碧落?幸亏十三郎没这样说出来,否则以金乌那种火爆性子,没准一把火让他化灰飞升。   “阿弥陀佛三清道祖……我心宁静我意自然……明月大江清风山岗……”   越想越生气,越生气越不能发火,他明白这就像吸毒,有一有二必有三,要控制就片刻都不要耽搁,需从现在做起。   四足看得有趣,说道:“其实这只小鸟也是一番好意,只要你意志坚定克服心魔,未必不是一桩造化。”   小鸟?   十三郎听出蕴含其中的轻蔑意味,回头看着碧落。   “搞不过?” 第500章 火漫金山之——舌剑   假如从碧落被金乌分裂意识诞生魂魄开始计算寿命,四足称她为小鸟并没有什么贬义,但落在十三郎耳中,小鸟就不仅仅指的年龄,还有实力。   那颗头颅能留则留,真留不下倒也不是不能过日子,问题是四足对碧落如此不屑,是不是表示他拥有超乎想象的能力,随时可掌控一人一鸟的生死?   那样的话,该如何自保?   “刚才我还在想,骨肉之间相互依存,怎么会因骨头太硬彼此脱离?现在明白了,可能就是因为这个。”   面对十三郎的询问,碧落好似神游天外一样,说了句完全不沾边的话;十三郎一时摸不着头脑,下意识接着问:“因为什么?”   碧落神情忧虑,凝重说道:“因为煞气,那些煞气积累了无数年,我自己早已习惯得不能再习惯,根本想不到上面去。现在它们成了你的一部分,有血肉滋养变得活跃,让你的骨肉之间格格不入,难以交融完美。”   “不是问你这个。”   自从四足出现后,碧落的表现很是奇怪,好像被激发了某些深层记忆,神思不属,经常性走神。   十三郎察觉到这她的变化,但来不及追究;听了碧落的话,他心里觉得温暖又好笑,强压着性子说道:“煞气厉害是以后的事,现在的问题是,咱们能不能干得过他。”   “你不懂,这个事情很重要……搞得过谁?”   “他,四足。”   “呃……这个嘛……假如我拼尽全力不惜魂飞魄散的话……”   “到底咋样?”十三郎满脸期待,心里想如果真需要魂飞魄散,我一定替你多烧几张冥纸。   “不行,怎么都干不过。”   碧落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反复思索,最终无奈要头,说道:“你看看他,真身远在亿万里之外,单凭这一点,我就远远不如。”   “我帮忙也不行?”   十三郎一颗心沉到谷底,挤挤眼睛不甘说道:“我还能叫人。”   碧落冷眼看着他,仿佛看的是一头猪。   “靠,这是啥毛病!”   十三郎气死了,明白自己还是心神不受控制,竟能想出这种馊主意。他知道自己有四方联军可以调用,却没想到双方差距有多大,一百头羊发狠或许能顶死一头狼,如果遇到的是猛虎,或者恶龙……   别说打,单单眼前那片火海,四方联军敢进来,渣都不会剩下。   换成以往,他根本不会朝这方面想,只能说现在的十三郎性情已受到影响,凡是总想先干了再说,完全不计后果。   “小金乌刚刚吞掉本尊一丝分魂,还没有来得及吸收炼化,自不能与本尊相比。”   四足的声音还是那么平和,耐心为十三郎解释道:“她是意念所化,魂魄不全进不了真身,要完成这件事可不容易。我猜她是想利用这些火焰,吸收后慢慢温养千年,诞生出一丝纯正的金乌火种,之后才能算恢复。”   他就像一位睿智的老人,面对调皮的孩子卖弄心术,一直耐心陪着你玩,哪怕这种游戏很无聊,也没有半点着急的意思。   停顿片刻,四足说出一句令十三郎垂头丧气的话:“即便是那样,她也不是本尊对手。”   言罢,四足随意眨了眨眼,那只数百丈大却仅能充当眼仁的倒爪好似动了一下,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百花齐放!宽阔两三百里几成一片蓝色大湖的火海上,百花齐放!   春桃娇艳,牡丹雍容,秋菊飒爽,腊梅清冽,四季花开于一湖,就连最最不为人所视的狗尾巴草都处处可见,除了颜色统一为蓝,不缺任何品种。   这是什么,神通,神迹吧!十三郎大张着嘴巴半点合不到一起,心里仿佛灌满了一整桶陈年老醋,酸得没法再酸。   瞧瞧人家,一只没有火根的蛤蟆,这手火焰神通耍的,金乌也喟然失色吧。再想想自己,奇遇连连,更有名师指点,修成啥了都。   让他来的话,别说百花千万支,便是只搞出一种花色,顶多弄出三五十朵便已达到极限,还得状态好的情况下才行。   “雕虫小技,不入高人法眼。”   四足的谦虚一点都不带矫情,异常诚恳说道:“这只小鸟如能恢复实力,玩火肯定比我强。”   这话听着真不是味道,首先碧落离恢复实力相差十万八千里,其次就算她恢复,人家也只承认控火有所不及,而不是实力。   火焰神通比不了金乌……这句话绝对没有贬义,而是称赞,能让任何人甚至真灵都羡慕的赞扬。有资格与金乌摆到一处较量火技,数遍煌煌星空能有几人?   根本不用看碧落,以她那般狂暴蛮横的性子,只要有半点可能,绝不会任凭四足数落而不还口。   真灵自有真灵的尊严,不讲道理有可能,但不会耍赖不认账。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人家说的是实情,跳脚有啥用。   碧落指望不上,十三郎捧着脑袋想了想,抬起头说道:“那家伙的意识完全独立,怎么能算你的分魂。”   四足笑了,说道:“小孩子刚出生,总有点叛逆性子。从我的身体上诞生诞生出来的意识,你说它是什么?”   十三郎傻了眼,支吾几声才说道:“他说你是叛徒。”   四足煦然一笑,说道:“无所谓,小孩子嘛。”   十三郎说道:“可它已经死了,被我……被她干掉了。”   四足依然温和,说道:“无所谓,小孩子嘛。”   “……”   十三郎心中凛意大生,带着一脑子不懂诚心赞叹说道:“好肚量,好气魄。要这么说起来,我……还有这只傻鸟,似乎没咋得罪你。”   四足笑意更甚,奇怪反问道:“本尊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十三郎这些真傻了,问道:“那是不是表示,您不打算和我们为难?”   四足的笑容更加欢畅,依旧反问道:“本尊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这个反问不太好理解,即可说不与他们为难,也可反过来理解,十三郎乐意朝好处想,面色随之欣然。   “证实一下而已,我是小孩子嘛,您别往心里去。”   十三郎满面羞愧,随后理直气壮说道:“既然是这样,干吗要我把头给你?”   ……   四足笑着说:“这本来就是我的头,难道不应该还给我?”   十三郎说道:“是谁的头先不谈,能不能告诉我,如果得到一个对自己很有用的东西,您会不会随便送出去?”   四足摇头,说道:“既然对我有用,自不能轻易送人。”   十三郎挑起拇指,说道:“好风范,那么我为什么要把这么有用的东西送给您?”   四足略显不悦,说道:“首先,那是我的头,不是什么东西;其次这不叫送,是物归原主,最后,它对根本没有用,反而会招来杀身之祸。”   十三郎很无奈,说道:“可你看到了,我辛辛苦苦鏖战数月才得到的,总不能被你一句话就拿走。”   四足哈哈一笑,说道:“什么鏖战数月,也不嫌丢人,你是想……讨些好处吧?”   十三郎立即点头,神情带着几分羞愧,说道:“不用太大方,真灵出手嘛……您随意。”   “唉,我真想不明白。”   四足感慨万千,叹息后闭上眼睛,思索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看来这只小鸟的眼光不差,没准儿你真能逃过一劫,不会神魂崩溃而死。”   十三郎听得云里雾里,转回头看看碧落。   碧落表情比他还无辜,一头雾水。   “你不知道?还是没看出来?”四足对碧落的表现很不满,说道。   碧落愕然问道:“看出来什么?”   四足惊讶说道:“小家伙还是那么冷静奸猾狡诈,你一点没感觉到?”   “……”   被人家这般奚落,偏偏没有合适的话、也没有胆量反击,十三郎与碧落交换眼神,都很委屈无力。   碧落到底嘴硬,想了想拽出一条理由,说道:“那个……这孩子打小吃了不少苦,心志奸诈一点……正常吧?”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差点感动得哭出来;不容易啊!真灵的赞美,可不是谁想就能有。   “真不知道!你真是……成何体统!”   四足听了大为丧气,悲愤说道:“算了算了,神智不全,懒得和你计较。”   目光转向十三郎,他认真说道:“不用再费心思试探,本尊若要杀你早就动手了,不会等到现在。”   “……”   十三郎呆愣无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稍微回过神,指了指身边的碧落。   四足叹了口气,说道:“放在万年之前,本尊当然会吃掉她,现在么……”   “一只傻鸟而已,连生境都没过,让她去吧。”   “可是……”   “不要问原因,本尊不惧你体内那道气息,其它……你问了也白问。”   “我不是问这个。”   十三郎犯了性子,仗着四足曾金口玉言,说道:“我想问的是,您老人家想拿回它,动动念头不就成了,干吗要和我商量?”   四足正色回答道:“不问自取,非偷即盗,本尊堂堂劫……岂能做那种事。”   “滚你妈的蛋!”   十三郎心里骂翻了天,暗想果然是真灵,脸皮修炼到这种地步,实非常人所能及。此时的他没有留意到,旁边碧落听了四足的话,好似突然记起了什么,神情突然间大变。   紧张、疑惑、惶恐,甚至惊骇,以金乌的脾性,几乎不可能出现这些情绪,此时却仿佛觉醒了一样,全部涌了上来。   “我拿来与你给我是两码事,好吧,本尊想看看你,这样说,你可满意了?”   “……我敢不满意吗?”   “呵呵,说的也对,好好修炼吧,不要再瞎想。”   四足淡淡瞥了碧落一眼,说道:“总之,只要你把头还给我,咱们就当没见过面,如何?” 第501章 火漫金山之——和平才是结局   四足的话可不可信?   这就像问人类会不会对蚂蚁撒谎一样无聊,人家已现场示范过,杀死这只小金乌不比捏死一只蚂蚁更难,犯得着落自己面子?   那就意味着,他说了不追究就一定不追究,连手段都不会用。   不杀之恩,那也是恩!   不管四足用意为何,不论十三郎怎样难解,都不能不领这个人情。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在想,用什么办法才能威胁到您……”   话都被人家讲完了,理也被人家占全了,十三郎神情苦涩好似一个屡次犯错却一直被原谅终至幡然醒悟的孩子,诚恳说道:“请不要介意这个词。”   四足乐了,说道:“换成我是你,也会这样做。”   “您猜我打算怎么干?”十三郎回馈以真诚的笑脸,带着一丝顽皮的表情说道:“我敢打赌,这次您一定猜不着。”   四足大感有趣,一本正经地想了想,说道:“多半要从本尊的头着手。”   十三郎一挑拇指,赞叹道:“太厉害了,真不愧是修炼了万万年的老怪……请别介意这个词。”   四足眨了眨眼睛,没有回应他的话。   当着四足的面,十三郎将手指插进那颗脑袋上的伤口,说道:“我能感觉到,尊首有着极为强悍的自我修复能力,哪怕我用剑气把里面搅得一团糟,它都能很快恢复。”   言罢,他抬头看着那颗巨大的眼睛,认真说道:“我不相信您,真的。”   这句话包含着很多意味,十三郎没做太多解释,他相信以四足的智慧,一定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四足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它是本尊头颅的一部分,受伤的话,本尊头疼如裂。”   十三郎神情不变,说道:“头疼几天换来一只小金乌,怎么看都划算。”   四足轻叹,说道:“本体受损,很难恢复到如原来一样,对本尊恢复不利。”   十三郎看向碧落,碧落朝他点点头,悄声道:“真灵之体强悍,受伤也特别难治,他没说假话。”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四足出现,碧落就没有主动开过口;或许是因为信任,又或者她对十三郎有足够多了解,知道在这种事情上,自己的真灵名头没有多大用场,安心充当技术顾问。   十三郎颔首表示明白,回过头坚定地摇摇头,说道:“还不够。”   四足没有说话,眼中雷霆渐利,寒意微生。周围火海随之咆哮,百花花瓣飘落纷飞,好似千万支箭。   神通实化,四足在火焰上的造诣,只能用神乎其技形容。   碧落神情微紧,收拢的双翅徐徐展开,眼中赤火渐生,准备誓死一搏。   十三郎微笑抬手,阻止碧落说道:“不要紧张,四足老先生知道轻重,不会与我们动武。”   碧落用看白痴的目光瞪了他一眼,心想你就是不知死活。   雷霆起而又落,天空上的巨眼重现清明,周围火海随之平息如昨,好似一面蓝色的镜。   “瞧,我没说错吧?”   十三郎一副小人得志嘴脸,说道:“仅仅是受伤,绝不能让四足老先生就此放过我们俩,但若把这半拉脑袋彻底毁掉的话……便是十万个你我,也不能弥补其心痛之万一。”   碧落张了张嘴巴想问又没好意思问,心里想道理是没错,问题你得做到才行啊!   十三郎没理会碧落,对着那颗眼睛说道:“不妨倒过来推衍一下,您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头在这里,不是没找过,而是找不到;原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三足生成自我意识,有意而且有能力不被察觉。若不然,他根本就不敢安安心心和碧落打架,早就跑没了影子。”   四足淡淡说道:“分魂也是真灵,的确有这个本事。”   十三郎说道:“这也就意味着,只有当我把头皮戳开的时候,您才因为头疼醒过来,才于亿万里外发现了自己头颅的气息,冲冲忙忙来不及多做准备,在最快的速度内赶来。”   四足眨眼,说道:“继续。”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这么短的时间内赶这么远的路,想必不是什么轻松活儿。”   四足依旧眨眼,碧落突然意识到什么,插口道:“撕裂虚空,放在外面无所谓,在这儿施展,的确很不容易。”   十三郎鄙视地看了她一眼,心想马后炮有个屁用,还得小爷自己算出来。   他朝四足说道:“您一点都没有放过我们俩的意思,但那个时候的您元气大伤,反之碧落却在变强,得花点时间歇过这口气……说白点,那时您就是个空架子,纵能赢得了也要付出代价,很大代价。”   四足连眨几次眼,主动接下去说道:“所以本尊要和你聊一聊,借此拖延一下时间,对不对?”   十三郎竖其拇指,诚心赞叹说道:“没错,而且您得逞了,现在的您恢复了不少,随随便便一招就能要我们的命。”   四足呵呵一笑,说道:“补充一点,时间每过去一分,本尊就更加强大。”   “听起来好吓人。”   十三郎耸耸肩,说道:“可惜的是,之后您发现了一件事情,再也不敢冒险,只能和我好好商量。”   “什么事?”   问话的是碧落,这头傻鸟到现在都没明白怎么回事,憋得快难受死了。   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因为他在恢复的时候,我也在恢复,而且比他更快。”   “呃……”碧落恨不得一口啄死他,心想就你那点实力,放大一万倍有毛用。   十三郎无奈的眼神望着她,手指在那颗脑袋上的小洞上比划两下,说道:“别忘了,我现在法力已经恢复,而且进入到他的本体之内!”   “呃……嗬!”   心头灵光乍现,碧落骤然嘶鸣,声音好似穿云利箭,直射九霄天外!   此时再看她,雄冠怒挺,火焰飙飞,三爪来回挥舞好似拎着铡刀寻找角度的屠夫,哪里还有半点紧张颓败的摸样。   十足是个悍匪!   “稳当点,别离开我太远!”   十三郎很看不起碧落得意便猖狂的摸样,招手说道:“也许人家根本不在乎这半拉脑袋,也许人家实力尽复,分分钟就把我们……把你搞定。”   碧落大怒,说道:“放屁!现在打不过他是没错,要说他能让我一点反击能力都没有,简直是做梦!”   这话听起来让人丧气,她却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好似那一点点反击能力足以让四足忌惮不能轻动,根本不敢出手一样。   生怕十三郎不了解自己多厉害,生怕他不知道四足的顾忌有多大,碧落信誓旦旦说道:“放心吧,四足与金乌不同,本体不全,尤其是脑袋如果不完整,他再过一万年、不,十万年也别想复原。我还有主魂在须弥山上放着,根本不怕他杀!”   “那我呢?”十三郎愕然反问。   当头一瓢凉水,碧落支支吾吾,半天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咳咳……我的意思是,你自个儿权衡着办,不用在乎我怎么想……”   “小家伙不错,本尊对你越来越欣赏了。”   四足替碧落解了围,平静的声音说道:“开出条件吧,本尊知道,你不想与我拼命。”   “对对对,大家好好谈,干吗要打生打死两败俱伤。”碧落连声附和,同时悄悄对十三郎传出神念。   “敲他,狠狠地敲!”   ……   一边掌握着对方的性命,一边掌握着对方部分性命,这场交锋注定会以妥协终结,区别仅在于价格。   “我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所提不多,对您来讲,不过是举手之劳。”   十三郎没受碧落怂恿,诚恳说道:“之前您说过不为难我,那个可以算一条,但要加点保险。”   四足闻弦歌而知雅意,微笑说道:“时间?还是誓言?”   “真灵之誓很可靠,放心。”碧落赶紧插口。   十三郎点头表示明白,说道:“时间就算了,加个地点吧,只要我在妖灵大陆,您就不能对付我。”   碧落在旁边想了想,神情略显担忧。时间与地点的更换有利有弊,很难说是占便宜还是吃亏,仅从目前处境看,显然地点更合算。   四足毫不犹豫,说道:“可以。”   十三郎没有刻意强调对付是什么意思,接下去说道:“外面的那些人……”   四足哈哈一笑,说道:“蝼蚁而已,本尊哪有心情和他们纠缠,这个不算条件,本尊奉送。”   十三郎白了他一眼,说道:“我是考虑自己。”   四足一愣,随之恍然说道:“你担心泄密?没关系,本尊替你把他们杀光。”   十三郎好生无奈,说道:“能不能不要这么暴力,我的意思是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们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至于猜疑什么的,无所谓了。”   四足眨了眨眼睛,赞叹道:“宅心仁厚,必为天道所眷。此事不难办,本尊答应了。”   “眷你大爷!”碧落彻底嚣张起来,骂道:“妇人之仁,必留后患。”   十三郎不理她,朝四足的眼睛抱拳说道:“我让您找回自己的头,怎么说都算帮了忙,下面一件事情不算条件,只是请你帮个忙。”   四足好生意外,心里竟然生出几分不妙的感觉,说道:“何须这般客气,明言就是。”   “不用那么紧张,我知道进退。”   十三郎看出他的顾虑,宽慰后说道:“刚才听你讲,碧落想恢复,除了灵魂无缺,还需要炼出一丝魂火;我不信她品格那么高尚,是不是我身体里的那一丝真火,没办法被她所用?”   旁边碧落闻之一怒再一愣,随即目光变得黯然,默默低头不语。四足也感到有些意外,说道:“没错,魂火不同于实质真火,这些火焰却不太一样,因其被我那个分魂……你想说什么?”   十三郎微微一笑,说道:“前辈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甩手将那颗头颅抛上天空,十三郎肃容深施一礼,说道:“请前辈出手。” 第502章 火漫金山之——终章   四足走了,十三郎放过了他,他也放过了十三郎,双方均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皆大欢喜。   数百里火海被他炼化成一团火苗,融入到碧落的魂魄中。   正如四足所讲、碧落也明白的那样,这些火焰与神通火焰有所不同,因被三足祭炼万年,自身便带有魂魄本源。   也就是说,碧落可用它作为魂火根基,比自己动手不知省心了多少倍。   这也就意味着,碧落自此踏上真正的重修之路,哪怕没有凤栖木的帮助,也能在沉睡中徐徐恢复;而对十三郎来讲,这样做显然错失机缘,白白放弃了一个可以捞到天大好处的机会。   碧落的话当不得真,十三郎根本不知道四足究竟强大到何种程度,到底有没有能力在他毁灭其头颅之前解决碧落;他也无从判断那颗头颅的恢复能力有多强,承受不承受得住余下的那一丝……半丝真火。   就像十三郎自己讲的,他做事有分寸,不会把对方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尤其是,他面对的可是一只真灵!   当然了,杀人除外。   收了那团魂火,碧落不知为何变得没精打采,丝毫没有重获新生的狂喜与雀跃,显得有些闷。   她即不马上沉睡,也不说出原因,偶尔看一眼十三郎,目光显得异常复杂,弄不清心里想的是什么。十三郎好意问了问状况,反倒造来一顿臭骂,大致说这般轻易就把头颅还给四足很不合算,应该如何如何等等。   “是不是很感激我,打算以身相许来着,我可不要鸟……”   话一出口,十三郎几乎想抽自己的嘴巴,连连致歉说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有心要……”   “这很正常,不,这是我的错。”   碧落一改往日性情,幽幽叹息说道:“金乌的鳞片不但含有煞气,还有最最纯正的火阳之力,你现在阳气鼎盛,自然渴望阴阳交合。”   “我……”十三郎想骂人,但没骂出来。   碧落仔细想了想,说道:“今后你要小心,火阳之力最克阴邪,但也被阴邪所羡,若遇到修炼此类功法的女子,或是巨妖恶鬼之类,切记莫为其所称。”   “……”   “当然了,如果遇到纯正元阴,倒不妨与之结帘双修,可以加快……”   “停,停!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不要再讲。”   十三郎垂头丧气,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煞气问题还没解决,这又来一样,听起来比煞气还可怕。   碧落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这件事情,是我考虑不周……将来你若能修炼有成,凝炼本相的时候,记得叫醒我。”   “怎么着,做我的法相?”   十三郎顿时瞪大了眼,也不问怎么叫醒沉睡的真灵,说道:“不用等到那会儿,咱们从显灵术开始,我跟你说……”   “做梦!”碧落不耐烦停下去,直接喝断他的话。   “靠,好心没好报!”   十三郎好生愤愤不平,懒得再理会她,降下身形钻入之前三足藏身的洞府内,开始收集宝贝。   ……   在别人眼里,此时最应收集的应是那些散落周围的储物之宝,火海虽猛,还没有达到破灭虚空的程度,储物袋或许会被烧融,品质高的戒指却不会。此时金山被夷为平地,却比之前名副其实,遍地皆是宝。   十三郎没理会那些,除了在路上顺手捡到两枚戒指,余者皆不屑一顾,急忙忙来到阵坛所在,亮出金乌的爪子开挖。   那些算什么,道源阵法虽然被毁掉,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随便在这儿扣块石头下来都比外面的强。   这种区别不需要多少智慧便能判断,此时金山周围三百里地平如镜,被大烧成一整块岩池,正因为失去火焰凝结成石头,唯独这里依然如故,虽破损严重,形状却丝毫没有变。   品质高下,一看即知。   关于阵法材料,十三郎基本不认识,他也不去管哪些娇贵哪些粗糙哪些不能随便碰,挥舞硕大的爪子一阵猛刨,将成型不成型的东西通通挖出来装进兜里,长出一口气。   “发财了,这下真发财了。”   仔细看看周围,十三郎确认自己没遗漏什么,欣然自语道:“包里实沉,上哪儿都不怕。”   碧落在旁边数落,轻蔑说道:“目光短浅,才大志疏,暴殄天物,捡芝麻丢西瓜……”   十三郎被她烦死了,说道:“好了好了,你咋还不睡?”   “就睡。”   “那快睡吧。”   “我睡了就不会醒。”   “呃,没关系,我不想你。”   “你的骨头……”碧落神情忧虑,眼里多少有些愧疚。   “……你有办法?”   “没有。”   “那还说什么,我慢慢炼。”   十三郎昂首挺胸做威武状,说道:“多少大风大浪闯过来,还怕几个邪鬼怨灵。”   碧落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说道:“这是纯正的煞气,不是什么鬼灵妖物。如果将它提炼出来,我敢说,此界很有人能承受得了。”   “还能废物利用?”   十三郎来了精神,说道:“具体怎么做,有没有功法口诀之类?”   碧落早就想过这码事,说道:“煞气功法当然有,但我没有,金乌连灭界都不怕,何须担心什么煞气。而且我要告诉你,修习此类功法的人,无论修为达到何种程度,最终均不得善果。”   十三郎吓一跳,说道:“那还有人学?”   碧落说道:“威力大啊!煞气功法都有个通用的特点,杀人越多威力就越强,简单,实用,进益快,自然有人修炼。”   十三郎说道:“那不要紧,我只要不随便杀人就行了。”   碧落苦笑回应道:“说说简单,你可知道有多少天才之士,自以为心志坚韧不会迷失,结果却无一能够例外。不是我看不起你,一旦尝过那种快速增加力量的感觉,神仙都难以控制。”   十三郎怒了,说道:“这不成那不成,弄来弄去,还不是要我自己想辙。”   似乎意识到什么,他忽然用力一拍额头,说道:“明明想好好说话,崩出来怎么这个味儿。”   碧落很紧张,忙问道:“怎么了,煞气入神了么?”   “小爷天道眷顾,没那么容易死。”   十三郎没好气儿地回应,说道:“没功法没办法,要不你就去睡觉,我没这么多功夫陪着磨牙。”   碧落一点没生气,叹息说道:“是要睡了,事实上,因为吸收的魂源太多,想不睡都不行。”   “吃饱了撑的。”   十三郎本来不想骂,然而他此时的状态有些奇怪,嘴巴好像与心里的想法不合拍,一溜就溜了出来,完全不受控制。   “麻烦大了,这可咋整!”   “原本我是这样想,等这件事情了结,你去找一门凝练煞气的功法先练着,我在里面给你监督,万一清醒过不对可以及时唤醒;虽说还是饮鸩止渴,总比煞气冲头迷失本性要好一些。”   “现在麻烦了,我很快就不得不进入沉睡,没有几百年时间肯定醒不来,万一要是……”   碧落的话情真意切,听得十三郎心里暖呼呼的,暗想自己其实没安什么好心,得亏这只傻鸟看不出来。   他放缓语气说道:“别担心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就不信修真界无数年历史,就没有人能够想出办法。不怕和你吹,外面现在那么多大能,只要我点头,什么东西都能找来。”   这倒是实话,碧落知道前因后果,心里多少安稳了些,说道:“倒也是,人类的确擅长这些歪门邪道,没准儿真有门路。”   “什么话,这叫钻研懂不懂,人类之所以被称为万物之灵,就是因为善于利用工具,善于搞发明创造;像你们,八辈子还是靠身体吃饭,典型不思进取。”   “奇门巧技,纵一时得利,终难蹬大雅之堂。”   “得,得,不和你争好了吧,各人自有各人的路,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不能一概而论。”   十三郎不愿和她抬杠,说道:“只管去睡吧,等你醒过来,保准看到一个全新的我。”   碧落点点头,合身扑进十三郎的身体,忽然似想到什么又从胸口处探出鸟头,说道:“还有件事情,总觉得要叮嘱一下。”   “干啥呢这是,神神叨叨的。”   十三郎真真吓了一跳,没好气儿地痛骂:“啥事情,快讲。”   “炼化煞气最好不要浪费,将它提炼成护身宝物,或许能缓和心性。但有一点,这样做会使鳞片里包含的原阳火力更加浓郁,身边最好能常备几名侍妾,以备不时……”   “闭嘴!”   “干什么,你们人类不都这样,三妻四妾五姨八姑……反正都不是好东西。”   “我又不是东西……总之闭嘴,你个老流氓!”   ……   无边火海生而又灭,周围数千修士,近万妖兽与力士惶然相顾,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自那朵乌云从远方飘来,火海中央不时电闪雷鸣,释放的威压比刚才更浓重;没有人能够看到里面有些什么人,也没有能想象那里正在发生何事。   没有人离开,大家都在等,都在猜。   等待让人焦灼,分不清多久的等待后,火海仿佛被吸管吸过去一样,凭空消失在众人视线。群修弄不清状况,心里想难道老天爷看不过眼,把这团能灭世的火给收走?   有人猜疑有人思,有人不顾一切。   火海刚刚消散,霞公主便已按捺不住,不顾下方岩浆涌动,不顾空中青烟弥漫热气焦灼,飞身扑向中央,扑向曾经的金山。   很多人跟着冲了进去,四面八方,到处是飞掠的人影。霞公主第一个赶到现场,一路看着如镜面一样平坦的大地,她的心却渐渐沉沦。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场面,这样的火焰这样的绝境,谁能活得下来?   一手用力攥着纱裙衣角,一手不停揉着眼睛,霞公主觉得视线模糊,怎么都看不清前方的路。   便在这个时候,忽听下面有人说话,带着一丝戏谑,带着一丝嘲弄,更多的是温暖,与淡淡叹息。   “搞什么呢,哭得跟花猫似的,被谁欺负了?”   “是你……就是你欺负我!”霞公主扬声痛叱,如一只归家之雀,纵身入怀。   下一刻,周围欢声雷动。 第503章 谁去谁家,谁叫谁妈   烟尘徐褪,躁意渐消,妖猎森林原属金山的那片区域彻底改了模样。   周边四百里平地,中间一个微微隆起的天然巨坑,如一口边沿宽阔的井。   战事结束后,这一带的气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没有火毒侵扰,反倒增加了一种莫名之力,吸收后对元神滋养大有好处,效果几不输名贵丹药,堪称神奇。   放在以前,金山肯定会引起一番争夺厮杀;眼下情况特殊,魔修以无尽鲜血染红这片土地后,分别占据最好的几处位置,正抓紧时间修行调理。   没有人和他们抢,也没有人敢和他们抢。   四方联军,魔修军团总人数不过四百,大能仅余五位,其中还有两人重伤,是最弱的一方。但经历半年鏖战的洗涤,魔族修士身上煞气滔天,杀意如实质,眼神中爆射的锋芒与冷漠难以形容,堪称铁血之师。   无论从哪个角度,此时的魔修军团,理应获得足够尊重,以这块让他们铭记终身的土地作为奖赏再合适不过,无人提出异议。   大先生仍记着传功崖约定,与接替天谕成为魔军主事者的木长老笑言道:“比邻而居,日后若与道友切磋剑技,方便了不少。”   木长老哈哈一笑,坦诚自己亲眼看到大先生施剑,不敢与之争锋,但如有意论道谈法,本座自该舍力相陪云云。   “若有此事,先生务必传信剑阁,老夫愿做个见证。”   燕山老祖目光凛凛,言语大有深意。咔吧新任神师随之符合,明确表示愿为大先生做保。有资格参加商谈的大拿纷纷开口,流露的多为大先生做保,甚至有人笑言开设赌局,欢迎各方博幸等等。   谈笑间四方欢愉,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未流露出半点忧虑;单看场面的话,颇有几分英雄相惜、一笑泯恩仇的意味;心里真正所想的,却是另外一码事。   这是态度,是不太方便表露、或是尚不能于此时表露的态度,其核心无非四个字:远近亲疏!   ……   金山之战,不客气点说,从根本上扭转了妖灵大陆的格局,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四大星域虽然强悍,如论持久作战的底蕴与实力,终究难与能够源源不断补充兵力的四方联盟相比。   这里不是什么外星空,而是妖灵大陆,是主场!   燕尾咔吧就不说了,沧浪星潮汐入口处,每隔十年都会有一次小型波动,会形成一些空间裂缝与通道;虽不能像一年前那样整批降临,但也不是绝对不能通行。换句话讲,灵魔队伍的实力同样可以得到补充,不像猎妖使,上千年才能降临一回。   总结起来就是,胜利是必然的,区别仅在时间长短;那么在各位大佬心里便要考虑考虑将来,要考虑驱逐猎妖使之后,胜利的几方如何相处。   很残酷,很现实,但它一定会发生。   考虑的结果很明显,三亲一疏。   说起来很有意思,四方联盟之所以形成,至少有一半原因要归结在一个人身上,之所以造成这种亲疏有别的局面,同样是因为一个人:萧十三郎。   合纵之功不去说它,单就金山之战而言,假如没有最后那场大火,罗桑古木天下无敌,联军根本拿不下这一仗。就算不考虑古木,猎妖使若与四方拼死作战,近千名高阶修士亡命反扑,必定带来重大杀伤;其结果之惨,甚至会直接导致这个尚未经受真正考验的脆弱联盟崩盘。   拥有一名即将跳出化神境界的大能,猎妖使军团不是谁想捏就能捏的软柿子,而是一块实实在在的硬骨头,无论谁想吞掉它,都可能崩断牙齿。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从无到有,从救人到成势,萧十三郎居功至伟,假如把联盟看成人的话,说恩同再造亦不算过分。   然而奇怪的是,战后欢呼声刚歇,绝大多数人不太愿意提到萧十三郎,即便言语无法避开也都一带而过,仿佛他是路人甲乙,可以无视一样。   人们只在心里想:那场大火到底咋回事儿?那股威严代表着什么?萧十三郎到底干了什么?得到了什么?有没有……仙人传承?   这种事情不是没有过,金山剧变,瞎子都能看出有内情,奈何十三郎避而不谈,眼下这个当口也没有人能逼他就范,只好埋在心里。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十三郎遇到谁得到什么都不重要,要紧的是,他肯不肯拿出来分享?   和你,和他,最好当然是和我!   没有人敢问,但有人敢想,很多。   ……   “枉我等修炼千年,见识还不如一个娃娃,此事若能早些发生……”   燕山的话说出绝大多数人心中所想,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每个人心里都忍不住要问,妖灵大陆真的容不下灵魔修士么?   要知道,这块大陆不仅仅有燕尾咔吧,还有面积更加宽广、几可用无尽来形容的蛮荒之地。假如几方真能携起手来,灵魔固然求之不得,便是咔吧与燕尾两族,何尝不是一次开疆拓土的机缘?   “道院教导出来的学子,自然不同凡响。”   大先生与燕山同游,话语神情透着骄傲,还有几分嘲弄暗讽;身后袁朝年轻咳两声,示意老师看看远处。   燕山适时轻笑,抬手轻点说道:“先生看那里。”   此时金山周围,各方修士正组织人力打扫战斗,从渐渐冷却的岩浆石块中挖掘尸骸与空间宝物。对灵魔两族修士来讲,这是他们战斗的最直接动力,比打怪寻宝实惠得多。   不远处的一座山坡,十三郎与霞公主并肩而立,言谈颇为欢悦;远远望去,霞公主低头垂目漫纱轻动,温温柔柔楚楚动人;十三郎身姿笔挺气势彪悍,不似以往那般温和,却更增几分男儿气。   好一对天造地设。   大先生神情微动,展颜笑道:“老祖放心,将来道院娶妻,一定不让公主失了面子;本座以剑尊身份保证,绝对……”   燕山老祖大摇其头,不等大先生说完,开口道:“先生错了,霞儿乃燕尾嫡系血亲,剑阁传人,将来需要继承大位,岂有外嫁之理?”   “不外嫁?那你想干吗?”大先生愕然问道。   “不外嫁,自然就是招婿。”   燕山老祖捻须微笑,信心满满说道:“老夫担保,萧十三郎入阁后,功法随意、宝物任选,丹药无穷无尽,老夫愿祭拜先祖,将其列入燕氏门下,亲传道法,绝不令其受到半点委屈;老夫还可以……”   “岂有此理!”   大先生哪里听得下去,俊朗的面孔上满是嘲讽,说道:“只见过燕尾剑法耍得美,老祖想事都这么美,美得冒泡!”   这般粗俗的话讲出来,别说燕山,连身后的扶椅的袁朝年都面红耳赤,心里想老师真不像话,人家是燕尾老祖剑阁长老,不是卖菜大婶拎刀屠户。   燕山老祖晕头转向,脸孔青一阵红一阵,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心想道院是个什么地方,怎么能教出这等泼徒;亏了老夫刚才还在魔修面前替他说话,早知如此,应该动员那个姓木的一掌打死他才对。   “看啥看?我说的有错?”   大先生振振有辞,说道:“我告诉你,咱们道院有规矩,不管学子与谁双修,只能对方进来,从来没有学子出去的道理。”   老祖大怒说道:“你有规矩,难道我燕尾族就没规矩!”   大先生不屑说道:“那些沉规陋习怎值得遵守,本座以为,你们早就该废了它。”   “胡说八道!你……”   “我什么我,我说的不对?在凡间,女子出阁叫不叫出嫁,而是叫‘回家’,意味着什么懂不懂?”   “我们是修士,管他们凡人怎么想,况且燕尾族规……”   “道院也有院规!”   “这里是妖灵大陆,不是你们道院!”   “是啊,是啊,燕尾郡都快被攻破了!”   大先生言辞好不犀利,说道:“这时候还讲族规,先把族护好再说。”   燕山反唇相讥,说道:“先生别忘了,魔修还占据着你们半壁江山,至今不还。”   四目相对,空中响起一连串噼噼啪啪的声响,宛如无数道利剑交鸣。身后袁朝年面如土色,心里不停叫苦,与叫骂。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   吵架是分不出输赢的,两位大拿斗鸡一样互相瞪了半响,大先生忽然微微一笑,摆手说道:“谁都不服谁,要么咱这样,按照最常用的规矩,拳头大的有理,咋样?”   “呵呵,老夫早想与先生切磋一番,既然你愿意……”   “等等,谁说我要和你打?”   “不是你说……谁拳头大谁有理?”   “是啊,可我指的是当事人,你参乎个什么劲儿?”   “……”   “明说吧,我不是不敢和你打,但不能因为这件事和你打,打赢打输都不作数,那有什么意思。”此时的剑尊哪里还有半点威严摸样,分明就是个泼皮无赖。   燕山老祖被气得脸色发青,大先生神态愈发从容,说道:“别说道院欺负人,你家公主是快进阶中期的元婴,咱家学生还是结丹;我可以做主,萧十三郎赤手空拳,霞公主随意使用宝物,只要她打得赢,就让萧十三郎入赘燕尾做他的驸马爷,怎么样?”   燕山老祖死死瞪着他,真心想反驳……就是说不出话来。   大先生得意洋洋,说道:“看看,刚才说什么来着?功法随意宝物任选丹药随便取用,还亲自教导……道院可不那样,咱们对学子一视同仁,就是管用。”   他转身问袁朝年:“教出个元婴打不过结丹,这种老师……道院有没有。”   袁朝年哪里敢搭腔,正好咬牙点头。   大先生不太满意,瞪了他一眼才回头,望着燕山说道:“不信?不服?不服把霞姑娘交给我,保管比你教的强。”   “老夫……”   燕山快气死了,满头白发无风自动,胡须都快要翘到空中。霞公主是剑阁弟子不假,她是老祖嫡孙也没错,可燕山什么时候亲自教过她?   他是剑阁大长老,不是指导低级修士打坐练气挥剑的教习,大先生在这件事情上和他较劲,明摆着污蔑,楞没办法分辨。   “没话说?没话说就好……嗯?”   大先生正在得意,忽然看到一幕极不愿意看到的情形,目光脸色微凝。燕山老祖同样留意到那一幕,神情变得越发难看,脱口骂出声来。   “又来个搅屎棍!” 第504章 好聪明的人   谁都不知道也想不到,此时十三郎与霞公主并非卿卿我我风花雪月,而是在话别。   战后,十三郎婉拒各位大佬的诚挚相约,不肯参与合议之事。用他自己的说法,人微言轻德行亦不足,没有资格也没有兴趣谈论种族未来;借口修炼出了岔子,与几名亲近之人打过招呼便再不肯露面,云淡风轻之极。   按照道理讲,这样的举动怎么都难为众人所接受,不说灭地功绩,单单从调和四方矛盾角度,人选非他莫属。合议并不是一帆风顺,除最后达成大略协议后的欢散外,充斥着争执与非议,火药味十足。十三郎的身份或许不够,但以他在此次事件中的表现,谁都不能不卖几分面子,可说是万能润滑油。   事情就这么怪,十三郎不愿参加,大佬们似也不愿逼迫,彼此心照不宣说些可惜忧虑的话便将此事揭过,就此不提了。   也不是完全没有人反对,比如道盟长老玄灵子,魔族长老鳌丘,燕尾族一名剑道高深的青年俊杰等等,都曾表示反对,用意各不相同。玄灵子认为,此次萧十三郎代表的不仅仅是道院,而是整个灵修一族,道盟作为灵域最具有权威性的组织,理当予以重赏,表其功彰其德,为后世之表。   “此子思虑清明,远略广达临机擅变,且杀伐果断敢作敢为,实为一代俊杰。既有如此作为,道盟将以长老会的名义授予牌位,执刑罚事。”   作为灵域代表,道盟为仙灵殿监督修真秩序,自然设有刑堂。所谓执刑罚事,指的便是道盟派出的刑堂使者,巡视整个灵域,督查那些修炼绝人伦功法的宗门巨恶。   名义上讲,刑堂使者如有需要,所有道盟机构与直属宗派均需无条件配合,威风到极致。   必须承认,灵域宗门国度虽时有争乱,整体秩序还算不错;每当有修炼邪功法灭人伦的修士出现,当地修士只要如实上报道盟,都会迎来刑堂使者将其擒下或灭杀,消弭一方之患。可以这样讲,道盟在普通修士心中的存在感,很大一部分是由刑堂使者打出来,拥有极高声望。   对很多修士来说,成为道盟刑堂使者是一生的愿望,先不谈道盟内部为其配备的法器宝物,使者行走天下,哪个宗门不得好生伺候着,唯恐招呼不周惹下祸端。众所周知,刑堂使者除一部分得到晋升的人,余者均不是终生制,换言之,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砺,积累足够人脉资源后,不少使者可选择灵地开宗立派,成为一派掌门。   修道修道,很多人心里都明白,能够真正得道求得长生的没几个;余下千千万万终将化墟的修士,若不能在世上留下点香火名声,岂非白忙一场?   刑堂之人名垂千古,道盟会将每个人的名字刻上牌匾,供无数后人瞻仰,又有机会开宗立派,焉能不为人向往?是以无论哪个门派家族,甚至包括道院,如有人被道盟选中成为使者,哪怕是候选,也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玄灵子说出这样的话,出乎很多人意料,别方势力或许不知道,在场灵修大多清楚十三郎与道盟间的恩怨,好生奇怪。   大先生不奇怪,听了后冷冷一笑,说道:“刑堂使者,敢问玄长老,其牌令何色?”   令牌代表身份,令牌的颜色代表级别,刑堂七色,级级递升直至堂主,很是清晰明朗。   玄灵子微微一笑,回答道:“萧十三郎年纪轻轻,提升空间无可想象,然而刑堂自有刑堂的规矩,理当从底层历练;卓兄不必担心,本座……”   大先生听不下去,直接挥手打断道:“可需登天心塔试炼?”   玄灵子怫然不悦,说道:“卓兄说的哪里话,刑堂弟子,岂能不登塔而授令?”   大先生断然挥手,说道:“不必说了,这件事情,不行。”   “不……不什么?”玄灵子愕然不知所谓,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   大先生已经转过脸,看都没看他一眼说道:“我说不行,长老可听明白了。”   他随即向询问天心塔为何物的燕山老祖解释,说道:“塔内有一块往生石,无论是谁,见过什么人经历了什么事,触之即显。”   “这么厉害!那怎么行!”   没有经过思索,燕山老祖的话脱口而出,顿时引来道盟修士充满敌意的目光,心想你算哪根葱,跨界干涉道盟内务?   燕山才不管他们怎么看,神情好奇而有担忧,对大先生说道:“世间还有这等宝物,若是拿它……”   大先生笑了笑,说道:“老祖想多了,往生石无法移动,天心塔也只有一处,任谁都带不走。”   燕山连连点头,说道:“那就好,那就好,这个什么刑堂使者,万万做不得。”   这般明显的包庇,实在让很多人看不惯,两名大佬等若告诉别人:没错,萧十三郎身上肯定有秘密,就是不能让别人知道。   从某些角度讲,燕山老祖的话不算错,修道之人,哪个没点自己的秘密,杀人行恶乃家常便饭,怎能随便暴露人前?但从另外一个角度,道盟选择刑堂使者,对所选的人验心证德同样很正常,而且是人都明白,以道盟的身份,谁会在乎你杀过人,只要不是巨奸大恶不容于世,一切好谈。   说白了,这些都是面上功夫,是包装,无论放在哪个世界都是通用规则,也可以说是潜规则,人人需要遵守。   明明很正常的事情,到了十三郎这里就变得不太一样,登塔意味着招供,无论他之前做过什么,都会彰显于人前。十三郎至今不承认杀过道盟的人,那么正好,可以洗清嫌疑。   醉翁之意不在酒,无论大先生还是燕山,甚至包括在场的其它人,都明白道盟在意的不是几名道盟执事的死,而是要看看金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十三郎身上到底有什么。可以肯定的讲,假如十三郎老老实实说出一切交出一切,别说那几名执事,便是杀掉一位寻常长老多半也没什么,前提是他乐意。   眼下的情形,谁也没脸更没胆子提出要将十三郎审问,便只能寻着借口变换方式。从应变的角度,玄灵子反应不算聪明,但也不算笨。   起码不算慢。   大先生与燕山一问一答,浑然不将道盟长老的话当回事,其影响可想而知。玄灵子面色气得铁青,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说点什么好,好生尴尬屈辱。   见到这种情形,有些人便又忍不住,想着既然裂痕已经出现,何不干脆把水搅得再浑一些,有用没用不说,起码能留点影子。   鳌丘阴沉着脸开口,说道:“之前金山被围,老夫好心派出魂奴,被萧十三郎击杀不说,还因此赔偿一件宝物;大先生既为其师,不知……”   大先生微楞,说道:“宝物?什么宝物?值钱吗?”   他问的不是鳌丘,而是朝着木长老说话。   木长老好不尴尬,连咳几声狠狠瞪了鳌丘一眼才转过头,回答道:“是一件魂器,时间资源足够的话,可培育出化神主魂。这件事情乃道兄亲自处理,老夫以魔宫长老的身份担保,绝不会因此生出事端,先生可以放心。”   大先生哈哈一笑,说道:“道友错了,我们的人何须魔宫担保?既然是天谕长老亲自处理,那件法器品质也不错,鳌道友窥视之错,本座就不再过问了。”   从头到尾,大先生没有看过鳌丘一眼。   周围一群白眼,鳌丘蜡黄的脸色变得焦黄,眼神仿佛要喷火。   五雷突然开口,威严的声音如雷霆隐动,说道:“怎么,熬道友仍有不满?如想指点道法切磋技艺,本座可以奉陪。”   作为道院尊者,五雷护犊之意毕现,震慑四方的同时令不少人生出疑惑,暗想不是听说他与剑尊不睦,怎么这般摸样?   两大尊者同时出面,加上此前积累的声威气势,鳌丘便是再如何不甘心,也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气。众人纷纷打着哈哈,说些天气不错风景不错合作不错气氛不错之类的营养话,好不和睦。   按理说此时风停雨歇,再不会有人质疑了,可偏偏有人不服气,重新挑起事端。   一名跟在燕山老祖身后的年轻修士突然上前,四方拱手说道:“联盟有成,萧十三郎功不可没,然而他之前虏我燕尾公主,实为不赦之罪,在下……”   “滚!”   燕山老祖勃然大怒,一张神仙似的脸涨得通红,完全不似以往举重若轻的摸样。不仅喝止此人说下去,他直接挥袖将那名修士卷至室外,惨呼声伴随一口鲜血,怕是受伤不轻。   “丢人啊!丢死人了!”   燕山老祖气死了,心想剑阁怎么能教出这等劣徒,明摆着打自己的脸。有些话他不方便说,此人天资着实出众,为另一名长老亲传,且向来对霞公主有些想法。燕山惜才,将他带在身边历练,谁能想到此人竟如此没有城府,干出这样的事情。   大先生看得乐死了,全无尊严地朝燕山老祖挤眼睛,连连感慨道:“贵族不愧妖灵第一大族,一派和谐,一派和谐啊!”   “那是自然!”   燕山老祖挺其胸膛,好一派气宇轩昂,私下里传音大先生,行那无聊佝鄙事。   “人多,留点面子行不!”   ……   “我敢说,他们现在一定比打仗还累。”   抬头望着远处四散而去的各路大佬,十三郎怜惜说道:“将来你当了头,可别像他们那样,整天勾心斗角不干好事,尽是些龌龊算计。”   “勾心斗角?要说这个,谁能比得了你。”霞公主如是、如实回应道。 第505章 没道理,无需道理   勾心斗角,狡诈奸猾,这类词汇不是夸奖,然而从霞公主嘴里说出来,带着的分明是艳慕甚至骄傲,显得那般理所当然。   不知从何时起,霞公主那两叶斜挑两鬓如小刀一样的细眉开始下垂,骄纵跋扈的神情收敛起来,露出被镇压多年的温柔。十三郎没留意到这种变化,但能听出其话音不加掩饰的赞赏与赞美,略感羞愧。   十三郎说道:“将来你会明白,狡猾这种东西,未必是上位者必备素质。嗯,应该这样讲,真正目光远大的上位者,从来不需要多狡猾。”   两人谈论的时间已不算短,该说的差不多都已经说完,作为极少几个……应该说除牙木仅有的知道十三郎打算的人,霞公主没有对任何人说起此事,也没有表达任何意见,两人只是像寻常历难幸存后的朋友间那样,聊些寻常话题。   不参加“联席会议”,不代表十三郎没与燕山老祖照过面,寥寥数语中透出的暗示、及其目光中怎么都藏不住的欣赏,十三郎多少能感受到些什么,难免有些担心。   “就拿我来讲,搞些小算计或许可以,但却做不了一方主掌,知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你不喜欢。”   “……我指的是能力,不是性格。”   “能力肯定有,就是性格不喜欢。”   “……”   霞公主说话声音不大,神情亦显得随意,淡淡话语中透出的却是以往所没有的坚决,让不惜自污的十三郎没了辩解余地,苦笑说道:“你倒是能抬举我。”   霞公主忽然说道:“其实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   十三郎望着她,目光带着鼓励,没有开口。   霞公主吸了口气,说道:“像这次四方联盟,重要的是看到方向和趋势,而不是想方设法在战场上多占便宜、谈判中得到更多好处;只要想到了,看到了,哪怕没有金山之战,联盟迟早也会形成……是不是这样?”   迎着十三郎的目光,霞公主就像现场答题的学生马上迎来宣判,双手握在一起,神情显得很紧张。   “操作还是重要的,好计划却做不成的例子很多,执行很关键。但你说的没错,就算没有金山之战,四方联盟迟早还是会形成。以我个人的看法,这才是上位者最最需要的:看得要比常人远。”   “其它还有很多,比如心狠手辣,驾驭人才,培植铁杆,俘虏民心等等,老祖肯定会慢慢教,用不着太担心。”   假如被其它人知道,两人谈论的竟是这些与情事完全无关的黑暗与沉重,恐怕会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十三郎心里也在失笑,暗想我这是在干什么,培养国家未来领导人,带领人民群众共创美好未来?   他觉得不该在此话题上继续,遂说道:“世上没有做不好的事,你很聪明,一定行。”   霞公主咬着唇,犹豫良久后说道:“如果你来做,一定做得更好。”   十三郎没有回答她的话,抬起头默默看着远方,目光宁静。   ……   霞公主从侧面望着十三郎的脸,目光由怯怯变得羞涩,随即涌上一抹愧意,再到失望与黯然,最后一切慢慢褪去,变成平静。   “知道吗,虽然我不太懂事,但每次真正想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总会朝自己极限的方向努力。”   声音初始尚有起伏,显得局促,显得心绪不宁。慢慢的,霞公主的语调渐渐平和,变得淡然但不淡漠,眼神中浮现出一种曾经有过最近却消失了的东西。   那个东西叫信心。   她说道:“我从小就喜欢剑道,立誓要修炼到最好;我不是因为祖爷爷才进的剑阁,而是靠自己的本事,一步一步打上去。”   “我相信。”十三郎诚恳回应道。   亲眼看过霞公主用剑,十三郎岂会不知道她的造诣如何,历练与天赋从来都是两码事,努力与能力也是两回事,不能因为一个人不具备某种能力就否定其努力,更不能因为不懂人情世故就认为是蠢蛋,那样想的人才是真正的蠢。   至于战斗杀人……杀人技艺从来不代表剑道高超,就好像修为高深不代表会杀人一样。   不是每个人天生都是阴谋家,以霞公主的身份地位,能有这样的心态心志,大不易。   “我从小就喜欢剑,立誓修炼成一把天下无双的利剑。我喜欢的东西,总会用最大的努力得到,只不过……”   脸上的神采渐渐淡去,她说道:“只不过,除了修炼外,以往我做的和喜欢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事。”   整天装扮成假小子,显然算不上什么正经事,不知是不是因为想到此节,霞公主羞愧说道:“你别笑话我。”   十三郎平静摇头,没有刻意说什么话。   霞公主容色渐正,目光渐渐变得坚定,说道:“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我知道。”十三郎轻轻点头,目光平静。   ……   “我喜欢你,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喜欢;我想把你留下来,不知道该怎么留;我想跟你走,可你要去找你的妻子;我不喜欢你去找她,可如果你不去找,我同样会不喜欢。”   “我想请爷爷把你留下,可那样做没有用;我因为你懂了很多事,可我宁可自己不懂;我甚至不懂为什么会喜欢你,可我就是喜欢。”   “我第一次想做女人,想为你做个女人,我会做得很好,可是没有机会;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喜欢我,现在留下、或者将来回到我身边,我甚至不知道怎么喜欢一个人。”   “可我还是喜欢,既然喜欢,我就会做到自己的极限。”   一口气说出心里的话,霞公主轻轻低头,说道:“所以我想,我就喜欢你的喜欢吧。”   这句话包含着很多意思,十三郎听明白最关键的那一层,郑重而诚恳地说了声:“这件事情,真的要谢谢你。”   霞公主抬起头,说道:“谢谢……就是我一开始的感觉呵……这算是开始么?”   十三郎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霞公主笑了笑,说道:“你要去找妻子,我就让你去找;你不喜欢别人知道,我就不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包括爷爷在内;你说将来会带着妻子来看我,我就在家里等着;如果你需要人帮忙,记得一定要告诉我;还有就是,你要记得一件事……”   “不管你有没有找到她,不管你在哪里,过了多久,我都在家里……和子午剑一起等着你。”   “其实我不想和你说这些,我知道你看得出,不用我说你也知道。”   “可你就要走了,也许明天走,也许今晚就走,也许我再也看不到你,再也没机会说出来……”   “再有就是……”   轻轻转了个身,霞公主好似一朵白云轻轻旋动,嫣然说道:“这件裙子很漂亮,我很喜欢。”   “那是我的!”   一声冷叱传来,白云骤然停顿。夜莲似一朵莲花飘上山坡,眼里带着意思讥讽,冷冷开口。   “萧兄,是否该谢谢我?”   ……   外人看来,尤其在燕山老祖眼里,此时出现在山坡的夜莲是根搅屎棍,生生将一汪清泉搅乱,变得浑浊不堪令人厌憎。若从十三郎的角度,夜莲出现得恰是时候,不但避免让尴尬的气氛变得不可收拾,还将罪责主动揽过,可谓吃力不讨好的无私之举。   四方联盟刚刚形成,没有经历时间考验,依然很脆弱;灵修目前的处境,看起来左右逢源如鱼得水,实际上颇为微妙;皆因这一切的源头均来自十三郎,一旦他出现什么问题,事情有可能瞬间变得不可收拾,比魔修更麻烦。   打个比方,十三郎与霞公主之间的关系,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灵修与燕尾族亲疏,弄得不好,反目成仇也有可能。假如十三郎寻亲的事情泄露,灵修知道他打算弃战场于不顾,万里迢迢去找两个魔族通缉犯……后果可想而知。   种种牵扯处处顾忌,十三郎很难处理好眼前事,左右为难。   因此夜莲这个时候冒出来,看似打破一对小情人卿卿我我,实则成功扮演了一回“醋坛”,将所有矛盾吸引到自己身上。   燕山老祖不知道因果,霞公主知道因果但她想不到那么多,只有十三郎明白夜莲所指,知道她说的谢谢不是讥讽,而是实实在在为大局着想。   从这个角度讲,夜莲的表现无可挑剔,唯一的问题是,她了解十三郎的处境,却不了解十三郎这个人;或者说,了解得不够充分。   ……   “我说过,这是我的。”   夜莲刚一出现,霞公主立即紧张起来,凭着女人天生的直觉,她意识到夜莲对十三郎有股复杂的情绪,理不清道不明,牵扯极深。   对比霞公主,夜莲除了同样显赫的背景外拥有更多优势,无需思考他们彼此见是爱还是仇,是恨还是怨,霞公主本能地将她列为大敌,毫不犹豫便站了出来。   身体朝十三郎身边靠了靠,霞公主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着一股寒意,心情顿时有所放松,微笑说道:“就算以前是你的,现在也属于我。”   很显然,她也不够了解十三郎,或者说,了解得不够充分。   “你回来了,鬼佬呢?”   十三郎望着夜莲的眼睛,认真说道:“让我感谢的最好方式:是不要让我再有杀死你的借口,和机会。” 第506章 警告   听了十三郎的话,夜莲并未流露太多意外,说道:“我以为,你说这句话的时候,至少要让她避一避。”   踩着滚烫的石头,夜莲每走一步,气势都会凝聚一分,及至来到两人身前,她的气势达到顶峰;山坡周围暑意尽消,时间仿佛瞬间回到阳春时节,生机昂然。   “你……”   霞公主突然低呼,不是因为愤怒,而是难以压制内心震惊。   夜莲身后,莲花所过处,焦热的地面上钻出几片嫩青,柔弱的叶瓣上有神辉闪烁,湿意扑面。   青草如毯,野花瞬放,普通的事物展现着不普通的事,如神迹!   夜莲看了霞公主一眼,转过头淡淡说道:“萧十三郎,你真让我失望。”   “是要突破了么?呃,看来是真的。”   十三郎叹了口气,心里想修士的修行速度若都像万世之花这样,世界该变成什么样。   他说道:“突破中期不代表打得过我,我不信你看不出这点。”   夜莲漠然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很强,可能比我想的还要强。”   十三郎说道:“那你还对我失望?”   夜莲微讽说道:“我失望的不是你的修为,也不是你战斗强不强,而是你所做的事,还有想做的事。”   十三郎微微皱眉,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只是不敢承认。”   夜莲眼里嘲讽的意味更浓,问道:“我有话对你说,当真不用请公主回避?”   十三郎平静摇头,竟是连口懒得开;毫无疑问,霞公主对此大为满意,原本被夜莲气势所压制而低伏的双眉又挑了起来,英姿勃勃。   夜莲看了霞公主一眼,轻蔑说道:“想做又不敢去做,修的是哪般剑法。”   霞公主大怒,随即意识到夜莲所指,胸膛起伏,但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与万世之花相比,公主终究显得稚嫩,胸膛挺得再高也没办法让神辉褪色,神情再冷也难以掩饰那一抹无奈,反有些做作。   “她就是会装,别太当回事。”   十三郎随手弹出一条火蛇,落在夜莲身后那条肆意开放的绿毯上,嘴里笑着说:“人工产品,总觉得太假。”   一股狂暴气息轰然释放,毁灭的味道与周围格格不入,瞬间与神辉发生无数次碰撞。噼啪爆裂声伴随着丝丝电光,好似千军万马在冲锋,神辉笼罩的范围内,区区低阶神通竟有分庭抗礼之势;尤其让人难解的,火焰中透出的气息万世之花记忆里十三郎以往完全不同,桀骜,彪悍,狂野,霸道……   火焰最终在神辉的压制下熄灭,那片嫩芽没能保住,被烧成灰烬。   夜莲目光流露出震惊的神情,对这个结果难以相信。她认为自己将十三郎估计得足够高,没想到还是不够,远远不够。   “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   远处,燕山老祖哈哈一笑,竟伸手将大先生的轮椅转个方向,说道:“别看了别看了,去老夫的所在,咱们谈谈那个重剑……什么来着?”   “你竟然偷听小辈的话!”大先生怒喝。   燕山老祖不屑一顾,说道:“你没听?那怎么知道我有听?”   ……   “说句心里话,我现在不像以前那样想杀你,所以才警告你不要再给我杀你的借口;我知道你能理解我的意思,不要装作不懂。”   十三郎搓搓手,将体内不适压制下来,说道:“先告诉我,鬼佬在哪儿?”   鬼道夜莲等人入通道上金山,后来又急急忙忙退避三百里,十三郎出来后就没见着两人,一直甚为担忧;此时夜莲返回,却没有鬼道的影子,心里更是打鼓;若非其神情颇为安定,他恐怕早已翻脸,哪有耐性听什么悄悄话。   夜莲深深吸了一口气,借此将之前的震撼消化,说道:“鬼佬去追一名红袍修士,我修为不足,难以跟上他们的速度。”   十三郎略感疑惑,知道夜莲不会在此事上说谎,仍不禁问道:“这样的情形,还有漏网之鱼?”   夜莲说道:“那人是火焱修士,擅长火遁,鬼佬见到他,自不肯轻易放过。”   要说仇恨,灵修最痛恨的便是火焰修士,鬼道有这样的举动不足为怪;十三郎点点头,问道:“依你看,那人实力如何?”   “大修士,修为高深,战力如何不得而知。”夜莲淡淡回答道。   “我靠,那还不叫人!”   十三郎一下跳起来,找急忙慌就想走,随即才发现夜莲似有未尽之意,自己的举动也过于跳脱,讷讷说道:“一下没忍住,你接着说。”   夜莲奇怪地望着他,说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成这副摸样?”   “要你管!”霞公主久未插上话,立即在旁边接口。   夜莲瞥了她一眼,说道:“别忘了,他现在还是灵修一员,不是燕尾族驸马。”   这话很有力,两人顿时无语,十三郎神情尴尬,霞公主面红耳赤羞怒交加,均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夜莲转过头,对十三郎说道:“鬼道前辈剑阁悟道,修为已达天人之境,老师亲口说过,化神以下,很难再有敌手。”   “这样吗,那敢情好!”   十三郎愕然后心情大悦,忙对霞公主说道:“肯定是老祖指点,替我多谢谢他老人家。”   霞公主黯然低头,心想我谢没有必要,你又不肯谢,红口白牙,还不是空话一句。十三郎随即发现自己这般狂喜似有不妥,想解释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好生尴尬无措。   夜莲淡漠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冷哼半声表示不屑,说道:“愚蠢。”   十三郎大怒,说道:“你说谁蠢?”   夜莲神情不变,说道:“不但愚蠢,还无聊。”   “……”   十三郎不知该说点什么好,事实上,他觉得自己确实有点蠢。   不管斗嘴还是动武,都要选择有利阵位,有霞公主在场,十三郎多少总有顾忌,没办法放开手脚。灵修内斗不是什么光彩事,同时因为知道霞公主不会利用此事大做文章,十三郎更加觉得内疚,好像自己利用了不该利用的人,犯了罪却没有受到应有惩处。   心里越是想控制,十三郎看着夜莲眼神越是不善,赌气一样说道:“到底有什么事,说完赶紧走吧。”   夜莲冷冷望着他,说道:“你心神不稳,修为进展太快,迟早走火入魔。”   “走你个……”   好不容易把火气压回到肚子里,十三郎说道:“不用替我操心,到底什么事。”   夜莲淡淡说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在没有被我击败前就死。此行凶险,你若不能凝稳心神,很难活下来。”   “你怎么知……魔修给你的消息!”   “我问过木长老,你该知道是为了什么。”   十三郎是什么人物,大略一想便明白夜莲多半与十三娘一样感应到了什么,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别忘了我刚才对你说的话。”   “什么话?”夜莲明知故问,发觉霞公主没什么反应,眼神有些惊异。   十三郎说道:“不用看她,我早就告诉过她。”   霞公主随即点头,恢复宁静的目光望着夜莲,对此表示默认。   夜莲的目光渐有变化,片刻犹疑,之后便重归于冷漠平淡,说道:“愚蠢的女人。”   霞公主笑了笑,说道:“我不喜欢你这样讲,虽然我知道,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不是呵责,而是抱着同情。”   夜莲静静地望着她,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你们俩都比我聪明,修行天赋、道法战斗,还有处事心机都比我强得多;莲仙子一来就让我回避,看上去是想令我生疑,实际完全相反;又或者,你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只想造一点麻烦。”   霞公主想了想,忽然展颜说道:“想这些做什么呢?反正我想不到你们那么多,干脆不去想。可以告诉你的是,我自己决定这样做,仙子有空同情我,不如想想自己。”   “我行事皆有分寸用意,何须去想。”夜莲淡淡回应道。   霞公主说道:“是吗?那么请问仙子,你到底是希望我把他留下?还是想让他离开?”   夜莲微楞,眼神中闪过一刹那迷茫,随即陡然变得凌厉,寒声说道:“他走也好,留也罢,与我有何关系?我不明白你的话。”   霞公主静静地看了她半响,叹了口气,感慨道:“愚蠢又好强的女人呵,何必欺骗自己。”   回过头,她伸手拉着十三郎的衣袖,对着他的眼睛说道:“哥哥,这么多人喜欢你,可怎么好。”   ……   十三郎与夜莲望着这个在他们眼中样貌一般、灵秀一般、心机连一般都称不上的女孩,都有些傻眼。   能够震慑两大天骄,霞公主明显有些得意,炫耀说道:“不管怎么讲,衣服穿在我身上,就是我的。”   周围再无声响,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几道长虹划过天空,鬼道身后跟着五六名魔修,神情既愤怒又得意,略显沙哑的嗓音正在吆喝着什么。地上随即出现几名修士,迎上鬼道等人略做交谈后转身,将他们带往大先生之所在。   “老头子遇祸事了,得去看看。”   十三郎可算逮住机会,一把拉过霞公主就走,临行犹不忘对夜莲笑了笑。   “你我都清楚下面会发生什么,重申一次,现在的我不想杀你,不要逼我呵!”   言罢,他带着霞公主就此远去,留下万世之花独自站在山坡,因从未见过十三郎如此“调皮”的一面,久久矗立不语。   “三生有路,六道无门,天意如此,岂是我想逼你……” 第507章 良言   四方联军初成,用意不是为了在此比赛修炼,自然不会大动干戈修建长久住所,大先生等人所居乃战舟所化的一座大帐,暂时顶替洞府。   此时此刻,大帐内外围着不少人,且人人脸上带着震惊兴奋的表情,好像这里是刚刚建成的恢恢宫殿,他们是即将见证新朝朝会的大臣一样。   左宫鸣的身份已经传出,生擒这种级别的人物,对今后作战有着不可估量的意义,人群议论纷纷,所谈的不是斗转大阵,而是他那道神奇卜算。   “陆默圣子……难道就是天命所归之人?”   “那倒未必,据说那人只看出圣子不会在此战陨落,别的什么都没说。”   “你懂什么,若不是天命之人,随便一个约定怎么能护佑得了他,这叫借运!”   “运道之说……太飘渺了。”   “呵呵,我倒希望是真的,起码我们是同一阵营。”   “此人卜算如此精准,怕是天谕长老也有所不及吧。”   “这个么……”   ……   鬼道很开心,因为他亲手击败并抓住了那名红袍人。鬼道很愤怒,因为那个叫左宫鸣的家伙不是他的俘虏。   击败一名会遁法的修士很难,对敌双方修为相当,一方若会遁法,可说立于不败之地;偏偏红袍人倒霉,鬼道由剑如道,初探天地规则,领悟的却不是剑,而是空间。   遁法遁法,说到底就是一种空间法术,不同之处仅在于媒介罢了。比如十三郎,他对空间半点领悟都没有,完全凭的是雪鹤独有的空间天赋,加上自身身体强横不惧乱流,这才能够遁破空间。   左宫鸣明显高出一筹,借助的是火焰之力,而非实实在在的宝物;但仍无法摆脱投身枷锁,做不到如元婴瞬移那样无形无迹。反是鬼道,若能穿破那一层隔膜,极有可能领悟出真正的空间神通,机缘可谓深厚。   这些是后话,总之鬼道发现一名火焱修士借火而遁,怀着一腔深仇大恨死追不放,竟是连金山之变都顾不得欣赏。他想得倒也开明,当时的金山一片火海,大先生他们都束手无策,自己留不留下没多少区别,还不如去抓个现成。   几番恶斗几番纠缠,左宫鸣打不过也逃不掉,鬼道打得赢但一时却捉不住,追追逃逃一直跑到一大片水泽,突然遇见几名魔修。   就是陆默那一行人。   鬼道对魔修没好感,可这时候大家同气连枝,少不得互相帮衬帮衬,乍见魔修本想呼喊对方拦截,随后发现他们的修为不值一提,遂变成了提醒。   “小心……小……”   他喊不下去了,堂堂火焱猎妖使者,会遁法的大修士左宫鸣径直扑到陆默身前,呼天抢地般大喊救命……饶命……也不知道他喊的是啥。   “血杀圣子……我是你的俘虏……你我有约……有缘在先……至死不渝啊!”   鬼道当时就傻了,其它几名魔修也都傻了,只有陆默没傻,脸上的表情像笑又像是在哭,精彩到无法形容。   及至事情讲明,鬼道看着左宫鸣的目光又有不同,脸上却做出一副凶狠的样子,毫不客气下令。   “都跟老夫走,那个啥么圣子,你也一起来。”   能够窥视天机的人总叫人敬畏,左宫鸣打架一般般,遁法马马虎虎,可这手现场表演的“命缘”实为不凡,鬼道好歹是修行了千把年的老怪,怎会连这点轻重都不懂。   于是乎,一行几人返回金山,却没有赶往魔修驻地,而是被鬼道挟持到了灵修这边。   ……   “事情就是这样,这老家伙挺厉害,估计……”   一口气讲完事情经过,鬼道朝大先生等人眨眨眼睛,生怕别人看不出似的。   他也就到这儿了,话没说完鬼道发现十三郎与霞公主并肩朝这边走,一双老眼顿时泛红,再不管眼前是红袍还是黑袍,是算师还是卜卦。   大步迎上去,鬼道用力揉揉眼睛,喝道:“没死啊!吃我剑门那么多东西,可不能随便死了。”   不等十三郎答应,老头子回头对霞公主说道:“咋样?这小子还好吧,不好跟老夫说,削他!”   周围的人纷纷侧目,霞公主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心里想削他的人我有的是,留他的人可找不出,任谁都没辙。   公主到底是公主,知道鬼道与十三郎关系亲密,虽心事黯然不忘本分,依足了礼数施礼道:“多谢前辈,这里是……”   “呃,一点小事,交给他们就好。”   鬼道留意到霞公主神情,眼珠转了转,说道:“你爷爷在里面审问人犯,去陪陪他、顺便听听那个姓左的咋回事,容老夫教训教训这小子。”   这般明白的暗示,霞公主便是再笨也听得懂其中的意思,心里感激夹着羞怯,同时多少有些意动,遂再次施礼后与鬼道辞别,自行进入洞府内旁听。   留下一老一少四目相望,久久没做声。   “老师,嗨……身子还好吧?”   “嗯,托福托福,暂时没被你气死。”   “呃,那就好那就好,听说……您老近来修为见长?”   “嗯,是有点收获,你小子咋样,怎么怪怪地?”   “咳……说来话长……咱换个地方?”   “嗯?嗯,换个地方,换个地方聊聊。”   周围呆滞的目光注视下,史上最别致的师徒手挽着手走出洞府;唯一能体现两人身份的,鬼道阔步挺胸两眼恨不得瞪到天上,十三郎则身体略微靠后,看上挽着鬼道的手,实则半扶着老头子的身体,虽然他不需要。   老家伙望着周围羡慕的眼神,一边故作平淡打招呼,心里默默感慨着。   “舒坦,舒坦啊!”   ……   金山正在转凉,距离完全平定还有段日子,空中不时有身影掠过,偶尔伴随着惊喜的欢呼声,显得生气勃勃。   在数千修士的努力下,几百里空间实在太过狭小,很快过滤了一遍。此时寻宝已至尾声,若还能有所发现绝对是意外之喜,难免有些动静。   “去金山看看,好歹来一趟,老夫还没来得及看它长啥样。”   一老一少,延着暗红色的地面往金山方向徐徐飞行,眼里看着耳里听着,均有些沉默。   “降临之战死伤惨重,灵修折损一半,魔修比我们更惨,三分之一都没剩下;前些日子,我们躲在嘎子山那个鬼地方,心里想的还是怎样才能在妖灵大陆上活下去,日子才过去多久,现在大伙儿想的已是将来定居乱妖瀑,如何横扫周边了。”   鬼道收起先前的放浪,拍拍十三郎的肩膀说道:“好孩子,这是你的功劳。”   十三郎没有鬼道那么欣慰,略带忧虑的语气说道:“这场仗还有得打,将来怎么样,很难讲。”   “是啊,可是话说回来,打仗归打仗,现在与之前完全不一样,起码不糊涂。”   鬼道叹息一声,说道:“风云际会,正是英雄辈出时!不怕你笑话,老夫一直梦想着灵魔再战,洒血疆场亦不负这一生的修行;等了一辈子,眼看就要含怨归墟,竟然赶上这码事情。”   “灵魔非但没打起来,反倒联起手来对付别人。什么叫世事无常,老夫总算是体会到了。”   话语透着沧桑,还有几分自嘲,说不上具体什么味儿,大约鬼道很难明了自己的心思,显得异常复杂。十三郎有心开解几句,转而想到自己与灵魔之间的关系,索性闭上嘴巴任凭老头子对天感慨,死活不肯搭腔。   鬼道说道:“修行修行,修行的人千千万,成道的人一个也没听过,就连我们古剑门始祖,何等天资纵横孤绝骄傲,最终仍逃不过一抔黄土的命运。要让老夫说,修行就是要快意人生,只要活得潇洒过得爽气,一百年一千年还是一万年,没多大区别。”   话语似有教导之意,十三郎只是笑了笑,半是嘲讽说道:“感悟天道就是不同,以前您老可不这样。”   鬼道老脸一红,大怒喝道:“大胆,这是你该说的话么!”   十三郎不答,继续扮他的老实和尚。   鬼道奈何不了他,只好说:“我老了,虽然有些机缘,能否破境终是两讲;你有大好前途,不要和我一样,为些小事怨愤终身,将来没地方后悔。”   十三郎听出几分意思,偷眼望着他。   鬼道临近破阶,识感均较以往更加敏锐,立即有所察觉,喝骂道:“看什么看,真以为你那点秘密瞒得过人!”   望着十三郎委屈的表情,老头子声音转柔,劝说道:“儿女情长,最是消磨英雄志;可若是用得好了,未尝不是一种镶助,就说霞姑娘……老夫觉得很不错。”   十三郎愕然望着他,心里想真没看出来,你这个连孙子都照顾不好的老贼居然有做媒的嗜好,真真岂有此理。   鬼道不知道十三郎想的什么,却能感受到其目光中嘲弄,羞怒说道:“没错,灵修与燕尾联合是有利益的成分,可你不能因为这个否认别的。我眼睛还不瞎,看得出那丫头对你的心意,要说是为了面子过不去……别让老夫看不起!”   生怕十三郎怀疑,他说道:“话说回来,你们俩在一块儿,谁敢说咱们依附燕尾?我堂堂古剑门弟子,立下绝世之功,道院第一高手,大先生亲传,院长亲传,紫云真人亲传……”   乱七八糟一通摆,也不管辈分乱道何种程度,老头子满脸杀气,说道:“谁他吗敢嚼舌头,老夫第一个不答应!”   十三郎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只能沉默不语。鬼道等了半天没见回话,眼里流露出几分担忧,正色说道:“和我说实话,是不是打算逃婚。”   “逃逃逃……逃婚?”十三郎哭笑不得,险些掉落云头。 第508章 跟着感觉走   头顶蓝天,脚下红毯,三百里路程顷刻走完,老少两人降至巨坑边缘,十三郎的心却无法像身体那样落到实处。   “我真不知道。”   换剑既白头?十三郎的确没听过,声音没有多少埋怨,只有坦然与平静。   “现在知道不算晚,反正是好事,大先生也是这个意思。”   鬼道正对着巨坑啧啧称奇,挥挥手说道:“这家伙,到底藏着个啥?能说不?”   总算他还没有迷失神智,知道十三郎恐怕很难说清楚,又或者不愿说清楚,没有摆出师道尊严恐吓。   十三郎苦笑说道:“您老别生气,这件事情我真不能说,不是对您,对谁都一样。”   假如对着的是别人,十三郎早已想好一套托辞,不求瞒天过海,好歹是份道理。对鬼道不能这样,他又没办法合盘托出,只好明摆着拒绝。   “那是自然,对老夫都不能讲,岂有对别人讲的道理。”   鬼道极明白事理,说道:“藏着这么大的秘密,后患肯定有;想自保就要有力量,力量分很多种,比如……”   十三郎知道他想说什么,赶紧摇头阻止,诚恳说道:“老师,这件事真不行。”   鬼道陡然沉默下来,目光未见多少愤怒,只有些失望。   十三郎平素伶牙俐齿,此时却像个木疙瘩,几次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只能叹了口气,坦然地与老人目光对视。   “真不行?”   “嗯。”   “就为了两名魔女?”   “您也知道了……是的,但不全是。”   “不全是?那是什么意思?你心里还有其它人!”   鬼道按捺不住,喝道:“少年多情,老夫本不好多说,可你要记住,男儿修道才是主业,你的性格也不是那种巡花丛不沾粉的浪蝶……”   “不是这么回事儿……”   十三郎一边心里骂你个老不羞竟然知道这种句子,年轻时多半不老实,嘴里苦笑说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与霞公主之间,本身就没有那种感觉。”   “感觉?感觉值几个钱!”   鬼道大怒,说道:“那种感觉是什么感觉?难不成你修道修傻了,玩什么誓言终老不负卿的把戏?”   别说,一旦谈起情事,老头子还真能拽几句酸词儿,连喝带骂眼里还不时闪过追忆,忙得不亦乐乎。   “今儿反正有空,老夫好好跟你摆摆道理。”   “修道目标就不提了,任谁都明白修炼的终极目的就是长生,是要活下去。咱们就说这个活字,也就是寿元!”   抄胳膊掳袖子,鬼道一屁股坐在井边,招呼道:“过来,老夫好好和你说道说道。”   十三郎没有分辨,也没有拒绝,老老实实陪他在井边坐下,感受着屁股下面的火热,心里想老头子的心或许比金山还烫,倒也难得。   鬼道哪知道十三郎心里转的什么年头,看他一副老实样,还以为有所动心,老怀大慰放缓语气说道:“你先告诉我,在你心里有没有万世不变的感情?”   十三郎一下子傻了眼,心想不是吧,难不成老头子真的是个痴心人,竟能说出这种话。   鬼道这回有所感受,老脸一红,说道:“别管那么多,说出你的想法。”   十三郎只好摇头,说道:“我只相信活着的时候,什么万世不变……我是说什么都不信的。”   鬼道说道:“什么叫一世?”   十三郎心想这还用问吗,嘴里回答道:“一世就是一辈子。”   “一辈子是多长?”鬼道继续问。   十三郎无奈回答道:“您这是刁难,不同的人,一辈子自然有长有短。”   “既有长短之分,你所说的那种感觉是否也有长短?人死灯灭,你既不信轮回,就应该承认这一点。”   鬼道神情渐冷,说道:“除非你认为,人死灯灭后,连那种感觉也能带走。如果是那样的话,重它与轻它有什么区别,终不过是薄幸之徒。”   十三郎心想你这不是拿自己举例么,回应道:“您说的对,感觉不会因一方之死而消亡,活着的人,心里始终存在。”   鬼道大慰,说道:“能正视这一点,说明你还不笨。既然是这样,足以证明它与修道目标相冲突,只能选其一。”   “如想长厮守,需要两个人同时得道,你觉得这可能么?”   “不可能,就意味着无论两个人在一起多久,最终仍有一别。死者死矣,活着的怎么办?”   “丢不下,放不开,就是执念,就是道途阻碍。换言之,死去的成了活着的负累,是害了对方。”   “修道法门千万,无一例外需要斩断尘缘;尘缘是什么?其实就是业障,是心绊;修道之人最忌心魔,魔从何处来?亦然也。”   “欲求大道,就不能像凡夫俗子那样惺惺作态,不管你所为的感觉是什么感觉,不管它有多重要,都要斩了它。”   “迟斩早斩都是斩,何不一刀断之!”   一番气壮山河的话,鬼道觉得自己将修道真谛与情爱真谛表达得极其完美,眼神凛凛生威,说道:“你来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十三郎静静地望着他,目光有些感激,更多是同情。   “咋了?”虽渐渐不那么自信,鬼道仍尽力挺着胸膛,摸样有些滑稽。   他给自己打气壮胆,说道:“有疑问只管讲,不对不要紧。”   十三郎叹了口气,无奈说道:“老爷子,执念执念,您现在就在执念。”   鬼道瞬间无语。   ……   十三郎说道:“这么多人知道,也就没什么可瞒的,今天或者明天我就要离开此地,去南边寻找两个人。”   “非去不可?”鬼道犹不肯死心,问道。   “非去不可。”十三郎平静回答。   从谈心角度,鬼道算不上什么好人选,但从交心角度,十三郎很愿意和他说说心里话,假如不是担心给他带去祸端,他甚至想和老头子谈谈碧落。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十三郎不愿看他替自己担心,同时也的确需要有人能够将这些话过渡一下,人选非鬼道莫属。   十三郎说道:“关于执念,我赞同您的看法,放不下就是执念,可能就是成修道业障。可我更赞同您刚才说的那句话,重要的是无憾!不谈什么活得是否风光爽利,明明斩不了的东西强行去斩,难道不是另一种执念?”   假如这是一场辩论,十三郎觉得自己只需出三分力气便可轻松获胜,根本没有鬼道反驳的机会;然而话说回来,他本就不喜与人辩论是非,与鬼道更不愿那么干,除了道理上的因素,更多来自于不忍。   修为高不代表智慧高,十三郎在修真知识上缺陷很多,但如果谈到心理以及如何克服心理,他真心不认为谁有资格教导自己。   两世为人,十三郎实实在在死过一回,还有比这更强悍的老师吗?所谓夏虫不可语冰,活着的人再如何智慧,又怎么说得出“死”是个什么滋味。   望着鬼道懵懂的表情不甘心的摸样,十三郎好笑而又温暖,笑着说:“这件事情老早就有了,可你看看我,什么时候耽误过修行?”   鬼道逮住话头,说道:“现在不耽搁,不代表以后不耽搁;多少至性之人因执念而强大,又因……”   “又因执念而毁灭,心执于一物,不可失其意,不可偏其心,不可苟于一时。”   声音抑扬顿挫沉厚有致,周围隐隐有共鸣之音,假如比较谁更神棍,十三郎比鬼道那副苦口婆心的摸样正统得多。   “都知道你还要……”鬼道气死了,心里想这叫什么事儿啊!老夫是来教人的,不是被人教。   十三郎说道:“知道不等于做得到,就算做得到,还有个时机问题。跟您说句心里话,大多数时候,我做事都是跟着感觉走。觉得该这样,那就去做,觉得不该那样,那就不那样,没太多道理可讲。”   鬼道一阵吹胡子瞪眼,说道:“感觉感觉,我怎么就看不出来,你和霞公主一点感觉都没有,怎么就那么迷恋魔女?”   “不这样怎么能叫感觉呢?再则说,我什么时候迷恋过?”十三郎好生委屈,心想你一顶接一顶帽子乱扣,该不该先问我有没有这码事。   鬼道比他还无辜,愕然说道:“刚才你还说有感觉。”   十三郎无力回答道:“此感觉非彼感觉,不一码事好不好。”   “呃,到底啥感觉?”   “应该去做这件事,就是这种感觉。”   “去做这件事……不是为了感觉?”   “是因为感觉,不是为了感觉……”   十三郎连连摇头,无力说道:“我的意思是说,我觉得自己应该去找她们,并非是为了男女情事。”   “感觉应该去,去不是为了感觉,没有感觉去找……”   鬼道嘴里念过来念过去,忽察觉十三郎一脸诡笑地望着自己,顿时火冒三丈,一巴掌抽过去。   “小兔崽子,竟敢消遣老夫!”   “是你自己笨好不好,啥事情都赖我。”   十三郎揉揉脑袋,收起委屈正色说道:“正经的,有件事要您帮忙,回头大先生那里我也会讲,自个儿实在没办法。”   “什么事情这么严重?”鬼道吓了一跳。   “我身上有煞气,需要找一部炼化煞气的法门,越快越好。”十三郎回答道。   “煞气?这算什么毛病,我辈修士尤其是剑修,掌的就是杀戮,哪个没点煞气。”   鬼道大为不屑,说道:“有点煞气是好事,对敌的时候……啊……我的个天!”   十三郎的身体上,陡然射出一层红芒,浓郁到极致的血腥气息轰然释放,鬼道眼里竟是尸山血海,再无一丝光明。   鲜艳的赤红撞如眼帘,仿佛一团不停蠕动的血浆,厚达尺余! 第509章 强大   天上白云飘飘,地面花香鸟语,泉儿叮咚为山姑伴唱,蜜蜂在花蕊间忙碌;远方几名孩童嬉戏,近处数头咩咩羔羊,点缀着那山,那水,还有那份清新,那份安闲。   下一刻,白云被墨汁染成了黑,花儿变成鬼脸,鸟儿化做黑鸦,泉水成了幽冥之河,山姑被揉搓成千万只厉魂;花蕊合拢将蜜蜂吞噬,如千万之盗鼠啃咬木板,发出沙沙声响。   几片残骸,几滴汁液,被那些脸上仍带着天真笑容的孩子抹下来,拾在手,塞进羔羊的嘴。   羔羊吃掉残骸,同时也吃掉伸进来的那只手,孩子依旧在笑,羔羊照样咩咩,透着几分凄厉,些许森然。   这是鬼道不防之下、被赤芒笼罩身体后的感受,也就是十三郎时时刻刻面对的感受。   “这是……”   大修士心志何其坚定,鬼道略一失神便清醒过来,再看十三郎的目光充满惊骇,直至深深痛惜。   “你怎么……”鬼道望着十三郎浑然无事的摸样,一双老眼竟有些泛红。   “暂时还忍得住。”   十三郎将法力收起,苦笑说道:“动用法力最多不能超过五成,还有不能发火,如不想暴露,等于自废一半武功。好在我已经摸到点规律,费不少力气才把它压制下来。”   “光压制有什么用,亏你还笑得出,赶紧回去!”   鬼道急死了,拉着十三郎就往回赶,若不是听到那句“不能发火”,他恨不得破口大骂,大打出手才觉得解恨。   亲眼看到他才明白,十三郎身上的凶煞之气哪是“区区”所能形容,分明就是一片寂灭之源,是可滋养出恶世怨灵的无尽血海!   随便拿个元婴修士换在十三郎的位置,早就神智全失陷入疯癫,他居然能像没事似的,还在谈情说爱!   想到刚才自己严词呵责,鬼道懊悔又觉得茫然,暗想这货到底杀了多少人,比冥界爬出来的猛鬼还恐怖。   “不行,此事一刻都不能耽误,得早点解决。”   凶煞之气,没有什么严格意义的解释;无论对凡人还是修士,杀戮多了后,言谈举止乃至眼神都会自然而然带上威慑,简单点说是碜人。   比如凡人世界里,从战场下来的铁血将士聚集在一起,煞气冲天,足以令阴魂却步;若有惨烈大战,战场上的凶煞比仙家道法还要强悍。对修士来讲,所指便是杀人沾染对方怨愤意,日积月累不得消解,逐渐演化而成的凶煞。   修士人人有煞气,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像十三郎这样,周围凝结出尺余厚的实质赤芒,根本就没有听说过。别说鬼道,数遍金山全部修士,无论修为高低寿元如何,没有人比得上他。   区区结丹修士,三十几岁的年龄,竟然比那些化神老怪杀戮还要重,怎不让人怀疑。   这样一想,鬼道前行的速度又慢了下来,神情也变得凝重,说道:“不可被人知晓,绝对不可以!”   煞气功法?当然有。对那些专修此道的修士来讲,现在的十三郎比任何天材地宝都珍贵,一旦发觉,断没有放过他的道理。   举个例子,血杀族就喜欢这东西,最爱在煞气充足的环境里祭炼宝物,凭空增加几分威能。   凶煞浓郁到这般程度,鬼道想不通十三郎是如何将其掩盖起来,心里想难怪一见面就觉得不对劲,原来是灵魂自有感应。以他和十三郎的亲近程度都有如此感受,假若十三郎因某事某人而暴怒的话,该是何等恐怖场景。   越想越担心,鬼道恨不得把十三郎揣在怀里,不住声地叮嘱:“谨慎,切记要谨慎,忍得再辛苦也要忍,不可流露一丝一毫。”   十三郎无辜的眼神望着他,说道:“我没事,可您老这样子……怕是被人看出问题。”   他还有句话没说,显露给鬼道看的煞气,连实际数量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咳咳,难道那场大火烧死的修士……都算在你头上?”   想来想去,鬼道觉得只有这一种解释,愤怒说道:“天道不公,绝对不公!”   十三郎心想金乌随便杀一个都比这里的人加起来还强,哪里是一个级别!也幸亏只用了几枚鳞片,要是把整只爪子都炼了,自己肯定成了煞气一份子,再别想分开。   他可不敢说出来,耸肩感慨道:“多半如此吧,要不就是老天看我厌烦,特意折腾。”   他的身体尚未完全合拍,强行锻骨后的效果也没有完全体现出来。假以时日,随着十三郎对身体掌控越来越强,他受到的煞气冲击也越大,直到最终崩溃。就说现在,若非哑姑这只本就喜欢吞食怨气煞气的鬼王帮衬,十三郎早就完蛋大吉。   当初十三郎炼魂侍,本意是帮助哑姑分担怨气,如今却反过来,一饮一啄天注定,谁能想得到。   “不许拿老天开玩笑!”   鬼道大摆州官威严,喝道:“你还年轻,要懂得敬畏。”   十三郎很无语,心里想假如老天能听到我说的话,估计会大笑三声,高兴都来不及。   ……   大帐内,审讯居然还在继续,参与的人却少了很多,大先生,燕山,神心婆婆,还有陆默。   四方联盟,各方一位代表,共同审问火焱长老,奇妙的是,魔族竟放心由一名圣子领权。不过话说回来,这件事情陆默本是关键人物,且审讯不过是审讯,真有什么重要情报,有个人听着也就够了。   或许因为魔修如今实力最弱,扔个圣子不但落得大方,遇到事情还可借口推一推,不失为缓兵之策。   这样的场合,本不容闲杂人等随意出入,但十三郎身份特殊,鬼道身份更特殊,连人都是他抓回来,自不会受到阻拦,经袁朝年亲自传禀,很快获准放行。   “一直强调你我缘法未尽,到底是什么……咦!”   刚刚通过禁制,十三郎正听到陆默的声音,抬头看去,却发现血杀圣子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一副见到鬼的表情。   其它几人也都纷纷色变,奇怪又不算奇怪的是,陆默的感应最为强烈。   “得,直接穿帮。”十三郎叹息道。   进入沉睡前,碧落亲自出手为十三郎将绝大部分煞气封印,余者留给他炼化,以便逐步将这个难题化解。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瞒过众多老怪的目光,掩饰至今。   碧落叮嘱他,封印只是权宜之计,煞气越是积累沉郁,爆发出来的威力就越强;假如金乌能够在此前恢复,一切都没有问题;现在的情况是,十三郎不可能等到金乌醒转才冲击元婴;结婴之前,给他八个胆子也不能带做这重隐患冲关。   总之一句话,必须解决,而且要尽快!   之前给鬼道做示范,气机流露后再想掩盖,就只有十三郎自己的能力,哪能瞒过众多大能。   “怎么回事?”大先生第一个开口询问,目光凌厉。燕山与神心彼此对视,眼里均有震惊。   鬼道连连摇手,说道:“别问我,我……”   “应该问我!”   出其不意的声音响起,左宫鸣喜滋滋站其身,看宝贝一样盯着十三郎,啧啧连声。   “缘分,缘分啊!”   ……   “前次与圣子说我主修阵法进而领悟缘法,那是反的,老朽自打入道修的便是‘缘’,仅耗时三百年开启天目,堪称算道第一人!”   粗一眼看去垂垂老叟,好像随时都会被天道之手捻走;仔细再看,他的眼中无神却显得饱满,面色不红却带没有丝毫皱纹,额头晶莹,耳垂圆润,竟似青年少年,甚至如婴儿般粉嫩。   这就是左宫鸣,喜欢穿着大红长袍,看不出年纪的老货。   也不管周围人愿不愿意听,算道天才一番自诩后神情黯淡下来,说道:“只可惜,开启天目之后,我的修为停滞不前,非但不能寸进,心窍还日渐淤堵,眼看就要……”   “别扯什么天眼心眼,说重点!”大先生喝道。   对这位“大仙”喜卖唇舌的习惯,其他人都已充分领教过。神情颇为无奈。不管谁问,不管问什么,他总能扯个天花乱坠云里雾里,看去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处境,完全不担心的样子。   “审讯”之所以进行这么久,之所以仅剩这么几人,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联军所需要情报有了着落,还有个很大的因素是别人实在受不了他啰嗦没完,借口托遁了。   对众人的讯问,左大仙一直很配合,问什么答什么半点都不隐瞒,堪称俘虏之典范叛徒之楷模;若因为多说两句就施以酷刑……真没谁干得出。   “是是是,说重点说重点,老朽只挑有用的讲。”   被大先生目光所慑,左宫鸣将缅怀过往的情怀收起,说道:“直到百年前,老朽看看将要归墟时,才突然想起先师曾说过的话。”   “渡河无舟难做桥,驿马星外,劫后天心有变!”   两只混沌般的眼眸放着光,左宫鸣一把捉住十三郎的双手,连声说道:“自从看到您的那一刻,老朽便察觉到天目玲珑,心窍有变;少君,您就是老朽的少君啊!”   十三郎傻掉了,呆呆地望着左宫鸣兴奋激动的摸样,完全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其它人的表现与他差不离,仿佛坠入梦中。   “他是少君,我呢?”陆默忽然问。   “你?呃对了,你就是个搭桥的。”左宫鸣回答道。   “哈哈!”鬼道猖狂大笑。   “你也是。”左大仙淡淡说道。 第510章 修罗大狱!   审讯的时候,主角从来不是法官陪审与观众,而是那名罪犯;通常,这种场合下的主角应该诚惶诚恐,胆战心惊,畏罪伏法方合拍,而不是如现在这般趾高气扬。   左宫鸣的表现何止趾高气扬,他目光睥睨,神情淡然,轻蔑骄傲的眼神横扫四周,宛如巡视自家领地的君王。   “百年前我就知道,有朝一日会遇到少君,且刚好赶在危难时……”   “闭嘴!”   十三郎气死了也乐死了,心里想百年前,百年前小爷的前世的爹的爹都没出生,你算的哪门子“缘”。   “明说吧,有没有办法。”   有怒便是心动,轰的一声,红芒再放,大帐众人霍然起身,人人眼里流露着不可思议与惊骇表情。   “得,这下来得彻底。”   鬼道在心里哀叹,默默转身走出门,亲自在门口充当侍卫。自这一刻起,里面若没有人出来,谁想进去,就只能踩着老头子的尸体。   ……   “办法当然有!老朽百年前便已准备妥当,只等今天。”   相比于周围人的震惊不安,左宫鸣依然不慌不忙,朝陆默捻捻手指,说道:“拿来。”   “拿……什么?”血杀圣子还没醒过神,愣愣反问。   “我的包!”左宫鸣大喝,气势如山。   陆默刚刚一愣神,左大仙又喝道:“放心吧,亏不了你!”   四方联军有规定,厮杀中战利品归胜利者个人所有,而这正是鬼道一肚子怨气的根结所在;枉他忙活半天把左宫鸣追了个上天入地,最后赢家却是陆默,自动享有左大仙除生命外的一切。   眼下不是谈规定的时候,陆默将那枚因主人未死没能打开的戒指拿出来,随即被左宫鸣劈手夺了去,嘴里还嘟嘟囔囔:“拿了也白拿,不是你的东西,到天边也要还回来。”   陆默的眼睛泛出血光,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亲手把这个装神弄鬼的神棍掐死。一旁大先生忽然开口,朝陆默传音数语后,取出一枚玉简飘送到他身前。   陆默眼神陡然变得明亮,犹豫再三挣扎几回,最终接过玉简,朝大先生深施一礼,脸上再没有什么不甘心的摸样。   能以一枚玉简抵过左宫鸣全部身家,不用问,大先生送出的一定是对陆默有重大意义的功法感悟;至于其中有没有别的意思,各人心中自然明白,无需多说的。   燕山老祖看到这一幕,微微一笑,竟也从怀里取出一枚玉简,传音数语后以同样的方式交到陆默手中。   神心婆婆冷哼一声,终放不下魔族之怨,没出封口费。   这一下,陆默忍不住感激又有愧疚,同时还深深羡慕;他心里明白,这两份礼物很重,但也很烫手;无论大先生还是燕山,此举都不是因为他,而是要他为萧十三郎保守机密。   可以想象的是,在妖灵大陆的这段时间,萧十三郎不能轻易出事;只要与煞气有关,陆默就逃不了干系,至少是一份牵连。   但他没办法拒绝,两大剑道之王的感悟何其珍贵,对专修刀道的陆默来讲,这两枚玉简几乎是他在人界可以想到的、最最珍贵的礼物,无论如何不容错过。同时陆默还想到,假如他真的挺起胸脯拒绝了这两份厚礼,非但不能落好,恐怕还会让两名大佬生疑,后果不问可知。   不管怎么讲,左大仙预言再次成真,陆默非但没亏本,反倒赚了不少,在他修炼到与大先生等同的境界前,会一直受益。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有一个原因:萧十三郎。   ……   “一点煞气而已,算什么呀!”   拿回自己的家当,左宫鸣一刻都没耽误,从戒指里不停地朝外掏东西,一边掏一边念,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宝贝多。   “这是莫邪宝书,专门记载四大星域各类奇珍异兽,权威、全面,可惜是拓本。这是古蔺扇,别以为它是攻击法器,此扇激发后扇出来的风很奇特,可以让千姿花生长加速;什么?你不知道千姿花?嗯,那是一种……我还是说别的吧。”   “这是捆天罗,别以为它能捆天,它呀……这是浑龙液,不是让巨龙犯浑,是让别人分不清巨龙……这是……这是……”   周围人满头黑线,陆默抚着胸口暗自庆幸,暗想要是让我得着这么多“宝贝”,不得愁死。   “运气啊!”   ……   捣腾出一地零零碎碎,直到大帐中每个人的神情都变得不耐,左宫鸣才终于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一座铁皮盒子。   准确的说法,是一座小小的铁皮房子。   “煞气,要制伏它有这样几条办法。”   许是担心别人等得太焦灼,大仙开宗明义,说道:“首先是抽出来,转移到别的地方、或者别的东西上去。”   “很难。”   大先生用两个字表达认可,神心婆婆想了想,说道:“师兄年轻时杀戮甚重,曾遇到过类似问题,后以大恒心,辅以先古神术破之;可惜师兄早陨,萧长老身上的煞气比师兄浓稠百倍,实难以根除彻底。”   燕山老祖微微皱眉,显然想不出什么太好的办法,至于陆默,他巴不得自己的煞气再浓些,哪会知道这种路数。   左宫鸣得意说道:“说难也不算难,只要能按我的要求布置一座新的斗转大阵,经过一番调整测试,辅以适当时日,定能成功。”   众人面面相觑,神情均有些为难。斗转大阵自然神奇,能将千里方圆的火毒聚集起来朝固定地方送,看起来的确有可能成功。可那个阵哪是随便布得出来,先别说时间熬不熬得起,得有材料啊!   十三郎对此不太了解,目光略扫便明白了一切,直接开口道:“下一条。”   左宫鸣嗨嗨一笑,说道:“第二种,自然是以功法炼化,这又分两种,一是由精通此道的修士施法,把少君当成宝物祭炼……别这样看我,我绝对不赞同这条方案,但它的确是一条路。”   十三郎气乐了,心想丫还是个治学严谨的老博士,瞧那股子较真劲儿。没心思废话,他问道:“第二种就是自己炼,对吧?”   左宫鸣点头,正色回答道:“没错,但是要注意,功法选择绝对要慎之又慎;各位都是大能前辈,不用老朽多说也知道轻重,万一出了事情,后患无穷不说,还……”   燕山愁得没办法,心想世上怎么能有这种人,当真是无奇不有。   “别‘还’了,你自己说过我们知道轻重。”   十三郎听出味道,准确说是看出味道,笑着问:“最后一条路,就是你手里这间房子?”   “没错!少君不愧是少君,言必中,中必果,若能修习……好我接着讲。”   “阵法牵引,难在阵法太过昂贵;修炼功法,难在煞气太过浓郁,炼出后若不能宣泄出去,效果更恶。第三种法子便是将两者结合起来,一面炼化,一面将它转移到某个固定目标中去,非但能够消除隐患,还能得到一件上好法器!”   手里托着那座小房子,左宫鸣脸上带着炫耀的表情,说道:“谁能认出来,这是什么?”   不用他说,自从铁皮房子出现,每个人都层仔仔细细地观察过,且以神念认认真真地探查过其内部结构,甚至包括材质。   “有剑意。”大先生第一个开口,神情微显疑惑。   以他的身份,说有剑意那就是有剑意,断没有看错的可能;问题是现在谈的是煞气,与练剑有毛关系?   “这是阵法,是剑阵。”燕山随后补充,明显比大先生看得更细致,同时也更加疑惑。   剑意也就罢了,许多法宝为了增加威能都这么干,弄个剑阵出来……难道他还觉得十三郎身上煞气不够多?   “杀气很重。”陆默也符上一句,得到左宫鸣一记赞赏的白眼。   “神魂波动不强烈,但格外精纯。”神心婆婆说道。   左宫鸣挑起拇指大赞,说道:“各位法眼如炬,不愧是各方翘首,大能先贤,自有专长,实为……唉你小心点。”   十三郎实在看不下去,劈手从他手上将小房子夺了去,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认真打量,眉间透出思索。   左宫鸣神情略有不屑,虽不敢表现出来,言语却带着调侃,说道:“少君虽天纵之才,但也不是什么都能知晓,老朽以为……”   十三郎淡淡挥手,说道:“这是一座牢房,专门关押死囚的牢房。”   “呃……”   “它是个半成品。”   “嗯……”   “你不惜将元神分裂融入其中,但受不了它的怨煞之气,没办法继续炼下去。”   “啊……”   “此物若成,便是一柄剑,一柄包含无数道剑意的剑阵,同时也是你的寄神之所。”   “天啊,少君是第一个看破修罗大狱之人,真乃神人也,神人啊!”   左宫鸣眼睛冒着绿油油的光,宛如两只硕大宝石,还是经过激光折射的那种;一把抱住十三郎的大腿……呃,大仙已扑到地上拜服真主,恨不得马上镶佐明君征讨天下,成就万世英名。   周围的人望着这荒唐的一幕,个个瞪着眼睛咧着嘴,再无丝毫大佬风范;燕山老祖使劲捻断三根胡须才清醒过来,心里痛骂不已。   十三郎先朝周围摊摊手,示意这不是自己的罪,随后才说道:“你一个修炼缘法的算师,弄这么个饱含冤魂血煞的东西,连自己的元神都扔进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的元神还在,那只是一丝魂念。”左大仙严肃纠正。   “好吧,反正我知道,它要是完蛋的话,你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能帮你算命?”   “算命太难听了,不过……也不算错。” 第511章 绝世歪才   “荒唐!恶煞怨灵天生便是天道弃儿,这样的东西本不应该存在,你还用它反窥天道,岂不是笑话!”   燕山老祖再也无法忍耐下去,白须飘飘说道:“如此看来,恐怕你说的这个法子也不怎么牢靠,老夫以为……”   “你懂什么?”   左大仙一反常态,看不出年龄的面孔满是愤怒,瞪着燕山的眼睛喝道:“你懂算道?你懂阴阳?你懂缘法?你懂怨灵?”   “我……”老祖张口结舌,一时震惊于左宫鸣哪来这么大胆,更迷茫于他所说的这些问题。   算道、阴阳、缘法、怨灵,谁敢说懂?别说燕山,就是把闪灵族鳌丘,魔魂族牙木,还有破天管的道士,落日塔的和尚通通找来,谁又敢说这句话?   俘虏的话震慑全场,三位大拿、两名青年翘首,没有一个能搭腔。   左宫鸣面色庄严,肃然说道:“你们难道不晓得,凶灵恶煞位于阴阳之间,正是窥破两界、采集缘线因果的最佳人选!”   “不入阴阳,窥视阴阳……阴阳眼是这么来的?”十三郎接了一句,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难道人妖最幸福?”他心里想。   “阴阳眼算什么,老朽修的是因果之道,有道是因为始,果为终,之间便是缘线,只要握住这根线,一切都不在话下。少君我和您说,您老人家根骨清奇,天资绝伦,天生法眼,兼修……”   “好了好了,您是大师行了吧,我没那份本事。”   十三郎心想也许算道你比较厉害,可是论到忽悠……学徒都算不上,省省吧还是。   “明说吧,这东西怎么破解煞气?”   “你相信他?”大先生也忍不住开口。   “为什么不信?”   十三郎坦然说道:“这位大师和我有缘,肯定不能害我。”   “噗!”陆默几乎吐血,心里痛骂道。   “一丘之貉!”   ……   看出那座房子的本质,不是说十三郎的见识超出别人,事实上,场内随便哪个拎出来,修道阅历都远较十三郎丰富。   大先生看出剑意,燕山窥破剑阵,陆默感受到杀意,神心婆婆察觉到怨魂,偏巧十三郎身边有个哑姑,左宫鸣费尽心机藏在修罗大狱的一丝魂念无所遁形。   十三郎做了什么,他就是随便给安个名字:监狱!   结果蒙对了。   左宫鸣炼制这件、或者说这套法器肯定不是为了解除十三郎的凶煞之气,那什么缘法什么预言还有什么百年前准备之类的话,十三郎根本当他放屁,理都懒得理会一声。   但他能大略看出这座房子的用途。   房子内的构造非常精巧,每条锁链每件刑具每块砖瓦都是剑,甚至还有几名衙役执沙威棒严阵以待,有借官家法度镇压邪灵之意。   这是一座融千百到剑意,同时融入千百条凶煞恶灵充当阵灵,以左宫鸣的魂念为主导,以所谓的缘法为牵引,不需要时间准备、只需输入法力便可施展的剑阵!   十三郎推断,假如这座修罗大狱炼制完成,鬼道很可能不是左宫鸣的对手;换言之,这是他针对自己战力不足而精心准备的手段。   会炼器的修士不一定是阵师,但阵师一定懂炼器,左宫鸣便是这样,将自己的特长利用起来,硬是创造出一件独一无二的法宝,堪称绝世奇才。   “祭炼完成的话,很厉害!”   真正了解修罗大狱后,大先生收起先前的不屑,正色朝左宫鸣说道:“先生大才,我辈不能及。”   左宫鸣亲眼看过大先生出剑,自然明白得到他的夸奖何等不易,脸上眉开眼笑,故意哀怨的语气说道:“哪里哪里,在下其实是没办法,明明我有很多厉害招数,却连境界不如我的人都打不过,实在不甘心。”   脸色一变,他神神秘秘说道:“谁能知道,这件宝物最大的厉害处是什么?”   “是什么?”十三郎笑眯眯地开口,一脸仰慕与渴望。   “是成长!几乎没有极限的成长!”   左宫鸣一点不在意别人觊觎的目光,炫耀说道:“很简单的道理,您的剑意会越来越强,煞气也会越来越多,斩杀强敌便不缺怨魂,通通可以充实其中,是不是很厉害?”   十三郎笑容更柔,说道:“是很厉害,它能承受得住?”   “哈哈,这就是老夫的厉害处了,这座大狱是我的得意之作,自身材质就不说了,其阵法构造圆融如意,堪称夺天地之造化越腐朽而神奇前无古人后有来者……”   老朽升级为老夫,凸显左大仙的骄傲豪情,十三郎懒得管这些,说道:“那它怎么此才算练成,练成之后……到底怎么样呢?”   “很简单,现在它是一座房子,炼出剑形即算小成。威力嘛……马马虎虎,法力足够的话,斩掉打败我的那个家伙肯定没问题。”   “我靠!”   十三郎真被吓一跳,凶煞险些再次激发。其它人也都纷纷色变,暗想这等逆天宝物,真亏了这个家伙以前没暴露。   左宫鸣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啊,我空有思路,这件宝物还是炼不成。”   说到这里他突然得意起来,说道:“这便足以证明,本仙的缘算之法行之可靠,若不然,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刚刚好让我遇见少君?”   “噗!”陆默又喷了,心里想原来你自己也知道不靠谱啊,这样都敢忽悠。   大先生看了十三郎一眼,示意他不要急着否认自己的少君身份,说道:“接下里如何,还需先生详加解释。”   “接下来?接下来还不简单吗?少君只要按照我的指点,将这件法宝接下去祭炼,把剑意煞气通通朝里面灌,一切水到渠成。”   “呃对了,煞气功法还是需要的,这个我老早就有了,不算什么高级货;还有导入阵法与剑阵是合一的,效果当然没有斗转那么厉害,多费点时间就成。”   一把拉住十三郎的手,左宫鸣巴巴说道:“走吧少君,咱们马上开始。”   众人集体石化,心里想你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先看看这是啥地方,自己又是什么身份好不好。   更诧异的在后面,十三郎听了非但没有拒绝,反倒大为欣然地连连点头。   “嗯,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开始。”   “等等!”   别人不说什么,大先生可忍不住,叫住两人问道:“这件宝物炼成后,归谁?”   这是要点,试想十三郎忙死忙活,如果是为了左大仙服务,那是谁都不能接受的局面。然而话说回来,这种可能几乎不存在,大先生担心的是里面明明有左宫鸣的魂念存在,宝物又该如何变换主人。   听到大先生的问题,左宫鸣的脸色变得很奇怪,疑惑说道:“这还用问吗?使用剑阵就要能承受得了里面的煞气,主人是谁?还能是谁?”   目光巡视一周,他说道:“等到少君把身上的煞气全部祭炼出来,谁能受得了,你,你,还是你?”   几名大佬目光呆滞,集体摇头。   ……   事不宜迟便需当机立断,大先生安排一处静室,供十三郎与左宫鸣使用,自己将外面的事情稍做安排,竟也来到室中。   “你要走?”大先生直接问。不用说,鬼道泄的密。   十三郎没有否认,施礼回答道:“嗯,本打算回报老师,还未寻着机会。”   大先生微微皱眉,没有谈及大战也没有谈及誓剑之约,说道:“妖灵大陆不是灵域,如今你有隐患在身,如何走得了?”   十三郎没有直接回话,目光看向左宫鸣。   “呃……”   左大仙明显有顾虑,他看出大先生不想让十三郎走,同时也看出十三郎很坚决,左右为难。   “实说就好。”大先生淡淡说道。   话题一旦离开算道,左宫鸣顿时失去骄傲的本钱,被大先生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小意说道:“炼化煞气是长久之功,最好当然是跟随在大军左右,以免出了岔子。”   大先生没做声,十三郎也没做声,两人依旧看着左宫鸣。   大仙的神情越发不自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十三郎此时煞气浓郁,还是因为他的“少君”身份,左宫鸣觉得这边威压竟丝毫不输于大先生那一方,夹在中间好不憋屈,很想大叫几声。   “其实……其实方法还是很简单的,稳重些的话……”   “不必说了。”   大先生淡淡挥手,朝十三郎说道:“可需他跟着?”   十三郎恭敬施礼,老老实实回答道:“学生一个人,或许还更安全。”   “什么!不可能,这不可能,老朽,不,老奴精通缘法,必能为少君……”   两道冷冽的目光同时落在身上,左宫鸣乖乖闭了嘴。   金山一战后,猎妖使展现出外星修士的强悍处,单单那颗大树便震慑群雄。可以预料的是,接下来的战斗绝不像原先想的那么轻松;这样的情形下,左宫鸣留在四方联军,绝对能发挥别人无法替代的作用。   从十三郎的角度,他真不认为左宫鸣能给自己带来多大帮助,还要分出心思考虑其会否再次“叛变”,虽说大先生等人可以施加封印,然而面对这种怪才,谁能保证妥当。   十三郎不矫情,大先生更不会矫情,略一思索后说道:“左先生留下,我以性命担保你的安全。”   一句话可代替天雷,没有比这更重的誓言,左宫鸣耸拉着闹嗲认了命,再不敢开腔。   决定了去留,大先生又问:“另外我问你,这座实为剑阵的大狱,可有镇压之物。”   “镇压之物?您的意思……” 第512章 一颗受伤的树   “若能有一道威力绝伦的主剑镇压,自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左宫鸣很快明白了大先生的意思,重新变得振奋起来,说道:“别说剑意,大狱真正炼成的那天,连真剑都可融入。”   十三郎再吃一惊,大先生脸上同显异色,望着左宫鸣的目光又有不同。   左宫鸣说道:“不然怎么叫无限成长?需知剑意终究是会消耗的,虽有阵法封存,每次使用都不会将剑意释放干净,且带有温养之效;但它终究只是剑意,不能一直保持不变。”   “剑意可以补充,镇压之物却会消减。”十三郎说道。   左宫鸣点头,说道:“飞剑就不同了,一旦将此宝炼成剑形,它本身就是一把带有窍穴的剑,为何不能藏剑?”   卖弄的毛病再次发作,他说道:“不是我瞧不起下界修士,燕尾族据说全族修剑,实际上修得乱七八糟,根本不通正路。”   幸好燕山不在,否则的话,多半要与之“切磋”一番才能罢休。   “要炼出剑形才可以,那是日后的事情。”   大先生略感失望,说道:“这样,你们什么事情都不用管,专心将此阵炼个大致摸样出来;届时我给它留一道剑意,作为镇压之物。”   左宫鸣大喜,说道:“那可太好了,没想到老朽有生之年,竟还有看到大狱封魂的一天!”   十三郎笑话他,说道:“遇着我就是得遇明主,哪有那么容易死。”   左宫鸣老脸微红,内心惴惴,暗想少君比那个魔族小子难对付多了,得多留心眼。   大先生望着他,说道:“本座很奇怪,你怎么一点都不心疼?”   左宫鸣奇怪问道:“为什么要心疼?难道说你们把我留下,还要我去冲锋陷阵,亲临锋矢?”   “……”   大先生完全楞住,这位大爷真不客气,直接当自己是被供起来的神仙。   左宫鸣似有些担心,摇头晃脑说道:“老朽之能,不在于厮杀不在……”   十三郎打断他的话,半是嘲弄半是调侃说道:“我看不一定,就像你给陆默算的那样,天寿不绝,怎么都不会死;若是这样讲,冲锋陷阵最合适不过。”   左宫鸣大惊,说道:“少君有所不知,所谓天意难测,因果更不可轻触;若不然的话,之前我对那名血杀圣子为何不说实情?况且我与少君刚刚相遇就要分开,所涉缘法浅薄……”   “以后慢慢补吧,前提是我得先活下来。”   十三郎懒得再逗他,指指那间看去破旧不堪的屋子说道:“这玩意儿,还能炼不?”   “若有星辰寒铁,自然可以炼制。”   “星辰……外星空的东西,算了。”大先生在一边摇头,他连听都没听过这个名字,想必与星辰什么的有关。   “外星人不是有吗,说不定有人身上带着。”   十三郎给大先生提个醒,回过头询问大仙:“你的魂念怎么办,是不是要取走,或是换掉?”   左宫鸣小心翼翼说道:“按理是要这样做,少君如果不嫌弃老朽昏聩,最好留在身边。”   十三郎失笑,说道:“昏个什么聩,不过你的魂念杀气太弱,的确不适合做主魂。”   大仙的神情顿时庄穆起来,说道:“修道不以杀为念,老朽苦修天道,为的可不是杀人……”   “没关系,你不杀,我杀!”十三郎笑着说道。   ……   浩渺星空,存在着数之不尽的星球,或荒芜冷漠,或生机盈然,更有蛮荒大漠,雪山黑海,难以一一尽表。   星球间,更加庞大无尽、看似虚无的地方,存在着各式各样由尘埃烟雾及陨石大陆组成的残骸,统称为星云。它们无法供人类居住,随时光流逝而动,冷漠与孤寂中见证一次次诞生,一次次毁灭,还有一次次流星闪烁般的光华。   星空无际,没有人知道究竟多大,可以看到的是,在眼前这片星空中,存在着四片明显比周边稠密的区域;其间灵气充裕,供养着无数人与兽,妖与灵,自然会有修士。   它们是四大星域的根,每片都有数之不尽可供人修炼的星球,如一界。   如能看得远一些,便会发现在这片星空之上,还存在着更加辽阔更加无尽的暗沉之地,散发着修士大能也不能触动分毫的隔绝之力,如一面盖子将此处扣起。   四大星域,依旧只能算一界,区别仅在于他们彼此间形成自上而下的完整生存体系,就好像星域里的修真星球分布那样,周边如下界,中央为修士飞升的目标,也就是被称为灵的所在。   这是假的,是一个星域内部修士才知道的弥天大谎;只要修为可以突破化神,达到遨游星空而不死,就能够看到的真相的……   一部分。   ……   四大星域,罗桑、火焱、普里与巨魔,若能将他们一眼看全,会发现四块星域竟是排成直线,如长枪贯穿的四个不规则的球;奇妙的是,长枪的枪尖极其突出,占了整个整个枪身的三分之一强。   它倒更像是根针,一根尖头好似插入壁垒的针!但如果让十三郎形容,便是另一个可爱得多的名字。   糖葫芦!   四大星域虽然庞大,放在整个星空里面看,他们与一根针有什么区别?至于星空之上那片深沉幽暗好似苍穹之背的地方,更是它们无法想象之地,无人知晓究竟。   除了这根长针,星空中最醒目的,不是那些漂浮的大陆,也不是那些偏远但仍存在生机甚至修士的星球,甚至不是那些隐藏着无数上古凶兽的尘埃隐雾。能够吸引人目光的,是两个面积不算多大的碎石漩涡。   漩涡旋转的速度都不算快,一灰一红,分列于糖葫芦一、二两截之间的颈部两侧,好似两只监视的眼睛,冷冷注视着这方空间。   它们很安静,但在知晓此地的修士眼中,它们丝毫不比那些闻名已久的凶地更安全。其中那处灰色的漩涡每隔千年会有一次短暂停顿,修士于此时踏入,便会被安然传送到另一个世界。   一个被称为罪民之地的世界。   没有人知道罪民之地是如何形成,为何有个不祥的名字;传言很多,演绎出五花八门的各式版本,没有一条能够服众。   时间长了,大家不再关心此事,只知道时间一到,四大星域便会组织人力进入,意图将它完全占据。   漩涡不大,停顿的时间有限,踏入的修士不可能太多;据极少返回的修士宣称,罪民之地没什么特别,远不及四大星域中的某些遗迹让人期待。奇怪的是,四大星域对此显得格外认真,次次派人进入,哪一家都不肯缺席。   对此,猜测同样很多,有人说那里是通往异界的入口,需要完全占据慢慢搜寻;有人说哪里藏有仙宝,还有人说那里实际上就是一处上古仙府所化,存在方式与星空完全不同。最离谱的说法是,那里藏着一条真龙遗骸,需以龙气为引才能找得到,等等等等。   不管怎么讲,灰色漩涡里的世界虽然神秘,多少有些眉目可寻;与之相比,那个赤红色的漩涡堪称禁区,没有人愿意进入。   越神秘的地方越引人注意,拥有强大道法的修士尤其如此;当初,逐步了解灰色漩涡规律后,人们将目光转向赤色,试图用同样的方式打开那道大门。   结果惨不忍睹,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那个漩涡转速是快还是慢,只要有人进去,就再也传不回任何信息。   死活不知,踪迹全无,里面的情况毫无所获,无论投入多少人,徒劳无功。   再强大的地方也不是无底洞,四大星域修士数量无可计数,可也不能白白扔出去;探寻万年无果,人们渐渐灰心,谁也不愿涉足那个世界。到了后来,四大星域既不甘心又不能不甘心,索性用了一种极端的法子;每隔千年、灰色漩涡开启的时候,顺带朝距它不算远的赤色漩涡里扔一些本应处以极刑的死囚,有用没用不管,只当是变一种处死方式。   这就是碰运气了,试想假如那里真存在着一个世界,仍进去的人多半不想再回来;四大星域的想法简单而有效,扔进去的修士皆为化神,只有有人活下来并成功突破,多半需要从里往外走。   换句话讲,这是一种可证明那里是否与此处星域相接的试探,没用也能安安心。   又是一个千年期,距离两处漩涡投送人员的时间已过去一年,漩涡边缘,除了被指派观察此地的值守人员外,再没有修士与战舟的踪影。   ……   罗桑星域,某星某山某峰某府,一座安闲小院。   时值春末,小小院子青翠盈盈,几株闲花点缀在嫩草与枝头,一名美妇执壶饮于树下,仪态轻松中透出潇洒,颇有几分豪士风采。   那是一颗小桑树,新芽刚刚抽出,荫蔽的范围也不大;美妇抬头看了看天空,感受着斑驳而下给身体带来暖意的温阳,满意笑了笑。   “时节不错,阳光不错,想必收……”   她的笑容突然凝固,猛的转回身,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身后那颗桑树。   本就不大的桑树看起来有些柔弱,枝桠不过三五,粗细仅达儿臂,每一根都显得那般玲珑,那般剔透,那般惹人怜惜。   就在刚才,小小桑树上的一根斜枝,断掉了。 第513章 曾经主宰   没有大风呼啸,没有柴刀猛劈,没有虫豸啃咬,那根生得好好的树枝突然断裂,如同被风吹走的灰尘一样,徐徐飘散。   断茬上没有留下刀砍斧劈的痕迹,而是像被火焰烤过一样灰黑,散发着如烤烧骨肉的焦臭。   断去一枝,整颗桑树萎靡下来,仿佛大病一场,无精打采垂着枝条,似有呜咽怨嚎。   豪爽美妇面色不定,光洁的额头上青筋如蚯蚓般隆起,眼里有愤怒也有怨恨,还有几分难以消去的疑惑与惊恐。   “这是什么火!罪民之地,到底藏着什么?难道真的有……”   “准备如此充分,若失败的话,下次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不到两百年就是升仙台开放的时间,届时若不能办妥此事,仙庭震怒,谁能承受得起!”   微风徐徐,美妇衣摆轻飘,腰间彩带轻轻揉摸着桑树的断口,似安抚,又像是犹豫。   桑树发出阵阵低吟,断口处焦黑之下,青嫩如肉芽奋力向外钻,好似在祈求。   “罢了,神木不能不救,至于这颗星……”   美妇抬起手在树干上轻拍两记,面色变为决然:“就作为你的祭品!”   五彩光华自掌心浮现,顷刻间上下蔓延,将那颗小树披上一层霓裳。周围隐隐听到一声叹息,带着释然与解脱,更带着无尽欢喜。   片刻寂静。   轰!   桑树拔地而起,周围地面不升反降,仿佛地底被抽空,整座山峰以极快的速度落下山脊,坐上山坡,一直坐到地底。遍山野花回抽,颜色变为灰黄;满地青草衰败,一颗颗参天古木极短时间内被抽干水分,化为枯木。   山峰原来的地方,矗立起一颗数百丈高的巨大桑木,风不能动,雷不能伤,就连那无边大地都仿佛承受不起它的重压,正徐徐下沉。   晴朗的天空突然起了云,层叠之云,大雨也随之瓢泼。   狂风怒啸,抵不上巨树发出的咆哮;天河倒灌,不能满足一颗树豪饮。   一根根新生的枝条从树干上抽出,如横梁延伸天际,无数茎枝绿叶朝空旷处蔓延,神态中带着一股贪婪,似要将天空填满。   那个断折的伤口上,青白色的木壤如千万只蛆虫蠕动,仍难以将那层薄薄的灰黑抹去,巨树就像一头被人在伤口上不停洒盐的恶兽一样疯狂嗥叫。   更多枝条伸出,更多根系八方衍展,索取周围的一切。   一个巨大的漩涡渐渐形成,渐渐扩散,所过处大地开裂,山峰崩塌,川流干涸,再无丝毫生机。   除了那颗树,一切灭绝!   唯一没有变化的是女子落脚之处,紧挨着树干形成一根高达数百丈的柱子,女子站在柱子上,脚下一株嫩嫩的黄花无声摆动,仰望着风雨不停颤抖。   无知若它也明白,这片养育自己无数年无数代的土地,正面临一场大劫。   “损一补万!名为神木,与星空中的黑洞有何区别。”   女子望着那个不断扩大的伤口,听着巨树的咆哮呐喊,感受着它的愤怒,冷漠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清喝道。   “本座既然养了你,就由着你吞!”   轰!   更大的轰鸣声响起,巨木发出兴奋嘶嚎,风暴再度加剧。   无数根须从大地里钻出来,如不断放大的蛛网扩散,尽可量在女子生出悔意前占据更多地盘;空中树枝摇曳,开始释放出淡淡绵雾,随着树枝的舞动,如飓风席卷八方。   远方,惨嚎惨叫惨呼声陆续响起,灵兽察觉到灵魂中传来的恐惧,开始朝远方逃遁;一条条身影从各个角落飞出,脸上露出无法形容的惊恐。   这是一座灵气充裕的星球,这是一篇灵气充裕的山,自然有修士在此修炼;这里有宗门,有世家,偶尔有争斗,更多的却是宁静。   因为这里有座峰,有一名大宗门也招惹不起的守护者,有一个喜欢于树下独酌的神女。   谁又能想到,此处竟存着一头比宗门恐怖亿万倍的猛兽……一颗树!   血光乍现,血肉飙飞又被吸尽,一条条树枝书干树根如巨蟒在空中抽击,无坚不摧,无物可挡,无法可破,肆意吞噬、享受着猎物的一切。   呼喊嚎叫与求救声中,人们逐渐清醒过来,压下心中恐惧,驱使各式法器施展各类神通开始逃遁,或与之厮杀。   通通徒劳!   刀砍斧斫难伤其骨,火海神通难撼其筋,至于那些本就不以战力见长的修士,连树皮都难损半分。   它是那么的强大,那么的凶悍,那么的贪婪,最最要命的是,它是那样的快!   不是攻击快,而是生长,是那些树根树枝朝周围延伸的速度……比修士还要快!   山峰死了,河流死了,树木花草死了,虫豸飞鸟游鱼走兽也都死了;没清醒的人死了,来不及逃的人死了,反抗的人死了,余下那些幸存者亡命四周,带着绝望带着难以形容的懊悔,以自己所能达到的极致速度飞逃。   一天,两天,十天……   十里,三十里,八十里,两百里……一千里……   巨树还在长,还在加速,还在吞食,还在疯狂!一团阴影四面推动,在越来越多的惨嚎呼喝声中,捕捉驱赶着越来越多的光华,朝周围激射。   人会累,兽会乏,鸟会倦,鱼会劳;树不会。   山有高,水有量,地有方,天有顶;树没有。   万里之外,已能够看到此处异象,那颗巨树就像一座不断生长的山峰,撞破了云,撕破了天,踩烂脚下之大地。   屠灭众生,唯一树能活。   ……   “奇怪!怎么会这般难补?”   美妇一直立在石柱上,无论那颗树生长到何种程度,那根石柱都牢牢贴着它的身体,位置不便,角度也不变。   此时的她已立于云端之上,回身便是万里荒漠,及身边这颗树。   美妇没有回身,目光一直望着那道伤口,观察其恢复的状况。   冠盖万里,桑树的树干相当于一座城池,那个伤口也随之扩张,彷如悬挂在空中的鼓面。   如今在伤口处,那层黑芒已经消失,嫩芽抽动努力向外延伸,速度却慢如蜗牛。巨树生灵,有灵必有怒,因这截断枝始终难以补全,又担心美妇不准它继续吞噬,心里焦急不断咆哮,哪里是雷鸣可以比。   “数万里空间,无尽生机,竟然还不能补全?”   美妇神情转冷,说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巨树摇动更加剧烈,闷闷低吼之声回荡,听不明白意思,却可听出感觉。   委屈,焦灼,愤怒,但又无奈。   它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吸收的生机平白流失,好像连接着另外一层空间。自诞生的那一刻起,从来只有它掠夺别人,如今居然被冥冥中不知什么力量吸收生机,巨树的愤怒无可形容,却没有任何办法阻止。   当然,巨树不想停下的原因不仅仅如此,它能感觉到,只要自己持续吸下去,那种不知因何出现的流逝迟早会有中断的一刻;更重要的是,当这种吞噬进行到一定程度,巨树如一切生命拥有的本能一样,开始诞生更高级的灵智,产生了繁衍欲望。   只不过,它的繁衍太过艰难,艰难到不可想象;渐渐觉醒的传承告诉它,自己受到某种规则的限制,且被无数生命所嫉,几乎就是见之必杀,杀之求绝。   正因为如此,巨树更加渴望吞噬,渴望让自己强大;只有不断吞噬、掠夺、生长,它才能拥有足够强的力量保护自己,才能催生子子孙孙,占据这颗星球,并且……   朝周围扩散!   它已经明白:自己曾经是一方主宰,是一整片星空的霸主!但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另外一个更加广阔的天地,一个它的意志等若天威的地方。   它要变强,要生长,要脱离这个女人的掌控,要破除那道封印,要杀掉、并且吃掉她!   它要回到自己的家乡!   为此,它需要力量,需要得到这个女人的允许,需要让她暂时生不起警惕的念头,需要掩饰自己的目的。   它哀嚎,它祈求,它承诺,用尽自己所能用出的一切办法让女子相信,自己正在疗伤,伤愈后会帮助她、辅助她,成为这里的至尊!   冥冥中,那股力量又一次吸收着它的生机,巨树愤怒咆哮着,哭泣着,大喊着,粗如山峰的树枝用力弯下头,向美妇臣服。   美妇蹙眉思索,望着那个数亩大的伤口,渐渐明白了什么。   “竟有一截根须留下?想必是被人收起来,困在空间里才无法生长。”   “不愧是神木,隔空之力都无法限制其从本体吸收养分,这样的话,不如干脆……”   她的脸色更加冷漠,眼眸闪过一丝厉芒。   “连神木都被人毁掉大半,想必此次罗桑军团已溃灭,干脆激发那条根须的活力,迟早会突破壁垒暴露在天地间。到那时……不管里面有什么,都无法再隐藏。”   “罪孽之地,既然罗桑无法占据,干脆毁了它!让它成为另一颗神木的养料。”   “至于其它几家,要么也已经败北,要么……总之都要死!”   女子第一次回过头,看了看远处那个原本生机昂然、如今死寂一片的世界,眼神渐渐漠然。   “继续吞!”   ……   雨林地带,曾经的荆棘林依旧那么潮湿沉闷,无数生与死的画面日日上演,早已忘却数月前的那场惨事。   空中一道流光划过,忽闻一声惊呼,降落在荆棘林前。   “有状况,护法!”   三卡闻声而动,彼此气机连接,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圆环;十三郎踩落飞舟,连洞府都来不及开掘,急忙朝戒指内探出神念。   “这是……” 第514章 索骥遇普里   储物戒不比兽环,它本质上是个封闭空间,不能诞生生命,也无法装载生命。   一个简单的例子可以说明储物法宝与兽环、及其它可装载生命的宝物间的区别:但凡拥有器灵的宝物,通常不会选择放置在储物空间内。   器灵同样可算作生命,是生命就需要滋养,法宝本身只是滋养的一部分,还需要与天地沟通才能让器灵不失灵性,甚至慢慢成长。如果放置在完全封闭的储物之宝内,灵体便会慢慢衰弱,直到最终溃散。   当然,这与法宝的强大程度、灵体的强大程度,以及储物之宝的品级均有关联,仅就通常状况而论,储物戒指里不会有生命气息,这是常理。正因为如此,当十三郎察觉到戒指里居然有一股浓郁的生命气息时,可想而知其所受到的震撼有多大。   金山一战,他的战利品暴增数倍,甚至都没来得及收捡分类;如今突然感受到震动,惊疑的同时不禁有几分狂喜,暗想哪个倒霉家伙的遗产中有什么了不起的法宝,因禁锢太严不得不发出求救信号?   能够穿透这层空间,可想而知那种灵体有多强大,与之对应的宝物必然不同寻常;查看的时候,十三郎有个幸福的担忧,心里想自己需要祭炼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到底该怎么选呢!   “合用才是硬道理!少君天命所归,宝物根本不用找,但您的命运同样多咎,时时刻刻有可能遇到强敌;所以道理很简单,务必不要贪图远景,以提升眼前实力为要。”   左宫鸣的话在耳边回荡,不得不说,这位莫名其妙得来的“老仆”极尽忠心,白送宝物不说,对十三郎的修行方式也多有叮嘱,对不对先不谈,心意足够真诚。   十三郎赞同他的话,拿眼下情形说,叮当冷玉已明显进入青狼地界,目的不明;十三郎万里寻亲,面临的风险不可谓不大,保命是第一要素。   要说宝物,十三郎拥有的宝物何其多也;什么封神钉,真灵之火,天绝剑,随便哪一样拎出来,有足够修为操持的话,横扫此界不是梦。   可那有什么用?他连锻骨后的威力都不能完全发挥,换句话讲,自己最最可信赖的身子骨都还没搞定,哪有空想别的?以十三郎此时的状态,当务之急便是祭炼修罗大狱,一方面解除煞气危机,若能如左宫鸣所讲的那样炼出剑形,将子午剑阵完整融合,不仅法体两不耽误,实力提升何止数倍。   考虑稍微长远些,十三郎想的是冲击元婴,争取早一天把天绝剑拽出来,期间几大宠兽必然醒转,蚁后进阶产子,到那个时候,化神以下不敢说无敌,害怕的人也绝对不会多。   “可以了,做人要知足!”   十三郎不断提醒自己别好高骛远,什么封神钉金乌爪,通通扔到一边。   打算已经做好,不代表十三郎不喜欢宝贝,能够以生机冲破空间壁垒的东西,怎么看都很了不起,由不得他不动心。   “养家不易,这些都是钱啊!”   他的路还长,以后不定遇到什么状况,包里满满才能无所畏惧,兜里有料方无后顾之忧。因此在感受到那股冲动的一刻,十三郎毫不犹豫停下脚步,打算验明正身。   可巧不巧,正停在这片荆棘林,也就是从魔修那里得到的,感应到二女的最后位置。   结果很有意思,十三郎还没来得及分辨那快释放银色光芒的东西是什么,就听见卡徒一声暴喝。   “少君在此,来者止步!”   ……   需要提到的是,十三郎走的匆忙没错,行前还是办了几件事。最重要的便是与左宫鸣聊天,聊天上,聊地下,聊四族,聊四大星域,想得到的尽量多问,想不出的从大仙那里拿来玉简留待以后,总之是个预备。   此外,他还去魔修那里拿了份名单,还有向燕山老祖与神心婆婆辞别,一来是礼貌,二来灵修与咔吧打交道的时间长,算是最后一份义务。   神心婆婆最为果断,二话没说把三卡叫来,声言他们已成为萧长老亲随,理当誓死守护。十三郎甚至没来得及推辞,被婆婆一句“咔吧儿郎岂能做那不义之事”封住了嘴,听上去他如果不答应就多行不义似的。   想了想,十三郎没有拒绝三卡跟随,一来他们之间现在是主仆,按照婆婆与三卡自己的说法,十三郎可以主宰他们的生死。既然是这样,当遇到危险需要隐匿的时候,三名咔吧力士可以装进兽环,也就不存在麻烦了。   事实上,之前赶往金山的时候就是这么做,如今不过是增加个名分;而且三卡实力不俗,怎么看都是强助,何乐而不为。   找魔修是为了院长的嘱托,“妙妙”的身份暂时查不出,十三郎打算留个影子;将所有幸存魔修的名单抄录了一份,将来挨个的查。那个事情急不得,找到不是目的,干掉对方才是终局。以十三郎现在的本事,多半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找也白找。   至于燕山,十三郎本想不辞而别,最终觉得这样做不妥,终于硬着头皮去告了罪。   燕山老祖不高兴,很不高兴,神仙似的面孔拉得像包公,只差没将他用铡刀砍头。好在他不知道十三郎此行的具体目的,只晓得他要寻找同族之亲,具体什么亲却不太明了。   当然,老祖心里肯定有猜测,可十三郎既然厚着脸皮不认,总不能逼着人家追问“你丫是不是去找媳妇”吧?   最终,老祖教训几句啰嗦几句吩咐几句,不能不放行。   人伦大计,强如燕山老祖也不能阻碍,况且灵修都没意见,燕尾族凭什么不让人走?当然了,老祖明里暗里不断暗示,告诉十三郎誓剑之约何等重要,对燕尾族的女子来讲,那可比订亲正式得多。   一族公主,婚约哪能随便定,既然定了就不能随便更改;不说合不合适,面子丢不起。别说霞公主,就是凡间帝皇之女,谁见过今天说媒明相亲后天又换一个,那不成了笑话!   想到这个,十三郎就不禁唉声叹气,因为霞公主没有对老祖讲明实情,凭空生出许多憾然。   内疚倒谈不上,十三郎不认为亏欠燕尾族什么,可心里面……总觉得不是味儿。   心情不算好,又被人惊扰不能仔细查看宝贝,十三郎神情微冷,站起身说道:“何人生事?”   “几条不开眼的狗。”卡门独眼放着凶光,应声说道。   “大胆!入我青狼地界如此嚣张,找死不成!”   几声断喝同时传来,荆棘微动,二三十名青狼战士在一名头领的带领下四周合围,杀气牢牢锁定十三郎。   “瞌睡来了送枕头?”   十三郎笑了笑,轻轻弹了弹衣摆。   “那也挺好。”   ……   要在青狼地界找两个人,一不知方向二不知目的,可想而知难度有多大;假如彼此时间相错不久,十三郎能凭借自小锤炼出的跟踪技艺搜索踪迹;可金山一战耗日长久,战后因为煞气耽搁了几天,加上赶路,七七八八一算,距离叮当出现在这里已过去两三个月。   这还是十三郎全力赶路的结果,假如从地面慢慢蹚着走,恐怕得半年。   雨林之中,别说这么长时间,便是三天五天甚至三五个时辰,痕迹也早就消失殆尽;漫漫丛林,该朝哪个方向去找?   因此,在赶赴青狼地域前,十三郎便已定好策略,十三娘感应到气息最好,若不能,他只能从青狼族身上着手,侧面“打听”二人下落。   两个外来者,隐匿的功夫再好也很难一点痕迹不留,作为这里的地头蛇,青狼族如果不知道,十三郎便真的是两眼摸黑,彻底抓瞎了。   没想到的是,待将心思从宝物身上收回来,十三郎略一扫目便发现,这片林子里仍残留着打斗的痕迹。有几片灌木爬藤明显刚生出不久,无论密度还是颜色都与周围不同,虽无法确定具体,更没有残留魔族气息,依然可大致推断出,战斗发生的时间距今相当久远。   换句话讲,假如不是太过巧合的事情发生,这些战斗痕迹皆有可能是二女所遗;推想一下,多半她们始如雨林,遭遇青狼战士后发生。   从周围青狼战士的表现看,似乎也印证了十三郎的猜测;他们的表情凶厉,眼神中却透出浓浓的戒备,甚至有一丝忌惮。   要知道,三卡是力士,很难看出其境界如何;至于十三郎,他压制煞气将修为稳定在结丹初期快要突破的摸样,以眼前这批人的实力,怎么看都不必如临大敌。   这足以说明另外一个问题,他们吃过亏!至今耿耿于怀的大亏!   想到这里,十三郎收起直接动手的念头,抱拳说道:“在下黄奎,火焱星火灵圣宗少主,为追查两名人犯赶到此地;请问阁下是……”   他没有看向那名统领,而是他身边的那个人。   全身黑衣,头戴斗篷,边缘不修齐整,而是如一根根利刺斜插;更为醒目的是,脚下一双大红绿边绣鞋,上面缀着一朵小黄花。   与左宫鸣的描述完全一致,四大星域之一,普里族。 第515章 贪补之女   四大星域呈直线排列,火焱与普里一头一尾,相距最远,彼此关系也最淡。   淡的意思,除了淡漠,还说明彼此无利益冲突;换个说法,非敌非友,不会打架,也犯不着打架。   有左宫鸣的指点,十三郎之前就曾动过的念头得以实现,以黄奎的身份出现在雨林;如此虽不能作威作福,起码比灵修魔修要好得多。当然,假如有左大仙跟随左右,那就最妙不过。   左宫鸣来不了,十三郎并不如何担忧,他心想星空何其浩荡广阔,总不至黄大少爷威名远播,连普里修士都有所听闻;除此外,需要的便是临机应变,比的不是修为而是演戏,十三郎毫无所惧。   打过招呼,见那名修士没有暴起发难的意思,十三郎心头稍定,说道:“两名人犯身份特殊,本少不得不来此追查,仙子若能指点其行踪,必有厚谢。”   ……   普里,原名补女,一句话概括起特点:她们是母系社会。   斗笠、面纱、黑衣、彩鞋,普里修士的身份写在打扮上,根本不用刻意辨认;那朵黄花代表她们的修为高低,元婴或者元婴中。   这就是十三郎没理会那名头领的原因,据左宫鸣的说法,普里女人性淫如蛇,一人尽兴需要十余名甚至更多男奴辛勤耕耘;同为降临之修,她们不像火焱与罗桑那样视本地修士如猪狗,而是当作可肆意采补的对象,不是猪狗,胜似猪狗。   “普里女人极尽淫荡,却偏偏喜欢把身体罩起来,尤其是面孔,绝对不肯轻易暴露。也就是说,除言语大胆外,表面看起来,她们与其它女修毫无差异。”   “据说这与她们的种族来历有关,外人难以知晓具体。降临之后,她们不再能够保持传统,便挑选一些罪人展露身体,凡是那些穿着整体的修士,地位一定不会低,切记切记。”   “少君冒充黄奎身份出现,老朽不担心会被人看破;但有一点,少君容颜俊美,身上阳气充裕到外溢的程度,足以令任何普里修士垂涎三尺,一旦被……”   “滚蛋!”   记住他的话,喝退他的人,十三郎暗暗做着准备。   有意思的是,青狼族,尤其是青狼战士,同样以贪淫好色著称;不管是平日所居还是外出打仗,族群皆备有大量女奴,处处皆能交媾,随时可以野合,如未开化的兽人。   这样两个族群碰到一起,真可谓干柴遇到烈火,苍蝇碰到耗子,不是一家胜似一家,亲近到不能再亲近。据说,普里女修因为精通房术,连青狼族的那头狼王都迷得神魂颠倒,早已取得实际掌控,浑不像罗桑火焱这边打得热闹。   妖灵之变以前,普里修士不是像火焰罗桑那样冒充本土修士,而是以相对独立的种族存在;换个方式讲,以前她们可能是作为青狼人的玩物出现,现在则翻身做了主人,交合姿势改变,地位随之颠倒。   果然,那名青狼头领看到十三郎没理他,神情愤怒却没有马上发火;他将目光投向身边女修,目光痴迷神态恭敬,说道:“仙子以为……”   女修根本没看他,隔着面纱犹自闪闪发光的眼眸死死钉着十三郎脸,竟似连眨眼都舍不得。   ……   只要见过十三郎,比天赋比修为比战力或许有很多人不服,但谁都不能不承认一点,他真的真的真的太漂亮。   少年时,十三郎着女装行侠义事,从来没被人怀疑过身份;唯一认出他的赵四爷,是在一个封闭空间彼此以拳脚互殴后才渐因手感而清醒,单凭眼力,很难看破其真身。   单以面相论,十三郎脸上最有男儿气概的便是那个鼻子,挺拔陡峭,平添三分英气。因为这个,十三郎养成了摸鼻子的习惯,不是因为鼻子不舒服,而是下意识地提醒别人:咱是爷们儿!   以前的十三郎,除了杀意升起战志上涌的时候外,神情总是温温柔柔,身形虽然挺拔,眉眼却显得很柔顺,少见桀骜峥嵘态。这种气质给他带来不少麻烦,还引来不少非议,十三郎虽然不在乎,多少也觉得心烦;为此他深居简出少露人前,低调固然是一方面,不愿听别人废话才是真事。   修习了金乌之火,虽然功法连幼儿园都算不上,对他的气质影响却不小;金乌之火号称太阳,最是浑厚纯正兼有几分霸道,白一点说就是:很男人!   十三郎自己也能体会到区别,明知道非一时之功还勤修不辍,心里未尝没有这层念想;到了金山,几枚富含金乌之力的鳞片被炼化,煞气带来不少,元阳之气更是充裕到无法想象,进一步加剧了转变。现在的十三郎,面色宝光充盈,头顶隐有氤氲之意,不小心看一眼,当他是个小型太阳也未尝不可。   一颗小太阳,一颗生得如此“漂亮”的太阳,对普里修士来讲,这是毒药,足以致命的毒药!   “仙子?”青狼头领再次开口,表情扭曲,嫉妒与仇恨无法隐藏。   “好一个俊俏的少年郎。”   银铃般的声音荡人心魄,普里仙子终于从失神中清醒,呻吟般说道:“黄奎,火灵圣宗的黄少爷?”   十三郎轻舒一口气,说道:“正是在下,未请教仙子名讳……”   女子一挥手,说道:“在下在上无所谓,我的名字暂时不能讲给你听,不过……你可以叫我姑姑。”   十三郎翻着白眼,险些当场晕倒。   “从今儿起,你就跟着我了。”女子不在意他怎么看怎么想,兴奋说道。   “我养你。”   ……   不是所有人都羡慕神雕侠,十三郎便是其中之一。事实上,对诸如郭大侠杨大侠张大侠甚至包括韦淫侠在内,十三郎没有一个完全认可;在他看来,姓郭的固然虚假,姓杨的也配不上那个狂字,平白浪费了独孤前辈的无上传承。(注)   连男主都不认可,自然更无法接受“姑姑”这种带有“邪恶”意味的称呼,十三郎面色微沉,正想出言反刺的时候,被人抢了先口。   “不可!”   青狼头领一声怒喝,说道:“此人来历不明,身份未辨,怎可如此草率处置?”   黄花女子目光不离十三郎,淡淡说道:“你有意见?”   青狼头领到底是头领,眼神虽痴迷贪念,犹自强行压制心神,沉声说道:“本将身负巡边重责,不能没有意见。”   黄花女子不看他,说道:“理由?”   青狼头领指点周围,说道:“先不说此人本尊如何,单从其护卫看,分明是咔吧力士所扮,如何当得其一宗少主身份,请仙子明察。”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四大星域何等恐怖的庞然大物。一位数得着的宗门少主,身边怎会跟着几个傻乎乎的力士护卫,而且是土著!   黄花女子似有些赞同,目光穿透面纱望着十三郎一笑:“你怎么说?”   话题转到身份上,十三郎将称呼的问题抛到一边,轻轻挥手,说了声:“别丢本少的脸。”   “好咧!”   一声暴喝,随后便是几声惨嚎一通翻滚,三卡同时展动身形,分头扑向一名骑驾巨狼的战士。   说实话,这是欺负人。   扑通,哎呀,哐当,嗷……   最后那声嚎叫只发出一半,卡徒用力夹紧双腿,喝骂:“不听话的畜生,想死么!”   那头莫名其妙换了主人的巨狼呜咽一声,五脏六腑都险些被夹烂,四条强健有力的腿顿时软了。至于原先那名骑士,此时正在一团张着大嘴扑向猎物的花朵中挣扎,怎么都逃不出来。   卡徒看上去老实憨厚,实际上心肠狠毒还有点粘坏,他倒是没杀人,把那名战士的腰椎捏散了架。   “丢人!”   卡门瞪了老三一眼,独眼放着凶光转向青狼头领,只要十三郎下令,下一个就是他。   “嗬!”   周围整齐的吸气声,数十名青狼战士齐齐勒缰,生恐坐骑因同伴遇敌而出击。青狼头领面色惨白,迎着卡门森森阴笑,一身的痱子。   他们想多了,青狼比主人的感觉更敏锐,早就察觉到三卡不好惹,怎会自讨苦吃。   青狼战士喜杀强者,可那要看限度的,他们的眼光不差,面前这三名咔吧力士如按照青狼的规矩分派级别,至少千人主将级别。   每一个千人主将,皆具有同时战胜百名普通战士的能力,换句话讲,人家随便出来一个都可以干掉自己出主将与仙子外的全部;这样的情形下提什么斩杀强者,只能是笑话。   “实力不错。”   普里女子声音略有起伏,多少也感到一丝惊异,但也仅限于惊异。   瞥了一眼青狼头领,她说道:“现在如何。”   青狼头领咬牙,说道:“他们的身份?”   十三郎明智地接过话头,解释道:“仙子应该知晓,火焱本负责燕尾,本少出现在妖猎森林,是因为罗桑修士在金山受火毒之限奈何不了魔修,特意请本少与左长老前来设法解决难题。如今长老等人在金山不知斗转大阵,本少随从脱不开身,便带着这几名新收的奴仆捉拿要犯,帮个小忙而已。”   有真有假,爱信不信,爱查不查,暂时没个对证。 第516章 黄花姑娘好大胆   妖猎森林很大,但也不是无边无际,金山之战打了半年,作为与咔吧接壤的青狼,不可能完全不知情。从这个角度讲,十三郎所说合情合理,且他全身火力四溢,真真是比火焱更火焱,火焱得不能再火焱。   黄花女子轻笑,语气却淡淡,说道:“付统领可还有话说?”   统领是正的,可惜姓氏不大好,常因此被人取笑;听着黄花女子仿佛能把人魂魄勾出来的笑声,感受着明显带有袒护意味的话,看着十三郎“得意洋洋”的表情,正统领内心咬牙切齿,说道:“本将听闻,降临仙家个个都是元婴高人,此子……”   “够了!”   黄花女子知道他的心思不在这里,冷喝道:“付统领别忘记自己的身份,无论火焱还是普里,均不是你可以随便议论。”   情势一目了然,普里星域以女上位的方式折服青狼族,已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当然,青狼族好歹位列四族,不可能一下子沦为奴仆似的角色,普里“姑姑”们的长期目标尚未达成,得慢慢来。   统领涨红了脸,不敢与女子抬扛顶嘴,只以怨毒的目光盯着十三郎。火焱强大与否他不关心,眼前只是一个独自外出的少爷,以付统领在青狼族的地位,有的是办法报仇。   “罢了,念你也是一番苦心,就给你证明一下。”   黄花女子转过脸,朝十三郎一笑说道:“小少爷,麻烦你把令牌展示一下,好让姑姑有个交代。”   便宜占大了,最让十三郎气愤的是,除非他改换策略将这批人杀光,否则就不得不吞下这枚果子。   咋办呢?   这次没了还有下次,谁晓得普里女子是不是都这样,喜欢到处领养大侄子?   “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也!”   心里反复念了三回,十三郎没搭腔,直接催动法力双手互拍,啪的一声响。   红云骤起,蓬勃火力轰然释放,丛林内哀嚎阵阵,无数生灵逃窜。   真火,哪怕只沾染一丝气息,也足以让这些喜伺阴湿的妖物生畏,十三郎身边那些走不到的刺藤荆棘只好自认倒霉,被瞬间烤成枯枝。   头顶上,一面斗大的令牌在红云中闪耀,正面一个“黄”字跳跃般弹动,好似要穿空而去。反面便是火灵圣宗的标记,也是宗徽,任何人冒充不来。   “好大的火力!好强悍的少年!好香甜的气息!”   连着三个好,黄花女子的心意展露无余,也让十三郎真正领略到“言辞大胆”的真正含义,心里不禁闪过念头,冒充黄奎……到底对还是不对。   要不要动手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黄花女子适时开口,避免一场血战,同时也彻底堵住统领的口。   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垂涎,她说道:“跟我走吧,再有人怀疑你的身份,便是与我作对。小哥放心,无论你想找的是谁,只要还在青狼地界,姑姑都帮你捉回来。”   “这叫什么事儿啊!”   十三郎叹了口气,认真说道:“是姑娘,不是姑……”   “姑娘?”黄花姑娘似有些意外,随即想到了什么,频频点头。   “还真有点见识,那就叫姑娘。”   ……   确定了身份,接下来的事情变得容易起来,简要说明了一下情况,十三郎没有马上跟着“姑姑”走,也没有着急追问二女下落,而是仔仔细细勘察几乎看不出摸样的战场。   几名青狼战士忙着救治同伴,不时朝三卡投一愤怒敬畏的目光,卡门看得有趣,朝一个眼神最凶的家伙勾勾手。   “做啥?”那人问。   “要不要帮忙?”卡门反问。   “不用你装样!”那人愤怒回答。   “那好,等着残废吧。”   卡门偷偷看一眼十三郎等人方向,朝黄花女子一努嘴,说道:“哥几个腿脚这么虚,是不是被……”   “滚!”青狼战士厉喝。   “咋了?做得说不得?”   卡门气死了,心想明明天底下都知道的事儿,装什么呀装。   话音不算大,十三郎等人听得清清楚楚,黄花女子没有丝毫反应,进一步坐实了淫蛇美誉。   十三郎微有不喜,回头看了卡门一眼,独眼狼的脑袋顿时耸拉下来,再不敢吱声。   付统领一直跟在十三郎旁边,微讽说道:“我们已经查了千万遍,再看也看不出花。”   十三郎不理他,边走边认真翻弄着刺藤毒草,神情专注到近乎虔诚。   黄花女子不在意什么魔族女子,但没有催促,说道:“这里的确出现过魔族,不是两个,是三个。”   “嗯?”十三郎略感诧异,手上动作凝稳依旧,没有一丝颤动。   黄花女子说道:“听说那几人很是了得,隐匿的手段也不错,若非出动三翅灵蜂,还真没办法追查。”   十三郎点点头,站起身走向下一处,也就是曾经发生殉爆的所在。假如钟寒寒在此地看到他的路线,定会大吃一惊,想不出十三郎何以在几个月之后还能精准地找出她当初的攻击次序。   黄花女子目光闪动,说道:“听说火焱有一种名为枯蝶的妖虫,与我们的三翅灵蜂并称与世,小少爷……”   十三郎笑,说道:“金山那里很麻烦,没带着。”   可信不信,爱信不信,想查没地方查,除非用强。   黄花女子不愿用强,脆笑一声说道:“我觉得灵蜂厉害些。”   十三郎再笑,说道:“抓住她们了?”   黄花女子说道:“我没出马,当然没抓住,不过她们逃不掉的……看出什么了?”   “本将才不信他能看出什么……呃啊!”   十三郎抬手指了指统领,统领张口结舌,片刻后身体恢复自由,猛地大喝:“就是这道神通,你和她一伙……”   他自己都没办法说下去,假如十三郎与那两名魔修一伙,怎么会故意显露与之一模一样的神通。   天下神通千千万,魔修会的,火焱少主凭啥不能会。   黄花女子眼中异彩连连,隔着面纱仿佛都看得出水意,呢喃般的声音说道:“好厉害的神通,难怪那两人这般难缠。呃……你身上的气息,真好闻啊!”   十三郎哑口无言。   ……   定字决,十三郎本就是从冷玉手中学来,自然知晓其作用与威力。荆棘林内战斗痕迹虽已消散,然而同样是被搅乱压平的地方,草木生长的速度竟也有不同,十三郎对这种情形再熟悉不过,一眼看出端倪。   之所以当场施展出来,一为取信,二为验证,要看一看他们口中的她们,到底是不是冷玉与叮当;如果是,第三人又是谁。   从黄花女子口中推断,冷玉她们战斗绝不止一次,包括那个尚未见过的什么灵蜂也已出动。换句话说,多次战斗后,普里或青狼修士不可能连冷玉有和神通都不知道。   此时十三郎施展定字决,用意是让他们明白,自己既然会施展便有办法克制;否则单凭他身边几名高阶力士,还远远达不到捉拿人犯的实力。   更要紧的是,十三郎这样做证明对要犯的情况很熟,坐实了自己追击者的身份。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带不来左宫鸣,其它人带了也不能露面,十三郎自己没结婴是瞒不过去的事实,总要想办法说服对方。   青狼统领嫉妒,十三郎可以不当回事,假如这位看上去“痴迷于美色”的黄花女子心有所疑,就不是随随便便便能忽悠过去;走了这么久江湖,十三郎如果因为自己生得漂亮就认为吃定女人,那才是愚蠢透顶。   “不愧是一宗少主,小少爷让人刮目相看呢!假如我没看错的话,单以法力精纯论,比之元婴修士也不逊色吧。”   效果很明显,黄花女子的笑声更加清脆,声音更加勾魂,目光仿佛两把小刀,恨不得撕开十三郎的衣服看到心里去。   紧挨着十三郎的身体,她似已抑制不住心中情火,娇喘般说道:“只是不知道,小少爷在别的方面,是不是也像神通这么强。”   清香扑鼻,软体轻触如绵,十三郎温和神情不变,说道:“姑娘修为惊人,在下如何当得起。”   话风一转,他说道:“姑娘既知她们的行踪,能否告知与我?”   黄花女子目光迷离,说道:“小少爷糊涂了,假如我们知道她们的行踪,不是可以直接抓人了吗?”   十三郎说道:“知道出现过的地方便好。”   黄花女子又靠近了些,身体半依在十三郎的肩上,懒懒说道:“形迹迷乱无序,毫无道理可言,恐怕看不出什么呢。”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无妨,我挨个去看看,总有点收获。”   黄花女子嗤的一声,笑道:“三翅灵蜂都难以追索,小少爷便是再聪明再擅长追踪,又如何理出头绪?你这个人啦,肯定是不相信我的话,故意找借口脱身。”   十三郎有些无语,心里想你倒是聪明得紧。   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张,三卡说着笑话悄悄靠近,只等十三郎握拳的那一刻。   “也罢,你既然不相信,我便想办法要你相信。跟我回去,我带你见见其它人,自可分个明白。”   黄花女子不知为何就想开了,摊开双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道:“真香,提醒少爷一声,那几名人犯的形迹,都掌握在凤女殿手中喔。”   不用问,凤女殿是她们的统称,只不知是仅用于这里,还是可推及到普里星域。   侧身回眸,她说道:“我要回去了,跟不跟我来?”   十三郎笑,笑容清澈明亮,说道:“为什么不。” 第517章 男人行径(一)   由荆棘林南行万里,便是青狼族北部边陲第一重镇:野马城。   野马城瞭望咔吧燕尾两族,便是没有降临之祸,城内也驻有重军守卫边防;术师不计,单青狼战士便不下十万众,实力雄厚。   严格意义上讲,普通青狼战士不属修家行列,他们既不修练道法,也没有专门功法锤炼体魄,凭着血脉中天生的狼族因子,强悍到不像人。如副统领所带的这些战士,实力只能算一般,据称其血脉曾有过觉醒,考教的话,与二星战灵相若。   狼军有三万精锐,血脉觉醒两次以上,普通战士足以与三星战灵抗衡,至于各级主将副将,实力也相应提升。粗略估计一下,千人统领稍弱于武灵,万人队长则是标准的二星武灵级,至于那三万铁甲的总头领,实力绝不低于大修士。   加上北疆正副帅,各自拥有强大的近身侍卫,加上数量未知的军中术师,如今还要加上凤女殿女师,青狼北营看似人数不多,实则强悍到令人发指,坐守十万里边疆无虞。   说到凤女殿,不能不提一下普里修士与青狼的关系;万年侵蚀,青狼族自上而下均被凤女殿渗透,一些女师受宠后诞生子嗣,苦心经营把持了不少要害,如跗骨之蛆。如今凤女借妖灵之变起事,除军队掌控略显不足外,几乎算得上骑在青狼头顶的母皇。   有意思的是,青狼族向来拿女性充当泄欲与生育的机器使用,如今却堪堪要被女子奴役,不得不说,这也是天道的另一种体现,因果果然有循环,报应可谓真不爽。   青狼族位列四大族之一,清醒明白后,自不愿被奴于钗裙;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双方争夺的焦点便是军队,忠于狼王的青狼将领分不清哪些人从命于凤女殿,总不能一股脑杀个精光。而且就现实的情形看,数量庞大的中级将领被女师所诱,食髓知味难以摆脱,成犬牙之势。   明争少有,暗斗不休,凤女不愿拔根连势,狼族舍不得伤筋动骨,这就是现状。   ……   黄花女子本在狼族内部的凤女分殿供职,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有二,一是要负责“搞定”这名据称“有后台”的统领,二是她自己好奇,借口巡边查看数月前发生的魔女入侵案,说起来,与十三郎不谋而合。   青狼强悍,速度耐力均一流,全力奔跑起来可日行三千里。从这里到野马城,路上共有三座哨卡,实际上是征用民间山寨所改,不求防御如何坚固,只需有个遮头之所。   只要是人,哪怕强悍如青狼战士,也不愿长久荒居山野;加上巡边时没办法带着女奴,对性淫贪色的他们来说,山寨就是个放松身心的地方,与打仗没有太多关联。   青狼族真正的防御重地是野马城,从假想敌的角度,无论咔吧还是燕尾,在没有拿下这座雄城前,断不敢深入青狼境内。至于周围这些哨卡山寨,说到底不过是苦哈哈的民众兵卒,需要小心的是猛兽妖物,而非大举入侵之敌。   “这里也有山民栖息,狼族不愧为四族之首,令人钦佩。”   看着听着想着,问着猜着蒙着,十三郎很快把握到凤女与郎族间的大致脉络,内心暗自沉吟。现在他与统领还有那位“姑姑”同路,依旧按照统领既定路线返回,显得坦坦荡荡无所畏惧,着实令统领纳罕。   在他想来,这位火焱少爷要么真如他所讲来历非凡,要么便是无知者无畏,完全没有经历过风险。须知以他这副摸样,落在青狼人手里固然悲惨,便是受凤女殿所佑,情形又能好到哪里去?   或许更惨!   许是认准了十三郎的结果,统领的愤怒平复不少,倒显得比开始时亲近了。   以凤女贵宾的身份与黄花女子同乘,十三郎神态悠闲,随手指着远方的一处小山寨,说道:“妖灵猛兽毒虫这般密集,他们该怎么活?”   身前,黄花女子软倒在十三郎怀里,浑不顾旁边统领的目光狠毒怨愤到什么程度,柔腻娇笑说道:“看不出来,小少爷竟有颗悲天悯人的好心肠,这些不是正宗的狼族人,他们是罪民。”   “罪民?”   “就是杂种!”   统领发泄般呸一口,说道:“这些东西,就不该给他们地方活着,男的应服苦役,女的直接充奴。”   周围几声呼号应和,狼族战士们秽语连连,重回骄纵本色。距离哨卡越近,他们的同伴越多,胆气也就越大;虽未完全消除忌惮,姿态却渐渐骄傲起来,挺胸扬眉彻骑飞掠,好不潇洒。   修真世界无奇不有,既然有狼人,也会有猪人牛人狗人熊人,狼族战士性淫,色欲一起管它什么人,放荡后难免会怀上子嗣。一刀杀掉也就罢了,若是生出来……   一句“东西”足以表达狼族人的态度,按照统领所言,这些在边陲凶恶地求生的山民反倒很幸运。   统领望着不算太远的山寨,说道:“可惜时间紧了些,不然的话,本将可以带上师去打打草,看看我狼族健儿的雄姿。”   周围一片哄笑,几名狼族战士不怀好意的目光瞄着十三郎,有两人还干脆鼓着雄赳赳的胸膛,腰跨同时扭动,嘴里大声呼喝,声如狼嗥。   十三郎说道:“那倒不用,我……”   “嗖!”   话未落音,一支长箭破空而出,尖锐的呼啸声撕裂空气,直扑八百米。   狼族战士臂力惊人,强弓射程最大可至两千米,远超寻常法术;若有足够坚硬的箭锋,配合人数覆盖,足以威胁修士性命。   八百米距离,无论力量还是准度,都处在最佳。   噗的一声轻响。   一座小小的土堆后,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一双呆滞惊恐的眼,一颗被长箭钉穿的头,身边一堆散乱工具,和一个被吓呆不知如何是好的小男孩。   他们在捕猎,学习捕猎,或者传授捕猎。   三卡面色均有些冷,卡门独眼放着凶光,气息粗重。   咔吧部落在没有外敌的时候,彼此经常会有厮杀,争夺的主要对象便是草场、女人和小孩,手段相当,目的却截然不同。对他们而言,女人是保障生存繁衍的必须条件,几可用上天恩赐来形容,杀掉其它部落的男人,抢夺他们的女人,也就是抢夺他们的珍宝;当这些珍宝到了自己手里,其地位并不会因此而降低,还是珍宝。   “好箭!”   狼族战士们欢呼雀跃,纷纷为同伴叫好,另一名战士挽弓想要射向那名男孩,却被统领所阻。   “不要浪费箭矢,那里距寨子不算近,小崽子活不了。”   箭矢不怕浪费,不然青狼战士不会不去收回来;真正的原因是,从那名女子所在距离山寨有五六里路,看似不远,实则步步惊心;那个男孩年龄不过七八岁,多半是不能活了。   死在野外,显然比一箭射死更让人兴奋,虽不能亲眼看着,想想都可多吞三碗酒。   回过头,统领裂开嘴笑道:“这就是罪民的下场,儿郎们平时没仗打,用在他们身上的次数还要多些。”   怀中女子抬起头,面纱之下露出一片乳白,仿佛可穿透重山的目光看了十三郎一眼,暗含几分讥讽。   他知道她的意思,在四大星域修士眼里,所有妖灵大陆的土著都是罪民,只不过普里与其它星域修士策略不同,没说出来罢了。   十三郎神情淡淡,说道:“好箭法。”   统领笑容更欢,说道:“咱们比不了上师神通,凭的就是一身力气;青狼健儿还有另一项长处,比箭法更厉。”   “是什么?”   十三郎好奇询问,朝那个醒悟过来正以目光向敌人复仇的小孩指了指。   卡其调转狼头,呼喝中奔往男孩方向,其势如风。   “他做什么?”统领狐疑问道,一时忘记了自己说的话。   “青狼战士如此英姿,咔吧男人手痒了。”十三郎随口回应,男人二字念得很重。   统领面带讥笑,说道:“贵仆实力惊人,不过,好像不会用弓箭吧。”   旁边一名战士点头,说道:“他力气大,一拳足可以打死。”   众人哈哈大笑,此时周围已聚集起数百青狼战士,后来者对三卡畏惧心不强,肆意嘲弄咔吧男人的“威武”。   “走吧。”   十三郎懒得理会这些,脚尖轻点,座狼哀呼一声,不得不加速前行;怀里黄花女有些不甘与好奇,扭过头趴在十三郎的肩膀上望后看。   视线中,卡其如一阵狂风卷过,探手抓住男孩的脖颈拎到青狼背后,速度暴增一倍,冲向五里外的山寨。   数百人的目光望着卡其,青狼踏丛林如履平地,五里转瞬即过,山寨中已有人看到巨狼的身影,大门紧闭,十余丈高的寨墙上站满了人,却没有一个敢走出来。   对这些缺乏修炼缺乏物质缺乏老师缺乏一切的“杂种”来说,尽量将墙壁加高是唯一能够做到的防护措施,走兽万难侵入。   “他在做什么?”更多的人发出询问。   “做你妈!”卡门独眼一翻。   “不对,是做他爹。”卡徒大声纠正。   群狼怒目而视,双卡一一回瞪过去,忙得不得了。 第518章 男人行径(二)   狂风席卷,卡其双腿夹着巨狼,以追赶落日的速度狂奔。   仅仅跑了数里,巨狼的口中竟溢出鲜血,在咔吧男人狂暴的驱使下,它停不下来,减不了速,浑身毛发通通直立。   山寨虽小,比之一人一狼却像做大山,沉重的阴影扑面而来,巨狼哀鸣,卡其暴喝,盘在巨狼肚皮下的脚尖狠狠一勾。   “嗷!”   撕肝裂肺般的剧痛中,体型硕大的巨狼咆哮而起,直扑寨墙。   “嗬!”   身后群狼惊呼,青狼战士望着那个发疯的咔吧男人,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寻死。   山民虽贫,总有些办法保护自己,他们的寨子如小型城池,墙下不仅有护城河,还插着无数利桩倒刺,上面均有剧毒。十几丈高的墙壁哪里是巨狼可以跃过,迟早会掉到坑里。   果然,巨狼在卡其的逼迫下催发生命潜能,腾空数丈后力竭,哀鸣中准备迎接死亡。   空中静止的那一刹那,卡其一声长啸,双腿回收猛跺,一脚踩断巨狼的腰。   狼如陨石坠地,人如大鹰腾空,右手猛挥,那名幼童如石头一样飞跃过寨墙;卡其的身体却顺势后退,如怒隼划过天空,轻飘飘落地。   “啊!”   幼童的惨呼久久不绝,直到卡其落地,众人还能看到那个在空中激射的小小身影。这单臂一抛,怕丢出不下百余米。   死是死定了,只是这个死法……   寨墙一片静默,一群拿着粗陋武器的山民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五里外,狼族战士同样鸦雀无声,此时的他们,只恨自己眼神太好,看到不想看到的这一幕。   “呸!”   卡其回头看看寨墙上的人,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一群废物!”   这是真心话。   ……   迈开长腿,卡其很快赶上大队,毫不客气扯过一名青狼战士,扔到一边说道:“畜生没用,换一头。”   青狼战士群情愤愤,均怒目而视,卡其看都懒得看他们,脚扣狼腹追上十三郎,回禀道:“少君,做好了。”   十三郎点头,朝统领致歉:“不好意思,蛮仆不知珍贵,又伤了一头坐骑。”   统领大笑,脸上表情诚挚,洒然说道:“区区一头座狼,能见识到咔吧力士的真正实力,值了!”   能飞而不飞,卡其无疑是显摆,然而从另一个角度讲,能飞的人假如不用飞行的本事,还真未必能做到他所做的这件事。要在看到寨子内景象的刹那选好落点,要将小孩抛出足够远,还要保证其不死,电光火石之间,比之道法弱在何处?   此外还有一点,既然这样做了,青狼战士或许震撼难言,统领却暗中舒了一口气。在他看来,这名咔吧力士已尽全力,完全在他所能接受的范围内。   似乎想到什么,统领回头朝山寨方向看了看,说道:“只是便宜了他们。”   黄花女一直看着,此时目光闪动,半转身对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是啊,便宜了他们。”   十三郎也笑,说道:“是有点便宜。”   一头青狼,只是尸体价值也不低,对那些穷苦寨民来讲,这是一笔外财。   或者补偿。   ……   哨卡将至,十三郎第一个印象这是这里好热闹。   转过山坳,轰炸般的声浪扑面而来,抬头看,那个据称为哨卡的寨子远在千米之外,其中的嘶吼喘息与放浪的叫声清晰可闻,仿佛有千百人在交合。   除了这些,寨子内还有兽吼声、鞭打声、惨呼声与欢呼声、叫卖与兵器撞击声此起彼伏,不知道的人听了,怕是会认为这里是妓院、菜场、监狱与兽园的集合。   唯独不像军营。   城寨的面积倒不小,但从防护看,低矮的围墙连刚刚见过罪民山寨都不如,干涸的城河快被风沙卷来的尘土添平,敞开的大门内可见到近乎赤裸的男女,城墙上没有任何固定军器,稀稀拉拉几名狼战士值守,竟然大口灌着酒。   更可笑的是,明明千名狼骑呼啸而来,带队之人一为统领,还有一位凤女殿女师,城内竟完全没有反应;既没人迎接也没有盘问,仿佛他们不是敌也不是友,干脆就是空气。   这就是哨卡?这就是一凶狠强悍而著称的青狼军营!军纪糜烂到这种程度,他们凭什么抵御外敌……假如有的话。   好吧,就算没有外敌,青狼军营还有术师,身处这种地方,该如何修行?   城内如此,城外的情形可想而知,根本不用统领发号施令,千名青狼战士呼啸而出,大模大样抢在前面冲入城内,各自寻欢去也!   统领脸上略有戏谑,说道:“上师请看,本将这座哨卡如何?”   十三郎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统领哈哈大笑,策骑直入,竟似连看都懒得再看一眼。   黄花女哧的一声笑,说道:“小少爷,进去你就明白了。”   “其实,我已经明白了。”十三郎笑答。   “明白了什么?”   “明白了该明白的事。”   ……   始入寨门,眼前突现黑洞,再一看,黑洞飘飘忽忽好似飞翔,落于千里外。   仔细再看,哪有什么黑洞,分明是一座黑漆漆的大帐座于寨子中央,火光天光明媚照耀,好似在天空挖出一个坑洞。   门楼两侧,左屠台,右红楼,屠台人声鼎沸,三只青狼争食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其中两头龅齿染血,鬃毛乱炸,正扑向得利的那名同伴。   狼嗥凄厉,周围无数青狼战士呼喝相应,彷如一体。   黄花女自觉充当向导,说道:“这是青狼坐骑的选择之法,三余其一,方可调入军中。”   十三郎点头,目光落在右方,眼角微抽。   十八根粗大的主杆,各捆着一名奄奄一息的裸身女子,柱子旁放着火盆,火苗微微,随时可能熄灭。   主杆上方横梁斜搭,建有十八座连接一体的小楼;楼身粉红,楼门粉红,粉红色的窗粉红色的帘,粉红色的装束粉红色的人。声声喘息呼喝娇吟同鸣起伏,每座楼前都排满了人,正是那些刚刚冲入寨子的狼骑。   黄花女说道:“下面是女奴,一般活不过三天;楼上便是凤女殿女师,十八名女师应付数千狼骑,是不是很厉害?”   十三郎的眼神有些空,楼下楼上瞥了瞥,回答道:“的确很厉害。”   黄花女枕着他的肩,柔声道:“今天统领归营,这些女师有得忙;等过两天,我给少爷安排一下,让所有女师一起伺候,包你心满意足。”   十三郎垂下目光,望着面纱下那片莹白,一时没有回话。   这个角度,十三郎只需臂膀轻合,别说怀中娇躯软体,便是同比的钢铁架子也会搓成麻花。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始终有种感觉,假如自己真的那样做了,不但会落空,还会迎来足以致命的反击。   苍鹰扑食,定有必中把握,否则宁可盘旋高空。   十三郎笑,说道:“我以为,你把我当成自己的人。”   黄花女笑,伸出手指在他胸口上划着圈,说道:“小少爷弄错了,现在我是你的人,你还不是我的人,如果你是我的人,怎舍得她们碰你一个指头。”   这话有点难懂,十三郎认真想了想,问道:“凤女殿女师间……有不同吧?”   这话有点意思,黄花女却一下子听明白了十三郎的意思,咯咯娇笑反问道:“你说呢?”   十三郎言辞凿凿,说道:“我猜一定有。”   黄花女干脆闭上眼,好似梦中呓语,说道:“那就有呗,反正你还不是我的人,可不能随便说出来。”   十三郎正想再开口,忽听人群一阵喧哗,抬起头,发现三名等待的狼骑不愿再等,直接褪去衣衫走向中间的几根柱子,抓起那两条青紫密布的大腿,耸腰挺胯,当众媾和。   哀弱的呻吟与楼上的娇吟呼应,粗壮的木柱连连摇晃,楼上笑骂声声,楼下喝彩连连,夹杂着几声怒吼,几声嘶嗥,与那几颗前后摆动的头颅一起,撞进眼膜耳鼓。   十三郎目光微冷,朝三卡点点头。   “嗖!”   三声呼啸,三道灰芒,三颗石子洞穿了三名女子的咽喉,不多鲜血流出,几名兴致高昂的狼骑战士愕然回头,目光愤怒。   几百名狼骑战士同时转过头,如几百劈面而来的刀;十三郎神情淡淡,卡其目光冷冽,卡徒面色阴狠,唯卡门哈哈大笑,高声叫骂。   “没卵蛋的东西,这就不行了么?”   片刻寂静,哄笑叫骂声四起,几名名狼骑醒悟过来,纷纷将目标转向那三名光着腚的同僚。   “范大,不行了么?”   “包二,不行了么?”   “李三,不行了么?”(注)   三名狼骑面红耳赤,各自看看身下渐渐冷硬的躯体,目光都转向一旁。   绿油油的火苗跳动挣扎几次,熄灭了,火盆上升起一缕灰色的气,飘悠悠飞向大帐。三名狼骑顿时如见蛇蝎,嘴里愤愤咒骂着,忙不迭将身体退出来,在同伴的嘲笑喝骂身中提起裤子,偃旗。   呃,他们还在排队,虽偃旗,不算息鼓。   “好样的!”   狼骑们笑得欢,有几个冲卡门竖起拇指,卡门哈哈乐着,眼里有千万颗针。   “原来是阵法。”   十三郎望着那三个火盆,突然说了一句听不懂的话:“卧龙山庄。”   “什么?”黄花女好奇地问。   “名字。”   十三郎温和回应,说道:“这里应该有个名字,卧龙山庄。” 第519章 男人行径(三)   秀台红楼之后,巨鼎烹香,芬冽酒气直透胸腹。   狼族战士体型雄壮,吃食便是个大问题,外出时,他们以术师炼制的辟谷丹丸为军粮,吃一颗充饥十余日,简单高效,又能节省骑力。   辟谷丹珍贵,且不怎么受欢迎,对有贪腹之欲的人来说,不觉得饿有时比饥饿更加难熬;巡视因而成为苦差,眼下又不是真正战时,少有人提得起精神。   野外生活终究是苦的,除了偶尔寻些野味打打牙祭,便只有屠戮罪民时才能吃上热食。出巡归来,这群堪比虎狼的壮汉早已耐不住空荡荡的肠胃传来的冰冷感受,一部奔红楼,多数围绕着这方大鼎。   鼎上烟气渺渺,鼎内肉香四溢,四周酒气弥漫,一群群敞胸露怀的壮汉呼喝啃咬吞食饮酒,偶尔有人交耳几句,欢呼几声,戏谑嘲笑的目光皆落在那些从红楼走来的同伴身上。   烟花自古消壮志,十八名普里女师哪里是寻常烟花所能比;青狼战士无一例外,进入红楼时如狼似虎,出来时成了霜打的茄子,焉头焉脑竟似连方向都难以辨清;轻飘飘迷顿顿摸到巨鼎之前,眼里射着绿光。   被卡其扔过的那名战士赫然在列,许是因受了气,他的愤懑格外强烈,在红楼发泄的格外多,自然而然,身体像面团。   奇妙的是,猛灌几口酒水,用力吞咽几块兽肉之后,那名战士很快变得龙精虎猛,目光灼灼回头看着卡其,似有挑衅。   不用问,这些肉食不光只是肉食,还有额外填料。   统领没发话,加上黄花女瘫在十三郎怀里不肯挪窝,狼族战士不敢轻动。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示威,用目光手势告诉来人,这里是他们的地盘。   “傻逼!”卡其骂了一句,送给他一个后脑勺。   “那是什么?”   十三郎没有理会这些,指着趴在巨鼎旁那只体型如巨蜥般的怪兽,表情微异。   之所以惊讶,是因为那头巨兽的待遇太过特殊,每当有人朝鼎中添加汤料骨肉,不管是谁,不管加的是什么,它都会伸出长舌品上一口,神情或喜悦满足,或冷漠淡然,还会流露出不高兴的摸样,很是喜人。   “它在尝毒。”   黄花女懒懒转过身体,寻个更舒服的位置蜷好身体,头也不抬说道:“鼎内有术师专门为战士配置的药物,长舌蜥为青狼领域独有奇兽,能辨明一切剧毒,千人以上军营都会想办法弄来以备不测。”   十三郎诚心赞叹,说道:“挺有用的,怎么就一头?”   “野生长舌蜥性情狡诈胆子又小,极难捕捉;这头巨蜥养久了,每天的任务就是吃,如今已生得太胖,放出去也得饿死。”   黄花女多解释了两句,一本正经说道:“这东西值钱,要是碰巧捉到,千万别丢掉。”   连她都说难以捕捉,巨蜥之珍贵可见一斑,这头又老又胖蠢笨到不像话的大家伙至今还在服役,与此多有关联。   十三郎点头表示明白,说道:“记住了,不过你说它能辨明一切剧毒,吹牛吧?”   “你不信?”   黄花女睁开眼,笑着说:“我刚下来的时候也不信,用好几种上界才有的毒药试过,无一能够例外。”   从红楼经过后,她不再叫十三郎少爷,而是以你我相称,语气有些淡。   十三郎问道:“这也能试?怎么试?我能试吗?”   “哈哈,你还真敢想。”   黄花女娇声大笑,说道:“有本事尽管去试,没人会反对。”   十三郎想了想,摇头一本正经说道:“毒死它怎么办?就算不死也坏了一锅汤,我怕他们起义造反。”   “好大的口气!”   一名身份明显与众人不同的中年青狼人站出来,阴厉的脸上满是轻蔑,尖声说道:“听闻上师道法神奇,若有品神蜥探不出的毒药,不妨拿出来,让我等见识见识。”   “是啊,拿出来见识见识!”   “上师神物,也许真有那么灵验。”   “毒杀神蜥,亏他说得出口。”   周围一片哄笑,那名被卡其得罪的战士笑得最放浪也最大声,恨不得把他拉到鼎内煮一煮。大帐门口,统领脸上挂着笑,神情颇为自得。   “神蜥……”   十三郎连连摇头,心想这世道,妖兽不沾个神字怕都不好意思露面,遍地神灵。   黄花女随口介绍,说道:“瞿默,军营头号术师,专职后勤。”   头号术师负责后勤,听上去荒诞可笑,但只要看看周围那一道道氤氲之气,再看看出红楼的狼族战士吃食后的变化就明白,这里的后勤远非寻常意义上的押粮运草,而是集阵法、养精、采集于一体的牛人。   “多半还负责炼制。”   十三郎望着每个人头顶漂浮的如缕缕烟丝,朝统领看了看,似乎在问:“真的可以?”   统领觉得有趣,朗笑说道:“上师尽管尝试,不要说毒药,不管什么丹药,神蜥皆能辨别出来。看它头上那根角,不同的颜色代表意义也不同,本将可为上师解释。”   十三郎恍然说道:“原来是靠那根角,我还以为是表情。”   巨蜥似乎感受到什么,吃力转过头朝十三郎看了眼,表情轻蔑。   “傻逼!”卡徒看它不顺眼,大骂。   周围哗然,群狼笑得前仰后合,恨不得拉着卡徒一起喝酒。   黄花女忽然来了兴致,扯着十三郎的袖子问:“怎么样,到底试不试?”   “试就试。”   十三郎拍出一枚红色丹丸,交给卡门说道:“拿去。”   “这分明是补药!”黄花女娇嗔说道:“有这么好的丹药何必喂那只畜生,不如送给我。”   不愧是外星修士,闻闻气息便认出此丹效用,堪称弄丹高手。不光是她,周围隐藏着几名术师眼光同样高妙,略一扫便能分辨出来,这颗丹药绝对是难得补药。   黄花女不说还好,这样一说狼群可不干了,纷纷喧哗要求凤女不要打岔,不管补药还是毒药,总之人人有份。   卡门有些好奇,说道:“奇了怪了,就算是补药,喂的也是那头大蜥蜴,他们这么急做啥?”   瞿默为他解释,说道:“试药不是直接喂给神蜥,而是投入鼎中,神蜥自己会品尝。”   “这又是为何?”卡门望着那一锅汤,心想假如真是毒药,尝出来不是要浪费粮食。   瞿默目光嘲讽,说道:“因为如上师这样的人多,总不能都让畜生吃掉。再说了,若是寻常毒药,别说神蜥,狼族战士也不惧。”   周围一片叫好声,不少青狼战士拍打着毛绒绒的胸膛,恨不得亲自舍身尝毒。   这才是道理,正如中年人所讲的那样,有的是大门子弟好奇心重,拿上好灵丹去逗弄这头蜥蜴,岂不是太浪费?不管灵药还是毒药,通通扔到鼎里面,坏了不过浪费点食物,好的受益大家,正好给青狼战士补身。   最后再补给女师。   神兽变成畜生,十三郎没有什么嘲笑的念头,略一思索,对中年人说道:“还有别的原因吧?”   瞿默目光微闪,说道:“什么原因?”   “怕把它毒死。”   十三郎抬头示意,说道:“这么大的鼎,丹丸融入,它能尝到的万分之一都没有,加上本身抗毒出众,才不会那么容易死。”   世间哪有能克尽一切毒物的妖兽,别说这头啥也不是的巨蜥,就是把十三郎的心肝宝贝儿胖爷请出来也不敢随便说这个话。巨蜥之所以被称为神兽,一来它的确有点本事,更重要的是,没有人会为了测试一头蠢笨蜥蜴拿真本钱,也不会用连它都测不出的毒药对付这些普通兵卒罢了。   就说黄花女,丹道高手会毒不死一头蜥蜴?   鬼才信!   至于中年人为何力邀十三郎出手,用意就复杂得多了,也许是斗气,也许是试探,也许纯粹为了羞辱,谁能辨得清楚。   瞿默听出十三郎的意思,面色阴沉说道:“上师若有厉害毒物,大可拿出来试试。”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不用了,就它吧。”   “真用它?”卡门盯着手里的丹丸,有些肉疼。   “快去!”卡其踹他一脚。   卡门无奈,皱着眉苦着脸拖着脚磨蹭到鼎边,犹自回头问:“少君,要不要留一半?”   “快丢!”   群狼替十三郎回答他的话,恨不得一把抢过来。隔着这么远,每个人都能闻到那种扑鼻异香,只是闻一闻,心胸都仿佛开了无数窍穴,敞亮到没办法形容。   常年累月在术师喂养下过活,青狼战士多少明些丹理,这样的丹药如果是毒药,他们宁可泡在里面。那可是上界修家的丹药,错过这一次,就算统领翻脸将十三郎拿下,也轮不到他们享用。   此时此刻,青狼战士多认为把握到十三郎的心思,因有求于人,他故意用这种方式讨好,所为的不过是得到一些讯息。一些有地位的人心里盘算着,验明丹理后该不该向统领大人进言,好好敲上几笔。   不是他们太狂妄,而是因为十三郎假如真用不知名的毒药下毒,哪怕将鼎边的战士全部毒死,也不过总兵力的四分之一,有啥用?   为了这个被青狼族通缉?傻了吗?   “快丢!”   “一个仆役还磨磨蹭蹭,敢违抗少君之令不成!”   催促中,卡门没等到十三郎的否决,气呼呼将丹丸投入鼎内,转眼消失。   更香了!   吱溜!   巨蜥毫不客气弹出长舌,尝过后神情大变,独角上随之散发出一层黄濛濛的光芒。   “增寿!”   瞿默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随即痛悔恨不得抽自己的嘴。   想瞒也瞒不住了,巨蜥明显发现了秘密,吱吱溜溜喝个没完,竟是再不肯停下来。周围的狼族战士集体倒吸一口气,彼此对视后,轰的一声炸了锅。   “走吧。”   十三郎翻身下了坐骑,将仍赖在身上不肯动的黄花女放到地上,说道:“死定了。”   周围一片哄闹,没人理他。 第520章 男人行径(四)   寿元,是任何生命都无法回避的话题。   增寿,是任何人都要为之抢破头的向往。   大先生降临前,念念不忘寻找丹药为老师增寿,以他们的身份尚且如何,何况这些普通青狼战士!   一锅汤边一锅粥,饭堂变成战场。   放置巨鼎的平台被瞬间挤爆,无数锅碗瓢盆手爪兵器铠甲裤子辫子抢入鼎内,无数张嘴巴开合吞咽,全不管嘴里塞的什么,咽下的又是何物。   哪怕沾点汤水,也要搂到自己的肚子里。   疯了,只有这个词能够形容,彻底疯了。   青狼战士性情凶悍,同时也意味着桀骜,这就是他们军纪散漫的根由;打仗的时候,很少有人比得上青狼人凶狠,也很少有人能将他们约束得住;时间一长,统领索性听之任之,懒得再理会。   平时看不出什么,此刻终现弊端。   话一出口瞿默便后了悔,狼群扑上去的那一刻,他是第一个意识到不妙的人;他必须阻止这些人,必须将那锅汤保存好,以便详细研究,看将来能否将那枚丹丸配置出来。   机会肯定渺茫,可总要试一下吧?   因此他大喝:“不要抢,本座从未听闻可增寿五十载以上的丹药,药力分散……”   谁理他,不,应该说,谁听得到他的话。   人叠着人,头挨着头,可装下一头大象的巨鼎里站满了人。没错,是站满了人,后面还不断有人朝里面挤,汤汤水水肯定没了,余下一些残渣和骨头在诸多嘴巴和爪子之间传递,沾满吐沫鼻涕汗臭,还有鲜血。   打上了,没有人阻止得了。   开始推搡抓扯,很快拳打脚踢,最后明枪暗箭捅刀子;反正人多,死都不知道死在谁手里。   朝卡其挑衅的家伙被挤成生姜头,面孔紧贴着鼎侧无法移动,干脆伸出舌头去舔,也不管周围鲜血淋漓,且都是同伴的血。   闷哼响起,惨呼跟着响起,统领面孔铁青,转向迎面而来的十三郎。   “你想害死他们!”   “有吗?谁死了?”   十三郎回头看了看,淡淡说道:“那位术师的错,还有那头神蜥,它弄错了药性。”   “嗷!”   说到神蜥,神蜥的惨叫便传入耳中,它的身体上至少站了五六十个人,叠罗汉一样堆起来。   “住手!”   统领瞿默同时清醒过来,同时出手;狂风怒啸,身影飙飞,飙射,四面八方全是人影,全是青狼战士被扔出去的身影。   头号术师此时想起,巨蜥之角泛出黄芒有两层含义,奈何他正为自己寿元将尽操心,乍一看到那层象征着生命的光华,哪里还忍得住。   想想也对,为一句戏言丢一颗增加寿元的丹药,真当人家是傻子么?   毁掉一锅汤是小事,伤几个人甚至死几个人问题也不大,如果将那头和自己一样快要死的老蜥蜴踩死……   后果不堪设想。   术师配置的丹药不是什么好货,为了让青狼战士在凤女殿女师的洞吸下保持战斗力,带有激发生命潜力的功效;为了不暴露弊端,军营一直采用轮流出巡的办法,让那些战士缓冲修养。   换言之,这些战士看去龙精虎猛,实则早成了镂空雕木,需不断加大剂量,或者用新品。   没有巨蜥先尝下味道,便只有用死囚来试验,可问题是,那些药物中都含有青狼血脉才能生效的材料,反复测试后才能得出结论,哪里是说换就能换。   假如停药,瞿默敢保证,用不了一个月,这些青狼战士便会成为废人,除非让他们禁欲。   可能吗?   可悲的是,这些话不能说出来,直到那些战士退役,或者战死;想到可能发生的各种后果,瞿默与统领的心在滴血,下手着实狠辣。   嘭!咣当!哎呀!滚开!   ……   身后人仰马翻,三卡乐到恨不得打滚,十三郎神情淡淡,转头看向另一侧。   “你可真坏!”   黄花女在身边挤挤挨挨,声音带着止不住的欣赏,说道:“你是想把他们杀光么?”   语出惊人,十三郎神情不动,说道:“有你在,我怎么敢。”   黄花女眨眨眼,问道:“要是我不管你呢?”   十三郎跟着眨眼,反问:“真的?”   黄花女挨得再近些,耳语说道:“只要你有本事变成我的人,或者……”   十三郎笑了,干脆不再理她,将目光投向左侧的演武场。   盘马弯弓,演武场正在比试箭法。   淤泥可生出白莲,绝崖能长出雪芝,再黑暗的地方也有光明,只要你看得见。狼骑哨卡荒淫纵欲,但也有苦修之士。   场上的两人便是如此。   身形如松,面沉若水,一人双腿似钉在地面,目光似眯非眯,两臂松缓下垂,背后长弓轻颤,好似一把即将出鞘的剑。   弓亦有灵,将射不射时,正是杀气最重时。   另一人比较特殊,身形小巧灵动,双手十指却却格外粗壮,生满层层老茧。他的身体不停摇摆,唯脚掌仿佛粘合在地上,目光牢牢盯住标靶……上面的五个点。   标靶是人,活人!   千米之外,两名裸女绑成大字形状,白花花的身体用力扭动,喉间嗬嗬喘息哀嚎但发不出声,恐惧到了极致。   这边闹成一锅粥,那边却没有人回头,不光比试的两名箭手,周围观战的百余人也鸦雀无声,如雕像。   黄花女开始履行职责,说道:“风蛮、霍挺,这里的两大神射,一直在为头名争夺。”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千米杀人,不算什么吧?”   “杀人?谁说要杀人?”   “……”   “标靶是人,但不能杀死,而且每一箭都要射中要害,先死者负。”   黄花女叹息一声,说道:“他们上一次比斗,都是第六箭将标靶杀死,没分出输赢。”   “哼!”   卡门突然开口,轻蔑说道:“两个废物。”   十三郎黄花女都有些惊讶,回头看着独眼狼。   卡门被看得有些尴尬,嗫嚅说道:“我的意思,这只是力度和准度而已,算不得什么。”   “你还懂箭法?”   十三郎望着卡门那只独眼,心想难道这就是好处,不用眯起另外一只眼?   “是我自己戳的。”卡门满脸骄傲。   黄花女倒吸一口寒气,第一次认真打量三头憨货。十三郎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咔吧神射都是独眼,一眼穿星!”   卡徒神情颇为羡慕,对十三郎解释道:“我一直想弄,可惜境界还不到,得好好练。”   “现在碰到的都是神仙,用箭的地方少……”卡其声音不无遗憾,似为自己多了一只眼睛而羞愧。   “不行!”十三郎勃然大怒,喝道:“不准这么搞,要么就滚回去,不要再跟着我。”   三卡顿时傻了眼,卡其身为老大不得不站出来解释,说道:“这是传统,我们……”   “传统个屁!废掉!”   十三郎一改平日民主作风,身体隐隐有红芒爆射,凶狠冰凉的目光刺进三卡的心里,似要挖出他们的心。   红芒一动,十三郎的气息随之大变,暴戾,蛮横,如洪荒恶兽。   三卡惴惴不安,焉巴着脑袋不明所以,犹如犯了错的孩子。   良久,十三郎断定他们讲的是实情而非卖弄,寒声说道:“要么滚蛋,要么听我的,我手下不要残废,明白?”   “……”   三卡更焉了,卡门垂着大脑袋好生委屈,暗想这又长不回来,咋整?   “该练继续练,谁规定对神仙不能用箭,回头我给你们想想办法。”   棒子后面是甜枣,十三郎心里着实有些感慨,早知道三卡有这般箭法,岂不是平添一道奇袭绝杀手段。   抬手指了指演武场,他说道:“这么远的话,你们能射成什么样?”   “一千米,这么远?”   卡其瞠目结舌,随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纠正:“才这么点远?”   十三郎为之愕然,暗想这已是超级阻击手保持精度的最远距离,还得带光学瞄准镜的那种,难不成还近了?   卡徒误会了他的意思,憨憨的表情说道:“要是射程足够,这么点距离,我拿弹弓都百发百中……专打眼睛。”   “眼睛太大了,射中鼻尖才算数。”卡门不屑说道:“如果有把好弓,三千米之内,指头不打尾。”   “他说的是手指,拇指和尾指。”卡其赶紧替兄弟解释。   卡徒羞愧低头,自忖有所不能。   “我靠!”十三郎失声叫。   “我操!”黄花女大声叫,面纱被吹得老高,露出胸口一片白。   “开始了!”卡门心里憧憬着弯弓穿云的美好未来,赶紧吆喝。   “琤,啾!”   两声,不,两声并一声,众人抬起头看时,两道乌光恰好抵达活人标靶,眼眶!   箭头入眼,溅出几滴汁液,却没有血流出来。标靶之人眼前一暗,头颅不往后仰,反而用力前顷。   他们想求死……但不能。   “眼中钉!避开囚犯的迎头动作,射入七分深,多一点便死。”   黄花女的语气幽幽,说道:“不能不承认,罪民也有罪民的本事。”   “这也算本事?”   十三郎面色冰冷,缓缓吐出两个字:“孽畜!” 第521章 男人行径(五)   眼中钉,肉中刺,耳中楔,心头锁。   五支短箭于瞬息间射出,裸女的双眼、咽喉、心口与一侧的耳孔各钉一箭,人依然未死。   擅射的人都知道,箭矢愈轻,掌握力度与精准便越难;抛开残虐与否,这两人的箭技已臻化境,世间难得一见。   最难的是耳中楔,射中咽喉那一瞬,因箭矢错过喉结略偏,唯一机会是女囚心本能疼痛头颅微偏的那一瞬,精芒闪过直入耳孔。   箭已尽,人未绝,无声哀嚎中,周围欢声雷动。   一张张兴奋的面孔嘶嚎咆哮,声浪比大鼎这边还高过一筹,鼓噪叫好声中,两道凡胎难见的灰气奄奄而起,汇入捆绑所用的柱子,再飘入大帐。   还是阵法。   ……   “眼、耳,鼻、舌、身、意,六欲被这样解释,嗨嗨……到也别致。”   十三郎低低地笑着,唇角轻抽:“锁链,火盆,巨鼎,寒柱,应有一个法坛……”   “法坛在帐内,想看么?”   黄花女吃吃地笑,不知怎地,与十三郎目光触碰时有些闪烁,讪讪不乐说道:“看了也白看。”   十三郎没有回应她的话,瞥一眼大帐,回头问卡门:“能赢?”   卡门一拍胸脯,说道:“没弓。”   “现做行不行?”   “生了点,难赢得漂亮。”   “能赢就好。”   十三郎随手拍出一把魔气湛然的长弓,双手一抹,其间魔气瞬时湮灭。抬手再合,将一把灵气逼人的飞剑变成凡铁,递给卡门说道:“试试分量,准备上场。”   无论灵魔,法器在妖力环境里都会受些影响,修士操持或许无碍,卡门没有丝毫修为,但凡有点偏差,都有可能丢掉性命。   狼骑彪悍,比斗没有什么太严格的规矩,比箭前十三郎曾留意到,只要有人下场,受邀之人又乐意,彼此定好规矩便可开始。   “这……这是上品法宝!”   黄花女尖叫失声,如同一个发现丈夫花养老费包养小三的黄脸婆,望着十三郎的目光明显是看一个败家子、二世祖,仿佛他是大刚的弟弟小天一。   为了现做一副供凡人使用的“弓箭”,毁掉两件上品法宝,这样的事情谁干得出来?想想刚才那颗丹,凤女觉得自己的脑筋有点短路,一时竟忘了这样徒手瞬间消去法宝印记与灵性有多难。   双手扒拉着十三郎的手臂,凤女师明晃晃的目光连面纱都无法遮挡,央求道:“再做一把,给我也耍一耍?”   这就是女人,不怕东西贵,只怕用的地方不对。   “集六欲而成威……”   十三郎懒得理她,淡漠的脸上带着一丝潮红,对喜滋滋掂弄神弓的卡门说道:“有把握的话,定个死规矩。”   “没问题!”   卡门不懂法宝品级,但能从黄花女的表现看出这一弓一剑的价值,胸膛好似要被火焰炸开;低吼般回应一声,独眼狼左手持弓,右手扣剑在弦上拉来拉去检验分量与重心,转过身准备登台。   这边忙着现学现卖,台上的人也没闲着;五箭已过,裸女身上再难以找到足以致命又让箭矢不落之所,霍挺转过身看向风蛮,冷漠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寒声说道:“下次一定胜你。”   风蛮阴阴一笑,说道:“何须下次。”   话音未落,平地一股旋风起,风蛮真如风一样旋转不停,并在暴喝中连发三箭。   头支箭射向女囚小腹,但因持弓的手在转动,明显有歪斜;射至半途,第二支箭后发先至,击中第一支箭的箭尾。   头支箭的箭身在空中平移,角度略正,箭尖略有向上。   闪烁间,第三支箭再度追上,点在箭矢中段。头一支箭昂然抬头,几乎直立着向前,斜穿向上。   不出意外的话,这一箭将会恰好钻进女囚下体,无论她死不死,此战胜负都已定局。   箭技固然重要,比之更重要的是讨人欢喜,如此“精妙”的一箭射出,风蛮会捕获所有狼族战士的心,牢牢占据第一箭手的位置。   第三箭射出时,霍挺便已明白了风蛮的用意,面色阴沉好似生铁,准备承担属于自己的那份屈辱。   三箭看似精妙,实则对他们这样级别的箭手来讲,根本不算什么难事;其关键在于取位而非力度,只要射中,生死皆胜。   至于那名女囚是死还是活……有谁会在乎呢!   周围的人都是高手,尖啸之声已备妥,准备给英雄最热烈的欢呼。   风蛮面带微笑,准备迎接属于自己的荣耀。   厉光闪过,霹雳雷霆之吼,众人眼前一花。   ……   再看时,那支做傲龙出击姿态的短箭被劈钉在地上,箭尖恰好两断,箭身不停颤动;顶上一支明晃晃的飞剑斜插于地面,如准备切压砍头的铡刀。   “好……嗯?”零落的叫好声恰与此时响起,拖着长长的尾音,仿佛被掐住脖子的鸡。   哪里还有什么破关长龙,只有一条被吓坏的蚯蚓,被飞剑削劈了头。   全场愕然,风蛮瞪着喷火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踏台而上的独眼狼。   “不会动的东西有什么劲儿,来点刺激的。”   卡门看也懒得看他一眼,施施然走到女囚身前,弯腰捡起自己唯一的“箭”,再一脚将那支仍在颤动的蚯蚓踩在脚下,碾了几碾。   “嗬!嗬嗬……嗬……”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两名女囚剧烈挣扎起来,被短箭钉穿的咽喉汩汩流着血,仍不死。   卡门身体微僵,持剑的手抖了抖,略略转过目光。   十三郎朝他点点头,神色淡漠如暗夜天空。   卡门站直身体,右手在身后挥过,两蓬鲜血飙飞向四周,射得格外欢快,格外喜悦,格外超脱。   卡门朝风蛮勾勾手指,说道:“孙子,别再玩这种没用的虚活儿,咱俩练练。”   ……   比箭自有比箭的规矩,军中将士切磋技艺,不管是死靶还是活靶,总不能威胁到同僚生死。   卡门不属于狼骑战士,连狼族都不算,当然不受限制。他的挑战堂堂正正,哪怕统领也没得话讲,只看被挑战的人接还是不接。   当然要接,焉能不接,怎么敢不接!   之前那一剑斩箭,斩的不光光是风蛮的脸面,更是全体狼族战士的心;加上他的身份特殊,风蛮如今又已坐实了第一箭手的身份,哪里能不接?   再说了,他那叫什么箭?那是剑!   以剑做箭,试箭的机会只有刚才那一次,这样的挑战都不接,风蛮何以自处。   “杀了他!”   “射死他!”   “接战!”   无数愤怒的嘴巴吼出无数愤怒,无数愤怒的目光如无数愤怒的箭,将独眼狼射杀无数回。   在心里。   风蛮摇摆的身子不再摇摆,如山岳一样牢牢钉在地面,说道:“怎么比?”   卡门狂笑,说道:“这还不简单,死的输,活的赢。”   是很简单,风蛮怒哼一声,应道:“好!”   “等等!”   卡门突然想到什么,掉头从两具标靶中间钻过,站在风蛮所用的那一具身后,这才朗声说道:“这样,行不行?”   不可见,相当于蒙目。   风蛮明显犹豫了一下,他的箭轻盈灵动,讲究角度刁钻连发难防,似这样隔着一具尸体斗箭,力量明显更加重要。   “咋了,怕女人?”   卡门哈哈大笑,从女囚的屁股后面探出脑袋说道:“放心,她死了,不可能咬你一口。”   周围哈哈大笑,不少人笑着笑着觉得不对,赶紧收声又收不住,吭哧吭哧如同便秘的人在使劲儿。   “就依你!”风蛮怒喝道。   “响箭为令,谁来?”卡门脚跟脚大喝。   “我!”霍挺侧身站到一边,朝风蛮点头。   风蛮的心放松不少,回报以感激的目光。霍挺距离他很近,且可从其手势预判,肯定能先听到声音。   不要小看这一点点区别,高手相争,毫厘之差决定生死,霍挺毕竟是狼族,怎会不明白大局为重的道理。   “那就来吧。”   女囚绑得有点高,卡门掂着脚尖从女囚肩膀上露出脑袋,又马上缩回去。   他说道:“先瞄个准儿,别弄岔了,把发令官射死可不好。”   霍挺面孔通红。   ……   统领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稳稳站在十三郎身边,寒声说道:“想不到,贵仆还有这般本事。”   十三郎神情淡淡,回答道:“较技而已,统领言之过早。”   统领微愕,稍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语病,似可理解为卡门已获胜,遂冷哼一声,不愿再开口。   十三郎却不肯放过他,说道:“统领大人的军营藏龙卧虎,如在下没有猜错,应还有一位阵法大师坐镇与此。假如有人一位此地空虚,贸然闯进来的话……”   统领淡淡回应,说道:“上师说笑了,凤女师很清楚这件事,难道没有告诉过你?”   十三郎瞥一眼黄花女,心里想这娘们是个烫手货,暂时还没想好如何与之相处,叫我怎么去问。   “看比箭吧。”   黄花女嘻嘻一笑,说道:“迟早会知道,着什么急呀。”   十三郎无言以对。   ……   四周一片静寂,台上风蛮快吸慢呼数次,神情气息慢慢宁静;他的身形再次摇摆,动作比刚才更快,更轻,看上去的感觉却更稳。   到后来,风蛮的身影渐渐模糊,好似有七八个风蛮在空中晃动,又像一缕延固定轨迹飘荡的风;此刻的他,便是让拥有神识锁定的修士来看,也难以掌握其形。 第522章 男人行径(六)   如果连看都看不清,还谈什么射中。更何况,卡门只有一支箭,或者说是剑,只要风蛮挺过第一轮,哪怕以伤换伤,战下去也能杀死对方。   “我的这名属下,天赋与常人有些不同。虽无道基不能修仙,却悟出一套独有身法,据说足以干扰仙家神识。”   统领与十三郎讲话,眼睛却看着场中,悠然说道:“这件事,本将一直是不信的,上师能否释疑?”   十三郎神态不如刚才那样冷漠,笑了笑说道:“我修炼的功法有些不同,眼力比寻常修士略好些,做不得数。”   这样的回答让人恶心,可以理解为十三郎说自己天赋异禀,生生克死了风蛮的异禀;也能理解为他照顾统领颜面,没有直接说:“您那位属下的异禀是假的。”   统领冷哼一声,正想说点什么,台上风云骤变,到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   ……   霍挺一直留意着风蛮的举动,待看到他如残影一样在原地晃动,眼里禁不住流露出一丝震惊;此时他才明白,对手之前并未用出全力,心里稍感遗憾的同时,也生出几分快意。   内部之争,终不及外辱那般可恨,只要能够射杀那条可恶的独眼狼,区区名号之争,又算得了什么。   同为箭手,霍挺很清楚风蛮什么时候状态达到最佳,眼见他的气息平稳悠长,身形动如不动恰值吐气开声的那一刻,引弓拉弦。   “崩!啾!”   血光乍现,霍挺好生疑惑。   被当成标靶的女囚半仰着头,双眼插着箭矢,咽喉插着箭矢,心口插着箭矢,胸膛开了一个血口,血口吐出一支剑。   一支箭!   血红的飞剑沾满女囚的血,穿传千米空间,飞到风蛮前面,飞过风蛮的身体。   一路未洒一滴血,因为来不及。   八个残影在空中定格,风蛮表情愕然。他看不到卡门,只能看到正对自己睁着五只眼睛的女囚。   五只眼,又好似六张嘴,一起嘲笑他的无知。   “射箭是做什么?是为了杀人!”   “老子射得准,射的快,射的力量大,老子就能杀死你!这都不懂,还跟老子比箭!”   “傻逼,看什么看!”   卡门转出女囚身后,顺手从她的心口拔出那只箭,表情猛恶,独眼狰狞,满脸满身放着凶光,暴喝!   身后传来喧哗,无数充满欲望与惊惧的吼叫声起,统领回头待看,卡门再吼一声。   “杀!”   “我未发令……”   霍挺扬声大叫,咽喉上出现一支箭。他仍保持着举弓的姿势,但的的确确,他还没有发令。   卡门自己射了飞剑,自己发令。   ……   断箭射出,霍挺死,周围的人同时醒悟。   “杀!”卡门再一次暴喝,华光都现,好似一道霹雳横斩。   斩那两条女尸,斩向捆缚她们的寒柱。   “大胆!”统领心头剧震,腰弓起,脚踏地,后撤!   “杀!”卡其暴喝,乌光索腰,挥刀!   “杀!”卡徒怒吼,乌云盖顶,砸棍!   “杀!”十三郎清叱,三百道禁环出手,定字决出手,双拳出手,双腿出手,头颅也出手。   杀字令,由卡门发出,谁能想到。   杀令下,双卡齐袭统领,谁能想到。   军营中,十三郎暴起杀人,正面对抗数千狼骑、几大统领、诡异凤女、莫测术师,谁能想到。   想不到,那便好。   ……   骤变忽起,统领心神剧惊,应变却没有错,没有朝身边人发难,而是全力后撤。   只可惜,他太自信,太骄傲,离三人也实在太近;或者应该说,三人有意离他太近。   禁环加身,曲体稍慢,丈八长刀自腰间闪过,削断了他的双腿。   来不及感受下肢剧痛,头顶一片乌云砸落,统领怒吼挥拳上举,欲以坚若金石的双臂硬扛。   “嘭!”   他太弱了。比之十三郎亲手加工出来狼牙巨棒,他的身体太弱;比之卡徒全力挥出的巨棒,他的力量太弱;比之三人蓄势猛击,他显得太弱。   闷声响起,统领的头消失在身体里,身体消失在大地,与自己的双腿一起,化成一滩肉泥。   “杀!”   四人同声再喝,身后呼喝相应,好似率领着千军万马。台上,卡门一刀断双尸,斩断一柱,刀身嵌在另一根柱子里,一时竟拔不出来。   冰寒的柱子里好似藏着千万个人,伸出千万只手与千万张嘴,齐齐咬住、抓住刀身,狂啃。一层肉眼可见的灰芒出现在刀面,极快的速度朝刀柄蔓延,直袭独眼狼。   捆天缚地,若非先断一柱,卡门休想挪开一步。   “大胆……啊!”   大帐中,一声凄厉的怒吼,好似母狼被抢了幼崽,撕心裂肺,包含无尽怨毒。   “吼!”   卡门怒吼,摔开刀柄,反手一把狼牙巨棒,奋全身之力,朝刀背猛击。   长刀、狼牙巨棒,巨盾,弯钩,三重护甲,自雕巢一战后,三卡便被十三郎武装到了牙齿,再不管什么咔吧力士的荣光。   震破耳膜的一声撞击,重以吨计、宽如门板的长刀被砸出尺余长的豁口,蕴含无尽怨气的寒柱哀鸣声声,被卡门一头撞断。   两击不够,那就三击!强胜武灵的咔吧力士以上好法器全力三击,若还毁不了这个阵法的一根柱子,这里就不应是普通哨卡,而是应升级成万人军营。   六欲阵法之意柱:毁!   大帐中的惨嚎恰与此时响起,为的不仅仅是这两根柱子,还有那只大鼎。   军营大乱,真正的剧变,是从那里开始。   ……   丧魂丹是毒药吗?   当然不是!   若是毒药,被列为禁丹的它,吃过的人怎能不死?若是毒药,怎会让无数妖兽争先抢食,甚至不惜吃掉自己?   它是补药,大补!   大补到足以让生灵失去理智,补到神魂皆丧,补到一切欲望通通消失,只余下一个吃字!   十三郎知晓了金山之战的过程,知晓魔族曾利用丧魂丹获得一场大胜,怎么能放过这种东西。   实话说,当时他为的不是青狼,而是防范那不知会不会发生、一旦发生便是大恐惧的灵魔之战,是防患于未然,提前为灵域做的功绩。   魔族拒绝不了十三郎的要求,不好意思拒绝,也不敢拒绝。三颗丧魂丹,一颗交给大先生分析药效研究克制之法,余下两颗十三郎带在身边,可算灵机心动。   结果用在这里。   不是十三郎未卜先知,只能说统领太聪明。他看出十三郎心怀叵测,预料到他会有所动作,不想放十三郎走,想引他进入大帐之中。   事实上,这也正是十三郎的打算,直到看见那只巨鼎,看到那头据称可尝尽一切奇毒的神蜥。   瞌睡送枕头?是的。若没有它,十三郎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让青狼战士毫不怀疑地吃下丧魂丹,而且是抢着吃。   这是天意。   天有伦理纲常,若无视伦常,则天意必现。   天意!   ……   数百进食的狼骑战士,吃到肉喝到汤舔过血的人怎么说也有两三百,药性一发,两三百人变成两三百头野兽,中间夹着一只真正的野兽,四面出击。   肥硕到几乎不能移动的神蜥竟也发了疯,拖着一身肥肉,瞪着血红的眼睛,奋力扑向那些惊惶不知发生何事的狼骑。自从巨鼎被挤翻,它就再没有吃到过一块鲜肉,没有喝到过一口鲜血,内心已然如狂。若不是它的身体太胖,若不是它的体型让它的嘴巴够不到自己的任何部位,神蜥早已吃掉自己。   身体太胖,巨蜥空一身蛮力欲望无处施展,无奈下,它啃掉几名身边几块断尸,将目光投向离自己最近那只巨鼎。   那上面有血,还有肉末,最重要的是,鼎壁上仍散发着丧魂丹独有的气息,失控的狼骑闻不出,神蜥可以。   它可是神兽来的。   巨蜥扑上去,大嘴张开老而弥坚的獠牙啃着巨鼎边缘,巨大的咬合力崩断了自己的牙,也咬穿了巨鼎的壁。   阵法器物,自然不会是什么钢铁金石,巨鼎虽然强悍,却抵不过这只体型如大象般的蜥蜴。发疯之下,若要计算它的咬合力,吨?十吨?还是一百吨?   没办法,设计阵法的时候,谁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这只巨蜥会亲手砸掉自己的饭碗?   六欲阵法之鼻舌鼎:破!   天意!   ……   “啊!”   大帐再传一声惨嚎,其声之悲愤怨毒足以令苍天改换颜色,氤氲浮光骤然喷射,六色光华随之大放,六色烟云起,滚滚翻翻席卷四周,顷刻间笼罩住整个军营。   惨白的白,死寂的灰,心悸的绿,冰澈的黑,荡魂的红,晃眼的黄;无一正色,无一正法,无一正道。   十三郎嘲笑青狼是有道理的,真正的六欲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而是极为纯正的生灵之欲,是天道所允甚至主倡的力量之泉,是上苍正法。   这里的不是,这里只有欲,没有望;只有本能,没有灵智;只有贪婪,没有克控;只有杀戮与吞噬,断无置养与歇培。   “你们通通该死!”   作为这座哨卡隐藏的、真正的伏杀手段,六欲阵法的威力毋庸置疑,烟云滚滚而过,所有被被包括的狼骑战士齐声怒号,生命中每一分潜力均被激发出来,身形也随之大涨。   五尺变七尺,七尺变一丈,膀阔化做腰圆,四肢化成利爪,欲望便是力量,力量来自于身体,这座大阵抽生机于一瞬,为的只有杀敌。   当有敌人侵入哨卡,当敌人已攻入军营,要这些战士还有何用?   这便是六欲大阵,这便是它的主旨。   “竟敢毁我之阵,你们通通给我死!”   嘶吼声中,六色烟云中,十三郎的身影如耀目之阳,与黄花女纠缠在一起。   三拳七脚八道神通,他还有空问一句:“邪魔歪道,你还帮她?”   黄花女咯咯娇笑,回应道:“打赢我,你就是我的人了!”   “然后?”   “然而我就帮你。” 第523章 强敌!   浓云翻滚,天地暗暗,三卡身形微滞。   卡门顶盾的手一软,卡其劈出的刀略偏,卡徒最倒霉,一脚踹出去,明明目标是人头却蹬在了肚子上,与那名内腹碎裂的狼骑战士撞个满怀。   “晦气!”抬手抹一把头上的鲜血,卡徒把将撞塌脸的狼骑战士丢到一边,手持长刀冲向秀台红楼,去斩那十八火盆。   这个变态阵法将守军潜力挖掘殆尽,自不容外敌再有逃走的机会,浓稠烟云,视线昏暗神识迷沌,举止动作皆受制。反之狼骑却突然增加两倍力量、三倍凶狠,还有十倍嗅觉之力,截掠猛扑箭雨飙飞,大有一举碾杀之势。   卡门顶着大盾朝战骑场地飞奔,箭雨敲打如频频鼓点,伤不到他丁点汗毛;陡然被暗云包裹,独眼狼的盾牌猛的一沉,双肩头顶连中十支。   狼骑箭法真不是吹出来,闻着味道都这么准。只可惜箭枝轻盈箭锋柔弱,哪里穿得头护甲,就连头顶中箭也只射入一层毫皮,被卡门随手扒拉到一边,恶笑几声,前冲的势头反倒更猛。   不是阵法之力不强,只是设计这座大阵的时候,假想敌乃大军冲入,针对的是大量普通士卒,哪里奈何得了三卡。   本想捕获一群野山羊,结果来了三头猛虎;吃掉狼群或许不能,但要在偌大的场地中跑上几圈,定点清除几个人,还是轻而易举。至于十三郎,身怀金乌之火,本事一切邪法克星;假如连他都要受影响,这座大阵绝对有资格坐镇北部中军。   最最要紧的,意欲之柱被斩,口鼻之鼎被毁,数百失灭人性的狼骑战士正如野兽一样在军营之中乱窜扑食,加上没有统领指挥调度,不乱才叫怪。   瞿默呢?他在忙着压制丹力,根本没得空。别看十三郎说他看错了药性,瞿默自己也认为那颗丹药不太可能是增加寿元,可是……他还是尝了点鼎内的残汤。   忍不住啊,真忍不住。   忍不住就倒了霉,卡其搂头盖脸将几名碍事的狼骑战士砍成七八片,一眼就发现了他。   “好家伙,你还真能躲!”   巨鼎不知怎地被倒扣在地上,瞿默就躲在里面运功行法,若不是那之大蜥蜴啃出一个大口子,还真被他溜了。   “连鼎带人,两不误!”卡其哈哈一笑,提刀前掠,挥臂斜杀。   巨鼎其实已经没用了,卡其不放心,打算劈烂掉,更保险。   结果是,一刀劈掉了巨蜥的头。   ……   “你到底什么身份?”   一句话的功夫,十三郎以飓风开道,周身火云翻动,五指电芒跳跃,起码打出七八道神通。   以四人之力对抗整座军营,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说狼骑实力强悍,几千人排着队让十三郎去杀,也要累麻他的胳膊。   要做到这件事,就要让军营内乱,丧魂丹只是其一,而后便是统领。   统领必杀,杀之军营必乱,但在十三郎心里,真正的袭杀重心却不是他,而是那名至今摸不清底细的凤女。   黄花女咯咯娇笑,左手拍出道道红霞,右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紫金折扇,扇骨扇面时开时合,周围一圈阴风呼啸,居然斗了个旗鼓相当。   红霞十三郎认识,是普里女修几乎人人都会施展的一种霸道神通,离阳!   听左大仙说起过,普里女子吸收媾和男子本命阳气,经灵穴炼化,转阴阳之力,专污法器神通。但就左宫鸣估计,十三郎的火力与众不同,绝非寻常邪悭所能破,无需太过在意。   说归说,真打起来,十三郎感觉好生奇妙。不知道什么缘故,他总觉得黄花女所施展的红霞有所不同,似有一股堂堂正正的煌煌气,虽不能与金乌之火相比,但也不像左大仙所讲的那样,遇真火如寒雪融于春阳,赝品碰到真迹那样不堪。   这种感觉实在莫名其妙,十三郎根本没接触过普里女修,何来的感觉与对比?应该说这不是十三郎的判断,而是金乌之火自己的反应,就好像长者遇到子侄晚辈,不愿下杀手的那种感觉。   “我的身份?不是早就和你说过,哎呀,小少爷好凶呢!”   十三郎觉得意外,黄花女何尝不震惊,高出对方一大一小足足两个境界,纯以神通相斗竟有不敌之势!心头一抹挥之不去的压抑感让她极不舒服,不得不以法器相对,这才堪堪斗个平手。   当然,若是寻常修士斗法,眼前平手其实就意味着十三郎终将落败,因修为差距才是两人最根本的区别,只要斗下去,迟早会有败亡的那一刻。   随手弹出两道电弧,将袭向下体的阴风劈落,十三郎神情微怒,说道:“你应该知道,我还没有尽全力。”   “咯咯,姑姑也没有完全施展,小少爷挡得好准。”黄花女吃吃直笑,身体微晃于原地消失,出现时已在十三郎头顶,扇刃如刀,切向他的侧颈。   那把紫金扇也很奇妙,每次出击都不是直线,而是如灵蛇一样闪烁不定,不到最后,根本不知道它攻向何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招招致命,狠绝毒辣丝毫不下于十三郎。   大帐中阵阵怒嚎愈发高亢,十三郎渐有不耐,更有几分不安;因为那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还有一丝隐隐约约的忌惮,他一直留力未施展绝杀;此时三卡均遇到阻碍,大帐众人即将破阵冲出,自己再和此女夹缠不清的话,后果难以预料。   不愿再和她纠缠下去,十三郎伸手直接握向扇刃,身体也猛的弹起。   “杀!”   几乎同一时间,黄花女看到十三郎竟以空手去接扇刃,眼中一惊又一喜还有一怜,随之娇叱:“小少爷大意了,姑姑……咦!”   飞剑都可以一切两半的扇刃被十三郎单手紧握,只见血,不断骨,同时赤芒与电蟒纷穿而上,瞬时间击中黄花女本体。   黄花女愕然抬头,迎面正对上十三郎的双眼,还有那张开的五指,屈膝顶撞,与一记头槌。   由始至终,十三郎从未显露过炼体天赋,一旦下了狠手,打法由极为正统的一板一眼施法变成泼皮无赖,全身上下无不包含致命杀机,根本就是一个人形兵器。   “炼体!”   震惊的不光是黄花女,十三郎由衷意识道之前的危机感何等准确,这名不知深浅的女子竟如他一样,是一名高阶炼体士!   不同的是,她走的路线不像十三郎那样追求坚硬,而是给人以“空”的感觉;力若万钧的一拳打出,明明落在实处却突然秒明奇妙地一滑,再一扭,最后再一曲,真正着力十不足一,余者均在这一滑一扭再一曲中消解,不知道跑到哪里。   更让十三郎觉得难受的是,打出去容易收回来难,黄花女好像没有骨头,全身像棉花又像弹泥,拳脚着体后便被无数软绵紧凑所包围,随即如千万之触手牢牢锁住,用力往里面拉;又好似盘肠巨蟒之绞索,足以勒断精钢铁甲。   有劲儿没地方使,说不出的难受别扭。   普里女子,号称连天上的星星都能吸落,果然名不虚传!   十三郎出道以来,除了那些根本没办法对抗的对手,黄花女当得上头一号,丝毫不弱于夜莲。加上她的战斗风格如十三郎一样无所不用其极,动辄掏阴插眼抠鼻锁喉,完全没有女子应该有的矜持与羞怯,其泼辣狠毒与狡诈,哪里是夜莲所能比。   一句话,劲敌!   好似别一块天外陨石击中,两个人紧挨着一起飞上天空,云雾被穿出一个大洞,嘭嘭闷声响个不停,不知承受了多少次互殴。   炼体士之间的搏斗不如斗法好看,凶险程度却远较之为甚,涌到附近想帮忙的狼骑战士们仰首望天空,眼神均有些骇然。他们现在半人半兽,本不应存有这种情绪,然而听着那一声声骨肉撞击的闷响,每个人都不禁在心里想,自己只要随意挨上一拳半脚,肯定被打穿一个大洞。   人影忽起又忽落,忽落又忽起,两人好似两条捆在一起但又捆得不够紧的饿虎猛狮,嘶斗连连,还不停斗嘴。   “小少爷好狠的心,这一路上,姑姑放过你七次性命呢。”   “我饶了你八次。”   “不可能,你怎么能比我多!”   “爱信不信。”   “你先说,第一次是啥时候。”   “没空。”   “哎呦,不要这么大力好不好,姑姑受不了啦!”   “统领死了,你麻烦大了,干脆反了吧!”   “我才不在乎他的死活,这里人死光都和我没关系……不要这么凶嘛,哎呀,你怎么打这里!”   “……”   “你还打,羞不羞!”   “……”   大帐中的嘶吼越发震怒,不知道为什么,那名听起来象女人的阵师依然没有露面;三卡终于冲到各自目标前,正一面抵挡潮涌般的攻击,一面挥舞砍刀破坏阵法;军营之中,被丧魂丹迷失心智的狼骑到处肆虐,被“感染”的狼骑越来越多,情势也越来越乱。   十三郎这边,狼骑战士瞭望一阵纷纷散去,各自寻找自己的对手。他们都已经看出来,即便被阵法加持了力量,仍没有资格参与到这种层次的战斗中,干脆不再理会。   翻飞人影起落纵掠,交织着冷哼与娇喝,一次剧烈碰撞后,人影骤分。   十三郎双拳红芒闪烁,身体倒飞十丈,没有丝毫停顿,脚下一蹬,揉身准备再上。   他在半空中停顿,眼里第一次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黄花女的身体……散掉了,先是衣衫再是斗笠与面纱,好像被风吹散的烟雾一样,徐徐变淡,飘散中露出一张娇俏带着稚嫩的面容,犹自不依埋怨。   “你好坏啊,人家都散架啦!” 第524章 元阴处子与狐狸精!   看到了黄花女的脸,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脸;看到了她的身,十三郎宁可无视。   身体膨胀,身体收缩,身体虚幻,身体凝实,黄花只是一层“衣裳”,钻出一个新的女人。   一个清纯到稚嫩,机灵到阴险,活波到跳脱,眼里还带着一点情欲的少女。   文字描述起来很困难,一句话形容便是:黄花女蜕掉一层皮,且是会化成烟灰的皮。   斗笠还是斗笠,面纱还是面纱,赤裸的身躯不足四尺,面容娇小青嫩,脚下依然穿着那双绣花鞋。   “这啥玩意儿!”   饶是十三郎“见多识广”,此时也惊出一身痱子,尤其当他发现,那个小了一号赤裸身躯所释放的气息,竟然比之前更加强大的时候,前扑的势头骤然停顿,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打么?不说忍不忍心,若是这小妞打一会儿蜕层皮,打一会儿蜕层皮,最后会变成啥样子?假如她越打越强……   “讨厌,人家才不是什么玩意儿!”   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羞意,还有发自内心的喜悦,小小少女扭了几扭,身体上自动浮现出一层“黑”袍……嗯,之所以说一层,是因为那件袍子明显比刚才贴身,且黑的不是那么纯正,好像透明,又好像是变成别的什么颜色。   “咦!鞋子有点大。”黄花女的身体小了一号,脚丫也跟着缩小,跺跺脚,那双大红绣鞋随之收拢,居然是一件可随身体化形的极品法宝。   不用问,斗笠面纱也是如此,黄花女一身是宝,足以令自诩富有的十三郎羞愧。   “法外化身!”   十三郎可没心思羡慕她多宝,张口惊呼出来;他心想不是吧,这里怎么可能遇到那种老妖怪。   修士道法神奇,神奇的不仅仅是杀人长寿夺宝炼丹,还可修炼分身;分身不仅能够独立存在,还可与本尊重合增加威能,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舍弃分身保全本尊性命,有点爬行动物断尾逃生的味道。   黄花女说她被打散了架,身体也的的确确重生了一回,按照十三郎的想法,这肯定是因为与本尊重叠的分身被打烂无法支撑所致;与之相比,那件纯以法术凝结的衣衫反倒变得次要,不足为怪了。   能够修炼出分身的人,无一不是大能大能超大能,皆因为寻常分身修为只是本尊三成左右,根本没啥用场。   不谈分身选择上的艰难,花费巨大精力与资源培育这样的分身能做什么?变戏法还是跑腿送信?根本没必要。   不是说法外化身不厉害,恰恰相反,正因为如此,但凡修炼了分身的修士才让人恐惧;就十三郎目前接触到的修士,没有一个会做此选择。   外域修士这么厉害?随便跳出来一个元婴期就有分身?只不过,为什么分身没有了,本尊修为反倒更强?有点说不通。   非要解释的话,倒也不是找不着理由,那便是眼前这个新生的小妞依然是分身,至于人家的本尊,也许在军营,也许在万里之外,甚至可能在普里星域,谁都不晓得究竟。   十三郎胡乱猜测,小小黄花女止不住娇笑连连,肆意嘲讽他的无聊。   “什么法外化身,人家才没有那么老。”   这是实话,若能修炼出一具元婴中期的分身,其本尊最起码也是大修士以上,甚至更高;用老怪形容,一点都不算过分。   抬手将面纱理了理,黄花女收拾停当,伸出粉嫩如婴儿的手指遥点着十三郎的鼻子,语调神情一本正经,连续宣布三件大事。   “首先要谢谢你,因为你帮我打通了这一关。”   十三郎一脸莫名其妙,从头发梢迷糊到脚趾甲。   “然后,我现在需要巩固境界,暂时不管你了。”   十三郎长出一口气,心想那敢情好,起码少一名大敌,哪怕只是暂时。   “最后,虽然你不算打赢了我,可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人还不错,长相不算太丑,身体也蛮结实,尤其是阳气比较重,很合我口味,所以……”   连续列举出十三郎多项优势,黄花少女正经起事地想了想,脆生生说道:“所以我决定,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十三郎目瞪口呆。   黄花少女丝毫没有征求他意见的意思,双手结印成莲花状,虽看不见面孔,却能感受到一股肃穆之意,周身上下闪烁着一层迷离之光,氤氲玄奇,蔚为神圣。   十三郎紧张起来,忙凝神戒备,心里想要不要上去抢攻,还是等她舒舒服服发大招?可她已经说了不再与自己为敌,再出手的话,会不会带来什么严重后果?   正这么想着,黄花女似已准备妥当,手指轻颤,十指徐徐张开,樱唇微张朝掌心轻吐,吹出一朵花。   一朵柔弱,轻灵,璀璨,让人迷醉甚至心疼的小黄花。   吹出这口气息后,黄花女好似耗费了很大精神,身形微微摇动,竟有些站立不稳的味道。   “领了我的本命花,你就是我的人了。”黄花女神情满足,欣慰而舒畅地说道。   ……   黄花飘飘而来,十三郎目光凶狠。   盯着那朵徐徐飘来的花朵,他如临大敌。   黄花柔柔弱弱,释放的威压少得可怜,姿态好像婴孩在父母怀中撒娇,绿叶在枝头摇曳,又像是春分吹开了柳条,白雪映照皎莲一样,说不出的轻柔,表不尽的爱怜与喜悦。   一颤,再颤,找着方向,寻着气息……   突然加速!   “我靠!”   十三郎怒喝,左手封印右手风漩,电弧跳动,火蛇飙舞,身形闪电般倒退远离,诸般手段万道神通,只为了阻止那朵不知什么法术的嫩叶黄花。   没有用。   封不住,挡不了,灭不掉,躲不开,逃不及;无论他用处什么手段,黄花依旧是黄花,以奇快的速度飞到十三郎身前,直射眉心。   “咯咯,少爷别那么害怕好不好,人家对你没有恶意。”   黄花少女乐得不行,小小身躯前仰后合,戳指娇笑道:“不要躲了啦,你是我的人,从了人家吧。”   “从你大爷,定!”   危急关头,十三郎狠戾的性子发作,定字决出口,周身红芒大放,左手化银右掌漆黑,如两面蒲扇朝中间合拢。   吸魔化灵同时出手,不管这朵花是什么,不管黄花少女打的什么主意,十三郎已尽全力。   他的心里懊恼之极,同时带着一丝隐惧,暗想真应该听金乌的话好好修炼火道,若能修成灭世之火,何惧这种至今不知啥东西的神通。   灭世之火哪有那么好修,后悔显然无用,十三郎唯有期待自己最后的底牌能够管用,灭了这多妖花。   “啪!”的一声轻响,黄花微顿,两只手掌交击在一处,十三郎心口猛的一疼。   小儿打翻了自己最心爱的玩具,少女对着落花垂泪,贤者面对涂炭生灵,修士冲关未果。   心痛,懊悔,怜惜,慈悲,无一不难受,无一不达极致。   那个瞬间,十三郎突然有大哭一场的冲动,好似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再也无可挽回一样。   “我大爷有什么好,真是的,啊!”黄花少女正在生气,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手抚额一手捧心,浑身颤抖不停。   如遭雷殛!   纯粹是下意识的、本能的、完全不经思索的反应,十三郎双掌微松。   一缕黄光自掌间飞出,化做一朵只余下半片花瓣的小小残花,射入十三郎的眉心。   “我操!”十三郎怒喝一声,心里痛骂自己不知轻重,活该千刀万剐。   “这是什么功法,好厉害啊!”   黄花少女爱爱怯怯地坐起来,声音柔到不能再柔,弱到不能再弱,委屈到不能再委屈。   “命相接,魂相系,夫君,你是我的人了。”   她的气息奄奄,明显是快要死了,嘴里却犹自唠叨个不停,严肃说道:“既然是我的人,咱俩就要守规矩,今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就是有一样,你再也不能碰别的女人,我也不准别的女人碰你,一个指头都不行。”   “要是有人不听话,我就杀了她,要是你不听话……”   “听你妹!”   十三郎气死了,身如蛟龙般跃起,合身扑上。不知怎么想的,他在心里一阵催促,将十三娘沉睡之魂唤醒,问道:“替我看看,这女人到底什么妖怪,比狐狸还厉害!”   “什么叫比狐狸厉害?媚功吗?”十三娘尚不是太清醒,迷迷糊糊回应,明显有些不服。   “算是吧,一时说不清楚……我被她一朵不知什么神通的黄花射中,竟然……”   “竟然怎么了?”十三娘听出十三郎有些不正常,追问道。   “竟然下不了手……杀她!”   “有这种事?媚功的确有类似功效,不过我早就对你试过……没用的呀!”   十三娘大为震惊,借助十三郎的神念扫向黄花女,说道:“媚功比我还厉害……这是……她是处子!”   “什……什么?”十三郎张大了嘴,身形刚好僵硬在黄花女面前,如同被冷玉连施八道定身术。   “不用怀疑了,这方面我是权威;她是处子,纯阴之身的处子……这怎么可能呢?”   十三娘连连苦笑,一点不比十三郎的震惊少,默默自语般说道:“纯阴之身,尚能守住元阴不失,这得多辛苦……多狠啊!”   十三郎不知该说点什么好,他知道十三娘说的没错,这方面她的确是权威,无可置疑。   “我妹?那不还是我?”黄花女正在奇怪十三郎的话,神情突为之一变,尖锐的声音大叫起来。   “你……你你你你你……你身体里有女人!”   十三郎呆呆地望着她,眼神无辜。   黄花女痛哭失声,胡乱挥舞两只小手,大叫:“别装了,她……她她她她……她是一只狐狸……狐狸精!” 第525章 十八阴女   鲜血在呐喊中纷飞,骨肉于咆哮中分离,军营内,所有活着的生命都在为继续存活而厮杀。   距离事发不及盏茶,身亡的狼骑战士已千计,更多的人沉浸在眼前身边的鏖战与杀戮中不明究竟。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造成这一切的源头,仅仅是一枚丹药。   一枚丧魂丹,引三千铁甲竞折腰。   首先遭到袭击的是与聚餐地紧邻的秀台红楼,十几名垂死的裸女死去,进入到不知多少狼骑的肠胃;十八火盆纷纷熄灭,灰色气息氤氲升腾,汇集到远方大帐。   奇妙的是,无论有多少狼骑踏过,那些看似随意摆放的火盆巍然不动,还绊倒不少人。失去理智的狼骑战士蜂拥而过,踩着同伴的尸体扑向前方,扑上红楼,扑向那些曾经并战的同僚。   事发突然,很多排队等候的狼骑战士没明白怎么回事,随着临近的同伴被杀死被吃掉,随着六色烟云弄着军营,周围的人随之清醒,于仓促中逃遁,或反击。   洪堤溃决,焉能一石堵之。数百名野兽造成的杀伤极其恐怖,第一波攻势便要了与之等数的命,溃势一成,又没有高级统领指挥,军营大乱。   吃人,这种事情对狼族战士来说并不陌生,然而他们毕竟还是人类,从来没有吞吃同族的习惯;骤然被袭,未受丧魂丹影响的战士们发觉同伴变成野兽,本能地感觉到了恐惧,以及绝望。   争斗中,人尚可保持理智,起码不会以咬对咬;兽就不行了,那些座狼被咬被袭击的时候,血脉中固有的雄性被激发出来,很快开始反扑。   它们的反应不算错,且最为灵敏直接,结果也最为严重。随着一只只座狼反扑中撕开曾经主人的血肉,情况瞬间变得不可收拾。   后果很严重,严重到难以遏止,无法遏止。   ……   “哈……哎呀!”   卡徒一脚轮翻一波人,擎刀怒喝,当头劈向一只火盆。半途中一声惨叫一声惊呼,费尽全力才收住势,险些把脱去手肘关节。   一名裸女神情哀切地站在刀下,楚楚可怜的目光望着卡力士,戚戚然准备香消玉殒。   说裸女或许不合适,她头顶有轻纱,腰间有薄裙,脚上有鞋,绣花鞋。   轻纱太稀,露出惶恐的两只眼;薄裙太薄,隐绽无限春光,双手捂着胸口但又捂不住胸口,神态怜怜惊慌失措,真不知是在挡还是放,差点晃花卡徒的眼。   无奈无助无力之中,卡徒只好盯着那双鞋,喝道:“还不躲起来!”   “这双鞋……与妖女不太一样。”卡徒心里做着比较。   “壮士垂怜,妾身走不了。”裸女大难不死,连忙躬身施礼,胸口顿时大放春颜,吓得卡徒连忙转头。   “为何?”他问道。   “因为……因为妾身要杀死你呵。”   丰盈猛挺,沙石飞溅,柔弱裸女突变为饿狮,头下脚上,大张双腿如刀反剪,如绞索攀上卡徒的脖子。   卡徒一愣,两眼一睁又看见蓬松乌黑,又赶紧闭上。   “嘻嘻,壮士既然不敢看,那就去死吧。”   柔弱的声音依旧那么柔弱,如蛇儿吐信,蜘蛛绕丝,毒蝎摆尾,说不出的阴寒与冰凉。那两条如绵长腿如蟒蛇盘绞,皮下丝光弥漫流动,带着斑纹如流淌。   话音响起,那双绣花鞋子上的绿花随之开放,但不是朝周围开,而是向前。   两名裸女左右而来,发觉那名壮汉已被占了先,眼神失望,脸上却一直娇笑连连,举手投足将扑过来撕咬的狼骑撕成血雾,弹出阴火化作灰烬,不肯沾上半点。   法体双修!   凤女殿女师,十八女床战数千狼骑犹占上风,怎会是好相与的角色。   ……   大盾挥舞,卡门身后插着无数支箭矢向前奔跑,如同一个成仙得道的刺猬。   狂风呼啸,独眼狼根本不管周围有多少人,只管将身法力量展开到极致,以盾牌开道,如蛮荒巨象一样横冲直撞,径直冲入选拔狼骑的场地内。   欲破大阵,首先要毁掉它的几处集灭法器,六欲阵法以欲为引,斩断它的根源,不怕里面的人不出来。   一路劈波斩浪,一路血肉横飞,一路刀枪折戟,卡门身体上添了不少浅浅的伤口,挨了不少重击,独眼里的光芒却越发凶横。   人群忽然两份,周围的狼骑一个不见,齐齐涌向那些逝去理智的同伴,卡门压力骤轻,愕然中抬头。   场内有人,三名裸女品字合围,乳浪翻腾,臀摆腿摇,绿油油的小花在脚面摇曳,眼中放着异彩,好似迎接久别亲夫。   “大爷,这么久没来,是不是把奴家忘记了。”左边裸女说道。   “死鬼,你还知道回来!”右方裸女怒吼。   “大哥,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正前方,裸女眼化双瞳,珠泪婆娑身姿柔弱欲倒,声音亲近如微风。   妓寨浪荡,悍妇凶猛,良妻温柔,只看你喜欢哪一种。   一时间,卡门愕然而立,脑子里浑浑噩噩不知所谓,独眼正对着裸女双瞳,难以自拔得出。   三女上前,三花绽放,三足六腿,三道阴火长舌。   还是法体双修。   ……   一刀斩了神蜥的头,卡其连刀都懒得抽,抬腿猛踹那只破烂巨鼎。   鼎破了,人还没死,一名被称为第一术师的修士,怎么看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焉能不顺手铲除。   重逾万钧的巨鼎轰隆而倒,瞿默也随之睁开了眼。丧魂丹的药力难以清除,索性他沾染的数量极少,费尽心机后,总算将其压制下来。望着卡其抽刀作势,瞿默微微笑了笑,神情有些讥讽。   “很好笑?”   卡其觉得他很有意思,摆开架势准备挥刀,还好意提醒他说道:“老子来杀你,你就要死了。”   瞿默摇了摇头,翻手拍地,同时以目光朝卡其示意,他身后有人。   随着他的手掌落下,卡其脚下突然隆起,两只干脆的手掌探出地面,牢牢抓住他的双脚。与此同时,三声娇笑传入耳鼓,三条绿油油的花瓣扑簌纷飞而来,分袭,卡其的后脑、后心,还有屁股。另有三只莲藕般的玉臂,挟着阴火带着杀机,三方摸向卡其的头颈。   “你要死了。”瞿默对卡其说。   卡其哈哈大笑,说道:“傻逼!”   ……   大帐之前,十三郎停下脚步。   他不得不停下,九名裸女四面合围,九张巧笑嫣然的面孔,九具丰饶婀娜的身体,还有九朵绿油油的小花。   “跑掉点狼骑不要紧,阴女师一定要杀死,不然的话,以后我就没法混了。”   黄花女的声音很柔很轻,恹恹提不起精神,小小身躯蜷在十三郎身后,仿佛一个小包袱。   事实上她的确是个包袱,偏偏死都不肯钻进兽环,十三郎只好背着她。   “阴女师?”   十三郎留意到裸女与黄花女的不同,问道:“因为那些花?”   “不是花,是血脉。”   大约是为了十三郎身体里藏着只死狐狸生气,黄花女的声音带着气,说道:“忘记了吗,开始的时候,你叫我什么来着。”   “……”   “果然是个负心汉,这么快忘记了,黄花姑娘啊!”   “……”   “普里族有不同血脉,不管哪种血脉,元阴未失之前都带黄花,所以我才说你叫的没有错,明白不?”   “……”   “算了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赶紧把她们杀了,以后和你慢慢讲。”   黄花女伤得很重,懒懒说道:“不要保留实力了,她们杀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不像我这么良善。”   十三郎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心里想你如果都能用良善形容,凶恶究竟该怎么写。   黄花女说话没有瞒着谁,九名裸女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变了脸色。不知是因为觉得装不过去,还是因为九人自觉实力占优懒得装,当头裸女神情阴戾,喝道:“姑姑囡囡,你敢背叛我族!”   “这还用说吗,没看出来她连本命花儿都送出去了。”   “修为仅仅与我等相当,也不知她是不是瞎了眼,竟看上一名异族。”   “咯咯,这还不简单么,瞧瞧这位小哥多俊俏,可惜奴家的花儿早几百年就不知送给了谁,若不然的话,也会和她一样呢。”   “不要脸,你的本命明明是老祖所取,哪里还送得出去。”   “是啊,可惜了,不过不要紧,没有本命,奴家还有本体,可不像那个死守着元阴不惜下界的小囡囡,要不小哥你从了我,从此双宿双飞如何?”   “双宿双飞?那可不行,咱们九姐妹一起,怎么能让你吃独食。”   “可不是么,那边还有九个,由不得你贪口。”   “小妹哪里敢呢,只是我怕小哥承受不起各位姐姐,身消玉陨啊!”   你一言我一语,眨眼的功夫十三郎已经被换了不知多少次手,随着十三郎行功准备,元阳之力随着杀气四散而出,众裸女顿时娇喘吟吟,言辞越发不堪。   十三郎自己倒是没什么,神态宁清颇有几分高僧法相,身后黄花姑娘被气得吐血三升,恶狠狠说道:“还不杀了她们!”   十三郎还震惊与黄花姑娘的独特名字,一帮人便已说了这么多话,心里赞叹女人不愧为堪与鸭子媲美的生物,无奈回答道:“杀人又不是杀猪,总要看看是什么人。”   “看不出,你一个大男人竟然这么婆婆妈妈,现在看清楚没有?”   “看清楚了。”   “那你杀不杀?”   “杀!” 第526章 新形势要用新办法   星辉闪烁,脚绽春兰,九名阴女师化身九片花瓣。   手牵手,脚搭脚,腿腹相依,脐射红芒,满头黑丝两相交连,红舌微吐,目光迷离,哀婉呻吟弹动耳膜,好似花蕊倾吐的淡香。   九片真真实实的花瓣。   九张娇媚的面孔,十八只诱惑的眼神,或巧笑嫣然,或曼妙风情,又或者痛苦催吟,腹下宝地如山泉流转,竟可奏出声来。   形声色意,无不俱全。   九花成一体,一体飞天,一体当头,一体如天穹之盖,就这么……罩了下来。   赤粉的红,娇嫩的绿,诱惑的黑,惹眼的白,凸凹自有没人意,娇颜好似丧心牢,浮荡飘摇,淹没当中的那一条轻舟。   “小郎君,奴家这就来了,请怜惜。”   “咯咯,少爷不要怜惜她,大力些才合意。”   丝丝柔柔,弱弱嫩嫩,满天尽是温柔乡。周围空气突然间紧了、软了、绵了又稠了,一股股丝云般的烟气顺着毛孔往身体里钻,牵着魂,染着血,连着筋脉挠着心房,让人恨不得抓扑上去抓几把,再咬上几口。   天没有了,地也没有了,没有星星没有太阳,没有草木没有杀戮,只余下乳波泛滥,欲望之海,掀起无边春潮。   看似春色无边,实则杀机无限,几名失去神智的狼骑战士不知轻重扑上来,尚未近身便被绞得粉碎,血雾弥漫,更增几分堕落之欲。   “九阴丧……你干什么!”黄花女怒道。   “没什么,我得动用底牌。”   “让我看看,你个没良心的……你给我等着!”   此时不是发扬民主的时候。三百道禁环将黄花女锁死,十三郎随手将她扔进兽环与蛤蟆做伴,仰天怒啸。   赤芒再起,火一样的红,血一样的红,骄傲的红。   红如骄阳,红如烈焰,厚厚一层烈红。   没听明白九阴丧什么阵,十三郎也懒得去研究这些夺人心神的东西到底有何厉害处,以最最简单的办法对之。   硬扛!   扛的是身体,是法力,是风、雷与火,还有一道别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神通”。   飓风舞动,电蟒巡游,火舌缭绕,换来阴女师齐声娇笑。之前她们发觉黄花女被十三郎背在背上,误以为是被他击败才以九人应敌。假如知道十三郎如此狂妄托大,何须闹得这么隆重。   与当初大比时不同,如今的九人就是一人,根本没有利用空间速度各个击破的机会;更何况十三郎给了她们足够的时间准备神通,凌压之势已成,便是想躲,也已经来不及。   硬扛?真有意思……   娇笑如铃,花环如轮罩落,与外围飓风相撞在一起。   风漩如无数旋刀,瞬间连斩六十八刀,充满淫邪之气的绿叶,蕴含赤阳之力的花瓣,连那些娇嫩令人不忍一握的躯体,均被斩出丝丝裂纹。嘶鸣声声,鲜血飘飞,九名阴女笑得更欢。   “小哥,力量果然很大喔!”   “少爷,你可真狠心。”   “郎君,你在我身上开了三个口子,一会儿我要咬你三十口。”   “我只咬三口就好,地方随我选喔。”   娇笑声中,飓风熄,电蟒起,火海涌,绿叶凋零赤芒惨淡,九女已成血人。飞旋的花瓣淋漓着鲜血,没有丝毫热度,而是散发着冰寒气息的阴火。   九女神情不再如之前那样淡定,人人脸上露出怨毒,与几分震惊骇然。十三郎之强固然远超想象,最让她们恐惧的却是其法力中蕴含的消融,与压制。   以九女以往的经验,寻常修士与自己的神通对抗,十分力最多发挥七分,甚至更少。但在今天,对方无论是风还是雷,尤其是那片火海,充斥着一股莫名的力量,让她们几为之窒息。   “我的生机!”   一名女子凄厉大叫,其余人很快发现同样的问题,对撞中,她们损失的不仅仅是法力与鲜血,还有大量本源生机。   金乌正法,骄阳之火最见不得污秽邪魔,十三郎学艺不精,那一丝真火的傲意却继承下来,焉能放过诛魔的机会。   猫吃鼠,鹰叼蛇,这是天性,是神通自己便可感受到的压力。若不是十三郎以一敌九,任何一个与之面对,只需这样一次硬碰,便是灰飞烟灭,断没有幸存的机会。   这样的人,焉能不杀,怎么可以留!   噼噼啪啪的电流终告瓦解,九女脸上均带着伤,神情黯淡生机大失,好似瞬间苍老了几百岁。   “杀了他,杀了他!”   过程凶险,曙光就在前面,九女再无轻视侥幸的念头,十八条玉腿盘如囚笼,双臂松开,同时递出十八条利爪。   香艳无尽的环绕中,出现十八条真正的利爪。   骨节暴涨,皮肤开裂,筋脉跳出皮肤,指甲瞬间伸长数寸,四面八方封天锁地,插向十三郎的上下全身。   再无一丝容情。   “你去死吧!”   九双怨毒的眼睛盯着那个仍在微笑的青年,十三郎无法照顾周全,只好对着正面三名阴女回应。   收敛笑意,应以怒发冲冠。   “吼!”   吼吼吼!一声吼带来三声和,军营中升起一颗太阳。   没有火,只有红;没有血腥,只有杀意;没有法力,只有无边煞气!   厚达尺余,如实质红墙般的煞气!   无需施法阻挡,煞气就像之前黄花女送出来的那朵花儿一样,没办法阻挡,没办法破解;不同的是,十三郎只能将它逼出身体一尺,而不是如花儿那样飞。   因此,他需要她们靠过来;靠过来,才能人人有份,才能一个都不会少。   不可能给躲避,也根本来不及应变,九名阴女的利爪击中十三郎的身体,身体也一头撞进红芒。   “吼……啊啊啊!”   流血的是十三郎,尖叫的却是九名阴女,十八只利爪,十三郎便是将双臂抡圆了也只能挡下身前的那一半,背后顷刻间血肉模糊,通体一片血红。   阴女师?她们已不成人形!   ……   自从感受到煞气冲击神魂的威力,十三郎就一直在思索,有没有什么办法将起运用在战斗中。   最终他想到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挨打。   挨打也能伤敌?当然可以,前提有两个,一是对方愿意贴进来,二是自己要扛得住。   额外一条,划得来才行。   恰恰好,这一战三条全部具备。因此他才不得不将黄花女仍进兽环,放弃了想要试探其用心的打算。   假如不是为了这个,被合围的时候十三郎大可以遁术逃跑,那个九阴丧什么阵,他又何惧之有。   “啊!”   一声接一声含糊不清的哀嚎回荡,九名阴女好像犯了脑癫疯的病人,双手抱头满地翻滚,哪里还有半点妖娆;剧痛的极致便是瘙痒,阴女以利爪在身体上不停抓挠,全不顾娇躯粉嫩利爪猛恶,撕出片片血雨。   之前合击时,她们法力尽放灵窍打开,真是煞气冲头的最好时机,骤然被那种此界不可能出现的轰天煞气侵入心神,别说是她们,移地相处的话,就算大修士,甚至是化神修士也要抖三抖。   阴女师之强,其双臂所化的利爪竟能破开十三郎的身体,足以让人刮目相看,震惊不已了。然而便是将事情从来一万次,她们也决然预料不到十三郎身体里竟有如此恐怖的血煞之气,更想不到他会以这种自杀的方式引她们来投,巴巴送上门。   话说回来,纵然拼尽全力,利爪也只能撕开一层皮肉,一旦触及到筋骨,便如蜻蜓撼柱一样无能为力。至于阴火本身带有的毒意,在火焰之祖面前没有卖弄的本钱,游荡半圈便烟消云散,根本不值一提。   十三郎并非只有此法才能破敌,但这样最快!   他的伤势看上去凄惨,实则没有伤筋动骨,算不得什么大事。与外伤相比,反倒是那些无处化解的冲撞之力更麻烦,内府震荡难以呼吸,因背腹后心受到的攻击最多,十三郎少不了吐出几口血,需要一段时间调理。   放在平时,这种伤势也就三五天功夫,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眼下不同,十三郎非但没有时间休养,还要抓紧时间杀人、杀人,再杀人……   不要被人杀死。   ……   扩散至整个军营的骚乱愈演愈烈,到处都是寻常食物的狼骑,还有数量同样庞大的青狼。   严格来说,九名阴女所受的伤还不如十三郎,可惜的是,她们却没有时间摆脱危机。   此时的她们,空有一身法力不能施展半道神通,偏偏周围危机无处不在,暂时失去神智,与受到致命创伤有何区别?   随着第一头青狼扑上去,血腥的气息四散传播,噩梦随之发生。   血,到处都是血!嘴巴,到处都是嘴巴!人的嘴,狼的口,悲嚎与嘶吼,咆哮与哀求,通通随着鲜血八方飙射。   九名女师“纵横”军营半年余,吞噬了不知多少生机多少精元,如今全部进入轮回路,终将化烟回馈自然,融入天地之中。   十三郎随意看了看那九团堆叠在一起“血肉”,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三卡方向。十八名女师只到了九人,余下的根本不用问,肯定是奔着三卡而去。十三郎还有大敌当前,除了看一眼,没有多余的精力照顾他们。   经历这么多战阵,三卡如那么容易被迷惑,根本没资格闯荡青狼,假如因此死在阴女师手里,那便是该死!   三卡没让人失望,除卡其比较吃力,卡门卡徒两人大占上风,各自斩杀了一名对手。十三郎略扫一眼,朝哑姑传出一条指令,没有再过问的意思。   黑影自脚下飘走,耳边一声巨响,回头再看,那座巨大好似黑洞一样的大帐,居然站了起来。   方圆数十丈的大帐,好似一个蹲坐的人,从地上站起来。   “难怪一直不出现,原来是……” 第527章 餮灵法身   轰!   巨石飞溅,泥尘遮天,六色云团翻腾汹涌,四面八方朝中央聚集,嘶嗥怒吼呐喊声震撼耳膜,顷刻间,军营中站起百丈巨人!   肢为柱,皮做顶,头为庐,身代墙,血化烟云;指甲便是那十八火盆,筋脉便是困狼之锁链,绑缚女囚的寒柱是两条最粗壮的腿骨。   这是正向,过程若反过来,便是眼前这名巨人。   身高百丈,眼似烘炉,一股股烟云从四面八方涌进巨人的身体,他的气势也随之暴涨,一涨……再涨!   开始与普通狼骑相若,时间每过一刻,其威压便会强上一分;以修士境界衡量,从筑基到结丹,结丹至圆满,再到元婴,元婴中,如拔高的秧苗直线往上窜,似没有尽头。   “蝼蚁,竟敢破坏本座法身!吼……吼!”   巨人仰天怒啸,山梁般的手臂轰然砸落,没击中身法如电的十三郎,却生生砸出两条血肉泥浆混合的沟。   这样的身体,这样的力量,何须道法神通,用什么器物阵法;单单这一击,被砸死震翻的狼骑便有好几百,余波传遍整个军营。   也有不满意的地方,巨人实际上半曲着身体,一条腿略有颤抖,难以撑起庞大的身躯。   那是卡门干的好事,他斩断了巨人腿骨。   “你们,通通都要死!”   巨人望着那三个纵跳如飞的蝼蚁,还有那个站在自己身前不及一截指头大、神情由震惊变为平静的青年,变得更加愤怒。   “吼!”   大嘴张开,六色烟云如一根柱子自空而落,滚滚荡荡绕了一圈后,再回到巨人口鼻,被他吞入腹中。   地面上,除了巨石残迹彰显适才的惨变,竟无一具尸体,连一丝血迹都没有。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完整的还是残缺的,是人还是狼,是兽还是鬼,只要被六色烟云包围,便都成为巨人的补品。   “餮灵法身!”   黄花女的惊呼声传来,声音难以置信,也不可能相信。   不知十三郎怎么想的,面对九名阴女他将黄花女收进去,现在更加强大、几乎不可敌的巨人终于现身,他又将她放了出来。   “真是餮灵之身啊,我还以为自己见识少,看错了。”   十三郎平静点头,嘲弄说道:“亏你还在这里坐镇,连这都不知道。”   “我来这儿才多久,怎么能知……等等,你要干吗?”见他又想把自己封起来,黄花女急了。   “这仗不好打,我怕会连累你。”   黄花女怒道:“不好打个屁,死定了!这家伙有大修士实力,我们俩加起来也不是对手,何况都受了重伤……别收了,让我看看自己怎么死。”   “……”十三郎很无语,抬起来的手又放了回去。   反正是个死,黄花女反倒很坦然,说道:“无所谓了,我的本命花儿已经送出去,死也值了,可惜还没洞房……咦,阴女师呢?”   “……死了。”十三郎突然想起虎嫂,心想女人怎么都这样。   “死了?这么快!”   “跟你说了我没出全力。”   “吹吧你,有本事把这家伙搞定。”   “一会儿吧,得问点事。”   “哈……哈!”黄花女快笑死了,说道:“咋还不动手?”   “着急什么。”十三郎一巴掌把她的脑袋拍回去,说道:“小家伙别乱动,影响我施法。”   “我不是……”黄花女泪奔。   ……   修丹炼器聚阵描符,夺傀悟法体魄参灵,是为道。   短短一句话,几乎囊括修真问道的方方面面,亦是常见修士寻求长生之路的不外法门。   修道之法浩瀚若海,当然不仅限于八类,然而不得不承认的是,无论哪一种哪一派,修的是什么法什么道,皆可由此八种方式归结出来,或者圈进去。   眼前这所大帐所化的巨人,或者说阵法,“它”本质上仍属修真八道的衍生,不过是把阵法、分魂、灵体甚至傀儡术都囊括进去的一种特殊修道方式。   也就是说,这座大帐是一名阵法师,是一名修士,而不是什么巨人种族。   餮灵之身,实际上是颠倒人伦的修炼之法,阵法师将身体炼化成为阵器,以某种方法不断吸收吞噬他人生机,自己的元神则化成阵法之灵,隐藏起来以吞食他人生机精元为修炼方式。   从本质上讲,这是一种彻底舍弃肉身的修炼方式,修的也不再是人道,而是灵体!   就拿这名巨人来说,他现在的身体只是借用,根本长久不了,用过这次战斗,他还要变回“原状”——六欲阵法。在此之前,他要将所有看到这一切的人通通杀死,才能保守这里的秘密。   不光要杀死十三郎等外敌,还有数量不再庞大的狼骑。这座军营本是他与统领等少数人共同谋建,断不能泄露出去。   餮灵之法属禁术,远比暂时提升修为之类的伤己禁术更让人厌憎,简单点说,灵域魔域还是妖灵大陆,假如发现有人以这种方法修炼,不管是何身份,必杀。   ……   吞了无数残肢碎体,巨人的精神头明显更加健旺,凶焰滔天,脾气却平稳下来,不似刚才那样暴怒。望着四周乱成一团的惊恐人群,再看看下面那几个聚集在一处以那名青年为首的外敌,巨人点了点头,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神情。   他在之前那次轰击中看到,下面几个小东西速度奇快,身体也极为强横,单凭这样狂轰乱打,怕是很难将他们摆平。   “你,把背后的女人交出来,称奴,认主,本座饶你不死!”   巨人伸出一根比千年古树还粗的指头,点着十三郎说道:“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头顶一片浓重黑影,声音轰隆隆传向四方,十三郎觉得自己仿佛要被吹到地里去,心里好一番震惊感慨。   修士为了求得长生,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修炼成这副摸样,活着又是为了啥?   “少爷,赶紧走吧!”   三卡被气流吹得东倒西歪,卡徒的脖子有点歪,心口稍偏下的位置被捅开一条尺余长的口子,几可看到内脏跳动。卡门头上肿着几个大包,下腹不断渗出鲜血,凄惨又令人忍不住遐想。卡其面对的敌人最强,受伤也最重,卡门卡徒扶着他才能站稳,急慌慌说道:“是啊少爷,请速速离开,此地由我等……”   十三郎挥手打断他的话,说道:“赶紧治伤。”   三卡都没了声,虽然疑惑难安,还是按照十三郎的吩咐就地打坐,各自打理伤势。以他们的体魄,只要不继续在战斗中受创,这点伤要不了命。   “装神弄鬼。”黄花女对十三郎的平静颇不以为然,出言讥讽道:“我还有一击之力,要不……”   十三郎懒得理她,说道:“有功夫就调息一下,别多嘴多舌耽误事。军营之间肯定有某种联络方式,闹成这样,援军指不定什么时候到,咱们得快点走。”   黄花女再次傻了眼,暗想难不成他真有什么了不起的手段?跟我打的时候故意留手?   “瞧不起我!要不是姑姑我有心送花儿,早就将你……”   你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黄花女一边愤愤不平,眼睛瞪得更大。   这边忙里忙外一通安排,巨人险些气出病来,若非他必须有人帮忙引导才能修炼,早已施展手段,将这些人轰成废渣。   “蝼蚁,你大……”   “别叫。”   十三郎总算有功夫抬头,望着那张天盖一样伏低的头颅,说道:“问你点东西,知道的话,小爷饶你不死。”   巨人愕然,片刻后轰然大笑道:“我好怕喔!”   狂风大作,一名不知死活扑上来的青狼被卷到半空,被巨人两根指头轻轻一夹,随手扔进嘴里大嚼。   嘎嘣脆。   鲜血一滴都没流下,巨人心情大好,说道:“问吧,本座知无不言。”   十三郎也笑了,竖起拇指夸赞一声,说道:“几个月之前,从北面来过几名魔修,闹出不少麻烦,有没有这回事?”   “有!”巨人很老实,张口即答。   “她们的行踪呢?”   十三郎伸手,将脑袋探出肩膀准备抗议的黄花女按回去,说道:“听说凤女殿负责此事,我猜你一定不晓得。”   “噗!”黄花女差点吐血,心想你无聊不。   巨人没笑,巨大的脸庞一本正经,冷笑说道:“军营之中,没有本座知道的事。凤女殿不过是外星之奴,妄图觊觎青狼基业,却不知圣狼陛下早已看出她们的图谋,反利用阴女师成就大道;只待圣君神功一成,定可扫平奸佞,还我朗朗乾坤……”   黄花女色变,十三郎冷笑,说道:“好了好了,我相信圣君陛下英明神武,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但那不关我的事,只问一句,她们在哪儿?”   “你想知道?”巨人被十三郎打断宣言,有些不高兴,冷笑着说道。   “嗯,想。”十三郎的回答很老实,很简短。   “跪拜,认主。”巨人也很简短。   十三郎摇头,从怀里拿出一件长长扁扁的东西,一边感受着什么,嘴里诚恳说道:“我不能收你,这样,你告诉我答案,我就不杀你,好不好?”   巨人寻思半天没弄明白十三郎的意思,说道:“你弄错了,我是叫你认我……”   “噗!”   黄花女再吐一口血,三卡傻乎乎地昂着头,五只眼睛定格在脸上,如同刚学画画的孩子胡乱圈出几个圈。   “这样做不对。”   十三郎似乎确定了什么,摇摇头说道:“饶了你好像不好,还是算了吧。”   巨人这下明白了,怒吼:“你大……”   “那可比不上你。”   十三郎皱眉,随手将那个盒子在空中一挥。   然后……   没有然后,巨人不见了。   “呃……人呢?”黄花女茫然望着周围,仿佛刚到异界的外星人。   “人在那儿。”   仍有狼骑与青狼发疯,仍有幸存的青狼战士挣扎,十三郎抬头看了看,脸上首次流露出厌憎。   “畜生而已,杀光。” 第528章 桑木生灵,一体双珠   没有统领,没有术师,没有阴女,本就呈现混乱的狼骑更加不堪,待那名百丈巨人被十三郎随手一挥便告消失,所有人的心沉到谷底,意志终于崩溃。   一溃千里。   有人悄悄掩出军营,带着满腔仇恨开始逃亡,有人彻底失去方向,痴痴呆呆任由那些疯掉的人与兽将自己扑倒,分尸,再分食;更多的人化恐惧为力量,冲入到兽群人群中亡命厮杀,甚至如对面的野兽一样扑咬,结果自然相同。   恐惧到极限无法消解,便以疯狂代之。   所有这一切,十三郎没有阻止也没有参与,他只做了一件事,放火。   延着军营周围转圈,放一把封闭的火,一把扑不灭的火。   最后一道火蛇飞出,整座哨卡化作火海,滚滚浓烟直飞数百丈高空,如愤怒的巨龙对空咆哮。相信用不了多久,这座积累了无数战功与杀戮的军营哨卡便会彻底化为灰烬,如没有存在过一样。   领着三卡,背着黄花女,黄花女一路唠叨,十三郎一路放火,等到黄花女的口水差不多磨干,十三郎的工作也已做完,这才慢条斯理说道:“需要一个休养的地方,附近我不熟,指点下?”   黄花女一肚子怨气,说道:“这么大本事,自己想办法。”   “说过了,我不熟。”十三郎回应道。   “我为什么要帮你?”   “大家一条船,不要闹好不好。”十三郎有点无奈,说道。   “谁跟你一条船?我随时可以走。”   三卡一头雾水,心想小妖女这是怎么了,刚才要死要活生怕嫁不出去,这么会儿功夫就想背叛夫门。   十三郎神情淡淡,说道:“狼骑逃跑了不少。”   黄花女说道:“然后?”   十三郎说道:“你现在就算能离开,也没有能力将他们一个个找出来杀死。”   黄花女说道:“正想问你这个,之前为什么放掉他们?”   十三郎回答道:“当然是让他们通风报信。”   黄花女声音更冷,说道:“你想害我?”   十三郎说道:“你高估自己了。”   “你……”黄花女呼哧呼哧喘气,面纱一个劲儿朝十三郎的脑袋上飘。   “他们把这里的事情传回去,你的话他的话都会传回去,凤女殿和狼族圣君的矛盾便会挑明;另外,那个俘虏修炼禁术的事情也会昭告天下。”   十三郎不得不解释着,说道:“事情或许因你而起,但目的绝不是为了你,这个你自己明白。”   三卡一起竖拇指,心想少爷果然强悍,这样强词夺理,这般理直气壮。   黄花女喘得厉害,说道:“你好阴险!等等,俘虏?什么俘虏!”   “既定事实就不要争了,告诉我地方。”十三郎随口说道。   黄花女大怒,叫道:“害了我,还想让我帮你!到底什么是俘虏,你把那家伙抓起来了?在哪儿呢?”   十三郎笑,说道:“如果我没记错,刚才你说过,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黄花女愣住,她怎么能想到形势会变成这副摸样,原本以为送花之后能得到一名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如意情郎,现在可好,万法不破的本心花居然被破,自己还受了重伤。   若能抓住十三郎,区区一名统领的死,她还不至于太过计较,相信凤女殿也不会因此而计较。现在可不一样,整座军营被灭,有众多逃掉的狼骑战士作证,她跳进黄河也难洗清冤屈。   最最重要的是,那名修炼餮灵法身的修士来历不明,谁知道是不是狼王嫡系安排,如果是的话,牵扯可就多了……   千头万绪,黄花女受伤之后精神不济,略一思索竟觉得头疼欲裂,双眉轻蹙,表情有些痛苦。   十三郎好像脑后长了眼,适时说道:“别再想了,不管有什么打算,总得先治伤。”   这是实话,黄花女打算与十三郎翻脸,总要有自保的本钱才行。反之现在这样的状况,十三郎撵她也撵不走,别说军营,凤女殿她都不敢进。   黄花女很光棍,明白了厉害关系便不再抱怨,说道:“最安全的法子是向北。”   十三郎没理会,目光静静地望着南方。   黄花女叹了口气,说道:“西南五千里以外,我有个隐秘地方。”   “不是陷阱吧?”十三郎马上不再扮深沉。   黄花女冷笑,说道:“去了就知道。”   “你在我身上。”十三郎略提醒一句,反手拍出飞舟,召来三卡呼啸而去,投入无边黑暗之中。   军营这边,出乎十三郎的预料,狼骑援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直到第二天,才有一支巡查分队遇到幸存的狼骑战士,得知情形后赶紧回报野马城。等到一支由两名大修士率领的庞大队伍赶到军营,距离事发已过去整整两天。   现场没什么可看的,连块完整点的石头都找不出,除了证明凶手擅长用火之外,再没有可用的线索。这倒符合狼骑所说,来人是火焱修士。   至于凤女是否真的叛变,火焱修士的真实目的,都需慢慢查证。比较可笑的是,十三郎的修为被夸大了不少,有说元婴的,又说大修士,甚至有人说他是化神;气得领头的两名大修士破口大骂,暗想化神老怪跑来屠戮一座军营,还生怕别人不知道故意留下活口,失心疯么。   对那些吓破胆的狼骑战士来讲,知道境界名字就不错了,哪在乎其中代表的含义。   总而言之,关于凶手得不出太多准确信息,但有一条,所有人都听到了巨人对圣君与凤女殿关系的论断,众口一词通通传了出去。   这一下,问题就严重了!   青狼与凤女之间本就很微妙,不少有识见的人均看出苗头,如今这状况,就好像一堆油桶边上放炮,点着点不着,都挺吓人。   可以预料的是,那些返回的狼骑战士一个都活不了,区区一座军营溃灭也变成小事,涟漪会不会演变成滔天巨浪,谁也说不清楚。   ……   十三郎这边,刚刚在洞府安置下来,他做的第一件事既不是疗伤也不是审讯,而是打开戒指,拿出一截黑漆马虎却透着无尽光芒的……   “这是啥?”   黄花女精神陡然一震,体内法力流转骤然加快,好似吸收了什么灵丹妙药,伤势瞬间好转一样。   三卡与之情形差不多,尤其是卡其,伤口本来散发着一股难以驱除的腐臭气息,此时被那道光芒一照,竟以可见的速度恢复,简直是神迹。   不管魂魄还是肉身,不管外伤还是内患,不论精神还是体力,通通在光芒照耀下快速回复。   这是啥?万能药水?呃,它不是药,难道是神光?   “有用?”十三郎没有回答黄花女的话,问道。   众人齐齐点头,望着十三郎的目光有点鄙视,心想这不明摆着的么。   “这难道是……罗桑神木?”   黄花女的见识不低,惊骇中很快猜到那截黑炭的来历,不解说道:“可它从哪里来的……这股力量,又不生长……”   “也不是啊,我觉得它正在长。”卡徒表情憨厚。   “这也叫长?”卡门以独眼表达不屑。   “是啊,不太像呢……”卡徒好羞愧。   亲自参加过金山之战,他们都知道罗嗓木长起来会是啥样,别说五个人,五百个也得死光。   卡其一边吸着光一边犯愁,说道:“是在长,但不太一样,到底哪儿不一样……”   这块木头——假设它是的话,一点都没有长大的意思,只是光团有所变化,时浓时淡不停变换颜色;此外最最重要的一点,罗桑木掠夺一切壮大自己,怎么会向它这样做好事。   另外还有,它吸收的东西从哪儿来?明明周围什么变化都没有,人人都沾光呀。   “有用就好,先治伤。”   经众人这么一说,十三郎怎会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内心一阵狂喜,回头将黄花女从拽下来,说道:“阵盘给我。”   这座洞府不简单,一看就知道不是临时居所,有诸多阵法禁制,肯定需要法器调度。   黄花女大怒,叫道:“你不放心我!”   十三郎神情不变,说道:“不给也行,自个儿疗伤去。”   片刻间,他已多出一张可用底牌,说道:“你应该辨得出,这是最最纯正的生机,我们有四个人,谁知道够不够吸。”   “你明知道我伤得最重,他们都快好了……我们吸的明显不是它的……”   叫嚷几声,黄花女偎到十三郎身边扯着他的袖子,哀哀怯怯说道:“郎君,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你可能还不知道,这东西明显是有本体的,它……”   “阵盘。”   “知道吗,它好像在生灵,这个过程……”   “阵盘。”   “听我说嘛……哎你别收起来呀,这是干啥……”   “阵盘。”   黄花女终于大怒,嘲讽道:“阵盘阵盘,没了阵盘又怎么样,难道你以为,我只有一种法子控制洞府中的阵法。”   “呃,先拿阵盘,别的慢慢说。”十三郎淡淡回应。   黄花女咬牙,忍了又忍,忍无可忍,最终不得不放低姿态,说道:“……我给你阵盘,你就让我治好伤。”   十三郎点点头。   “你狠!”黄花女恶狠狠大叫,突然又一笑,说道:“不许耍赖。”   十三郎觉得有些不妙,没等他在说什么,黄花女随意叫了声:“出来吧。”   “来了。”   随着话音,空中突然开了个洞,又一个黄花女从洞里走出来,朝十三郎躬身施礼。   “夫君,有何吩咐?” 第529章 你是我的姐妹   “两……两个?”卡徒鼓着眼睛。   “双胞胎?”卡门瞪着眼睛。   “不是活人。”卡其最冷静,很快发现第二名黄花女“几乎”没有生命气息,忍不住开口提醒。   “说出来干吗!”没有生命的黄花女埋怨道。   “……”众人都傻了眼。   这还不是活人?   黄花女望着十三郎说道:“这就是阵盘,专门替我打理这座洞府,对了她的名字叫殇。”   殇柔柔一笑,又说道:“夫君有何吩咐?”   十三郎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   黄花女的解释,她与殇一体双魂,最要命的是,等到黄花女的母亲发现这种状况,两人竟已处在半融合状态,难分彼此。   正常情况下,必然有一个要吞噬掉对方才能完整;然而黄花女的母亲不这样想,认为黄花女与殇都是自己的孩子,必须想个法子让她们活下来。   “这很难。”十三郎凝重说道。   “废话。”黄花女的回答干脆利落,神情冰冷。   与她相比,殇的性情就温和多了,轻轻柔柔地施礼说道:“是呵,母亲为此牺牲自己性命,殇很难过呢。”   众人又傻了,目光游离暗自想,她哪有一点难过的样子?   黄花女眼中闪过怜惜,随即被冷漠所替代,淡淡说道:“分魂没有完全成功,殇没有情感。”   “我有的。”殇默默低头,神情有些黯淡。   众人心中一跳,纷纷低下头。卡其卡徒忙着在地上画圈,卡门不停揉着眼睛,嘴里喃喃说些“风大,迷眼睛。”之类的屁话。   十三郎神情依旧平静,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温和,说道:“在你这里?”   黄花女点头,说道:“还有生机,母亲把殇分出来之后发现问题,将全部生机渡化给她,还是没办法固定本源……死之前,她给我留了个法子,将妖力炼化成生机,延缓一下……这座洞府是我给殇建的,需采集妖力时常弥补,不然她会死……”   略顿了顿,她补充说道:“洞府里的一切都是她控制,她就是阵盘。”   一切都已明了,黄花女的双重性格,视周围一切屠戮如不见,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等等。   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但已没有人再问。   “姐姐帮了很多呢!不然我早就死了。”殇轻笑着,随口描述着过去不知多少年一直在发生的事情。   她的笑容很奇特,不是冷笑不是阴笑,不是欢笑不是嘲讽,什么都不是。   她笑得很努力,看得出她想笑出些味道,哪怕是坏的恶的狠的仇的味道,但不管如何努力,都只有动作。   有动作无含义,明明在笑,眼里却看不到丝毫色彩;明明是件很沉重的事情,语气神情却像吃饭喝水一样平淡;众人听着看着想着,脊梁骨阵阵发凉。   三卡的头垂得更低,卡门眼里的风越来越大,十三郎神情越发平静。   他问道:“在荆棘林的时候,你就发现了这点。”   察觉罗桑木的变化起自荆棘林,偏偏那个时候碰到黄花女,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她就是故意如此,想查明底细后将十三郎留下,或者……   “我修炼了母亲传下来的法子,对生机感受格外敏锐。”   黄花女坦然说道:“开始我想杀死你,但不确定那生机是由何而来,后来……我发现你身上元阳之气格外浓郁……普里族有秘法,可以用双修采集元阳之力化作生机,我的元阴还在,所以想……嗯?”   十三郎将罗桑木重新拿出来,光芒大放,殇的气息瞬间稳定沉厚许多,好像沐浴春风的花儿,又一次绽开笑颜。   不知道是不是生机得到弥补的原故,此时的殇面色有些变化,不似开始那样苍白,泛出几分红润。唯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奇怪,好像是满足,又好像不是……或许应该说,她在做出满足时会呈现的表情动作,却没有内容。   十三郎犹豫了一下,问道:“这些……”   “跟我学的。”黄花女淡淡回答。   “姐姐没事的时候就教我做表情,很多呵,比阵法神通难多了。”殇一脸“满足”地回答道。   没有情感的人学习道法……应该比常人快得多,也容易得多。   十三郎笑了笑,伸出手摸摸殇的头,说道:“不难,慢慢学,总有会的一天。”   “真的?夫君你别骗我。”殇“高高兴兴”反问道。   “叫哥哥。”十三郎纠正说道:“这东西我比较擅长,比你姐姐教得好。”   殇“疑惑地”望着十三郎,又看看黄花女,说道:“哥哥?可是……”   “她胡说的,别信。”   十三郎将罗桑木推到殇怀里,说道:“抱着,舒服点。”   “咳咳!”卡门抬头又低头,揉着眼睛嘴里嘀咕:“风太大了,狗日的老天,怎么这么大的风。”   “喔!是很舒服啊!”   殇很听话,一脸“满足”地抱着罗桑木,一脸“满足”地望着黄花女,“小心地”征求她的意见,说道:“哥哥让我叫他哥哥,可以吗?”   “他是个小不点……随便了!”黄花女无力说道,眼里却带着笑,很隐秘。   ……   毫无疑问,这座洞府是不为人所知的秘密洞府,殇是黄花女最大的秘密,两件秘密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众人面前,表示彼此关系拉近许多,坦诚许多。   十三郎投桃报李,直接告知众人罗桑木的来历,准确讲是告知黄花女一人;之前他心里只有猜测,既然黄花女认识这种神木,很想得到印证,以便确定接下来该如何做。   他将金山之战大略说了下,重点放在二灵争木那一段,至于金乌与三足四足间的斗法则以春秋笔法带过,至于能否取信……   还是那句话,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十三郎说道:“照我估计,那为令主是木灵之体,最后逃到一截没被烧掉的根须里,当时我只想挖点材料,时间仓促一时没认出来。至于它为什么能够吸收生机,从哪里吸收……我也不晓得。”   黄花女认真想了想,说道:“罗桑木虽然强大,但很难诞生灵智。从某种角度讲,现在这截根须可能比它的本体层次还要高,但是力量不够,所以才拼命从本体掠夺生机。”   十三郎有些担心,问道:“它怎么不长大?”   黄花女面带讥讽,说道:“木灵是灵物,再怎么残缺也知道保护自己,现在它的目的是修复灵性,而不是长成大树让人采割。”   十三郎不在乎她的嘲笑,说道:“补充完整之后呢?”   黄花女说道:“哪有那么容易。就像你们看到的,万米大树都没有灵性,其本体肯定更加庞大,依旧不能称灵;若不然的话,就凭令主那么点修为,也敢采它的枝?”   “令主很强的。”卡门咕哝一句。   “得看和谁比。”黄花女不屑一顾。   “说的是,得看和谁比。”   十三郎对此体会最为深刻,说道:“殇能吸收多少?”   话一说出来,他就知道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生机这种东西怎么量化?用什么计算?   没想到,黄花女居然认真的思考了一番,之后才说道:“殇的寿元和我一模一样,补满之后就没办法再吸收;不过她的生机时刻在消散,速度倒是不快,但没办法阻止……”   “除非诞生本源?”十三郎问。   “嗯……还有,我每一次提高境界,她的生机都会变得旺盛些,或许将来有一天,我修炼到某种层次,不用寻找什么办法也能把这个问题解决。”   黄花女神情变得落寞,低声说道:“很难……”   当然很难,修士提升境界本就很难,还要照顾另外一个快要死的人,时刻留意她的生机不要断绝,简直难如登天。   殇察觉到黄花女的变化,小小的身子挪过去伏到她怀里,一只脚搭在十三郎的腿,“黯然”说道:“姐姐不要难过,我活了这么久,知足了。”   “知足是啥意思?”卡徒突然问了句。   殇有些迷茫,皱眉苦苦思索,难以找出答案。   几人目光同时落在卡徒脸上,憨货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面孔涨得通红。卡其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大喝:“滚!”   “知足就是你现在的样子,你做的很好。”   十三郎拍拍殇的脚丫,说道:“起来,给你看件好玩的东西。”   “好玩的东西?好呀好呀!”   殇突然高兴起来,一咕噜坐起身,两只眼睛瞪得溜圆。   “哪儿呢?哪儿呢?”   黄花女有些诧异,愣愣地望着十三郎,再看看殇,眼神很是疑惑。   “别急,这就给你看。”   十三郎张口吐出一件扁扁长长的东西,朝周围说道:“让开,腾点地方。”   洞府内突然响起千万道声音,有怒吼,有惨嚎,有祈求,还有威严的呼喝,与千万道呼啸之音。   三卡连忙起身,身材好似十来岁小姑娘的殇最积极,忙不迭腾出地方,睁大眼睛准备看戏。   “就是它!就是它把那家伙抓住的!”黄花女大叫。   十三郎不理她,给殇解释道:“这东西叫修罗大狱,是我刚刚得到的法器,还没有完全炼成呢。”   殇怀里抱着罗桑木,兴奋叫道:“殇能看出来,它是剑阵!不过……修罗大狱……这个名字好难听啊!”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呵呵,是啊,你想个好名字?”   “那我得好好想。”殇认真回答道。   “嗯,慢慢想,不着急。”   十三郎随手朝修罗大狱中释放一道神念,目光却对着黄花女。   “蠢货!”他淡淡说道。   黄花女一怒张嘴,最终老老实实低下头,声音中带着惊喜。   “……你说的对,是我太蠢。” 第530章 彪悍女   “再退后些。”   随着话音,耳膜中好似传来一声巨响,偌大密室被瞬间“装满”,变为房中房。   事实上根本没有什么声音,便是有,也肯定被各种怒吼嘶鸣所掩盖,但因这个变化过于剧烈,众人理所当然地觉得应该有一声轰响,仿佛不这样便不足以衬其威,不足以表其势一样。   房子是宝物,目光看不到其中情形,但能听到声音;各种喝叱怒啸哀嚎嘶鸣如风暴般炸响,似乎有千万军马厮杀成团。   “哇!好大啊!”   殇的表现最为直接,惊呼但没有多少震惊的意味,疑惑但又听不出疑惑,唯声音里透出的喜悦有几分真实,反到让人觉得不可信。   三卡彻底呆滞,鼓着眼睛张大了嘴巴,不知该如何是好;十三郎看了殇一眼,又看了看黄花女,神情有些复杂。   黄花女变得胆怯了,目光退让又觉得不甘心,遂狠狠剜了他一眼,又赶紧转回目光望着殇,一脸欣慰。   “明白了?”十三郎问。   “明白了。”黄花女不想应,但不得不应,低声说道:“然后怎么办?”   十三郎说道:“慢慢来呗,你应该很有耐心才对。”   黄花女叹息说道:“是啊,这么多年了。”   “多久了?”十三郎随口问了声。   “三百九十四年七月十三天。”黄花女随口回答。   十三郎楞了下,随后才意识到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不禁有些怅然。   记忆如此清晰,可想这四百年黄花女过的什么日子,之前十三郎还觉得她修行太慢,现在想起来,真真是非常恐怖的速度,还有难以形容的恒心。   殇的神情极为专注,围着那所房子来回打转,几句话功夫,她已经绕了三四圈;看过整体后,此时她将速度放慢,认真打量着每一处构造,不时蹙眉喃喃几声。   长长扁扁的东西便是修罗狱,外形正朝着剑的方向迈进,过程也是极慢。左宫鸣没吹牛,剑阵虽只是初成,对付那名修炼禁术的阵法师仍不在话下,只不过不是一次诛杀,而是把他关进去慢慢熬。   大仙做东西灵思奇巧,还有刻别人比不了的童心,好好一座剑阵,楞是被他做成公堂形状,衙役人犯观众师爷个个齐备,惟妙惟肖,唯独看不到县太爷的影子,不知是何道理。   此时大狱内,八名衙役手持杀威棒,与三名浑身绑着铁链刑具的死囚正围攻一名披头散发的怪人,棍影铁枷呼啸挥舞,打出的都是剑意。比较搞笑的是,那些围观的看客也不闲着,挥舞着臭鸡蛋烂菜叶碎石头,甚至随手抓起一把灰尘朝怪人挥洒。   就连那名苍老瘦弱一脸奸诈的师爷都不敢寂寞,抓着四宝文房大声上串下跳,不停地叫好助威。   看似荒诞不经,实则杀机重重,无论什么东西,无论什么样的攻击,只要落在怪人身上,总会带出一道伤口,听到一声惨嚎。   通通都是剑!   怪人凶猛,六色烟云呼啸如锤,纵横四方怒吼连连,打死打伤不少人,却冲不出大狱的封锁;那些人不是血肉之躯,身躯被打散后很快便能重新凝聚出来,依旧活蹦乱跳冲上去厮杀,仿佛不死之身。   他们如此,怪人可不是;每道剑意切割身体,都会带出伤势与鲜血,随即被不知什么力量化会灰烬,变成一缕缕的烟气融入周围,成为剑阵的一部分。   抛开心术不谈,怪人的阵法造诣绝对属一流水准,他似乎看出什么,挥洒神通朝公堂外的人群凶猛扑杀,竭力想冲出公堂。   很显然,他一直没能成功。只能在无数道剑意下苦苦挣扎,与那些看似不多实则无穷无尽的剑意厮杀,承受着凌迟之苦。每过一刻,披发怪人的气息便会衰弱一份,身形已由百丈变成如今的数丈,且持续衰弱之中。   阵法师被剑阵折磨成这样……报应果然不爽。   比较奇怪的是,打了这么就,怪人眼看都要支持不住,却始终不敢朝公案方向前进,每当被众人逼退几步,总会怒吼连连亡命反扑,拼着受伤也要离那里远一些;仿佛公案后有什么洪荒巨兽,只等他靠近便一口吞过来一样。   “那里是主剑?”黄花女好奇问道:“为什么不用?”   “剑意是会消耗的,别的还好说,镇压之剑可是求来的,轻易动不得。”   十三郎没有瞒着她的意思,解释道:“我有话要问,不能随便把他杀死。”   黄花女恍然,说道:“他可真倒霉。”   假如披发怪人知道十三郎舍不得动用主剑,不知道会不会放手一搏;然而在感受到那股剑意的威压后,他明白只要那道剑意一动,自己便是瞬间化为飞灰的下场,哪敢轻易尝试。   黄花女说道:“这套东西,不是你做的吧?”   十三郎失笑,说道:“我哪有这个本事。”   “我想也是。”黄花女悻悻说道:“难怪你说未尽全力,有这套东西,化神以下,谁能奈何得了你。”   不愧是阵法高手,黄花女顷刻便看出这套剑阵的底蕴,不过她依然没看完整,断然想不到这里封印着一道可诛杀化神的主剑。   十三郎很谦虚,说道:“炼制还早,威力发挥不全;此外它的使用也受到限制,不仅我要承受神魄冲击,对手也不是想捉就能捉进来。”   “为什么?”黄花女内心微凛,暗想他哪里有承受神魄冲击的摸样,轻松得不能再轻松。   十三郎回答道:“它根据气息判定对手强弱,现在这种程度,已经是它所能运用的极限。此外还有,假如遇到隐匿修为的老怪,捉进去会平白将宝物毁掉,得不偿失。”   黄花女哧的一声笑,讥讽道:“遇到那样的老怪,你还想着心疼宝物?”   十三郎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话。   黄花女望着他淡然的摸样,内心又是一惊。   “难道他还有手段,连化神也不惧?”黄花女内心惴惴,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以她的经历而言,辛苦固然是极辛苦,但也极其骄傲自负;换成谁在这个位置,都很难取得今日成就。然而今日对比一下,黄花女素来沉稳的心志不禁有些动摇,别的不谈,就说那九名阴女师联手,换成她的话,绝无可能那么轻易解决战斗。   “她能看懂吗?”十三郎忽然问。   “殇的心思纯净,只要不与感悟有关,什么道法都一学就会;尤其是阵法符道,我敢说,世间绝对没有比她天资更高的人。”   黄花女从震惊疑惑中醒转,带着不加掩饰的骄傲说道:“你这个剑阵虽然不错,但还难不住她,需要些时间罢了。”   十三郎纠正说道:“这不是天资,是兴趣。”   黄花女叹息,说道:“是啊,以前我怎么没想到呢?”   “灯下黑,正常的。”   十三郎安慰着,想了想,问道:“像这样补满一次,能管多少年?”   黄花女苦笑,说道:“这可说不好,境界不同,总量与消散速度都会增加。只看眼下的话,十来年吧。”   “这么快!”十三郎大为震惊。   黄花女没有回应他的话,温和地望着那个忙来忙去的身影,目光充满怜惜。   十三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罗桑木有大用,不能送给你。”   “呃……你想多了,这样的宝物,谁肯送给别人。”   黄花女楞了一下,失笑说道:“所以我要跟着你。”   十三郎说道:“你是凤女殿的人,怎么能一直跟着我。”   “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要做的事情。”十三郎有些为难。   “你要做什么事?”   “我要找人。”   “不就是几个魔女吗?和这有什么关系?”   “别闹了,你还真准备长留此界啊。”十三郎颇感无奈,说道:“我可告诉你,这里是罪民之地,境界提升有限。”   “当然不是,我还要回凤女殿述职,还要回普里星域寻找机缘,就算找不到办法解决殇的问题,也要提升自己的修为。”黄花女说道。   “那不就结了,我可不会跟你瞎跑。”十三郎说道。   “谁让你跟我瞎跑了?不对,什么叫瞎跑,我有大事要做好不好。”   “……”   黄花女不再撩拨他,说道:“好了好了,先不谈这个,你和那几个魔女到底什么关系,别跟我说真的是为了抓囚犯。”   十三郎有些为难,一时没有说话。   黄花女望着他,神情渐渐转冷,说道:“她们是你的……小情人?”   “亲人。”十三郎纠正道。   黄花女说道:“火灵圣宗少主,魔族亲人?你当我是傻子?”   十三郎干脆闭上嘴。   黄花女大怒,说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亏我还对你这么好,连那个狐狸精都不和你计较。你知不知道,我的本命心花都给了……敢和别的女人勾搭,看我不阉了你!”   “我靠!”   三卡刚刚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此时惊呼一声,再次变成石雕。   十三郎懒得和她鬼扯,背着手观察大狱中的战斗,一副昂然就义摸样。   黄花女神情突变,挨着十三郎柔柔弱弱说道:“不要这样好不好,你看我对你多好,大不了我和殇说说,两个一起专门伺候你?”   咣当,三卡纷纷跌倒,恨不得自己变成聋子,又盼着多听几句。   “闭嘴!”十三郎喝道。   “怎么了?”黄花女很惊讶。   “……总之闭嘴,不要胡说八道。”   十三郎此时已经看出来,普里男女之道上的观念实在大异常人,倒不是说一定淫荡风骚,而是看得平淡,平淡得如同喝水吃饭一样。   这种事情真没办法解释,十三郎既没有精力也没有兴趣和她解释三钢五常,只好大摆官威,左脸写着封建主义,右脸画着道貌岸然,厉声说道:“在我眼里,你们俩都是小孩子,懂不懂?”   黄花女一脸不解加愤慨,说道:“小孩子怎么了?小孩子不能交合,不能生孩子?呃对了,你才多大点,敢说我们是小孩子?”   “噗!”三卡一起吐血,真心不敢再听下去,落荒而逃。   十三郎咬牙切齿,说道:“你再说一句,我就把罗桑木收回来。”   “收吧收吧,反正我是你的人,殇也是你的人,想收随便收。”黄花女一点都不担心,笑吟吟说道。   “随时奉陪。” 第531章 被托付   “我收的是罗桑……”吃不消黄花女如此豪放,十三郎正想分辨,突然楞住。   黄花女吃吃笑,说道:“不关我事。”   的确不关她事,关殇的事。那截幸运的根须不知怎么地,释放的光华隐隐有变化,颜色从乳白变为淡青,还透着细微的红。   这不算什么,关键在于光华流转的方向,从之前的单一朝殇的身体里输送变成双向连接,好似反哺。   这是表象,实际情况是谁都不敢相信的结果:灵体相融。   罗桑生灵,生灵的目的很简单:活下去;同样的,殇的问题并不是如黄花女所讲的那样没有情感,而是开不了心智。   换个说法更容易理解,她拥有承认的智商,情商却像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除了最最基本的喜好厌恶,别的东西都不会;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她学的还特别慢,甚至可以说是弱智。   慢到什么程度?394年还被一直照顾她的黄花女认为是没有情感,虽说姐姐粗心想当然占主要责任,可这妹妹的“资质”也的确够呛。   这种事情一点都不稀奇,多少人取得骄人成就,可一旦脱离其擅长的领域,顿时变得比白痴更白痴,比儿童更儿童。   以往的殇时刻面临着死亡的危险,最根本最难解决的便是生机消散,最最熟悉最最本能的便是吸收生机;反之木灵虽然从本体吸取生机,却因为灵体不全而无法固存,进而飘散到连空间戒指都不稳的地步。   七转八绕,木灵遇到了殇,一个大吸大喜,另一个大惊最后也是大喜,竟主动靠了过去。   两者都不是有心,两者都是本能,然后……凑成了一对儿。   具体解释起来比较困难,简而言之就是,这个半成品木灵与殇那个半成品的魂魄相互吸引,出现融合的趋势。   淡青与赤红,在桑与殇之间来回流淌,目力看不出什么,若以神念触碰,则明显能够感觉到一种交流正在进行,就好像偷听到别人的谈话一样,模糊不知其意,但又的确存在。   “殇修炼过一种秘法,专门用于感受生机与吸收;只是没想到这截木头有灵,现在形成魂体牵引的局面,分不开的。”   黄花女生怕十三郎下狠手,连忙解释道:“功法是我教的,可不是为了图谋这个木灵。”   这是实话,同时也假话,黄花女哪能知道又朝一日会碰到这种事;但她早就知道罗桑木生灵却不故意点醒,要说一点都没点数……恐怕是骗人。   不,肯定是骗人,骗十三郎。   十三郎好歹也是修士,怎么会看不出那种互动的含义,皱眉想了想,问道:“你不怕殇被它夺舍?”   这个事情可不小,不客气点说,木灵若是足够强大,便是夺了殇的这副躯体也算不上什么怪事。就拿那位倒霉令主来讲,金乌三足都认为它是木灵所化,可那也只是猜测,便是灵体夺舍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令主本属大宗子弟,自己没本事被人夺舍也就罢了,如果说宗内长老也看不出来……那就未免有点离谱。因而两大真灵都没朝这方面去想,干脆就以为他本身就是灵体轮回所变。   事实上,灵主还真是灵体附身,至于为什么身份没有被揭穿,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眼下的情形是,同样的事情,到了殇这里却变得不一样,完全没有这种可能。   两大真灵何等凶猛,木灵施尽手段才得以保留一丝本源藏在根须内,没想到被十三郎当成石头挖出来,突然感受到罗桑木的本体的封印被打破,哪里还忍耐得住。没想到的是,先天本能遇到后天修炼,残余意识碰到有缺魂魄,加之殇在黄花女的督促照顾下修炼了多年秘法,吸呀吸的,就吸到一块儿去了。   黄花女奸笑起来,说道:“嘿嘿,殇什么都怕,就是不怕夺舍。”   “为什么?”   “因为我们俩没有完全分开,夺舍她就是夺舍我,可是一人怎么能夺舍两人,直接等死吧。”   这也是实话,一个魂怎么夺舍两个人?除分魂同时进行。那可能吗?谁会在夺舍的时候还把魂魄分成几份?有毛病!   话说回来,假如有人随便捏一丝分魂就能夺舍黄花女这种级别的修士,又怎么会看上这种肉身?不往太高了说,那种人物起码也是化神后期,甚至更离谱。   当然了,不管是化神还是更高层的修士,也会受伤也会有事急从权的时候,可如果真敢上那种倒霉事情,除了证明自己人品爆发,还能说什么呢?   许是觉得自己这样得意不太好,黄花女凶狠的表情说道:“反正她们现在一体,强行分开等于是杀了殇,敢那样做的话,我跟你没完。”   这又是胡说八道了,灵体融合哪有那么容易,现在不过刚刚开始,强行割断肯定会造成双方受损,说杀人未免太离谱。黄花女的用意很简单,她看出十三郎对殇的怜惜不会假,说什么也要把她和罗桑木捆到一起。   十三郎当然明白这些,一时没有做声。   黄花女紧张起来,赶紧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的,可是殇不一样,你看看她,性子多好,多温柔多体贴多听话多善良,这么好的姑娘,你忍心看着她死?”   “你也看到了殇的资质,心思又单纯,学什么都快,只要有生机补充着,不说比我强,起码比你三个蠢货手下可厉害得多。”   见识了修罗大狱,且意识到十三郎极有可能还藏着大招没有用,黄花女再没有强抢的打算,只好努力认真地温情加利诱。   “哥哥,谁要死呀?”殇似乎琢磨出一点门道,无意中听到姐姐的话,转过头担心地问了句。   黄花女吓一跳,生怕十三郎不知个好歹,赶紧朝他瞪眼。   “没人要死,你看得怎么样?”十三郎笑着问。   “很好呀,这座阵法真厉害,还融合了几道幻阵,构造不好懂呢。”   左宫鸣一辈子才忙出这么一套阵法,哪里有那么容易钻研透彻,假如殇这么短的时间就弄清一切,大仙非得痛哭流涕不可。   “那你慢慢看,不用急。”十三郎为她打气。   “嗯,我一定行的。”殇挥舞着小拳头,转过头继续研究阵法,神情极为专注。   十三郎默默地看了会儿,叹了口气,转过身说道:“罗桑木……我真有大用。”   黄花女一激灵,恶狠狠说道:“我不管,反正你得带着殇一起。”   略顿了顿,她说道:“我就不用你管了,不喜欢我跟着,大不了等我伤好了就走。连这座洞府都送给你,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十三郎听出味道,故意冷笑说道:“殇跟着我,你就能放心?信不信你一走,我就……”   就了半天没就出名堂,黄花女却当了真,神情透出疲惫无力,沉默了很久才以苦涩的声音说道:“我真的撑不住了……殇如果真死在你手里,那也是命中注定。”   十三郎微楞,羞愧说道:“开玩笑的,我的意思是说,我自个儿都不知道将来怎么样,你还不知道,我身上背了一堆麻烦……没准儿过几天就被人干掉。”   黄花女不屑一顾,说道:“麻烦?哪个人没麻烦?修道的人还怕麻烦?”   “不一样,我有化神级死仇。”十三郎刻意强调自己与众不同。   “化神算个……什么!”   黄花女很想爆粗口,随即意识对方似乎喜欢温柔贤淑的女人,转而说道:“别装了,非得让我夸你才开心?怎么看你也不是那种不知隐忍自寻死路的人,何必装样。”   看似无礼的话,十三郎听着其实很舒服,禁不住想多听两句,可惜黄花女很快便暴露本性,凶狠的表情说道:“要是敢害她,大不了我杀了你,再陪她一起死。”   十三郎大怒,说道:“我可没主动要。”   黄花女容颜顿转,拉着十三郎的衣袖嫣然一笑,说道:“不要这样嘛,我知道你真心对殇好,这样吧,你要找小情人就去找,我还可以暗中帮着找。只要你答应我,将来别让殇做小……”   “闭嘴!”   “干吗这么凶,人家也是一片好心,青狼族的情形我比你熟,再说还能套点资料什么的,总比你瞎子乱摸强。”   十三郎哪敢让她操劳,断然拒绝说道:“好心你就别搅合,找人的事情还是我自己来,你把她们的行踪告诉我就成。对了,殇现在情形到底怎么样?她这个融合……非得成天这么抱着?”   黄花女回答道:“当然不是,那样不是什么都做不了吗。只要你把她带在身边,不要脱离魂丝牵引的范围就成;具体有多大我还真不知道,可以试着来。”   十三郎松了口气,说道:“能稍微分开就行了,不用那么麻烦。剑阵这边还要点功夫,把她们的踪迹标出来,我得研究一下。”   “有什么好研究的,凤女殿研究了很多回,一点规律都找不出。”嘴里说着,黄花女的动作可不慢,随后拍出一枚画有青狼地图的玉简,在上面仔细标出几个位置。   十三郎接过去,随口回应道:“你们不行,不代表我不行;就算没有规律,只要做几件事情,也能想办法帮到她们。”   “我就知道!好意思说什么囚犯要犯,这么多小情人,以后我们姐妹的日子可怎么过。”黄花女大起怨念,恨不得把玉简抢回来。   有殇做“人质”,十三郎不怕她再耍什么花样,同时担心黄花女故意装作不知道朝她们下狠手,叮嘱道:“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   “知道了。”黄花女口气酸酸,随即又有些好奇,问道:“你说做几件事可以帮到她们,是指什么事?”   十三郎想了想,没有再瞒着她,随口说了几句。   “这么坏!”黄花女大惊失色。   “是策略。”十三郎淡淡回应。 第532章 到哪都是主角   时光飞逝,四季如梭,晃眼便是两年,如从火月发生时算起,春秋已交替三个来回。   对妖灵大陆上的修士来说,这三年是剧变的三年,战火纷飞不断,无数生灵陨灭,妖灵大陆的四大族均有不少变化,几乎动摇根本。   金山一战后,咔吧燕尾两族与灵魔降临者联手,共同对抗来自四大星域的猎妖使者。三年过去,如今战事方酣,咔吧部落外聚集了大量高阶修士,每天每刻都有闻达之人死去,也有不少新晋之人涌出,完成又一轮新旧更迭。   经过三次大的会战,四方联军付出重大代价后,终于打通与咔吧部落间的联系,此后内外夹击,一举将罗桑主力击溃,咔吧部落因而成为第一个彻底脱离外星掌控的种族,震撼整个妖灵大陆。   那一战发生在黑夜,整个天空被鲜血染成红色,大地在呐喊中颤抖,单单元婴以上修士死亡数以万计,至于双方投入最多的力士、妖兽、以及猎妖使一方的妖灵妖将,根本无法估量。   星星不忍地闭上了眼,橙月因震撼藏在云后,唯有地狱之门在嘶吼欢呼中大开,迎纳又一批新入冤灵。   这场战斗的影响极其深远,不仅将咔吧族从猎妖使的掌控中脱离出来,令燕尾族信心高涨,还对青狼族人的心态产生许多微妙影响,进而引动全局;后世之人将这场战斗与历史上灵魔最大批次降临的那一战相提并论,称之为:改元之战。   改元之战的胜利并不意味着妖灵大陆就此和平,相反,四方联军与猎妖使之间的战斗因此变得越发残酷;被击溃的洛桑修士不惜一切重整军力,对妖灵的收集、妖将的炼制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同时因四方联军急需休整,表面上看,妖灵大陆非但没有就此平定,反倒更加惨烈纷乱。   咔吧忙于治乱,四方联军却没有停顿步伐,整顿后开始朝燕尾郡进发,希望进一步扩大战果;对应的,发生在燕尾郡于火焱修士间的战斗更加激烈,火焱修士希望尽快攻下这座象征燕尾精神的大城,燕尾族苦苦坚守等候援军,罗桑残余则四处袭扰,随时准备反戈一击。   妖灵大陆战火滔天,几方斗智斗勇斗狠,彼此纠结交错,非言辞笔墨所能表。   值此关键时刻,如再有一方势力强势出击,必将打破平衡,改换整个局势。纵观妖灵大陆,最有可能影响局势的势力无疑是青狼与普里,无论罗桑、火焱,还是燕尾咔吧,都曾接连派出人手进入青狼族领地,希望得到援助,至少看清其立场以确定对策。   然而,令几方势力失望或奇怪的是,无论哪一方使者都得不到什么准确答复,甚至失去音讯。直到后来,四方联军派出四名长老为首、数十名高阶修士辅助的团使进入青狼族圣地,经多方打探后,才得知一个让他们不能相信的消息。   青狼族因为几名魔女和一名据称火灵圣宗少主的年轻人,居然出现内乱!   具体经过无从得知,可确定的是,在咔吧与罗桑交锋的这段时间内,青狼遍布领地的军营屡遭袭击,且每次都会将整座军营拔掉;三年时间,那名年轻人整整抹去九十九座军营,杀灭青狼战士的人数以十万计,阴女师千余人。   对青狼族来说,这样的事情并不会让他们伤筋动骨,但却极为丢脸;然而事情就这么怪,也不知是那名年轻人本事太大,还是青狼族与凤女殿故意放纵,三年过去,两大势力居然奈何不了他,生生让他纵横驰骋,如拔钉子一样在青狼领地逍遥。非但如此,两大势力还因此闹出许多隔阂,原本“亲密无间”的关系逐渐疏远,呈决裂之势。   得知这条消息,可想而知四方联军的使者们震撼有多大,四名长老分别来自四方势力,通过一些迹象核对,无需太过功夫便能猜出那名年轻人是谁,然而让他们想不通的是,为什么青狼与普里均坚称那人就是火焱少主,而不是来自灵域的萧十三郎?   几名长老不解,旁敲侧击不停试探,结果让他们很无语,哪怕这边主动暗示,青狼族言辞极为肯定,那人就是火焱少主。   丢脸?机密?还是萧十三郎用了什么了不起的间谋手段?没有人知道。   再后来,使者团以重宝收买一名可能知晓内情的青狼长老,得到一点似是而非的线索:事情可能与萧十三郎身边出现的两名女子、还有每次军营被灭后的幸存者供述有关。大约是狼王认为这是火焱与普里联手,意图毁灭青狼根基的意思。   得到这条猜测不像猜测、推论不像推论的信息,团史四大长老啼笑皆非,暗想要么是狼王烧坏了脑子,要么就是那个收受贿赂的长老瞎掰;不管青狼与凤女殿之间是何关系,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人就发生变化?再说了,无论萧十三郎做了什么,归根结底不过是一名连元婴都没有达到小修士,便是加上身边不知如何出现的两名女子,又能算得了什么?   这样一个人,或者说这样三个人,竟然把一个种族搅得天翻地覆,至今逍遥依旧……四大长老面面相觑,斗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不愧我灵域天骄,萧十三郎……唉!”代表灵域出使的道盟长老梦言,用一声叹息表达内心的复杂感受。   从出使的角度,这个结果虽然不是最好,但也绝对谈不上坏。眼下可确定的是,青狼族至少不会成为四大星域的盟友,在未与凤女殿谈出个三五四六之前,断没有可能参与到两族之事。   使者团本来便是这个念头,至少要维持眼下的局面,容四方联军展开燕尾会战后再讲。胜了,青狼族与普里联手也不算太可怕,若败北的话……那还有什么好谈,大家打道回府,谁还管妖灵大陆会变成什么样。   眼下的局面,等于是萧十三郎已把难题解决掉,不管他怎么做到,总之是好事。心里反反复复想着,梦长老觉得自己就像在做一场难醒的梦,不断自问这样的人怎么不是出身于道盟,而是那个怎么看都不顺眼的道院呢?   “梦长老别忘了,萧十三郎身负魔族血脉,是灵还是魔,将来还需商榷一番才行。”   事到如今,萧十三郎的身份再不是什么秘密,魔族长老立即站出来,宣示魔族拥有某人的主权。结果马上遭来反击,咔吧使者严正表示,萧十三郎身为咔吧客卿长老,将来落居何方拥有绝对的自主权,咔吧族一如既往地坚信,得到族之祝福的萧长老会因咔吧人的友谊长居草原,成为一名光荣的咔吧儿郎。   “在这样艰难的环境里,是谁与萧长老并肩作战,是谁护卫着长老的安危?魔族?灵修?”咔吧长老一脸讥讽,为神师的先见之明而自得。   灵魔两大长老面面相觑,心里想这事儿可真稀奇,抢人抢到跨界,至于吗这是。   这边还没消停,那边又有人不答应,来自燕尾剑阁的长老看不下去,冷哼一声说道:“几位道友别忘了,霞公主的剑还在萧十三郎手里,正为他杀灭仇敌,立不世之功。”   “人会变,身份会变,立场会变,唯有手中的剑,注定是我辈一生之友,绝无背叛不忠之虑。”剑阁长老一脸的喜悦骄傲,无时无刻不在宣扬剑道精髓。   仇敌?萧十三郎什么时候和青狼结的仇?真有的话,堂堂一大种族,会奈何不了他一个结丹小修士?   发呆的人变成三个,心里不禁生出一个念头,将来妖灵大陆平定,四方会不会因为一个人发生争执,再起祸端呢?   争论中,众人有意无意间忽略了一件事,萧十三郎做这么多事,难道真的是为了离间青狼与普里?还有最关键的一条,他到底在哪儿?   ……   “一百座,差不多了。”   眼前一片火海,十三郎看了看周围,将几名已无抵抗之力的阴女师封印,说道:“收拾一下,马上离开。”   远处卡其卡徒答应着,放下手里的活计朝这边汇集,三年时间,三卡不断战斗不断成长,实力提升超乎想象,这其中,又数卡门最为出众,在十三郎的“精心培育”下,悟性最高的独眼狼几乎成了药罐子,已堪堪触及到二星武灵的门槛。   卡门看了看几名软到的阴女,说道:“都不是好货,还是杀了干净。”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别拿狼王不当回事,他是拿我们当枪使唤。要是把这些人都杀光的话,我们早就完蛋。”   “我还是不明白。”卡门晃着脑袋,心里想为什么杀了他们十万人还被放水,狼王脑子里难道都是屎。   十三郎面色平静,说道:“十万不靠谱的狼族换几百名被制服的阴女,狼王眼里,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再加上火焱少主身份,狼王能否翻身,我的作用真不小。”   “狼王拿你当枪使,你这样做,算不算拿我当枪使?”   黄花女的声音适时传来,愤懑说道:“脏活累活全是我做,好处都是你拿,你就不觉得过分?”   十三郎根本不接她的话,随手将几名阴女师交过去,说道:“可有她们的消息?”   “有了。”   黄花女知道和他争论没有用处,叹了口气说道:“你的猜测多半是对的,她们往南,过泗水。”   十三郎默然,半响才说道:“也就是说……她们需要船。”   黄花女神情罕见的凝重,说道:“是的,她们需要船,魔灵舰!” 第533章 泗水有渡,蛮荒凶猛!   黄花女说道:“三个人便想夺取魔灵舰,她们是在找死。”   十三郎拍出飞舟,带着众人飞上天空,才说道:“人多未必有用,我这里只有四个人,不是一样杀灭百座军营。”   黄花女微讽说道:“不承认有用吗?你明明知道不一样。”   十三郎略有沉默,他当然明白其中差别,与冷玉相比,自己这一方拥有三大力士,一名天才阵法师,不但实力远胜,还有黄花女暗中策应,生生营造出一个安安稳稳的劫杀环境。反观冷玉和叮当,充其量两名元婴加一个不知是否痊愈的病号,对手却是南疆重军,用来防范灵鹫宫蛮荒之敌的精锐之师,哪里是十三郎拔掉的这些不和军营所能比。   最重要的不是对手实力,而是她们的目标是要夺取魔灵舰强渡泗水,这样一来,难度何止增加一倍。   飞舟疾驰如流星划过,十三郎的心早已飞至天边,恨不得一步踏上南疆;身边,三卡察觉到他表情有异,纷纷收敛神色,各自打坐恢复实力,时刻准备迎接大战。   知道无法阻止,黄花女说道:“南疆千万里水道,你打算从哪里着手?”   十三郎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想了想之后反问道:“渡泗水,为什么一定需要魔灵舰?”   黄花女回答道:“泗水的意思,所指便是四大阻碍,暗雾、重水、彪灵、浮魔,暗雾专蚀法力,身在其中,非大能难以辨明方向,一旦迷失在暗灭之海,大能也只有死路一条;重水剧毒,整整一片大海的毒水;彪灵是生活在重水内的一种生灵,半妖半灵,性情凶残好斗,数量无从估计;浮魔最为神秘,只知道那是四难重最危险的一项,但却说不出究竟。魔灵舰是针对这几点特制的战舰,材料阵法符文均出自狼王圣地,专用于防范蛮荒。”   十三郎点头,又问道:“千万里海疆,总有轻重之分吧?”   黄花女面带讥讽,说道:“蛮荒悍族与你的想法相同。”   这句话听起来莫名其妙,十三郎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年青狼族强渡泗水,探访到一片更加广阔的大陆,本以为寻找到新的栖息地,结果遇到当地悍族,数十万精锐大军被屠灭,几乎没有人能够生还;更恐怖的是,蛮夷之族察觉到外人从那片他们本以为不可能穿越的海疆渡过,竟趁机反戈,利用夺走的魔灵战舰挥师北上,险些成为狼族的灭顶之灾。   好在青狼败兵提前返回,狼王帅大军亲征,倾尽全力才将侵入的蛮族击退;在有狼王坐镇的情形下,十万蛮荒,生生杀死青狼族百万大军,高阶术师死亡数千人;至此,蛮族的可怕深深植入每一代狼王的心里,因而传下祖训,再不准踏入蛮荒一步。   妖灵四大族,实际上每一族都不纯粹,蛮族无疑是其中最复杂最为神秘、实力却最为强横的一支;无尽蛮荒地,隐藏着不知多少强者几许大能,假如没有泗水的阻碍,或许早就攻克整片大陆。   没有魔灵舰,无论蛮族战士如何强横,也不能侵入青狼领地;至于个别可穿行两地的强者,逞威一时或许可以,终无法动摇几族根本;青狼、咔吧于燕尾之间有约定,但凡遇到蛮族强者,务必将其击杀或生擒。吃过几次苦头后,蛮族渐渐吸取教训,想方设法制造类似魔灵舰的战舰,然而正如黄花女所言,魔灵舰出自狼王圣地,哪里是想造就能造得出。总之,漫长的历史中,之所以妖灵四大族会演变成如今局势,有其必然道理。   因为有这段历史,泗水防护的严密程度可想而知,假如冷玉三人真的想夺取魔灵战舰,黄花女说她们送死,委实轻了。   黄花女说道:“阴女师融入狼军,无需我再为你解释用意;凭她们无数年的努力,假如不是因为南疆军纪严明,她们早就可以颠覆狼族王权,何须等到今天。你现在的行为是在钻空子,狼王或许可以容忍,但若把主意打到南疆头上,我敢断言:狼族大地,再无你容身之所。”   十三郎为之苦笑,说道:“我也不想,这不是没办法吗。”   黄花女急忙说道:“我的意思是,凭一点猜测就……”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会莽撞行事。”十三郎打断她的话,说道:“但就目前的走向看,她们目的就是蛮荒。”   追寻三年而不得,十三郎一面是焦虑,同时不禁生出几分庆幸;可以断定的是,无叮当肯定不具备这样的能力,钟寒寒身为圣女,想必也不会专门研究如何藏匿,眼下这种局面,唯一可能出自冷玉之手,非但魔王宫奈何不了她,来到妖灵大陆同样了不得,在狼族大地上打了个三进三出。   比较无奈的是,自从踏上狼族的土地,十三郎数次唤醒十三娘,均不能感应到叮当的存在;按照彼此间的大概距离,这是很不寻常的事情;由此两人推测,叮当很可能掌握了某种方法屏蔽这种感应,原因倒是很容易理解,她怎么可能想到十三娘受十三郎掌控,为了避免被追上,自然会这样做。   “三生感应发自灵魂本源,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将其隔断。按少爷描述的情形,她的修为顶多不会超过结丹,做成这件事情的另有其人。”   十三娘的话再次指向冷玉,假如不是距离,便只有那个冷漠的女子有可能做到这件事。想到冷玉,十三郎心中忽然一痛,不自禁回想起木长老的叹息,想到那个因自己造成的爆体之危。   此番金山之战,十三郎挟恩再问魔宫长老,无利害关系的前提下,没有任何理由怀疑他的话。也就是说,冷玉如果身亡,等若死在十三郎之手。   “塑灵族……真的因为我……如果是那样,母亲当年想必是激活了天赋的,她的天赋又是什么?还有父亲所讲的……难道也与气运有关?假如真有气运这种东西,他们又怎么会死,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更没有一丝机会?”   “其它先不谈了,你打算怎么找?总不能挨个军营打探吧?”   思绪烦乱,十三郎竟没有听到黄花女的话,直到她反复追问才醒过神,恍然间回答道道:“那肯定不行,这样吧,你再辛苦一下,将守卫海线的统领名单抄录一份出来,附带他们的性格修为,容我研究一下。”   黄花女思忖说道:“寻找合适的目标……是个办法,可你凭什么认为,她们和你选的一样?”   十三郎说道:“不是寻找合适的目标,而是揣测她们可能会针对的目标。”   黄花女惊呼道:“太难了吧。”   “是啊,但不能不做。”十三郎默默回答道。   听了这句话,黄花女沉默下来,过了很久才说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她们失败了,或者已经……你打算怎么做?”   风忽然大了,吹得十三郎的唇角都颤动起来,良久才幽幽回应一句,却是黄花女难以听懂的话。   “杀了十万人,我身上的煞气越来越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全炼化。”   黄花女又一次沉默,不知不觉抱起肩膀,好似觉得冷。过了片刻,她说道:“找错了怎么办?或者去得晚了,她们已经成功逃离,你打算怎么做?”   十三郎毫不迟疑,说道:“继续追下去。”   黄花女大吃一惊,说道:“你也要夺舰?发生过一次的话,你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十三郎说道:“机会总有的,而且,我未必需要魔灵舰。”   黄花女问道:“那你怎么过河?”   十三郎回答道:“到时候你就知道。”   黄花女觉得很荒谬,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十三郎说道:“你回去吧,时间很紧,尽量快点赶回来。”   黄花女生气,说道:“要一名送出心花的凤女帮你追踪小情人,好意思。”   十三郎很坦然,说道:“又不是让你白做。”   黄花女神情不屑,说道:“你应该明白,我虽然愿意凤女与阴女师争斗,并不表示在意她们。事实上,绝大多数凤女失去元阴后都会变成阴女师,这是天性使然。所以不要认为现在是两利,我……”   “罗桑木。”十三郎忽然说道。   “别想一直用它威胁我?”黄花女神情愤怒。   十三郎平静摇头,说道:“再帮我一次,罗桑木就送给你。”   “送……送给我!”   罗桑木的意义,黄花女心里比谁都清楚,那根本就是一个永远都用不完的疗伤圣药,理论上讲,只要由足够的时间,什么样的伤势都可用它祛除,对殇而言,它是守护终生的无价之宝。   黄花女哑了半天,仍不敢相信十三郎的话,问道:“你不是说,它对你有大用?”   “用过了。”   “用了什么?”   “催产。”   “催……催催催产?!”尖叫声刺耳,如同一只发情的小母鸡。   “是啊,催产催生催成长,所谓补充生机,实际上就是增强新陈代谢的速度,没什么好稀奇。”   一堆黄花女听不懂名词儿后,十三郎淡淡补充道。   “别说,效果还真不错。” 第534章 值得   “连罗桑木都可以不要,我是不是该感动一下,夸夸你痴情?”   黄花女的话带着醋意,同时也放下一桩心事,嘲讽后说道:“这样的话,你可有点亏。”   “何止是亏,简直亏大了!”刚刚醒转不久的大灰一个劲儿咕哝,它可不在乎黄花女是谁或是做过什么事,一心贪念吸收罗桑木气息带来的好处。   “不能这么讲,殇和你都帮了我很大的忙,说句不该说的话,这几年你有很多机会把我卖掉,没有这样做,我已经很承情了。”   十三郎打着圆场,一半夸奖一半是客气,说道:“现在我也有点实力了,罗桑木就当是酬谢,不要说什么亏不亏。”   三年时间,十三郎自己虽没能通过吸收生机有所提升,间接得到的好处可着实不少;本就处在破境边缘的夔神进阶成功,变为名副其实的六级魔兽,实力提高以倍计。更重要的是,苦盼多年的蚁后吞噬了一部分三足之脑后,在十三郎以罗桑木“催产催生”的方式喂养下,也终于进化成银级,如今已开始产卵,再添一大强助。   让人揪心的是天心蛤蟆,一如当年塔山形容的那样,进阶沉睡一次比一次长;三年过去,非但丝毫没有动静,连十三郎的神念呼唤也没有反应。按照大灰的非专业解释,胖胖与三足多半属于同系妖兽,吸食脑浆所得最大,沉睡的时间自然也更久。   “这么说吧,本神……所谓真灵之脑,我吃了固然也是大补,但因为不同系,顶多打打外围;胖胖可不同,他吸收的是精髓,甚至能提升本源。”   说这句话的时候,大灰一改往日戏谑不羁模样,神情极正且带着几分嫉妒。弄得十三郎苦笑不得,心想连一头驴都大谈本源,修道真不值钱。   大灰的话多少有些道理,由三足察觉到胖胖时的反应可知,此番祸害三足,得到最多的应该是这头主动出击的蛤蟆,至于它醒转后究竟能达到什么程度,会不会诞生出什么了不起的神通,就不是现在可以知道的了。   盘点实力的话,经过三年血战,三卡各有不同程度的提升;十三郎自己,修罗大狱的祭炼从未停止,修为与日俱进。且因得到殇这个天才阵师的帮助,十三郎得以炼制几种威力强大的法器,如今又得两大臂助,可说兵强马壮。是以黄花女虽屡次提醒他海疆军营防范严密,十三郎也名言不会疏忽大意,但若说内心想法,他真的不太在乎。   “不管你们要去哪里,要做什么,等我赶到再动手。”   心里默默祈祷,十三郎对黄花女说道:“其实你不用想太多,罗桑木送给殇是又用意的,将来我要是有机会飞升天外,没准还有求与你们姐妹。”   黄花女一愣,神情带着讥讽说道:“终于承认了吗?我还以为你要一直装下去。”   十三郎微笑说道:“你早就知道了。”   黄花女冷哼一声,懒得理他。   火焱少主这个身份用了三年,十三郎与黄花女彼此都明白对方心里有数,但都没有说破,眼下分别在即,十三郎不想再瞒着她。   “我叫萧十三郎,灵域道院学子。”十三郎正式介绍自己。   “我叫殇,这是我姐姐。”殇连忙跟上。   “我还叫姑姑。”   黄花女取笑一句略作报复,随后叹息一声,神情略显复杂。   她说道:“灵魔之间本是死敌,你怎么……”   十三不知该如何解释,淡淡回应道:“我和别人不一样。”   “值得吗?”黄花女幽幽问道。只有她知道十三郎这几年经历了什么,承担了多少风险。就说屠灭军营,目的当然为了帮助狼王恢复江山,而是为了替三名魔女打掩护,找不到人的无奈之举。   “嗯?”   “值得吗?”   “当然值得,这种事如果不值得,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十三郎看了看依偎在身边的殇,用意自明。   “说的也是。”黄花女明白了她的意思,拍拍殇的肩膀,果断飞起。   “好好修炼,将来到普里来找我。”   “呃……尽量吧。”   ……   泗水河,入海口,三舟齐进。   三条船的船体漆黑,劈开浓雾稳稳前行,不经意间看到,怕是会认为那是三条从幽冥世界里爬出来的恶鬼;若目力好些,会发现每天船的船身都镶刻着无数符文,偶尔会发出爆裂的光,并有浓浓妖力放出。   因为区域足够大,泗水河湾与寻常入海口不同,水流并不如何急迫,而是如一面缓缓前移的湖;更奇妙的是,水面上密密麻麻布满各色无根植物,形状各异,生长出来形态也完全不同。有几种的茎干高出水面十几米,冠盖成荫,根本就是树。   水下无根,水面如林,道理上根本说不懂;难说世上还有没有与之类似的地方,可肯定的是,这里的水与别处不同。   它特别重,所以被称为重水。   重水覆盖的区域,除了这种黑漆漆看去如在地面爬行的怪兽的黑船,从不会有船只出现,事实上,在魔灵舰现世前,泗水入海的这片区域根本就是死水,像暗雾之海一样,是陆地生物的禁区。   说起来很是奇妙,妖灵大陆无论哪个种族均视灵魔为敌,这种特制的战舰却以魔灵舰为名,从来无人反对。   三艘战船相隔千米,于重水上走得很稳,速度却丝毫不慢,浓雾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好似遇到什么屏障,一丝一毫不能进入;每条船均竖立着高高的桅杆,但不是为了挂帆,而是顶着一盏奇异的灯。   说它奇异,是因为每隔一段时间,三盏灯光都会依次亮起,闪烁几下后归于沉寂,之后重复这个过称,分秒不差。暗雾浓重,船上的人根本看不到其它船上的灯光,实在不知道它们是如何做到这一切。   中央旗舰,甲板上一张案几,两旁放着一对宽大舒适的椅子,左边一名壮汉正襟危坐,赤裸的上身肌肉纠结,蕴含着无穷精力。右侧却是一名身高不足三尺的老者,枯干瘦弱,披着厚厚的毯子半卧椅内,丝毫不显拥挤。   两人都有人伺候着,不同的是,壮汉身边跟着的是几名美妾,娇笑嫣然递送着鲜食美酒;老者身边却是壮汉,身边放些蔬果,但没有动用。   “重水,重地,重要的时间重要的人,真没想到,本将刚刚来到这条海线,就赶上这等事。”   壮汉望着前方永无尽头的浓雾,眼里流露出厌憎,冷笑着说道:“四大族之一,连几个外来魔女都奈何不了,竟闹到封锁边疆的地步,不知所谓。”   老者微微叹息,干涩的声音说道:“地域宽广,魔女行踪不定,做事干脆狡诈,的确不好抓。”   壮汉淡淡说道:“两年多时间连拔九十九座军营,这叫行踪不定?”   老者苦笑说道:“老朽之前就与统领提过,火烧军营的另有其人,不关魔女的事。”   壮汉神情更冷,说道:“这正是本将不解的地方,为何军令上不提那名拔营修士,反倒死咬着魔女不放?”   老者不悦说道:“申统领莫非怀疑老朽假传军令?”   “莫老误会了,本将怎么敢那么想。”壮汉嘴上致歉,语气神情可没有半点歉疚的意思,心里想凭你也敢伪造军令,那才是笑话。   老者知道此人狂傲,因属皇室血统,若非犯了错事,断无可能发配到边塞之地做统领。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做事更加专横跋扈,根本不把寻常将领放在心上;其人贪淫好色,非但公然在军营私藏美眷,所负责的这片海线,无论军营还是狼族部落,都曾受到袭扰。   放在平时,这些都是小事,大家睁只眼闭只眼,只等风声过去,送他返回圣地也就罢了;可眼下这个关键时期,为了防范可能发生的变故,老者才特意赶到他负责的这篇海鲜,用意不问可知。   这几年,近百座军营被人接连拔出,相瞒也瞒不住,不单狼族军方大失颜面脸,还带来许多原本不可能发生的变故。最要命的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名专拔军营的修士出现后,狼族内部纷争不断,以往与凤女殿的合作关系越来越冷漠僵硬,不少地方已出现决裂势头,甚至刀兵相向了。   老者在军营里的地位不算太高,难以明了真相,但凭着几百年修炼养成的谨慎,他还是察觉到一丝诡异,内心很是不安。   他知道,军帅之所以让自己亲自传这道军令,一方面固然是为了督促,更重要的目的其实是为了保护其安全,避免出差错。   “做些混账事不要紧,要紧的是他绝对不可以死在南疆,否则的话,本帅也觉得头疼。”   摊上这等差事,老者觉得自己比军帅更透疼,余光所见,统领一面享受几名美妾服伺,狼爪肆意在众女曼妙身躯上游走,不时引发几声娇呼急喘,心情越发烦躁。   “希望那几名魔女赶紧被擒,或者干脆从别的地方消失,结了这桩事,老夫就此退隐也就罢了。”   心里叹息着,老者仍不得不守着职责,叮嘱道:“巡查已毕,统领多有辛劳,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依着老者本意,这位统领躲在军营不要出门,安全最有保障。至于那几名被通缉的魔女,爱去哪儿去哪儿,真要是跑了,老者根本就不关心。可惜统领不像他这样想,听说有纵横狼族大陆的要犯可能从此经过,内心大为激动,反倒比以往勤勉。非但亲自巡视海线,且逢疑必查,来回反复扫荡,竟是不愿意回去了。   对统领的心思,捞着多少有些明白,按照军令上的着重程度,他若能将魔女拿下,多半可以抵过之前犯下的过错,重返圣地。此外,老者相信他多半也得到信息,那几名魔女除了狠辣决然外,姿容可着实不算差,更因其异族身份,尤其被统领大人所爱。   换句话讲,在公在私,统领都不愿错过这次机会,可算是用心了一回。   果然,听了老人的话,统领大人非但没有收兵回营的意思,反倒大手一挥说道:“莫老说的哪里话,本将受宗老所托,专为感受守边将士的艰辛而来;可惜边疆稳定,军容虽盛,本将却没有机会领略将士风采;既然有要犯可能与此脱逃,本将理当身先士卒以为表率,焉能贪图享受,做一个缩在军营安逸统领。”   听了这番大义凛然的话,老者很是无语,心里想你要做表率不要紧,可在此之前,是不是应该把手先从女人身上放下。   “可是……”   “不要可是了,她们不从这里经过便罢,否则的话,定要将其归案。”   统领打断老者的话,挥手说道:“来呀,将那几名新抓的奸细带上来。” 第535章 邪术   奸细是女人,十一名年轻女子被三名侍卫押上甲板,于统领身后排开。   这些女子都是修士,修为明显不高,且都被下了封印,仅有淡淡的法力波动,几不能察。   一名侍卫的脸上带着笑,上前朝统领施礼,说了几句。统领随意挥手,侍卫退开数丈,与其余两人默默静立,似在等着什么。   俗套的虐女情节,老者望着这一幕,眼里闪过一丝厌憎,还有几分担忧。   他知道,这些女子多为统领沿途所抓,或是各部落主动献上,以她们的命买平安,专供统领大人玩虐,或其属下玩虐。   青狼族视女子为玩物与生育机器,老者虽不好此道,但也谈不上如何尊重;他所担心的是,现在这个时候如此放荡,万一留下可趁之机,有事发生的话……   以统领大人的狂傲,其属下性情可想而知,这些女子的身份未必明白,加上魔女的莫测手段,难说不会有危险。   心里这般想着,老者正想开口说点什么,统领已转过身躯,微笑说道:“莫老可是担心本将疏忽,被魔女混入?”   老者无语,心想你知道就好。   统领不再说什么,回首略一点头,身边美妾娇笑抬手虚抓,一名村姑模样的女子周身顿紧,不受控制飞至统领身前五尺跪伏,头颅微仰。   她应该听过统领的名声,神情恐惧,脸上却强行泛出笑颜,试图讨好。   统领右手轻台,五指入钩捏合几次,一条黑漆漆的长鞭凭空浮现,笑道:“宗族同辈弟子之中,本将修为最低,受宗老眷爱却最深,莫老可知为何?”   老者面容骤紧,目光盯着那条长鞭,神情竟有几分恐惧。   统领似有所觉,问道:“莫老认识此鞭?”   老者凝重摇头,然而其表情流露的,分明就是不敢说出来。   统领轻笑,右手摩挲桌鞭尾,淡淡的语气说道:“这是傀魂之鞭。”   老者大惊失色,内心本还有些怀疑,此时见他主动说出来,不禁低喝道:“申统领身负皇室血脉,实不应该修……”   老者突然收声,枯唇紧闭,再不肯吐露一个字。他知道此人在皇室宗亲立的地位颇高,修为却很有限,行为更是不堪,令人不解。这种事情多半涉及皇室机密,不定与血脉多有关联,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不该什么?不该修习邪法,对不对?”   统领眼里闪过残毒,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欢快,手腕轻抖,黑鞭如毒蟒吐信,闪电般刺入女子胸口。   诡异的一幕随之出现,鲜血绽开的那个瞬间,女子衣衫自动褪去,赤裸的身躯剧烈颤抖,表情瞬间扭曲。   “嗬嗬,嗬嗬……”   女子张口想祈饶,发出的却是野兽般的低吼,胸口不见鲜血,只见黑丝弥漫,好似一条渐渐张开的网。那条长鞭已变成活物,扭曲盘转,不停深入。   黑丝在皮下蔓延,顷刻间覆盖半身,女子目光渐渐迷失,躯体随之软倒在地面,惨嚎渐化娇喘。空气中飘散着淡淡香气,呻吟喘息之声入耳,不再似刚才那样痛苦,反包含着一股欲望,如召唤。   “夺傀寄……”老者昏沉的双眼瞪大到极致,目光震惊,声音苦涩。   “没错,夺傀寄神术,莫老知道这门功法?”   “明知故问。”老者内心不断叫苦,那份不安已化做惊恐,哪还顾得上答话。   夺傀寄神,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只不过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以贪淫好色著称的统领,居然修炼了这门邪术。   以欲望为引,炼制邪物为本命傀,再以傀神附于施法对象,使其人性湮灭,变得如本命傀性情一模一样,且只效忠与施法者一人。夺傀寄神之法可跨阶施展,不可谓不强大,然而一旦修炼,便也意味着受到邪物所困,生生被夺去一种欲念。   那条黑鞭即是统领的本命傀,且从其形态看,分明是一条淫蛇。由此看来,以好色闻名的统领大人,根本就产生不了情欲……   换个说话,他不能人道。   老者目光游离,仿佛有一股无形之力拉扯着,想要投到统领身上。   他不敢抬头,生恐看到不该不能看到的一幕。挣扎中,那名被施法的女子呼声越来越大,脖颈一下漆黑如墨,脸色却因欲望泛出红潮,身躯如蛇一般扭动,匍匐爬向统领的脚下。   统领低下头,望着攀住自己小腿的女子,神情渐开。   “不知哪位狼族先辈创下的这门功法,实在是强大……哈哈,强大啊!”   黑丝继续向下,朝腹部密处蔓延,被施法的女子已彻底迷失在欲望之海,一心只想求取欢爱,可惜邪法未毕,她尚不能完全控制身体,只好抱紧统领的小腿,不停地以胸口摩擦,哀声诉求。   统领望着女子渴求的目光,眼神越来越亮,他探出手,在女子滚烫的身子上揉捏,娓娓说道:“早在千年之前,圣君便已察觉到阴女之异,开始追索她们的来历,并寻求解决之道。妖灵四大族,若论高瞻远瞩,我狼族圣君实为其中之最。”   “可惜的是,凤女殿筹谋已久,早已渗透角角落落,加上狼族天性贪淫,实在离不开她们,若施雷霆手段,恐会引发全族巨变,就此跌落大族之位。”   “为解全族之危,圣君苦思冥想,最终生出一条妙法:为什么不制造出类似阴女师的存在呢?只要有了替代品,耗费些时日慢慢替换,终有清除残毒的那一天。”   统领的声音激昂起来,问道:“莫老说说,这是不是一个天才想法。”   老者早已满头大汗,哪里敢开口;他只盼统领就此打住,不要再说下去,更不要揭露这个惊天之秘。即便是狼族,这种将正常人活生生炼成淫物的作为也断断不能公开,统领说的人不是一般的豪强修士,而是一族圣君!   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不知道也知道了,老者叫苦的同时,心中苦苦思索稍后如何收场,自己该如何自保。   统领望着老者紧张的摸样,觉得很有趣,宽慰说道:“莫老不用担心,本将既然敢和你说,就不怕人知道。”   老者表情苦涩,想支吾两句,又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要炼制淫女,便需要寄念于淫物,圣君苦研后发现,唯有淫蛇才可胜任。众所周知,一条雌蛇可座御百条雄蛇,实为淫中之最。有感于此,圣君开始秘密召集人手,修炼这门邪法。”   统领在女子胸口上用力捏了一把,说道:“刚才说到,本将修为有限,却极受圣眷所重,纵犯大错也得恕免,莫老可知,这是为什么?”   老者只能摇头,统领自行接下去说道:“圣君发现一件连他老人家都觉得无奈的事,夺傀寄神术,只有王族血脉才能修行。”   至此,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统领是王族血脉,性情贪淫,可不就是修习此术的最佳人选?老者内心的苦涩已无法形容,但有不禁生出几分好奇,暗想这样的话你应该被藏起来当做秘密武器才对,怎么会被放到这里。   统领知道老者想什么,一句话解释了因由,说道:“可惜的是,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耗费数之不尽的珍惜灵药,牺牲无数条性命后,此术终究没能成功。”   “啊,怎么会……”老者惊呼,心神却骤然一松,随后意识到什么,赶紧说道:“申兄勿怪,老夫是……”   统领露出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问道:“莫老庆幸这个结果,对不对?”   无论什么邪术,只要没有成功,自不会轻易投入应用;连痕迹都不用太过在意,谁也不敢将其指向圣君,至于那些修习邪法不成的王族子弟……当然需要一些补偿,统领之所以有罪不纠,想必就是因为此。   老者想得通透,唯有沉默以对。   统领收敛神情说道:“说它不成功,其实不完全对,拿本将来说,我的欲念的确被抽出,修炼出至淫至邪之物,且能够施加到人身上。”   伸手指着那名不停耸动身体的女子,统领说道:“莫老信不信,此时此刻,本将便是让她与野兽媾和,她也会乐此不疲,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老者一下就明白了问题所在。   “是啊,问题就在于此。”   统领叹息说道:“阴女师虽然淫荡,却能收放自如,吸纳精阳之气弥补自身。邪法造就的女子却不是这样,她们一心贪念欢爱,没有任何办法阻止。”   他说道:“现在的结果是,她们的确为我所控,本将可以让她们说出任何机密,却不能命令她做除了交合外的任何事。最最无奈的是,本将的欲念已无法收回,无论服用多少丹药,修习多少种功法,都不能回复昔日雄风。”   “报应!”老者在心里对自己说。 第536章 三生境,开!   “啪!”的一声,随后一声娇呼。   统领在身边美妾的丰臀用力拍打一记,嘴里笑着问:“让你们陪着本将,是不是很委屈?”   跟着一名不能人道、偏偏身体里藏着一条至淫之蛇的人,可想而知那些美妾经历了什么;被打女子娇笑如花,伏低身体说道:“大人疼爱是我等的福气,怎么敢要求其它呢。”   “哈哈,说得好,说得好啊!”   统领神情愉快,咧嘴大笑道:“今日心情好,稍后着几名精壮儿郎伺候你,本将虽然做不得,至少还能看一看嘛。”   女子眼里闪过惊恐,脸上却极力做出惊喜的表情,媚声说道:“多谢大人赏赐。”   显然,她们如今的职责不是伺候统领,而是通过伺候其属下,让这位不能人道的大人得到欢愉;若连这个作用也失去,结果不问可知。   统领更加高兴,回头问道:“莫老觉得,这样的功法有没有用?”   老者艰难摇头。没办法,他总能说此邪法大又前途,值得推广云云。   统领大笑,说道:“怎么会没用呢?本将为你展示一下。”   此时,被夺傀的女子已被欲望冲击得不能自抑,恢复几分力气的她挺起上身,双手在统领腰间拉扯,一副急不可耐的摸样。旁边等候的三名侍卫齐齐淫笑,蠢蠢欲动。   老者微微皱眉,有心说点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只需看看旁边的侍卫,他便知道这些人对此情景极为熟稔,统领连自己的美妾都可赏赐出去,何况一名毫不相干的女子;至于颜面……   “畸余之人,哪里还在乎什么颜面,罢了罢了,此行事了,老夫再也不要来此地。”   这边胡思乱想,统领已等不及展示成果,说道:“无论什么人,无论她藏着何种机密,只要中了此术,本将让她说什么,她就会说什么。”   “军令上说魔女擅长掩饰行迹,甚至可乔装成狼族女子,就让本将问一问,此女是不是魔女所饰。”   统领伸手捧起女子的头,问道:“告诉本将,你最大的秘密是什么?”   “噗!”   女子尚未答话,老者已不禁笑出声来,说道:“大人,是不是该换个问法?”   “换个问法?”   “秘密之说,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义。”   老者耐心解释,说道:“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假如此女说她的秘密是小时候偷吃了邻居家里的糖,偷剪了姐妹的一件漂亮衣服,该怎么算。”   “呃……哈哈,想不到,莫老也是趣人。”   统领大笑,笑至一半又突然收敛,说道:“莫老故意迎合本将,是否在担心什么?”   老者哑口无言,神情微显尴尬。平心而论,他的确有配合统领的意思,与这个修炼邪法以至于心态失守的人相处,老者如坐针毡,心里盼着统领赶紧涉及正题,不要在旁枝末节上磨蹭。只待这段虐女游戏进行完毕,落个不见不烦。   统领知道老者的想法,却不肯这么轻易放过他,说道:“少女心事最是莫测,听些趣事,难道不是收获?”   言罢,他不管老者的表情如何,回头又问女子:“回答本将,你最大的秘密是什么?”   不谈统领心性扭曲到何种程度,其修炼的邪法威力不容质疑,女子听到提问,迷失的神情居然渐渐清醒,苦苦思索后,真的回答了一句话。   “最大的秘密是……”   “没错,那是什么?”   “是……杀死你!”   女子头颅甩动,脱离统领的双手,一口咬在其胯下。   “嗯?啊……”   不知是不是因为久不人道的缘故,统领惨呼显得如此迟钝,本能地双掌拍合。   “杀!”   一声格外清冷的断喝,魔云翻滚,三道身影自后排女囚中扑出,目标却不是统领。   她们要杀的是那名老者,是此刻甲板上唯一还保持清醒的人。   ……   一句很俗的话,有压迫的地方必有反抗。   以青狼族暴虐程度,当然不缺少试图反抗的人;南疆偏远,所居多不是青狼本族,民心归附自然不会强;加上申大人残虐成性,想杀他的人更不知几何。只不过对大多数人来讲,反抗不反抗通常没有什么区别,反抗者死得不痛快,不反抗的人活着也未必舒服。   羊羔有时也会反抗猛狮,但却显不出多少壮烈,有的只有凄凉;彼此力量差距太大,纵舍弃生命也不能伤到对方几根毫毛,反抗有何意义?   那名种法女子不一样,她的反抗坚决、暴烈,且有力。原本淡淡的法力波动突然放大,好似有一股力量觉醒,非但挣脱了统领的手,还真的咬了他一口。   这一口,痛彻心扉!   “贱人!本将发誓,绝不让你死……”   统领双掌本已拍下,临头却收起大半力道,堪堪将女子击倒,没有将她杀死。   他舍不得。   每当遇到这样的人,统领都会格外兴奋,他要留下她的命,想方设法得到更多欢愉。   女子歪倒一旁,唇边带着血,脸上带着笑,嘴里却在咀嚼,吞到肚子里。不知什么缘故,此刻她的目光格外清明,全不似之前那样迷失。   统领望着女子,再看看自己的小腹,冷笑。   “反正也没有用,有没有它无所谓,至于你……啊!”   发生在身边的那场战斗,统领不关心亦不会担心,他根本不信那几名已泄露身份的魔女能奈何那名老者,唯一让他感兴趣、或者担忧的是,自己修炼的淫蛇还在女子体内,需要及时收回。   肉眼可见,女子的生机仿佛被什么吞噬掉一样,身上的血肉渐渐枯萎,与此同时,正在女子体内游走的淫蛇也生剧变,好似遇到什么极为可怕的天敌一样,疯狂回收。在其身后,一片赤红之芒随之升起,死死咬住淫蛇不放。   股股黑烟自女子的身体飘出,释放着腥臭的气息,闻之欲呕。   对修士而言,肉身之上永远不算什么大事,有的是办法可以恢复;那条蛇不同,一旦有失,意味着永远失去情欲,再无半点复原的机会。   “这是什么!贱人,你身上藏着什么!”统领彻底失去镇定,灵魂中清晰的割裂感告诉他,淫蛇正在崩溃。   “我要杀死你。”女子脸上带着嘲讽,勉力提起右手,朝自己的小腹点下。   “住手!”   统领厉声尖叫,声音惊恐害怕到极致,来不及思索对方用意,他挥手将女子抓在手中,单臂用力一拉。   血雨纷飞,女子一条手臂被扯下,生机流失的速度更快,脸上却带着计谋得逞的满足。   “这是仙子传我的燃烧之术,我死得越快,它就死得越快,然后就是……你……”   声音渐渐低去,正如她所言的那样,失去一臂后,女子生机消散更快,拿片红芒却更加凶猛,吞灭淫蛇的速度也更快。此时已有蛇尾自其胸口伸出,头部却被什么力量拉扯一样,怎么都无法挣脱。   “不要!”   统领发出哭喊般的尖嚎,顾不得分辨女子的话是真是假,左手打出道道法决,右手慌忙拍出大把丹药,朝女子嘴里塞。   “给我吃!你不能死,不能这样死,绝不能!”   “这是圣君亲赐丹药,生死人肉白骨,可延续寿元;本将为你续命,你不能死,不能死啊!”   一颗颗珍贵无比的丹药灌入,红云再起,女子全身仿佛火烧一样,生机以可见的速度回复。   “对了,就是这样,你不能死,绝对不能死……嗯?”   火云中,淫蛇溃散的速度非但没有减缓,反像被阳光照射的鬼魂,嘶鸣阵阵,加速溃灭。那片赤霞迅速蔓延至女子全身,女子脸上嘲讽的意味更浓,轻轻吐出最后一句话。   “蠢货,到你了。”   轰!   血云乍现,女子的身体轰然炸开,连同她的修为,她的生命,还有之前刚刚吸收的药力,化成一股狂暴冲击。   统领再发一声惨嚎,身体倒射而出,重重撞击在船头。周围侍卫与美妾涌上来又飞出去,同时遭到重创。   “啊!”   凄厉不似人声的尖叫声中,烟云渐散,统领的身形重新显露,已不似人形。   他的胸口血糊一片,左手仅剩一根拇指,半边脸孔连着一只眼睛被生生掀去,余下独眼茫然,仍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统领想不通,更无法接受,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是什么功法?怎么会有这样的功法!你们是什么人!来人!”   一名重伤美妾慌忙冲过来,刚唤一声便被统领抓在手里,法力狂催,连惨呼都来不及发出,瞬间化成血雾。   “贱人,你们这些贱人,通通给我死!”   “天狼降世,破灭!”   一声清叱,随后是一声疯狂咆哮,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一只硕大狼头,带着让统领胆寒的威压,狂冲向某处。   “这是什么?法相?怎么可能?”望着那只巨大狼头,统领竟生出一种仿佛面对宗老的感受,几乎心胆俱裂。   “还不示警!”老者的高呼传入耳膜,随即被冷厉断喝所打断。   “定!”   老者的声音骤然消失,随即发出一声闷哼。这边统领哆嗦了一下,猛地想起眼下不是愤怒心疼的时候,而是要努力保全自己的命。   “传讯示警,魔灵杀阵,起!”尖叫声中,统领眼前一花,耳边传来一声清脆之极的娇喝,仿佛春风摆动风铃,说不出的清凉。   “三生境,开!” 第537章 坏种恶行   铃音回荡,柔和的光芒自虚无中降临,眼前徐徐打开一扇门。   蓝边绿底镀黄芒,三色辉映,迷离光影中有无数条人影,各呈其形。   慈母敞怀,孩童嬉闹,书声朗朗,严师戒训,俨然一副少年求学路;眨眼间景致转换,少年苦寒数载,舟车千里,辗转踏上京师。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挥手指点江山,震袖拍案惩凶,时如梭,人如烟,青年化作中年,敬老抚幼,弄孙含笑,便是一生人伦。   多少温馨,多少苦痛,几许悲愁喜乐,频繁感动伤怀,遇怨偶发冲冠之怒,持义可鸣咆哮之音,不离忠孝大道,终守得心内那一方净土。垂暮时,岁月刻出一张沟壑密布的脸,却留下一双睿智深邃的眼,不失亦有得。   不知不觉,统领的脸色由暴虐转位沉静,由抗拒变成向往,渐渐沉迷痴迷直至迷失,独眼茫然,四肢僵硬,全不知身在何方。   光影再转,依旧是少年嬉戏,身周一片辉煌色,得奇书,遇仙家,展开的却是一片截然不同的画卷。   修正法,历劫难,笑傲晴空,驭剑千里,一样的笑傲一样的热血,一样的激昂一样的无悔;俯瞰人间百态,屡视离合与悲欢,少年中年又老年,渐渐淡漠,渐渐无谓,渐渐看若不看,听如不听,一心只求问天道。   心中却有一抹无法消散的痛,统领的脸渐渐扭曲。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这样不对,少了什么。”   将醒而未醒之间,统领喃喃自语,挣扎于不甘中。   光影再换,三色相融为一体,终于化作一团血。周围充斥着狂躁的气息,刀兵为伴,狰狞作伍,惨嚎声声如鬼泣,哀哭祈诉似无尽头。   挥刀斩首,枪刺入心,骨肉在血花中分离,灵魂于烈火中成灰,多少道法,无尽神通,周围尽是狂笑的脸。   孩童在血泊中攀爬,脸上带着笑;少女在身下婉转,脸上带着笑;老人、妇人、男人、女人,人人都带着笑,狂笑。   一张张人面嘶吼中交替,一幅幅骨架咆哮中狂欢,冤魂无尽,尸骸如海,每一具每一块,每一截每一分,通通有一张狂笑的脸。   头顶脚下,四面八方,只余下狂笑的脸,咆哮的脸,与一声声刺入灵魂的呐喊。   统领的脸,在跳跃!周围似有无数只手,扯着他的筋,撕开他的脸,挖出血肉,刨出脑汁,添入永远无法填满的嘴。   烈火再起,狂笑在焚灭中消失,面孔在烈焰中飘散,声声不甘的怒吼在耳膜中回荡,统领怒发如狂。   “不要!”   一道利刃破空,惨白如僵尸的脸,恶狠狠凶残残切入腹下。身体仿佛被撕成两半,灵魂好似在油锅中煎熬,统领嘶声悲呼,心头升起一丝明悟。   “这不是我!这不是我的三生!”   “不是,不是!不是啊!”   红芒骤盛,光影溃散,那道虚幻之门在呻吟中碎裂,耳边传来一声闷哼。   统领心中也是一痛,仿佛有珍爱之宝被失手打碎,懊悔痛苦到无法形容。   “叮当!”惊呼声传来,随即是一颗硕大的狼头咆哮,与一股本能的畏惧传入心神。   冷喝声同时传来,一只洁白晶莹如玉的手指迅速临近,其后是一张蕴含着无尽煞气与愤怒的寒冽面孔。   杀机无限的手指,偏有一股圣洁的味道,统领望着那只手,神情渐渐宁静。   不知道为什么,当死神临近的时候,他突然生出一种本不该有的想法……   就这样吧,这样的人生这样的结果,如果死在那根手指下,似乎也不算坏……   手指点上额头,女子冷漠如玄冰的声音同时传入耳鼓,寒彻心腹。   “你不会这样死,不会。”   ……   魔灵舰分级,以申统领的身份,座舰也不是普通货色,其强大处有三。   魔灵炮,相当于大修士全力一击,弊端是准备时间稍长,不利连攻;其二是魔灵杀阵,由统领心意使用,主要针对那些生活在重水的妖物邪灵;最后一项自然是人,统领虽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可毕竟是元婴修士,身边美妾个个实力不俗,舰上百名侍卫亲随、又有阵师符师相助,作为战舰的最后屏障。   这样的实力,不要说三艘,随便挑一个出来任由冷玉等人放手攻击,断没有失陷的可能。最要紧的是,假如真有强敌攻入腹地,战舰还有最后手段,可以自爆杀敌。   一名统领负责的海线不过千余里,粗略计算一下,南疆竟有数万条战舰,精甲过百万;由此可见青狼族对南疆重视到了极致,对蛮荒也是怕了极致。便是眼下,狼族内部已现风雨飘摇之势,南疆水师却纹丝不动;只要有他们在,无论凤女殿的风头多盛,狼王都有反扑的本钱。   魔灵舰强大,然而世事无绝对,任谁也想不到有一天会有敌人被主动引上船,还接近到距离统领不过十尺,并且抢先发难。   按正常道理讲,此时情况,统领已轻率全部护卫与敌展开决战,时刻准备爆船自灭了,然而眼下这种情形,让他如何抉择?   最重要的是,他想死,难道就能死么?   ……   一举将统领生擒,并不意味着战斗结束,趁着片刻缓冲,之前因被偷袭狼狈不堪的老者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在胸口连点三指压下伤势,随手亮出一面镜子。   镜面银波荡漾,老者没有理会统领生死,抓紧时间连吐三口精气,涟漪阵阵,鼓号齐鸣,好似千军万马。下一刻,一只全身挂鳞的双头妖物自镜面跃出,二话不说,径直扑向三女。   不止一个,镜面波涛不定,鼓号呐喊声声,一只接一只妖物纷纷涌出,先后加入战场。   之前二女的攻击太过猛厉,老者的修为虽高过一头,却被打得手忙脚乱,不仅两名贴身亲随被击杀当场,自己还受了伤。此时他终于有机会使用得意法宝,神情顿时安定下来。   在他心里,自己胜券在握。   呼喝之声又起,船内侍卫终于赶到,纷纷从各个角落涌上船头,却没有马上加入围攻。   至此,夺舰计划可说成功,也可说失败;统领在手,三女有足够把握掌控战舰,然而她们没办法掌握老者,若不能击败他,终究一事无成。   老者身在空中,右掌连弹放出一只只妖物,目光从统领身上掠过,望着那名冷漠女子,寒声说道:“你们逃不掉。”   “谁说我们要逃。”冷玉眼里闪过一丝决然,冷漠的面孔更加寒冽。   一圈红芒凭空浮现,将她的身躯环绕其中,随后如掠影轻飘,自头顶徐徐而落,反复交替,色泽不停变换。   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彩虹自冷玉的身体上冲天而起,亮丽无双,生机勃勃,但还是那么冷。彩虹中的女子面色苍白如纸,目射琉璃之光,神情依旧那么淡漠那么冷傲,气势却不断攀升。   元婴中,元婴中期圆满,大修士……仍在攀升!   “这,这是……这是什么神通!”老者瞠目结舌,脸上终于流露出惊恐的神情;穷尽思维,搜遍记忆,他无法想象会有这样的变故发生。   禁术?什么样的禁术能让人整整提升一阶修为?甚至还有余地!便是燃烧生命精元,也不可能。   “塑灵千变,合!”冷漠的面孔冷漠的声音,冷傲的身姿冷艳的容颜,空中女子长发飘飞,身如翩舞之火焰,居高四望。   七色化一,彩虹渐消,骄阳隐现,万丈光芒之下,一切妖吝无所遁形。神光四射,护船法阵不能阻隔,浓浓暗雾八方溃散,伴随着阵阵哀嚎利啸,与哀哭。   “玉姐姐,不要!”凄厉的呼喊至下方传来,叮当神情绝望,挣扎着从天狼圣女怀里站出来。   除了冷玉自己,只有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她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只有她知道后果。   钟寒寒已经傻了,她也不明白怎么回事,但凭着多年修道的经验判定,这样的神通绝对不是凭空可以获得,多半与冷玉性命攸关。   听到叮当的呼喊,冷玉在空中回头,冷傲的面孔罕见地露出一丝温柔。   “迟早的事,小姐……叮当长大了,不要再想不开。”   叮当咳着血,流着泪,顾不上擦,用力摇着头大喊:“我们去圣山,还有机会……”   “来不及了,说起来,这都是因为他,是天意。”   冷玉脸上泛出一抹愤怒,随即被羞涩掩盖,喃喃说道:“罢了,若不是那个坏种做的恶事,我也没有这个机会……”   “哥哥他……”叮当泪流不止,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应景。   冷玉怜惜的目光望着她,说道:“若还有机会见到他,替我出口气。”   “好,好好,我们一起教训,一起……”抑制不住心中悲苦,叮当痛哭嚎啕。   ……   百万里外,飞舟上,正与殇说话的十三郎身形忽顿,如遭雷殛,神情瞬间大变。   “怎么了?”黄花女开口,殇开口,三卡紧跟着开口。   没有回答,十三郎直接挥手收起三卡与飞舟,背后双翅齐展,如流星般呼啸而去。   不能再用飞舟,太慢。 第538章 胁迫   前世今生与来生,以受术者自身结界,不可谓不强大。三生境似幻而不是幻,针对的不是元神不是魂,而是最深处的情感。   没有人能够回避,没有什么道法可以阻止,无论受术者是什么样的大能,都无法逃脱。   三生境固然强大,但它总归还是神通,是神通,就受修为所限,必定需要有所对比。以结丹修为对抗元婴修士,巨大的修为差距不是神通道法可以弥补。若非统领之前已重伤,且因剧变心神失守,根本不可能受困。   按照三女原先的计划,事情本不至如此;归根结底,船上突然增加一名距大修士仅差一步的修士,她们不得不改变计划,将攻击的重心放在老者身上。   筹谋了整整一年,三女才营造出这种局面,当那名誓在复仇的女子发动的时候,她们悍然暴起,冷玉和天狼圣女强攻老者,叮当负责牵制其它,所有人。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三生境,不得不发。   就像现在冷玉所施展的秘法一样,不得不为。   ……   钟寒寒傻乎乎地望着冷玉,神情呆滞。   除了对叮当,冷玉永远那么冷,发自灵魂骨髓的冷;钟寒寒与之相处的时间不算短,别说羞涩,一个微笑都欠奉。有时候,钟寒寒甚至要怀疑她修炼出了毛病,根本没有别的表情。乍见那个冷漠如冰的女子呈女儿颜色,让她很难适应。   “坏种?哥哥?萧十三郎?他干了什么?”   “小心!”   骄阳轻转,一道光柱轰然而落,之前与天狼圣女对抗不落下风的几名妖物化作飞灰,瞬间溃灭。钟寒寒心头猛醒,连忙挥洒神通,稳住周围局势。   冷玉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下一次,没有人可以补救。”   天狼圣女大愧,连忙收敛心情挥洒神通,将局势稳定下来。空中,老者亲眼目睹自己苦心培育的妖物竟如此不堪一击,痛心的同时心胆俱裂,索性一口精血吐在镜面,将余下的妖物通通放出;同时右手掐诀,身体如青烟般虚幻,悄然后退。   走不了。   不知什么时候,其身体周围出现一圈神辉,刚刚触及便冒出股股青烟,惨嚎中重新浮现出来,即惊且怒。   “交出神魂,我不杀你。”   “老夫与你拼了!”   老者尖啸,修为彻底激发出来,挥手便是群山环绕,如一座座真实山脉,朝神辉轰击。阵阵波纹荡漾四周,轰鸣声大起,几无人可以立足。   轰击中,周围禁锢略有不稳,偶有神辉四射,被击中者无不惨嚎声声,如被沸水浇淋的虾。那颗被冷玉举在头顶的骄阳也有颤动,出现一条裂纹。   老者大喜,他发现对方的气息已有不稳的趋势,唇边带着血迹,显然难以支撑长久。   “到底不是真实修为,只要撑过这一刻,老夫便能……”   “不要再演戏了,我知道你仍留有余力,想等到关键时刻再用。”   冷玉神情冷漠依旧,眼中嘲讽的意味更浓,淡淡说道:“你不想死,我也不想让你死,但若不知好歹,我会再最后时刻杀死你,绝不会留给你半点机会。”   老者微楞,神情变幻几次,终于开口问道:“你想怎么样?”   冷玉说道:“我要你送她们去蛮荒,抵达后便能回复自由,绝不留难。”   “这不可能!”老者大叫道:“魔灵舰会定时与军营联络,而且,我们也止一艘。”   他说的是实话,冷玉懒得听下去,神情淡漠说道:“统领就在我手里,联络之事不难作假,至于那两条船,击灭就是。”   老者心中微凛,说道:“击灭,你说得轻巧,须知……”   冷玉打断他的话,淡淡说道:“不用你教我怎么做,不要再想拖延,三息之内交出魂血,否则就去死吧。”   神辉骤盛,那圈光膜随之朝中间徐徐挤压,任凭老者再提神通不停轰击,丝毫不能阻挡其前进的势头。毫无疑问,只要神辉合拢,便是老者丧身之时,眼下这样,不过是为了增加其负担,加重压力罢了。   眼看神辉即将临体,老者似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毁灭气息,惊恐大吼道:“强渡泗水,纵有魔灵战舰,也九死一生!”   冷玉神情不变,说道:“九死一生?总比十死无生好。”   “就算能够击灭其它战舰,如何能阻止他们报信!”   “那就让他们追,好歹我们领先千里,我相信以你的本事,没那么容易被追上。”   “放了你们,军规之下,老夫一样要死!”   “没有你,我们也一样会走。”   冷玉唇边血痕迹再现,脸色更加苍白,冷漠说道:“要么现在就死,或徐徐求活,如何抉择,你自己选。”   话音刚落,周围轰鸣再起,桅杆上灯光大放,千万道玄光之刃呼啸而来,老者大喜过望,冷玉微微皱眉。   魔灵杀阵,终于还是开了。   ……   数千万里外,华光阵阵,数不清的飞行法器在空中划过;一艘战船之上,内院学子军容鼎盛,正在以五雷尊者的率领下呼啸前行;五雷身侧,夜莲衣袂飘飘,身后凝聚着无数仰慕敬仰的目光,如降世仙女。   经过一番休整,四方联军再次拔营,以雷霆之势席卷大地,正朝燕尾郡进发。道院作为其中一支重要力量,自当冲锋在前;个人方面,夜莲在咔吧之战中表现极其出色,已成为道院学子的象征。大能中,因大先生再遭重创,且伤及道基根本,此生修为再难精进;而同为九尊之一的五雷尊者,连番激战后却屡有感悟,修为道法均由提升,已隐隐成为道院主导,声势一时无两。   战舟疾速平稳,万世之花傲立船头,目光扫过周围,心绪却不像表面那样平静,渐有不宁。   “莲儿,可是有什么心事?”五雷感触何其敏锐,问道。   夜莲嗯了一声作为回应,没有隐瞒,也没有说具体是什么事。   五雷淡淡说道:“君子不争一时,大道无期,我辈求的既然是大道,目光便应该放量于长远。”   停顿片刻,他说道:“萧十三郎?”   “不是他,师尊误会了。”夜莲轻声回应。   五雷语气略松,说道:“那就是小事,不必多想。”   “师尊说的是。”   夜莲微微低头,心里依旧起伏不定,神情略有嘲讽。   “二次觉醒,开三生境,这都是小事的话,世间哪里还有大事。” 第539章 开眼   五雷看来,不计眼下战端的话,除萧十三郎外都是小事,根本不值思考;这句话有指点的意味,同时没有回避夜莲心障,可说是很强大的态度。   站在老师的角度,五雷做的不错;他知道夜莲一直受到十三郎的压制,虽然对方没有刻意针对的意思,由此提醒她放量长远,莫因一时之败所累。   夜莲身份有异,所思所想与五雷不同,但她同时也明白,无论是那名已二次觉醒的三生魔女还是十三郎,二者本就与她密不可分,怎能不起联想。   引领战舟,夜莲望着五雷的背影,心里想着事,不觉回忆起三年所历。   数年鏖战,发生了太多变故,死了不少人,无论两盟修士还是道院学子,以及那些来自世外与散家的修士,所识所见所想均与当年不同。   战争必会死人,当年过千灵修已不足五百,损失过半;修为上,现在的灵修军团再无一名元婴以下,考虑到实战经验与意志的锤炼,整体战力非但没有降低,反倒有所提升。   魔修情形略显惨淡,当初金山一战元气大伤,尤其大能损失太多,在没有得到补充前,无法与灵修抗衡。但无论灵修还是咔吧燕尾两族,绝不敢对魔修有所轻视,随意挑出一名魔族修士,只要看一眼他的脸,交谈几句,便能感受到那股发自灵魂的悍勇决然;诚然,三百魔修的力量无法与当初两千修士相比,然而谁都明白的是,只要有需要,这支铁血之师敢于直面任何强敌,碾碎眼前的一切。   “降临妖灵,究竟为的什么?”   扫目四望,看着周围一张张凝重但不显紧张的面孔,感受着那股肃杀冷酷却不显亢奋的气息,夜莲心中微动。   降临三年,夜莲对妖灵大陆早已不再陌生,在她看来,这里固然有许多沧浪星无法寻觅的宝物,还有许多新奇的功法,但其作用并非不可替代;更要紧的是,对大能来说,那些材料宝物未必有用,就像现在的燕尾第一人燕山老祖,同样受制于天时而无法飞升;而对如她这样的低阶修士来讲,材料虽然有用,却不是谁都有命去享用。   换句话说,这里与沧浪星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还更加凶险;既然是这样,为何灵魔两域如此孜孜不倦,不惜耗费如此代价,誓要在妖灵大陆立足呢?   “练兵?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夜莲瞥向魔族军团所在,恰与两道冷电般的目光相遇。   那是陆默,被目光注视马上有所觉的血杀圣子。   血杀圣子神情平淡,微微一笑便转过身。以他的冷漠性情,做出这种动作显得极不寻常,夜莲心里明白,陆默是在示威。   这几年,年轻一代修士中,如论变化之大,陆默是毫无疑问的第一人;不仅仅修为提升到元婴中期,战力气度也为之大变,冷还是那么冷,却不像以前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是自信的表现,木长老曾对五雷与大先生等人说过一句话,专用于这位被魔宫寄予厚望的圣子,很是贴切。   “三年前,若将陆默与萧十三郎放在一起,可出三刀,现在是两刀,待其只出一刀时……”   “那敢情好,败得越来越快!”大先生随口堵了回去。   虽结成联盟,大先生对魔族的态度却不见好,一如往常那样不客气。不客气归不客气,大家彼此都明白的是,木长老所讲的三刀两刀又或是一刀,绝不是认为陆默实力变弱,而是指其获胜之机。   三刀便两刀,不是陆默变弱,而是指双方更加接近;若只需出一刀,指的便是拥有了获胜的机会。有意思的是,即便陆默进阶元婴中期,木长老依然认为他不是十三郎的对手,直言其还需提高。   更有意思的是,他竟然没有提到夜莲。   有没有言外之意不去说,可肯定的是,在这位魔族大佬心里,夜莲不再是陆默需要追赶的对象,虽然她曾经是。   这是羞辱,或者挑唆,具体如何,只有木长老自己清楚。   “灵与魔……还真是水火不容。这个世界,真正不在乎灵魔之别的人,大概只有我和他吧。”未给血杀圣子什么回应,夜莲默默收回目光。   “他不在乎,是因为与魔族有不能分割的联系,没办法在乎;我呢……我又为了什么?”   “或许应该说,我在乎什么呢?眼下这些,都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胜败得失,对我都没有丝毫作用;既然是这样,何不干脆离开,去把那个问题解决……”   “难道是因为他在那里,因为要与之冲突……害怕?那又怎么可能……”   万世之花,当初便已处在破境边缘,正常修行的话,理应再三年内再进一筹;然而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自从剑阁返回后,夜莲开始有意识控制修为,屡次放过破境机缘。时至今日,万世之花境界丝毫不动,仍为元婴初期巅峰。   区别不是没有,夜莲不像当初那样锋芒毕露,宝光内敛,气质更加凝稳。形容一下的话,万世之花变得普通了。如今的她,无论站在何处,都不像当初那样鹤立鸡群,而是难以察觉。   这是外人眼里的表象,只有极少数人,仔细观察后才能看出,万世之花并非隐没于无形,而是变得理所当然!   出于众,隐于群,山巅水下,大能凡俗,人前人后,无论置身于何地,都理所当然。   这是境界。   “可惜的是,他似乎早就到了这一步,别人以为是演戏,市做作;谁又能知道,这才是他的本性。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天赋异禀吧。”   沉思中,万世之花脸上神采绽放,心中渐有定论。   “有这样的对手,不失来此界走一遭;罢了,我就再等一等,看你能否走得更远。”   “不错。”五雷再次察觉到变化,淡淡说道:“这样不错。”   夜莲微微躬身,眼中嘲讽的意味更浓。   “凡夫俗子呵,何时才能睁开你的眼!”   ……   妖灵大陆广袤无尽,但也脱不出天圆地方所限,一样的南北有极。   大陆极南,纵穿蛮荒世界,一座覆盖万里的雪山,高可抵达苍穹。雪山突兀矗立,周围千万里地势无起伏,好似一座平地安放的巨钟。   对生活在蛮荒世界里的千万种族来说,这座雪山使他们共有圣地,原因只有一个:灵鹫宫。   以宫为名,自然少不了煌煌宇殿,每当天气放晴,周围视野空阔时,万里雪山辉光倒映,天空便会浮现出一座庞大宫阙,金辉琉璃,仙云朵朵,时见彩虹为桥,常有灵鹤穿梭,又或甘霖普降,滋养着周围亿万虔诚信徒。   杀戮是蛮荒世界的基调,这里种族复杂,争端繁异,无时无刻不在征战中度过;与之同时,虔诚却是蛮荒世界的共有信念,无论哪个种族哪个人,无论凡俗还是修者,皆有一个共有的圣地。   圣山!   每天每日,每时每刻,都有人从四面八方赶来,伏拜叩首;他们一路厮杀一路挣扎,历经磨难后抵达圣山,为自己为亲人,为家族为种族祈福。   朝圣不易,仙缘难求,偶有所顾,其人其族莫不得到天大造化;修行者修持精进,病弱者身强体安,甚至有人有族因此而兴盛,自此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正因为此,虽道途艰险,虽为无数双嫉妒的眼睛紧盯,虽注定会遇到无尽截杀,朝圣者依旧络绎不绝,连绵与四面八方。   圣山万里,只要进入雪山境内,便会受到仙宫保护,无人敢动刀兵。圣山周围常见奇景,一路仇杀的人冲过那条线,彼此马上和睦如多年老友,相互提携并进,共同攀登那座没有路的山。   天道无情,仙迹亦无形无状,大多数时候,雪山并不像晴日里那么绚丽宁和,而是带着一丝诡异;其上空长年乌云密布,成漩涡状,并徐徐转动。   “那是天道之眼,是仙宫主人俯瞰世人的通道。”蛮荒世界的人这样说。事实上,那团漩涡的确像一只眼,一只威慑蛮荒,且终将慑服整个世界的眼。   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漩涡转动突然加速,那只巨大无朋的眼徐徐睁开,凝视着厮杀攀爬的每个人,透入每一个灵魂。   “天眼开启!天眼再启啊!”无数欢呼在大地唱响,无数衣衫褴褛的朝圣者匍匐地面,以最最虔恭的姿态表达崇仰。   天眼开启,往往意味着灵鹫宫会向世人传达仙谕,只要能将其完成,无论什么身份是何种族,都将迎来梦寐以求的造化;若是修士,甚至能得到入宫修行的机会,真正踏上仙途。   无人质疑仙谕的真实性,因为一次次无可辩驳的事实,也因为灵鹫宫的无上仙威。   仙谕象征着机缘,同时也象征着一轮残酷的搏杀,原因很简单,完成谕令者,永远只有一支队伍,或者一人。   但这不妨碍人们的热情,对虔诚的信徒们来讲,这是考验,同时也是表达赤诚的最佳良机,没有人愿意错过。   天眼徐徐转动,徐徐睁开,一道道粗大雷霆闪烁,周围火海漫卷,威压万里,伴随着隆隆之音。   “泗水之畔,神使降临,蛮荒子弟迎其入山者,沐仙池,修仙法,授护山尊者位。”   随着这句话,蛮荒世界,沸腾了。 第540章 角逐泗水(一)   蛮荒很大,大无边际,以普通元婴修士的速度估计,非数年飞行难以横渡。蛮荒很小,相比于整个妖灵世界,对照那个永远没有尽头的暗雾之海,所谓蛮荒不过一小块。至于消息传递,修真界就是修真界,再荒凉的地方,也不需要人对人才能实现。   圣山谕令发出的那刻起,无数光华绽放,道道流星飞掠,一座座传送阵被启动,月余后,与青狼隔水相望的泗水沿线,第一批接引者赶到。   千万里水域,每一块每一角,到处都是寻觅的修士身影,蛮荒内部,更多人纷纷赶往各自熟悉的区域,加入到搜寻神使的队伍里。   神使是男还是女,年若几何,长什么样,有没有明显特征,修为道法又怎样,谕令中一概没有说;唯一能够确定的,神使自天而将,当然与本土人有所不同。   有见于此,先赶到的人广布眼线,四处寻找明显与本土之人不同的外来者。   地域如此宽广,线索却这么少,找到人的难度可想而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搜寻的人生出想法,自己难,只要想办法让别人更难,岂不是变相增大了机会?   一念之间,意味着杀戮的开始。   蛮荒世界,无论个人还是种族间,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乃寻常事,毁灭家灭族亦不新鲜,如今有了更好的理由,加上人数集中,彼此矛盾越发不可调和,杀戮一旦开始,便再也无法终止。   千万里水线,无时无刻不再流血,每分每秒都有人死去,强者杀死弱者,随后被更强大的人杀死,更强大的人被更多的人杀死,如轮回循环,永无尽头。   可以想象,只要神使一日不现身,杀戮便不会停止;而神使一旦现身,杀戮更加不会终止,而是会变得更集中、更惨烈,更加冷酷。   目前来看,参与寻找与厮杀的人,无论是修士还是炼体者,多集中为元婴以下;之所以造成这种情形,一来搜索不是境界高就有用,很大程度上要靠机缘,低阶修士数量众多,可逐段甚至逐寸搜索;二来对那些修为高深的老怪来讲,做这种费力不落好的事情没什么益处,不如攒下精神耐心等候,同时多方打听消息,认真地做着准备。   他们不打算自己找,而是准备好了去抢!   圣山谕令只认结果,从不管完成者用的什么方法,只要保证将神使送到圣山,其它一切都不重要。   当然了,要保证神使能够活下来。   很快,搜索神使的人们想到另一个问题,神使修为强弱先不说,他或是她的安全是个大问题。假如有人先一步找到神使,偏又碰到别人抢夺无力抵抗,会不会以神使的命做为凭持?   反过来,假如抢夺神使艰难,可不可以集中力量杀死他或她,让别人无所得?圣山并没有说神使死不得,且由以往的经验看,完不成谕令只是得不到赏赐,可不会受到什么处罚。   一时间,人心叵测。   说起来事情就这么怪,被冠以神使的名头,并不意味着蛮荒之人会对其保持尊敬;神使意味着身份,身份却不足以让悍勇的蛮荒儿郎敬畏。   他们心里只尊敬一个人,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叫圣山,有圣君坐镇的圣山。   神使?那是一件货物,一件可以让自己得到赏赐的礼品。   而已。   ……   又是一个月过去,千万里水线遍布鲜血,在越来越多高阶修士赶到后,局势渐渐稳定下来,厮杀虽不能免,却不似以往那样密集。一些彼此忌惮又奈何不了对方的势力开始收敛,各自盘霸一段他们认为最可能出现神使踪迹的地段,同时派出人手探听旁人动向,不放过任何可能。   这些人之中,有一群身形高达数丈的巨人,实力极其强悍,占据的地段最为宽广。他们脸上刻有玄奥图腾,身躯犹如法宝,每每与其它人厮杀,不用神通无需法宝,一拳便可解决战斗。   对妖灵大陆上其它种族来说,这些巨人显得很陌生;只有蛮荒大陆的人知道,他们是来自外部星域的异族,被圣君收复后,成为蛮荒大陆的一个全新种族:巨魔!   妖灵之变,咔吧燕尾险些灭族,青狼在水火里挣扎,唯有隐于蛮荒的灵鹫宫安然无事,非但没有被巨魔所害,反被彻底征服成为罪民的一员。假如其它三大星域知道,四大星域中个体战力最强悍最凶猛的巨魔一族竟然落到如此,不知作何感想。   不知他们还敢不敢,将妖灵大陆上的人称为罪民。   事实上,这正是圣山在蛮荒世界至尊无上地位的缘由之一,巨魔族并非一来就这么安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降临,圣君都会准确把握到他们的踪迹,随手便将强者制服,由不得他们反抗。   蛮荒之修有理由鄙视其它三族,圣君更不愧为蛮荒的守护神,若不是他老人家无意征伐,若非泗水阻碍,妖灵大陆早就一统于圣山下,哪里还有什么四族之分。   “圣君并非本土之修,他是来自仙界的真神,受困或受伤,不得不暂居此界;有朝一日,圣君复原后,会带领我们征战世界,不是这个世界,而是浩渺无尽的星空,成为真正霸主!”   这是所有蛮荒修士心中的共识,也是他们为之血液沸腾的奋斗目标。   外面的世界先不用管,眼下寻找神使久久未果后,一些人把目光投向另一个方向:对岸!   难道神使降临在那边?如果是那样的话,该如何寻找?   泗水凶险,难住的不仅仅是青狼,对更依赖身体而不是法器的蛮荒修家来说,这条河是他们心中永远的痛。当年,若不是因为缺乏足够的渡过工具,那个敢于涉足蛮荒的狼族哪还会存在,早就被踏平征服。   圣君是不会错的,谕令既然说神使出现在河畔,那就一定在。然而河畔不止一侧,眼下沿河千万里角角落落被搜了个遍,仍不见神使踪迹,剩下的事情自然不用说,只可能在对岸。   圣山没有进一步谕令传下,说明神使依然无恙,也许他正在来此的途中,也许正被青狼追杀,也许这样,也许那样……谁都不知具体。   确定的是,神使必须送到圣山;别说在对岸,别说什么泗水凶险,便是在天边,在世界的尽头,也必须找到。   不知不觉间,几方势力均有所动作,当年被缴获并被封存的、为数不多的魔灵舰被翻出来,加上一些自制的代价极其高昂的战舟一起,组织起一批精干但又不是太醒目的力量,在叮嘱声中启程,驶入沉沉浓雾。   找人不是打仗,能参与这件事情的人数也有限,非但不能与青狼族正面对抗,还要尽力掩饰行迹,所选人手考虑的主要不是战力,而是擅长隐匿伪装的人。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要能在泗水上活下来。   ……   暗雾沉沉,泗水如海,因难以掌握方向,谁也说不出它究竟有多宽,隐藏着多少凶险;天上地下,水中林内,时时可能致命,处处藏有危机。   某日某时某处,一片如黑洞般的浓雾旋转,其中突然弹出无数枝条,如千万只手将一只巡游经过庞大海怪缚死,枝条利刺密布,深深扎入海怪的身体,贪婪吸食其血肉。   海怪剧烈挣扎,疯狂咆哮,掀起十余丈高的巨浪,奈何枝条比铁索更加坚韧,鲜血的气息随风而动,很快传遍八方。   轰!不知何处传来巨响,浓雾中,一道粗大到几人合抱的光柱横空而至,撕裂周围的雾气,极为精准地击中黑洞,击中隐藏在其中的未知生灵身上。   “吼!”   海怪的身体直接化做飞灰,那些触手般的枝条纷纷碎散,黑洞内发出一声带着震怒与惊恐的巨吼,随后竟徐徐后退,漂浮般隐去痕迹,消失在暗雾中。   发出光柱的地方,一座庞大战舰露出身形,舰首处彩光缭绕,无数符文随之闪耀,逐渐归于平淡。船头甲板之上,几名男女或立或坐,神情均有些凝重。   “虚空兽捕猎,若不将它的猎物消灭,血腥气释放,可能引来大群刀梭;一旦被它们缠上,我等九死一生。”   曾与冷玉激战的老者躬身垂首,神情苦涩说道:“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启程太仓促,妖晶储备不足,按照现在的消耗计算,根本走不完全程。”   钟寒寒望着那只逃往远处的虚空兽,皱眉说道:“刀梭究竟有多可怕,以魔灵舰的强悍程度,难道抵御不住?”   老者苦笑说道:“刀梭……哪里是可怕所能形容。”   钟寒寒说道:“我们之前了解的情况,泗水上最强大的妖兽不是刀梭,而是葵母。”   老者面色更苦,回答道:“单只刀梭当然不可怕,可怕是其规模;它们数量几乎无尽,性情凶狠,专门攻击体型庞大之物,越大攻击越狠,至死不休。魔灵舰的防御虽然强悍,但它依靠的是阵法符文之力,符文好说,阵法需要妖晶才能启动,一旦碰到大群刀梭……老朽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钟寒寒默然,她知道在对泗水的熟悉程度上,自己这几人远远比不了长于此处驻守青狼修士,老者的性命握在手里,断没有虚言哄骗的道理。   “既然如此,为何我们专门朝大型海怪出没的地方走?”天狼圣女疑惑。   “因为它们最清楚何处危险,跟着它们的踪迹走,有得亦有失,大致不会有错。”   冷漠的声音传来,叮当扶着冷玉走上甲板,钟寒寒回头看了看,默默上前接替叮当,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老者望着冷玉,目光异常复杂,在他的感受中,冷玉身上再无丝毫法力波动,连行动都需要人照顾,已是一个废人。   “自己就是被这样的人所击败……唉!”   冷玉看了老者一眼,问道:“船上妖晶,还能支撑多久?”   “最多一个月,且不能发生大的战斗。”老者无奈回答。   “那就改道,走白水路。”冷玉淡淡开口。   老者大惊,叫道:“白水路!那可是刀梭时常出没之地!”   “我知道。”冷玉望着老者的眼睛,神情讥讽。   “但我更知道,身后追兵降至,走的是眼下这条暗水道,可对?” 第541章 角逐泗水(二)   魔灵舰一战,冷玉以身化阳,大放光明击破魔灵杀阵,莫姓老者在确认自己无力抵抗后选择屈服,保全了自己的性命,也使得冷玉不用彻底燃烧,避免当场陨落。   就像冷玉所讲的那样,九死一生总好过十死无生,老者的选择谈不上对错,实未不得已之下的无奈之举。当然,他给自己找到许多理由,比如统领安危,再比如因统领安危所涉及的家族安危亲人安危等等;至于战舰上其余人等以及其余两艘战舰会如何……   他懒得去想。   接下去的事情,总体讲还算顺利,交出魂血的老者受制于天狼圣女,主动配合起三女的偷渡计划;冷玉则将主导的权利交给钟寒寒而非叮当,一来叮当性情略显柔弱,再则魔灵舰不是去而不反,钟寒寒或许还要利用其返回。   要渡河,首先要做是控制战船,掌握了老者与统领,这件事谈不上多艰难,真正麻烦的是那两条同行战舰,最好的结果当然是一同“绑架”,然而因为魔灵杀阵启动已惊动两舰统领,最终不得不执行冷玉原先的计划:诱而歼之。   战舰上的战斗持续时间不长,其余两舰未能准确把握到危机的严重程度,其中一名统领甚至认为这是申大人无聊之下的演练,犹在与手下人谈笑风生。不得不说,王族统领一贯的荒唐给三女营造出意想不到的收尾环境,通过老者传讯后,一艘偏舰在毫无防范的情况下被魔灵炮击中,当场化成了灰。   这一炮着实令三女吃惊不小,她们打听到魔灵炮威力巨大,但没想到居然有这么恐怖;只见一道光柱划过,众人甚至没来得及体味一下,就看见那艘威武庞大的战舰瞬间被洞穿,光柱十丈内生机灭绝,连挣扎都没有。   那个画面,就好像视野被重叠,一艘前后敞开大口的战舰突然叠加在之前那艘完好的战舰之上,让人来不及感慨。下一刻,重水的威力被充分体现出来,汹涌河水灌入舰舱,幸存下来的人们尚未明白发生什么事,便在惨嚎哀哭中死去。   重水有毒,剧毒!对那些无法飞行或来不及飞上天空的“船夫”来说,船体入水意味着死亡降临,断没有逃生求活的机会。   另外一艘稍嫌麻烦,好在申统领积威日久,军纪荒废得不成样子,加之属下怎么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战舰威力也远远比不上主舰,最终略作抵抗后仍被击沉。需要提到的是,打掉这首战舰前,恰逢冷玉自昏迷中醒转,遂吩咐老者登舰搜缴战舰资源,以备渡河所需。   这条命令让天狼圣女大感羞愧,按照道理讲,冷玉重伤垂死,本该由她执掌大局,善加把握机会才对。事实再次证明修为并不代表能力,无论临机应变还是把握细节,天狼圣女都比塑灵女逊色一筹。   不管怎么讲,夺舰计划进行得还算顺利,战舰已毁,老者做到这件事情并不难,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又或是因为有所防备,那艘战舰上的人并未死绝,有几名能够飞行的修士逃生。   “你想引来追兵!”天狼圣女怒斥莫姓老者,意欲施以惩处,却被冷玉阻止。   “人之常情,而且,未必不是好事。”   塑灵妖女神情淡漠,看着老者的目光始终有一抹嘲讽,让他很不安。   ……   船至中游,这种不安变成现实,冷玉随口喝破老者意图,说道:“你知道我们现在离不开你的帮助,所以故意留下痕迹,选择这条容易被追上的路线,对不对?”   钟寒寒意识到什么,目光微怒,头顶红忙闪烁,隐闻狼嚎之声。叮当默默服侍冷玉吞服丹药,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老者静静地望着冷玉,没有开口辩解。   冷玉服下丹药,喝了几口叮当备好的烈酒,疲累的精神略有好转,抬起头淡淡说道:“聚集兵力需要时间,雾海茫茫难以辨识方向,原本无法追击;所以你一路击杀各类巨型妖兽,以狼族对泗水的熟悉程度,不可能留意不到这种变故。”   老者沉默片刻后说道:“老朽的命,在你们手里。”   冷玉脸上的嘲讽意味更浓,说道:“说的没错,只不过,单单是那一丝魂血,还不足以致你于死地。”   老者面色大变,钟寒寒神情大变,叮当没有丝毫变化,左手扶着冷玉的身体换个更舒服的姿态,右手为她抚着背。   “不用紧张,他走不了,也反抗不了。”   冷玉朝钟寒寒示意,转过头对老者说道:“当时的情况,你不交魂血就会死;之后的情形,你虽有把握魂血被灭而不死,却没把握重创后抵挡天狼圣女,不得不隐忍。等到追兵赶过来的时候,想必有大能隐藏其中,只要把握好机会,你至少有六成把握脱困;如能拿下我等,还能将功折罪,甚至获得奖赏,也未可知。”   老者死死咬着牙,良久才说道:“若来的是副帅,老夫有十成把握。”   “做梦!”钟寒寒怒斥。   老者看都没看她一眼,对冷玉说道:“老夫没有做错,这条路的确是最安全的道路,方向也最容易把握。”   冷玉冷冷地望着老者,眼里带着让他愤怒心寒的讥讽。   与这个女子打交道的时间越长,老者越是觉得胆怯;那一战,因为冷玉拥有了片刻绝对压制,并不足以让他失去信心;然后随后的事情,看上去不怎么起眼,但总能直击要害,每每让他无力。   她目光淡漠、冷冽,而且从容,好似总能洞察一切。无论老者做什么说什么,都在其预料之中;隐忍至今,好不容易迎来转机,又被当场叫破,这种窒息的感觉逼得他几乎发疯,忍不住爆发出来。   “没有老夫,你们休想渡过泗水,下杀手的话,大不了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那不是你要的结果。”   冷玉摇摇头,说道:“她的话没错。”   “什么?”老者楞住。   冷玉微讽说道:“天狼圣女的话没错,你是在做梦。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天狼对青狼的压制发自灵魂本源,不是修为高低所能决定?”   老者微微色变,强撑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你不仅低估了压制的影响,还低估了她的实力。”   冷玉精神又有些不济,将头靠在叮当的臂弯里,说道:“她不需要杀死你,只要借那一丝魂血的牵引,在你的元神钟下天狼之威,便可让你终日心慌,修为也一日低过一日,直到死的那一天。”   钟寒寒明白了冷玉的意思,心神微动,头顶红芒骤现,只见一只数丈大的狼头狰狞咆哮,嘴里含着一只体型娇小的青狼,做撕扯啃噬状。本源的压制下,青狼好似落入狼吻的羔羊,空余哀泣悲鸣,连挣扎的勇气都没有。   心神被牵动,老者双手抱头,身躯剧烈颤抖,一股不知源于何处的惊恐浪潮般席卷,一波接着一波,永无尽头。   假如真像冷玉所讲,余生皆在这种煎熬下度过,便是修为不跌落,又如何……   生不如死,绝对生不如死!   要验证冷玉的话其实也简单,只要老者壮士断腕,狠心自己割断掉那一丝魂血即可;他修炼有分魂秘法,就像冷玉所说的,不会因此而死去。   自己割断魂血,可能吗?更重要的是,能否有效?   谁也不知道。   “青狼族通缉我们,最重要的目标不是我,而是她。目的便是研究天狼之力,研究如何借天狼提青狼,进而全族兴盛。”   “便是真有那种情况发生,你至少该知道这种事情断非朝夕之功,假如能够活到那时,又能被王族所看重的话,你的确有完全恢复的机会。”   “想不想试一下?”   冰冷的话如重锤不断朝老者身上轰击,身形摇摇欲坠;冷玉看了看,似已不打算继续讨论下去,淡淡的语气说道:“改道吧,或者死。”   “改道几乎等于死!水师多由擅长追踪之人,魔灵战舰自有牵引,未必就不会被追上。”老者大吼道。   “还是那句话,九死一生,总比十死无生的好。”   “别忘了,刀梭喜欢攻击体型巨大的东西,追兵赶到的话,便是它们的首选。当然了,航速与方向,妖晶如何使用,这都取决与你的判断。”   话说到这里,冷玉忽然微微一笑,冷漠如冰的面孔增添几分颜色,说道:“我相信你的能力。”   相信我的能力?老者想哭。   ……   泗水岸边,十余艘战舰汇集成阵,当头一艘百丈长巨舰,正准备破雾启航。   冷玉的判断终究出了偏差,追兵的确来了,时间却比预料中晚很多;她们转道白水的时候,这边追兵才刚刚出发,前后相差一个月。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这种事情实在不是冷玉所能预料,她总不能等到被发现在转向,唯有提前判断。   战舰先后驶入浓雾,岸边隐秘处,十三郎的身形浮现,挥手扬舟。   “你难道打算……用这条船渡河?”黄花女难以置信,惊呼道。   十三郎指着前方影影绰绰的庞大身影,反问道:“那你说怎么办,抢他们?”   “呃……”   黄花女哑口无言,半响才无力说道:“既然不打算夺舰,何不早些走。”   十三郎踏上五行舟,解释道:“感应又断了,我没办法找到她们,只能靠这些人带路……你上来做什么?”   “舍命陪汉子!嗯,殇说她要去看一看,那几个让你这个负心汉念念不忘的魔女到底长什么样,有没有我们姐妹这么美。”   “是啊是啊,我要见识一下。”殇极少出门,对一切都觉得新鲜,全无所畏。   “……”十三郎无语。   “应该……美的吧。”卡门试探着。   “废话,冒泡了都!”大灰知道底细,连忙表达嫡系的优越感。   “走吧走吧,别跟的太近了,免得被发现……”黄花女不太高兴,催促道:“也不能跟丢了。”   十三郎很高兴,说道:“放心吧,相信我的能力。”   一条破船渡泗水,相信你的能力?黄花女想哭。 第542章 角逐泗水(三)   一月后。   暗雾、重水、彪灵与浮魔,泗水四凶形迹渐露,十三郎很快领略到泗水艰难。   暗雾是一种很有意思的雾,有颜色,有味道,有形状有声音,且不会被风吹散。   这样讲有些过,事实上,十三郎随手一股飓风便清理出好大一片空旷,然而当他收起神通后发现,周围的雾气很快便重新聚集起来,呈现出之前一模一样的团团簇簇,如图案。   空气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气息,有烂菜叶的酸涩气,有新生嫩芽的清新气,有鲜花怒放的芬芳气息,还有放置暴尸烈日下的才会有的腐烂气。   声音就更多了,嘶吼声,哭喊声,哀泣声,咆哮声,咀嚼声……   弄清真相并不难,众人很快便发现,气息形状乃自颜色皆来自灵物,也就是妖灵大陆的特产:妖灵!   由无尽妖灵组成的,一片不知多少长多少宽多少厚的雾气……   五行舟没有阵法符文,暗雾欢呼着朝船上涌,一只形状还算完整的人类妖灵狂笑着冲过来,被卡门一巴掌拍成烟丝。   “这么多,可烦人了。”   “是啊,打不完。”大灰打了个喷嚏,气流如剑刺穿一只妖灵的肚腹,好像是某种鱼类。   在这样的环境里前行,周围永远阴暗,可想而知心情会怎样。千万种凄惨面孔表情,时不时一阵鬼哭狼嚎,足以让人发疯。好在十三郎神情淡定,三卡早已把命卖出去,大灰憨傻,因知道身边有一个鬼中之王坐镇,倒还不至于害怕。   “没办法,不知道是不是重水的缘故,死在这里的生灵都不能进入轮回,统统化成妖灵。它们死后犹不安分,依旧彼此厮杀吞噬,大多数溃散成最低级的怨念魂丝,也会聚合处一些强悍的死灵。”黄花女说道。   “我对泗水所知不多,时间匆忙来不及打探,只知道几种可怕生物的名字,别指望提供多少信息。”   天上地下一片阴沉,殇不再似刚上船那会儿兴奋,缩着肩埋着头,腻在十三郎身边不肯出来。黄花女望着妹妹无助的摸样,不忍说道:“要不进去躲会儿?”   实话说这不算什么好建议,行舟不易,追逐不易,前方整整十首魔灵战舰,为准备时刻有可能发生的激战,众人需轮流监视周围以保持实力。殇的性子或许单纯,实力可着实不弱,随手施展几手阵法令十三郎大开眼界,若非为了节约法力,肯定着她布置一套阵法遮挡暗雾。   殇拒绝了姐姐的提议,问十三郎:“这条船有点怪,我觉得它是活的。”   “瞎说!”黄花女吓一跳,心想这丫头多半被鬼吓糊涂了,尽讲胡话。   “是有点怪。”十三郎揉揉她的脑袋说道:“歇着吧,有事我会叫你。”   “喔。”女生外向真不是假的,这才多少日子,十三郎的话已经比黄花女更管用,答应后被十三郎收进兽环,与那只贪吃嗜睡的蛤蟆作伴。   “瞧瞧,瞧瞧!这么乖的小……老婆,舍得丢下不管么?”黄花女时刻不忘打感情牌,嘟囔着埋怨:“到底什么打算?就这么跟着?”   “不然怎么办呢,等弄清情况再说吧。”十三郎神情还算平静,说道:“彪灵又是怎么回事?”   “一活一死,彪灵是那些活着的妖物,很简单。”黄花女说道。   “木灵精怪也算?”十三郎随手射出一条火蛇,将不知哪里伸过来的枝蔓化成了灰。   远处传来闷哼,一坨看不清摸样形状足足有亩许大小的黑影蠕动着退走,很显然,这里的精怪妖物并非如传闻中那样悍不畏死,感受到那道火焰中蕴含的狂暴与压制,某个聪明的木属精怪明智地选择回避。   “蠢货,非得吃点亏才算数。”大灰踏灭蹄下火焰,为自己不能一试身手而遗憾。   “蠢货!”黄花女斜了它一眼,说道。   “臭婆娘说谁!”大灰怒了,心想丫算什么东西,不服踹到水里淹死。   黄花女懒得和一头驴较劲,虽然它会说话有点神奇,警告说道:“木灵精怪当然算彪灵,而且,据说四害中最恐怖的浮魔就是某种木性生物,为四害之首。”   “怎么个厉害法?不怕火烧?”大灰冷笑,抢在十三郎前面问道。假假也是火系魔兽,夔神最不怕的就是木属妖物。   “我不知道,见过的人都死了。”黄花女理直气壮回答。   “哈哈,见过的人都死了,哈哈……”大灰笑死了,嘴巴咧开能吞下一头驴。   “笑个屁呀,不怕被人听见。”被一头驴耻笑,黄花女气死了。   “愚蠢的女人。”   大灰笑得更响,摇臀摆尾,险些把五行舟翻过来。自从知道黄花女对师弟的叵测心思,夔神豁出劲儿要为主母挣个高低,对殇它觉得不好意思,对黄花女不用客气,可劲儿乐。   “别笑了,距离战舰不算远,虽然暗雾阻隔,还是小心点。”   十三郎阻止大灰得巧卖乖,说道:“真正的绝境从来不会被人知道,既然有人出没,就一定能想出办法对付。”   黄花女楞住,总觉得这话有什么地方不对。旁边大灰更加得意,嘲讽道:“懂了没,事在人为说的就是这个理儿。实话告诉你,咱们师兄弟闯过的地方多了去,比这儿危险十倍!”   “事在人为,关你什么事?”黄花女冷笑说道。   “什么意思……臭婆娘敢骂本神!”   黄花女搬回一局便不再理它,望着十三郎说道:“我一直想不通,神识根本没办法探测这么远,你怎么确定不会跟丢?”   “因为你蠢!”大灰马上插嘴。   “四种办法,师兄别闹了。”十三郎拍了大灰的背,船身太小拍到屁股上,变相马屁让夔神很舒坦,又因为那声师兄格外满足,隧恶狠狠朝黄花女瞪一眼,得意洋洋收声。   “四……四种!”黄花女一脸震惊,连神驴的挑衅都视而不见。   她一种都想不出。   “泗水毕竟是河,水流方向大致不会变,第一种。”   十三郎很耐心,说道:“七天来,我们没遇到过任何大型妖物,按照你所说的情形,这显然不正常。前方战舰并没有灭杀太多妖兽,也就是说,这条水道就是他们追踪的线索。大型妖兽多有领地特征,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她们一路杀过去,这些领地还没有被别的妖物占领。”   “他们没有击杀妖兽?你怎么知道?”黄花女追问。   “因为这个。”   十三郎抬手示意,一只双翅银辉、手指长短的飞蚁出现在掌心,没等黄花女看清摸样便震翅飞走,转瞬不见。   “好凶猛的小东西!”   黄花女的眼光不俗,略一瞄便看出飞蚁的不凡,神情略有不安。   “这东西……你有多少?”   “一两万吧,时间匆忙,没认真点过。”十三郎回答道。   “两……两万!”黄花女惊叫,声音一点不比神驴小,半响才愣愣地问:“和我打架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用过?”   她没问为何屠灭军营的时候不用,因为那时候那时候十三郎兵强马壮,已很少亲自出手。算起来,十三郎孤身一人纵横青狼境,杀了十万人,唯一吃亏的就是与黄花女交手的那一次;这要是传出去,青狼健儿完全有理由集体自杀,丢脸丢到姥姥家。   “因为你不配!”大灰又一次逮住机会,极尽嘲讽之能事。   黄花女羞怒交加,却没有反驳;她心里明白,假如当初十三郎祭出飞蚁,别说两万,两千都够呛!小小飞蚁不足一个指头,身上散发的凶厉气息却连黄花女都要为之心惊。惊疑中,黄花女觉得十三郎多半使用了某种不人道的手段,将自己身上那些夺魂煞气转到可怜善良的生灵上,生生造出这种邪物。   “那时候还没它们,没得用。”十三郎比大灰老实多了,耐心解释道:“现在它们也没完全长大,派不上大用场。”   “……”黄花女一脸悻悻,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突然之间她发现,十三郎独创泗水,看似与找死没什么区别,实则可说成竹在胸;以现在这条破船上的实力,只要不正面被魔灵跑轰击,哪里是一条战舰所能比。   “别说一条,三条也不行啊!加上自己姐妹的话,完全可以单挑五艘。”将自身与殇的实力放大好几圈,黄花女依旧不能找到平衡,好生郁闷。   “知道厉害了吧!瞧见没,为什么咱们走得这么安稳?为什么?因为妖物有灵,它们可不像某些人那么蠢,能感受到咱们师兄弟强悍,根本不敢招惹。”   大灰得意洋洋卖弄,不防一只仅剩半边身体的水蟒呼啸而来,险些咬住它的肥臀。   “不长眼的东西,找死!”   丢了颜面的夔神一蹄子将水蟒踹得稀烂,气哼哼说道:“不怕你知道,师弟还有厉害手段没亮出来,怕吓着你。”   黄花女愣愣点头:“还有一种?” 第543章 角逐泗水(四)   十三郎回答道:“哑姑不在这里,我让她到战舰前面探探路。”   黄花女没听懂,但能理解十三郎的想法,忙问道:“打算抄前?”   十三郎神情有些忧虑,皱眉说道:“是啊,这样速度太慢,我怕她们撑不住。”   “那就上吧,这些废物,走的是太慢。”大灰第一个表示赞同,实际上是被妖物弄得心烦意乱,一心想踏上实处。   事实上魔灵战舰走得一点都不慢,只不过几人心焦如焚,又没有遇到什么危险,这才总觉得慢。   “这样不妥。”说到正事,黄花女考虑比大灰全面得多,认真思索后说道:“你这些手段,用来跟踪绰绰有余,用来开路搜索显得不足。此外,一旦我们在前面开路,战舰上的人很快便能察觉有异,主客之势移位,危险大大增加。”   “瞻前顾后,娘们儿!”大灰怒骂。   “这些还是小事,关键是,我担心她们变向。”   十三郎用力揉揉眉心,说道:“魔灵炮威力强大,耗费的资源必定不会小,泗水妖物无穷无尽,她们得不到补给,势必要选择白水道,搏那万一的机会。”   “那样的话,就再没有办法跟踪。”黄花女马上反应过来,连白水道的凶险都置之不理。   “是啊,照我的想法,魔灵舰这么重要的东西,理应有某种极强的感应之力;若不是这样,我实在想不出他们为什么死咬住不放,却不着急加速,好像有把握定能追上一样。”   “假如真的是这样,他们的想法便不难把握,只要等到感应之力有减弱,便说明前方被夺走的战舰情势堪忧,只管去捡便宜就好。”十三郎说道。   “坐拥十舰,这么谨慎?”黄花女有些不信。   “谨慎不是错,换成我的话,多半也会如此。”   十三郎的声音微显无奈,说道:“泗水这种地方,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也许这样才使最安全的法子;当然,或许他们还有别的想法,就不是我所能了解的了。”   周围沉寂下来,连大灰都没了开口的兴致,处身这种地方这种环境,快也不是慢也不行;追踪亿万里后遇到这种左右为难的情况,着实让人心焦。   良久,黄花女问道:“那……那就没办法了?”   说出这句话,她马上有些后悔,心里想这样不是自己希望的结果吗,最好那些魔女一起死光光,不枉自己万里追夫。   “办法还是有的,但需要条件。”十三郎默默说道。   “什么条件?”   “一是出现变数,妖兽或则别的都行,有机会的话,我打算抢一艘战舰。只要上了船,一切自然明了。”十三郎应道。   “还有其它选择?”了解到自己这一方的实力,黄花女不再认为夺舰是笑话,哪怕对方是一座军阵。她奇怪的是十三郎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或者说底牌。   “其它选择……”   十三郎低下头,语焉不详:“它如果能醒过来,或许可行……”   “它?它是什么?”   “它就是它,就是殇说的它……”   十三郎跺跺脚,正想接下去解释,神情突为之大变,豁然抬起了头。   “怎么了?”黄花女连忙问。   “变数……终于来了!”十三郎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射出精芒。   话音尚未落定,接连几声轰鸣爆响,如幔布垂挂的雾气仿佛受惊的野马四散,惊呼声呐喊声咆哮声爆炸声撞入耳鼓,更有冲天火光与无数疾驰身影,齐齐飞上天空。   两条魔灵舰变成火球,肆虐的火光连重水都无法淹没,更远些的地方,数十艘形状怪异的战船驶出暗雾的包围,正与青狼展开激战。   “这……这咋回事儿?”大灰傻乎乎地问。   “蠢货,好事!”黄花女总算逮到机会。   ……   对青狼副帅屠满来讲,这支莫名其妙出现在泗水的舰队就是一场难以醒转的噩梦,然而相比于战舰上出现的那些人,他宁可不要醒过来。   暗雾影响到的不只是十三郎,拥有战舰的青狼将士同样觉得头疼,哪怕利用阵法之力,所能探查的范围也不过二十里,待发现这批战舰并确认其身份的时候,双方都已进入魔灵炮的射程内。   蛮荒巨人!这一代青狼人只听闻但从未见过其真容的蛮荒巨人!   怎么会有蛮荒巨人?数量还这么多!难道说对方准备再次反动两族大战?可是那样的话,他们的人数会不会少了点?   不是少了点,是根本不值一提。区区数十条破船就像攻击青狼,一个打一万都不够。   又或者是,他们在暗雾中失散,这里所见的只是其一部?那是不是意味着,咱们已经被包围?   疑惑,不解,担忧,惊恐,刹那间,青狼人集体失神,脑海一片空白。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大意?为什么心疼那些因暗雾迷失的远方瞭哨,为什么不派人巡视?”   屠满一脑子的为什么,浑然忘了仅仅就在刚才,自己还在与几名下属高谈阔论,认为那些事情纯属多余,不值得浪费宝贵的狼族术师性命。   这次夺舰事件发生,消息传回时,主帅既惊且喜;惊的是魔女出现在南疆,还夺了一条战舰逃离;喜的是那名狂妄无可奈何的申统领被俘,恰好解决了水师的一大难题。   道理很简单,谁都知道他是个祸害,留在军中遗祸无穷,偏偏又没人奈何得了他。现在好了,最好他死在魔女手里,哪怕圣君也没办法说什么;再有就是,抓住魔女功劳不小,南疆耗费巨大却清净已久,早已引起争议。   有着强大的感应能力,屠满根本不担心对方逃掉;一边不紧不慢地追着,他心里估计对方的储备,打算渡河过半后开始发力。   这才到哪儿?三分之一有没有,怎么就碰到蛮荒修士?   “敌袭!敌袭!”   凄厉的尖叫在战舰上空回荡,青狼副帅骤然清醒过来,抛开杂念下令迎敌。   青狼与蛮荒之间不需要商量,不需要谈判,连一条最简单的问候都不用,只需战斗。   开启法阵,整理阵型,调整航向,准备魔灵炮……来不及了……   对方有备而来,这厢里却是仓促迎战,连阵型都不齐整,加上数量处于劣势,一上来便吃了大亏。   随后的一幕让涂满后悔莫及,恨不得时光倒流,哪怕是一瞬也好。他甚至在心里痛骂,为什么会有当年那场远征,为什么那些败兵不将魔灵舰自爆,竟然留给对手一座武库。   还有,为什么魔灵炮的射程这么远!   这个想法真心不地道,与青狼座舰相比,对方的战船几可用破烂形容,不少地方都有修补的痕迹,符文阵法不全,魔灵炮的威力也远远不及。   连哑炮都有……论及大型法器的制作,青狼族有太多理由鄙视蛮荒,别说新做,他们连山寨、甚至打补丁都做不好。   修真世界也有科技,时光流逝,魔灵舰的技术也在发展,如今的青狼水师,人员素质有所降低,武器的威力提升却不止一筹;假如公平作战,这十艘战舰内随意挑一艘出来,都可以单挑对方两三条,甚至更多。   可悲的是,对方显然早有预谋,提前一步发动攻击;数十道光芒破空而至,沿途将无数妖灵化成飞灰,连空间都要被撕裂;刺耳的呼啸声穿透耳膜,望着那些象征着死亡的光柱迅速放大,不少青狼战士面色苍白,身体手脚都为之冰凉。   太久没打仗了,平日里,只要是魔灵战舰出现的地方,哪有人敢反抗……更不要说之战斗?   尤其可恨的是,他们的战术非常明确,以集火的方式全力攻击两艘战舰,仅留下星星点点炮火队其它战舰进行袭扰,目的不是攻破,而是掩护。   掩护什么?   掩护人,巨人!   ……   数百名巨人腾空而起,顷刻间穿过万米沉雾,朝余下完好的战舰发动猛攻。   狰狞的面孔上带着狂笑,庞大的体型,凶猛的姿态,数百巨人分成三波,战术依旧是重点突破,集中力量轰击三艘偏舰。   他们没有武器,不屑使用任何法宝,又或者根本使用不了。甩开粗大的臂膀,以巨大的拳头为锋,宛如一条条狼牙巨棒,朝护舰法阵轰击。   轰!   第一波攻势落下,光芒闪烁,那条战舰竟然猛的一沉,落水三尺!   那是战舰啊!长达数百米长的钢铁巨兽,在重水的托衬下,几乎被当场砸得沉下去!   轰轰!轰!   两声巨响后紧跟着一声尤其响亮的巨响,清晰的洪涛朝周围席卷,一条转向稍慢启炮稍快的战舰被水波荡歪了头,光华一闪,朝旁边的战友轰出一炮。   悲剧发生,本就被砸得堪堪碎裂的法阵根本没办法阻挡,直接被开了瓢,不,开了膛。   战斗刚刚开始,本就数量处于劣势的青狼连损三舰,其中一条居然是被自己人击毁,士气顿时跌落到极致。好处不是没有,青狼一方的战舰护甲更强,魔灵炮的威力也远胜对方,那一炮固然打沉一艘战舰,但也消灭了数十名巨人,不管他们的身躯如何强悍,终不能与炮火对抗。   这算战果吗?或许还真是,谁都看得出,假如没有适当手段加以拦截,战舰法阵绝难抗过过百巨人三次轰击。   一旦被他们攻上船……好吧,迟早都是个死,眼下这个结果,起码算是为国尽忠。   “首先开启杀阵,炮火其次,后弓准备,术师出击!”   三板斧过去,虽说吃了不小的亏,屠帅心里却不像开始那样紧张,连发四道命令。   “万年宿敌就在眼前,杀!” 第544章 角逐泗水(五)   杀令下,军威显,七艘战舰彩光流绕,千万飞刃纵横,无数呼啸声弥漫当空,斩出片片血绸。   到底是狼族精锐,虽非百战雄师,基本纲章还是有的;一旦稳下局势转为正面对抗,狼族一方的法器优势便显现出来。   所谓杀阵,其实就是那一层防范妖灵冲击的膜,与纯粹的防护不同,战舰上的光膜荡漾好似波涛,临底为盾,遇锋则离体破空,化作一波波飞刃刀枪,激射四面八方。   攻击战舰的数百名巨人首当其冲,如被凌迟,瞬间变得血肉模糊;那些光刃每一道都有结丹之力,速度飞快,几乎没办法躲避。其密集的程度更是超乎想象,巨人身体虽然强悍,但毕竟还是血肉之躯,不是每一处都像双臂那样坚硬,达到法宝难伤的程度。顷刻间,不少巨人的身体被鲜血染红,攻势被遏止;与此同时,战舰上的狼族战士紧跟着发动反击,术师施展神通,军卒架起军弩弓箭,虽未必都能够攻破巨人的身体,但也是种阻碍。   狼族个个皆神射,这是实打实的本事,箭矢如雨,专取其眼耳鼻喉等脆弱部位,稍一疏忽便要中招。为了不被狼箭射中,巨人需要时刻不停地移动,或以双手遮面,个个被刺激得怒吼练练,偏没有办法贴近厮杀,暴躁不已。   空中下起血雨,怒啸声惊天动地,被刀芒切断的残肢数不胜数,不时有人跌落水中;青烟冒起,惨嚎声惊天动地,仿佛万千人马狂吼。   重水之毒,便是巨人也无法抵挡,更要紧的是,战斗虽只进行片刻,血腥气息却已随着呼啸的狂风传遍四周。泗水这样的地方,精血的气意味着什么,根本不需要多讲。   更多嘶鸣与嚎叫声传来,泗水的“宁静”被打破,经历初始的震撼与惊疑后,整个战场周围数百里范围内,一切都苏醒过来。   到处都是波纹,四周密布漩涡,空中水下,头顶周围,一头头以块块,一团团一群群,数不清分不开的妖兽妖灵与树灵精怪蜂拥而至,冲向那个传来诱惑的源头。   船与船战,人与船战,人与人战,人与妖战,妖与妖战,顷刻之间,数万米区域内的一切均被引爆,宛如末世汪洋。   光芒再现,经过一番调整挣扎后,青狼族的反击终于拉上正轨,七道更加粗大更加狂暴的光柱掠空而过,一路杀灭一路摧毁,极为“准确”地落在蛮荒军阵。   当中那条光柱尤其粗壮,二十丈之内,空中的一切尽化虚无。一头亩许大小的凶兽正处在光柱的路上,来不及躲避,由头至尾被贯穿,呈现出一条保持极长的孔道。击穿整条妖兽身体,光柱威势不减,将它的目标:那条敌方战舰彻底化灰,落入不知多远的远方。   奇妙的是,居然有两道光柱落空……蛮荒军团对青狼的反击早有准备,各舰均将速度催到最快,两侧散开,渐呈合围之势。   其余五道光柱全部击中目标,意味着五艘敌舰被毁灭,除少数人能够逃脱外,余者尽皆成为妖兽妖灵之粮,或它们的一部分。   战舰的差距太大了,蛮荒几炮才能击灭一艘青狼舰,反之无论哪艘青狼战舰发动反击,蛮荒方面都禁不起一炮。假如这场战斗按照目前的节奏进行下去,蛮荒战舰虽多,最终恐怕仍有不敌。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反击下,蛮荒一方的攻势似乎没有停顿迹象,在几名身高近十丈的首领亲帅下,巨人灵魂里的悍勇之气被彻底激发出来,顶着风浪持续猛扑,宁死不肯后退一步。   被同伴击灭开膛的那条战舰上空,数十名残余巨人没有停顿,身形纵掠加入对临近战船的攻击;人数暴增,攻击的威力也随之加强,血雨纷飞之际,轰轰两声巨响后,在狼族战士惊恐的目光注视下,一条条身影扑上船头,展开一边倒的血腥屠杀。   “杀!跟他们拼了!”   利喝中,战舰统领带领几名高阶术师腾身到空中,法宝神通疯狂挥洒,与数百狼族战士一起,与百余名巨人战在一起。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场战斗没有投降与俘虏之说,唯有全力抵抗,才能搏那或许存在的一线生机。   巨人强悍无匹,狼族战士何尝不是本性凶残,如今已被逼上绝境,每个人都将恐惧抛却,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寻求一切机会给对手造成杀伤。   “罪民!”   当先的那名十丈巨人冲入人群,拳打脚踢如狂风呼啸,随手一击便有轰鸣之音;统领被其一拳打退,自己也被反震伤及肺腑,凶性大发,抬脚朝甲板上用力猛跺,一股冲击横扫八方。   十余名狼族战士被震至空中,身形不定,手中的利箭却依旧凝稳,巨人双臂横扫,清落箭矢的同时将几具身体同时打爆,腹下却突然传来剧痛。   “吼!”   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巨人首领本能的双腿猛夹,那名偷袭得手的青狼战士来不及逃脱,几乎生生被夹成两截。   他的胸口完全塌陷进去,大口吐着鲜血肉块,脸上却带着狞笑,双臂发力,完成此生最后一击。   “啊!”   巨人的怒吼终变成惨嚎,那只插在裆下的长枪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瞬间将他的精、气、神全部抽空,身躯跪倒在甲板上,轰然跌倒。   下一刻,刀剑齐落,法术轰击,任凭巨人首领金刚之身,也被生生轰成肉泥。   狼族欢呼,巨人震怒,更加狂暴的攻势蜂拥而来,更多庞大的身影冲上船头船尾,刚刚得手的狼族战士被轰成了肉渣。就连狼族统领,也被整整六名巨人围攻,活生生被撕成碎片。   仅仅半炷香时光,魔灵战舰上的狼族战士被屠灭一空,巨人在青狼副帅的眼皮底下上演一场夺舰好戏,生擒了……   轰!   战事开始后的最强轰鸣声与此时爆响,夺舰成功的巨人们尚未来得及欢呼胜利,便齐齐化成血肉,与灰烬。   魔灵舰自爆,威力哪里是主炮轰击所能比,巨人便是再强悍十倍,也绝难抵挡。视野中,一道环形波纹横扫四周,耳中仿佛听到刷的一声……   安静了,以自爆的战舰为核心,千米范围内,一切生灵被清空,两千米范围内,天空呈现片刻清明,露出上方闪烁的星空。   一条偷偷掩过来的蛮荒战舰被波动所及,被水浪冲至数十米高空,再重重摔落。一条条庞大的身影再次跃出,没有丝毫犹豫,就进冲向另一条狼舰。   厮杀继续,战斗,才刚刚开始。   ……   “想夺舰,做梦!”   望着那一团绚丽烟火,屠满一头白发飘扬,内心将震撼疑惑通通扔到一边,有条不紊地发布命令。   “准备迎接对方攻击,加强移动,避免被多舰集火;之后转向,八艘,集中攻击后前冲,突围!”狼族副帅眼中闪着刻骨的仇恨,右手用力挥舞。   “我们有个难缠的对手,他就在那里!”   命令以阵法之力发出,狼族战舰开始穿梭,将速度优势发挥到极致,同时祈祷魔灵炮的冷却早一点结束,以展开下轮攻击。   与此同时,周围蛮荒战舰已围出一个大大的圈,却没有如屠满预料的那样马上发动攻击,而是纷纷调转船头,如一头头埋伏就位的觅食猛狮,朝中间猛冲。   八方围攻,直取中军。   “这是……”副帅身边,一名狼族统领惊呼。   “他想切入,分割后让我们各自为战的同时投鼠忌器,难以发挥魔灵炮威力。”副帅喟然长叹。他最担心的便是如此,但又没什么办法防范;假如让战舰抱团,可以想象对方集火是多么方便,数量的劣势让他必须珍惜每一条战舰,无法轻易舍弃。   “时间怎么来得及?”统领疑惑说道:“不等他们冲过来,我们又可开炮……”   “没错,他们准备牺牲,但凡对着炮口的战舰上的人都已经飞出,准备以人力破舰。”   “好狠毒的心,要保持战舰运转,至少需要五十人……”统领忽然想到一点,惊呼道:“难道之前,他们只是为了看清我们的炮口方向?”   “这里是战场,只有胜负生死,何来狠毒之说;正因为如此,老夫才说他是个难缠的对手。”屠满说道。   “不过,任凭他如何狡诈,也想断然不到,老夫并未用出全力。”   屠满望着周围的情势,咬牙切齿喝道:“传令横舰,其余规避后方,主舰,双排齐射!”   “不可!一旦发动齐射,这条战舰将有半个时辰不能移动,异族凶猛,大帅安危如何保障……”统领大叫着。   “保障个屁,此战不胜,老夫唯有以身殉国。不要废话,发令!”屠满的眼睛已经泛红,目光情不自禁扫视周围,从自己亲帅的战舰上掠过。   这一看,就看出了毛病。   “怎么只有六艘?还有一条呢?” 第545章 角逐泗水(六)   距离战场核心数十里外,一条孤零零的战舰在波涛中起伏,巨人与狼族战士们的嘶吼声起伏,正处在最后关头。   双方都没有留意到,距离战舰千米处,一条暗影隐没在暗雾内,正迅速朝这一方接近。   那是一条船,一条不怎么像船的船;船头飓风鼓荡,推动狂涛汹涌,将魔灵战舰推向远方。   战事胶着,风高浪急本为寻常事,然而这么大的风……   “负心贼,隐藏这么深!”黄花女望着十三郎轻松的摸样,心里恨恨想着。   她高估了十三郎,推动这条船是顺势而为,一因水流,更主要的是因为之前那场自爆;若是风平浪静的情形下让十三郎去做,多半是蜻蜓撼石。   “巨魔首领……不简单啊!”十三郎一面施法,还一面还回头观察战场局势,略有些感慨。   “都是外星人,有没有你认识的?”   “没看到。”黄花女断然回答道:“巨魔族人粗鄙蛮野,我只记得一个。”   “嗯?”   “那人……其实是个变种,身形还不如我,想忘掉都难。”黄花女懒得继续下去,说道:“你打算怎么做?魔灵舰可是会自爆的。”   “自爆总要有人激发,只要找到他或者他们,一切皆休。”   十三郎的收回目光,严肃说道:“这件事情自有人去做,我们只管将船上的巨人清理干净,此外我需要借助你的身份控制战舰,让它运转起来。”   “没问题,区区几个狼族小兵,手到擒来。”黄花女信心满满。   “出卖色相,卑鄙!”大灰说道。   “找死啊!”黄花女怒喝。   “不需要吧……”十三郎多少有些不安。   “你……”   “好了好了,统领已死,准备上。”十三郎也就随口一说,以黄花女的凤女身份,狼族战士疑虑或许有,造反却未必能够。战斗进行到这种地步,他们以救兵身份出现,怎么看都划不着当场翻脸。   话说回来,普里女人有的是办法控制心神,就算他们不服又怎样;普通狼族战士与黄花女完全不是一个层次,没有任何理由怀疑她的能力。   飞舟急速向前,三卡摩拳擦掌,夔神摇头摆尾,黄花女亦收敛神情准备出手,问道:“夺舰之后怎么办?溜走吗?”   十三郎对此早有所虑,回答道:“不,我们偷袭蛮荒战舰,帮狼族一把。”   大灰大惊,叫道:“为什么?不救主母……弟妹了?”   “当然救,这便是救。”   十三郎目光渐冷,说道:“不能让哪一方轻松获胜,最好的结果是……通通死光。”   “呃……”黄花女身体微寒,内心既醋且惊,与魔女怄气的心思不觉弱了几分。   “打吧打吧,可算能放开搞一把。”三卡不停搓着手,神情振奋不已;此时的他们均没有预料到,十三郎这个看似睿智的决定其实是个大勺子,着实害苦了三女,也害苦了他自己。   ……   血肉横飞,狼藉遍地,数十巨魔在首领的带领下对两百名狼族战士展开围殴。   没错,是围殴,与高达数丈、身体强横如铁的巨魔族肉搏实在超出了狼族战士所能承受的极限,统领已死,余下的术师与普通战士只能是徒劳挣扎。   每时每刻都有人死亡,鲜血飞溅,残骸随之飞射,未及落水便被一只只形状怪异的妖兽吞到嘴里,引来声声爆笑。   一团团青狼战士被分隔开开,与远少于自己的对手战斗,个个面若死灰。战斗打到这一步,所有人都明白陷入绝境,眼下唯一能指望的是主战场那边快速获胜,才能……   那可能吗?就算副帅能战胜对手,自己怎么能撑到那一刻?   不少狼族战士,不,是所有战士都起了拼命的念头,不惜与巨魔同归于尽,然而实力就是实力,不是有勇气就可以拉平。面对冲上来的青狼战士,巨魔随意挥手便将其击退,除了那些术师,他们甚至已不愿杀人。   首领有意控制着战斗的节奏,不愿将狼族战士斩尽杀绝。之前的例子明摆着,一旦狼族失去希望,便会将战舰自爆,巨魔一方非但两手空空,还平白损失大批精锐,得不偿失。   几名身躯较为灵便的巨魔冲入战舰内部,四处寻找可能是自爆核心的地方。以他们对魔灵舰的理解,自爆并非一蹴而就,只要及时找到那些操控的人将其击杀,便是那些残兵丧命时。   “罪民,该死。”   一名巨魔探出手臂,顶着刀枪箭矢与神通冲入人群,将隐藏在其中的一名术师拎出来,活活撕成两半。虚影自残躯中浮现,尖叫着想要逃离,巨魔冷哼一声,张嘴用力猛吸。   巨魔族特有天赋:蚀月!   这道神通不是人人都能施展,以眼前这批巨魔而论,比例不过十之二三,专用于吞纳元神。   一道黄霞扫过,术师被生生吸入大口,那只巨魔满意地舔舔唇,正想炫耀几句,忽听背后一声爆喝。   “矮鬼,吃我一拳!”   矮鬼?这是对巨魔人最大的侮辱,除了变种,没有谁愿意领受这种称号;那名巨魔人的面孔骤然扭曲,咆哮着转过身。   他要倾泻自己的愤怒,要让对方明白,他犯下的错误何等严重。   眼前出现一只比巨魔的拇指大不了多少的拳头,和一只因亢奋忍耐而泛红的眼。   “吼!”   巨魔咆哮,挥拳,与那个真正的矮鬼撞在一起。   咔嚓!咚咚咚咚,鲜血彪射,巨魔遏制不住连退四步,轰然跌倒。   那条挥出的手臂彻底废了,几截残骨连着肉筋,晃晃荡荡显得异常凄惨;巨魔脑海中轰鸣阵阵,一时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不光他不明白,围在其身体周围的狼族战士们同样不明白,他们只听到两声怒吼一声巨响,这个虐杀了他们十几名同僚的魔鬼就倒在了地上,如一只斗败的鸡。   十几双呆滞的眼睛望着那个独眼大汉,目光呆滞,如同面对神祗。一些见识广的人认出来,那人应该是咔吧族力士,更加摸不着头脑。   怎会有咔吧人出现在这里,他干吗来的?难道说青狼族已被咔吧人占领,来分享果实吗?   种种臆想遍是猜测,青狼战士一头雾水。   “傻逼,还不杀!”卡门咆哮着冲向别处,一边还不停甩着手。   巨魔族的骨头很硬,独眼龙用力太狠,自己也觉得痛。   狼族战士纷纷醒悟过来,挥舞刀枪朝挣扎想要起身的巨魔猛砍。   “管它娘的,先报仇再说。”人们这样想着。   ……   类似的情形在战舰各处上演,三名咔吧力士横冲直撞,瞬间将巨魔人的战阵冲散。除了他们,还有一头体型壮硕到不像话的怪驴,甩头摆尾嘴咬外加四蹄如飞,全身都是兵器。与那头驴相比,三名凶残的咔吧力士像天使一样可爱,没有哪个巨魔能扛住其一击,处处肠穿肚烂,遍地残手断脚,声声哀嚎凄厉,鬼哭狼嚎。   一个娇小到不像话的身影随处出没,小手轻摆不知忙着什么,片刻后,一片璀璨光霞冲天而起,将战场牢牢圈在里面,谁都别想再离开。   一条虚幻的影子闪入战舰内部,随即传来几声惊恐无奈的嚎叫,与重物撞击的声音。   又一条娇小身影四处纵掠,所过处,狼族战士大喜过望,跟在其身后聚集到一起,渐渐成势。   眼前的景象,与之前巨魔攻击青狼何其相似,只不过,情形完全反了过来,施虐者变成受虐的一方,更加凄惨,更加无力。   假如要评估的话,每一个巨魔都有不输于结丹后期修士,首领可算元婴中的强者,实力不可谓不强悍;然而当他们面对的对手是六阶魔兽,上古血脉,觉醒之身,三卡武灵之身,两名不知深浅的凤女,这样的组合……   他们还偷袭!占尽优势,他们居然无耻地偷袭!   这不公平。   “妖女,你敢背弃誓约!”巨魔首领嘶声怒吼,自空中往下冲。   “投降吧,我有话问你。”耳边传来吩咐声,语气淡淡,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是谁!”首领大惊大怒,暴喝着转身。被人欺到身边尚未察觉,首领内心冰凉,已存了拼命的念头。   两根手指轻轻点在他的额头,毁灭性的力量冲入身体,首领于顷刻间软倒。忧心忡忡,十三郎没有和他磨蹭下去的欲望,直接下了重手。   摧枯拉朽。   ……   半个时辰后。   “骄傲的巨魔一族,竟然成了下界之奴!”黄花女一脸惊诧,随后便哈哈狂笑,前俯后仰,半点体统皆无。   “你懂什么。”首领轻蔑地望着她,好似面对的是俘虏,自己才是获胜的一方一样。   “就是,你懂什么。”三卡不约而同地站在巨魔首领一方,纷纷呵叱。在他们看来,这些巨魔比罗桑火焱普里修士聪明多了,懂得人往低处走,水往高处流的道理。   黄花女愣住,数数身边人头比例,明智地闭上了嘴巴。 第546章 角逐泗水(七)   “这么大,这么壮,这么肥,这么高,这么坚强,这么厉害……”殇站在巨魔首领的脑袋边,小手一个劲儿比划。   十丈高的巨人,哪怕躺在地上,嗯,比殇还是矮了那么一点。   首领无力翻翻眼睛,心想哪来的小丫头片子,骂人这么难听。大灰伸唇在他脑袋上嗅了嗅,颠颠腿儿摆摆尾吧说道:“哪里壮了,分明是个软蛋。”   首领无语,欲低头而不得,好生憋屈郁闷。   不怪夔神瞧不起他,落在十三郎手里,巨魔一族向来自傲的坚韧像棉丝那样无力,仅仅撑了不到一炷香就变成魔奸,问啥说啥。   狼族战士重新临岗,驾驶战舰朝战场核心处靠拢,几个被叫到身边的狼族战士们战战兢兢,偶尔抬头望着那名年轻人,目光敬畏。他们一直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殇最凶狠最恶毒的人,今天不了,与那个看上去温和柔善的家伙相比,青狼战士就像猫咪一样可爱,兔子那么柔弱,羔羊般无力……   之前那般狂暴凶猛的巨人,怎么能发出那般凄惨的尖叫,居然像个女人一样哭号求饶。   “他到底对他干了什么?难道让十头蛮荒巨象将他轮暴……”青狼战士纷纷这样想着。   事实上,因为有殇在身边看着不肯走,巨魔首领并没有受到什么残忍对待;十三郎只用了两个法子,一是用输入两道灵力,令他全身瘙痒狂笑不止,再就是让卡徒卡其各抓着巨魔的一根手指,朝其鼻孔里拼命塞。   涕泪横流狂笑不止的首领很快服了软,闹得小小殇女大惑不已,自己在鼻子上比划着乐呵,很想亲身体验一番。   “不许学!”黄花女怒喝,转过头想对十三郎抱怨,看看他凝重的脸色,终于没出声。   “圣山,神使……”十三郎念叨几声,回过头说道:“好了吗?”   “好了。”青狼战士一激灵,连忙立正回应。   “时间有限,只能快一半。”殇连忙更正。   “很好了。”   十三郎点头,甚至没有问那个“时间有限”指的是加速时间还是因时间不足而不能尽展身手,说道:“出发。”   “你的……船?”黄花女指指水面,声音带着几许疑惑。   “由它吧,我也闹不清具体。”十三郎随口说道。   五行舟变成一张摊开的纸,又似一团被水泡烂的丝絮,静悄悄趴伏在水面随波荡漾;周围不时有妖灵妖物欺近,突然间消失。   “一家子怪物。”黄花女心里哀叹。现在她相信了妹妹的话,那是活的。   ……   发生在角落里的战斗悄悄开始又悄悄地结束,没有引起什么人注意,屠帅偶闪疑惑后忙于应付局面,顾不得理会为什么会有一艘战舰莫名其妙消失;反之也一样,蛮荒一方看似优势,实则面临极大危险,更加不能放松。   对他们来说,此战不仅要打赢,还务必要将这批青狼战舰全歼,哪怕一舰甚至一人逃回本土,此行便告终结,唯有打道回府一途。   战场核心处,青狼巨魔之战如火如荼,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左二右一,弃!”   屠帅的声音依旧沉稳,脸色也算正常,眼中却不禁带上几分失望;这是他第二次主动放弃,目的是尽量留下有生力量,舍弃无法保存的战船。   命令无声传出,左一统领遵令执行,右边的统领沉默了片刻,黯然摇了摇头。   之前的那场交锋,屠帅坐舰火力全开强袭,虽给对方造成不菲杀伤,依然难以改变大局。最最头疼的是,对方真正的力量不是战船,而是那些提前飞到空中的巨人。   他们四散到空中,如闻到腐尸气息的秃鹫一样扑过来,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对手,威力强大的魔灵炮成了摆设,唯有凭杀阵硬扛。   打到现在,他们这两艘战舰已从队列中分割开,被五六门巨炮锁定,同时有数百巨人强攻阵法,杀声震天。统领心里明白,对方不会再允许这艘战舰开炮,除非他们能及时及时将此舰占领并掌控。在那之前,这些猛攻的巨人会提前撤离,避免与之陪葬。   简单明了的战术,然而在巨人战士强大的执行力支撑下,显得如此恐怖;看破,却无法攻破。   “大人,请速速撤离!”身边侍卫不断催促。   “我撤,对方一定会跟着撤,自爆便会失去作用……甚至没有机会。”统领叹息道。   另一个方向,轰鸣声震撼天地,巨人们在青狼统领撤离的那一刻停止对战舰攻击,随后便是巨炮轰鸣,巨人们衔尾追杀逃兵,朝主舰方向猛扑。   主舰因而头疼,不知该不该发动覆盖式攻击。换言之,逃生的狼族人成了巨魔一方的掩护,进退两难。   “就算提前发动,若不能杀死攻舰的人,自爆也失去了意义。”   将目光从远处收回,统领看了看跟随自己多年的亲卫,说道:“除掌阵之人外,所有术师撤离,你也去。”   “您呢?”侍卫问。   统领笑了笑,亲卫明白了他的意思,也跟着笑了笑,说道:“叔叔不走,侄儿也不走。”   狼族主仆尊卑极严,普通侍卫哪敢这样讲话;死亡即将临头,统领与侍卫的关系被扔到一边,叔侄方是本源。   统领没矫情,笑道:“不走就不走吧,传令下去,准备……那是什么?”   五道长虹破空而至,四箭一光柱,撕裂空气,划破万米空间。   光柱是统领所熟悉的,哪怕用鼻子闻,他也知道那是自己一方战舰的炮火,他问的是那些箭,四支凌厉更胜魔灵炮的箭。   轰!一艘蛮荒战舰被炸成碎片,无数残骸溅射八方。   “啊!”   一巨人嘶声惨嚎,合抱方能圈其围的脑袋被一支利箭贯眼入脑,颅腔力炸裂,翻翻滚滚落入重水,引发一轮夺食狂潮;另外两名巨人情形略好,两腮中箭,炸开两张大大的嘴。   还有一支歪了准头,嗖的一声从巨人眼前飞过,一路仓惶。   那是妖灵的哭泣,它们觉得自己太冤枉,根本没招惹箭的主人,竟有如此横祸。   身伤事小,心为之恐是大,所有察觉到这一幕的巨人集体倒吸一口寒气,纷纷住手转头。   万米射程的箭,力量如此之大的箭,会爆炸的箭。   这些不算什么,真正让人绝望的是,这么准!   “好!”   欢呼声在魔灵战舰上响起,灰心失望的青狼战士本能地为那炮那箭喝彩,全不管它从哪里来,出自谁手。   仿佛听到了众人的呼喊,又一支利箭飞来,又一名巨人中矢,无从躲避,来不及躲避,挡之不及。   “吼!”   巨人首领怒发如狂,这样的距离,他觉得自己可以抵挡那支箭,奈何发箭的主人似乎明白这一点,任凭他如何摆造型装酷,愣是不搭理这个最大的目标。   又一支飞芒,又一声刺耳呼啸,又一名巨人倒下;空气中出现一条涡流,如传送死神的通道。   “好啊!射的好!”   整个战舰沸腾了,几百名狼族战士齐声高呼,近乎麻木的身体突然间灌满了力量,在各自首领的指挥下,箭如飞芒。   没有人能与那支箭相比,哪怕有人一息三弓,即便有人开弓五射;那支来自天外的利矢带着催命的啸音,发必中,中必亡,无人可以幸免。   士气勃发!   “军中……何时有过这种神射?何时有过如此利弓?”统领疑惑难解,不停喃喃,直到身边侄儿反复催促,才从失神中惊醒。   “那边!那边啊叔叔!”年轻侍卫拼命摇晃他的手臂,面孔涨得通红。   那一炮打得讲究,虽只摧毁一舰,蛮荒战舰的包围却出现一个短时无法弥补的口子,只要这般如此再如此这般,便可突出重围,不被对方锁定。   跟随统领身边,时常研习军策,年轻侍卫的见识远超寻常军卒;于乱局中敏锐地察觉到这个不容放过的机会,端是清醒得很。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同样意识到生机所在,和蔼的叔叔顿时变回威严的统领,一副成竹在胸的摸样下令。   “转向,极速,冲!”   ……   “差不多了,给他们留点压力。”   十三郎翻手将弓矢收起,愤懑说道:“果然一只眼睛射得准。”   卡徒卡其羞愧低头,为自己多一只眼睛而羞愧。   “拉近一半,大块头死定了。”卡门悻悻挥手,目光睥睨,心里着实震惊的很。以他的力量,开弓三次便觉得骨软筋麻;法弓虽利,着实耗力得厉害。   “他死不得,不能让巨魔溃败。”十三郎漠然说道:“要不是这样,我早把他杀了。”   “羞不羞!”黄花女打击不忘卖弄,说道:“弓弦上设法阵,见识了吧。”   “哥哥的风灵力厉害,不然不行的。”殇吐吐舌头,小脸红彤彤如怒放的花儿。   那支脱靶飞矢出自十三郎之手,空有更强大的力量,兼有强悍神识,却因暗雾阻隔无法锁定,不得不说,来自身体的本事才是真本事,什么修真道法,与真正神射的本能相比,简直弱爆了。   “殇很了不起。”十三郎不吝赞美,揉着小小殇女的脑袋含笑开口。   “退后转向,下一个!”   寒风冷冽,幽暗的雾气内,一场狩猎的游戏无声开始。 第547章 角逐泗水(八)   战争有没有可能因为一艘船改变进程和结局?答案是肯定的。   一颗铁钉都能够毁灭帝国,何况威力巨大的战舰。   远攻近战,韬略阴谋,除强攻能力有所不及外,补充了七人一驴的魔灵舰哪方面都不输于有屠帅坐镇的那艘主舰,战局焉能不改。   暗雾中,幽灵战舰时有出没,现身必卷走生命,开一炮,射几箭,回身便走,重新隐于无形。   巨魔惊恐,巨魔震怒,巨魔暴跳如雷,无计可施。   追不上,设伏对方不吃诱饵,想尽手段用尽心机,还能拿它怎么办?对方甘心充当陪衬,没有丝毫贪功冒险的欲望,哪怕巨魔一方将主舰亮开,摆出婀娜姿态引诱来攻,结果只引来一支达不到超出射程的飞矢,着实吓着不少人。   无奈愤怒中,那位被屠帅称为难缠、十三郎唤做不简单的巨魔首领改变策略,一面派出“敢死队”搜索幽灵,余舰则干脆置之不理,将全部精力集中到主战场。   仅仅是袭扰,并没有将整体局势改变;就算站着不动让它打,一炮一艘,也赶不及营救主力。   “攻陷那艘主舰,看它救还是不救!”   直到这时候,巨魔一方仍未意识到那艘战舰换了主人,拿他们当做青狼一方的奇兵看待。   明智而无奈的做法,让巨魔一方付出越来越沉重代价。   越来越……这个说法很有意思,青狼一方必巨魔早看出端倪,虽不明白那艘战舰上发生了什么事,却能肯定它绝非纯粹的自己人。这样的局面下,屠帅开始有意识地与那艘幽灵战舰相配合,变得越来越狡诈,越来越难对付。   “假如它能早点出现,假如一开始就是这样……”屠满心中闪过这个念头,随即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对方身份不明,是敌是友也还弄不清,岂能胡乱寄望。他的眼光更加高明,看出其中有两次,对方明明可以出手改换局势,却无端放过。   屠满于是明白过来,幽灵战舰的行动并非为了替自己解困,而是让双方实力更加平衡。   “又一头狼?罢了,债多不愁还,管它那么多。”   青狼战舰依旧在减少,蛮荒优势依然巨大,双方比例一度接近,最终仍被拉开;从开始的七八艘对一艘,到中间的五六艘比一,再猛拉到十比一。   不算那艘幽灵舰的话,青狼还余一主一辅,蛮荒还有整整二十条。战损比例一比三,青狼一方形势更加恶劣。   巨魔一方也笑不出来,原因有二,接纳败兵的主舰实力不降反升,那艘幽灵战舰随时可以走。   与此同时,人们看到却没有注意到的是,连番血战后,泗水生变,已发展到渐渐失去控制的地步。   ……   “从哪儿冒出来的家伙,很有趣。”一艘毫不起眼的战舰上,四名身高过十丈的巨魔簇拥着一名身材与常人无异的红发青年走上船头,神态谦恭。   众星捧月!   黄花女到底还是吹了牛,红发青年的确是变种,身高却不像她形容的那样矮小。站在一圈巨人堆里,青年的神采飞扬,像是鸡群里的天鹅;唇不点而红,眉不描而翠,若非胸口平坦喉结峭耸,怕是要被认作女人。   像十三郎?不,其眼神冰冷如雪,纵微笑亦难掩眸海深处那一抹恨及苍天的阴毒怨色,与极端的自负骄狂。   或者说信心。   一头红发,青年没有他没有半点巨魔特征,脸色平静淡漠,目光泛着恙怒与无奈,还有几分好奇。   一名巨魔环视周围,神情警惕不安说道:“美帅,这里不安全,是不是……”   另外三名巨魔与之表情类似,以庞大的身躯将青年围得严严实实,大睁双眼努力看着黑漆漆的远方……   什么都看不着。   “区区一支箭,还射不死我。”   美帅摆手示意属下让开视野,淡淡说道:“再者,他的敌人不是我,而是那些狼族。”   这话完全莫名其妙,那条破船四炮击毁四艘蛮荒战舰,杀死不知多少巨魔战士,美帅居然说对方不算敌人?   “他应是追逐狼军而来,苦于实力不足无从下手,现在他应该知晓了我们的来意,希望我们与狼军死绝……但因为有我在,这个目标无法实现,只得退而求其次。”美帅解释道。   狂妄,极其狂妄,但猜中了大部分真相。   对巨魔侍卫来讲,美帅的话太难懂了,脑容量很大、脑筋却不够聪明的巨魔无力深究也不想深究,纷纷劝说道:“对方诡异莫测,难保还有别的厉害手段。”   “嗯,肯定有。”美帅对一点倒比较赞同,观察着问道:“派出去的人怎么样了?”   一名巨魔羞愧回答道:“踪迹全无,生死……不知。”   三百人,分三队按照三个方向搜索,不求歼灭只希望能牵扯住对方;这样的实力这样的要求,对骄傲的巨魔来说简直就是羞辱。结果呢,踪迹全无,生死不知,连个消息都传不回来……   没有消息便是消息,令人丧气、甚至惊恐的消息。   会不会还有伏击?与狼族一样,巨魔同样有此担忧。   美帅敏锐地察觉到属下的想法,微笑着说道:“别想太多了,即便狼族有办法传回消息,援军也不可能来这么快;说到底还是暗雾麻烦,研究这么多年,还是吃不透。”   “是啊,很麻烦。”一名巨魔没滋没味地应和着。   “麻烦是大家麻烦,较真算起来,还是我们占点便宜。”美帅说道。   “嗯,占便宜。”几名属下心不在焉,只顾盯着周围。   “那个藏起来的家伙,似乎有能力监控全局……”美帅思索中说道。   “是啊,监控全局。”   “到底什么办法呢?肯定不是修为,鬼物瞒不过我的眼睛,难道是妖虫?”美帅自语着。   “是啊,修为有限,多半是虫子。”   “如果是妖虫,数量一定不会少。”美帅继续往下想。   “嗯嗯,数量不少。”   “难道这就是他的依仗?可笑!”美帅目光讥讽,徐徐抬起了头。   “可笑,可笑……小心!”   啸音急骤,一道流光传过巨人之间的缝隙,直奔美帅面门。四名巨魔勃然大怒,嘶声怒嚎。   “有刺客,还不散开!”   嘴里叫着散开,他们几个的身躯却挤得更紧,如四扇密封的门板,将美帅牢牢匡护其中。周围嘶鸣怒吼声四起,无数身影闪跃到空中,四散搜索。   为什么四散?因为草木皆兵!之前已经发生过这样的情形,箭矢与炮火分向袭击,被美帅笑称为小手段。   船头这里,四颗硕大的脑袋簇拥到一起,低头往下看。   “哈哈,越来越有趣了。”美帅两根手指捏着箭,竟从上面解下一封信来。   “有趣,有趣……”四名巨魔想哭,哀求般规劝道:“形迹已露,请美帅移驾。”   “不着急,让我看看他说什么。”美帅展开那封信,认认真真地看着,神情恬淡而安静。   内容很简单,总结起来四句话:找你很不容易,杀你看来更难,不如大家合作,完事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如何?   后面是署名:火灵圣宗少主,黄奎。   “无耻!”一名巨魔说道。   “卑鄙!”另一名巨魔附和。   “挑拨,假的!”第三人理智,简洁。   “有阴谋!”最后一人总结。   “是真的,他很着急,还算诚恳。”美帅沉吟,言语略有自得:“可惜他不知道,那个黄奎偏偏是我知道的人,哪有这等心机。”   巨魔属下急死了,哪有心思纠结什么火灵少主,急劝道:“青狼主舰发现了,已经转向,美帅!”   “好不容易遇到这么有意思的家伙,我给他回个信。”   红发青年取出一块锦帛,随手潦草几句,神情突然愣住。   “怎么交过去呢?”   是啊,怎么交给他呢?四名巨人齐齐皱眉,表情像苦瓜。   美帅想了想,想不出辙,吩咐道:“罢了,派个人,顺着方向去他发箭的地方,吆喝几声试试。”   吆喝?四名巨魔脸色羞愧,心里想这是战场啊!   美帅言罢,将回信缚在箭矢上交给别人,却将那封来信收好,回头望着青狼主舰方向,目光渐冷。   “都准备好了吧?”他问道,声音再无一丝波动。   身边四人齐齐躬身,肃然回答道:“完事具备,只能美帅下令。”   美帅嗯了声,说道:“时间定在三十息后,我们走。”   说走便走,脚下星芒闪过,连同四名高达巨人,五个人齐齐消失在空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几乎就在下一刻,光芒闪耀,一道粗大到恐怖的光柱击中这条战舰,将其化作飞灰。   ……   青狼主舰欢声雷动,十三郎连连摇头叹息,心中更增警惕。   虽只是初步试探,他已由衷感受到红发青年的强大,不在修为,而是那种诡异,与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   “我要用大招了,不想死的话,后退两万米。”   后面也有署名:认识黄奎的美帅。   你报假名,我用称呼,这也算争锋相对?   “够臭美的!”   手里捏着对方的回信,十三郎没有因为身份被戳破感觉羞愧,望着那名被生擒的愤怒信使笑了笑。   “美帅的大招是什么?”   “呸!”巨魔恶狠狠瞪着十三郎,为与这种人做对手感到羞耻。   连信使都绑架,什么人啊这是!   “欠抽?”大灰想抽他,结果个头不够,一蹄子撂上巨魔屁股上。   “再来!”巨魔挑衅地望着大灰,不愧是美帅身边的人,比那个没骨气的首领强多了。   三卡放声大笑,一起为巨魔俘虏鼓劲加油。   “找死!”大灰恼羞成怒,准备下狠手。   “小气。”十三郎抬手阻止,认真解释道:“我说的是美帅,他太小气。”   巨魔气坏了,干脆懒得理他。   “我说真的,大招而已,我们也有。”十三郎示意巨魔客观看待问题,淡淡下令。   “师兄。”   “到!”   “放大招,让他们瞧瞧。”   “请好吧!”大灰昂然抬头。 第548章 角逐泗水(九)   最后一艘侧舰在暗雾中沉沦,最后一名可挽救的狼族术师回归,最后时刻最后机会,屠满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十四条蛮荒战舰环裹周围,小心翼翼;三千名巨魔汇聚在空中,虎视眈眈;青狼战士与术师涌上船头,静静地等待决战。   等待着复仇的那一刻。   整整一支舰队,由副帅亲自率领的强大舰队,怎么可能只有炮火与弓矢?别忘了他们的大帅是修士,是可翻云覆雨移山倒海的大能之修,是有无数辅臂的大能!   这样的人物,岂是区区一场海战便能折服,这样的舰队,怎可能没有大招!   魔灵杀阵之——妖烬!   妖灵大陆是妖的天下,青狼战舰却以魔灵为名,并不是因为他们羡慕,而是不屑。   魔灵凶猛,妖临则魔灵齐灭,无论来犯的是魔还是灵,皆需退避三舍。   若不退,那便只有死,死于妖下,是为妖烬。   之所以忍耐到现在,是因为无奈,因为同僚的存在有所顾忌,还因为屠帅不忍;妖烬狂暴难分敌我,除主舰外,一切皆化灰烬空无,不到最后关头,屠满不愿使用。   眼下,最后关头来了。   “是时候了。”   屠满看着缓缓逼近的蛮荒战舰,望着奔腾肆虐的妖灵之海,再抬头看着空中盘旋即将扑上来的巨人军团,冷笑着徐徐转过头。   在其身后,两百名术师盘膝而坐,神情庄穆。其外围,更多狼族战士肃然而立,面容坚定。   “今日之战,乃我狼族近万年来与蛮荒的第一战;不论起因,不计身后,这一战,我们必须胜。”   屠满环视周围,缓缓说道:“蛮荒之凶狠,诸位皆有所见,不需本帅细讲。就本帅个人而言,我希望它是最后一战!”   “这是海战,假如在陆地上与之厮杀,我们的情况会更糟。”   副帅的话听起来有些丧气,所讲却为实情;假如这场战斗发生在岸上,以巨人之强悍,很难想象青狼能支撑这么久。   “泗水河,凶恶艰难,危机无算,诸位、甚至连老夫都曾多有抱怨,然而如今想来,它其实是上天赐予狼族的礼物,是我们青狼一族的守护,是不容丝毫闪失的天堑!”   屠帅面色略显悲戚,沉声说道:“一旦让他们过了这条河,我们,我们的亲人、家人、族人,乃至圣地圣君,皆不能守!”   周围渐有喝声,一层层狼族战士呼吸粗重,脸上涌起红潮,双拳渐渐握紧。   “正因为如此,这一战我们更要赢,不但要赢,还要赢得漂亮,赢得彻底,赢得让对手心寒,再不敢涉足泗水!”   “我们要杀死他们,杀光他们,杀的他们心凉,杀到他们害怕,杀到他们肝胆俱裂,永世不敢言战!”   “为青狼族的荣耀与安危,本帅需要施展禁术,需要尔等心甘情愿奉献生机与灵魂,需要你们去死!”   声音渐趋高昂,屠满挥手亮处一面血色大鼓,双手持槌暴喝道:“众儿郎,可敢随本帅赴死!”   “杀!杀!杀!”千人呼应,万众齐心,群狼对天呼啸。   杀意冲天而起,忽听一声鼓响,雾沉沉云翻翻,星辉当头洒落。青狼战士们纷纷仰头,沐浴在星辉中的面孔由暴虐转为宁静,更有一股虔诚的祥和。   “如有幸存,当记得为此战英灵刻碑,供后世瞻仰。”屠满的目光微不可察地一闪,满意点头。   单掌拍胸,他的身躯变得僵硬,一条虚影随之缓缓浮现,一化二二化四,转眼变成无数个,飞掠进人丛,闪烁消失。   一千三百七十八人,一对一,一个不少,一个也不多。战舰上,妖异的气息骤然浓郁起来,屠满僵硬的面孔上带着带着得意的笑,一字一声。   “聚魂,妖烬现……嗯?”   耳膜震荡,呼啸如风雷的泗水河,出现一缕琴音。   ……   “这家伙,是个做政委的料!”   “你怎么看得出?”黄花女大为惊异,她是得了殇的提示才知道那片星空是假象,是一种摄取神魂的阵法,十三郎因何而知?   “不是我说的,哥哥早就知道了……”殇连忙辩解,生恐姐姐骂她帮外不帮亲。   “别理她,瞧那样!不知天高地厚!”大灰对殇比黄花女好多了,赶紧帮腔。   “厉害啊!能变出星星……不过嘛,瞒不过少爷法眼。”三卡醒悟过来,纷纷摇头晃脑,为之前的失态做掩饰。   黄花女没兴趣与他们怄气,仍盯着十三郎追问:“你从哪儿看出的毛病?”   “功法而已。”十三郎神情淡淡,没有谈下去的欲望。   金乌为骄阳,本就驱散阴影邪暗,以金乌本火为支撑修炼的灵犀法目,假如连这种虚障都看不破,美女老师恐怕会愤怒到跨界而来,抓他回去重修。   “果然是狼,饿的时候要吃人,饿极了便吃自己。”星辉如神迹,十三郎的声音格外冷。   “非得给自己披层衣裳,有意思吗?”   黄花女放开这一节,冷笑说道:“你有何资格鄙视青狼。”   察觉到她情绪有异,十三郎回过头问道:“怎么讲?”   “首先,绝境求生,什么手段都为过。就像我们普里凤女,失去元阴后多成为放荡不驯的阴女师,目的其实还是为了求生,为了活下去而已。”黄花女说道。   十三郎稍感意外,说道:“据我所知,凤女虽易转为阴女,凤女殿却以阴女堂为敌。”   “敌对归敌对,不代表我看不起她们;凤女贞烈,阴师淫荡,这是普里女人的本性与归宿;你不要我们姐妹,将来我也许和她们一样,有什么理由歧视自己?”   “姐姐!”   “让她说。”十三郎拍拍殇的头,目光平静。   “我知道你从骨子里看不起阴女,看不起狼族的凶残本性,对他们出手狠辣无情的原因便在于此;可你想过没有,你用的那种丹药难道不是禁术?屠百座军营,十万人里面,难道就没有无辜?”黄花女嘲讽说道。   “你和我说的金山之战,魔族使用多种禁忌之术,得以拖延到援兵赶到;这样做,与狼族行为有何不同?你们与魔族之间不共戴天,灵修与燕尾之间也是血仇,结果呢?”   “遇到不能抵抗的对手,你们联手一致对外,这样的手段行为,和禁术有什么区别?这些原本没什么,临到别人身上就变成大逆不道,任你嘲笑讥讽,说什么吃自己吃别人的昏话,何其虚伪无耻?”   似憋得久了,黄花女将这段时间积郁在肚子里的想法一股脑倒出来,惊得三卡目瞪口呆,殇女泪光涟涟,大灰在一旁冷笑不语,心里想臭婆娘自找不自在,不如趁机灭了她。   十三郎目光一直平静,待她停了口才说道:“还有么?”   “有!”黄花女俨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摸样,撕破脸说道:“跟着你一块厮混三年,我们姐妹对你怎么样?”   “很好。”十三郎诚恳点头,认真说道:“尤其是殇,心似璞玉,身若菩提。”   “……好,好好好,你呢?”黄花女没办法和妹妹飞醋,恼恨无着大叫道。   十三郎看着殇,认真说道:“我对你们也不错。”   “嗯。”小小殇女用力点头,附和。   咣当,卡门一头摔倒,卡其卡徒满头汗,心里想这哪儿跟哪儿,刚刚大义凛然,怎么转眼就成了宫廷闺怨。   “这里是战场,马上要玩命啊!”神驴不停默念女人是老虎,心里想还是弟妹好,识大体通情理,非蛮荒婆娘可比。   “好个屁!”黄花女快哭了,真哭了,哭喊般大喊道:“当我不知道么?你现在几边不讨好,半灵半魔半妖精,比那个杂牌巨魔还杂牌,连阴女师都不如!”   “这是我的私事。”十三郎愈发诚恳,说道:“而且,这些与我对你……对殇好不好无关。”   殇女苦思良久,羞愧低头说道:“有关的吧?无关吗……我不知道。”   咣当咣当,卡其卡徒跟着兄弟趴到地上,满脑子家庭官司。   “别被他骗了!”黄花女将妹妹从十三郎身边拽开,叫道:“问点事爱理不理,说点什么都神神秘秘,动不动摆一副道德君子摸样,说到底还是瞧不起我们姐妹,瞧不起凤女。”   十三郎想说哪有,随后意识到战场不测,实在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忍不住说道:“能不能停一下……”   “我就说!”   黄花女抹着眼泪,叫道:“你和魔女誓约在先,这些我也明白,一度还觉得这样也好,起码证明你不是薄幸之人,不枉我们姐妹一生相托;结果呢?殇就不说了,奴隶一样听你使唤,我为了你东奔西跑,打听这安排那,担了多少风险吃了多少苦,你说是不是?有没有?”   “……”十三郎无奈摊手,根本无从辩解。   “你个没良心的,你个负心贼,当凤女心花是能随便送的么?那是本命知不知道,是把命交给你再拿回你的命懂不懂?是生死相依,懂不懂!”   这样的话,从黄花女嘴里讲出来显得那么理所当然,不得不说,普里女人的确与众不同。   “破了我的法术也就罢了,只因为我们是普里女人,就因为出身,当这些都是理所当然,当我们姐妹哭着求着倒贴,你自己说说,哪次和我说话不是半截话,哪次不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你当我问你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帮帮忙,想想怎么着能让你顺当点,想着怎么才能……”   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黄花女横眉立目,戳着十三郎的鼻子叫道:“别指望我和那个傻乎乎的霞公主一样,你敢说对魔女像对我们一个样,敢说和她们说话也是这个德行?敢说么?敢说不!”   “这才是重点。”大灰默默点头,心想女人心,海底针,绕个大圈回归原点,古人诚不欺我。   “噗!”卡门开始吐血,内伤。   “别闹了,一会儿和你说。”十三郎想拖延。   “我就闹!”   “那边要打起来了。”   “关我屁事!”   “关殇的事。”   “关……怎么回事!”黄花女顿时警惕起来。   “这阵法不错,好好学学。”十三郎又把殇拉回到身边,表情好像诱拐儿童的怪大叔。黄花女这才意识到上了当,有心再与其对着干,看看妹妹一脸“欣喜与担忧”的表情,最终无力叹息,认了命。   “女人啊,女人……”大灰连连感慨。   话音刚落,耳边突闻琴音,温缓柔雅,似小河清波,山泉寒脆,又仿佛春风过岸,抚弯缠绵枝柳。   “我靠,居然玩文艺!”神驴不屑摇头。 第549章 角逐泗水(十)   泗水多雾,雾内多灵,多怨,多鬼魂,多煞气。   琴声响于耳边,琴音扬于魂魄,灵动怨生,煞凝鬼聚,五百里暗雾如蒙生赦。   面孔,身体,触须触手,利爪鞭尾,完整的残缺的,凶猛的阴暗的,怨毒的惨厉的,丝丝缕缕团团簇簇,齐齐翻滚。   有方向,有目的。   东、南、西、北,暗雾如有明确分派的军卒,各归其位,各化其形,井然有序,朝着同个方向涌动。   四面八方,沉沉暗雾挤压而来,天上地下,淡淡语声蕴慈悲飘落临头,如神谕。   “巨魔之血,媒触阴阳;煌煌昊天,誊眷轮回;吾以八弦奏八荒,开命门,判!”   血光涌动,自空气与水面升起聚集,四化成符,聚合,徐徐化作一扇鲜红的门。   “阴平之声,招西方阴怨之鬼。”八音齐奏,平滑柔缓,如慈母呼唤弱子。   声出云动,翻翻滚滚,化作一条漆黑巨蟒,连绵无尽,咆哮嘶喊而来。   琴音陡转,杀伐亢烈,生机昂扬,如夏日骄阳,宏阔洒洒。   “阳平之声,聚东方葬阳生魂。”   云雾再动,似涛如浪,翻滚中化身蛟龙,明明黑沉沉凶艳艳,却有一股璀璨辉煌意。   琴音再变,秋之萧瑟,冬之肃杀,四季顷刻间轮转。   “秋尽冬临,南北去上有转,合遁血煞之门,乃可通冥界。”   言出法随,一方红芒晃目,一边银光玄奇,分化一只三足火鸟,与一只破冰山鼋。   南北冰火两重天,不同的是身型,一样的是遵属,与目标。   它们要那扇门,要入轮回修正道,再入阴阳。   四方皆至,美帅的声音略显疲惫,略有自得。   “破掉那条船,杀掉那个人,尔等可得正果。”   聚集五百里妖灵,化身四兽,被称为异星中的蛮荒的巨魔族美帅,竟要效仿佛门僧侣,超度这些徘徊难入轮回的亡灵!   荒诞?的确是。   多少大能视冥界如水火,几许仙人避之犹恐不及,便是那鬼修魂道,图的也是怨灵煞鬼绝伦凶悍,又怎么会理会它们的“死”与“活”?   在那个瞬间,战场上的所有人,心里竟然升起一股感动的意味,好似亲眼目睹一场圣祭,欲屈身拜伏于地。   假的吗?那扇门可不会假,妖灵的感应更加错不了。   欺骗妖灵?后果很严重,非常严重,没人敢尝试。   “青狼道友,降了吧?”声响人现,竟带着一丝规劝悲悯的意味,周围无数巨魔齐齐吟唱,好似千万僧侣诵经之声。   美帅的身影徐徐浮现,盘膝抱琴,红发飘扬,说不出的潇洒悠闲;其神情虽难掩疲惫憔悴,精神却有些亢奋,似为自己的成就感到得意。周围四魔齐聚,每一名都释放着堪与大修士相比的浑厚气息,严密警惕周围。   四兽齐声咆哮,轰荡荡怒吼吼,携千万妖灵之身席卷;四周暗雾尽去,星空璀璨,哪里是战舰上方那片井天可比。   舰上,千多名狼族神情扭曲,身体起伏摇摆不定,似在经历人间极苦。   “无知小儿,找死!”屠满嘶声怒啸,声音包含的意味却不像声音那么坚定,隐有惊恐不甘。   星光骤散,一千几百道虚影自船头众人身上浮起,转瞬间化作一名数百丈高、全身皆是面孔的巨人之体;一股磅礴的气势自屠满身上豁然散开,攀升,攀升,攀升……   远超化神!   下面,所有被虚影附身的狼族七窍流血,身躯如被抽干的麻袋一样歪倒一边。有风吹过,一具具躯体漂浮而去,尽数化灰。   妖烬妖烬,需要的是自愿,先化的便是献祭者。   “老夫毁了这扇门,看你如何号令万鬼!”   怒吼中,屠满疯了一样冲向那扇血红大门;他知道,对方的修为在自己面前不值一提,但那道如召唤一样的神通太诡异,自己再强也不能与五百里妖灵累加的力量相抗衡,唯有轰灭那扇门,才得一线生机。   “哐!”   “聚生锣?”美帅神情凝重,仔细看过后摇头:“仿制而已。”   “杀你足矣!”屠满咆哮,挥槌。   一道清晰地箭矢波纹自横冲而出,直射红门。   “吼!”山鼋以与其臃肿体型不相称的速度闪烁而至,双掌齐拍。   轰!屠满身形倒卷,山鼋的目光陡然呆滞,大如山的身躯凝固在空中,片刻后轰轰溃散。其余三兽同时红了眼,呼啸声中奔腾冲上,在琴音的催动下,齐齐扑向屠满。   屠满抹一把唇边血丝,大笑:“哈哈,仿制灵宝也是灵宝,外域小儿,你可……”   玄光闪烁,雾气重聚,山鼋再现,体型虽略有缩小,眼神却更加恶毒。   “宝物不错,神通不错,只可惜修为是假的。奉劝道友一句,禁术毕竟是禁术,虽经过改良,虽然他们被你所骗,甘心将一切奉献,依旧留有后患。”   美帅神情略有嘲讽,说道:“降了吧,不然只能死。”   “你做梦!”屠满怒吼,再上。   轰鸣声声,雾气翻滚,双方都是虚体,掀起的神通却实实在在;万米之内凶焰滔滔,无人可以立足。   “那就死吧。”美帅无奈摇头,随意吩咐道:“百人一队,轮战。”   周围巨魔轰然应诺,分成二十几个百人队,交替冲上。   轮暴,赤裸裸地轮暴!五百里暗雾妖灵与两千巨魔,齐战屠满。   还有四名堪与大修士匹敌的魔卫,他们没有参与围攻,牢牢护卫在美帅周围。   红门一动,美帅心神几乎全寄在上面,等若失去一切防御之力,四名贴身魔卫不敢轻忽,三人盯紧屠满,一人看的是那条船上的人。   看着十三郎等。   ……   “你就是那个冒充火灵少主的家伙?连元婴都不到?”   美帅似乎不怎么在意那方的战斗,随手抚弄琴弦,略看了看后便转过头,兴趣盈盈说道:“囡囡居然和你混在一起,有两手啊。”   “噗!”卡门又在吐血,心里想今儿这是怎么了,尽碰到一帮神经病。   “囡囡?这名儿好啊,名副其实。”大灰摇头晃脑,一边拿眼神瞥着黄花女。   “滚!”黄花女怒喝。   美帅显然是误会了,失笑说道:“好歹是熟人,别骂呀……咦!”   琴音骤乱,战局骤改,四兽同时出现失神,被屠满抓住机会狂攻数次,巨魔瞬间死伤数十,红门摇摇欲散。   “啊呀!”   美帅醒过神,手忙脚乱一通急音弹出,四兽重现凶猛本色,生生将屠满压下。这边美帅仍止不住惊异,叫道:“你居然……送了他本命心花!”   “狗拿……关你屁事!”黄花女神情悲愤,大骂。   “呃……”七八道叹息同时响起,美帅那边多半是觉得可惜,十三郎这里的人则多有揣测,大灰莫名其妙,三卡心里想那个什么心花儿看来有点玄机,有点珍稀的那种。   十三郎回头看了黄花女一眼,说不上什么味道。   吃惊?怜惜?埋怨?委屈?   总之很复杂。   美帅是个聪明人,瞬间便看出端倪,明悟后不禁连连摇头,连连叹息。   “心花不能怒放,这又何苦来哉。”   “老娘愿意,红毛鬼,关你屁事!”黄花女依旧骂,骂到只想哭。   “好好好,不关我事,你说啥是啥,这总好了吧。”   美帅很老实,很听话,感慨后说道:“然则今日之事,总归需要说个明白。你是知道的,本帅现在处境不算太好,一分力量便要做一分事,断断容不得浪费;你的这位……咳咳,害死我这么多属下,给个交代吧。”   言罢,美帅洒然下望,智珠在握。下面几位大眼瞪小眼,三卡不时拿目光瞅着美帅,再看看黄花女,心里只有荒诞,丝毫兴不起战斗的念头。   说句公道话,假如将十三郎与美帅放在一起比较……   身份相差千里,修为相差万里,神通道法学识通通有所不及。   比属下?人家有四名大修守护,数千巨魔效死,背后是一大星域;十三郎呢?寥寥几个大头兵,又是人又是兽,身后种族不少,勾心斗角拉来扯去,没一个省心。   最最重要的是,对黄花女的态度……这边刚刚一通狂骂,再看人家美帅,啧啧……   长相倒是半斤八两,人家还多了一头红发飘扬,好歹是非主流。任何一个角度看,美帅都比十三郎强一万倍。黄花女怎么就得了失心疯,那个珍贵的心花……居然没有送给他?   更别说人家“多年相知”,这边萍水相逢,哪怕让大灰想,选择也是明摆着。   可以想象,假如是那样的话,这位红毛青年多半如奉至宝,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自此妇唱夫随,琴瑟和鸣……   啊对了,人家真会弹琴。   “弹琴?谈情啊谈情!错过便不再来。”大灰不着调地自娱自乐,为岁月蹉跎而叹,为人生无常岁而悲。   “交代?是需要一个交代。”十三郎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徐徐抬起头。   “美帅,降了吧。” 第550章 角逐泗水(十一)   降了吧。   一样的话,不同的语气,听客为之惘然。   美帅并未动怒,略有嘲讽说道:“信心何来?”   “那头儿不轻松,先忙着吧。”   回他一句,十三郎对黄花女说道:“这会儿倒有空,和你说说刚才的事。”   黄花女楞住,撇一眼美帅,犹豫说道:“不用吧……要不先谈正事?”   正事儿?那是谈能解决的么?   十三郎摇头,说道:“都是正事,轻重缓急罢了;别担心红毛,我高估他了。”   高估?周围人均摇头,认为他在说胡话。那声红毛叫得固然欢快,局势却不曾改变半点;美帅压制大能尚有余力,十三郎凭什么轻视?   黄花女想了想,决定还是说实话,提醒道:“红毛鬼……很厉害的。”   “嗯,本打算给他加点料,现在看没必要,时机也不到。”十三郎说道。   美帅神情淡淡,心里明白十三郎讲的是实情,屠满绝不是几句豪言所能解决;十三郎不插手,他乐得先耗着。   “时机?你要什么时机?”   “杀光你们。”十三郎认真回答道。   “……有抱负。”   美帅应了声,四魔欲呵斥,想想觉得没意思,干脆懒得搭理。   十三郎依旧与黄花女说话:“关于禁术,狼帅用这个法子不是为了获胜,也不是为了活命,而是为了提升修为,纯粹是为了自己。”   “有区别吗?”   黄花女不屑说道:“我是蛇蝎心肠,原本没兴趣争辩;但既然说到这儿,少不得唠叨两句。”   十三郎坦然说道:“自然要辨一辩,你讲。”   黄花女略想了想,说道:“不过是面子里子,太多人拿这个当幌子,可对?”   十三郎点头,回答道:“明白你的意思。”   “那就没区别。”黄花女说道:“打着冠冕堂皇的名头行卑劣事,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你也这样?”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区别还是有的,关键在于看破。”   “比如,魔族使用禁术是为了求活,不多也不少,没有哪个人借此过程得到附带私利。我用禁丹,目的就是为了杀人,只要这个目的成立,便不会有歉疚。”   “冠冕堂皇行卑劣事,我保证见过人和事都比你多;天下兴盛种族大义血脉繁衍,君王将相神仙妖魔,从大到小,从仙到凡,无所不包。”   十三郎说道:“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从一开始,那就是一个借口,一个骗局,而不是如其所讲的那样。”   他认真说道:“冠冕的未必堂皇,这便是看破。伪君子永远有个伪字,真小人未必就是小人,区别亦在于此。”   “有道理!诚如我心也!”   黄花女沉默,空中美帅连连抚掌,险些耽误战局。   “仙界凡间,皆有太多欺世盗名人,太多佝鄙龌龊事,混淆视听,便是如本帅这样的……”红发俊哥儿不吝赞美,亦或是赞美他自己。   到底没好意思夸下去,美帅欣然说道:“就凭这句话,本帅决定不伤你性命。”   “你去过仙界?”十三郎笑道:“不怕闪了舌头。”   “迟早会去!”美帅鄙视他,说道:“比喻,比喻而已,犯得着较真。”   “较的就是真。”十三郎不依不饶,说道:“你和他一样,都是为了自己。”   美帅大怒道:“胡说,本帅明心似鉴,岂可与狼族同论。”   十三郎笑,说道:“如果我是你,现在不会让属下参与围攻。”   这边谈笑风生,那厢轰鸣声声,四兽与屠满咆哮不停,巨魔在围绞狼帅的战团中不断死亡,然而随着这个过程,那扇红门却越发鲜艳,越发坚固凝稳。对应的,四兽威力更强,攻势更猛,美帅的压力越来越轻。   美帅说道:“你懂什么,这是战术,是防患于未然知不知道。化神修士有那么好杀,再则……”   十三郎替他接下去,说道:“再则你要生擒他,还要留力防着我,对不对?”   “本帅身负众望,自然要算无遗策。”美帅骄傲回答。   “无耻!”黄花女终于插上嘴。   美帅洒然,说道:“我不和你争。”   “这就是冠冕而不堂皇,明白不?”十三郎拿美帅当成反面教材,说道:“像这样的家伙,越聪明就越坏,最好的办法是杀掉。”   “我等着。”美帅有些生气地应着,又不禁心里泛酸,问道:“你们刚才谈的就是这个?可真闲。”   “关你……什么事!”黄花女横了一眼,心情明显比刚才好,言辞有所收敛。   美帅没脾气,笑道:“好好,你们接着聊,我听着就行。”   黄花女知道他聪明,果断回头说道:“传音给我。”   众人满头汗,心里想女人啊,唉!   十三郎没按她的吩咐去做,说道:“关于我的那些……没什么好说的。”   “没了?”黄花女不敢相信。   “没了!”美帅都无法接受。   “没了。”十三郎回答道。   众人头上的汗更多,美帅皱眉苦思,心里想难道这就是魅力所在,欲纳之,先拒之。   ……   黄花女咬牙切齿,说道:“一句话都没有?”   十三郎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杀者皆有取死之道。观恶与行恶没太多区别,穿上制服,便是该杀。”   担心她听不懂,十三郎补充道:“你可以理解为求心安。”   美帅皱眉,说道:“虚伪。”   黄花女抓狂,大喝:“不是这个!”   当然不是这个,以黄花女的心性,哪会在乎十三郎是良还是恶;然而这种事情根本不是当事人可以解释,十三郎空赋唇舌也不知如何是好,沉默良久才说道:“我和魔女并没有什么誓约,你错怪她们了。我来找她们也不是为了什么恩仇亏欠,而是我想这样做。”   “错怪!”黄花女冷笑,惨笑,笑又笑不出。   “我有怪她们?我又资格怪她们?她们和我有什么想干!要怪只能怪我自己下贱,对不对?”   “真没有,你明白的。”   “我不明白!”   “那也没办法。”   “没办法?你给我想出办法!”黄花女开始胡搅蛮缠,尽显泼辣本色。   “等等!”美帅听出味道,厚着脸问:“什么魔女?是不是……”   “多半是。”十三郎没有瞒着他,指着两名俘虏说道:“他们全招了,你们嘴里的神使,多半是我媳妇儿。”   “媳……妇……儿!”美帅的手哆嗦一下,险些将八弦一起拍断;那边屠瞒狂啸连连,连破两兽,威势无双。   “噗!”卡门用力吐血。黄花女泫然欲泣,伤心到不像话。   撒谎没意思,十三郎既然讲出来,事情多半没跑。想到神使,美帅一阵摇头叹气,心想自己养的什么下属,没伤没病,怎么就全招了呢。   “心理战,绝对的!”他心里对自己说。   “是啊,你好好想想该怎么办吧,最好赶紧投降。”   十三郎摊手回头,对黄花女诚恳说道:“感谢道歉这种话,既没用又让人厌烦,你和殇帮了我很多,我记着念着好好存着,别的……还能怎么样呢?”   黄花女无言以对,小小殇女泪光涟涟,一个劲扯她袖角。   “本帅同意这句话。”美帅严肃说道。   “你闭嘴!”六人一驴同时大喝,连殇都觉得愤怒。   “呃……咦!它会说话!”美帅内心微凛,仔细看后惊呼道:“它是……”   “是你大爷!”大灰觉得这样下去自己怕要沉迷温柔而不能战,昂扬大叫:“师弟,开工吧。”   “嗯,是差不多了,开工。”十三郎淡淡下令。   “干掉他们!”   “额昂!”   嘶鸣之声震荡天地,风云突变,泗水河再掀波澜。   ……   大灰的体型很壮,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壮。   嘶鸣起,神驴的身体好似吹气一样胀大,顷刻如山峦。   全身铁甲,四蹄腾火,独角狰狞,电光缭绕,引发浩荡雷威。   接连几道闪电劈落,天空被分成不相干的几块,隆隆之音自东方起,轰轰荡荡,非摧非灭,推送生机勃发。   春雷!   雷霆,一直被当做毁灭的代称,还有多少人还记得,雷霆本是催生万物的精灵,是创世基础。   天圆地方,东南西北,春夏秋冬,分属神物引领。   夔、应龙、烛阴、相柳,四神兽,对应四季四方;夔,代表的便是春,奏响的便是春雷(注)。   “额昂!”   虽是驴声,却有蛮荒之势,随着吼声,一面百丈巨鼓起于脚下,觉醒的神驴四蹄纷飞,连踏七声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激越,一声比一声奋发。   山君门下,破六境皆有领悟,灵机领悟的是土遁之法,大灰所领悟的……   巨蹄第八次落下,有始无终,大灰身子一歪软倒在地,身躯迅速缩小。   六级返古魔兽,食真灵之脑,觉醒之身,竟只能奏响七声鼓。   这是什么天赋?有何厉害处?   “为兄已尽力,下面的事情,交给师弟处理。”大灰严肃说道。   “师兄放心,我会搞定。”十三郎认真回答。 第551章 角逐泗水(十二)   鼓声浩荡,泗水河所有听到鼓声的活物陷入疯狂。   灵妖魔,仙凡界,一切生物最最基本的本能只有两个,进食,繁衍。   把概念稍微放大一些,修炼何尝不是进食?进食才能成长,才能活下去,才能繁衍生命,保障种族的延续。   活着,就为了有口吃的。贫苦人们赖以自慰的话,放在妖兽精怪身上是至理名言,是不容任何意志磨灭的本能。   春雷一动,这种本能便被激活,春雷七响,本能便放大七倍。   不疯才怪。   ……   树长了脚,花开了口,浮萍的脸上写着贪婪,茎藤泛着嗜血的光;至于那些本就可自由移动的鱼鳖虾蟹毒蟒水母巨鲸狂鲨,此刻通通在鼓声的召唤下聚集,朝这片充斥着鲜血气息的区域彪飞。   彪飞?是的,它们已不是普通的鱼普通的兽普通的花草,而是妖,能够短时间脱离水域限制的妖。   水下千番浪,水面万重山,水上亿万呼啸的彩线,将空气撕裂,空间撕裂,将人们的耳膜也撕裂。大的小的方的圆的,美的丑的怪的诡的,鲜血一样的红,宝石一样的绿,僵尸一样的白,那一刻那一时那一天那一片,世界仿佛被压缩成一团,声形色拥挤到一处。   外面还有,后面还有,四面八方上上下下,全是一张张凶残的嘴,一只只疯狂的眼。   “嗬!”美帅大张着嘴巴,眼皮颤动得比琴弦还厉害,怎么都无法定型。身边四卫二话不说,八只强壮的手托着他,尽力举向高空。   举着他便等于举着冥门,哪怕四名堪比大修士的巨魔也觉得吃力。   “哐哐哐!”屠满清醒得比较快,惊恐大叫一声,连擂三声铜锣。   三头巨兽身体崩溃,屠满神情委顿,呼啸冲回本体,急速融合。这个时刻,他顾不上受伤,考虑不了反噬,没办法思索如何找到归路,只想脱离这片万兽争食之所在。   战舰在摇晃,在破裂,光华急剧闪耀,周围全是鲜血与尸体,还有一层层扑上来的妖物。   妖兽精怪,实力固然参差不齐,然而当它们的数量需要用层来形容的时候,谁能阻挡?   魔灵舰?那只是个稍微大一点的容器罢了,里面装着令群妖着迷的猎物,令它们为之疯狂的……   食物!   始一进入本体,屠满首先狂吐三口血,来不及擦拭便连忙抬起头。   天空有水,有怪,一条洁白大瀑,一条喷吐大瀑的鲸。   鱼嘛,块头大脑子笨,除了吐口水,能有什么了不起的神通?只不过,它的体型大的不像话,吐的口水也实在太多。   天河倒挂!覆盖三千米。   朝哪里去躲?   “吼!”   没地方躲,那就不躲;屠满一声狂啸,连人带锣化身为一支向上的箭,冲天而起。   水幕滔天,庞大的战舰被水流直接砸进河底,水面形成数亩大的漩涡;水流中,一条灰色锋锐笔直往上,仿佛玉柱中封存的一缕风。   封不住!那缕风顶着不可形容的压力向上,向上,再向上……一头扎进巨鲸的嘴。   屠满郁闷,郁闷到想死。飞鱼上天?那不稀奇,可是这么大的鲸鱼能飞上天,是不是稍嫌有些过?   来不及想了,不上天就要进行无休止的战斗,不上天就逃不出去,不上天就不能活!屠满在鲸腹内咆哮,再往上!   “噗!”的一声闷向,天河之上再现血瀑;随后是一声婴儿似的啼哭,一声千万道海啸叠加才能发出的巨响,屠满在血瀑中冲上天空。   化神修士竟能强悍若斯,一心效仿石猴,行那掏腹挖心事。   铜锣已碎,屠满浑身是血,来不及分清天地方圆,身体再次一紧。不知从哪里窜过来一只该死的触手卷住他的身体,头顶一只缸口大的吸盘;腥风扑鼻。与它相比,巨鲸的嘴巴可爱得就像布娃娃的脸,大是够大,却只能充当玩物。   “啊!”屠满悲嘶,狂啸,双拳用力捶打胸口。   疯了吗?当然没有。如猩猩一样给自己加油打气后,狼帅的身体红芒闪动,如游鱼一样滑脱出来,闪烁飞逝。   逃走的是元神,留下的是肉身,刚刚融合本体不过片刻,他便被逼到又将它舍弃。   他都如此,可想而知那些围攻的巨魔会怎样,因为分布比较散,对巨魔威胁最大的不是那些大型妖物,而是密密麻麻数不清数量的杂物。赖以自傲的身体像纸片一样无力,撞击啃食的声音仿佛千军万马在咆哮,只要身形稍微停顿,妖物的攻击、准确说是啃咬便如雨点一样落在身体上,四肢上,脸上鼻子上眼睛上……这该怎么打?   一些巨魔浴血搏杀,好不容易簇拥成团,结果又被大家伙盯上。一头狂鲨飞跃而起,银色的身体在空中化出一条美妙弧线,一口吞下数十人。周围目睹这一幕的巨魔们猛吸一口寒气,忙不迭四散而逃,再不敢轻易聚集。   太惨了,实在太惨。   屠满看到了这一切,看到了适才给自己带来巨大麻烦、令他恨之入骨的巨魔下场。但他来不及高兴,更谈不上庆幸,有的只有惊惧,或许还有几分兔死狐悲的伤感。   元神就能走得掉?杀灵再现,四兽重生,呼啸阵阵轰鸣声声,又一次将他淹没其中。   屠满要哭了,但没有时间哭,只能怒吼:“外域小儿,你想同归于尽不成!”   “谁想啊,我也没办法。”   美帅声音透着无奈,在四魔护卫下缓缓升高,尽量离那片血海远一些。水中妖物终究是水中妖物,能飞也爬不到太高的高处,偶有漏网之鱼,以美帅与四卫的能力,完全可以应付得来。   安全有保障,美帅丝毫不觉得安慰,下面的情况既混乱又清晰,局势一目了然。连狼族主舰都毁了,更不用说蛮荒的那些破船,就算能幸存者余下,恐怕里面的人也已被吃光。   没有船,然后怎么办?美帅目光忧虑,赶紧看向十三郎等人所在的位置,顿时气歪了脸。   那头蠢驴,那头祸害舒舒服服地躺在甲板上,旁边几名狼族战士胆战心惊地为它锤着腿,神情那个安逸,姿态那个潇洒,目光那个睥睨……   船身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圈棉絮一样的东西,沉沉浮浮,范围越来越广。不可思议的是,周围妖潮汹涌,却没有谁敢进入那片区域,反倒是里面不时飘出一团黑白相间的物质,卷走一只只或大或小的妖物精怪。   美帅目光犀利,很快便看出那是某种活物,但却叫不出名字。可确定的是它比较挑剔,不像其它妖物那样贼吃海喝,有筛选。   这会儿功夫,美帅实在没有精神认真分辨,但他马上明白,那条不受攻击的战舰将变成唯一,势在必得!   抢吗?念头刚刚闪过,美帅便将它扔到千万里外。   不淡对方实力莫测,手段更是稀奇古怪完全无法预料;抢船就要下去,下去……不用再说了。   此外冥门不是玩具,说放就放说收就收,那不成了笑话。施展这道神通不仅需要大量巨魔之血做引子,不仅需要独特的环境,还耗费掉美帅近半法力,与挥之不去的牵扯。   之前,美帅生怕屠满将冥门毁掉或者割断那层联系;现在不了,他有点希望对方这样做,又害怕对方真的这样做,复杂到无法形容。   冥门蕴含着冥界之力,妖兽再疯狂也不至于拿它当食物,想摆脱这种受制局面,只能靠他自己。然而美帅到底是美帅,大难临头不忘统观全局,审视后很快发现一个不算机会的机会,准备求变。   一边捏法指挥巨兽攻击,美帅徐徐收力,缓缓开口。   “喂!那位英俊潇洒智勇双全帅气无双几乎可与本帅相比的……叫啥来着?”美帅心中暗暗后悔,刚才怎么忘了问对方名字,太失礼了。   “萧十三郎!”殇在下方朝美帅大叫:“不要脸,你哪有哥哥帅。”   “别理他,那家伙是个坏种。”黄花女一时没来得及阻止,赶紧亡羊补牢。   美帅不计较,说道:“帅不帅,谁更帅,还不就是个感觉。”   “我同意这句话。”大灰严肃说道:“补充一下,算无遗策比较帅。”   “扑哧!”殇女失笑,三卡觉得大灰值得学习,拼命憋着表情,肩膀使劲儿抽。   连黄花女都忍不住,娇笑连连点头赞叹,说道:“言之有理,诚如我心。”   “别这样讲嘛,怪不好意思的。”美帅含羞说道。   “我靠!”三卡冷得直哆嗦,齐声惊呼。   “佩服!”大灰摇头晃脑,诚心赞叹。   “彼此彼此,英雄相惜是应该的。”   美帅谦虚两句,将目光转向十三郎诚恳说道:“十三兄,你赢了,讲和吧。”   十三郎一点没犹豫,指着仍在妖灵妖物中挣扎的屠满:“先杀了他。”   “我正在这样做。”美帅回答道。   “那我也来。”十三郎张手开弓。   四道飞矢如电,直取美帅面门。 第552章 角逐泗水(十三)   区区几只箭矢,距离又远,别说四卫一直在身边,便是没有他们,也很能令美帅有所损伤。然而箭矢来得突然,其中一支更刁钻阴毒到极点,加上时有妖兽飞袭,多少引来一番忙碌。   尤其美帅正忙于控制冥门,周围危机重重,时不时再被箭矢骚扰几下,心绪难免不宁。   当然,最重要的是不知道对方还有没有别的手段,春雷给他的震撼太大,无论如何也不敢像刚才那样轻忽。   魔卫喝骂,拳打脚踢驱赶妖物拨打箭矢,怒叱对方无耻;美帅叹了口气,说道:“你不相信我。”   十三郎失笑,说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很诚心的。”   “没看出来。”   “那是你笨,我的诚意都写在脸上,不信你瞧?”美帅一脸诚恳。   “射!”十三郎干脆扭过头。   又是四箭,有意思的是,十三郎背着脸反比刚才射得准,引来一片喝彩。   “好样的!”大灰时刻不忘显示存在。叫喊中四卫略有失神,一支飞矢竟然在空中转了向,直取美帅膝头的那张琴。   追风箭,卡门也会玩。   又一番手忙脚乱,美帅甩指拨琴还顺带捏住那支箭,愤怒说道:“太过分了,雅致之物,岂可加之于刀兵?”   十三郎转过身,说道:“把琴弦捏断,咱们就可以合作。”   “这不可能!”美帅断然拒绝。   “那你把狼帅杀掉,也有得商量。”   “哪有那么容易。”美帅愤愤不平。   “他们闲着也是闲着,派上去。”十三郎给他出主意。   美帅大怒,说道:“我的安全谁负责。”   “我!”十三郎大包大揽。   “鬼才信你。”   “这话该由我来讲,你连冥门都能打开,鬼不信你信谁?”   这边东拉西扯,那边战事越发胶着,屠满在拼命,四兽也不好惹,越打下去越是凶猛。泗水河的怪异处尽显无疑,死亡的妖兽越多,妖灵数量就越多,妖灵越多,冥界之门的威力便越大,四兽更强,屠满压力更大。   美帅反倒越来越不安。   他想不通,十三郎便替他想,说道:“挺得意吧?”   “嗯?”美帅皱眉,心里那抹不安越发浓重。   十三郎指着那扇越发鲜艳的门,说道:“你的实力越来越强,是不是很得意?”   “一般般了……你咋知道?”   “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和他一样,只想自己得好处。”   “知道也没有用,本帅会……”   “会撑死。”   十三郎嘲讽说道:“禁术也要有个极限,瘦子不可能一口吃成胖子,几千巨魔的血,亿万妖灵的魂,修为不断地涨,你吃得消?”   这句话大有深意,十三郎根本不知道美帅如何利用冥门提升修为,唯一可断定的是,他现在处在某种奇异的被困状态,有点欲罢不能。   不光十三郎明白,连三卡这种不通道法的力士都看出一些端倪,纷纷想着假如真的撑死他,倒是省心。   那可是美帅,身边四大魔卫,这样的对手虎视身边,任谁也要心惊肉跳。试想假如不是这场妖潮,假如不是美帅“作茧自缚”,强攻战舰不过举手之劳,十三郎拿什么去挡。   听了十三郎的话,美帅非但没有表现处担忧,神情反倒比刚才轻松不少,讥讽说道:“原来你根本就不懂,功德哪有吃不消一说,当然是越多越好。”   “积累功德?居然是个神棍!”   “那当然……胡说八道,什么叫神棍!”美帅瞠目,做降魔之吼。   十三郎轻蔑说道:“你能修功德,我早就变成佛祖了,师兄便是护法金刚。”   “必须的!”神驴附和。   十三郎说道:“给个明白话吧,我知道你撑不住,别逼我再放大招。”   这话听起来有些怪异,美帅哧的一声笑,说道:“不是心虚了吧?”   十三郎懒得理他,回身下令:“开船,有本事追上来。”   魔灵战舰随声启动,荡波穿林安然而去,身后美帅顿时着了急,叫道:“喂喂,别走啊!”   “合作谈不拢,留在这里做什么。”   “你没诚意,怎么谈。”美帅说。   “随你怎么想。”十三郎回道。   “不是怎么想的事,你走了,这边咋办?”   “爱咋办咋办,自个儿看着办。”   “那怎么行,这边……我可警告你,泗水危险,被你这么一搞,很可能引来浮魔,第一个找的就是你。”   “多谢提醒,回见。”   “你……你不问问原因?”美帅想不通。   “问什么问,我又不怕它。”   “……不吹能死啊!连本帅都不敢与浮魔正面抗衡,你算哪颗蒜、哪根葱!”   “没文化,不装能死啊!”大灰抢着说。   眼看战舰渐行渐远,美帅无法再淡定下去,寒声说道:“别逼我放大招!”   船上十三郎转过身,说道:“我先放。”   说到做到,轰的一声巨响,整个战舰被一团黑云包裹,点点银芒如群星闪烁,晃花美帅的眼。   “嗬!”四卫齐声惊呼,美帅神情大变,眼里真正生出一抹警惕。   十三郎望着美帅,说道:“这就是我的诚意。”   美帅沉默下来,他知道十三郎意思,最强悍的手段不用来偷袭,的确是诚意。   十三郎认真说道:“我知道你厉害,比我想的还厉害,所以没指望能杀死你;现在的问题是,我不敢把你逼上绝境,你也没办法奈何我,想拖延到妖潮退去是不可能的,我不会给你机会。你想登船,就需要展示诚意,才能谈下去。”   美帅神情转正,说道:“你想要什么诚意。”   十三郎的目光从四卫身上瞥过,淡淡说道:“何必装糊涂。”   这一次,美帅沉默的时间更长,许久才说道:“还说不逼我,这样做,分明是让我拼命。”   聪明人之间讲话,有些事不必说的太明白,十三郎不可能答应美帅带着四大魔卫登舰,同样的,美帅必须上船,但又无法接受没有自保之力便上船,不说人,两万飞蚁就够他吃一壶。   换句话说,双方实力要拉平,彼此忌惮才合适。   十三郎说道:“我没有逼你,是你自己不知好歹。那边还有个狼族化神没解决,我不知道你想要他做什么,但你想白白利用我的力量,怎么可能?”   “不妨假设一下,如果没有师兄引发这场妖潮,你想生擒狼帅,难道不需要付出代价?早晚都一样,何必在我面前装慈悲。”   听着这番蛊惑的话,美帅表情变幻不定,眼中连闪凶芒,几次想要……十三郎再次开口。   “别忘了,战舰可是会自爆的,你该不会认为,我们连那点时间都争取不到吧。”   美帅傻了眼,可不是么,就算他不惜一切冲过去,人家还有绝招。   此时,十三郎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玉箫,说道:“再告诉你一件事,只要我吹响它,妖潮会更猛,而且会把目标都转向你。”   “消耗很大,要不要试一下?”   以声音控制妖兽,这样的事情非但不新鲜,且恰恰是美帅的拿手好戏,本质上那扇冥门就是个幌子,琴音才是根本;只不过他的目标是妖灵鬼魂,十三郎针对活物。   当然,也可能十三郎吹牛,目的为了试探。   要不要试一下?   这玩意儿能试吗?有自爆的威胁做铺垫,傻子才干。   ……   “去,速战速决!”   关键时刻,美帅尽显枭雄本色,挥手命令三名魔卫加入对屠满的围攻,同时双手急弹,琴音骤紧,四兽威力大增,攻势如潮。   速战速决有许多含义,可以理解为优势明显获得压倒性的胜利,有些时候,其实意味着死亡。三卫不会不清楚这些,令十三郎等人心寒的是,他们没有任何迟疑,施礼后果断俯冲而下,顶着无数妖物的攻击冲倒屠满所在,展开亡命攻击。   根本就是自杀!只不过,他们的死亡会让屠满付出代价,流出的血也不会白白浪费,而是被吸入那扇冥门。   “难道是傀儡?”十三郎默默思索,心头警惕的意味更浓。   言语交锋必以实力做底,两人谈笑风生,看似轻松惬意,实际上隐藏多少心机多少权衡,只有当事者最清楚。美帅之狠无需多讲,其智更令十三郎不安,不客气点讲,面对这位不知深浅的美帅,实为十三郎所历第一险关,半分不敢放松。   正想着,美帅一字字沉声说道:“这是我的底线。”   “对你的表现,本神表示满意。”大灰又一次抢在前面,频频点头。   船上的人不少,真正谈得上知深浅、识进退、能与十三郎配合帮衬的,还就数这头驴;不得不说,智者往往孤独,不是他们自己愿意如此,而是因为别人跟不上思维。   美帅不理大灰,只对十三郎冷笑说道:“你难道不出手?”   “哪能?咱们可是盟友。”   发觉三卫已无生还可能,十三郎挥手示意美帅登舰,嘴里喝道:“杀!”   三箭齐发,目标当然是屠满。狡诈归狡诈,担当是担当,美帅固然绝狠,十三郎风度也不差。   美帅差点气歪了鼻子,叫道:“你就这么打!能不能再无耻一点?”   十三郎奇怪地望着他,说道:“不这么打怎么打?难道让我冲上去?”   美帅大怒,骂道:“吹箫啊!相交贵在以诚,现在还心疼法力!”   “哦……”   箫音悠扬而起,与琴音交汇在一处,很合拍。   吹弹打唱,泗水河热闹无双。   “这是……”   美帅表情骤然僵硬,脸色铁青,当场吐出一口……浓痰。大灰在一旁连连摇头,连连感慨。   “唉,算无遗策……” 第553章 共渡与帮忙   重水、暗雾、彪灵,泗水四害聚其三,冥界之门,三大魔卫,再加几只或有或无的箭矢,面对这样的组合,纵然化神又如何?   妖潮愈演愈烈,屠满气势渐衰,虽疯狂但无力,虽愤怨但无奈,授首覆灭之期不远;船上诸人遥望着犹自在战团中挣扎的狼帅,均有些沉默。   不用想也知道,屠满必曾是纵横一方的人物,如今落到这般下场,怎不令人感慨万千。   “他怎么不逃?”   十三郎问道:“这就是化神修士?”   黄花女皱起眉,说道:“美帅盯上的猎物,从来没有人逃得掉。”   话里带有几丝嘲讽,听起来不像是夸奖,反有些厌恶的味道;在答应美帅登船这件事情上,黄花女想法颇多,虽明白十三郎事出无奈,仍不能做到不介怀。不远处,美帅轻松抚着琴,似已从刚才的不快摆脱出来,眉眼温和,浑不介意黄花女的话。   他说道:“本质上,元神是由魂魄而来,狼帅脱掉肉身,必然受到冥门压制,逃无可逃。”   买了票,不代表登船一定顺利,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美帅在魔卫的守护下上船时遇到重重阻截,着实费了不少功夫。过程中,船上的人冷眼旁观,非但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反有些幸灾乐祸。事实上,假如魔卫有不支迹象,众人毫不怀疑十三郎会悍然出手,行落井下石之举。   “本帅亲卫如此威猛,是不是很失望?”   魔卫受了些伤,战力仍保持得相当完整,美帅一直没出过手,众人无法判断他是没有多余能力还是装样子,目光均有些警惕。有意思的是,这条战舰集中了妖灵大陆各方势力,随意拿出一对都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如今却能维持和平,不能不让人惊讶。   琴音渐趋寒冽,战场上屠满越发难支,美帅神态愈发轻松,笑着说道:“现在本帅上了船,一旦等我将他解决,你们就危险了。”   尾音很长,调侃的意味很浓,然而谁都不能不认真对待,三卡愤怒且略有紧张,黄花女看似不屑实则戒备,唯有十三郎与大灰神情不变,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师兄休息吧,现在没什么事,不如巩固调养一番。”十三郎说道。   “不等浮魔?”大灰愕然反问,为不能一展神威失望。   “信他?”实力代表地位,十三郎已将师兄当成正式称呼,摇着头说道:“师兄着相了。”   “我想也是。”大灰悻悻然回过头,瞪一眼美帅喝道:“小屁孩,以后不许胡闹。”   美帅神情顷刻间呆滞,不知该说点什么好。三卡放声哄笑,殇女咯咯乐到合不拢嘴儿,两名巨魔俘虏都忍不住,呲牙咧嘴不知是愤怒还是憋得难受。   “唉!”黄花女叹了口气,虽惊叹于十三郎故作高深,心里也不禁放松下来。   美帅挂不住脸,朝十三郎喝道:“我说的是真的,事情很不对劲发现没……算了算了,你这样大意,迟早不得好死。”   “说什么呢?傻了吧?”大灰吃力爬起来,颠着小碎步来到美帅面前打量着,翻翻唇瓣嗅了嗅。   视线全被挡,美帅不能不看它,目光好似看着一头猪。   “确实傻了。”大灰得出结论:“眼神都直了。”   眼神发直的不是美帅,望着大灰的举动,三卡紧张地围拢过来,黄花女刚刚放下去的心提到喉咙口,魔卫低喝站起来,轻蔑的目光俯瞰着几名蝼蚁,好似一座大山。只有殇不明白,愣愣的目光东瞅瞅西看看,最后理所当然定格在十三郎身上,一副唯命是从的摸样。   一片剑拔弩张之中,十三郎从远处收回目光,没事人一样示意大灰别在闹下去,凝声说道:“是有点不对劲,这里距白水道不远,为什么一条刀梭都没有?”   所谓白水道,乃是泗水河每隔一段距离便会出现的刀梭专属领地,横跨两岸。十三郎强渡泗水,对这种据称为泗水霸主级的妖兽不可能不清楚,早已生出怀疑。战斗打到现在,因为顾不上调整航向,整个战场随着水流向下游不断移动,已接近白水区不远;然而在春雷的撼动下,周围无数妖兽都赶了过来,偏偏不见刀梭身影,怎不让人疑惑。   “会不会是怕了?”大灰凡事朝好处想,不认为自己神通失灵,只觉得对方畏惧天威。   “不会的。”十三郎叹了口气。   “愚蠢。”美帅用眼睛说话。   “白痴。”连黄花女都忍不住,首次站在美帅一方。   师弟都不支持,大灰只好收起愤怨,嘀咕:“那是为啥?死绝了?”   “没错!”美帅居然赞同,神情凝重说道:“只有一种解释,浮魔吃光了它们。”   “吃光?”卡门瞪着独眼说道:“这样讲的话,刀梭也没什么了不起。”   美帅冷笑说道:“如果不是浮魔,泗水河早就生灵灭绝,只余下刀梭存在。”   卡门愕然,卡其看不过眼,连忙为兄弟出头争辩,说道:“这话不对,既然生灵灭绝,又怎么会有刀梭。”   “蠢货!”美帅被这帮憨傻俗物搅到头晕,骂一句觉得不过瘾,补充道:“竖子不配与之论。”   “这话不对,应该是‘竖子不配吾与之论’才对。”自打跟了十三郎,大灰无时无刻不再学习,正色提醒美帅道:“除非你想骂自己。”   “……”美帅终于安分了,嘴角气得直抽。   关键时刻终于轮到十三郎登场,一句话化解危机,说道:“师兄休息吧,你们也都歇着。还有那个大块头,不要那么紧张,大伙儿跟美帅玩儿呢,没人害他。”   魔卫闻言,眼皮哆嗦了一下,目光哀怨委屈,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十三郎径直走到美帅身边,坐下后问道:“浮魔到底是什么?听你的意思,它好像是一种维系生态平衡的存在?”   “生态平衡?”美帅一直愣神,问过后才想起正事,说道:“离这么近,不怕本帅干掉你?”   “生态平衡的意思就是……让一个环境可以长期维持,不至于因某一种生物而崩溃。”十三郎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随手在魔卫小船一样的脚踝上点了点,说道:“不想坐就站远点,脚臭。”   “啊!”魔卫一声闷哼,抱着那只脚连跳三步,险些翻进河里去。这边美帅神情微变,寒声说道:“厉害!”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一般般了,真打的话,我不是他对手。”   这句话在理,魔卫吃亏在措手不及,凭他的强悍程度,哪能想到这个长的像女人一样柔柔弱弱的青年随手一指头竟险些戳断其腿骨。他与美帅都能看出来,十三郎没有动用丝毫法力,同样靠的肉身。   力量大也就罢了,强度呢?假如他的身体比魔卫还强悍……魔卫心头涌起担忧,第一次觉得美帅此行有些不智。   震惊后,美帅很快归于淡漠,缓缓说道:“这才是你的底牌吧?亮出来……怕我动手?”   十三郎平静摇头,说道:“我怕你不能看清形势,逼我动用大招。”   “还有大招?”   “嗯。”   “很厉害吧?”   “杀你小意思。”   “代价很大?”   “嗯。”   美帅眼里有火焰跳跃,沉声说道:“想不想看看我的?”   十三郎摇头,回答道:“自己留着吧,我对你没兴趣,震住就好。”   对你没兴趣!这话听起来何等刺耳,美帅目光跳跃几次,终叹息说道:“知道你想留力,可是,假如你媳妇儿是神使……”   眼中一丝忧虑转瞬即逝,十三郎淡淡说道:“找到再说吧,兴许不是呢。”   美帅沉默下来,片刻后说道:“若是,我让你先出手。”   “王八犊子,忘恩负义!”大灰毫无廉耻地骂。   没人理他,十三郎拱手说道:“承情了,关于浮魔?”   美帅坦然回答道:“我遇到过一次,看不见。”   十三郎沉默下来,认真思索着这句话的含义;卡门抢在大灰前面骂了句“骗子”,以此表达愤怒。   “蠢货,安静点!”美帅不胜其烦,想起自己说话不算数,朝十三郎抱怨:“你也算高手了,有点风度行不行。”   十三郎明知故问,说道:“怎么了?我哪儿没风度了?”   美帅怒,说道:“别让那帮蠢货瞎搅合,烦不烦!”   “让你烦不好吗?我们还是敌人啊!”十三郎理直气壮回应。   “你……”   “君子动口不动手,讲风度的应该是你才对。”十三郎不想再听他牢骚,回头看了看战场,说道:“你还需要多久?”   美帅还在生气,嘲讽说道:“你认真帮忙的话,一炷香足够。”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哦,那我要是不帮忙,半炷香应该够了。”   “……”美帅不知该点什么,人家非要理解成帮倒忙,他能怎么办。   见他不说话,十三郎当其默认自己的判断,站起身挥手传令:“半炷香,转向白水。”   其余人纷纷相应,黄花女自去安排一切,这边美帅收拢心神,问道:“真去吗?浮魔……”   “想走没人留你,请便。”十三郎淡淡回应。   美帅严肃说道:“本帅一心为神使谋福,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十三郎看看他,笑着问道:“遇到浮魔的话,你能不能活下来?”   美帅微笑回答道:“我已经遇到过。”   十三郎笑了笑,转过身不再理他,大灰看不过美帅得意的样子,在一边阴阳怪气冷哼。   “今时不同往日喔……我们会帮忙……” 第554章 雄图此时   暗雾渐萌,清风拂面,一艘怪模怪样的战船劈波斩浪,遨游驰骋于银色水面,好似镜子上的一只大苍蝇。   粗俗的比喻,但很合用,黑漆漆威沉沉的魔灵舰完全变了模样,船身披上一层毛绒绒的“皮”,水中有六条纤足快速划动,轻灵地画着“之”字路线,船身黑银双色翅膀不停变换,可不就是一只苍蝇。   自打进入白水,周围就完全变了模样,雾气是真正的雾气,水是真正的水,清澈干净,别说闻之色变的刀梭,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这样的环境里行舟,一切都显得那么单调,水声啪啪传送着寂寞,孤寂感油然而生;十三郎深知此行不易,索性由着人与兽闹腾,好歹弄点声响吵动,图个热闹劲儿。   船不像船,船上的乘客更是乱七八糟,狼战、力士、外星人,降临修士,再加上一头啰里啰嗦的驴,上哪儿也找不到这样的组合。更出格的是,一条巨大到难以形容的蛤蟆随船而动,超前或尾随,跳跃或飞翔,口吞清波,吼声如雷,背后九丘幽光熠烁,俨然就是一座“小岛”。   时隔数年,天心蛤蟆终于苏醒。   胖胖破阶,除自己根正苗红、且获得无法想象的机缘外,大灰功劳不小;夔神之鼓响起,一切妖物皆不可免,只不过胖胖血脉终属不凡,反应稍显迟钝。   这便是血脉差距了,寻常妖兽在听到鼓声后只余本能,天心蛤蟆虽在沉睡,血脉中固有的高贵仍有抗力,不至陷入癫狂。与泗水妖兽不同的是,胖胖进阶条件早已满足,仅缺少足够的时间“消化”所吸收的养分;如今好了,经过一番挣扎后,天心蛤蟆成功破境,成为十三爷又一大助力。天心蛤蟆如此,那批飞蚁更不用说,已在鼓声催动下真正成长为成熟“害虫”,凶悍到无法形容。   现在的十三郎,真正可说是状态全胜,信心一时无两。   不好的地方也有,天心蛤蟆与飞蚁均显得比较狂躁,好动怕静;飞蚁平素由蚁后镇压,铁血肃杀强似世间任何一支军队,但如今连蚁后都有些不安,遑论它的那些子子孙孙。十三郎乐得展示实力,索性由着它们招摇,尽情卖弄风骚威猛。   “早熟嘛,难免不太安分。”始作俑者如此解释,目光随着胖胖在水中沉浮,神情羡慕。   “不会水啊!要不本神也洗刷洗刷。”   来不及在大战中立威,天心蛤蟆一心表现自己的遗憾与震怒,刚苏醒便等不及展示自己的进步与两栖优势,获批后一头扎进重水,煌煌变身。   足有亩许大的蛤蟆……分明就是一座岛屿!至此,美帅一方块头大优势被彻底镇压,魔卫每每与胖胖对照都会很快转过头,眼神伤感。   阔唇雷目,铁皮黑丘,除了多条腿,胖胖分明就是一头小金蟾。因不知那九座铁丘能否离体,大灰屡屡拿目光在魔卫身上比划,很想鼓动天心弟试上一试。   “误食一点金蟾之脑,咱家胖胖连本属根骨都忘掉,会不会太吃亏?”   蜃兽?那是什么?十三郎反正没见过。能变成金蟾的话,他已很知足。   亲眼看到自己养的崽子们一点点长大,一步步变得强悍,说不得意、不高兴是假的;兵强马壮,身边一派欣欣之意,十三郎的忧恼冲淡不少,竟有心调侃美帅。   “看我一天比一天厉害,怕不怕?”   那一场大战,屠满最终仅剩一缕残魂,被美帅收入冥门,超度肯定是假的,多半是为了炼制某种傀儡妖物。罗桑火焱修士都会炼制妖将,美帅显然与他们不同,目光比较高远,当然,难度也大到不可想象。就拿屠满这一仗来说,美帅可说是出了血本,最终得到一条暂时无用的残魂,若指望用屠满之魂对付十三郎,怕得几十上百年后。   即便如此,十三郎仍不失警惕,时刻留意美帅举动;他不是没动过抢的心思,不仅仅是屠满,包括哪些散落的强大妖灵,十三郎都想抢到鬼母环内充实军力;然而一来没把握拿下美帅,担心两败俱伤,同时鬼母环本身也不牢靠,最终熄了念头。   美帅的修为,十三郎一直看不透,不光他,连修为最高的黄花女也看不透;从冥门的效果看,除了捉纳强魂,似乎还得到些别的;十三郎“看”到他似乎吸收着什么,问别人却没什么感觉,又不方便问,难以弄清具体。   这样的组合同乘一船,目的极有可能一致,可想气氛有多糟;十三郎这边人多,大伙儿轮流警戒,美帅那边比较辛苦,唯一一名魔卫还受了伤,楞是不敢合眼。   一个月下来,原本威风凛凛的魔卫清减不少,神情憔悴疲累不堪,竟有几分弱质蒲柳风采。   领着时刻不离身边的殇女,十三郎在美帅身边坐下后说道:“不是存心笑话,与其他几大星域相比,巨魔族混的真不咋样。瞧你过得蛮辛苦,不如我们合作,横扫蛮荒?”   “降了吧,美帅。”大灰一本正经,抖蹄颤尾鼓动:“帮你们拿下蛮荒,共创美好未来。”   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羞辱亦不可谓不强烈,巨魔被蛮荒同化,这边却一副高姿态,俨然当灵鹫宫是盘菜,手到擒来,当礼物随便送。   美帅只当大灰放屁,望着十三郎冷笑,说道:“你怕了?”   “没有。”十三郎语气坚定。   “浮魔十有八九要出现,你会不怕?”美帅抬头又低头,示意十三郎留意飞蚁与天心蛤蟆不寻常的举动,说道:“你的宠兽不简单,能感觉到威胁。”   此语暗指,某些灵物的确拥有本能,在遇到重大威胁前有外现反应;美帅这样说,没有任何轻视的意思。   “本神就没感觉。”大灰主动降格,重列“兽”类仙班。   “憨呆之物,岂可与灵物比肩。”美帅毫不留情,不等大灰反驳又说道:“再则说,感应是最深处的本能,感觉是主动意识到,那叫预知。”   “没遇到本帅前,它也这么多废话?如不是,就是有所感应。”   “……”大灰傻了眼,不知如何作答。   承认自己有灵而警觉,还是承认自己憨大胆天生废话多?哎呀,好为难。   头回言语占了大灰上风,美帅心情大慰赶紧转移话题,望着十三郎说道:“你也一样,拼命把实力展示出来,多半是内心有所警觉,想吓住本帅。”   是这样吗?大灰又忍不住要想,越寻思越觉得师弟行为古怪,全不似以往狡诈雍容。   “把我比作灵兽?看不出,美帅也用盘外招。”十三郎说道。   “坏人!”殇女用力摇着拳头。   “这叫灵觉懂不懂,夸你呢!亏得生得灵慧模样,一肚子龌龊心思。”美帅谄媚笑着探出手,想如十三郎那样摸摸殇女的头,结果被一巴掌拍开,神情讪讪不已。   “挺会讲的。”十三郎赞叹着,笑问:“吓住你没有?”   “没有。”美帅语气亦坚定。   “那不是没用?”十三郎表示失望。   “不能这么讲,之前本帅觉得你死定了,有些话懒得讲。”   美帅收敛神情,正色说道:“提醒你一下,假如现在遇到浮魔,这些家伙全死光,兴许你能够活下来。”   “放……”大灰张嘴便想骂,到底没好意思开口。   戏弄调侃,偶有粗言鄙语也无妨,真像泼妇骂街一样,神驴做不出来。   十三郎不怎么领情,说道:“谢了,那个结果我不喜欢,还是杀死它比较好点。”   美帅唯有苦笑,实在闹不清十三郎信心何来,遂说道:“谈点正事吧,这么久找不到人,再下去就要过岸了,你打算怎么着?”   “继续找。”十三郎毫不迟疑,回答兼询问:“到你的地头,能帮忙不?”   美帅断然拒绝,说道:“想得美!本帅要送神使入山,不是帮你找媳妇儿。”   十三郎正色说道:“修功德之人应重因果,救命之恩,你应该报答我。”   美帅肃声说道:“本帅饶你不死,两相抵消干净。”   “无耻也是境界,佩服,佩服。”十三郎连连摇头。   “彼此彼此,遇到你,本帅此行不虚矣。”美帅多有感慨,忽见十三郎神情突变,惊喜担忧复杂难以形容,忙问:“怎么?”   “前方有船!”   声音尚在回荡,十三郎已自眼前消失,美帅一愣,身形晃动紧随其后,留下大灰等面面相觑,莫名所以。   “单挑?不应该啊?”   没等他想明白是何道理,周围流光闪烁,银云飞舞,河中水浪滔天,顿失刚才的宁静。   ……   百里外,一条破烂不成模样的战舰随波轻荡,无动力无方向,宛如失了魂的空壳。   船头有人,天狼圣女推着轮椅,椅子上坐着冷玉,身后莫姓老者等束手而立,连重伤的统领也在其中,没有一个人开口。   独缺了叮当。   余下的人,状况不是糟糕所能形容;僵硬的身躯,呆滞的面孔,麻木的眼神,与月前相比,大家都好像失了魂。   不同的是,狼族脸上不停流汗,残留着挥之不去的惊恐;天狼圣女眼中似有悲戚,神情透着深深的无奈,与绝望。   冷玉?除胸膛起伏显示她仍在呼吸外,根本就是个死人。   如此情形,即为十三郎所见。 第555章 五千天,第一面,活死人。   “有人!”莫姓老者第一个发出尖叫,惊喜或惊恐,复杂难以形容。   “巨魔!”狼族战事们紧跟着高呼,声音绝望。   十丈身形太过醒目,虽不是第一个赶到,却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目光。   来的人不少,兽也很多,天上地下,光华闪烁彩云渲染,更有一团黑银相间的云雾呼啸而来,刺破人眼,吓破人胆。   平静的白水浪涛翻涌,一座小山掀起数丈高的水墙,疾行如电。还有一名红发青年,衣袂飘飞若仙,神情淡淡不失温和,略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激动。   钟寒寒没留意这些,她只看到一个人,一个根本不可能出现、却偏偏出现、每次出现便一定会带来奇迹的人。   她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不知道他怎么会来,但知道他为什么来。   身形如风如电,带着凌厉与彪悍、智谋与决断、杀机与愤怒、咆哮与呐喊,他带着感激、温柔与怜惜,风驰电掣扑上船头,撞进所有人的视野。   以往的经历告诉天狼圣女,他来了,她就放心了,交差了,放下了,解脱了,没事了。   她是这样想的,他也是这样说的。   “我来了,放心。”   他说,她信,虽然她知道,这句话并非为她而讲。   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关系。   ……   曾经,天狼圣女无数次回想,自己应该争口气,应该证明一下自己,应该做得更好。   如今,尤其是冷玉倒下后,她承受了太多,坚持了太久,若非一口信念支持,她也早已倒下。   她甚至觉得奇怪,自己是如何做到这一切,至今还能站在这里。   看到小萧十三郎的那个瞬间,天狼圣女明白了一切。她站在这里,是因为她仅仅是站在这里,与船上的其它人一样,仅仅是站在这里。   而已!   他来了,她明白,然后倒下。   钟寒寒倒下,缓缓软倒在地面,泪流满面。   这一刻,她不想问,不想说,只想哭。   “叮当被浮魔抓走。”这是重点,是她唯一需要交代、必须交代的事。   十三狼点头,翻手将钟寒寒收入兽环,蹲下去抓住冷玉的手,头也不回说道。   “再进一步,我会杀死你。”   身后,美帅右脚举在空中,怎么都落不下去,内心有种强烈感觉,这一步若踏上实处,自己一定会死。   “罗桑!”十三狼声音嘶哑,像极了受伤将死的狼。   “来了来了。”殇女随声而至,连忙递过罗桑木。身后,黄花女用力张了张嘴,美帅目光陡然发直,悄悄咽一口口水。   十三朗单指划开冷玉的小腹,一把将罗桑木按进去,用手死死捂住伤口。   鲜血顺着指尖溢出,十三郎看了看,笑着说:“你看过我两次,我只见过你一回,这不公平。”   “我很少吃亏,所以,你不会死。”   冷玉静静地坐着,身上留着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   很久以前,塑灵位列百族第一,受尊称圣。   很久以前,魔族因五大圣族而强盛,纵横星空,直至犯边灵境。   很久以前,灵魔大战,星空浩劫,无数星域被割裂,持续不知多少年,多少季。   战事绵延,或早或晚相继开始,又相继终结。仅以沧浪星而言,灵魔双方均与上界断绝联络,势均力敌无法奈何对方,战事遂慢慢停歇。   后来,灵魔两域虽重接谕令,但因上界修家无法降临,彼此虽有续攻之志,终因缺乏必胜的力量,唯各自舔舐伤口,徐徐以图。   至此,沧浪星灵魔割据,持续万年至今。   这便是新纪之战。   ……   百年鏖战,灵魔双方伤亡惨重,灵修不论,魔族侵入沧浪星的队伍中,五大圣族首当其冲,实力锐减;此消彼长之下,留在沧浪星的魔族重定百族,塑灵、三生及另外两族均被排除在圣族之列。   拳头才是真理,沧浪星的魔族就好像一群隔绝在封闭空间里的人,以往的身份不再重要,一切凭实力说话。   与以前相比,现在的魔域百族早已变了模样,面目全非。   圣族毕竟是圣族,除实力外,天赋才是他们得以称圣的根本;五大圣族各有奇异处,均为其它种族可望而不可得的天赐之宝,假如有足够的时间,他们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怀璧其罪!   这句话解释了后面发生的一切,灵魔战事终结后,塑灵三生两族的残余修士们发现,他们的敌人不再局限于灵修,还又来自身边周围的觊觎目光。   故事由此发生,多少抢掠,多少守护,多少筹谋多少演算,又有多少激昂壮阔,多少惨绝人寰。   记得穆家寨么?为守护圣火耗尽全族之力,演绎过多少生死离合;其遭遇固令人感慨,然而与燃灵三生比起来,他们又算得了什么。   流不尽的辛酸泪,表不尽的悲欢情,讲不完的故事道不完的路,弹指便是万年。   塑灵不在了,三生成为传说,两个曾经引动风云的名字仅被极少数人记在脑子里,再不为世人所知。   ……   不算太久以前,一个普通的日子,一名看似普通实则不普通的魔宫长老执行一次普通的任务,在一个普通的地方救了一个不普通的女孩。   凭着深藏于血脉深处的力量,他发现,她是塑灵人。   长老收养了那个女孩,收其为徒,传其道法,将其抚育成人。   长老是个慈祥的人,对女孩视如己出,功法宝物无不尽其用,便是亲父也恐不及。长老很严厉,严厉到不近人情,女孩的修炼比别人艰苦十倍,经历比别人凶险十倍,性情也凶狠冷漠十倍。   女孩渐渐长大,一如普通修士那样修炼,进阶,是长老如父如主如师如亲,几多磨练几许艰险,一直修炼到元婴。   某日,长老召来女孩,告知了她许多机密,并提出一个“请求”。   他要以女孩的血与魂,塑人!   不是分身,不是什么神通道法,他要凭空造出一个人,一个传承自身血脉的、完完整整的人!   他思考了很多年,准备了很多年,等待了很多年。没有元婴级塑灵族的血,他永远都无法成功。   女孩答应了,毫不犹豫。   她甚至都没有问,造人对自己有没有凶险,有何凶险。   她不是不懂,修道多年,她知道这件事有多难,蕴含着多少风险。   但她没有问。   长老有些吃惊,有些担忧,于是问她有什么要求、心愿之类。   女孩明白了长老的意思,回答了一句话。   “如我不死,请让我陪着她。”   自己的血自己的魂,造出来的人是谁?   “就算不是自己,至少也是姐妹吧?”女孩这样想。   长老思考了很久,顾虑重重,似担心她将来道出实情,引来一系列变故。   最终,长老还是答应下来,但提出一条:女孩只能以仆人的身份出现,永远不能讲出实情。   事实上,这些都是演戏,长老认为女孩根本不可能活下来,但他需要女孩心甘情愿,遂以这种方法安抚。   女孩依旧答应下来,毫不犹豫。   抽魂,炼血,其中痛苦自不待言,让女孩震惊的是,她仿佛经历了无数轮回一样,有一种觉醒的感觉。   造人不仅仅需要塑灵族的血与魂,同时也需要老者自己的血。   那是三生族的血,天生具有轮回之力的血,传闻可自成阴阳、神奇丝毫不下于塑灵族的血。   或许是因为血脉,或者是因为阵法,又或者长老本身考虑不周,原本纯粹吸取的过程有所改变,女孩吸收了某种三生血脉中的某些力量,像经历无数轮回一样,突然间明白了很多事。   这便是觉醒。   ……   造人成功,女孩没有死,且从此有了主人。   她的名字叫叮当,女孩称其为小姐,小姐称女孩为姐姐。   那是天生的亲近感,谁都无法阻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塑灵女孩没有死的缘故,叮当从小体弱,修炼天分虽高,却完全达不到长老预想的速度与效果。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叮当一出生便应该继承塑灵女的一切,元婴修为,只需等待觉醒。   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的血本来就不纯,否则的话,何须借助塑灵之力。   长老出离于愤怒,终究无可奈何,只好将两人都留下来,慢慢等下去。   他已经等了很多年,再等些年头,倒也不算什么;只要两人都在身边,一切都不是问题。   等待的过程中,塑灵女孩照顾着三生女孩,如仆如姐亦如母,全心全意,无微而不至。   她比以前更冷漠,更狠辣,也更深沉;落在长老眼里,这反倒很正常,慢慢也就放了心。   终于有一天,三生女孩突然跑了……   长老大怒,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杀了很多人,唯独没想到塑灵女孩身上。   原因很简单,塑灵女孩身上早被他打上重重烙印,一旦离开自己,根本就活不长。换言之,三生女孩留下,塑灵女将来还有一线生机,否则的话,她们都死定了。   他所不知道的是,经过那次抽魂炼血,塑灵女知道了太多事,其中有些隐秘部分,连他都无法知晓。   长老叫来冷玉,告知了她一部分实情,命她去找叮当,把她带回来。   后来……后来……再后来……   冷玉带着叮当,降临妖灵大陆,穿过猎妖森林,救下钟寒寒,抢了这艘船,踏上白水道。   遇到浮魔,船被毁人被擒,叮当被捉走,冷玉变成活死人。   一切成空。 第556章 何以解忧   世间万疾,唯心死最难医。   急救并未花费十三郎太多时间,情形略稳后,他唤来殇接手,自己将莫姓老者等人召集起来,详细讯问情形。   三女以往的经历,自可等钟寒寒恢复后讲述,眼下十三郎关心的是这场变故之源,亦既天狼圣女口中所讲、众人为之忐忑的浮魔。   “浮魔到底是什么?”   没有废话,没有承诺,略说了几句作为开场,十三郎直奔主题。休说莫姓老者本身不是什么贞洁烈士,哪怕他铁嘴钢牙,也断没有与之谈条件的胆量。   “一颗树!”   “一只鸟!”   “一阵风!”   “一朵云!”   应者如云,饱受惊吓折磨的狼族战士将节操连同勇气一起丢于脑后,争先恐后表达投诚意愿。事实上,自美帅因一语而止步的那刻起,十三郎在狼族战士心里的形象就变得无限高大,丝毫不敢违拗。   “为何断定它是浮魔?”   “除了它,谁有这般神通。”   前两条基本白问,狼族战士显然是吓傻了,假如不是知道泗水有魔,多半要说成真仙真魔之类。莫姓老者情形稍好,进一步解释道:“如果是别的,凭这艘船上的实力,怎么也不至于毫无抵抗。”   “有道理,它是如何攻击的?”   “像风一样!”   “对!像风一样。”   “很大、很猛、很那个的风!”   “……那个?”十三郎不解。   “嗯,那个就是……就是很软和……”   “软和?”   “是的,软绵绵的,很软和……”   “是不是不想抵抗?”   “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上师英明!”莫老谄笑着,无视十三郎与他相差两级的事实。   “遇到它之前,这条船是好的?”   “没错,当时船身却完好无损,一阵风吹过就……就成了这幅模样。”   “看不清它,可能看到彼此?”   “看不到,有些人明明手拉着手,却好像感觉不到对方一样。”   “幻境?”十三郎尽量不让自己的话对他产生误导,说道:“你的判断如何?”   “老朽……不想令上师误会,着实判断不出。”   “时间呢?这个总该有数?”   “回禀上师,从看见到消失,整个过程不足三十息;仅计算战斗的话,最多二十弹指。但假如是幻境的话,这些不足为凭。”   “即便是幻境,离开和到来之前那一段也可作为依据;我再问你,这里的视野尚算开阔,浮魔离去的时候,五息便彻底消失?”   “它的确很快……快到不可思议。”   十三郎沉默下来,片刻后凝声说道:“浮魔以残暴闻名,经过必定大肆屠戮,白水道居然没有刀梭也证明了这一点;为什么它没杀船上的人?”   “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   异口同声,很明显,狼族自己也迷糊着。   十三郎想了想,又问:“它有没有说话,任何异常声音、波动,情绪、气味之类?”   “这个……它好像……很激动。”莫姓老者有些苦恼,心想这些有关系吗?连气味都问。   “激动而不杀人……”十三郎沉思片刻,回头问美帅:“你怎么看?”   美帅没有马上回答,仍问莫姓老者道:“你怎么看?”   距离众人登舰已有段时间,莫姓老者多少适应了眼前的气氛,他知道,自己活命的希望很大程度上决定于能否说出可供参考的情报,因此一直极为认真地回答十三郎的话。此时美帅动问,他却不敢轻易开口,苦笑着说道:“老朽……”   “但说无妨。”十三郎挥手道。   “是。”老者心里压下心头疑惑,说道:“之前,老朽曾听几位上师提及圣山……”   将叮当冷玉的对话原封复述一遍,老者试探说道:“老朽大胆猜想,浮魔未开杀戒会不会与此事有关。”   “大致不会错了。”   美帅摊手说道:“再问问那个女人,一切自然明白。”   假如浮魔也是为神使而来,不杀人的理由虽然牵强,但已不像刚才那样完全无迹可寻。然而这种猜想也有问题,浮魔在泗水出没不是一年两年,蛮荒内部没听到有人见过它,结合它没有杀人这个事实,是不是可以认为它是圣山属下,早在万年甚至更早的时候就被安排在这里,专等神使到来?   如果是那样的话……   “巨魔星域被圣山折服,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本不想节外生枝,眼下避不过,十三郎唯有将圣山纳入考虑范围,问美帅:“圣君到底多厉害?”   美帅摇头,说道:“我只是个戍边之将,没有资格参与这种事情。”   十三郎说道:“不用提醒我你身份如何低微,以你的性格能力,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知晓。”   美帅冷笑说道:“本帅现在来去自如,凭什么告诉你?”   稍顿,他说道:“或许我应该换个说法,凭什么让本帅帮你?”   ……   美帅为什么要帮助十三郎?   厉害关系:浮魔踪迹已渺,白水道没了刀梭,除临近岸边的那一小片区域,泗水再没有什么能够拦阻美帅脚步。失去坐驾优势,十三郎拿什么钳制他?   利益:神使没了,万水千山,他图个什么?   英雄相惜?别扯了!   周围人警惕起来,三卡虎视眈眈盯住魔卫,虽明知不敌,气势却不肯输上半点。其它人与兽纷纷聚集到美帅周围,呈包围之势。   普里姐妹没有参与,殇接替十三郎的位置照顾冷玉,旁边黄花女嘟嘟囔囔,一边咒骂十三郎有眼无珠,一面埋怨妹妹不争气,居然相助情敌。   冷玉如今已彻底变成凡人,痴痴呆呆连一丝主动神智都没有,纵然十三郎将罗桑木直接埋进她的身体,依旧难以生效。殇女无奈,只好催动发力将罗桑木里蕴含的生机逼出来,帮助她吸收。   “姐姐来帮忙。”救人不是殇的长项,急得直叫。   “傻丫头,你怎么……”黄花女偷眼看看十三郎,用他刚好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说道:“干脆,让她死了算了。”   “乱讲,哥哥把她交给我,怎么能任其死掉。”殇女比姐姐理智。   “我看他故意的,想让我们愧疚。”黄花女说道。   “姐姐你傻啊!哥哥早知道她不会死。”   “是吗?我看她好像不行了……男人果然没良心,刚才要死要活,这么快就扔一边。”黄花女冷笑连连,鄙视十三狼太冷酷。   殇不赞同这样的看法,说道:“守在这里有什么用呢?不如干点正事。”   “姐姐没听说吗,还有一个被浮魔抓走了,哥哥正想办法救人。”   黄花女忽然想起来,殇因为缺少情感,凡事总能以最合理的角度考虑问题;心头涌起悲戚,黄花女嘟囔着:“……我还是想不通。”   “是你想得太多……小心些,她太虚弱又不知道配合,不能催送太猛。”   “你倒用心……唉!这叫什么事儿?”   ……   “不用紧张,他跑不出我手心。”   十三郎示意周围人散开,望着美帅平静说道:“你是聪明人,何必故意装样子?”   美帅视周围人如无物,神情淡淡说道:“本帅何须装样。”   十三狼微讽说道:“有没有神使,谁是神使,一直都是我们在瞎猜。你凭什么断定浮魔抓走的是神使?”   美帅指着冷玉,讥笑道:“你想说是她吗?还是那个被你藏起来的女人?”   “都有可能。”十三郎肯定回答。   美帅说道:“干吗不说是你?更干脆!”   十三郎很老实地回答道:“理论上讲,这种可能同样存在。”   美帅无奈连连摇头,说道:“好吧,本帅被你说服了,可是,那又如何?”   十三郎沉默,稍后淡淡说道:“你知道的,我现在心情不好。”   美帅不屑说道:“你没有威胁本帅的资格!事情闹成这样,心情好的是孙子!”   话说成这样,足见美帅心情糟糕到何种程度,十三郎装不下去,说道:“好歹有点身份,一定要我揭了你的皮?”   美帅大怒,喝道:“你敢再说一遍!”   十三郎望着美帅的脸,似乎在分辨他的认真程度,良久忽然一笑,说道:“好吧你赢了,我去圣山。”   “是吗?你好像没说完。”美帅不依不饶,仍在等待什么。   十三郎认真说道:“我会带着我的人去圣山,不论遇到什么情况,都由你护送。”   美帅唇角轻挑,说道:“护送不好听,换个说法。”   十三郎大感无奈,说道:“何不明说你现在是个空架子,多半靠我自己去闯。”   美帅说道:“话不能这么讲,一来本帅并不是一点本钱都没有,二来谈生意是看货起价,现在神使不在的可能占九成,怎么能指望本帅拼命。”   “能再不要脸一点不,算了算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十三郎纵使心有七窍,也不得不承认他讲的是事实,说道:“我只要你指个路,报个信儿,厮杀战斗不要你参合,只管打酱油行了吧。”   “早说嘛!非得本帅逼你。”   美帅立时换了脸孔,哈哈大笑说道:“话怎么可以这样讲呢,本帅与你精诚合作,天下还有哪里去不得……什么叫打酱油?”   “形容孩子长大,可以帮忙了。”十三郎回应着,返身再次走到冷玉身旁蹲下,柔声说道。   “事情到了这步,着急也没用;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接着做下去,你醒醒,好不好?”   两行泪水无声流下,塑灵女死死闭上眼。 第557章 解心易,去愁难(一)   “当初我不让你带叮当走,嗯,或者说你不准我带叮当走,又或者你不肯带上我与你们一起走,以至于发生那些事,现在想起来,你和我都错了。”   “你不告诉我真实想法,想来不是因为我的身份;连魔宫通缉都不怕,自然不在乎身边多一个分不清灵魔的小修士。”   “当然这不怪你,那时候的我,修为刚刚筑基,连主修功法都没有,炼体更是一塌糊涂,没人指点,身上一堆麻烦,活该被看不起。”   “可话说回来,发生那件事情之后,你应该改变看法,好好与我商量才对。假如当时听我的,事情就算不会更好,起码不会比现在糟。”   “这是你的错,别说当时,现在我也这样认为。”   十三郎叹了口气,认真说道:“这些都是回头话,虽说没什么用,可这人嘛,总要不断学习不断进步,避免重复类似错误。对不对?”   冷玉泪流不止,面色冷漠如冰,看上去,总觉得有些怪。   周围人听得云里雾里,均听出十三郎在与那个女子畅述别情,但因为最关键的“那件事”被他隐过不提,因而莫名其妙。   美帅与十三郎形成新一轮合作,双方属下剑拔弩张的局面得以消除,眼下没什么要紧事,大家不介意听听八卦调节心情。于是乎,一帮人假装在船上忙活,巡逻的巡逻,修理的修理,实则纷纷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一个字。   美帅拉着莫姓老者,假摸假样问东问西,实则运起无上神通,哪怕十三郎传音也逃不过监督。   “非是本帅没风度,这件事情关系太大,就算听不到什么机密,起码是个参考。”美帅一边听,心里不停寻思着。   他显然是想多了,十三郎一点都没有瞒着人的意思,无视黄花女姐妹炯炯有神的目光,抓着冷玉的手缓缓说道:“不管怎么讲,那件事的确是我错;我是个爷们儿,做了错事一定认账;以前没机会,现在比较闲,我要当众、正式地对你说,那件事是我的错。”   “到底啥事儿啊!”众人在心里哀嚎。   冷玉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眼泪流得更急,双唇抿得更紧。   “错归错,某种角度讲我也证明了实力,起码是潜力,你说对不对?”   十三郎说道:“后来我醒了,你们也走了,找不着人寻不着方向,加之身上一堆杂事,没计奈何之下,我只能离开。”   他的声音很温和,态度很诚恳,然而放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气氛里,总让人觉得不对味道,说不上什么感受。   “有道理。”殇不懂尴尬,十三郎不赶她走,她便乐意听故事,一边频频点头,对十三郎的所为表示认可。   “不要脸,男人的借口!”黄花女凭直觉猜到部分真相,痛骂。   冷玉神情似有变化,一闪即逝,不为众人所察。   周围的人和事,十三郎一概视而不见,只说道:“再后来,我做了很多事,都蛮有意思,讲给你听听好不好?”   没人理他。周围人想听不敢说话,冷玉更加不会开口。   十三郎不着急,又问:“你们成天东奔西走,还要应付魔宫,应该不知道我的情况,对吧?”   “……”   “不说话是默认,我当你答应了。”   “……”   “那我讲了啊。”   “……”   “好吧,你的伤得慢慢治,我慢慢讲你慢慢听,不要着急。”   “你倒是讲啊!”黄花女终于忍不住,怒吼。   像是被提醒,十三郎望着冷玉的脸说道:“对了,先给你介绍几位朋友,还有外星人,吃惊吧!”   四下看了一圈,他说道:“放心,别看他们厉害,都听我的。”   咣当!卡门还是那么没出息,一头栽倒在甲板上,两眼翻白做人事不省状,卡徒老实想去拉他,被卡其瞪了一眼,讪讪停了手。   “红头发的那个叫……叫啥?”   美帅再无法装下去,连忙昂起头。   “本帅曾玄!”   “真悬?”   “不错,是不是很……”   “名副其实,难怪办事不省心。”   十三郎早已扭过头,说道:“那家伙是巨魔族,你应该知道的,可你看看他,哪有巨魔的样子。”   美帅气呆了脸,寻思半天才弄清自己的尊号被歪曲成哪两个字,那边十三郎已将有名有姓的人挨个介绍个遍,不用问,除了殇,所有人都被胡乱解释一番,连黄花女都不肯放过。   “……黄花闺女的意思,据说……咳咳,你懂的。”   “懂你个头!”黄花女怒喝,一边偷眼打量冷玉。   冷玉眼泪已止住,神情不再像刚才那样木讷,恢复到冷漠如冰的本色。   十三郎依旧没看她,说道:“不说他们了,讲我吧,我的故事很精彩,他们都等不及要听。”   “话说十几年前,巨变发生的那天,当我怀着惆怅的心情离开穆家寨……”   “等等!”美帅突然跳起来,顾不上感慨十三郎无耻,惊呼道:“十几年前?你说十几年前!”   “怎么了?”到底是人尊言重,十三郎给他面子,搭了腔。   “没,没什么,你继续讲。”美帅黯然低头,心里想世间真有这种事,十几年从筑基爬到假婴?   “莫名其妙,真悬!”十三郎感慨着,说道:“离开穆家寨后,我就……”   语气幽幽,清风习习,破烂战舰在水面飘荡,数十名人与兽听着故事。   当众说故事,讲与一人听。   十三郎没吹牛,他所经历的一切哪里是精彩所能形容,加上一副俐齿伶牙,润色道出后,着实引来不少惊叹。开始的时候,大家心里均抱有寻根究低、探寻隐秘的念头,随着十三郎的讲述,众人渐渐沉迷在故事本身,时有惊呼慨叹,不能自已。   又过了一会儿,由大灰监督的战船终于抵达,见叮当无踪迹,冷玉变成如此摸样,夔神好不难过伤心,安安分分地坐到十三郎身边,召来恢复原形的胖胖为师弟助威,行那唤醒之事。   作为十三郎身边的第一批嫡系,能吐人言的大灰最适合做捧眼,一边听,大灰随着情节推进不时帮衬几句,托喝几声,故事越发显得抑扬顿挫精彩纷呈,牢牢抓住所有人的耳朵与心神。   所有人津津有味,美帅不再装样,干脆凑过去听讲;黄花女不再找麻烦,不时还追问几声因果提出几条建议,又或咒骂几声吆喝几句,虽得不到一字回复,依旧乐在其中。殇女三卡等人完全入了迷,恨不得一口气听完。   就连那个十丈魔卫都老老实实蹲下身去,碗丝的双眼瞪得溜圆,嘴巴张大能塞进去一只蓝球。   冷玉?她还是那副表情,冷漠,冷漠,只有冷漠,还是冷漠,直到……   “当时木长老说,你因为那件事命不长久,让我跟他回魔域寻亲;当时我就想……”   十三郎停顿了下来,说道:“你猜猜,当时我想的什么?”   冷玉睫毛颤动了两下。   十三郎等了一会儿,回过头问:“你们来说说,当时我想的啥?”   众人面面相觑,十三郎视线所不及处,冷玉睫毛颤动更急,唇角微微抿紧。   “说说呗,错了不要紧。”十三郎鼓励大家踊跃发言,一边接过卡门递过来的水囊喝了几口。   “有点累,歇口气先。”   要脸不!大伙儿在心里骂。   还得说大灰机灵,翻翻唇瓣扭扭眼睛,轩昂说道:“不用猜!师弟一听此言,顿觉痛彻心扉,神魂不安,恨不得背生双翅,破万里层云飞到弟妹……咳咳,主母身边,解救其于水火。”   “呱呱,呱呱呱呱呱呱!”胖胖一蹦三尺高,生怕别人留意不到它。   妖宠比主子更无耻,所有人都这样想。   想归想,听了这么久的故事,再不懂得十三郎的用意,这些人枉称修真之士。涉及切身利益,美帅第一个站出来表达支持,肃容说道:“此言有理,虽说本帅一向不大看得起你,但在这件事情上,本帅赞同这头蠢驴的看法。”   “你我惺惺相惜,英雄所见略同。”大灰如是回应。   “是……我靠!”美帅险些气歪鼻子,脸孔拉得老长。   “附议!”卡其跳出来解围,憨憨笑着说:“俺粗人不会讲话,他们说的挺好。”   “附议。”卡徒不甘落后。   “悠悠我心,堪与何人表!”卡门努力表现学识,希望人们不要因两个蠢兄弟的话对咔吧力士有偏见。   “感天动地,老朽空活千年,未尝闻也!”莫姓老者使劲揉着眼睛,痛悔自己没学过逼泪大法。   “哥哥好可怜。”没心没肺的殇女语气低沉,脸上笑嫣如花。   “使劲儿装!”   只有黄花女敢讲实话,冷笑说道:“口是心非,狼心狗肺,装模作样,博取同情!”   惹祸了。   “你算什么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他?”   冷玉不知何时睁开眼,轻蔑的目光望着黄花女,寒声道:“闭上你的嘴!”   群雄震慑,四周鸦雀无声,无人敢置一辞。 第558章 解心易,去愁难(二)   场中,静默维持了足足三息。几十双呆滞的眼睛望着冷玉,震惊到无以复加。   天下胆大的人多,性情冷漠者亦不可胜数,可是像她这样不知好歹纯拿好心当大灰肝肺的人……   谁都听得出,黄花女骂十三郎,一方面固然因其泼辣本性,另一个角度讲,她其实在帮冷玉说话。不是么,不管“那件事”是什么事,十三少爷显然心中有愧;事实的情况是,他当初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什么都没做,没去魔域也没有寻亲,依旧舒舒服服留在道院修炼。   吹牛谁不会!舌绽莲花不如随手种才草,当初屁事不干,如今大谈我心如雪……有意思?   没错,黄花女未必、实际上肯定不会为冷玉主持公道……她也没那资格,然而话说回来,天下女人一条心,尤其是一肚子哀肠怨念的女人在面对共同的敌人——负心汉的时候,难道不该同一阵线?   难道不应该团结互助欢仁关爱……那啥!   护短?那又何必拒人千里外,装个屁的冷冽!   美帅第一个清醒,目光从冷玉移向黄花女,眨巴眨巴眼睛。茫然的人们最怕有人导向,他这样做,马上引起一圈效仿。   黄花女挂不住了。   “妖女!”   残影闪过,彩绸飘展,绣花鞋在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直取塑灵女的咽喉。   阵法轰鸣,四扇灵门乍现,屏封八方。   心意相接,在黄花女不顾一切的催动下,殇女不受控制地祭出法阵,如洪峰拍岸。   这样的攻击,别说冷玉已去仙胎,便是她修为鼎盛,法力丝毫无损,也断断应付不来。   冷玉轻轻叹息,冷漠的面孔上竟露出一丝笑意,缓缓闭上眼。   “我靠!”   大灰暴喝腾空,天心蛤蟆化身山岳,群蚁呼啸而出,顷刻间将双珠团团包裹,杀局无解。旁边,美帅眼中利芒闪过,双手尾指微曲,正准备有所行动。   “你不能动。”十三郎双手环抱如揽月怀球,目光一直看着美帅,平静如潭,凌厉如刀。   绣花鞋踢中他的头,四扇门拍在他的肩,灵光如水幕般散开,衣絮片片如皎蝶褪蛹,露出精赤的半身。十三郎张口喷出一口血雾,皎蝶沾染几分艳色,似有哀怒之声。   一道道残余阵力在周围肆虐,火光迸射,皮肤被斩出条条血痕。殇女近来忙着研究修罗大狱,希望找出办法早点将子午剑阵融入其中,习惯了出手便是千万支剑。十三郎身躯不动如山,身姿半蹲半伏,好像一头准备扑击的猎豹,更像一条护崽的狼。   “动便死。”十三郎说出下半句。   自美帅现身的那时起,十三郎一直努力避免与之正面冲突,费尽心机;自从美帅踏上船的那一刻,十三郎始终分出一丝心神放在他身上,从来没有断开。   心意有动,神驴、天心,蚁群顿有所指,轰轰转向,舍发动攻击的普里姐妹与不顾,将美帅牢牢圈在当中。   “嗬!啊……”魔卫此时反应过来,巨大的身躯刚刚由蹲改为站,双膝已中六拳八脚,嘶吼中倒退摔倒。跟随十三郎数年,三卡比以前机警阴险十倍,管他打不打得过,集中全力,首先废掉他的腿。   论指挥大军作战,十三郎拍马都及不上美帅一只手;但若比较局部,十人之内的攻击安排,美帅多修炼一千年,也休想赶上他的一根指头。   “别动!”   美帅的话刚刚出口,天心蛤蟆头也不回,一圈红芒闪电般飞过,在魔卫脖子上绕了两圈,分叉前端直指其双眼。咔吧力士则齐齐在空中转身,落地前完成揽弓搭箭,三弓九矢,顶在殇的脑门。   “姐姐!”殇女的尖叫哭泣声,此时方才响起。   黄花女面色惨白,望着悬在妹妹头顶的那六支利矢,再看看三卡五只嗜血冷漠的眼,如坠冰窟。   “放下。”十三郎皱眉说道。他当然知道三卡的心思,控制黄花女很难,殇女则容易得多,一举两得。   令行禁止,三卡悻悻收起弓矢。   十三郎拉殇到身边,揉着她的脑袋怜惜说道:“别怕,是那个家伙搞的鬼。”   殇女泪眼婆娑,趴在十三郎腿上哭喘着,无助地看看姐姐看看十三郎,看看周围看看美帅,最后看到冷玉脸上。她关心的不是谁好谁坏谁搞鬼,而是这些让自己觉得“亲近”的人不要打起来。   任何原因都不行。   说不上什么原因,被那两道婴儿般纯净的目光扫过,美帅忽觉得心里很难受,无法形容的憋闷,忍不住叫起来:“别冤枉好人,我什么都没做。”   十三郎叹口气,说道:“看清楚没有?”   美帅额头隐有汗渍,挤出几分笑容说道:“没看清……早点让我知道的话,哪有这么多麻烦。”   十三郎微讽说道:“还想看?”   美帅吓了一跳,连忙阻止道:“你那点修为,别瞎搞。”   “你呢?不会搞事吧?”   “我才不会像你!不知天高地厚,什么东西都朝身体里拉……和我说说来历,咋样?”美帅回道。   “做你的春秋大梦。”   十三郎赶苍蝇一样挥挥手,叹息着把殇女抱在怀里,回身望着黄花女,说道:“你发飙我不怪你,但不该连累殇。”   “我,我不是……”黄花女的表情像笑又像哭,死活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去准备船吧,我们要走了。”十三郎说道。   “呃……你的伤?”不敢相信事情就这样了结,黄花女望着十三郎半身血红的凄惨模样,眼中闪过忧虑。那边听到“伤”字,殇女一骨碌从十三郎怀里跳出来,手忙脚乱想替他包扎伤口。   半身全是剑痕,哪里包扎得来?小殇女忙东顾不了西,遮上漏了下,比划几下,忍不住嚎啕大哭。   “没事儿,凭你们俩怎么伤得到我。”十三郎表情欣慰,说道:“知道伤心,挨几刀也值了。”   黄花女面色微红。事实上十三郎说的是实情,别看他全身浴血的样子可怕,实际上都是破皮之伤,根本没有大碍。   “怎么还不走?”十三郎问她。   不知不觉,他口吻带上吩咐的语气,黄花女全无所觉,忙说道:“……这船上的人,要不要带过去?”   “他们……”   “上师垂怜,老朽之前与仙子有约,愿效犬马之力,还望上师成全……”莫姓老者抢地叩首,恭敬到无法形容。   之前,被冷玉折得没脾气的莫姓老者多少存了几分侥幸,然而在经历刚刚那一幕后,他彻彻底底灭了不臣的心思;那场变故发生在眼皮子底下,兔起鹘落,目不暇接,其中隐藏了多少机锋多少凶险,老者怎会看不出来。   身在局外,老者看出一些别人不容易留意的东西,比如美帅刚刚好像化成两个人,一虚一实,直到十三郎开口警告才合而为一。再比如十三郎,说出“死”字的时候,从他身体涌出一股让老者几乎肝胆俱裂的气息,虽一发即收,然而从美帅的反应看,那种比天威更天威的气息显然不是假象。   老者修为有限,眼光却不差,他能断定,那股气息多半属于化神层次,甚至更高!   超越化神啊!出现在结丹修士身上,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随后的一幕证实了老者的猜测,十三郎以肉身扛剑意,任凭千刀万剑在身体上砍削,不肯动用一丝法力。   为什么?还用问吗!雷霆一击需要法力,他毕竟只是结丹。   除了感叹岁月蹉跎,老者找不出一点能让自己骄傲的理由,他觉得不要说那俩个年轻人,哪怕那头看起来憨傻痴蠢的驴,也非自己所能面对。   “老朽修为虽浅,但……”   “其它人带走,统领杀掉。”十三郎吩咐着,对冷玉笑道。   “瞧,我又替你做了一件事。”   ……   “乌合之众,虎狼之心,你和以前一样,还是那么喜欢弄险。”   一句话险些酿成大祸,冷玉非但没有负疚的意思,还不断出言嘲讽。   她说道:“算而有极,你这样行事,迟早万劫不复。”   十三郎说道:“也不尽然,起码我过得还不错,一直没出什么事。”   冷玉说道:“那是你运气好。”   十三郎说道:“运气……有时可算作实力的一部分。”   冷玉说道:“运气不会一直陪着你,总有用尽的那一天。”   十三郎低下头,片刻后说道:“你说的没错,现在我需要运气。”   三年苦寻,亿万里追踪,到头来始终迟缓半步,假如这是运气造成,十三郎的运气哪里是糟糕所能形容。   冷玉沉默下来,良久才说道:“你错了。”   十三郎不解。   冷玉说道:“之前我不知道神使之事,只以为小姐被浮魔抓走再无追回的机会,所以一心只求速死。”   十三郎缓缓点头,说道:“我明白,我很着急。”   冷玉没有理会他的自我表白,说道:“现在我明白了,事情其实一点都不坏,甚至可以说,比我预想的还好些。”   “我原本就要送小姐前往圣山,一路艰难至今,实难继续支撑。浮魔之强大是我亲眼所见,亲身所历,还有什么不放心。反过来讲,假如你提前找到我们,势必与浮魔发生激战,先不论胜负,肯定会耽误大事。”   冷玉望着十三郎说道:“这样想一想,你就该明白,你的运气还没有丢,当顺势而为。”   十三郎挑眉说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就此不管。”   冷玉冷漠说道:“你本就不该管,也管不了。”   十三郎摇头,问道:“先不说叮当,你怎么办?”   “我?我已经死了。”冷玉神情淡淡,仿佛说的是与自己无关的话。   “木长老没骗你,即便不失去修为,我也活不过二十年。” 第559章 解心易,去愁难(三)   “你现在很强,超乎想象的强;你做了很多事,了不起的事;但这不表示你已经足够强,更不代表你有资格参与这件事。”   “当年我带小姐走,一来如你所讲,我看不上你的实力;更重要的是,当时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现在和当初一样,你成长了,问题也与当年不同,你距离解决问题之间的差距非但没有缩小,反比当年更大。”   “圣山是小姐的宿命,是解决祖灵寄生的唯一办法。酸腐的说法,我理解你对小姐的感情,但你不应该尝试掐断这条路,也掐不断。”   “非要问个因果的话,我只能告诉你四个字:三生有路,指的便是这条唯一的路!”   没有温情脉脉,没有厉色疾言,没有痛斥其非,更没有畅叙别情;冷玉讲述着她所认为的事实,神情平静而冷漠,显得那般认真。   看得出,她以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大耐心与十三郎交代因果,假如换成别人,休想从其口中问出半个字。同样道理,冷玉既然敢当众讲出来,想必有足够把握保守秘密,哪怕她现在是凡人。   极致的冷静是可怕,周围人听着冷玉的话,感受着蕴含在话语里的耐心与决心,没由来感到一阵寒意。设身处地想一想,换成谁突然从修士变成凡人,想必都会因此而自暴自弃,万念俱灰。   什么样的经历,何等强大的决心执念,才能造就这样的女子!   冷玉的人生,十三郎基本一无所知,因无知,自然不知如何开解,他只能默默地听,静静地感受,希望能从那经过仔细斟酌的话里寻找些线索。   冷玉说道:“当年的事,我早已忘记,若你认为自己需要为我做点什么,或是为小姐做点什么的话,我有一事相求。”   十三郎轻轻点头,依旧没有开口。   “带着天狼女回去,适当赠与一些战功,让她在魔宫有所交代。”   冷玉说道:“这是我承诺给她的事,如今没有办法做到,你把它完成,与我之间再无瓜葛。”   十三郎安安静静听着,直到她停下才问道:“没有了?”   “没有了。”   “再无瓜葛?”   “是。”   十三郎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以为,除掉这些,我们之间多少有些关系。”   冷玉想了想,说道:“忘了它。”   “忘不掉怎么办?”   “不可改变的事实,应该忘掉。”   “这不是应不应该,而是做不做得到。”   十三郎第一次做出尝试,说道:“你我都是理智的人,理智到快要不像人。即便是这样,还有些事情不是理智就能做到,就像你说的,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   冷玉思索了一会儿,淡淡说道:“那是你的事,没人干涉你怎么想。”   十三郎点着头,说道:“你讲的对,没有人干涉我的想法,也就是说,我应该根据自己的想法做事,而不是总听你的。”   冷玉脸上闪过一丝羞怒,心里忍不住要想,你何曾听过我的话。   “你知道,绝症病人应该怎么治吗?”十三郎忽然道。   “……”   “只有一个办法:骗!”   “……”   “对了,这个说法太简单,完整的说法是:治愈绝症需要三个条件,一是病人本身需要足够强大的求生意志,再是有足够先进的医疗技术,第三条就是前面说的,需要欺骗,欺骗自己一定能好起来,也可以叫心理暗示。”十三郎说道。   “最关键的是第三条,相信自己不会死。当然了,这个过程不容易,开始只有一点点希望,哪怕一点怀疑,也是好的。”   周围人听得云里雾里,冷玉冷冷望着他,仿佛看一个傻子。   “别不信啊,我有实证的。”   十三郎说道:“世界上总有些事情是我们所无法理解的,以前我对这个体会不深,穿……来这里之后,我慢慢了解到,原来传说中的那些能力的真的可能存在,还有更多无法理解、想都想不出来的事情、还有能力等着我去明白,去掌握。”   他兴致勃勃说道:“给你说个我见过的真人真事,一为六七十岁的老婆婆,凡人老婆婆……为了救她被压在下面的儿子,竟然举起一辆汽车,举了一个多小时,七十多分钟!”   什么是汽车?那玩意儿很重吗?小时多长?分钟又是多久?   周围大眼瞪小眼,都想问,可是不敢问。说不清什么缘故,明明十三郎看起来兴高采烈,众人总觉得他下一刻就会暴起杀人,杀一切触怒他的人,甚至无关的人。   冷玉可以问,但她一点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哥哥……”殇在一旁叫道。   “什么事?”十三郎低下头。   “你说的那个……不应该叫骗?”一心追求真理的殇女有些害怕,神情怯怯。   “那该叫什么?”十三郎望着殇问。   “叫……奇迹吧。”殇生恐讲错话,小心翼翼说道。   “对啊!可不就是奇迹!”十三郎高兴起来,用冷玉肯定察觉得到的眼神偷眼望着她,抚掌笑道:“哥哥创造过很多奇迹,见过很多奇迹,很多……知道吗,这个世界最大的奇迹就发生在哥哥身上。”   殇也跟着他高兴起来,忙问是什么。结果十三郎给出一个让所有人绝望的回答,吓破无数人的胆。   “我死过,真正死过!”十三郎严肃说道。   “吓!”殇女瞪大眼睛,一双小手用力拉着十三郎的衣袖,生怕他突然间死掉。   “没事,后来我又活了,有人让我来这儿拯救世界,专治疑难杂症。”   昏天黑地胡吹一通,十三郎认真说道:“区区小病小灾,怎么难得住我。”   “嗯!”殇女用力点着头,脖子都险些扭坏掉。   “我靠!”   旁边人纷纷低下头,几只傻乎乎的宠兽听不下去,胖胖悲戚戚叫唤两声,懒懒收回系在魔卫脖子上的上舌,大灰走到一边用蹄子抹着眼睛,一面喃喃自语。   “为啥别人不像师弟那样招人喜欢,现在我懂了。”   一条锦帕递过来,美帅生具女儿心思,时刻不忘嘲弄这头憨蠢却总叫他无奈吃亏的傻驴。   “风大,迷眼睛。”大灰羞愧说道。   “呃,你眼睛大,要不要多来几条。”美帅体贴地问。   “滚!”大灰恼羞成怒,一口咬过锦帕,摇头摆尾撕成稀烂。   这边,十三郎等不到反应,鼓动唇舌继续吹:“不信吗?还有更厉害的……”   “你想做什么?你能做什么?上圣山?”   冷玉无法再忍下去,喝道:“不是我想打击你,没有三生为伴……”   “解药在圣山吗?那敢情好,正好一道。”   十三郎反过来打断她,说道:“别再打岔,你讲过的,现在由我做主。”   冷玉愕然,心里想我什么时候说的这句话?难道失去修为之后,脑子这么快变得不好使?   有了方向,十三郎不打算再讲废话,凝视着冷玉的眼睛诚恳说道:“你两次阻止我,两次都不肯说实情,至少没有说出全部。老实讲,刚才你说的那些我只相信很少的一部分,不过没关系,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了。”   “我可以猜,边做边猜,慢慢就能知道。”   他从地上站起来,得意洋洋说道:“或许你说的不错,我和那未知的这啥那啥差距更大了,这也不要紧,又不是非要打架才能解决问题,还可以讲道理嘛!”   冷玉望着他,神情终不像刚才那样冷漠,有些哭笑不得。   十三朗才不管她怎么看,伸出手指捏着冷玉如玉一样的下颌,说道:“当初被你揍得好惨,现在好了,自尊心很满足。”   “噗!”美帅也终于忍不住,想不通他这叫什么思维,皱眉苦脸叫道:“闺房话,能不能换个地方再说。”   十三郎自然不会理他,弯下身去将冷玉抱起来,说道:“那张椅子不好,回头给你做把新的。”   嘴里这样说,他居然飞起一脚,真的将它踢成千万块。周围的人又楞住,心里想这位爷发的那门子疯,搞啥呢这是。   冷玉无力反抗,索性闭上眼睛一句话都不说,任其为所欲为……   这句话过了,十三郎什么都没做,静静望着怀里那张疲惫憔悴到无法形容的面孔,良久不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冷玉到底还是睁开了眼。   “我低估了你。”   “接下去你会说:我低估了你的无耻。是不是?”   “……”   “其实我是想告诉你,你的用意我都明白,我很感激,也很想按你说的做。可你的方法太笨了,笨得让我想装糊涂都不行;像我这样聪明的人,假如装迷糊按照你说的去做,肯定会留下心魔。”   “……”   “我做事的风格方式都和你不一样,但是更有效。不信你看看,我想让你睁眼,什么都没说,你就睁开了。”   冷玉立即闭上眼。   “我想让你闭上眼睛休息,你就闭上了。”   “……”   “我比你强,事实证明了,话题也结束了,休息!”不给反驳的机会,没有抗拒的能力,一道柔和的气息送入体内。   冷玉沉沉睡去,苍白的脸上带着淡淡红云,掩不住此生第二次泪水的印迹,如同玉雕上的湿痕。   十三郎望着那张安详的脸孔,听着渐渐均衡的呼吸,目光怜惜,神情却渐渐变冷。   “其实这样也好,以前你总是朦朦胧胧,连模样都看不清。”   “睡吧,睡吧,一觉醒来,也许问题就解决了。”   抬起头,正赶上大灰鬼鬼祟祟蹭过来,迎着十三郎的目光赶紧说道:“……那边叫我问问,咱们朝哪个方向走。”   “浮魔消失的方向。”   “呃,能追上?”   “追不上。”十三朗的声音无比肯定。   “那……”   “追不上魔,还追不上人么!”十三郎淡淡说道:“接神使的人太多,先杀一杀。” 第560章 臆想   火月年,妖灵大陆遍布狼烟,生灵涂灭;咔吧燕尾两族统御的大地上,修家如凡人挥洒汗水那样尽情挥洒鲜血,演绎着一幕幕壮阔,唱出一曲曲慷慨。   与之相比,本被视为蛮夷的青狼蛮荒两族显得如此平静,仿如避世净土,远离尘嚣外。   某时某事后,这种情形被打破,一发而不可收拾。   ……   事情发生在泗水河,由一名王族统领的失踪作为开端,很快掀起无边洪浪,延扩数万里。   申姓统领失踪,战舰被劫,对整个狼族来说,这件事情可大可小,本不至于引发如此动荡。然而随着进一步信息从狼族内部传来,侧面证明劫船者很可能就是那几名被通缉的魔女后,事情变得严重。   随后,整个事件迅速发酵,演变之快,波及范围之广,引来的剧变及影响之深远,为所有人料之所不能及。   副帅屠满出征无归,很快被证实全军覆灭,魔灵舰的感应力是最好证据,由不得任何人怀疑。更严重的事件纷沓而来,随着搜索力度不断加强,青狼水军在整个泗水流域纷纷发现蛮荒战舰的踪迹,并与之交火。   无需交涉,用不到进一步理由,战争顷刻间爆发!   暗雾区,重水地,彪灵咆哮,怨灵悲诉,泗水河千万里水域,被鲜血染红。   战争发生得突然,双方皆有死伤,青狼胜在战舰强大,组织得力,军卒训练有素;蛮荒一方显得凌乱无序,多以小股分散巡游在雾气白水内,好似一条条觊觎猎物的狼。   是的,在这个特殊的战场上,蛮荒比青狼更像狼;他们都是各族精锐,战风凶狠泼辣,不动时隐忍如蛰伏地下的蛇,扑出时好似窥准时机的狮,每咬一口,总能让青狼痛彻心扉。   战争越大越大,死伤越来越惨,渐渐地,在由一些零散的事件汇总起来分析后,双方都觉察到几分诡异,内心生出不安。   “这不可能!破风舰队战舰百条,两名大术师坐镇,实力强悍绝伦。面对区区百余艘蛮荒破舰,怎会全军尽没!”   狼族大营内,满头乱发的主帅面色铁青,愤怒咆哮。距离副帅陨落不足一年,这么短的时间,狼军的损失一日重似一日,魔灵舰损失已达千条,人员不计其数,让他完全无法接受。   这次传回的消息更惨,两名化神级术师坐镇的超大舰队,竟然就这么凭空消失,所有战舰全灭,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那一战……似有隐秘发生。”   旁边老者面色忧虑,叹息说道:“战前,破风主舰曾传回消息,一切都在掌控内,理当迎来一场大胜。然而后来……整个舰队突然失去联系,连星阵传讯都被隔绝。老夫担心有变,派一队前往查探,除发现舰队全毁外,还有些别的异状……”   主帅不耐烦,喝道:“是什么,直管讲出来。”   老者神情犹豫且苦恼,似对自己接下去所讲的内容不能相信,说道:“战场核心处,妖灵妖物凶猛仿佛失去了理智,周围千里水域,草木精怪完全消失,暗雾稀薄恍如不见;紧挨着战场的白水道一带,见不到一只刀梭的影子。”   主帅微怔,愕然说道:“这算什么异状,妖灵妖物皆以精血为食,能有什么理智可言;既有战场厮杀,就一定会死人,妖物当然会聚到血气发生之所在……等等,你是说范围达到……千里!”   “或许更大。”老者苦笑回答。   “白水道情形如何?是一地还是整条。”主帅急声追问。   “老夫派出的队伍实力有限,不敢深入太远;但就所见到的情形推论,很可能蔓延整块水域。”   “嗬!”主帅领会到老者的意思,倒吸一口寒气。   战舰在强,如何能与千里水域内的妖灵妖物相比,泗水河真正的王者从来不是人类,而是那些数量近乎无尽的妖物。   前提是,它们被组织起来。   千里清空于一地,不正是有组织、被召唤的迹象?如果是这样的话,泗水河千万里水域,何人能够涉足?   “浮魔……”一片静寂中,有人悄悄开口。   老者摇头,思索着说道:“老夫查遍典籍,没发现浮魔有召唤的本事。”   有人说道:“也许是驱赶……”   “范围广阔,时间有限,不可能!”主帅冷静下来想了想,狐疑道:“四方驱赶,四头浮魔?”   咣当!有人从座椅上跌落,老者满头大汗。   连浮魔也有了组织,咱们还怎么混?更可怕的是,假如浮魔背后还有主使,其实力……   “可曾上报?”操劳军事,主帅不惜亲临战阵,得到这条消息反倒比较迟缓。   “一切均已如实报入圣地,静候上方指示。”   “那就好,这会不会……是蛮荒的某种秘术?”主帅不愧是主帅,转瞬间就联想到最让狼族绝望的后果,或者说因由。   周围死一样的安静,老者沉吟说道:“应该不可能,从俘虏的蛮荒各族中,从未得到过相关信息。”   主帅说道:“也许是在测试,普通人并不知晓……什么事!”   一名身着圣地使者服饰的术师走进来,随手递上一枚令牌,转身扬长而去。   青狼族就是这么奇怪,王族尊严不容任何人亵渎,区区一名使者,进入帅营不经通报不说,连起码的礼节都不需要。使者的表现侧面说明莫姓老者面对申统领时的无奈,原因只有一个,他是王族血脉。   主帅虽怒而无策,抓过令牌略一查看,大发雷霆。   “荒唐!前次不是已经禀报过,被劫战舰早已失去感应,为何还要追查!那几名魔女到底什么身份,因何如此重视!”   “还要生擒一头浮魔,见鬼了吗!”   若不是因为那个人,若非那条战舰被劫,哪会引来这么多事。主帅后悔莫及,恨不得时光能够倒流,他一定将申统领关在身边,哪怕动用禁法保护,断不肯让他掉一根汗毛。   眼下这种时候,极有可能迎来灭族之战的情形下,圣地居然还记挂着一个不争气的王族子弟,怎不让人寒心。   至于抓捕浮魔,不得不说英雄所见略同,圣地同样想到那个神秘怪物身上。浮魔再厉害,只要能找到它,狡猾的人类就有办法对付。可问题是,那玩意儿都没人见过什么样,上哪儿抓去?   “唉!”有人在叹息,不敢大声,应和者却不少。大家心里都明白,主帅现在满脑子烦闷委屈,从头到脚写着焦躁,管它有没有用,好歹应和几声表示同情,以此来自保。   “千万别派我。”人们在心里想。   “这样说起来,倒是个机会……”只有老者恪尽职守,一番思索后,认真地与主帅说了几句。   “是个办法,就这么办。”主帅一边听着,眼神越来越亮,欣然传出命令。   “战舰收缩回营,所有小舰带着血食至白水道搜索,随时准备营救……与抓捕!”   不管救人还是抓魔,总要找到才行,至于找不找得到……先找着呗,不能说我不尽心。   小舰名为搜索,时机上是诱饵,基本上是送死,不过没关系,总比整队战舰莫名其妙没了强。   此时的狼族大帅不知道,在他的对面,因为大量战舰被灭,因为无数蛮荒种族派出的舰队被全灭,得知消息的各个种族经过思索判断后,正做出与之类似的决定,静等浮魔上钩。   浮魔能上钩吗?鬼知道!   ……   白水,暗雾,彪灵……   白水,暗雾,彪灵……   一路残血一路杀,幽灵船变成幽灵舰队,幽灵舰队变成幽灵船,仿佛行走在黑夜中、专门收割生命的死神镰刀。   蛮荒,青狼,蛮荒,蛮荒……不知多少战舰被催毁,多少人被杀,泗水河不时被鲜血染红,又在轰鸣嚎叫声中慢慢散于无形,眨眼便是一年。   这条奇怪的船上有一个奇怪的组合,威力强悍绝伦,不论蛮荒还是青狼,均无法与之抗衡。   准确地说,是无法与泗水妖物相抗衡。   所过处,重水惨淡,妖兽数量锐减,连暗雾都变薄了不少。无数妖灵绝望哀哭,十三郎似乎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只顾顺着河道往上,一路屠戮所遇到的船和人。   说到杀戮,干活的都是别人,因为有美帅,十三郎基本不管不问,埋头做自己的学问。   美帅很满意,也很尽力,因为他收取到不少化神级的魂魄;十三郎同样很满意,在美帅的帮助下,他抓紧机会将鬼母环炼化,开始大量收集妖魂。   曾玄办事一点都不悬,接连遇到大战,虽然双方都不是他的兵,美帅却能利用手头这点有限的兵力,生生营造出必杀之局。船上什么人都有,可随心所欲地冒充蛮荒与青狼,他可尽情施展才华。   “与本帅相比,这些指挥者就像孩子。”   得以尽展所长,又能不断获得利益,美帅心情状态都不错,与十三郎一伙相处得很愉快。唯一的麻烦是,冥界之门前次收集的巨魔之血快耗尽了,大灰的夔神之吼耗累太大需要休养,错过不少战机。   冥门估计只能再用一次,离开泗水这个特殊的地方,这门神通不比火球术更值钱;因此美帅一门心思将它耗尽,争取再捞一笔。结果天不从人愿,蛮荒青狼两方似乎被打怕了,大型舰队根本找不到,偶尔遇到几只虾米,巨魔一人便可搞定,颇令他郁闷。   “闹出这么大动静,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没仗打,美帅变得无聊起来,闲暇之余,他开始关注十三郎忙些什么。在其眼中,十三郎一直游手好闲,整日以修炼为名将魔女妖女通通霸占在房内,典型是个无道昏君。   “本帅提醒你,不管你多努力,自以为准备多么充分,在圣山面前都是笑话,不值一提。”   “真笨,谁说哥哥要攻山!”殇女看不惯美帅张狂,竟已懂得嘲讽。   美帅不和女人生气,更不会和珍珠一样的小女孩生气,笑眯眯地问:“那他在做什么?”   “不告诉你!”小萝莉不明白这种战略意图,给他一个后脑勺。   “撒谎不是好孩子。”美帅严肃说道。   “我在驱魔。”   发觉冷玉有发怒迹象,十三郎及时解围,笑着说:“我想把浮魔赶上岸。” 第561章 一般般   驱魔上岸?   听闻这个“匪夷所思”的想法,美帅瞬间想到很多。   浮魔究竟是什么?没有人知道,但其目的不难判断。抓叮当显然不是为了杀人,更不是小姑娘身上那二两肉,肯定与神使有关。假如它是圣君的敌人……这个想法很无聊,泗水河对别人来说是天堑,对圣君来讲就和眼皮子底下一样,怎会容忍可威胁到自己的存在存在这么久,且继续存在下去。   那么它就和自己等一样,都是被圣君赋予了某种使命,很可能就是为了护送神使。   想到这里的时候,美帅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为什么圣山不让大家齐心协力做这件事,不是会更容易吗?   是因为奖励有限,还是借此做筛选?残酷的选择?   内心微寒的同时又有些振奋,美帅赶紧回头。他有些恐惧,担心再这样想下去,自己会因此失去勇气。   十三郎似有察觉,带有深意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多思通常是好事,有时也会变成坏事。”   “反正你是逼上去了,只顾眼前就好。”   美帅心里咒骂着,将心神收回来,继续研究浮魔。   假设浮魔要护送神使,不管有没有人催,它迟早会自己上岸,并赶圣山交差。   那它为什么不上岸?或则说,为什么它这么久还不上岸?   浮魔还在泗水,这个结论不难得出,不断的战斗中,美帅亲自审问过很多蛮荒俘虏,知道现在南岸是什么状况,很清楚蛮荒境内没有发现浮魔与神使的踪迹。   已经走了,没被人发觉?真以为蛮荒无能人么,蛮荒沿岸不知集中了多少秘术多少法阵,更有无数天赋奇异的妖虫妖兽时刻监控,怎么可能一点踪迹都发现不了。   浮魔再厉害也是妖物,而且是水中妖物;它既不懂阵法也不懂玄奥道法,它只有天赋,只有身体,或者说只有本能。一旦上了岸,十成本事恐只余下一半,远不及人类那样花样多多,且狡诈阴险到无所不用其极。   当初浮魔初得魔女,本是登岸逃匿的最佳时机,相信它自己也很清楚。   问题回到原点,它为什么不走?   延伸想下去,十三郎赶它上岸,先不谈能否做到以及如何做到,从战略上讲,这显然是出其不意,攻其所必救的高明做法。   “佩服!”美帅心里有点小失落,语气略有些酸。   “可是怎么做?”   “不用惭愧,你一直忙,想不到也正常;我也很忙,这一年你干得不错,没好意思打搅。”十三郎说了一句让美帅崩溃的话,随后道:“我已经在做了。”   已经在做?我咋不知道!美帅心想丫成天傍着大小几个美女聊天打屁侃天说地,什么时候干过一件正经事?什么叫不好意思打搅,是怕我打搅你吧!   变种巨魔歪着眼睛看看周围四大美女,清丽有之,冷峻有之,火辣有之,粉嫩有之,众星捧月般将十三郎围在当中……   内心一阵酸楚,他说道:“您老人家……在忙啥?”   ……   说来也怪,经过一段时间的斡旋、打熬、调和相处后,原本水火不容的魔女与普里姐妹竟变得和睦起来,一点不像以往那样针锋相对,渐渐形成以十三郎为核心的小团体。毫无疑问,这种情形令美帅大为不忿,实在是他觉得自己各方面均优于十三郎,没理由得不到美女青睐。   这不是争风,而是骄傲被无视的些许失落。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不说有主的冷玉和普里姐妹,就连那个恢复精神的天狼女子也不肯对他稍假辞色,仿佛这位有着大好前途的高富帅青年是摆设、是空气一样。   因悲愤,美帅将浮魔的事情暂时丢一边,说道:“我要提醒你,不管你多努力,自以为准备多么充分,在圣山面前都是笑话,不值一提。”   吓不死你个蠢货!他心里想着。   “我记得你说过,不知道圣君实力如何。”十三郎说。   “咳咳,我是不知道,可我能对比参照,不行吗?”美帅回道。   “怎么个参照法?”   “护山尊者,个个化神。”美帅挺起胸膛,好像那些人是他家养的。   “有多少?”十三郎问着。   “我怎么知道。”   “那就是不少。”十三郎说。   “当然。”   “为什么尊者不来接神使?”十三郎问。   “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还是不敢知道?”十三郎讥讽道。   “……随你怎么想。”   “无所谓了,咱们又不攻山。”十三郎说。   “你倒是攻攻看!”   “你和我一起吗?”十三郎问。   “……离我远点!”   “幸亏没拿你当战友,真悬!”十三郎感叹道。   “什么事?”美帅问。   “没叫你。”十三郎埋怨:“取的这叫啥名儿,添乱么不是。”   “……”   十三郎严肃说道:“保护使上山,这件事对你很重要,最好用点心。”   “……”   “算了算了,不提这个。”   十三郎说道:“现在情况有变,驱魔计划到了关键时刻,需要你办好几件事。”   美帅楞住,正打算抱怨几句表达愤怒,忽又想起这样做等于做实了对方主帅自己小兵的执行者身份,悻悻闭上嘴。周围三女纷纷失笑,却故意不笑出声,只拿戏谑的目光偶尔瞥一眼美帅,唯冷玉的表情一如当初,神情淡淡,视周围如无物。   十三郎说道:“蛮荒、狼族都留意到浮魔……其实是我们,战术已做对应调整。那些携带血食的小舰没有用,需要你安排一下,帮帮他们的忙。对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对吧?”   “我正在想。”   美帅愤愤难平,赶紧在心里回想推演,试图找出根据。   引动双方大战,将矛头引向浮魔,这本就是美帅与十三郎共同制定的计划,只不过后来美帅连战连捷,为不断得到的巨大战果而兴奋,早已忘记初衷。现在他一门心思牵挂冥门次数,虽知双方有变,却没朝深处想,哪里想到十三郎已悄悄改了方向。   “或许,这本就是他预料的结果?”美帅心头微寒,暗暗警告自己。   “和你讲讲我的想法,有什么遗漏不足,你再补充补充。”   谈到正事,十三郎的表情不再嬉闹,认真说道:“研究了这么久,我推测浮魔有如下特点。”   研究了很久吗?丫听到这个名字才一年好不好,美帅愤愤难平,耳朵不知不觉竖起来。   “首先,它是水中妖物,上岸多有麻烦,实力会大打折扣。”十三郎说道。   废话!美帅心里这样想。   “然后,它活了很久,食量很大。”   还是废话,美帅开始嘟囔。动辄吃光整条水道的刀梭群,食量哪里是大所能形容,简直……太大了。此外妖物虽说有灵,可从没听说过那种妖物能够传下使命,当然了,指的是罪名之地这种低级修真地,放在外域星空的话,妖物甚至比人类还强大,出现什么情形都不稀奇。   妖物寿元天生比人类长,同时也意味着它们成长艰难,浮魔这种妖物,假如通过子嗣传承的话,很难想象能够一代一代将使命继承下来,多半还是当年那一头。   “这都是推测,做不得准。”美帅心里想。   十三郎说道:“护送神使上山不容易,除了会遇到阻截激战,时间也是个大问题。按照你的描述,再以浮魔离开时的速度推论,即便全速飞行,恐怕也需要一两年。那么我想,它除了借水道缩短距离歪,会不会还因为它担心以后没了吃食,所以得人后没有马上出发,现在泗水河疯狂进食,为今后做准备?”   “这个……有可能。”美帅想到这一路上遇到的情形,白水道的确不如往日听闻的那样凶险,偶尔遇见刀群,数量远远达不到遮蔽水流的程度。以此推论,最可能的情形便是遇到天敌,也就是浮魔。   十三郎说道:“活了这么久,食量这么大,最多出现在白水道,很少攻击人类,这几条加起来,我大胆推测,它的实力啊……其实一般般。”   “废……什么!”美帅瞪大眼睛,心里想这货不是疯了吧,哪儿跟哪儿,挨得上吗!   “瞧,他的反应和你当初一样。”   十三郎转过头,笑着说:“该吃药了。”   奇迹出现。   冷玉雕像般的面孔竟泛出微红,伴随着几许恙怒,就似万年冰川上绽开的血莲。   心神一阵恍惚,美帅连连眨巴着眼睛,做意乱神迷状。非是他道心不够坚定,实在是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冷玉脸上,由不得他不稀奇。   “贼眉鼠眼,不许看!”黄花女痛斥。   美帅清醒伤心且愤怒,揪住十三郎喝道:“你给我好好说,凭什么就认为浮魔……一般!”   “急什么,先做正经事。”   一边说,十三郎拍开美帅纠缠的那只手,从怀里拿出几枚玉盒,翻检一番挑出几颗花花绿绿的药丸,打出法决将它们融合到一处。   淡淡香气四溢而出,闻者精神均为之一振。   这就是十三郎口中的正经事,熟练到极点。自从寻到冷玉,经过众人无数次会诊思考研究琢磨后总结出的治疗、或者说延缓其死亡的办法,其实就是吊命。   好不容易等他忙好,伺候冷玉服了药,十三郎回过头,问道:“霸体丸还有没有?”   “要死啊!”美帅泪流满面。 第562章 你之愁,我之苦,同承共勉   霸体丸,名字俗到极致,炼制难到极致,效用强到极致。   一句话便可表明其珍贵:美帅身边四名魔卫,之所以能有今日境界,霸体丸居功至伟。   只有巨魔族才会有这种炼体圣药,只有巨魔族才能想出这么粗鄙的名字,美帅来头不小,在族中的地位却很尴尬,满打满算带下来十颗,仅余其六。   当然了,这是他的说法,许是察觉到十三郎过于黑心,有所隐瞒也不定。   消息是黄花女泄露出来,年前为冷玉筹思救治方案,因其雪山尽毁,道基无法重塑,在确认找不出办法恢复后,十三郎忽发奇想,极力动员、甚至强逼着冷玉炼体。   很难形容众人听到这条消息时的心情,倒不是认为它绝对不可行,而是为十三郎的雄心壮志所震惊。   单从原理上讲,十三郎的想法没有任何问题,炼体同样是修行,同样可以提升境界提高寿元。至于吸纳元气采集天地之力等项,冷玉本就轻车熟路,只是因为灵根不在,无法储存淬炼而已。换句话讲,她要做的还是如以往那样修行,只是最后一步有所改变,将淬炼法力改为淬炼身体,以肉身入道。   简单不简单?太简单了!   难不难,太难太难!其难不在于功法,也不在于缺少魔力,功法现成的,十三郎身边有八千万魔晶,足够她慢慢消耗。至于炼体所必须经历的碎骨淬筋之痛,没有人怀疑冷玉的性情毅力,没有任何问题。   难点在何处?在于速度!   冷玉全身修为尽失,意味着因修炼得到的寿元损失殆尽,不代表她马上就会死,而是以比凡人快得多的速度衰老。假设冷玉原本中期元婴的寿元是一千年,正常凡人的寿命是百年的话,现在的她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以十倍的速度快速衰竭。   此外,冷玉由魔宫长老抚育长大,体内种下无数禁制,因其修为丧失,那些禁制随之失效是没错,对身体的伤害却难以尽去;换言之,因为本命精元的损耗,其衰竭的速度会更快。   这些十三郎不知道,否则更无奈。   修道本是逆天行事,纂天不成,便要承受天道反噬,以看得见、体会得到的速度等死,此为天罚!   十年!从失去修为的那一刻起,冷玉的理论寿命值,最佳状况。   要改变命运,首先当然是恢复修为,若不能,她便需要在有生之年炼体到与之前修为相匹配的程度,也就是意味着,冷玉要在十年内修炼到武尊境界,对应修士的化神。   炼体能够提升寿元不假,但其比例却差上很多,若不然谁还乐意修道,通通改为炼体了。   “十年武尊?我……”   听到这个结果,美帅当场就想吐出来,没敢。看得出,假如有人在这件事情上泼冷水,一定会承受十三郎的怒火,无法想象的怒火。   不可能吗?十三郎不这样想,或是不愿意这样想。一边催冷玉抓紧时间,一面着手为她整理功法并调配药物,固本培元只是一方面,重要的是提高修炼速度,尽可能的快,越快越好!   “疯子!”望着十三郎一本正经的模样,所有人都这样想,唯殇女和冷玉除外。   殇女不知愁滋味,也不知道怎么地,经过几次“艰难”相处后,她居然和冷玉相处甚欢,大有超姐越哥之势。相应的,当所有人对这条拯救大计不屑一顾的时候,殇女成为十三郎之外最坚定的支持者,非但亲手为冷玉设计一套聚魔法阵,还极力撺掇姐姐出谋划策,想办法弄出仙丹妙药。至于冷玉,自从重逢时的那次深谈后,她再没有违拗过十三狼的意愿,让她吃药就吃药,让她炼体就炼体,认真且专注,除偶尔与殇女聊天外,竟是一副闭关不问身外事的模样。   说到聊天,其实多半是殇一个人自说自话,冷玉只是安安静静地听,听着她那种单调到极致的经历,偶尔穿插几句,询问一下细节。   简单或者枯燥,平静或者无聊,二人乐在其中。奇怪的是,就是这样普普通通的对话,准确说是一个人讲一个人听的过程,竟没有什么人敢在一旁聆听。   连黄花女都不能,她倒是试过,因为害怕妹妹被魔女哄骗;结果是,以心狠手辣自诩的凤女过不了一会儿就眼泪汪汪退出来,嘴里不停念着“无聊、没意思、傻丫头、疯女人”等字眼,望风而逃。   自那次后,黄花女对冷玉彻底改换了态度,执兄嫂之礼。   发觉这种情形,其它人难免好奇,纷纷寻着由头挨个儿尝试,结果出乎意料的统一,无论好奇念旧如天心,痴蠢陌生如三卡,灵慧熟悉如钟寒寒,甚至连新换了主人的莫姓老者都只是偷听了一回便坚持不住,抱头泪奔。   “风大,风大!”大灰去的次数比较多,每次都会半路逃跑,险些没把眼睛揉瞎掉。   “到底咋回事儿?让我也试试呗!”异状太多,美帅不可能察觉不到,多次提出请求旁听真道,总被拒之门外。冷玉对这名红发帅哥有着天生的警惕,每每用一种历轮回而不改的冷漠目光警告他:休怀鬼胎!大灰更是轻蔑到极致,冷笑着说了一句令美帅吐血的话:“小孩子不懂感情,一边去!”   “我家娘子生具慧眼,看出你出生不凡。”十三郎微笑着安慰美帅,吓得他险些摔个跟头。   “出生不凡?看得确实准!”美帅知道他意有所指,干脆掉头而去,再不肯接这个话茬。   稀里糊涂一通忙,不管怎么说,冷玉的恢复之路算是开始了;炼体与修道也有相似的地方,开始容易后面难,加之她的身体本就被魔力滋养近两百年,正所谓不修也是修,进度着实不慢。在度过最开始的适应阶段后,冷玉顺利凝结出第一、第二颗星纹,成为名副其实的战灵。   不到一年,第三颗星纹隐现,速度惊人的快!然而对比她恢复所需要的程度,依旧显得太慢。可以想象,即便十三郎用尽手段,不惜血本为其续命,充其量再提高十年八年,远远无法满足要求。这还是假设她修炼一帆风顺,完全没有瓶颈障碍的情况;任谁都知道,炼体修炼到了后期,丝毫不比修道容易,十三郎自己都不过刚跨过武灵,只是因为修炼炼骨决、且融合了多种珍惜不可求的宝物才显得格外强悍。如今冷玉只求境界不求实力,速度看起来虽快,实际上根基严重不稳,一旦遇到瓶颈,几可断定会卡在那里,终生难得寸进。   终生吗?无所谓了,反正就这么几年,不终生也要终生。   冷玉自己怎么看不知道,十三郎反正这样想;为了让冷玉修炼提速,他一路琢磨一路搜刮,无论狼族还是蛮荒,每抓住一人必问与炼体有关之事,闹得一众俘虏大惑不解,几以为自己到了巨魔领地。   除了巨魔一族,谁会这般重视身体?   “羞愧啊!”幸存魔卫不时感叹,深为这名遗弃之修的钻研精神所折服。   话说,十三郎虽然着急,却藏在心里从不流露;表面上看,他这一年过的可着实很滋润,时刻保持着温和的表情,开口必带着微笑,出言必定先道一声兄台,彬彬有礼,可谓谦谦君子。只有偶然的几次,在遇到两名硬骨头蛮荒修士不肯“招供”的时候,其压抑到无可承受的戾气才一次爆发出来,吓破无数人的胆。   包括美帅。   那一夜,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嚎惊天动地,战舰周围百里范围内,妖灵退避,妖物踪影全无,偌大水域,竟好似一片幽冥死地。美帅因此愤愤难平,认为十三郎这样虐俘有失体统,且易引来祸患,遂亲自出马试图阻止,结果召来大灰几声狂笑,与毫不留情的嘲讽。   “傻逼!”   “蠢货!”黄花女频频点头。   确实傻,也确实够蠢,美帅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害怕血腥的一天,在亲眼目睹十三郎所为后、以及他的表情目光后,自诩坚狠的美帅腿筋一个劲儿抽,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   “你忙着,我走了。”他这样说道,掉头狂奔。   十三郎的心事藏在心里,冷玉自己可有可无,一如往常那样修炼,一如往常那样听殇女说话,仿佛这不是她的事,与之完全无关一样。这一年里,冷玉的精、气、神都比当初强上太多,身体更是早已复原,面容却老了至少十岁!   神情上看,她依旧那么平静,甚至显得淡漠;她很少说话,没有再干涉过十三郎的行动,只是默默地看,默默地听,默默地修炼,以及思索。只有极少数人曾注意到,冷玉看着十三郎的目光流露过挣扎,不经意的时候会出现一抹伤感,几许担忧,又或是别的什么。   你要做,就让你做,不劝阻,不抗拒,不放弃,更不会埋怨与嘲讽。   有些时候,让亲近的人为自己劳碌奔波并不是坏事,而是一种极致的体谅。冷玉所能做的,不是表现无视生死的坚强,而是以最强大的决心修炼,并适当表现一些软弱。   叱诧犹闻口舌香,再强悍的女人,终究也还是女人。   冷玉是这样想吗?鬼才知道。   好在这一年大家过得比较安稳,虽偶有艰难,但因这条船上的实力强悍到不像话,实在谈不上险恶;慢慢地,大家都适应了这种节奏,变得不在关注。   有人不这样想。   对冷玉的关注,殇女一点不比十三郎少,甚至过之。对殇而言,塑灵女虽然很少说话,在其心中的位置却如火箭般飙升,渐渐变得不可替代,不可分离。   只有冷玉和她聊天,不是耐心,没有勉强,更没有屈就,是真真切切,带着兴趣与之聊天。   谁会关心一个未经世事的女孩猜测死亡的真相?谁会理解一个小女孩初学阵法时的忐忑?黄花女知道生机流失的痛苦与恐惧,可她不知道,殇女曾动过以阵法禁锢其姐强行夺魄的念头;十三郎两世为人,知道殇女最需要“心理辅导”,可他没那个时间。   善的恶的,好的坏的,可笑的荒谬的,欢乐的悲酸的,只有这个冰冷的女子知道,只有她才是真正用心与之交流。   听其所听,讲其所讲,思其所思,这便是共鸣。   很可笑的理由,然而对殇来说,这才是最最珍贵处,哪怕十三郎都无法比拟的亲近,与存在感。   有了这种感觉,殇女无时无刻不在关注冷玉的修炼进度,拥有近乎天算之力的阵法师掰着手指仔细计算后,最终得出一个让她心碎的结论,冷玉决然无法成功。   于是乎,黄花女遭了罪。   “仙丹?妙药!直接拔高境界!”望着妹妹渴求的眼神,黄花女愁肠百结,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她最能体会殇的心情,肯定是因为见人思己,由冷玉想到过去数百年时刻为生存挣扎的那段经历,恨不得马上把她治好。   不用想也知道,因为从小就要照顾“病号”,黄花女对丹石之术极为精通,实为御用医师的不二人选。事实上,在为冷玉续命这件事情上,黄花女出力一点不比十三郎少,就说那个“综合性丹药”的配置,便是她经过无数次苦研后才得出的方案。亏了十三郎手上的材料够多,加上一路掳掠一路盘剥,还真作出一番成就来。   那也不够,远远不够。   “有那种丹药的话,我也改修炼体了啊。”   “那就是没得救?明白了。”殇女不愿给姐姐添太多麻烦,默默点头,默默转过身。   望着妹妹平静的背影,黄花女突觉一阵心寒。   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谁能比她更了解殇的性情,冷玉若死,怕是要多连累一条命。   “怎么会变成这样,岂有此理!”   黄花女暴怒,但她即不忍也不敢再找冷玉的麻烦,她自己也明白,因这件事情怪罪冷玉实在没有道理;难不成人家做错了什么,不该与殇做朋友?   于是乎,美帅的部分底细被揭露出来。   “霸体丹,据说含有巨魔族老祖之血的圣药,生死人肉白骨,提升境界易如反掌。”她对十三郎说道。   完全就是胡吹,她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   说这些的时候,黄花女故意把殇带在身边,用意是为了让她知道,姐姐真真是尽了力,傻妮子可不能再瞎想。   美帅倒了霉,开始很大方,余下六颗丹药送出两颗,叮嘱十三郎此丹霸道,且忌不可操之过急。   这才几天?又要!最让美帅无法接受的是,眼下谈的是什么,正说到关键时候,十三郎竟然开口敲诈,实不能忍。   “你没傻吧,霸体丹这么吃,嫌她死的不够快!”美帅沉声怒喝,左脸写着痛心,右脸画着疾首。   “说什么混话,她才不会死。”十三郎很不高兴,说道:“这不是给她用,我、大灰还有胖胖,都靠身体吃饭。”   “我操!”美帅怒翻白眼。 第563章 它是孬种   “霸体丹不能随便吃!一般人,不,任何人都不能服用超过三粒!本帅都只敢服用一颗,你当她比我还强?”   “上次给你两颗,有一颗就是给你准备的,还不够?”   美帅看来是真急了,叫道:“至于那两头……咳咳,就算我大慈大悲普渡世人,也不能害它们啊?”   “它们是妖兽,妖兽懂吗!”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道理,假如大灰在场,势必会与他辨上一辨,对这种明显带有物种歧视的言论表达愤慨。事实上道理明摆着,单就炼体而言,同样的丹药,妖兽服用远不像人类效果那么明显。   原因很简单,因为妖兽的块儿太大!   听上去很可笑,实际上就是实情。炼体就是淬炼血肉筋骨,体积大必然难度提高,需要的丹力就越多,难道不是很简单、很现实的道理。   随便哪只妖兽,一旦达到某种境界便会呈现本相法身,也就是返祖本身。天心蛤蟆不过巴掌大小,本相却像一座小岛,大灰反倒不那么夸张,变身后也不过如蛮荒巨象……那也不小!   妖兽没有明确的炼体境界,可冥冥中自有隐性约定,同样存在关卡。可以想象,十三郎或许能够凭借霸体丹的作用冲关破境,那两头实际实力不如他的妖兽却未必能如愿。   “只是这些的话,我也认了,谁叫咱们是朋友呢?可你不明白,霸体丹还有别的后患,很严重!”   “天材地宝自有灵气,甚至有些乖张古怪的个性,丹药也一样。霸体就是如此,它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抑制作用,若能顺利破阶也就罢了,若不能或者是太勉强的话,很可能产生,很可能产生抑制,得不偿失。”   美帅的话听起来不可思议,然而修道之事无奇不有,事实正如他所讲的那样;十三郎也曾听说过类似的情况,并形象的称之为:抗药性。   提升一层境界,普通人或许欣喜若狂;但对有着大好前程的十三郎及其手下来讲,为一个境界牺牲永远显然不可接受。美帅苦口婆心自以为得计,随后发现大家正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好生奇怪。   “魔卫就是用霸体丹冲关的吧?”十三郎问道。   “是啊,怎么了?”   “难怪。”黄花女第一个表示愤怒。   “果然。”钟寒寒也开了口。   冷玉没什么表示,唯其看着美帅的目光更加厌憎。   相处这么久,大家都能看出魔卫有些问题,气息与大修士相当,实力比正宗的大修士弱。现在明白了,他们已无法进一步提高。   三名注定无法再成长的魔卫,对如今的美帅来说有多大意义?不提自身实力,他可是冲着化神魂魄去的!   美帅苦心劝阻,却在无意中揭露了之前甘心舍弃三名魔卫的真实因由,自己还云里雾里,羞怒说道:“反正不行,我是为你好。”   “你先不要着急,听我分析分析道理看。”   或是为美帅的沉痛摸样所打动,十三郎的语气略有愧疚,说道:“这不是商量吗,成不成再定。”   商量?美帅非但没觉得放心,反倒更加警觉;这一年的经历告诉他,偶逢十三郎用这种正式口吻讲话,虽然自己每次都不服气,结果却总被说服。   “本帅拥有最终否决权!”他说道。   “必须的,东西在你那儿,又不能抢。”十三郎相当干脆,说道:“事情要从眼下谈起,把浮魔赶上岸之后……”   美帅连忙喝止,说道:“等等,刚才你说浮魔实力一般,到底咋回事儿?”   “很简单啊,它都不敢见人。”十三郎说。   “不敢见人,呵呵……”美帅冷笑着看着冷玉,轻蔑摇头。心里想你家婆娘差点被人家吓成僵尸,谁不敢见谁?   “此一时彼一时,不要搞混状况。”   十三郎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深吸一口气说道:“这笔账,我会和它好好算。”   美帅心头微寒,不再开口嘲讽。   十三郎说道:“初步估计,浮魔存在的时间怕不少于万年,但它绝对不是与圣君同级的存在,你可明白?”   美帅问道:“你是指它留下活口?”   十三郎说道:“没错,它肯定不是圣君的敌人,且对圣君的恐惧深入骨髓,因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神使的同伴,索性置之不理。”   美帅点头表示认可,随即冷笑说道:“现在你承认被抓的才是神使了,诓骗本帅这么久。”   “你又没白忙。”黄花女不忿。   “就是就是!”殇女赶紧接腔。   一张嘴怎么说得过五张嘴,尤其是那张不开口的嘴,总让他碜得慌;美帅大感无奈,摆手道:“算了算了,你接着讲。”   十三郎说道:“我一直觉得奇怪的是:一个是抓,两个三个、十个八个也是抓,为什么浮魔不把所有抓走,一起带上圣山呢?”   是啊,为什么呢?大不了到了圣山再杀掉,或者放掉,总归更加灵活。   “也许它嫌麻烦,也许觉得没必要,也许……”美帅嘟囔着,底气明显不足。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原因只可能是一个,它做不到!至少极为勉强!从后面发生的事情看,浮魔拼命进食积累力量,侧面证明这种推测最为合理;因远赴圣山对它的负荷太大,它又没有可以装载的宝物,只能舍弃。”   “那又怎么样?”美帅插了一句。   十三郎顾左右而言他,说道:“咱们再说说这个进食,你有没有发现,浮魔很挑食?”   “呃……它好像只喜欢吃刀梭,这又怎么了?”   “是喜欢,还是只敢?”   “只……你什么意思?”美帅一头雾水。   十三郎神情淡淡,平静而肯定地说道:“我的意思是,浮魔不敢再暗雾区猎食,甚至不敢多做停留;因为这里有太多强大的存在,其中不乏化神级妖物,对它有威胁,甚至很大的威胁。”   “这一年,我们经过的几条白水道刀梭基本绝迹,可见浮魔需求多么旺盛。这样的情形,它仍没有在暗雾区停留的迹象,否则的话,以它那种恐怖的食量,我们一定有所察觉。我从来没听过挑食到这种程度的妖兽,你呢?”   “时间多过一天,赶往圣山的路就变得艰难一分;它不可能察觉不到蛮荒与青狼的动向,说不定已经袭击过蛮荒修士,得知了消息。那么你来告诉我,它现在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略顿了顿,待众人将这条推断略做消化后,十三郎寒声说道:“它就是个孬种,一头空有实力,但不敢冒一点风险的孬种。”   “……”没有人开口,所有人都被这条消息所震惊,冷玉是唯一听过的人,此时仍不禁生出感慨,内心颇有触动。   “他……的确是不知恐惧为何物的人啊!换成别人,谁敢朝这方面去想?”   “等等!”   美帅急了,他觉得自己又在重复以往的道路,渐渐被十三郎牵着鼻子走。因不甘与承认或失败,他指着冷玉说道:“浮魔有多强……她们的状况我就不谈了,那条船遭受的攻击可不会假,还有,我对刀梭研究甚深,其实力强悍……”   “假象罢了。”   十三郎翻手轻拍,一尾形如刀片、铁青色利嘴獠牙、长仅尺余的活鱼出现在掌中,说道:“好好看看。”   那条鱼被十三郎养得很好,失去禁锢马上显露其凶恶本性,非但一口咬住十三郎的拇指,还将全身的鳞片炸开,如无数把锯齿来回切割。   虽然没有破皮,却留下道道红痕。   那可是十三郎的手,换个人来,早已骨残筋裂。   “看什么?”美帅一阵茫然,心想这样还不叫强吗?那可是最普通的刀梭,更关键的是这儿只有一条。假如它们继续生长下去,数量大大亿万无穷尽……   “看仔细了。”十三郎平静回应。   一丝电流闪过,几不可察。   太弱了,与其说那是电流,倒不如说是因摩擦而产生的几丝电花,俗称静电。   就是这么点雷电之力,那条凶猛如残狼的恶鱼顿时失了威风,身体抽筋一样疯狂抖动,坚硬锋利的鳞片下雨异样脱落,转眼就成了光皮猪。在发出两声婴儿哭泣般的哀嚎后,生机勃勃的刀梭变成一滩烂肉,死得通透,死的干脆,死得愉快无比。   “啊!”周围集体惊呼,连冷玉都不例外。   弱到这种地步?怎么可能!无数年的泗水探险过程中,人们连这么简单的手段都没有发现?   “不是灯下黑,你们再看。”   十三郎的话似乎在开解,却令众人更加羞愧;没等弄明白什么意思,地面出现一个水盆,盆里同样有一尾刀梭。   抬手轻点,十三郎朝那尾刀梭射出一条比刚才粗大十倍的电弧。   水花四溅,刀梭瞬间反应过来,如蛇一样在水里盘成圆环,身体外水膜好似在流动,电流刺啦作响,它却安然无恙。   不用再解释什么,十三郎望着美帅说道:“你可以自己试。”   只要是修士,不管是不是专修,哪个放不出几点电花;美帅早已忍耐不住,如十三郎一样亲手施为一番后,颓然坐倒,神情茫然。   “怎么会这样,怎么是这样……”   很简单,刀梭在泗水河称王称霸,一旦离开重水,它在雷电面前就是一坨烂肉,啥都不是。   “研究颇深,呵呵!”黄花女歪着脑袋望着美帅,神情得意,语气轻蔑。   “那又怎么样!这能代表什么?”   缓过神的美帅愤怒叫道:“你该不会是想说,浮魔不但能放电,还能让它们脱离水面?还有那条船,怎么解释?”   “不够准确,但离事实不远。”   十三郎平静的目光对着他,说道:“至于那条船,是因为浮魔的身体。” 第564章 真相!   “浮魔的身体?哈哈!哈哈哈!”   笑了半天没见回应,美帅不得不收声,神情讪讪仍轻蔑说道:“好像你见过浮魔,知道它长什么样似的。”   十三郎望着他,目光清澈剔透。   “你真知道?”美帅下意识觉得不妙。   十三郎点头。   “你知道浮魔的样子?你怎么知道?你见过它?你……”   “我不但见过,还抓到一头。”   “噗!”   “咣!”   一个比刚才大几倍的水盆出现在众人面前,十三郎指着里面的那个“东西”,说道:“它就是浮魔。”   ……   初看像一片荷叶,细看才发现完全两回事。   淡青色的大叶子,但不像寻常植叶那样分布着纤维脉络,更肥厚,且泛着肉色,有点像水中动物才具有的翅翼;呃,它本就生活在水中,只是难以分清属类。   宽大的叶子下面,连着一截不算太长的细茎,中段有一团仿佛瘤子一样的隆起,再往下陡然蓬松起来,像一团棉絮状的根须,又似无数触手的集合。   这是浮魔?这就是浮魔!几个女孩瞪大了眼睛。   除了冷玉,十三郎之前并未向几女透露什么,事实上冷玉也不知道他居然抓到一只浮魔……   假如它是的话。   特异之处也很明显,自从这个东西出现,室内便被阴寒之气所充斥;看向它的时候,大家均生出一种被千百只眼睛回瞪的感觉,只只阴冷。   良久,天狼圣女试探着问:“这个……不是那一只吧?”   十三郎失笑,说道:“当然不是,不然我们的麻烦可大了。”   殇说道:“怎么知道它是浮魔?”   这是大家都想问的问题,奇怪的是,此刻美帅反倒安静下来,目光死死盯着那头连属类都分不清的“东西”,神情冰冷不下于冷玉,如一只即将出枷猛虎。   十三郎主动找上他,说道:“美帅应可回答。”   美帅闻声抬头,冷漠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十三郎平静说道:“你见过浮魔,应该有所判断。”   一抹狰狞自眼中闪过,美帅一改平日里的温文形象,嘴角抽搐着说道:“见过浮魔的不止我一个,怎么不问你那两个红颜知己。”   “胡说!”   天狼圣女羞愤失色,转而想到美帅的话不可能是为了针对她,赶紧扭过头看冷玉。   冷玉的表情一如往常,没有丝毫变色。   十三郎说道:“他们修为不如你,又非主动从浮魔手里逃生,难以明了真相……”   美帅截断他的话,冷笑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本帅曾险些被浮魔擒获?”   谁都能看出美帅的怒意,偏偏十三郎看不到,坦然说道:“我认为,被擒后逃脱更准确。”   “……”   十三郎还在说:“这是我的猜测,当不得真。”   “……你,可,真,会,猜。”   周围几个女孩紧张得不行,天狼女身后魔光隐动,黄花女身体外灵力汹涌,随时准备动手。殇不太懂事,只觉得美帅大变摸样很奇怪,伸出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干吗?”美帅问。   “你怎么了?”殇反问他。   “……什么怎么了?”美帅莫名其妙。   “你怎么这个样子?哥哥猜的对?不对?不对说出来不就行了!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你有没有被它抓过。你说了,别人不就……咦!干吗这样看着我?”   美帅怒吼着说道:“我没见过浮魔,死都没见过!”   “吓,这么大声干吗!”   “反正我没见过。”美帅死死咬着牙,再不肯开腔。   似美帅这样的人,无论嬉笑嘲骂还是一本正经,其心底深处的骄傲不容置疑;遇见浮魔逃出生天,别人或许看成可供吹嘘的资本,在他眼里则是不折不扣的屈辱。   气氛有些尴尬,周围人渐渐明白过来,内心均生出几分感慨。   “没见过就没见过吧,给大家看看证据。”   始作俑者站出来圆场,说道:“之前说过,浮魔可能活了上万年,然此界容不下超出化神的存在,它的寿元如何得来?换个说法,假如它是妖兽的话,凭什么活这么久?”   十三郎说道:“考虑几种生俱长寿的水中妖兽,鳖类便是其中之一,但从其外显形体以及战舰遭受的攻击方式看,很容易排除在外。其它与之类似,均有不协之处。”   “若不是普通妖兽,便只能从山石草木等精怪着手,山石肯定不对,余下草木类可供筛选的范围已不大。”   十三郎朝冷玉说道:“泗水这个地方,水生植物种类虽多,成气候的终不过那么几种;这一路上,强的弱的基本碰了个遍,但在仔细对比后,我发现它们均不能与船上所遇的情形对上号,直到发现它……”   言罢,十三郎转过身,挥手朝水盆释放一股旋风,那株青荷状的东西飘出水面,下方“根须”由缠绕改为伸展,形体彻底放开。   这一下,众人看得更清楚些,原本如叶子一样的扇面原本是有缝的,叶面上的水漏出后呈黯红色,且有点点毫光闪烁,粗看去,竟有上千之数。   身体离了水,青荷明显觉得不安,比叶面覆盖更广的根须、或者触手四处挥舞,叶面点点闪烁渐渐连接,恰似一道道电流。   “像树、像风又像云,这就是树形。”一边说着,十三郎心念微动。   青荷骤然旋转起来,根须上卷飘舞,丝丝缕缕渐渐加速,视线模糊呈云团状。   “这是云。”   云团忽闪,闪跃般在众人眼前晃过,空中留下清晰的阴寒气息,与一道若有若无的虚影。   “这是风,可见的风。”   十三郎右掌虚按,青荷恢复本形落入水中,翩然毫无声息。   “它还太弱,只能做个大概模样,如想进一步证实,需要看看它捕猎。”随着十三郎的话音,几尾刀梭飞进水盆,落在重新展开上下沉浮的荷叶上。   原本温温柔柔如处子的青荷仿佛嗅到血腥气息的猛兽一样兴奋起来,叶面包拢,根茎上挺,眨眼间化身为一株正要待放的花苞;其下方根须迅速上挑,如千万根利刺扎入缝隙,不余一丝。   肉眼可见的,一股流光自那团隆起中产生,蔓延向下进入千万条根须,再延着它闪烁而上,射入青苞之中,射入那几条刀梭的。   肉香四溢,青苞的颜色再次转为黯红,不断隆起又回收,好似一颗心脏在跳动。   没有丝毫美感,青荷捕猎的姿态冷静、迅疾、猛恶而且贪婪,整个过程不足三息,刀梭的挣扎反抗便已宣告终结。   成功杀死猎物的青荷重新入水,根须抽出后团裹在那颗“心脏”周围,静静地享受美食。   室内鸦雀无声,众人望着那颗徐徐下沉的青荷,心里均生出一种念头,仿佛这才是它的本相,安静,平和,不含丝毫杀气,更不会有威胁。   小小一支青荷,惊煞几名远比它强大的人,原因在于气息,以及它与刀梭的实力对比。   弄不清这种“妖物”境界划分,便只能由气息强弱大致判断其实力,所有人的感觉一致,青荷与刀梭旗鼓相当,且只对应一条。   换算成修士的话,大约相当与筑基后期,妖兽的三级顶峰。同级对手,一人轻松杀灭几人的话,岂不是人类中的十三郎,妖兽中的天心蛤蟆?   “它吃的很快,生长却极为缓慢,数量极少。”十三郎有些感慨,说道:“这种东西不仅捕杀刀梭,还会猎食同类,假如对手不是刀梭,它就变得不堪一击。”   “怎么可能!”   所有人摇头,均觉得难以置信,美帅欲言又止,默默低头不语。   “不用怀疑,我发现这东西的时候,它正与同类相残,却被一只不足四级的水蟒窥得机会,堪堪丧身蛇吻之际,被五行舟一起逮了来。从形体大小、颜色、气息上看,它与那个已死的同类相差无几,很可能是同一批。”   五行舟是活物,但它至今仍像棉絮一样附在魔灵舰的船身,谁都看不出它是什么该如何称呼。十三郎没办法回头向院长咨询,只好延用原名。   “浮魔……假定它就是浮魔,高阶的我没见过,单说这种程度的它。”   十三郎说道:“留意一下就可发现,其攻击有几处明显破绽,首先是形状所决定的攻击方向,只能由下往上攻,若不能用叶面将对手包裹起来,根本没办法开始。”   “第二条更重要,它所释放的电并不强,重水对电流的稀释作用又太强,捕猎更加艰难。如不是刀梭天生惧怕雷电之力,杀伤不可能这么大。这种妖物存活应极为不易,幼年时不敢与大群刀梭对抗,只能在暗雾与白水的中间地带游弋,寻找落单的猎物。”   几句话的功夫,水盆里的青荷已吃光猎物,叶面展开沉浮如旧,没留下丝毫痕迹。   “你们遇到的浮魔,大到可以将战舰托举离开水面,这是由它的攻击方式所决定,轻易不能更改。此外,战舰因被它吞到肚子里,船上的人才会有云天雾地不见天日的感受;至于神幻但又判断不出是不是幻境,我猜是雷电所致。体型长到那么大,其能力自然有所提高,制服元婴没有丝毫奇怪之处。”   十三郎眼中闪过一丝悸意,说道:“也许,浮魔并不是不想杀人,而是因为战舰难以消化,对雷电之力有疏散作用,加上修士对雷电抗力太强,所以才把猎物重新吐出来。”   众人震撼,美帅与天狼女面色发白,冷玉微微皱眉。   “过去了就不要再想,找到它的时候,一切都可讨回。”   十三郎宽慰着,说道:“还有一点,也能算证据。”   他说道:“妖兽不是人,其名字皆有由来,比如赤金蟒,指的便是其身体颜色,躯体强悍犹如金石。问题随之而来,浮魔如此神秘恐怖,它的名字是谁取的?根据何在?”   众人沉思中,十三郎指着那株青荷,冷笑说道:“浮魔浮魔,看看它的样子,想想它的性情,岂非名副其实!” 第565章 回归原点   话声落定,十三郎不再多说什么,四下无声,各人自有思量。   泗水四害,浮魔的威慑最强,并非其杀伤,而是因为不知。未知的永远最恐怖,假如能了解其底细,区区水生精怪,修士何惧之有。   望着那个被指认为幼生浮魔的生物,包括美帅在内的诸人内心乱糟糟一团,五味杂成。   十三郎所见即为他们所见,船上有一半人亲历浮魔袭击,为何没有这么多发现?   钦佩叹服?当然的,但那不重要。   十三郎所讲都是推断,没有遇到真正的浮魔之前,谁都不能据此认为这便是真相。但可肯定的是,假如不是把浮魔想得过于神秘,或则干脆拒绝想的话,浮魔的真面目或许早已揭开。   当然,任何事情都有第一次,泗水河人迹罕至,凶险不止浮魔一种,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难题。十三郎能够这样想这样做,或许正因其从来没有到过泗水,浮魔与随处可见的鱼鳖虾蟹在他眼中没有区别,一切都摆得很平。   无知无畏,有时也是好事,较真算起来,只能说他运气好。   真是这样吗?   ……   极少开口的冷玉忽然开了口,缓缓说道:“你收了它做妖宠?”   周围再次震惊,随即纷纷醒悟,均拿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十三郎。冷玉眼里有一丝疑惑,一丝柔软,还有几许难以驱散的痛惜,说道:“没看错的话,那头驴和天心都还没有……”   “它们是伙伴,不是妖宠。”   听到冷玉开口说话,十三郎稍稍感到意外,随即笑着点头,回答道:“它的本质是草木类,这种级别的灵性太低,想了解清楚就必须这样做。”   “……”众人面面相觑,均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修士妖宠不是说收就能收,不仅需要让施法对象心服,还需分出神魂寄养与其体内;且不说分魂必然会永久损失本命精元,还要面临巨大风险。在此之后,无论妖兽因何种原因死亡,那一丝神魂都会随其消散,对主人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严重者甚至危及性命。   十三郎身边强悍的妖兽不少。大灰为山君弟子,觉醒之身,六级魔兽;天心蛤蟆上古血脉,破境六级,同样来历非凡;要收妖宠的话,它们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眼前这个妖物算什么?   浮魔?它也配!   乍闻其是幼生浮魔的时候,不管信不信,是人都难免惊叹一番;看到它的捕猎过程后,这种惊叹达到顶峰,若那个时候知道十三郎收其为宠,倒也不怎么觉得失望。潜力摆在那儿,虽说现在级别低些,总算有个念想。   现在呢?这只新收妖宠被自己的主人批得一无是处。实际情况也是如此,这东西难养不说,一旦上了岸,它能干啥?直到此时大家才明白,之前它对十三郎的指令那般配合,并不是因为其灵性,而是因为魂定契约无法违背,拼死也要完成罢了。   这东西是十三郎的第一头、也是唯一的妖宠?不知道为什么,众人看那片青荷的目光竟带上几分羡慕,感慨不已。   他们都误会了,十三郎的第一头妖宠是蚁后,同样是被逼无奈。从内心讲,十三郎不喜欢神魄契约这种妖兽控制方式,总觉得别扭。   拿大灰来说,十三郎何曾当它是魔兽?事实也的确如此,只要拿回化形石,神驴随时可化作人形。至于胖胖,其聪明伶俐哪里是寻常人所能比,更别说什么妖兽。   就像十三郎说的,那是伙伴,不是宠物。   看出众人的心绪……主要是看出冷玉不甘,十三郎微笑宽慰道:“没什么好可惜的,当初胖胖遇到我的时候才三级,十几年时间跨过六阶;大灰起步稍强一些,也不过四级刚出头,现在不是也很好?就算养不出,损失也不过一缕分魂,用来换浮魔一条命,还是我有赚头。”   帐能这么算吗?众人腹诽不已,暗想它到底是不是浮魔还没个准,再说了,就算它是,也不能与那头纵横泗水万年的大块头相比。了解它就算了解对手底细,这样的想法未免太幼稚,且太不把妖兽进阶当回事儿。   “那可是能把一艘战舰托举出水面的……家伙!单论力量,拿什么和它斗。”冷玉默默叹息,没有再说什么。十三郎已将事情做到极致,不惜一切要从浮魔手里抢回叮当,她就是想说点什么,也找不到可切入的点。   “首先要把它赶上岸,此举有三得。”   十三郎好似读出了冷玉的想法,回归正题说道:“一来便于追踪,二来降低其实力,三则可以替我们开道,打通前往圣山的路。”   道理不难懂,浮魔一旦上岸,肯定会珍惜时间朝圣山方向前进,蛮荒修士势必围追堵截,对其展开围剿。十三郎等人尾随其后,是战是和,皆可掌控由心。   “怎么做?”美帅终于肯开口,眼神不似以往那样故作轻佻,而是带着尊重。   凭这艘船的力量,别说把浮魔赶上岸,找到它都难如登天。此外别看十三郎信心满满,真若是遇到,在别人的主场作战,这条战舰多半重蹈覆辙,变成一坨漂在水面的废铁。   “我们肯定不行,要借势。”   十三郎断然回答道:“动员蛮荒与青狼,两方合力才有可能。”   动员二字说得好,几个女孩彼此对望,心里想这家伙真卑鄙,什么话都说得冠冕堂皇。   十三郎说道:“蛮荒那边好处理,只要用合适的方法通知他们,神使就在浮魔手中,再将我们的分析有选择地泄露一部分即可。”   “何谓有选择?”美帅沉吟。   “你斟酌吧,蛮荒的情况我们不懂。”十三郎说道。   美帅爽快答应下来,又问:“青狼那边?”   十三郎微微皱眉,说道:“青狼相对复杂些,现在还不清楚其主帅的意图,是全力搜索‘我们’,还是敷衍上方试图蒙混过关。”   冷玉忽然插了一句,说道:“不妨问问莫老头,这个人不简单,知道的事情不少。”   “莫老头?”十三郎略感惊诧,看了她一眼。   “看什么。”冷玉面色微红,马上又回复冰冷。周围人尚未反应过来,均莫名其妙。   “没什么,这样的心态挺好,继续保持。”   十三郎给冷玉一个彼此了然的眼神,回头说道:“小玉的话有道理,实在不行可以把申统领的尸体放回去,刺激一下青狼王族。”   “小……”天狼圣女咋舌,回头瞥见冷玉目光冰冷,赶紧收住声。   “弄得惨一点。”黄花女补充,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   “明白了。”美帅眼红但不想在这种小儿女事情上浪费功夫,想了想觉得再无遗漏,遂说道:“我去安排。”   “等等!”   十三郎叫住他,说道:“正事还没办,怎么就走了?”   “正事?”美帅愕然,心想难道这些都不是正事。   “对,正事。”   十三郎摊开手,诚恳说道:“综合上述的一切,我需要霸体丹,三颗。”   话题回来了。   ……   “刚才骗你的,上次两颗丹药都没用掉,不然以小玉的资质,怎么可能还到不了三星。我的那颗也还留着,本想留待冲击武尊的时候用,现在情况有变,不能等了。”   “大灰和胖胖血脉珍贵,霸体丹再多也不给他们用,真正的目标是它。”   一只飞蚁出现在掌心,黑银相间,铁翅狰狞,体型比当初又大了一圈。   十三郎说道:“不管浮魔是强还是弱,我与它之间必有一战,很显然的道理是,除了尽量削弱其实力,制造有利条件外,我自己需要提高。”   这句话实在,浮魔再怎么弱,也不是现在的十三郎所能对抗。不客气点讲,整条船上的人加起来也不是它对手。当然十三郎肯定不会现在和它打,等待浮魔上了岸,遇到层层堵截追杀后,这边才有出手的机会。   “飞蚁不怕境界停滞,能提多高提多高;但它们的数量太多,一颗肯定不够。”   十三郎坦然道出一切,又指了指那个刚才看起来阴森可怕、如今看上去傻乎乎的浮魔,说道:“还有它,我打算给它也加点料,看看有没有奇迹。”   一地眼球。   给幼生浮魔、一只不足四级的草木精怪服用霸体丹?这得多浪费,多大的气魄!   这件事情别人没有发言权,都拿目光看着美帅,静等他的答复。   众目所集,美帅耐心地听十三郎讲完,沉默片刻后说道:“霸体丹珍贵。”   “我知道。”十三郎认真回答。   “你拿什么回报?”美帅问。   “护山尊者!”黄花女抢着说。   美帅看都没看她一眼,之前一直被倒追的凤女很不适应这种变化,被气得不行。   “那只是赠品。”十三郎抬手阻止想发怒的黄花女,说道:“真正的回报是:我的友谊。”   “你的友谊?”   “对,我的友谊。” 第566章 掌控与阳谋   友谊,那是个什么东西?   十三郎的友谊,值多少钱?   美帅再次沉默,良久才说道:“之前你曾讲,你与浮魔必有一战?”   “你”字咬音格外重,十三郎明白美帅的意思,淡淡点头说道:“除了小玉,上岸的时候,她们都会留下。”   身边众人微愣,随后纷纷醒悟,黄花女不再跳脚,殇想跳脚,但被姐姐死死摁住不得动弹。   美帅神情不变,说道:“我呢?”   “你?”   十三郎微微一笑,诚恳回答道:“你不需要动手,打酱油的。”   美帅没有因此而愤怒,默默深吸了一口气,拍手拿出三枚玉盒,看都不看便仍给十三郎。   “这次不同,算我一个。”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异变悄悄在泗水河发生着。   表面上看,由西南至东北,泗水河绵延千万里,地域宽广且被暗雾遮蔽,更有无数凶猛彪灵剧毒重水,要在其中找一个人或者一头妖兽……何其难也!   然而事情就是这样,想起来难如登天,真去做了,往往与意想中有所不同。经过一番搜集排查,有意无意加上一些“意外与运气”,蛮荒青狼两方掌握到不少关于浮魔的情报,居然真的动员起来,干了个热火朝天。   浮魔准备登岸,因为它带着神使。   浮魔只在白水道停留,因为它正在疯狂进食。   浮魔的实力……不止一条战舰曾与其正面冲突,并且幸存;其中包括那艘被劫持的青狼战舰,有申统领面目全非的尸体做证。   浮魔的攻击特点,只要不被它从下往上突击,危险不大?   浮魔全身是宝,据说它有一颗奇异的心,能够吸纳天雷,有效对抗天劫???   最后两条存在疑问,无所谓了,随着一只只假想浮魔的幼生体被发现,随着初步研究结果出台,无数高、中、低阶修士为之疯狂。   低阶修士也跟着疯?谁规定不行!   做不得准?修真界有哪件事情做得准!什么都等到十成把握才动手,还修道?还想长生?   谁见过真仙?谁能肯定那不是人们臆想出来的童话,是一个欺骗无数世人、持续无数年的骗局!修真界比这更离奇的事情多了,渴望长生的人们还不是一样趋之若鹜,哪怕有一丝可能,也足以令众多老怪动心。   管它是不是骗局,管它有没有人策划,只要找到浮魔,一切自然明了。退一步讲,是骗局又如何?若能揭开浮魔之谜,注定名动千秋!   至于难度,也不像以前那样难以克服。很多白水道已被清空,自然不会有浮魔的踪影,只要延流而上,顺着刀梭密集的地方搜下去,总有一天能追上、或者截住它。   更重要的是,泗水河与普通的河流一样,越往上河域越窄,暗雾彪灵也越发稀少,搜寻难度也第次降低。   很快,一股股精兵强将被组织起来,一波波修士从四面八方“秘密”赶到,一群群一队队,股股一团团,包括许多品质一般的私人战舰、隐居老怪纷纷加入到搜索浮魔的队伍里。于是乎更多的消息四方传递,更线索被发现,又引来更多的人……   传言四起,流言四起,风波四起,厮杀四起,泗水河再掀波澜。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热闹。   ……   “天灾人祸,两者相加,就是惨绝人寰。”   站在船舷往外看,不远处,一艘破烂不堪的“战舰”在轰鸣声中沉没,几条仓惶的身影四射而逃,很快被一群群妖灵凶物撕碎。更远处,几艘明显带有“民用”性质的座驾小心翼翼地避开险地,又忍不住以觊觎的目光彼此打量,窥视着周围。   仅仅一天,类似的场景已出现三次,随处皆是死亡,抬眼便是杀戮,无数人在泗水河上挣扎求活,偏又不肯离去。   乱套了,泗水河再无秩序可言,一切都乱了套。事情发展超乎想象,无论美帅还是别人都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局面,纷纷慨叹。   “贪婪是最大的原罪,盲信是最恐怖的业障,当为吾之警。”   不愧是修习功德的人,定议后的美帅恢复以往不恭模样,偶尔会念出几句难分出处与蕴意的偈语,尽显高能秃驴之风采。十三郎有时忍不住嘲笑,又或托衬一下,他全当没听见。   乱局对别人来讲是麻烦,对美帅来说则像鱼入大海、龙翔九天一样自由自在,反比以往轻松数倍。面对无尽人潮,蛮荒青狼都已顾不上这条幽灵战舰,美帅一面有条不紊地行舟传令,一面大谈世事人生,好不悠闲。   “干得不错,挺让人佩服的。”   对其所展现出来的军事才能,十三郎不得不表示赞叹,随后又说道:“当然,这些都是你的罪业。”   “不敢不敢,十三爷才是罪魁祸首,本帅岂能居功。”   不知从哪里听来这个雅号,美帅调侃着,说道:“造成如此杀孽,十三爷可能睡安稳?”   “选择是自己做的,小爷踏实的很。”十三郎神情淡淡,语气轻松但有几分雕琢痕迹,说道:“进展如何?”   美帅神情转正,回答道:“清晰了不少,目前锁定三条水道,集中了不少人。”   十三郎想了想,问道:“几分把握?”   美帅说道:“很难讲,寻魔不是打仗,说不上什么把握不把握。”   十三郎有些不甘心,说道:“总有点判断。”   美帅感慨道:“本帅何尝不想,再这样下去,隐藏变得越来越难。怎么,着急了?”   十三郎沉默下来,片刻后说道:“时间不等人,看看又是半年。”   美帅感受到什么,伸手做势要拍十三郎肩膀,说道:“放心,神使决然不会有事,否则的话,圣山早就传出谕令,取消这次行动。”   修士之中,似这样的举动很难见到,一则修家矜持,而来太容易被人偷袭,非至亲不可为。美帅这样做未必没有试探的意思,然而当十三郎坦然相受,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抬到空中的手不知该落下,还是应该收回去。   “拍肩表示向对方臣服。”十三郎看出美帅发囧的摸样觉得好笑,严肃说道:“老家风俗。”   “胡说八道!哪有这种狗屁风俗。”美帅的手用力拍下,心情顿时大好。   “反过来还差不多,哈哈!”   自那次探讨后,两人比以往亲近不少,美帅知道十三郎为叮当心焦,偶尔会讲出几句宽慰的话,做出一些“另类的”安慰举动,显得格外别扭。   略顿了顿,他感慨道:“俩媳妇找回一个,十三爷的路走了一半,本帅天纵之才,龙虎之姿,居然还在原点逗留,诚为耻也!”   这话能算宽慰吗?对美帅来讲,这就是。   “难怪不讨女人喜欢。”   十三郎心情没有因此而变好,懒得再与之胡侃,转身就走。   美帅愕然,忙问:“做什么去?”   十三郎回答道:“和媳妇说会儿话。”   美帅沉下脸,说道:“情况随时有变,怎能如此不务正业!”   十三郎头也不回,摆手说道:“你决定就好。”   “……等等,回答本帅一个问题再走!”   十三郎回过身,静等其开口。   迎着十三郎的目光,美帅犹豫半响才说道:“霸体丹用了没有,咳咳,本帅想问的是,与浮魔一战,究竟有几分把握?”   十三郎静静看着他的眼睛,没有马上回答。   “……”美帅欲言又止,神情竟有几分忸怩。   良久,十三郎轻轻叹息,说道:“打败仗,真有那么可怕?”   能逃第一次就能逃第二次,何况浮魔必定不会像上次那样强悍,且十三郎帮忙。按照道理讲,美帅实不应有这么重的负担。   “……”美帅面色紫涨,几次启唇想要说话,最终仍不能开口。   难言之隐?   十三郎忽然笑了笑,说道:“此战必胜。”   “嗯?真的!”   “当然是真的,别忘了,小爷还有大招没动。”十三郎神态轻松,说道:“有美帅帮忙,击败浮魔只是举手之劳,大招都不用。”   “那当然,本帅……”美帅发现自己似乎落入圈套,到底该不该让十三郎用掉那个所谓大招?   十三郎早已转过身,一面淡淡说道:“良将不需鞭策,我要的是美帅,可不是此时的你。”   “……我……本帅不是你的将!”美帅怒喝。   “别忘了,你一直在按照我的指令行事。”十三郎回应。   “本帅可以走!”   “上山之前,你走得了吗?”十三郎淡淡回应着,身影消失于视线外。   走不了?为什么本帅走不了?美帅愕然呆愣在原处,久久不能言语。他所不知道的是,此时十三郎面临类似的提问,正耐心地做着解释。   “他走不了,我不会、也不能轻易放他走。”   “浮魔固然危险,但它毕竟是兽;与曾玄这样的人相处,何异与虎谋皮?”冷玉面色微愠,皱眉思索片刻,忽然问:“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救不回小姐,你会怎么样?”   “与虎谋皮?这种事情我很有经验。”   望着这个极有可能唯一的族人,十三郎突然想起幼时母亲遇害前的那句“戏言”,内心不禁微微泛起波澜。   “叮当么……这真是一个神奇的世界啊!”   轻轻抓起冷玉的手,十三郎仰头望着屋顶,目光仿佛能穿透虚无,看到外面的无尽苍穹。   “活在这样的世界,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怎么能求死呢?”   塑灵女手掌纤瘦冰冷,神情比手掌的温度还冷,闻言后不禁长长叹息。   “那就好。” 第567章 谁可依赖   叹息后,冷玉轻抚被衾,低头陷入沉默。   提到叮当,便要想起一些三生女独有的习惯,比如对修炼洞府的安置与装饰。十三郎为冷玉准备静室的时候,下意识地按照穆家寨时的摸样设计,还有些荒山筑基洞府的影子。   当初冷玉心如死灰,身体虚弱空乏到极致,甚至连凡人都有所不如;衣装被裘多少有些作用,身体上安慰,心理上同样是安慰;后来冷玉开始炼体,修为虽浅但也寒暑难侵,自然不要需这般小心。然而时至今日,室内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布装,散发着淡淡闺房意,多少有些另类。   人才是根本,假如坐在这里的是叮当,就像水滴融入大海,一切必然和美;换成冷玉,虽容颜如花气质如兰,脸上却时刻带着一股冷冽气,与房间里的温馨意味相冲。   修道之人,求的是长生追的是逍遥,讲究的便是无牵无挂;别说这些生活琐事,便是价值连城的法宝灵石功法材料,若非必须,均不会太过在意。从修家的理念讲,这个叫心性,需从点滴着手,时刻不忘警醒自己。   想想挺有道理,修道的终点——假如有的话,必然是遨游太虚难以回头,假如心性有牵,放不下的东西太多,难免成为道途关隘,乃修行之大忌。   叮当不是这样,她虽然修道,仍固执地保持着凡间女子才会有的性情,对这些体现女儿心性的东西格外执着。十三郎冷玉对此极为熟悉,对此自然也是深知;奇妙的是,他们两个都是果决利落之人,却从未对此向叮当说过什么,更遑论训诫与警告。   冷玉落寞不语,十三郎却不能不开口。这一年多时间,他每天都要抽点时间与冷玉说话,内容从古道今由己及彼,广阔空泛到极致,言语更是花样翻新少有重样,可谓费尽了心。冷玉对他的用意心知肚明,也谈不上不领情,但她天生就是这样冷漠的性子,别说对当年之事难消介怀,纵有心配合、亦显得生硬晦涩,好没意思。   偏偏十三郎乐在其中,又或是对冷玉不够了解,深恐其生出什么不好的念想,遂干脆摆出一副死猪面孔,任凭冷玉如何淡漠清冷,他自喋喋不休说个不停,也不管话题有无意义,纯当做解闷。   灯下黑,也可用在这里;十三郎聪明一世也有迈不过的坎,他想不到或者拒绝去想,冷玉闷了一两百年,哪里会在乎这些。   “美帅有大用,有他在,起码巨魔一族不怎么需要担心;照我的感觉,巨魔已经超越蛮荒土著,成为最强大的一族。至于曾玄本人……”   自说自话谈了一年多,连小时候的点点滴滴都已说尽,十三郎灵感枯竭,实在找不出什么新鲜话题,遂将美帅拎出来充数,说道:“什么事情都有个过程,过程久了就变成习惯;曾玄虽然厉害,但我有让他不得不吞的诱饵,还有他舍不得丢的优势,慢慢就会上瘾。”   “习惯是很难改变的东西,心性越强的人习惯也越强大。没有飞蚁,哪来的数百里全方位雷达,而且是双向;没有这场变故,上哪儿收集那么多化神魂魄;没有我做战略主导,他打仗怎么能那么顺;没有大灰……”   “够了,吹嘘也要有个限度,况且你怎么断定曾玄能够牵制巨魔……什么是雷达?”过了这么久,冷玉虽然习惯、但依旧不能理解十三郎哪来的那么多生僻词汇,忍不住要询问。   “雷达是个……用来侦测小东西,不足挂齿。”   冷玉面前,十三郎总表现得很开心,甚至会显得幼稚;比如眼下,若不是被喝止,他恐怕会把自己吹嘘到智绝天下、纵横宇内无敌手。   十三郎讪讪收声,问道:“你的身体怎么样?”   这种伎俩够低劣,冷玉没有因此而放过的意思,说道:“习惯是相对的,曾玄固然有赖与你,反过来何尝不是如此;我担心……一旦与浮魔激战,你需倾尽全力,他则伺机而动,怎能并肩背向。”   “担心”二字后面的话没讲完,十三郎稍觉遗憾,说道:“我又不是美帅丑帅王八帅,犯不着考虑如何指挥大军作战,除了牵制巨魔族,没有太多依赖他的地方。”   “美帅的长处是谨慎,凡事总喜欢追求全面,就是他所讲的,算无遗策。其缺陷同样是如此,谨慎得过了头。当初登船就证明了这一点,我猜他以前吃过亏,多半留下什么阴影,再不敢弄险。与浮魔一战,只要过程不出现大的波折,这个人还是值得信赖的。”   “战浮魔不容易,难点不在战斗本身,而是战机难以创造;只要给我机会动手,它死定了。”   说者无心,听在冷玉耳中,这番话难免有别的意思;似被勾起某些回忆,塑灵女面色微红,冷漠的面孔平添几分风韵。本想问他没有机会是否就不会动手,冷玉忽想到这样似有逼迫的意味,临时改口。   “战机……的确是你的专长。”   “能笑一笑就好了。”心里这样想着,十三郎说道:“只怕你会着急。”   肉麻的话没带来预想的效果,冷玉既不厌恶也无感慨,神情淡淡说道:“我没有逼你去送死,况且你做得很不错,比我更妥当。”   这话应该是赞美吧,可惜从她口中讲出来,完全没有温馨体贴的味道,反倒有些嘲讽。   许是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纠结,又或是始终放心不下,冷玉思索后说道:“凡事总有意外,浮魔能力叵测,小姐又在它手里,什么样的机会……才算战机呢?”   十三郎苦笑摇头,说道:“这个……现在真有没办法回答。”   冷玉何尝不知他讲的是实情,也不追问,说道:“你安排吧,我想休息了。”   十三郎将那双冰冷的手握得紧了些,旧话重提说道:“修炼怎么样?”   “死定了。”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说的是一颗草,一条虫的命。   “……”   “十年武尊,那不叫奇迹,该叫神迹。”冷玉终生都不懂什么叫转圜,直来直去道出实情,生硬,冷漠,一如既往。   “……别着急,身体好了就有机会,圣山近在眼前。”十三郎安慰着,语气干瘪无力,嘴唇如同两块朽木一样交击。   “我有着急?”   “……”十三郎无言以对,神情终不禁流露出几分黯淡。   冷玉望着他,忽然说道:“刚才答错了,死不死与修炼无关,修炼还是很好的。”   “呃……很好是什么意思?”   “很好就是很好,还能有什么意思。”   修炼进程如何,十三郎看一眼就能清楚,怎会需要向她求证;结果早已注定,之所以不时提醒,是因为不想她放弃,而这同样是两人都明白的事情,根本不需讲出来。   冷玉再次把话题拉回,生硬的语气说道:“登岸的时候,我会把罗桑木交给殇;另外,别的战斗不提,战浮魔的时候,我要在场。”   前途险恶,此行多半隐匿为主,十三郎自然早就与其谈过规划;正常来说,冷玉现在的情形根本插不上手,最适合最有帮助的安排便是与几名女子留在船上;然而十三郎从来没有这样提过,连问都没有问一声。   当然,问也白问。   同行不意味着能够帮忙,上岸后,冷玉就不适合再露面。失去修为,意味着她不能再如以往那样伪装自己;实力不在,意味着她就是、也只能是个累赘;最恰当的方式是躲进兽环,将事情乃至生死通通托付给十三郎,静静地等候结果。   塑灵女不是矫情的人,提出这个要求自然不是为了怄气,十三郎想不出因由,问了句:“在场做什么?”   冷玉坦然回答:“监督曾玄,我对他不放心。”   十三郎微楞,苦笑说道:“这个……美帅若有动作,恐怕不是你监督得了。”   实话往往不中听,冷玉没有因此而生气,傲然一笑说道:“我能。”   十三郎真正楞住,不是因为那一笑,而是因为那一笑里包含的强大信心。   “为什么?”   “因为我是塑灵人,已开启天赋的塑灵人。”   冷玉脸上闪过一丝得意,随即化作黯然,且包含着几分失落与羞怒,神情一时三变,复杂到极致。   十三郎愕然张了张嘴,想说我也是。   “你与我不太一样……时间也不足。”   冷玉叹息着,说道:“有机会再说吧,假如你我能在这一战活下来的话。”   “一定。”十三郎用力点着头,正想说点什么,忽听大灰一路驴嘶由远及近,室外阵法连番波动,带有几分兴奋。   “少爷!师弟!弟妹主母……浮魔现身了!”   乱七八糟一通狂吼,室内两人闻之均不禁皱眉;冷玉不满那声主母,内心认为有失体统,十三郎同样不满,觉得有弟妹就好,主母纯属多余。   “美帅怎么说?”十三郎传出话音。   “他叫等着!”大灰来的目的就是打小报告,唾了一口痛骂道:“小王八犊子不知道好歹……”   “听他的,等着。”十三郎淡淡吩咐。 第568章 愚蠢还是聪明   走在松软灰黑的土地之上,许配脸上带有几分紧张,警惕的目光打量周围。   四周一片空阔,视野清晰,神识无碍,加上有沙虫辅助,万米内,但有风吹草动,均逃不出许配的目光。抬头远眺,空中每隔五十里便有一颗星星闪烁,熠熠生辉,彼此呼应,绵延三千里。   那是浮空之眼,栖风族与渺族联手才得以诞生的杰作。   地面,到处是如蚁丘摸样的沙堆,看似安静无序,实则内藏玄机;仔细查看的话,会发现一条条蚯蚓状、体型却更加细微的小虫钻进钻出,灵动自如。   如此种种,所图只有一个:发现!   与传统修士有所不同,蛮荒修士不长于炼制法器,神识修炼一般,在侦测探查方面却能独树一帜,靠的便是秘术妖虫。三族关系良好,此番为了迎接神使——如今已演变为拦截浮魔的行动中,三方联手确立了这一代的领袖地位后,用尽手段,几可说不惜一切。   人力、法器、妖虫、阵法,三千里范围内如同竖起一道无形锁闸。几族宗老曾做过测试,即便修为达到化神,也绝难自如通过而不被察觉。   除了这些,几族大能还有别的安排,感应中,不时会有一道让许配觉得恐怖的气息横扫而过,有些是其所熟悉的族内宗老,有些完全陌生。   这是坏事,但没有办法禁止;许配所在位于三族控制区域的最边缘,休说那些外族修士时长会以此方式试探或表达不满,便是三族内部,又何尝能够真正齐心协力。   浮魔可能登岸的区域太大了,三族霸占三千里,这是极限,也是三方与其他势力间战斗并妥协的结果。然而随着搜索行动的持续,浮魔有可能登岸的区域日渐朝三方领地偏移,三族的压力越来越大,内部已出现不协之音;对应的,许配越发紧张不安。   看看身后几名分属三族的“战友”,感受着他们恭顺却并不恭敬的目光中所包含的复杂意味,许配内心暗自叹息,暗自祈祷。   “但愿不要是这里。”   作为裂沙族一名不算太出众的修士,许配是幸运的;此次行动,宗老承诺所有人按照修为差别都将获得重赏,且无论成败。只不过成败之间的赏赐差距极大,按照出力多少有所区分。   这很正常,同时又不太正常,原因是,赏赐过于丰厚了。以许配假婴实力论,若能发现浮魔并及时汇报,将获得结丹圣药:化婴丹一颗。   动心吗?那还用说。封锁如此严密,人们想不出浮魔经过却不被发现的可能,不需要与之战斗,只要及时传出消息就能得到破阶进道的机会,谁不激动莫名。   不妨设想一下,浮魔登岸,目的肯定不会是杀戮进食,而是悄悄前进消失在众人视线外;那也就意味着,任务失败最多不过空跑一趟,几乎没有危险可言;更何况失败也有奖赏,同样是如许配这样的普通族人难得一见的宝物。   不可能所有族人都有机会参加行动,许配因其一向的谨慎得入宗老法眼,不知羡煞多少同族,引来多少嫉妒目光。无一例外,凡认识许配的人都觉得他走运,自此将有个全新开端。   许配偏偏不这样想。   因为这个生来便会招讥笑的名字,许配经历了其他人难以想象的坎坷波折;他的天赋不算差,修行刻苦专注,在没有什么背景提携的条件下成长到今天,早已明白光鲜表象下往往隐藏着极为致命的风险。   机会与风险并存,反过来也一样,拿此次行动为例,现在连浮魔的影子都没见着,三族已死了多少人?   对那些死去的人来讲,别说化婴丹,化神丹都没有用,死了就死了,一切成空。修真界亲情淡薄,自然没有补偿亲属一说,换言之,死去的人不光失掉性命,自己的一切都将被他人分享,成为过往。   过往是什么?就是忘记,就是空,就是……什么都不是。   宗老看似大方,实际上完全不是如此,能够得到化婴丹的人注定只有几个、一个,甚至一个都没有;至于普通奖励,死去族人的遗产便足以弥补。位置越高掌握的资源越多,低阶修士、族人永远都只能挣扎求存,只能被利用,在不断的苦熬拼搏中求得上位,方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大浪淘沙,留下的固然是几颗金子,淘下去的却已不是沙,而是被海水淹没的一座座山!   便是成功又如何?化婴丹岂是那么好拿?这是公开奖赏,根本瞒不住人,面对众多虎视眈眈的同阶修士,许配有时候不禁要想,假如自己真的成了那名幸运儿,赏赐到底该不该领取。   许配很清醒,很谨慎;他不想这样,不想成为铸就山峦的一粒;他只想安静修炼,凭自己的努力与天赋求一席之地,若非必须,许配愿不要那些奖励。   但他拒绝不了。   宗族之命不是想拒绝就能拒绝,裂地族天赋不算强,但对侦查有利;作为同级修士中的佼佼者,作为有义务为宗族出力的一员,许配责无旁贷。   “应该不是这里。”   时间过了这么久,大家都已轻车熟路,许配随手发布几条指令,着身边几人勘察地穴中的沙虫有无异常,冷眼看着“同僚”认真的摸样、兴奋的表情,眼里流露出几分嘲讽。   虽然害怕浮魔出现,许配并不认为自己会那么“走运”;原因倒也简单,他所负责的这片区域,地势极为开阔,对隐匿逃脱不利。   修士道法神奇,但也有个限度,许多时候需要借助外物。比如高山大川、悬崖绝岭处必定利于藏身,浮魔是水生妖物,可想而知最适合潜行的地方是河流沼泽等地,许配所在是一大片沙地,干燥荒芜,视野开阔,若不是颜色灰黑,怎么看都像个微缩版沙漠。   假如浮魔选择这样的地方作为登陆点,它若不是太笨,就是太聪明。   “浮魔毕竟不是人,应该不会太聪明,修炼到这种程度,它也不会太笨……”   一股清风飘过身畔,带着泗水特有的腥意,许配心里一惊,用力摇了摇头。   “不要胡思乱想,做好眼前最重要。”   举步迎上一名属下的目光,许配问:“如何?”   “没动静。”属下是一名青衣青年,队伍里唯一的同族,也是负责检查沙虫动向的人,眼里带着明显的失望,青年说道:“白费功夫,浮魔根本不会从这里走。”   彼此相处这么久,许配知道青年与自己当初情形相当,朝气蓬勃,但因资源匮乏,一心希望借此机会有所改善,可谓憋足了劲儿。   既然是同族,许配对其态度自与别人不同,遂说道:“不来也好,起码没风险。”   青年对许配还算尊敬,但不服他的话,说道:“做什么都有风险。”   许配说道:“道理虽然如此,但风险有大小,宜尽量控制不要超出自己的能力……稍有超出的也无妨。”   许配对这名同族的印象不错,知道与自己想法不同,遂将限制放大一些,尽量不损其信心。   青年陪在许配身边,说道:“像我们这样的族人,按部就班的话,哪有得悟天道的一天。”   得悟天道?许配内心苦笑,暗想既然是悟道,又怎么能期望有捷径可走,不按部就班修炼,还能做什么呢。   说不上什么理由,许配感觉有些烦躁,不想在这个话题继续,遂皱眉说道:“去准备一下,开阵。”   浮空之眼自成体系,由其它两人负责,许配主要关注的是地下,虽不知浮魔有没有此方面神通,仍本着恪尽职守的态度,每次都做得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   “有必要吗,他们都散了。”青年望着那几名因失望变得意兴阑珊的同僚,说道:“沙虫全无反应,没有理由担心。”   青年修为有限,每次开启阵法都会耗空法力,且费时良久,眼下摆明了又是一个毫无所获的日子,有些提不起精神。   “他们都没怎么用心,算了吧。”青年说道。   许配根本没理他,从怀中拿出一面阵旗,仔细检查一番后插入脚边一处沙丘,说道:“准备。”   青年无奈,就地盘膝打坐,凝神调息片刻后,挥手打出道道黄濛濛凝厚法决,映在周围沙地之上。周围地面隐颤,一股股无形波纹在土内回荡,宛如共鸣。   厚土之力,青年赫然是修士中极为罕见的土性灵根,若被偏重此道功法的宗门所得,必将得到重点培养。   “可惜啊,这里是蛮荒!”许配内心感慨,暗想此人若能踏出星圈,何至如此窘迫。   心有所想,并不影响其施法,眼见周围大地被引动,许配紧随着青年的动作朝那面阵旗打出印决,法力如潮涌般灌入。   一圈灵光乍现,以阵旗为核心,如涟漪朝周围扩展;圈与圈之间有无数星点闪烁,渐渐化成一层微微起伏的膜;每颗星点是一只沙虫,数量何止十万。   与此同时,另外两名修士见到这边有所动作,忙不迭朝空中打出印决,那颗悬在当空的“眼睛”光芒大盛,千万缕丝线般的光束贯穿而下,与地面闪烁相连接,共同形成一副密集、立体如墙壁的网格。   这套由三族共同设计、简陋但绝不简单的阵法有个响亮的名字:天罗地网!两个时辰之内,但凡有活物穿过这片区域,均会留下痕迹。它的作用是补漏,万一浮魔在巡查间隙通过,亦能及时察觉。   “沙之眼!”   罗网已开,许配不再迟疑,低喝后双眼闭合又猛的睁开,星芒璀璨,竟如千万颗瞳孔在闪烁。这是他的独有神通,也是此次被选中的根由,可发现天罗地网中任何细微的痕迹。   “开天视……”刚开始查看,许配身躯猛的一震,神情大变。   “那是什么!” 第569章 机敏   浮魔到底是什么,至今仍处在猜测阶段,十三郎故意泄露出去的消息被无数人重视,但不意味着他们会全盘接受。   一颗树,一片云,一阵风,那它有没有可能是一座山,一滩水,一只鸟,一个影子,或干脆是一团烂泥巴。   没见到其真容前,一切皆有可能;真正可确定其身份的,是浮魔身边的那名女子,也就是神使。   浮魔是妖物,身边带着个大活人,自然而然成为其最最醒目的标志。当然了,浮魔肯定会加以掩盖,没有人会认为它不具备这种能力,问题是掩盖终究是掩盖,那些侦测生命气息的法阵不是摆设,看不破浮魔或有可能,连它无法收入空间的人都发现不了么?   所有参与堵截浮魔的宗老是这么认为,也是这样吩咐下去,许配自然知晓。   他此时看到的,与所有描述不同。   那是一个“人”,一个奇形怪状、身形虚幻好似幽魂的人怪。   妖物化形时有听闻,浮魔身为泗害之首,能够化成人形自然谈不上稀奇;然而是人就要有个人样,哪怕丑一点怪一点,基本形状特征总不能跑。   硕大的脑袋,没脖子没肩膀,紧挨着一个巨大的肚皮;两侧一双短手连肚脐都难以摸到,下方两条奇长的腿。   五官更另类,说其惊天地泣鬼神亦不为过;秃顶单耳,阔嘴咧腮,独眼竖立,利齿无唇,下颌看似生着几缕长髯,仔细看才发现那是无数根管子状的东西,连接在……脚下!   没错,它的头尾是相连的,难分彼此。不知不觉,许配已不将自己所见到的生物当人看,而是用上兽类观感。   它很大,主要是太高,足有十米长的双腿支起两个球,全身占据丈余宽。从此看,浮魔的腿一点也不细,只是与中间那个太过宽大的圆球相比很不起眼,因而显得瘦弱。   这样的身体自然谈不上穿衣着装,墨绿色的肚皮周围不知是生长还是围着一圈须状物遮羞,是它唯一的装束;再然后……就是那只耳朵。   那还叫耳朵?根本就是脑袋上的一颗肉瘤,因形状扁平且有褶皱,不得不当成耳朵。奇妙的是,它的耳朵居然能够翻卷,仿佛一个伸出去、前端折叠卷起的喇叭。   人呢?许配脑海中下意识闪过这个念头。   神使呢?不是有个女子与之一起,且无法装载吗?   天罗地网的威力毋庸置疑,既然能够察觉这个怪物的本体,没理由看不到一名人类女子。许配大惊失色的同时仍不失谨慎,不惜修为损耗将目力展开到极致,认真察看周围。   汇报浮魔踪迹有赏,虚报也不是好玩的,沿岸群雄虎视,浮魔现身必有一场血战,若是真的也就罢了,如果是假消息……后果不堪设想。此外,泗水河妖物众多,赶上如今血战连连,妖兽上岸算不得什么稀奇事,出现一处追杀一处……忙死了!   关键还是神使,假如没有神使在身边,即便真的浮魔现身,蛮荒修士的兴趣也有限。   因为这因为那,许配多看了一眼,结果便出了祸事。   这般情形下仍未陷入慌乱,应该说许配确有过人之处。然而物极必反,他想确定浮魔身份、或证实眼前怪物到底是不失浮魔,虽心志强大且够谨慎,但也错过了最佳时机,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   根本原因在于,那头怪物实在太不像人,身上的威压也不重,许配潜意识里希望它不是浮魔,从而避免即将临头的灾难。   假如它就是浮魔,许配等人恰在其登岸的时候迎头撞上,可想而知会是什么下场。许配不像别人那样渴望建功立业,心里难免会有暗示。   于是乎,大错无可挽回。   ……   大脑袋人怪的速度不快也不慢,似一片随风飞舞的落叶袅袅潜行,高高大大奇形怪状的身体丝毫不显笨拙,若非将数万沙虫触感聚为己用,许配万万难以察觉。看到它的第一眼,大脑袋身形微滞,待许配又一次凝神聚焦,马上做出了反应。   前行姿态不变,大脑袋扭头,歪脚,双掌虚按大地。   正面朝向,许配才发现大脑袋的独眼一直微微眯着,此时突然睁开,化作千万只眼。   千万只真实的眼,融合为一体的千万只眼,如千万颗星辰幻灭。   “啊!”   距离它足有数千米的许配嘶声悲嚎,双眼青烟徐徐,看去好似一对空洞。大地轰然一震,似有几万人发出一声短促的嚎叫,归于寂灭。   擅长以眼睛攻击的妖物……看不得。   以眼破眼,许配如何能与它相比,不仅双眼遭重创,其周围百米内,数万沙虫连着神牵着魂,同时死亡。   双方距离远超化神修士施法极限,许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方一睁眼便是神通,或者不是神通。与此同时,大脑袋歪到一边的脚掌形状大变,四根脚趾呼啸而出,直扑上下。   数千米?神通不及?肉身可以!   四根脚趾化为四条数千米的长枪,好似毒蛇吐信,铁矢离弦,又仿佛晴空闪电,飞袭四处目标。浮荡之眼,以及余下的三名修士,皆在攻击之列。   突逢大变,三名正在施法的修士震撼到连惊恐都来不及生出,纷纷咆哮着出手。   风起,天变,巨盾明枪,飞蛇纵横,刹那间无数神通出手,三族天赋之力尽展;每个人都用出全力,每个人手里都出现一张灵符,眨眼便可激发示警。   来不及!   难以想象那几根脚趾伸出或生长的速度有多快,三人若不顾生死直接激发灵符的话,或许还能传出消息,当他们存了求活的希望,首先施法抵挡攻击……   一切皆成枉然。   巨盾碎裂,明枪化灰,被主人催动而亡命攻击的飞蛇刚刚触及对手,竟齐齐扭转躯体嘶鸣声声,好像羊入虎口、水汇溪川般消融……或被吞食。丝丝电芒随之跳跃,脚趾射入额头,即如抽取汁液的管子,恶狠狠一吸。   片刻间,三名修士的血肉精华乃至骨骼灵魂被抽尽,身体空荡荡垂落在地面,掩盖在衣服、与一堆发肤之中。   空中,几达万米长的脚趾还在生长,堪堪就要刺穿那只流光四射的眼睛。   “慢!”   一道清脆的声音恰与此时响起:“不能把它毁掉。”   脚趾停在浮空之眼前方不足一尺处,大脑袋疑惑地眯缝起眼睛。   “还有那个人,杀不得!”   将青年击杀正朝许配而去的脚趾亦停在空中,凄厉电芒不停吞吐,映出一张绝望的脸。   “不要动,就不会死。”清脆声音再次说道。   许配的手僵在空中,两只冒着烟的眼睛“盯”着那条几乎完全化成闪电的脚趾,双唇不停抽搐,身形剧烈颤抖。   谨慎害了他,但也救了他的命,换谁处在许配的位置,恐都没有勇气停止施法、或激发灵符传讯。   “本座需要一个解释。”   大脑袋首次“开口”说话,像封闭空间里的闷雷,沉闷,干涩,哪有一点水意。若此时许配还能看到的话,会发现它说话的时候口舌皆不动,声音好似从肚皮里传出来。   “先放我下来。”   随着话音,大脑袋巨大的耳朵缓缓展开,一名身着淡绿衣裙、容颜清秀略显憔悴的少女徐徐落地,可不就是叮当。   至此,许配心中再无怀疑,大脑袋就是浮魔,带着神使登岸,恰好被自己碰到的浮魔。   “运气这么好……”许配内心苦涩,渐生死意。   浮魔的感触何等敏锐,冷哼一声,灵蛇再展,逼近许配空荡荡的眼窝。   “只要你听话,我会叫它不要杀你。”清脆的声音适时传入耳膜,好似一股山泉在心中流淌,说不清的安适清幽,催人入眠。   沙沙的脚步声临近,带着一股雀跃的味道,如亲眼有见。   “这就是神使吗?”许配默默叹息,终于放开手。   ……   “浮空之眼是联动阵法之一,摧毁它只能让你更快被发现,没有丝毫益处。”   得到神使承诺的许配很配合,叮当很快知道了不少情形,说道:“不摧毁它,对方从发现异变到派人查看,再到核实情况查明真相,总需要耗费一些时间。对你来讲,这些都是好处。”   大脑袋觉得挺有道理,说道:“这个人呢?”   叮当说道:“蛮荒无数人准备追杀堵截,你虽然厉害,总不能一路闯到圣山。有他带路,能避则避能绕则绕,会节省很多力气、很多功夫。”   大脑袋摇头,说道:“节省力气或有可能,时间不会。”   叮当说道:“时间长点有什么关系呢?总比被人拦下来好。”   大脑袋很老实,说道:“本座不能在岸上久待。”   叮当点头表示明白,娓娓说道:“赶路总比战斗省力,现在杀了他等于将后路堵死,你又能得到什么呢?”   大脑袋认真想了想,回答道:“人类的血肉……味道鲜美。”   “你不是只吃刀梭吗?”叮当问着。   “人类例外。”大脑袋理所当然回答道。   叮当皱眉不喜,说道:“我也是人,你吃不吃?”   大脑袋连连摇头,极为认真地说道:“神使之血,吃不得。”   叮当哭笑不得,说道:“先带上他走,我还有话要问。要杀的话,等我问完了也不迟。”   大脑袋反复琢磨了一会儿,最终觉得这个提议不算错,遂答应下来。   “敞开神识,本座入你的魂。”大脑袋对许配说道。   “听它的。”叮当一面说着,内心暗暗思量。   “果然有人放出消息,也就是说……玉姐姐她们还活着!” 第570章 三族大佬   叮当的推断没有错,巡查小队虽然出事,但因浮空之眼无碍,三族察觉有变已是半个时辰之后,加上核实并得出准确判断,浮魔早已远走高飞。   事情总有两面性,初步判定浮魔登岸后,三族一方面派出第一波追兵,联络核对后方几条封锁线的消息,同时几名大佬亲自出手,通过幸存下来的浮空之眼,将战场发生的一切还原。   待彻底弄清过程之后,几人彼此交换目光,神情未见多少忧虑,反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喜色。   “裂兄怎么看?”一名高瘦中年人首先开口。   “嘿嘿,事情摆在这里,风老弟何必明知故问。”   裂长老是一名驼背老人,面目猥琐形与灵机有几分神似,发出的声音好像几万条虫子啃食沙土,阴惨惨碜人心魄。老人将目光投向身旁那个渺目老妇,干笑几声开口道:“若论灵觉敏锐,谁都比不了齐婆婆,此事如何,尚请婆婆示下。”   “神使被浮魔所逼,有意拖延其速度,为我等追击创造条件。”   老妇语气果决,说道:“没有料错的话,浮魔登岸的时机也是神使所选,虽不知如何做到,目的却很明显,就是要令它暴露神通形迹,留待我等琢研。”   高瘦中年人面色微冷,心里想我等想问的可不是这些,嘴上说道:“婆婆应着眼正题,浮魔神通莫测,如何应对?”   渺族修士,结婴后开始闭目修炼,其灵觉随修为增进而变强,远超寻常修士;中年人与老者想了解的是她对浮魔本身的看法,至于那些推断准确与否……实在谈不上有多要紧。   找到它,解决它,一切都可休矣,何须在乎神使与浮魔之间什么关系,用了何种手段?老妇明白两人心意,看似讲了一堆道理,实则空泛乏味,半点作用皆无。   事情明摆着,浮魔现身,一块石头落了地,同时意味着三族联盟裂痕隐现,不似之前那样亲密。   中年人语气不善,老妇面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冷笑着说道:“风道友莫不是在说笑话,老身第一次见到浮魔,难道就能指导别人怎么做?道友若是惧怕,大可置身事外,不参与此事。”   “你……”   中年人大怒,但不知该说点什么好,旁边老者连忙圆场,连连拱手说道:“两位道友不要争执,婆婆的话很有道理,老朽也从未见过这样的神通,一时难决在所难免;至于风老弟,虽心急了些,也是为了我等大计着想,情有可原。”   气氛略缓,老者又说道:“且不管浮魔神通如何,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找到它;老朽赞同婆婆的判断,神使有意拖延其脚步,浮魔想要隐匿形迹,必不能展开全速飞行;这样的话,我等追击起来……恐要多费周折。”   这番话听起来很矛盾,却是三族所要面对的实情,皆因大家原本都认为,浮魔登陆地点虽难以确定,但其登岸后的方向却是固定的,因为在布置二道甚至更多封锁的时候,均按照它直取圣山的路线而定。如今浮魔很可能不这样走,路线就变得复杂多变,难以判断明白。   蛮荒世界何其巨大,起步方向偏上一分,千里万里后就是天南地北,再想办法寻找消息,早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两人闻之点头,老妇说道:“裂道友怎么看?”   问题与适才中年人所讲一模一样,所指却已完全不同,老者捻须沉吟,半响才回答道:“只怕二位不信老朽。”   老妇大为不耐,说道:“婆婆妈妈做什么,成与不成,何妨讲来听听。”   一旁中年人自也这样讲,催促道:“裂兄如有良策,还请名言。”   “既然是这样,老朽就献拙一番,如有不足遗漏,两位道友酌情补充便是。”   老者谦虚一番后,说道:“老朽以为,首先做的是封锁消息,浮魔虽已登岸,别人却懵然不知;为防生变,不妨令属下继续在泗水搜索,做出样子给他们看。”   两人一起点头,均对此表示没有异议,当即着身边子弟传出命令,无外乎封口之类,至于那几名死在浮魔手上的各族修士,随便按个名义便是。   老者自也如此作为,一番忙碌后又说道:“不是老朽多事,我等身边皆为亲传子弟,无需担心泄密;但那几名发现此事的人……”   封锁线很长,所用的人不可能都是亲随,老妇与中年人闻其声指其意,中年人毫不迟疑,冷漠说道:“杀了。”   “为了宗族,不得不如此。”老妇紧跟着说道,语气平淡,像吃饭喝水一样随意。   “嗨嗨,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老者说道:“下面就是追击堵截了,两位都已看到,我族有一名不肖子弟被浮魔带走,以它的手段,不难逼问出后方封锁的布置。”   说着话,老者随手一挥,未见作势不曾勾画,一副草图顷刻间成型;山川河流大壑平原,一应俱全。   渺目老妇面无表情,中年人见到老者施法,目光微不可查地一闪。   “两位道友请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即为我等布防之所。如今浮魔很可能绕道,老朽大胆猜测,它会……不,神使会建议它选择这样几条线路。”   中年人的目光落于图上,低头沉吟良久不语,渺目老妇姿态不变,略一顿便道:“有理。”   有理吗?中年人心有所问,不禁生出几分疑虑。老者所指的线路,无一不是开阔敞亮之处,几乎找不到一丝遮掩;虽说他同样相信神使有意让人发现浮魔踪迹,但……   “可是要传讯回去,通知他们改换位置?”中年人问道。   “不可。”   老者断然否决,说道:“不仅不能换,还要继续加强封锁。”   “那又是为何……”   中年人隐隐觉得抓到什么极为重要的线索,偏又怎么都弄不明白,苦思无果摇头。   老者这次没有拖延,即刻说道:“之前所想均为猜测,谁也不能断定神使……能否决定浮魔的行进线路;此外,为了不让浮魔对神使生疑,封锁亦不能更改。”   “裂兄的话没说完吧。”渺目老妇淡淡开口,说道:“也许神使与浮魔合作无间,刚才的一切,只是为了演习给我等看。”   老者干笑几声,说道:“虽然这种可能不大,但也不得不防范一二。”   中年人冷哼一声,说道:“一个是妖物,一个是……两位未免将他们想得太聪明。”   不愧是大能,虽只是影像,都能看出叮当的修为年龄;中年人的轻视不无道理,但他究竟有所顾忌,不敢直言神使无智。   “以防万一,以防万一而已。”老者脾气很好,连声解释。   中年人略感不耐,说道:“裂兄考虑如此周详,想必一切都成竹在胸,不如明确说一说,我等接下去如何做?”   老者谦逊回答道:“不敢不敢,老朽以为,我等不妨分头追进,时常保持联络通报彼此位置,若有哪一方发现浮魔踪迹,切忌不要打草惊蛇,需及时通知其它两方,与其前方就近处展开传送,共聚精锐,一战将其拿下。”   他正色说道:“浮魔神通虽难以判断,但以老朽粗略观感,此魔实力当不下于化神中期修士,或有过之亦不无可能;两位实力强悍或许不惧,老朽万万没有本事对付它;所以我想,一切均以稳妥为要,浮魔在陆地行动不便,速度也很有限;一旦惊扰了它,若是隐匿起来不再露面,想重新找到千难万难,万不可大意。”   话说得合理,老者情真意切,老妇与中年人闻之均点头表示赞同,中年人想了想,皱眉问道:“然则,路线怎么选?”   此番出动,三方为保持实力均衡,各有一位大能出现在泗水岸;然而老者指出的路线有四条,此时调集人手已来不及;况且一方调人必引猜忌,其它两方势必会不甘落后,效果不见得会好。   老者慨然说道:“这个简单,两位道友各选一条,余下两条,老朽追一条,最后一条由三方组织精锐共同追击,目的都不是击杀或捉拿,只为找到它。”   这样的姿态,无疑是公道且无私之举;四条线路看似差不多,实际上总有些差别,比如距离,比如人烟,再比如距离封锁的远近等等。以他们的心机,不难看出其中两条可能性更大,余下则为补充,可有可无了。   老者这样的姿态做出来,其它两人真是想挑麻烦都找到入手,随不再废话,各自选择一条线路,便与老者作别。   “事不宜迟,老身先行一步。”老妇性子干脆,打招呼的同时便已腾空,随身三人带走两人,很快消失在天际。   “婆婆倒是性急。”中年人冷哼着说道:“只留一人,泗水还要做做掩饰,这第四路……怕是可以取消了吧。”   “一切皆有可能,取消是万万不行的。”老者解释着,问道:“老弟何时出发?”   中年人看看他,忽然微微一笑,说道:“这就走。”   言罢,他不等老者再说些什么,同样将身边子弟留下一人,率领其余人等飞天而去,转瞬不见。余下老者又吩咐一番,将第四路人马安排妥当并且出发后,神情渐渐阴冷。   “难道他看出什么?罢了,事已至此,不管他们看不看得出,老夫不得不为。”   想到此,老者抬手唤来一名亲信子弟,淡淡吩咐着。   “传讯回族,待老夫出发后,将此处发生的一切,传遍四方!” 第571章 厌水亲土可为计   半月后,新月河,西母渡。   名字很美,且有来历,妖灵大陆火月常现,极少能看到皎洁玉碗悬垂天际的时候;但不知为什么,即便火月之变的那天,新月河中月之倒影也能保持晶莹灵动,给人们留下一丝绮念。   新月河的水不像重水那样含有剧毒,清幽寒冽滋养一方水土,是蛮荒大陆少有适合凡人居住的地方。河流两侧山川灵动,民风淳朴不失悍勇,同时不缺少文人骚客,常有远足旅客赋词歌咏,大赞新月之美。   对美好的追求,是所有灵性生物的共同特质,不会因物种、能力、乃至生命长短有所差异;新月河独得天地灵秀,被称为:荒原上的明珠。   同样的道理,西母渡这个名字也不失平白生出;传说西山一位妇人年半百而得子,经年后丧夫,独力养至十岁,携幼子渡河求学;恰遇一条成了气候的妖物破境引发惊涛,船翻而子落水,其母以花甲之年投河相救,硬是将幼子顶在头上,于水下行走三百米,堪堪即将抵达岸边时力竭而亡。   新月河是支流,最终经泗水入海,不算宽阔但水流湍急;河面驾舟的话,船夫不但需要一身好手艺,还需要一副好身板。   “自那件事情后,渡口就有了名字。”   驼背船夫年纪已经很大了,面目慈和但又带着一点奸诈;这个故事他应该讲过很多回,每次讲来仍要唏嘘不已,为那名舍身救子的妇人感慨。   一面呵斥弟子挥浆避过几处涡流,老人感慨的声音说道:“不怕各位尊客笑话,就因为那件事,咱们这行才定下以老带幼的规矩,为的就是渡舟安全。不然的话,像老朽这种年龄,这种手艺,哪里需要授徒。”   老人一脸自得,手艺人特有的固执与发自心底的骄傲溢于言表,旁边两名操舟青年憨笑着,偶尔说两句应景的话,言语单调表情僵硬,如何能拍到痒处。   凡人么,心智开得晚,加上民风影响,似他们这种二十来岁的年龄,尚不识世情,自然不像老者那样油滑。   船上坐客十余人,行迹不同,年龄男女有别,装束也各异,目的却极为一致;只因苜蓿城就在对岸,千里之内,但凡要渡河的人,皆以此城为终点。   “这么说,新月河里有妖物?”   一名年轻公子开了口,吩咐书童赏赐老者几块碎银,好奇问道:“这样的话,尔等常年行舟于此,岂非很危险?”   嘴里说着危险,公子脸上可没有半分惧色,相反,其神情目光略显期待,像是巴不得赶上妖物作祟,方能大展身手一般。   “公子爷说笑了,咱们这儿虽然清净,但也是蛮荒大地,怎会没有妖物。”   老人得偿所愿,一面谢着赏,一面小心翼翼将银两收入怀中,还回头呵斥两声弟子不要耳红眼热,这才回过身说道:“不过不用担心,城内长有仙师护佑此地,河内妖物深知仙法厉害,断不敢兴风作浪,危害人间。”   青年公子不信,说道:“既然如此,那名妇人、西母因何丧身。”   老人叹息一声,回答道:“少爷有所不知,仙家慈悲,灵性之物一视同仁;既不准妖物随意害人,也不会不准妖物修炼;试想那头妖物修炼到一定时候,破阶精进乃大道使然,如何能控制得了?非要说的话,只能说那是命中注定,是那对母子避不开的造化。”   青年公子似有所触动,连连点头叹道:“没错,天道天道,万物刍狗,看似不仁,实则大仁。草木山石,鸟兽虫鱼皆有其道,非人力所能违也。”   略一感慨,青年公子忽然醒悟过来,暗讽自己竟因民间故事而失态,失笑说道:“一个普通船夫,倒有些见识。”   这句话应该是自语,便有所指也非针对老人;有心者细看的话,会发现青年公子的目光不时瞥向船尾那名绿衣少女,神情似有疑惑惊叹,然震慑于其身旁两名冷漠随从,一直不便搭言。   船上余者议论纷纷,或言西母或言妖兽,又或感慨仙家神秘,唯独少女静静安坐,身边一个瞎子表情呆板,一个身形格外高大的壮汉,全身面容均为黑袍笼罩,当是护卫之类。   蛮荒世界,身具异相者常见,护卫虽然高大到离谱,众人顶多惊叹几声,倒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念头;倒是那名清丽少女,不知怎的一看就让人生出亲近之感,恨不得与之交谈把臂,换盏言欢一番才好。   这也是蛮荒风俗,男女之防不像外面那样严谨,彰显粗狂豪放之美。   听到青年公子夸奖,虽明知其并非与自己说话,老人还是高兴起来,说道:“不怕公子爷怪罪,以老朽的观感,公子爷恐怕是……”   年轻公子目光微凝,说道:“恐怕是什么?”   一股令老者心惊胆跳的气息轰然释放,船上诸人齐齐变色,两名操浆壮汉神情大变,双手一紧,恰逢一股急浪涌来,船身顿时打起摆子。   “大惊小怪,成何体统!”   老人一面呵斥,顺手从一名弟子手上抢过木桨,随手拨弄几下,小舟便如训熟了的狗,顷刻间又变得平稳如初,不疾不徐驶向对岸。   “好!”   这一下,连公子都不禁叫起好来,他的目力远超常人,自然明白适才那股浪有多大力量,本已做好出手打算,没成想老人竟能凭自己的力量将船身转正;那两下动作看似寻常,实则力量时机精确到极致,非数十年苦工断不能成。   “小孩子没见识,叫公子爷笑话了。”   老人又再喝骂几声,这才将船桨交还给面红耳赤的弟子,回过身嬉笑说道:“这行干了一辈子,不是老朽自夸,单论操浆行舟,便是仙家来了,也不能不赞一声好。”   这话略有点过,然而配合着那副谦卑略显猥琐的笑容,却又显得恰到好处;年轻公子大笑,说道:“的确当得起仙家一赞,赏!”   那名书童面色不忿,但不敢违抗公子的吩咐,闷闷不乐递过几块碎银,心里多半想着公子爷被人骗了,这老头尖嘴猴腮一脸奸诈相,摆明了哄人开心骗钱。   无形中便以仙家自居,年轻公子说道:“刚才你曾言道,本公子是什么?”   老人再次道谢,接过银两仔细收好后抬起头,神神秘秘说道:“老朽不会看错,公子爷是仙家,且是外来仙家。”   涛声阵阵,老人的声音不大,恰好可以让船上的人都听到;余者大惊,两名商贾打扮的中年人神情尤其激动,似有所盼。   年轻公子似笑非笑,说道:“因何得知?”   老人适当展示着心中得意,说道:“公子爷面具法相,宝光外露,遇险时巍然不动,若不是仙家,怎有这份矜持。”   年轻公子赞叹不已,想是为老人的细心感觉惊佩,又问道:“若是仙家,为何要乘舟渡河?”   “公子欺老朽无知么?”   老人面色微显不愉,略略显示愤怒但又不让人生厌,说道:“老朽久居此地,虽是凡人,但也曾沐仙霖;苜蓿城已属裂沙族地界,城内仙家众多,个个飞天遁地,神通广大……”   话虽然好听,多了总觉不耐,年轻公子淡淡挥手,说道:“讲重点。”   “是是是,老朽一时多口,公子爷莫要怪罪。”   老人又唠叨两句,才说道:“裂沙族仙家修行奇异,天生亲土而厌于水,新月河养育一方,仙家慈悲,虽不忍将其如何,但也立下禁令,如非裂沙仙人,都不准飞渡新月上空;需乘船过河,方能进得了苜蓿城。”   年轻公子大讶,问道:“厌水不准他人飞渡,这是何道理?”   老人脸上闪过一丝狡诈,说道:“呵呵,这个说来话就长了,公子爷若有暇;小老儿下次再为公子讲述,如何?”   “嗯?原来如此,哈哈!”   年轻公子微楞后失笑,一番谈话,小船不知不觉间已抵达对岸,船家临别留个话头,倒是为了生意着想,机敏狡诈到可以。   堂堂修士,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纠结,只要进了城,什么缘故不能知晓。年轻公子渡河只为显示尊敬,更加不会计较老人这点伎俩,遂大笑说道:“好好好,下次如要过河,本公子还坐你的船。”   言罢,年轻公子站起身,不理会老者作揖打拱连连道谢,跟随前方数人踏步上岸。前方,两名商贾于不远处恭候,似有什么话想与他攀谈,神情犹豫怯步难行,有些胆怯。   “多谢公子爷,老朽一定尽心……仙子有何吩咐?”   老者正忙不迭向着年轻公子爷的背影致意,忽见绿衣少女上岸后回头看着自己,连忙开口请询。说话间,他的目光不时瞥向那名过丈黑袍人,心里想难道是传闻中的巨魔一族,怎会这般高壮。   “老人家辛苦,我想问一下,刚才所讲的故事里,结局如何?”   少女声音异常清脆,如一串铃铛叮咚作响,就像她的身形气质一样,说不出的亲切可人。   似乎担心老者听不明白,她又道:“那名妇人……西母死了后,其子如何了?”   “咳咳,这个啊……”   老者神情尴尬,心想世上怎么有这么较真的人,一名六十老妇水下负子三百米都相信;再说了,就算她做得到,新月河如果才那么点深的话,谁还乐意做船?   到底是混久了的老油条,干咳两声,目光微转间便想出办法,老人神情微怅说道:“有道是天理循环,善恶皆有报;老妇所行感天动地,那名破阶妖兽恰与此时醒转,见到后施以援手,将那名幼子送上了岸。又逢城内仙家察觉河中异变,查看后怜其心意,非但不究其罪,将少年收入门下,同时赐名妖兽护河之兽,永镇此间呢。”   看出少女心性良善,老人眼都不眨就编出一个美好结局,心里想看你赏不赏,赏不赏,赏……   “这样啊!”   如老人所希望的那样,少女娇俏的面容略显安慰,清脆的声音笑了笑,说道:“我们已经上岸,你们为何还不动手?”   不等老人反应过来,她回过头对黑袍人说道:“听见了吧,少杀点人。”   “好!”黑袍人答应着,异变骤起。 第572章 识破   黑袍撕裂化灰,一具不似人的人体暴露在空气中。   巨头如鼎,大肚吞天,恢复体型的大脑袋身高七丈,无唇的大嘴利齿开合,用力一吸!   白浪掀飞,断河截流,湍急的新月河仿佛被一瓢舀干,千米宽波涛消失不见,顷刻间见底。   几乎在同时,星光骤放,丝丝之声大作;老者神情大变,两名弟子神情大变,商贾、农夫、公子爷及岸边三三两两的人群,神情通通为之大变。   精心布置的陷阱被识破,伏击者遇到偷袭,首先受挫的不是身体道法,而是心理。   他们想不通,想不通何处露出破绽,更不懂为什么对方遇破不破,不在河道中央发动。   难道它不像原先预料的那样亲水而厌土?如果是那样,之前定下的策略岂非全盘落空,是否该做出调整?   许配投敌?为什么?难道他被夺舍控魂,但那怎么可能!老者相信自己不会看错,族血感应更不会错,秘术更不会错!   错的究竟是什么?   神使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她甘心落入魔掌?可她之前的举动,明明是为了拖延浮魔行程,所有这一切,到底该如何解释?   有解释,浮魔发动攻势的时候,叮当并非完全没有能力参与,身体被浮魔只耳卷到空中,双手轻轻一拍。   神辉乍现,乳白色的光辉顺着浮魔头颅往下蔓延,侵入渗透其全身。一声愉悦的咆哮惊荡天地,大脑袋气势陡涨,身体再度膨胀。   “神族!祝尤之术!”老人嘶声悲啸,声音带着强烈震撼,更有难以言喻的愤怒。   与咔吧燕尾不同,蛮荒各族接近圣山,各族大佬均对神族有所听闻;那种充满圣洁意味、丝毫不带人间气息的光华,那种神族特有的悲悯气质,绝对、非神族莫属。   如果说,之前他还对此女的神使身份有所疑虑、有所担忧的话,到了这个时候,亲眼看到其施展神术之后,所有怀疑都为之消散。但也正因为如此,老者才越发觉得惊恐。   全错了,彻底错了!   神使应该是神族,神使当然是神族,但她既然用出这种可令任何活物提升实力的神术,其与浮魔的关系就绝非如先前所想的那样掳掠与囚禁,而是无间与合作!   这是为什么!   浮魔是什么?一头连蛮夷都算不上的妖兽!一个低贱的、肮脏的、血腥的妖兽,神族是什么?神族是……是神,是高洁的、庄严的、淡雅的、神圣的神,是连圣山都要保持礼遇的神!   神族人不常见,但有不少人见过神术,比如这名有幸在瞻仰过圣山威仪的老者,只要见过神术,没有会怀疑神族的高贵。一句话形容的话,在蛮荒修士心里,神族或有实力高低,其尊贵却不容亵渎,不容许一丁点质疑。   浮魔强大,但没有人看得起;神使弱小,却受天道所眷,作用非同凡响。   当神族与浮魔联手合作,当美女投入野兽的耳朵……   巨大的荒谬与不安充斥在老者心里,身为场中修为最高的一员,他竟比其他人显得更震撼、更惊讶,也更失神。   真相往往叫人恐惧,知道得多并不都是好事,此时可见一斑。   “啊!”   第一声惨嚎响起,老者骤然清醒。   “沙!”老者狂吼。   不是杀,是沙!   战斗中,哪容得半点迟疑,更何况此时众人面对的,是浮魔!   得祝尤之术加强的浮魔!   ……   妖兽神通,往往不像人类那样繁华多变,讲得俗点,它们没机会学、也不屑去学太多招式,颠来倒去还是那三板斧。   大脑袋亦是如此,出招便是睁眼抬脚,双手下按,与许配所遇、老者所见如出一辙。区别仅仅在于,这次他抬的是两只脚,十根脚趾,且距离比上次近很多。   很简单的道理,距离近了,需要的时间就更少。   首先千万道星芒闪烁,大脑袋没有像上次那样专门对某人开眼,而是朝天看。   星芒似光而非光,投入天空仿佛遇到镜子一样反射,琉璃绚烂覆射千米,范围不算大,仅将渡口诸人囊括其内。丝丝缕缕可见条纹的光辉下,每个人的眼中、神念识海内,都看到无数个影子,无数个自己的影子。   星空斗转,大地仿如不在,身体摇摇晃晃,头晕目眩,意乱而神迷。   各人感受或有不同,相同的是无法捕捉到浮魔的身影,魔灵战舰上的那一幕再现,人人不知身在何处,如何谈得上攻击?   十条电蟒穿梭,带着浮魔独有的绿色与腥气,瞬间扎穿十一人的额头。有两名修士贴背而站,生生被刺成连体葫芦。   烟气缭绕,脚趾所化的电蟒一出即收,弹吐跳跃间扑向下个目标,展开第二轮攻势;众人震惊尚未清醒的那个短暂瞬间,十一名元婴阵亡,神魂皆灭。   就是这个时候,老者撕裂般的狂吼声发出,强行震开星光阻涉,传入每个人的耳鼓。   “沙!”   至少七名修士做出反应,各自翻手拿出一枚竹筒,倒出一筒细沙。   遍地风沙起,漫天沙尘,彩色的沙。   黑沙成雾,黄沙化云,血沙聚煞,紫沙凝鬼,还有白沙、绿沙、青沙,各具其效,各自逞威连接成片,化作一片茫茫沙海。   沙海中,十条电蟒光芒大放,伴随阵阵青烟渺渺,非是其威能暴增所导致,而是因为承受了无数次攻击。每一颗每一粒,每一股每一片彩沙均可发出攻势,均可化解一份雷霆电力。沙海的威力不仅限于此,一颗颗沙粒仿佛带有神魂,将笼罩其内的裂沙修士神识连接成网,生生撞开星辉干扰,重新拥有视觉。   看得到才能攻得到,否则的话,围攻的人就只能施展范围神通,岂非自相残杀。   沙海成型,更多修士随之醒悟过来,更多彩沙被取出,灌入这片纯由狂沙构成的世界。老者的心情稍稍安定下来,双掌挥舞倾泻出两条沙之狂龙,大声咆哮。   “反背苍穹!”   沙型再变,一座座沙丘凭空出现,聚集成塔、成山、成城,甚至成河!狂沙世界蔓延千米、千里,乃至整个星空,遮蔽苍天;一条条披沙沐纱的人影自各个角落里钻出,齐齐扑向那条巨大无边、因而格外醒目的身影。   星芒不是幻而如环,裂沙修士便以真幻破之,人在其中,只会觉得自己身处一片彩沙世界,生不出半点多余的念头;反之裂沙修士则凭借天生的能力自由穿梭分辨,如鱼得水。   这一战打到现在,除那些已被击杀的修士外,双方斗的不是力,而是利,地利!   ……   “我有一问,请神使做答。”   战斗来得突然,老者至今都想不通神使为什么与自己作对,假如对方是因为不明底细才如此,裂沙一族的损失尚可接受。假如神使存心与自己过不去,说不得,他要好好考虑一下之后的策略,做些调整。   自认局势已在掌控,老者有心露底,同时探探神使的底。没有与浮魔正面交过手,不知道它还有什么招数,眼下还不是决战的时候,老者不想亲身犯险。   一面挥手攻击,老者怒吼道:“老夫受命圣君,倾全族之力前来迎接神使;神使既有我族之人在身边,理当明了我等苦心,为何甘与凶残魔物为伍,屠戮圣君座下!”   战事激烈,老者寥寥数语解清因果,放缓声音说道:“若是误会,还望神使即刻回头,不要再为魔物所误;若是魔物施展邪法,亦请神使明告老夫,酌情救治为好。”   很有意思的一番话,听得围攻诸人齐声赞叹,神使一声叹息。   “老人家,你的戏好假,不光前面演得假,现在演得更假。”   叮当的表情谈不上愉快,既不为局势担忧,也没有看破虚假的得意张狂,只有失望,只有无聊。   “危局不言善恶,杀了吧。”   ……   “四条路,走哪边?”   半个月时间,泗水河南岸变得清净,搜索的队伍十去其八,余下也都没精打采应付差事,自然拦不住十三郎登岸。   信息收集一点都不难,不知怎么的,浮魔踪迹突然变得人尽皆知,连其登岸过程都翔实无比;如今四条道路清晰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任凭各方选择。自然而然的,在将钟寒寒留下并与黄花女等人作别后,十三郎需要决定追击方向,以便快速赶上浮魔与叮当的步伐。   天狼圣女如此安置,是十三郎与冷玉商议的结果;三女穿越青狼界,钟寒寒居功至伟,然进入蛮荒后,她的作用将明显降低,几可忽略不计;况且她没有义务再陪十三郎冒险,理当觅路回归。   报偿其恩不难办,这一路作战,十三郎没怎么出力却赚得盆满钵满,随便拿出几样足以弥补。天狼女也不矫情,她明白自己实力有限,对如今的寻亲队伍来说可有可无,遂爽快答应下来。只是看其意思,似乎并不着急返回魔域,而是与黄花女一道在泗水河玩“海盗”游戏,于战斗中磨练自己。   值得一提的是,五行舟也被留了下来,十三郎已明白它应该是某种水生妖物,且正处在某种他不甚明了的修炼过程之中,遂在体内融入一滴精血为引后,任其在泗水河生长。   简短告别仪式后,在黄花女的咒骂声、殇的哭泣声、天狼女的叮嘱声中,在船上众人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十三郎携一家老小与美帅踏上蛮荒大地,开始新征途。   美帅“请示”方向,十三郎很无奈,微讽说道:“明知道四条路都假,何必装傻。”   “不耻下问!”美帅理直气壮地回答。 第573章 蝇营狗苟,岂堪与之论   “假肯定是假,真路也不好找。”   戏言后,美帅说道:“裂老头这个人,不太聪明但也不算笨,用的招数不算高明,但也不太好破解;其关键在于,他多半有办法确定浮魔的行走路线,别人不知道……”   十三郎皱眉说道:“讲重点行不行,别人不知道,美帅岂能不知。”   准备好的长篇大论被打断,美帅不喜说道:“据说神使毫发无伤,与浮魔相处甚是愉快,用得着这么急。”   “相处愉快应该的,浮魔不是为了杀人,叮当知道该怎么做。”   十三郎略作解释,说道:“我担心的是,裂沙长老看起来信心满满,若是一战成功,会比现在更麻烦。”   无论美帅还是十三郎,都不曾将浮魔当做主要对手;两人根本不认为浮魔有能力闯越蛮荒,同时因己方实力有限,打的是落井下石的念头。事实也的确如此,浮魔在水中固然威风八面,一旦上了岸,实力首先大打折扣,远比不得熟悉地形且人多势众的蛮荒土著;假如叮当落入某个部族手里,十三郎拿什么和他们抢。   靠巨魔帮忙倒是个办法,问题是一旦美帅势大,十三郎又要担心两人之间脆弱的联盟会崩溃,左右为难。   美帅明白他的顾虑,点头说道:“其余两族也没那么容易被骗,包括其它朝四方追逐的种族,多半也有对策。不过话说回来,我看浮魔颇有点大智若愚,怕也没那么容易解决。”   十三郎摇头,说道:“一头妖兽而已,大智若愚……未免言过其辞。现在考虑这些没有用,你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追,赶紧说。”   “凭什么那么肯定?”美帅目光微闪,还有些生气。   “这还用问吗,你敢安心等待,难不成为了忽悠?”   “我……”   美帅颇感不忿,本想嘲讽几句虚情假意不负责任,话出口却变了调,说道:“要是不知道的话,你会怎么办?”   十三郎毫不犹豫,说道:“当然是我走我的,你走你的,大家凭本事。”   美帅做势欲怒,喝道:“就知道你藏了私,肯定也有办法。”   “不说我走了。”十三郎抬脚欲行。   “行行行,算你狠!”美帅无奈,叫停后随手划破指尖,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是祷言还是唱咒,又或干脆只是故弄玄虚。   一滴鲜血在空中流转,很快化作血雾,随即又变成一颗玄奥符文;阵阵腥恶气息自符文中放出,闻之欲呕。   “什么东西?这么恶心。”十三郎问。   “……血咒术,专查血脉术法。”美帅神情专注,没心思计较十三郎的态度。   “什么用?”   “不是说了吗,专查血脉术法。”美帅打出几道法决,清叱一声,那颗符文闪烁几次,突然像嗅倒猎物气息的猛犬一样飞出,转瞬消失在空中。   “得知此处情形后,针对裂老头如何跟踪浮魔一事,本帅做了几种推想;最大的可能出在那名俘虏身上,且多半借助的是血脉感应。”   这个不难解释,浮魔又不是傻子,不杀许配或有可能,总不会任凭他主动与己方联络。除了血脉之力,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手段可以用。   美帅静静感受了一会儿,确认没有出错后,抬手指明方向,说道:“血咒术是巨魔特有神通,只要与鲜血有关的神通,一定时间内都能有所察觉。但有一条,只有对方施术确定方位的时候才有效,所以……”   十三郎接过话头,说道:“所以,假如裂沙族已能够确定浮魔下一步方位,提前做出应对的话,就不需要再施展血术;你只能跟踪到其最后一次施展的位置,对不对?”   “没错,但不用担心,蛮荒情形我很熟,只要找到最后施法地点,配合当时情况,便可大致推断其应对。”   言罢,美帅略显得意卖弄道:“厉害吧?”   十三郎不领情,冷笑说道:“有什么用,连位置都不准,全靠瞎猜。”   美帅大怒,喝道:“你有本事,拿出来看呀!”   “我会的。”十三郎拔起身形,淡淡的声音回应。   “真有法子?”美帅愕然追上去问。   “当然,但需要条件。”   “什么条件。”   “条件啊,要看叮当够不够机灵。”   “和神使有关?那你觉得……她够吗?”   “当然够。”十三郎停顿了一下,用力说道:“一定够!”   ……   “慢着!”   虽不知神使为何能指挥浮魔,虽不知浮魔有什么底牌未动,老者仍心中惴惴,希望将眼前的局势保持下来。沙界已成,时间每过一刻,浮魔遭受的创伤便沉重一分,加上周围不断有修士加入,局势越发朝裂沙一方倾斜。   心中转着念头,老者加紧施法,嘴里喝道:“老夫自问筹谋还算严密,究竟哪里出了问题,还望神使教我。”   “筹谋严密?你想拖延时间吧?”   叮当的语气中没有嘲讽,说道:“虽然我不像哥哥姐姐那样聪明,可毕竟也经历了不少事;这种把戏,十几年前的我恐都瞒不过,怎么会这么容易被骗呢?”   老者完全听不懂,手上动作不停,沉声道:“愿闻其详。”   叮当没有拒绝,说道:“隐藏修为的本事不错,可惜修士就是修士,没有真正像凡人一样生活,哪能真正体会人间疾苦。商贾不像商贾奸诈,农夫不似农夫憨醇;偏偏两个学艺少年如此老实,对您畏惧如蛇蝎虎狼,哪有半点师徒情意;至于那位外来的公子爷,所扮所为就更可笑了,他是修士,身边书童心知肚明,怎会如此贪金?”   “智者始擅于策方能攻于心,不可计小利与得失;不善策者妄图攻心,其性必狡;狡者如狐,不可轻信。”   脸上带着一丝追忆,叮当说道:“这是哥哥当初告诉我的道理,还曾被我笑话过;后来姐姐说他讲的对,但要加一句:攻心者不可交其心,私利者不可与之谋。”   开口闭口不离哥哥姐姐,听的老者羞愧的同时生出无穷疑惑,暗想难道神使不止一位?又或者他们根本就是一家人,存在于某个上位空间?   叮当说道:“整个蛮荒都在迎接神使,老人家明明与其余两家联手,却故意支开其它他人独自拦截,难不成早知他们心怀叵测?如果是这样,之前又为何与之合作?我们上岸至今,行进的速度并不快,老人家不从身后追来,怎能让人相信?最要紧的一点,魔也好人也罢,大脑袋既然与我同行,老人家不问青红皂白设下埋伏杀人,还用言语挑唆离间,怎能叫人相信?如果大脑袋真像所讲的那样凶残,您刚才的话,不是要害了我么?”   不问青红皂白杀人?老者心头悲愤,怒喝道:“老夫何曾杀人,是这头魔物先动手!”   听了这番话,叮当终于流露出厌憎的神情,微讽说道:“难不成您要告诉我,摆出这么大的阵势,仅仅是为了显示隆重,向您口中的神使致敬么?”   老者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说什么迎接神使一心为之祷福,不过是些魑魅魍魉,蝇苟之徒。”叮当表情平静,眼神纯净而清澈,丝毫不像其说的话那样锋利。   “其实我不知道什么叫神使,又为什么会被人当做神使,你们既然认为是,我不承认也没有用。叮当不聪明,可我打小就被人当宝贝一样争来争去,您的心思,一看即知。”   讲到自己,她神情有些黯然,落寞的声音说道:“三生有祝,杀!”   神辉再放,大脑袋身威陡振,仰天一声长啸。   “杀!”   ……   话到,声到,神通到,水也到。   汪洋之水,泼天之水,整整千米宽、百米深的一方河水。   水是普通的水,不含神通,没有法力,更不会凝聚什么形状攻击,有的只有倾泻,只有淹没与猛冲。   大浪淘沙,取的便是一个淘字。   何为淘,淘汰!换个说法就是……滚!   滚、滚、滚、滚、滚滚滚!   无边河水自口而出,直冲上天,又冲天而落,冲垮山,淹掉城,摧毁千里沙丘。   大浪淘沙,天经地义,管你是真还是幻,不问形毒还是尸骸,通通给我滚!   裂沙族数十人联手施展、耗费巨大法力的神通,被一方什么都不是的洪水冲垮。   这是神通吗?不是,它是天赋,同时也是天道,是自然之力;以自然降法术,单看这一重理解,浮魔便比老者高出不少。   水浪滔天,冲毁沙界一座,却不会伤及星辉半点;众人在水涛中挣扎,驼背老者面色惨白,面若死灰,怒发直冲冠盖。   “遁地,破天!”惊魂时刻,老者再次咆哮。   “管你是人还是魔,既然上了岸,就要被厚土压制!” 第574章 悲哀中猛醒   洪水来袭,囤土掩之,不谈什么五行生克,老者嘶声指明方向,更多的却是为了给自己打气。   生死攸关,他不能错,错便万劫不复。   水浪席卷而过,电蟒重现狰狞,伏击的修士们没有四散奔逃,反努力定住身形,齐齐叩首。   头颅触地,地面如波浪一样翻开,如沙尘一样被挤破,刹那间失去踪影。   遁地,灵机破境方能领悟的能力,居然是裂沙族的天赋?还被如此多的人所掌握?   事实证明,裂沙修士所施展的并非真正的遁地之术,否则的话,这门神通未免太不值钱,灵机恐怕也会怒吼三声,大骂天道不公。   叩首求遁,姿态首先低人一等,再一个“求”字,连修道的根本都已失去,怎能不受制。   老者身影消失,遁是遁了,行动却极其别扭;原本亲和的大地不知怎么变得凝滞起来,仿佛一块粘稠的泥塘,浑身上下都被牵扯着,举步维艰。此时的他忽然想起来,无论观摩还是亲临,浮魔都曾有个双手下按的动作,始终未见到有何效果。   现在见到了,悔之晚矣!   一直认为浮魔厌土,事实也的确如此,浮魔行走脚不沾地,连脚趾所化的电蟒都不肯触地攻击,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不能对大地施法;相反,只要在地面与人作战,它的第一个对手便是脚下。   它没有做太多事,只是将大地变得很结实,像钢铁一样结实。如对手换成真正修行土遁的修士,比如灵机,便可完全不受其影响。再硬的地也还是地,不会是铁,更不会变成银子,金子……   但对裂沙修士来说,这是彻头彻尾的灾难。   老者觉得是泥塘,对别人来说就便成了土墙,土城,甚至铜墙铁壁一般坚硬。有几名修士修为不足,神通火候不够精通,一头下去撞得头晕眼花,险些当场晕过去。还有几人头虽然进去,身体却留在地面,预想中的情形没有出现,所有人大惊失色。   这哪里是遁地,分明就是撞墙!   电蟒闪烁而至,遁不了地的人被洞穿额头,下半身留在地面的人被电蟒席卷而起,生生拔出地面,甚至……撕成两断。   需要提到的是,无论遁地的修士多么狼狈,只要能成功钻进去,浮魔便不会再做攻击;有两次电蟒堪堪追着修士的鞋底,临近地面时也马上收回,没有半点犹豫。   “愚蠢!”浮魔第一次对它的对手作出评价,几令老者羞愤欲死,尚未理清如何调整策略,更恐怖的攻击随声而来。   敌人都在地底,浮魔冉冉升空,庞大的身体像树叶一样摇摆不定,须蔓飘飞。   那是它的“围裙”。   围绕在肚皮边缘的丝须像脚趾一样迅速生长,如管子一样自上而下刺落,根根插入地面;依旧谈不上什么厉害神通,浮魔用它身体上唯一不惧大地的部分深入大地,开始注水。   泗水河的水,经过浮魔祭炼不知多少年的重水!   短暂的寂静后,剧变为之发生,平整结实的地面像波浪一样起伏、开裂、涌出腥臭且带着死灭气息的泥浆。一声声凄厉无助的哀号自下方传来,地面随即隆起一个个鼓包,破裂,钻出条条身躯腐烂的人!   此刻的裂沙修士哪里还顾得上从下往上攻敌,没头苍蝇乱冲乱撞,只想早一点脱离那片曾让他们觉得亲切、曾给他们提供无尽助力的土地,离开那一片生死汪洋。   太惨了,也太冤了,这些修士实力不弱,假如是在外面,浮魔即便放出重水,他们至少可以施展神通法器抵挡,或者干脆逃生远离;因注水的速度反不像其身体生长那样快,完全有时间做出反应。偏偏这些人钻入地下,为保遁速与灵便,一切护身法器均不得开启;面对周围顷刻间被“腐蚀甚至融化”的泥浆,只能凭借身体和一层薄薄的灵光硬扛。   那怎么能扛得过!不说这是浮魔锤炼万年、轻易不舍得施展的水,便是泗水河现取一些河水,也不是能随便用来泡澡沐浴的东西;再加上周围越发厚重的挤压,很快,数十名修士就像一只只被开水淋头的蛤蟆,脱去一身皮囊,惨呼悲鸣,精赤赤钻出地面……   迎来又一波攻势。   十道电芒闪过,又有十人灰飞湮灭,至此,埋伏在渡口的近四十名修士死死伤伤,余者不足七人。   之所以说不足,是因为有两名修士眼前无法逃脱起了拼命的心思,主动将肉身崩溃,元婴带着一身伤患瞬移而走,反倒抵住电蟒一击,逃出升天。当然,此时的浮魔虽来不及追杀,但他们仅余元婴且中了剧毒,最终能否活下来,还是未知数。   浮魔呢?除了吐出几口脏水,两条电蟒断去一截,还有之前被沙界消耗一些法力电力外,几可说毫发无伤。   战斗打成这样,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别说裂沙老者,便是浮魔自己都觉得意外;公平讲,这些人集中起来全力与之正面相拼的话,浮魔觉得自己会有麻烦,相当大的麻烦。结果仅仅过了片刻,对手除几名实力最强的修士得以幸存,几乎伤亡殆尽;这其中,固然有不少局外偶然发生作用,浮魔仍不禁意气风发,为自己的神武感慨起来。   兴奋起来的浮魔忽然想起什么,仿佛有什么尘封的记忆被唤醒,又或是明白了什么道理,意识到自己的尊严一样,扬声开口。   “愚蠢人类,卑贱之修,竟敢冒犯神将威严,受死!”   嗯?神将?本座为什么会这么讲?心中闪过念头,不等它想明白自己发生何种变故,回应也随之而来。   “魔物之能不过如此,杀了它!给老夫杀了它!”   随着裂沙老者疯狂痛悔的嚎叫,光华缭绕沙尘再起,残余几名修士反以比刚才猛恶十倍的姿态扑上来,展开新一轮攻击。   ……   对裂沙修士来讲,此时反扑需要勇气,勇气来自灵感,灵感来自何处?   正死那两名自爆肉身的修士。   之前,所有人都将防范重心放在那十根脚趾上,在他们看来,那些化身电蟒的东西简直无可抵御,不能谁被攻击都是一钻而过,之后便是魂飞魄散,没有人能够例外。直到有人走投无路之下选择自爆,他们才意识到,所谓最强原来是最弱,相比浮魔施展出来其它手段,那几条电蟒几可忽略不计,完全算不得致命。   电蟒本质上是肉身攻击,无法用法力气息威压等常见手段判断威力,加上其速度快到不可想象,更有雷霆轰鸣之音,电光跳跃如灵蛇狂舞,着实吓坏不少人。道理其实很简单,以炼体士为例,战灵一拳与武灵一拳,速度一样的话,如何区分其强弱?   只能看效果,和对手的身份。   浮魔是谁?泗害之首,神秘莫测且存活万年甚至更久,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至于效果,中的人都死了,还用想么。   实际呢?两名修为不过元婴,重伤将死身躯都只剩下一半的修士,身躯自爆便挡住了电蟒攻击,还将它轰碎一截……相对全部可达万米的长度来说,那一小截脚趾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但对裂沙修士来讲,就好像黑暗中突见黎明前的曙光,绝望中忽闻援军号角一般激动,乃至亢奋。   对方的攻势可破,那还怕个屁啊!幸存者们信心陡增,身体被一股莫名之力所充斥,双眼泛着复仇的红芒,嘶吼连连,咆哮着向前。   “假如不是开始被偷袭,假如不是那些河水,假如不用遁术,假如不想伏击对方,直接与其正面厮杀……”   别人觉得兴奋,唯裂沙老者的心头在滴血,沉浸在深深的悔恨中。为了伏击浮魔,为了独占其功,不仅身边亲信死伤殆尽,连城内精英也被抽调一空;若是成功也就罢了,假如此事失败,不说再无染指浮魔的希望,自己在族内地位也将不保,损失惨重到不可想象。尤其令人愤怒的是,问题并非出在策略上,自己做的本没有错,只被几件偶然小事打乱计划,一切就都变了样。   要复仇,要复仇,要复仇!   心里只余下这个念头,老者嘶吼连连,反手掣出一把通体赤红的长刀,不顾一切飞起到高空,撕空劈斩。   “此刀祭炼于万米地火,老夫倒要看一看,你还有多少水可用!”   大约是被那两口水气傻了,战斗中他竟能喊出这等无知的话。好吧,就算水能灭火……时间够么……   绝处逢生的人最容易红眼,红了眼的人没有理智可讲,几乎所有人心里都只余下一个念头:复仇!随着老者的身影,众人纷纷展开自己最擅长、威力最大的神通与法器,朝浮魔的身体猛扑。   唯有一人例外,那名在战斗中幸存下来的公子爷。此时的他正如一团影子般潜行,无声无息躲至万米外,伸手拿出几件法器,抓紧布置起来,并以法力催动。   战场上,浮魔的怒吼声第一次响起;战场边缘处,阵阵光华闪烁,地面上方三尺处,渐有星痕。   六星! 第575章 乱!   血刀狂烈势若奔雷,天空血云汇集,发出隆隆回音;直到这一刻,裂沙长老的实力才真正发挥出来,化神修士撼动天地的风采尽显。   另外几名修士没闲着,他们本就实力翘首,此时人数虽比刚才少,但因战场变得宽阔,却也少了缚手缚脚。彩沙又起,势头更加猛烈,攻击更加精准。其中一名大修士,一手持宝塔当头镇落,一手释放出圆溜溜的光球,随风幻化成阵,仿佛连天空都要包裹起来。   最后二人更加直接,双手持剑劈斩着冲向浮魔,赫然是法体双修。   除老者外,其余人均将主要目标定为浮魔的脚趾,同时为了应付可能存在的异变,所有人身上都顶着黄濛濛一层厚达三尺的沙盾。之前那次自爆反扑,让众人对浮魔脚趾的攻击强度均有所估计;他们修为更加高深,防护更加严密,理当无所顾忌。   前有血刀拦腰,上有宝塔镇压,周围阵法限制其身,去其手足,兼袭本体,刹那间攻势如暴如瀑,倾泻而出。   面对如此攻击,浮魔应对仍未发生大的变化,或者说,没有出乎众人预料。腰间丝须疾速回收,十条脚趾所化的电蟒如灵蛇般狂舞,看去仿佛一只挥动千万触手的章鱼怪;其身体随之剧烈旋转,整个“人”变成一个圆球。   噗!   没有神通对撞的轰鸣,只听到千万杂音聚集到一处的和声,所有攻击几乎前后落在浮魔的身体上,血光大放。   脚趾一截截被斩下,一段段被轰碎,又迅速长出来;被劈散的电光如箭雨飙射四方,浮魔的身体在血与电的交织中摇晃,发出阵阵狂吼。   “蝼蚁!卑贱的下界修士,竟敢……”   “不要理会,杀!”老者愤怒打断它的话,挥刀再斩。之前那一刀几乎将浮魔圆球般的身体斩成两半,也不知怎么的,没等看清战果便又合拢如初;除飙射出大量鲜血断肢外,竟看不出什么明显变化。   这是典型的肉身战术,不管你怎么攻,我都凭身体硬抗。不同的是,浮魔的血、与脚趾自带的雷霆之力都不是能随便触碰的东西,几件法宝将其击伤的同时,自身也受到不少伤害,颇令老者等心疼。   无所谓了,能伤就能死;谁也没指望一波攻击便将这头纵横万年的魔物杀死,眼下这种局面,裂沙群修稳赚不赔,乐得维持下去。   浮魔也有反击,十条电蟒吞吐不定,护住周身的同时竟还能如灵蛇吐信一样反击,每每出动总能将修士击飞,甚至将彩沙护盾完全打穿。威力不可谓不大,但对几名修士的威胁却不像刚才那样大,心里有了防备,重要的是有了阻挡其攻势的信心与时间后,裂沙修士有的是办法对付;几番来往攻击互换后,众人对浮魔快似闪电的攻击越发适应,反击越发连贯恶猛。   不知不觉,双方激斗渐呈僵持,几名裂沙修士如飞芒在浮魔周围来回穿梭,每次攻击总能掀起大片血雨;反之浮魔虽然嘶吼连连,终因缺少致命手段,能击退不能击杀,甚至连击伤都不能,稳落下风。   “老夫倒要看一看,你能长出多少腿,还有多少血可以流!”   战局在握,老者积闷在胸口的一口怨气得到舒解,又不禁开始叫嚣。然而在内心深处,他的震撼并未消散,也未因看起来顺利的战斗放松警觉。   片刻袭杀,老者最清楚血刀威力有多大,对手承受了何种程度压力,硬吃了多少次刀;移地相处的话,老者觉得自己多半已经魂飞魄散,没有一丝可能活得下来。反之再看浮魔,单单流的血恐怕能灌满一座池塘,地面斩落的残肢像小山一样,仍然生龙活虎。   自己可是化神修士啊!这一刀下去,虽说没有尽全力,劈开半座小山总没什么问题,它竟然硬吃!它竟然敢硬吃!   “这就是妖兽!这就是浮魔!该不会它想这么耗下去,生生磨光老夫法力吧!”   越打越是吃惊,老者不禁生出杂念,转而又觉得气愤好笑,暗想若是一直这样打,不算别人,老夫砍伤千八百刀的本事总归有的,难道还砍不死?   呸!那还是人吗!心里骂着,老者觉得晦气,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唯有拍出一把丹药塞到嘴里,发狠再砍。   他还是禁不住要害怕,担心真有这么变态的生物,硬是凭借“不死之身”耗空自己的法力。这事还真不能说没有,比如那颗罗桑树,不还手随便叫个化神修士攻击,累死都拿它没辙。   这厢战局僵持,那边公子爷仍忙个不停,幸好双方忙得不可开交,谁都顾不上、也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地面三尺处,一座六星芒阵渐渐成型,年轻公子的表情越发专注,额头隐有汗水溢出,双手交错不停。   另一侧,天空之上华光骤现,一道道飞虹自城内的方向飞出,不多时来到战场周围,脸上均带着惊骇的神情。这些修士修为不足,没有资格参与伏击之事,自然也没能事先从老者那里得到消息。然而神使之讯早已传便蛮荒,此刻看到这幅情形,又怎么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化神级修士厮杀,引动天威何等强悍,战场周围数万米内,修为低于元婴者根本无法落足,自然谈不上什么相助,或者使坏。略看一看后,观战的修士纷纷有所行动,一些人拿出灵符玉碟之类准备传讯,旁边同时响起阵阵喝责。   修士都不傻,裂沙族人一眼便看出这是族内长老精心设计的一次围杀,此时正在紧要时刻,岂能容许城内它族修士传出消息?根本不用吩咐,在几名知晓内情的高阶修士带领下,裂沙族对所有外族之人的行动加之阻止,甚至厮杀在一起。   一直瞒下去显然不可能,全部瞒住也是奢望,那么就拦一个是一个,好歹提长老分担些压力。否则的话,待那边打战斗结束,这些人不会有好结果。   为了这次行动,裂沙老者准备得既充分又不够充分,皆因判断浮魔去向略晚,加之老者心里存了独占功劳的念头,有意将消息上报略微押后,以至于族内援兵尚未传送赶到,这才导致如今乱局。在他的想法里,自己能够拿下是最好,实在拿不下,拖延滞后总归能够做到,反正城内阵法随时可以启动,大不了到时候临时召唤,虽说族内会因为仓促聚集不到太多人手,但只要持续下去,援兵便可源源不绝,总有成功的那一刻。   一族之力对付一头魔物,只要找到它,断没有失败的可能,关键只在于时间,还有就是谁才是正牌护神使。   总而言之,老者如何筹谋不去说,现在情形一塌糊涂,更乱了。   时间又过了片刻,年轻公子深吸一口气,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右手快速变换后打出一个玄奥法决,与血雾相融合进入星芒阵法,其左手五指飞速弹出,各射一缕黑气。   “血媒五鬼,现身!”   随着话音,五条形状怪异、颜色也各异的小鬼自虚无中出现;小小的身子大大的脑袋,粗粗的胳膊壮壮的腿,若是凝聚实体的话,模样倒是可爱得很。更奇妙的是,这五只小鬼不像寻常鬼魂那样只有凶猛狠厉,脸上的表情极为丰富,且一时三变,颇有几分滑稽。   模样可爱不代表性情可爱,五只小鬼始一出现就为那颗符文中包含的血气所引,纷纷扑上去大快朵颐,看起来肉嘟嘟的嘴巴恨不得伸出去如喇叭状,生恐少分半点。顷刻间,融入符文阵法的精血吞噬一空,五鬼回过头瞪着公子爷,意犹未尽。   年轻公子大感愤懑,眼中闪过一抹痛色,喝道:“贪心不足的东西!”   骂归骂,他不得不满足五鬼的要求,咬牙再喷一口本命精血,凝而不发同时一声厉喝:“还不做事!”   五鬼彼此看了一眼,神情流露出几分无奈,回过头纷纷扑倒六星阵法的一角,各自挥舞着胖乎乎的胳膊虚空一抓,随后下按,再用力一抬。看他们的摸样,好似要从虚空捞出什么东西,表情极为吃力,甚至透出几分哀怨悲苦。   样子有点傻,效果可一点都不傻,随着五鬼的动作,六芒星阵光芒大盛,一道六棱光柱冲天而起,其中影影绰绰出现几条身影,好似要踏空走出来一般。   浩荡声威惊动天地,周围无数股飓风掀起,以六棱光柱为中心,千米之内涡流急转,天地之力发疯一样朝阵法中涌动,身在其中的人影快速凝实,已可看到面容。   中年男子,渺目婆婆,还有一名全身黑衣看不清模样的矮小之人,正要走出那道虚空之门。   这般声势,纵然身在激战不得脱身,裂沙老者也不能不有所察觉,待他回过头看到那方情形,顿时倒吸一口寒气,如坠落万丈冰窟。   “五鬼搬运,公子羽!你敢欺骗老夫!”   “裂兄何出此言,我等听闻道友与浮魔激战不敌,特来相助一二;裂兄不感激也就罢了,还要责怪后辈,实令在下失望。”   答话的是中年男子,他的身法最快,转眼间自虚空中钻出身来,长啸连连,直扑战场。   渺目老妇紧随其后,阴戾的声音说道:“裂老鬼,既然你违背三族盟誓,就不要怪老身翻脸;这浮魔,裂沙族可以放弃了。”   黑衣侏儒连声怪笑,好似万鬼齐哭,说道:“桀桀,小徒神通有限,为将我等运来,着实耗费了不少精血元气;裂老鬼,是否应该补偿小徒一番。”   嘴里这样说着,侏儒拿出一颗血红丹丸随后一弹,准确落入此时已瘫软在地的年轻公子口中,温言勉励几句后,跨步走向战场。其身高不足三尺,走起路来可着实够快,三脚两步便已踏过万米空间,比中年男子还早上片刻。   “一步乾坤,你居然练成了……”裂沙老者再次怒吼,声音已透出绝望。   “嘿嘿,小小神通,让裂兄笑话了。”侏儒大笑,毫不客气探手一抓。 第576章 局外方醒   三老怪齐至,首先感到绝望的不是裂沙老者,而是余下三名参与围攻的修士。   公子羽是奸细?长老怎能犯下这么大的疏漏?   实在讲,几人虽受命参与伏击,事前却不知晓全部内情。长老给出的解释是时间紧迫,事急从权,一旦让浮魔过了河,再想伏击千难万难。事实也的确如此,蛮荒并非大漠,新月河以南飞出月余后,即将出现一片北尖南阔、范围异常宽博的水网之地,虽不像泗水那样凶险莫测,范围却更大。若任由浮魔到了那里,便是能找到,战斗也将艰难十倍。   招来公子羽的目的,老者没做过多解释,此人在蛮荒小有声名,修为只能说一般,唯其隐匿、逃生、追踪均属一流,多行贼盗骗术,为有身份的人所不齿。据说此人曾屡次行骗图得重宝,甚至有过从化神修士手中逃脱的经历,其品行如何且不论,亦可算一名奇才。   修真界奇人异事多了,公子羽不过其中之一,倒也没什么大不了。众人猜想老者此举是为了让他配合演戏,以免浮魔半渡发作,兼有防范浮魔逃出重围无法跟踪,却如何想得到这家伙居然是奸细,居然修得一手五行搬运之法,且有个如此厉害的后台师尊!   此时此刻,人们心里突然生出念头,之前神使曾点出众人演戏中的破绽,其它人就算了,扮演凡人本就力不从心,公子羽怎么会轻易被人看穿?   他可是专业的……骗子啊!这么容易就露出破绽?可笑自己一方谁都看不出,唯独要骗的对象心知肚明……这记耳光着实清脆。然而话说回来,神使看出的毛病不止一条,弄成这样倒也赖不到别人头上,只能怪自己不争气,看错了人。   这种想法仍是自我安慰,试问假如公子羽没有二心,“水平”又足够的话,理应提前指出众为大修难以察觉的问题加以防范,弄成现在这样,只能是他故意为之,早就存了祸害裂沙族的心。   一番胡思乱想,内里究竟如何,只有裂老自己最清楚,没有人真正关注;此刻众人所要考虑的是,该怎么办!   原因在于,黑衣侏儒既然肯亮名公子羽的身份,想必不打算留下活口。三大老怪对上这边一群疲兵弱将,脚趾头想也知道什么结果。至于那头浮魔……它好像出了什么问题,既没有趁机逃匿,也没有攻势上的变化,依旧咆哮连连旋转不停,显得有点呆……   罢了,眼看自己都不保,谁还管得了它?   唉!   ……   “桀桀,这把刀不错,老夫要了。”   赶到时所见,浮魔在围攻下苦苦挣扎,身体不断受创,反击寥寥无几;若非其再生能力强悍异常,恐早已被裂沙诸多修士围殴致死。   毫无疑问,在看到这样的情景时,三人首先生出的感觉是庆幸,随后便有一种时不我待的紧促。他们没有看到战斗的过程,也不知道浮魔像这样“挨打”已经持续了相当长时间,本能地认为裂沙一方占尽优势,随时都有可能将战事终结;还有一种结果,浮魔或许不死,但也不再顽抗;它可以主动交出神使,自己借机逃脱。   那怎么行?绝对不行!无论神使还是浮魔都已内定为三人的猎物,缺一不可!   此时在三人心中,裂沙长老比比浮魔难对付得多,尤其是这里还是裂沙族的地盘,随时有可能出现变故。   没有任何耽搁询问,三人同时出手。   朝战斗双方出手。   双掌一抓一提,不见其如何作势,那柄仿佛彩虹一样横跨天际的血刀陡然歪斜,悲鸣中朝黑衣侏儒掌内飞旋;那个瞬间,天空为之失色,整个大地都仿佛被他提在手中。   “陆老鬼,你找死!”   裂沙老者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色厉内荏,但也不能不顽抗;一边疯狂催动法力,血刀发出愤怒长啸,不挣反进,凌厉之意仿佛连天空都要切开,转向直劈黑衣。   “咦!有点意思。”   双掌拿捏不住血刀,侏儒吃惊亦觉暗喜,心知这柄宝刃灵智初生,自己道法并未大成,尚不足以轻松将其制服;然而正因为如此,他更要从裂沙老者手中将其夺走。此行付出代价不小,他要收掉这把宝刀,起码可以保证不亏。   “两位道友,还不出手!”   安下心思,侏儒人挥舞双掌与裂沙老者激战,随着掌势,空中一道道灰色轨迹出现并渐渐成势,如锁网缓缓朝中央围拢。   “背信之人,自当出手裁之。”   另一边,中年男子应着,身体似一阵轻风扫过周围,将此前围攻浮魔、此时已生出退意的三名修士圈在当中,徐图绞杀。   黑衣侏儒三脚两步便踏入战场,不仅裂沙老者受到惊吓,中年男子与渺目老妇同样吃惊非小。尤其是风姓男子,以速度闻名的他修为最末,凭的就是速度与看似简单实则多诈的心机才能立足。此时见这位新加入的“伙伴”如此威势,中年男子瞳孔微缩,心里不觉升起几分失算的感觉。在与三名极力想要突围的修士战斗时,他自觉不自觉地收起几分实力,仅将对手困住,看上去轰鸣声声激烈非常,实则有所保留。   一方全力突围不惜性命,一方生怕碰伤了指头,中年人大占上风,但也只是占上风,战斗却不能马上终结。   此时在另一方,当侏儒与中年男子将裂沙族隔离战场后,渺目老妇便接替了他们的位置,与浮魔厮杀成团。在她眼中,再重要的事情也不及浮魔,若被它抓住机会逃出生天,下次想找这样的机会,何其难也。   几人之中,渺目老妇所施展的神通最为诡异,人在数千米外,她望着浮魔头顶的天空,忽然睁开了眼。   黑白相间的眼,一只全黑,一只惨白,两只凄惨惨令人望之即生厌憎的眼。   眼睛望着的是天空,天空仿佛变成一面镜子,将两只黑白之眼合二为一,半黑半白如阴阳两界,彼此相交,永不相容。黑白之眼占据天空,外面看去,就像一座倒挂的温泉。眼中撒下灰朦朦的雾气,将浮魔庞大无匹的身体完全包裹在里面,从浮魔陡然高亢凄厉的咆哮声判断,那些不知何物的灰气不是为了洗涤污秽清除伤痛,而是赤裸裸的杀意!   “眼化阴阳?婆婆神通大成,可喜可贺!”黑衣侏儒一边与裂沙老者激战,犹有余力恭维老妇,其目光看着中年男子,一心三用。   “大成的话,老身随手便灭了此魔,何需这许多功夫。”   老妇依旧那么冷漠尖利,语气却不禁流露出几分傲然,对眼前的局面甚是满意;只要拿下浮魔,以新结成的三方联盟所拥有的力量,成功送达圣山的机会极大;若能进入仙池沐浴,老妇有七成把握冲破瓶颈,距离此界的最高层次又近了一步。   三人之中,黑衣侏儒以威取势,两道匪夷所思的神通施展出来,先声夺人。中年男子一如既往,看似冲动狂傲实则暗藏心机。唯有老妇全力以赴,一上来便用出自己最得意的手段,且全力施展。   她觉得浮魔已是强弩之末,加把劲儿就可将之擒下或灭杀;此时老妇考虑的不是浮魔能否击败,而是事后三方如何排队。只要将神使掌握在手中,她再不用担心局势如何变化,无论多强的对手,最多抢些功劳分一杯羹,断没有把她排斥在外的道理,也不会有那个机会。   掌握神使,意味着拥有玉石俱焚的资格,杀了她也得不到神使?任谁都不会干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因此,虽明知道两人、甚至连裂沙老者都不肯放弃侥幸取巧之心,老妇全不在意,催动法力猛攻浮魔,同时冷冷开口。   “两位道友请快一些,浮魔反击猛烈,老身支持不了太久。”   这是态度,也是实际情况;之前裂沙老者集四人之力久攻浮魔不下,此时仅余她一人,压力怎么小得了。老妇的感受中,自己就像一个尝试用绳索捕获猛狮的普通人,捆是捆住了,但还不够结实;那种扑面而来、直透心腹的凶焰让她难以承受,只想快一点结束。   “婆婆放心,在下解决了这些小修,自当来相助。”中年男子答应着,与三名裂沙修士的战斗越发“激烈”。   “裂老儿不肯放弃,必为大患;待老夫解决了他,即刻相助婆婆。”侏儒说着,挥拳握掌掀起无边声威,每每令裂沙老者狼狈不堪,但又总能支撑下去。   事实上,两人固然有不尽力之嫌,但也不能说放水;三名大修士拼命求生,中年人一心稳妥求胜,加之其修为刚过化神,支撑片刻有何不妥?至于裂沙老者,他本就与侏儒同一境界,相差极其有限,哪有那么快便落败。   战局再度进入僵持,四大化神均为了浮魔而来,且都认为自己有击败它的实力,却偏偏拿不下。不得不说,只有人类才会造出这种奇怪局面,若是颠倒过来,人类修士被几头妖兽围攻的话,早已尸骨无存。   此刻,包括三名新赶到的大能在内,谁都没有留意到一处细节,随着浮魔被斩落的身体越来越多,流出的血越来越多,天上地下都在发生一些变化,一些谁都看不懂的变化。   除了一个人,公子羽。 第577章 天心有指,羽落成蝶   公子羽,蛮好的名字,不怎么好的人。   曾经,此人在一次“闲侃”时言道,自己最大志向并不是长生,而是自由自在飘荡于天地,踏遍山行遍川,看完永远看不完的世界,看透永远看不透的世情。   本是胡吹乱侃,听到的人自不当真,有人问他世界这么大,世界又这么复杂,若不能长生,怎么能走遍,怎么能看得完,看得透?还有人戏言,若想自由自在,需变成天上的云才能得逞;羽毛怕雨怕风怕火怕雷,毛色不齐飞不长久,毛色精彩更加飞不起,因为人们会把它摘下来,做成身上的一件衣裳。   且是一部分。   羽公子对此不屑一顾,反击说云生于地成于天,无灵无智不说,自诞生起便已身负使命,如何谈得上自在?羽毛就不同了,它由灵性之物生长出来,完成使命后脱落,意味着功德圆满褪去因果,符合自在之道。至于飞荡天地之所惧所遇所终……   “世间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人尚且如此,何况一羽?修道之人所追索的道,就好像羽毛自由自在漂浮的那段时候一样,可遇而不可求。”   “但求一时真平静,何惧终途羽落时。尔等凡夫俗子,不懂道之真谛也!”   戏言毕竟是戏言,说这些话的人不认为公子羽认真,自不在乎什么答案。公子羽自说自话自鸣得意,也没有人和他较真,大家所知道并且在意的是,这家伙机灵鬼怪路子宽广,不管是偷是抢还是骗,常能弄到别人需要的好东西。   与之交往的人通常这么看,公子羽挺有用,挺义气,人也挺好;前提是,自己不要有什么东西被他看中,否则……   “不应该啊!不应该啊!不该得罪陆老鬼啊……不应该参乎这件事啊……”   战场热火朝天,掀起的风暴席卷周围,数万米内无法立足;公子羽一边悄悄后退,一面哀丧着脸不停念叨;听其所讲,与陆老怪的师徒关系怕是不同寻常,起码不是正经拜门的那种。   想想也对,堂堂一族尊长,怎么会随便收一名别族人做弟子,还养成这幅品行模样。   “浮魔有两头,一定是这样,一定是!”   顺着河岸一直退到百里外,公子羽才觉得几分安全,抬头看着远方战场不时升腾的云团光芒,耳中听着阵阵轰鸣,感受着大地隐隐颤抖,面色阴晴不定。   “本公子的感觉没有错,浮魔没那么容易被解决,神使……唉,公子羽啊公子羽,你要是再想着神使,怕要真变成一根被拔掉的毛。”   扭过头,新月河澎湃依旧,清冽依旧,清新依旧,丝毫没受到战场影响。转过身,南方雾霭沉沉天空阴晦,公子羽眼里满满鲜红色,仿佛看到一片血海汪洋。他的面孔扭曲,唇角不时颤抖,几次想要扭头北顾,又似放不下什么,难以抉择。   “机会……风险……机会……风险……到底哪种可能更大呢?”   “火海滔天,哪有羽毛振舞的机会,得烧焦了才对。可卦象是不会错的,暗含脱枷玄机,明明就是锥囊出海的机会呀……”   此时的他,目光猥琐且带着极度不甘,就像一个为宝物所谗如百爪挠心的窃贼,哪有半点玉树临风的模样。只不过,羽公子对宝物的定义不同寻常,普通人根本无从判断。   “大事当谨,拼掉十年寿元,再算!”   左思右想不得其果,公子羽咬牙切齿咒骂一番后,从怀里拿出五片龟甲,不见做势也没有唱咒,就这样胡乱往地上一撒。   坑蒙拐骗活了这么些年,公子羽的本事自不待言,趋吉避凶是其深埋在灵魂里的本能。只是谁都不曾想到,他最为依仗既不是神通也不是法宝,而是这种看起来不着调、代价极重的卜算之法。以往的经历告诉他,十年寿元固然珍贵,与性命相比就显得微不足道;更重要的是,出道至今,这几片归家还从来没让他失望过,沉痛且快乐。   动作轻忽随意,结果很不一般;灰白之气从其头顶飘出,丝云般汇集到几片龟甲内,翻滚着成型。对应的,公子羽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衰败,仿佛与强敌大战三天三夜,片刻不曾休息。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公子羽没有马上查看卦象,而是闭目念叨一番诸如“天灵地灵师尊灵,保佑弟子大吉大利逢凶化吉。”之类与卜卦丝毫不沾边的祷词;做完这些,他才猛的睁开眼,一个饿虎扑食俯下身,恨不得趴到地面,将未来看个仔细。   两斜一直,还有两片头首相连,五片龟甲稳稳当当,箭指南方,隐有冲天势。   卦象与前次一模一样,非要说不同的话,相互间排列更加紧凑,显得更加坚决。   公子羽傻了眼,喃喃:“乂为除,连者为人,不会错,分明就是杀人!”   “杀一人,南方……不会是我自己吧?”   “当然不会!主亡仆随,算出我死它也会崩溃……”   龟甲本就坚固,此时表面光滑洁润,宝相十足,哪里有半点崩溃迹象。   “看错了吧……”公子羽再抬头,看向南方。   眼中血海更盛,凶焰滔滔,刺得他眼泪直流,心头好似被火烧了一样。连忙闭上眼,公子羽脸上疑惑更甚,久久想不出因由。   “分明更近了啊!这般凶恶的气息,覆盖千里阔,到底是什么?本公子怎么才能在那里活下来?根本没可能!”   “莫非是神使?难道她看出本公子用心,怜我提醒之功,加以庇护?”   “也不对,神使怨结之气难消,分明身处受困之像,自身都难保,怎么顾得上我。”   “到底是什么呢?到底是……哎呀,头好疼!”   算师窥探天地透视将来,难免遭受天机反噬,公子羽根本不通算道,凭的是宝物和祭献寿元强取,头不疼才叫怪。事实上因为宝物神奇,他所分担的反噬极其轻微,否则的话,即刻身亡也有可能。   用过几次龟甲,公子羽对这种情形不算陌生,慌忙收拢心神凝目调息片刻,思索一番,这才唉声叹气睁开眼,狠狠咬牙。   “罢了,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敢舍才能得!本公子苦熬几百年,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大不了一拼三秋!”   言罢,公子羽将几片龟甲收好,再拍腰间拿出一个小袋子,打开后放出几只遍体灰毛、模样怪异到无法形容的蝉,神情再次流露出痛惜与不舍。   “小灰啊小灰,不是本公子心狠,实因性命攸关,不得不劳动大驾。本公子对天承诺,将来若有功成身就那天,本公子一定下界地府,说什么也要把你捞出来,至少投个人身。”   一番胡说八道,公子羽揉着并不存在泪水的眼睛,手上翻翻检检,从几只灰蝉里挑出体型最为强壮的一个,指尖在唇齿间一抹,滴落几颗血珠点入灰蝉的身体。   急促蝉鸣,凄厉妖艳,仿佛破茧之蝶初遇火,只能刹那芳华。妖蝉化做一团灰蒙蒙的气流呼啸而出,直奔战场;身后公子羽凝神感应片刻,确认彼此连接无碍后才放心收拾好一切,悄悄掩行。   “算得不会错,感觉也不会错,错的一定是人。”   “本公子倒要看一看,谁才是真命天子!”   ……   “来了!”   不知多少万里外,十三郎疾行中突然开口,毫不犹豫改换方向,速度展开到极致。身旁美帅一阵错愕,匆忙间追上去问:“什么来了?说明白点行不行?”   “方向、距离,都来了。”   十三郎一面回应,随手拿出得自美帅的地图玉简,标注后问道:“就在这一带。”   美帅接过玉简,略做查看后沉吟:“新月河?那里是裂沙族边界所在,有座城,倒是符合要求……你怎么知道?”   “这你别管。”十三郎神情微显凝重,说道:“有没有办法快一点?”   受修为所限,十三郎的遁速虽远超同阶,终无法与大能相提并论;长途追击,拼的持久而非爆发,飞翼也不便动用,因此不得不向美帅求助。十三娘感应到叮当的气息,那边显然是在战斗,虽不认为浮魔随随便便就被人拿下,十三郎心情依然急迫。   “故弄玄虚,还不是求着本帅。”   美帅略有不满,但也知道他不可能随便吐露,抱怨两句便不再说,挥手将魔卫唤到身边。   “叫他背着你。”   “够快吗?”十三郎仍在问。   “嗷!”一声怒啸,魔卫被激怒,吼叫中身形大变,四肢化爪身躯变做兽形,威风凛凛仿如一只麒麟神兽,目光轻蔑。   “呃……这才是巨魔本相吗?”十三郎张口结舌,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美帅逮住机会,嘲讽道:“没本事还那么多话,聒噪!”   十三郎不好再说什么,摸摸鼻子纵身跃上巨魔的身体,心里仍禁不住要想,为何之前那么多战斗没见他这样变过,多半虚有其表。   “巨魔变身,本身艰难不计,且终身只有一次机会,施展后非破阶无法恢复人形。这名亲卫跟随我最久,以后再也不能做人……”   风驰电掣中,美帅微微有些怅然,恶狠狠说道:“攒点家底不容易,你最好能肯定,这样做值得。”   “小爷受天命而归造化……”速度提高近倍,十三郎心情大好,宽慰道。   “跟我混吧,保你不吃亏。”   “做梦!”美帅气不过,怒喝。   “无耻!” 第578章 突变三生   战场轰鸣,战事激烈,无声之变积攒到临界,终至爆发如潮。   天上,被千百次削斩后,浮魔形状依旧,身体小了三十圈,臃肿全消,精悍之气渐生。   咆哮起起伏伏,愤怒呐喊凄厉哀鸣无数次,声音归于沉寂,凌厉与桀骜于丧灭中彪显。   地下,残肢堆叠如山,其形远远超过之前所见的浮魔本体,无数雷芒与鲜血交汇,沉沉绵绵,涟漪微动。   飓风鼓荡,妖力汹涌,四面八方积聚成势,逐渐压过四大化神激战掀起的波澜。   终于有一刻,涟漪化作波澜,波涛,狂浪,骤转为血狱雷池。无数面孔在血海中浮现,面孔中探出无数只手,手中再生无数面,反复交替如堆起……一片山岳般的狂涛!   万年潜伏,浮魔吞下的每一个生物,每一个灵魂均不能进入轮回,而是融入起身体,构造成这片海,这座山,这条大河。   涛生云灭,涛生,则云灭!   一股氤氲之气在战场上滋生,不甚强悍,但有一股无法抗拒、生不出抗拒之心的意志。   “不对,有状况!”   黑衣侏儒首先察觉异变,惊呼的同时凝目四望,面孔瞬间变得煞白。   “冥河!这是冥……”   凄厉到无法形容的尖叫刺破耳膜,侏儒恨不得把喉咙扯出来,把心都吐到身体外;根本不敢再看第二眼,其双掌一按一抓,双腿一踢一弹,斜掠而走。   一步乾坤,瞬间千米,三步便可脱离战场。   血刀紧随,拼出真火的裂沙老者没有精力理会周围,恰与此时、许是好不容易窥得机会狂喜出手所致,发出最狂猛的一击。   “陆老鬼,受死!”   血刀凶恶,老者吼声如雷,气势可谓澎湃轩昂,但……   得不到回应。   黑衣侏儒好像疯了一样,毫不理会身后紧随而至血刀,身化流星。其姿态如此匆忙……仓皇,脸色如此苍白,目光如此惊恐,竟连呼喊一声都来不及。   来得及,但他不愿意喊,侏儒知道,身后几人无论是敌还是友,此时都可以算自己的掩护,是自己的后背,是自己的亲人……   逃!逃!逃!   脑海只剩下这个念头,黑衣侏儒双掌按向身后,以硬吃血刀一击为代价,踏步狂逃。   一步,两步,三……   “三生境,开。”   清清脆脆的声音传来,侏儒身形微滞,眼神恍惚了一瞬,脚步停顿了半息。   “蝼蚁之修,死!”地下,低沉如闷雷似的声音传入耳鼓。   “卑贱之人,炼!”天空,威严如天雷般的声音震动心神。   当空一张大网,星芒之网,被神辉涂染过的星芒之网;神圣,高洁,令人自惭形秽,叫人意乱神迷,不忍与之对抗。   地下一片血海,炼狱血海,被无尽雷霆之力所充斥的冥河怨海;污秽,低贱,令人魂飞魄散,叫人胆战心惊,不敢与之沾染。   “只差一步,不,半步,半步啊!”血海边缘处,黑衣侏儒对空狂吼。   其余三名老怪此刻也终于醒悟过来,纷纷面色大变,惊骇中施展出最强神通,急速想要逃遁。   连侏儒都做不到,何况他们。   天上地下,天堂地狱,似两张看似和缓实则迅捷的大幕合拢,眨眼间包融一体。   形成一个巨大的球,一片肥厚的叶,一颗茁壮的树,一团飘渺的云,一阵轻盈的风……   一个上方站着“人”、下方连着茎、茎下生着须的……浮魔。   人是小了几号、身高已如正常人的大脑袋,还有神色疲惫的叮当,两人并排站在如平台一样的叶子上,望着脚下那几处不停隆起又平复的包,倾听着其中时而传出的不甘呐喊,神情均有些沉默。   若仔细些看,会发现两人之间存在着一条若有若无的线,自大脑袋的下颌钻入叮当头顶,仿佛吸取,又好像给予。   良久,叮当打破沉寂,问道:“怎么样?”   大脑袋摇头,回答道:“不太好。”   明明是一个声音,听起来却像有两个人同时说话,有些重音。   “不太好?”   大脑袋说道:“本将初生,浮魔太弱,四名化神太多,炼化……不易。”   叮当哦了声,说道:“不管怎么样,我已完成我该做的,请你履行承诺。”   大脑袋沉默下来,片刻后说道:“合则两利,分则两败,神使应该有体会。”   “我知道,我明白,我坚持。”叮当立即回答。   大脑袋眼里闪过一丝厉色,说道:“本将若是不答应呢?”   不知道为什么,这道声音听起来有些乱,好似两道不太和谐的音调强压在一起。   叮当转过头望着他,正色说道:“那是毁诺。”   大脑袋表情不变,眼神略有些嘲讽,说道:“然也,又如何?”   叮当望着大脑袋。   大脑袋望着叮当。   “也没什么,只是你会死。”叮当微微一笑,淡淡转过身。   “别忘了,我是神使。”   “神使吗,呵呵……”大脑袋心里想着,目光突然收缩。   远处,城内升起璀璨光柱,驱散漫天阴霾;一道接一道散发着强悍气息的身影冲上天空,冲出城外,冲往这边而来。北方,更远处的地方,一条条流光飞掠而来,迅如惊鸿。   “来得倒快!”   大脑袋面色阴沉,略一思索便有决断,转身欲走。   “蝼蚁,不过……本将法体未愈,此时不宜与之交锋;待我炼化那四人,返回圣山之后,再施神罚就是。”   “等一等!”叮当叫住他,说道:“还有件事情,你应该能答应。”   “何事?”大脑袋略显不耐。   叮当说道:“之前那名裂沙修士,现在已经无用,我答应饶他性命。”   “蝼蚁中的蝼蚁,就依神使之愿。”   话未落音,许配狼狈的身形已自空中跌落,大脑袋看都懒得看一眼,催动云团如清风般而去,迅如飞电。   “送你一场造化,记住了,这是神使之恩惠!”   地面上,许配呆滞的目光望着浮魔的身影远去,耳边犹自回响着那道清脆如铃的叮嘱。   “假如有可能,替我传话给一名自北方而来、或许不良于行的冷漠女子,也许还有别人,叫她不要……”   云去风消,许配突然醒悟过来,放声疾呼:“什么冷漠女子,叫她不要什么?”   “冷漠个屁,不要个球,还不快跑!”一条鬼鬼祟祟的身影飞掠而来,二话不说拉着许配就跑,嘴里不停地叫着:“蠢货,还不走?”   许配不明白,问道:“为什么要跑?”   “你现在就是个宝,不管被谁抓住,扒皮抽筋剔骨搜魂炼魄下油锅……”   “啊!”惊魂未定的许配被来人的话吓到不行,连忙跟着他跑。   跑着跑着许配觉得不对,忙问:“等等,你是谁?”   “我?我是英明神武智谋如山天纵之才得天命归造化人见人爱……”   “你没有名字?”   “胡说,本公子岂能没有名讳,本名字名讳……告诉你也无妨。”   “公子羽,公子羽的公子,公子羽的羽。”来人严肃说道。   ……   辽阔世界,每时每刻都发生很多事;因受空间所隔,彼此通常并无关联,又或关联甚少,渐为时间所埋没。   距离越远,彼此隔膜越深刻,凡间如此,修真界同样如此;虽能飞天遁地,虽然道法精妙,修士终究不能脱出时空线界,离不开掌控与轮回。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凡是总有例外,一只蝴蝶引发一场飓风,听起来固然荒诞可笑,却是实实在在有可能发生的奇迹。   凡间尚有奇迹,修真界更加不能例外,星空虽然浩渺,总有些人能够穿越,距离虽然广阔,总有些事情彼此关联,并且相互引动。   比如此时,比如此地。   距离蛮荒不知多少万里外的燕尾郡,一场规模宏大正在进行,大战套着小战,小战连着小战,连绵几乎无尽,波及万里。   某地此时,夜炼骄傲的身影周围神辉尽放,圣洁之光自脚下升起,又自空中垂落,覆盖整个战场,笼罩在每一个参战的人身上。   己方修士得神辉照耀,气势倍增声威大壮,仿佛被注入无限活力与生机;反之敌方修士被神辉波及,意志疲弱身体仿佛被融化,神通法宝均被无形之力所牵制,屡屡遭受重创。   数十人对垒,原本应该势均力敌的战斗,因一人而改。   火光渐熄,敌之残余依次被斩,万世之花精神稍懈,目光略有舒缓。低头望着徐徐收拢到一处的白莲,她脸上流露出几分自豪,同时又微微皱眉。   “差不多是时候了,这次战罢,应可考虑破阶。”   “进展不错,进展顺利,只是为什么……仍觉心绪不宁?”   思索间,夜莲情不自禁抬起右手,掐捏几次点向胸口,神情庄肃。   问心,恰遇心悸骤起。   一股磅礴到无法想象的冲击自心魄间传来,万世之花面色突变,眼中流露出无法置信的神情,几达到惊恐。   “这不可能!”   从未有过的危机感直迫神魂,夜莲仿佛换了一个人,直接叫出了声。   “三生境再起,怎么会……这么强!”   “什么这么强?师姐……你怎么了?”冉不惊的声音自身旁响起,眼里带着关切。   “哦,没什么,没什么要紧事。”夜莲到底是夜莲,很快便强行压下心中波澜,神情平复如初。   抬头看了看冉不惊,夜莲问:“可有什么事?”   冉不惊恭敬施礼,回答道:“师尊传讯,燕尾郡即将展开决战,请师姐归队坐关。”   坐关即为冲关,这是早已安排好的事,夜莲闻之点头,一面答应着,心里却不禁泛起狂涛。   “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算她们合二为一,也万万没可能达到这种程度!假如她以这样的速度成长,我该如何魂定三生?”   因心中有事,万世之花一时失去了以往的机敏,此时的她没有留意到,在目睹夜莲之变的时候,冉不惊眼中曾闪过一丝厉芒。 第579章 偶遇?   之后的几天,新月河边走马灯似的来了很多人,走了很多人,人来人往,行色匆匆。   来人来自四面八方,修为高得让城内修士仰望甚至觉得可怕,最差结丹,且多为后期。   “他们只是跑腿传讯的‘小修士’,来者多是元婴,大修士,连化神都到了不少。”   这是城内修士的臆想,他们根本看不出那些散发着恐怖气息的老怪修为如何,又不敢问,只能胡乱猜测。   本是边境小城,元婴修士即可算神仙,何况那些高处云端、几辈子难得一见的大能。一时间,城内城外人潮涌动,发生在数日前的那场战斗被传得神乎其神,几如天仙下凡,神灵降世一样。   人潮如浪,一些人留下一些人离开,留下的是喽啰,去的是大拿。留下的人继续探查寻访,打听并散播一些听上去不可思议的传闻;去的人方向极为一致,通通往南。   真相混杂在一个个流言中传播,慢慢变得人尽皆知;人们开始畅想、猜测、争论谁会制服那头浮魔,哪个种族能够成为最后的赢家,获得护送神使上山的资格。   小城么,鸡毛也会被说成凤羽,何况发生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少不得鼓噪传诵良久。期间不知多少修家怨艾连连,恨不得连拔数阶,参与到这场震撼人心的剧变;又不知多少奋发少年,摩拳擦掌意气风发,仿佛自己很快便可悟道破天,翻手风云一般。   几天后,大能渐渐少了,人流却越发拥挤;那片因激战变得狼藉、一沙一石均被勘查无数遍的战场得不到宁静,迎来一批又一批“观光客”。   裂沙族的统御地位无可动摇,除前些天因大能太多无力限制,新月河很快恢复秩序。该过的日子还要过,渡船重新在新月河穿梭,抓紧时间赚取金钱,或者妖晶。   奇妙的是,城内一些机灵的修士主动放下尊严,称着外来人流朝战场城内汇聚的机会捞取一些利益;不说买卖,只要讲讲故事便可,不失为一桩收益。实在不行,能够交几个朋友,认识几个外族、高阶前辈,亦不失为机缘。   小城,边境,小修与凡人,道路或许不同,真正的差别又能有多少。   这便是生活,也是修行。   ……   “说那日大战,天为之变色,地因其颤抖,河倒流山倾覆,就连最无知无畏的蚂蚁都……”   “等等!什么河倒流山倾覆,这里连山都没有,哪里来的倾覆?”   “没有山?你怎么知道……哦,你说那些长树的山?那算什么山,那能算山吗?你确定那是山?”   “……不是山是什么?”   “当然不是山!不对,那的确是山,可我说的不是那样的山,那是凡山、俗山,本公……本人说的是水山,水堆的山!”   船还是船,舟仍是舟,人却不是那些人,摇舟的是一名神情木讷到呆板的中年汉子,身边一个眉眼颇为清秀的年轻人,正以如簧之舌蛊惑众生,将发生在那日的战斗描绘得惟妙惟肖,精彩绝伦。只是……   谁都不知真假。   “水堆的山,像山一样的水哗的一声冲下来,见过没?你见过没!”   此时,年轻人从诘问中缓过气,正以咄咄逼人的目光盯着提出质疑的那个人,其势之强其威之盛,大有一言不合便赤膊相向,非要与之辩个明白。   提问的同样是年轻人,一身锦衣且是修士,样子比船家青年俊多了。正是意气风发的激昂年龄,被一个凡人如此喝斥,锦衣青年如何挂得住脸,正想放出仙威吓唬对方,却为同伴所阻。   “土山石山见得多,哪有水山,船家言过了,过了。”   同伴是一名白衣青年,气质温和,面容“一如既往”的俊,甚至有些柔美;嘴里说着“照顾双方颜面”的话,白衣青年随手拿出几颗品质低劣的妖晶赏赐与讲故事的年轻人,暗示自己等人的身份,温言说道:“请问船家,后来如何了?”   “妖晶?!谢仙家赏赐!”   年轻人顿时眉开眼笑,将之前的争辩抛之脑后,将妖晶仔细收好,连连打躬作揖道谢后说道:“后来啊,后面故事更加精彩,可惜时程皆有限,您看是不是……”   众人愕然,抬头后才发现对岸已在眼前,船家摆明得了赏之后急着赶下趟生意,却是不肯再讲下去了。   “哈哈!”几名船客纷纷失笑,赞叹年轻人机警的同时不禁有些担忧,暗想为了些许赏赐戏弄修士,此人未免太大胆。   “呵呵,有点意思。”之前抬杠的锦衣青年也在笑,冷笑。   此时他已明白过来,大约是船家看着行程将尽,故意胡说八道浪费功夫,同时纠个话头弄些争执,借机讨赏。在修士常见的地方,这是很正常的思维,修士顾惜身份不肯与凡人吵闹不休,徒招人耻笑。   有心施威惩戒,身边同伴又一次拦住,说道:“走吧,待入了城,一切自然知晓。”   言语间渡船靠了边,船客一个接一个上岸,锦衣青年走在最后,登岸时忽然回过头,朝年轻人一笑。   “故事讲得很好。”   “好吗?是啊,多谢……您那位同伴仙家赏。”年轻人生就一张毒舌,明明是好话,到他这里就变了味儿,格外刺耳。   “呵呵,下次再讲这么精彩的故事,本少重重有赏!”   重重两字着实有点重,锦衣青年自年轻人肩膀收回手,犹自叮嘱道:“记着,下次本少还坐你的船,还听你讲故事。”   年轻船家的气节显然是假的,一听重赏,身体顿时软了骨头,嘴里喋喋不休说道:“多谢仙家,多谢公子爷,多谢……公子爷长命百岁……公子爷慢走呵!”   如前所述,长命百岁对凡人来说是吉利话,对修士而言,那是彻彻底底的诅咒。由此可见,年轻船家不但生着毒舌,还有一颗记仇的心。   “他走了。”身边有人提醒他。   “走了吗?哦!走了好,走了好啊!”年轻人转回身,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玉坠,炫耀说道:“怎么样,本公子是不是很厉害!”   木讷船家摇头,说道:“窃人财物,非君子所为,况且这样就要杀人,太莽撞。”   年轻人大怒,说道:“你懂什么!本公子乃君盗,君盗懂吗?就是要选择对象,一般人,我从不轻易出手。”   “这枚玉坠不简单,看似凡物,实际上呀……哈哈,不告诉你!”   嘴里说着,他终还是耐不住得意,一面翻来覆去地把玩,说道:“看见没,这里有个阵法,里面藏着一点梅锦鲤香,提神醒脑,兼具避除邪魔之效。”   木讷船家神情微变,说道:“梅锦鲤香?!这样的东西随身佩戴,那人身份怕是不简单,你贸然出手,怕已惹下大祸!”   年轻人不以为然,说道:“纨绔而已,什么大祸不大祸;他老子来本公子都不怕,何况一个半大小子。再说本公子并未伤其性命,是他心胸狭隘想杀人,被本公子反击略施教训,其长辈知道,还要感激我才是。”   船家连连摇头,心里实在想不通,像他这样行事怎么能活这么久,还活的这般滋润。想自己一生谨慎,遇事总要退让三分,思谋一番才能决断,如今还是落到这般有家不得归、有族不能入的地步,人与人之间,差别为何如此之大。   他这边感慨连连,年轻人仍自说自话喋喋不休,一副教导口吻说道:“许配啊许配,不是本公子说你,凡事不能瞻前顾后,看人要看准,看准就要果断下手;就拿刚才那两人来说,锦衣人明显不成器,白衣服的那个略好,其实也很一般,装腔作势,非装个风度翩翩的摸样;这样的人,面孔生得再好,家世再如何显赫,背景再怎么强大都没用,迟早死在别人手上。”   听了这番话,许配才终于意识到公子羽与那两人过不去的真实原因,竟然是因为……对方比他生得好看!!!   回想之前那两人的姿采风仪,许配不得不承认,对一向自诩的羽公子来说,那两人的出现,就好像巨龙被触犯逆鳞一样不可容忍。   “唉,这又是何苦。”许配转过头,想要安慰公子羽一番。   公子羽仍在说:“早晚都是死,何不趁现在做些好事;本公子上授天命,将来成就大道,或许还念着今日缘分提点他们一番。对了,你说咱们一直在这儿等什么冷漠女子,不是个事儿啊……咦,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你!你你你……”许配指着他的脸,目光惊恐。   “我怎么了,是不是更加英俊潇洒……”   公子羽抬手想要摸摸脸,忽然发现自己竟仿佛中了定身术一样难以移动,大惊之下再顾不得掩饰修为,慌忙运转法力……   动不了,什么都动不了;不仅动不了,连思维都慢慢变得僵硬,此时的他神情僵硬如板,目光呆滞若尸,双唇好似被粘在一起,艰难开口。   “找,找找……”   “找什么?找什么啊!”许配急忙扶住他,一番上下其手。他没有试图解救,心知公子羽都无能为力,自己更加不用提,干脆省了心。   被他东摸西摸上上下下地摸,公子羽都快哭了,双眼憋得血红,嘴唇哆嗦着。   “找……他……找他们!” 第580章 骗子(一)   找人不难,但也不算容易,原因有点可笑,许配居然走错了路。   他要掩饰修士身份,着急忙慌带着羽公子赶往城内,结果到处寻不着造孽的人;直到公子羽挣扎着提醒他,两人重新回到河边,延着河边行出不远,一头撞见正主儿。   事实上,那两名青年根本没有入城,只在周围略转了转便又返回河边,正在勘查战场。   用勘查或许并不合适,时间过了这么久,来来往往经过这么多人,战场早已剩不下什么;对这些现在才赶到的修士来说,瞻仰才是主要目的。   大能作战,战场之惨烈狼藉可以想象;然而对低阶修士而言,看看狼藉也是件有意思的事,震撼固然震撼,心里多少能激发些念想;若能从中看出什么,领悟一二,便是终身都难以遇求的造化。正可谓宁错不肯放过,了不起白跑一趟耽误点功夫,又能算得了什么。   修行修行,原本就有个“行”字,岂能不多走一走,看一看。   想归想,真正面对的时候,情况又变成两样。化神修士神通固然惊人,周围却没有留下太多痕迹;原因很简单,先是水流冲击,之后冥河现世,哪一种都超越了普通人想象极限,若只从现场所余下的残痕看,根本看不出所以然……   正因为如此,来的修士虽然不少,真正留在战场的却不多;人们看过后的举动极为一致,面上感慨内心失望,要么马上打道回府,要么赶往城内寻找别的机缘,又或者干脆听听故事,感慨再增感慨,也算增长见识。   原本公子羽也是这么想……直到他忽然意识到,对方能够如此轻松制服自己,又怎会相信那些道听途说九成九都是废话的流言。境界不同,所思所见自然不一样,他们多半仍留在战场上,凭自己的本事判断。   见到人是好事,同时也是坏事,公子羽正奇怪为何自己仍能保持清醒,结果在看到两人的那一刻,他马上就明白了过来,内心苦涩,恨不得大哭一场。   “来啦。”白衣青年热情打着招呼,仿佛多年老友。   “怎么才来,本帅以为你死了。”锦衣青年心情不太好,开口便是嘲讽。   “这人不简单,哪有那么容易死。”白衣青年说道。   “本帅面前,谁有资格说不简单?”锦衣青年不屑。   “开始怎么不这么讲?”白衣青年揭他的底。   “本帅想看看你的本事,不行?”欲盖弥彰,锦衣青年神情略显羞恼,冷笑着望向公子羽。   “不找别人先试试?”   “我倒是想啊,这不是不方便露面吗!”公子羽在心里叫苦,泪流不止。此时他才明白,之前这家伙说本少的时候吐字不太清楚,原来是自称为“帅”,而不是“少”。望着两人一副预料之中的表情,公子羽极度怀疑,假如坚持不来,那两个家伙依旧会送上门,主动为自己除禁。   “估计不太方便,依我看,此人多半和你一样,没人缘。”白衣青年讲出羽公子的心里话,把他吓得不轻。   “本帅怎么会没人缘!”锦衣青年大声反驳,抬手一招便将羽公子从许配怀里夺了去,往地上一丢。   “本公子怎么会没人缘”公子羽也想反驳,可惜出不了声。   最可怜的是许配,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也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一次与那两名青年面对,许配觉得脑子空荡荡的,对方的目光好似能穿透虚空,一直看到自己的心里去。   于是乎,许配马上做出他最擅长,也是最为明智的决定:闭嘴。   “这位兄台不错。”白衣青年适时赞美,许配精神一振,心里暖呼呼的。   老实人有老实人的好,碰到这些人精鬼怪,许配老老实实垂手竖立,充分表现出一名舍生全义的同伙本分。   “呵呵,好人都是你来做,有意思么?”锦衣青年大忿,锥子一样的目光又让许配抖三抖。   “先救人吧,时间长了不好。”白衣青年比锦衣青年好相处多了,说出的话更伤人:“这位……本就不太聪明,万一被你弄傻掉,耽误事儿。”   “弄傻我吧!本公子不活了!”羽公子内心大声疾呼,恨不得扑上去和他们拼命。   ……   救人很简单,锦衣青年拍手即为公子羽解除禁制,轻蔑说道:“一个小骗子,用得着这么折腾;想问什么,直接抓过来不行吗?”   没有留难,表明的是不在乎,公子羽没跑也没动,虽然他不认为自己情况会改善多少,且并非一定不能逃脱。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用刑,比如他这样的,得从其最强处着手。他不止你说的那样……”   白衣青年顺手在公子羽身上一划,手上多出一枚玉坠,笑道:“自己瞧瞧,这是啥?”   “我靠!还是个贼!”锦衣青年吃了一惊,伸手想夺却扑了个空,怒道:“你干吗?”   堂堂美帅,自负化神之下第一人,被一个小贼顺走随身佩戴的东西……东西事小,丢不起那个脸,真丢不起。   “不干吗。”白衣青年自顾将玉坠戴好,说道:“你干吗?”   “我的!”锦衣青年指着他,指着玉坠,居然忘了自称……尊称。   “找他要去。”白衣青年朝回复正常的公子羽示意。   “我……本公……”对着美帅寒光四射的眼,公子羽直想哭。   ……   “你的戏演得不错。可惜了,有兴趣有经验有天赋,缺点也很明显,干这行没前途。”   接二连三打击后,白衣青年开始谈正事,说道:“介绍一下,鄙人姓萧,这位姓曾,别号美帅,你应该听过。”   旁边许配又是一机灵,惊骇目光看向美帅;巨魔美帅啊!但凡有点见识的蛮荒修士,谁没见过,喔,谁没听过!   “他就是美帅?!”许配意识到自己新交的朋友踢到了铁板,悄悄低下头,不忍心再看公子羽的表情。   美帅悄悄挺起胸做威武状,目光睥睨,神情淡然。   与许配相比,公子羽的表现就差多了,心灵饱受折磨的君盗仿佛变成了前一时的许配,表情呆板神情痴痴,唯一双眼睛眨啊眨,就是离不开十三郎的脸。   十三郎回头看着美帅,目光同情。   “区区小贼,没见过大世面。”美帅严肃说道。   十三郎耸肩,转回身问道:“兄台怎么称呼?”   公子羽挺光棍,回答道:“公子羽。”   “羽公子?”美帅反倒鼓起眼,随后赶紧收敛表情,暗想被这家伙顺点东西走,倒不算太丢脸。   “也是名人啊。”   十三郎略有感慨,回头问许配:“这位……”   许配老实,施礼后回答道:“回禀前辈,在下许昌。”   “许……昌!”   “咋了?”美帅莫名其妙,心想难不成这人深藏不漏,连外星人都听过。   许配也一头雾水,心里想这是公子羽取的假名,难不成也很了不起?想到这儿,许配不知不觉挺起胸,生怕给朋友丢脸。   他明显是在学美帅。   “都是名人啊!”   十三郎感慨万千,依旧回头对公子羽说道:“找你不为别的,问点事就好。”   公子羽摇头。   “不愿意说?”十三郎目光温和萤润,但不知为什么,旁边许配猛的一哆嗦,寒彻心腑。   “我来!”美帅撸起袖子。   “我有一问。”公子羽不慌不忙开口,说道:“知无不言。”   没头没尾,旁边许配一个劲儿眨眼,心里想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简洁?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不服?想知道自己哪里露了破绽?”   公子羽用力点头。   “小小把戏,不值一提!”美帅把袖子放回去,悻悻然开口。   公子羽抬起头,望着美帅嘲讽说道:“假如本公子没听错,之前美帅并未看破。”   美帅冷笑,说道:“胆子不小啊你,别和我说骨头硬,信不信本帅把你的魂一丝一丝抽出来。”   公子羽其实很害怕,奈何心里一口气憋得生死两难,怎么都不肯松口。   “本公子不服!”   “吓,还本公子,本帅打到你福!”美帅又撸起袖子。   十三郎打圆场,拦住美帅说道:“好了好了,人人皆有骄傲处,想想当初,想想你自己。”   “本帅怎么了!”美帅大怒。   坐拥压倒实力,却生生被逼迫到叩门才得以登舰,泗水之战已成美帅一生的痛;十三郎提起这个,无异于火上浇油。   “你行,你行还不行吗?”   十三郎不想再刺激他,挡在美帅前面说道:“刚才说了,你有兴趣,有经验,也有天赋。但有一样致命缺点,不够专注。”   公子羽死死咬着牙。   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骗人骗己,这句话你听过没有?”   公子羽冷笑说道:“嘲笑本公子?有必要吗?”   十三郎轻轻摇头,说道:“你想错了,我说的是骗人,骗己。”   公子羽神情疑惑。   十三郎望着他的眼睛,说道:“骗术之境界,欲骗人,先骗己。” 第581章 骗子(二)   “专注是什么?就是投入,就是,当自己就是那个人。”   十三郎说道:“经验兴趣不谈了,天赋这个东西与生俱来,也没办法强求。这些足以保证你达到相当高的高度,但若想做到最好,这些还不够。”   “船夫就是船夫,骗子就是骗子,贼就是贼,三者可以混搭是没错,但要分个主次先后。比如你刚才,饰演的身份是一个想骗点小财的修士假扮的船夫,主体是船夫,不是骗子,更不是贼。”   十三郎说道:“结果很简单,演到得意处,你不知不觉就流露出本性,骗子占了上风,贼次之,最后才是船夫,焉能不被识破?这也不奇怪,骗术是你最最得意最最依赖的本事,加上天生有那么点表现欲,本事也不错,露点马脚也能弥补,所以不怎么在乎。”   公子羽神情微变,略有羞愧不甘。   十三郎说道:“但你忘了一点,狮子搏兔用全力,骗术亦如此;做事应该全力以赴,哪怕面对一个孩子施展最最简单的骗术,也务必兢兢业业,容不得半点马虎。”   公子羽一脸思索的表情,若有所悟。   “给你举个例子,你要演船夫,心里就应该把自己当成船夫,不是别的。这不是叫你将别的身份抛下,而是去演。别人看得破你演的那个身份,看不破本尊。”   十三郎严肃说道:“骗人骗己,指的就是这个,要骗人,先骗己。连自己都骗过,再骗别人,无往而不利。”   “他是骗子,他在骗你。”美帅对公子羽严肃说道。   公子羽沉默良久,躬身对十三郎施礼,说道:“谨受教。”   “骗子,死骗子!”美帅心里大骂。   ……   红脸白脸,两个最出色的年轻人欺骗一个出色的年轻人,最终皆大欢喜。十三郎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获益匪浅;公子羽得到指点,不管是不是被骗,同样觉得获益匪浅。   失意的是美帅,丢了玉坠还丢了面子,带着一肚子牢骚、满脑子不屑、多少还带点期待的复杂心情,美帅目睹这场别样“审讯”,不时冷笑。   很快,美帅不笑了,神情越来越严肃,目光越来越凝重,直到最后。   “两头浮魔,生擒四名化神,这……这还怎么搞!”   “神使没事?”十三郎所关心的与他不同,特意向公子羽求证。   “没事。”公子羽很肯定,说道:“神使与浮魔有过交谈,我不敢靠近也不敢探查,没能听到。”   十三郎点点头,回身问许配:“这么说,兄台就是许配,从开始就与神使在一起?”   许配不敢隐瞒,苦笑着回答道:“前辈明鉴,晚辈……”   “别叫前辈,我的修为是……”   十三郎似乎并不怎么着急,放出修为后说道:“或许还不如你。”   许配讶然,公子羽瞪大眼睛,看的是美帅。   美帅知道他想什么,神情闪过一丝羞怒,说道:“看什么看,本帅交友不问出身,这家伙修为是差了点,人还不错。”   这话何其太假,公子羽望着美帅不甘的表情,回头再看看十三郎,莫名叹了口气。此时他明白,换成自己处在美帅的位置,多半也是如此。   这边许配连声说不敢,回答道:“在下被浮魔操控神魂,五感被封,几如木偶傀尸。”   不是解释,胜似解释,十三郎知道这应该是实情,遂说道:“我只是想问一问,神使刻意将你保全,应会留些什么才对。”   “这个……”   许配略显犹豫,最终仍不得不交待出实情,说道:“神使曾着我带话给一个人……”   将那句莫名其妙的嘱托复述一番,但没有提到她要其带的话;许配心里想神使没说过不能对别人讲,反正公子羽也知道,应该不算违誓。   “冷漠女子……”美帅叹了口气。   下一刻,冷玉的身形出现在场中,冰冷的目光望着许配,说道:“小姐说什么?”   论智谋,冷玉或与十三郎都有得拼,但她不擅作伪,更不会演戏,除非不用说话、纯粹发呆的那种。就与叮当的感情,冷玉多少有些是非不分,就像眼前,明明许配一点错没有,冷玉仍看他不顺眼,总觉得这家伙占了小姐的便宜,得了好处不肯干活。   “这么巧!”   冷玉的冷名副其实,足以让人生出假冒不了的念头;许配第一个感觉是难以置信,随后发现不对,说道:“不良与……”   十三郎打断他,说道:“伤病总能治好,叮当到底说什么了?”   “叮当?”许配再次呆住。   “就是神使,这家伙的媳妇儿。”美帅一边说,一面拿眼睛瞥冷玉,心想看你生不生气,生不……算了,不生气拉倒。   “呃……叮……神使她说不要……”   “不要?不要什么?”几个人同时问。   “我不知道啊,后面的没听见。”许配的脸变成苦瓜,灵机一动说道:“浮魔跑得太快,羽公子恰好在那时出现,拉着我赶紧跑……”   “你……”公子羽气死了,心想看不出啊,老实人?   “蠢货!”美帅回头骂公子羽。冷玉没骂,目光像刀子一样,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公子羽凌迟。   “我……”公子羽想哭。   十三郎沉吟说道:“不怪羽公子,也许浮魔不想叮当说出来,听不到也正常。”   好人啊!羽公子感动得不行,忙说道:“依本公子的看法,神使应该受制于浮魔,行动不得自由。”   废话!大家都这么想。   冷玉对此事的关注远远超过旁人,又将过程反反复复询问几遍,不肯放过任何细节。许配两人也都很老实,一面答着话,一面不时拿目光在三人间逡巡,似想分清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就那么点事,能有多少机密可言,听了两次美帅渐觉不耐,推一把不做声的十三郎,问道:“怎么办,还追不追?”   十三郎一直在思索,闻言一愣,说道:“什么?”   美帅大为不满,说道:“浮魔这么厉害,还追不追?”   “当然要追!”十三郎斩钉截铁,反问:“浮魔哪儿厉害了?”   “……”美帅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其它人也都莫名其妙,心想这家伙不时疯了吧,吓傻了?   十三郎此时已清醒过来,宽慰道:“没听羽公子说吗,浮魔虽然擒获四名化神,自身也元气大伤;况且那几人又没死,这会儿正在全力以赴与浮魔纠缠,正是对付它的好时机。”   “噗!”美帅气得不行,干脆扭过头。   “心魔又犯了。”十三郎时刻不忘挤兑,说道:“别忘了,你都能从其手上逃走,浮魔怎么可能那么厉害。这件事情,多半是叮当的功劳。”   “本帅……”美帅本想反驳,回头一想,十三郎所说未尝不是道理;假如浮魔真能凭自己的力量摆平四名化神,美帅哪有资格与它周旋,碰上就死。   只不过,据说叮当才结丹,她有什么本事让浮魔变得如此强大?美帅心里一番寻思,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冷。   对神使,开始的时候,老实讲美帅的确抱有期待,然而在结识十三郎,知晓其真正面目后,内心着实有些失望,甚至不屑。修真界终究实力为先,一名刚刚结丹的小女孩,不管她是神使还是仙使,总不能一下子蹦到天上去。然而事实摆在这里,浮魔前后差异如此明显,想把神使排除在外也不可能。   境界越高越能提升,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如果说浮魔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提高到如此程度,美帅宁可相信是叮当用了手段,不仅仅因为理智,还因为心里积郁的那股怨气。   总要给自己一点希望,浮魔轻松解决四名化神,美帅再也不要想复仇,应该马上掉头走人。   问题回到原点,叮当做了什么?   ……   “小姐的祝尤之术的确神奇,但也达不到这种程度。”   提到叮当的能力,冷玉拥有第一发言权,不待众人发问,主动站出来解释道:“就我的感受而言,三生祝尤可提高神通三成威力,不可能更大。”   “提高三成?这么厉害!”美帅先是惊呼,随后颓然摇头,说道:“还是不够。”   “不是不够,是远远不够。”   冷玉比他更严谨,转身对十三郎说道:“那朵破莲应该也懂神术,你和她打过不少交道……可曾有过发现?”   关于万世之花,自从冷玉知道这个名字,并且知道十三郎知道她就是与叮当纠结终生的对象后,极其罕见地放下矜持,没少埋怨。在她看来,这事根本不用想,当然应该不折手段干掉夜莲再把她的魂魄带过来与叮当融合。什么道院和谐,什么灵域团结,通通见鬼去吧。   十三郎认真想了想,说道:“神辉我见过,威力的确不凡;至于祝尤之术,没见夜莲使用,不知道她会不会。”   “三生奇术,只要她是并且觉醒过,一定会。”冷玉极为肯定。   “什么奇术不奇术,没有那么神奇。”十三郎摇摇头,似已找到答案。   “不过是种骗术。” 第582章 骗子(三)   骗术?!   一语惊破众人胆,所有人心里均生出念头,萧十三郎该不会沉浸在骗与被骗的故事里,无可自拔了吧?   神术是骗术?冷玉第一个不能答应;若不是说话的人是十三郎,若不是这么久相处早知道他不是胡说八道的主儿,怕不得立刻翻脸。   “只是猜测,暂时不谈这个。”   十三郎感触敏锐,察觉到冷玉面色不善,轻轻一语将神术话题揭过,目光转向美帅。   “浮魔所施展的冥河……”   “假的!”美帅断然给出结论,目光轻蔑。   浮魔强不强,有多强,终究要从其神通、以及效果上分析,冥河本质上属于鬼类神通,最有资格给予评述的无疑便是美帅。   “何以见得?”提出疑问的是公子羽,他觉得曾玄不靠谱,说话做事都有点玄乎。   美帅不看他,说道:“冥界是什么?是死地,是丧界,是最最纯净的、与我等所处对应、绝无可能相融的丧灭之地。生死桥有断,偶尔有厉鬼恶魂跑出来不稀奇,随随便便就把冥河捞出来,当它是冥君呢?”   没有人能听懂,美帅知道他们听不懂,随手一指地下,说道:“自己看。”   地面黑沃湿润,周围数千米均如此,似与更远处不同。但也仅限于此,想想这里刚刚被大水冲刷一遍,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看啥?一帮人大眼瞪小眼。   “气息,留意气息。”美帅提醒大家。   气息吗?众人抽抽鼻子,或放出神识仔细感受,空气里有腐烂的味道,就像放太久的咸鱼,还有点腥气,和灰尘堆积久远才有的灰败味儿。   也没什么不对呀,冥河嘛,总不会花香四溢迎面扑鼻吧。一帮人心里想着,再次抬头望着美帅。   “凡夫俗子,妄度天机。”   美帅群攻一句,说道:“刚才的话全忘了,冥界是什么?是死地,是最最纯净……”   世人皆以冥界为汇集污秽腥恶之大成所在,恨不得把所有想象与想象之外的丑陋狞恶通通加附其身;每每提到此,美帅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摸样,似乎在他看来,冥界才是最最干净纯洁、最最清利爽洁之所在。   带着一脸沉痛,美帅苦口婆心,极力像大家宣传冥界之美,说道:“死是什么?就是消亡,就是去掉记忆与感触,没有了记忆,人鬼妖魔、花木虫鱼还有区别吗?没有了感触,鲜花和大粪有什么不一样?美女和丑汉是不是一样?所以说世人多谬,因恐惧因爱憎,因迷茫因……”   见他还要说下去,十三郎不得不抬手阻止,问道:“重点是什么?”   “重点?重点就是气息,这里的气息不对,不纯!”   怒其不争,美帅随意弹出一指,灰蒙蒙的气流如灵蛇一样在空中扭转,挨着个盘旋在每个人面前。心悸的感觉蓦然出现,仿佛心里被放进一块万古之前就已存在的玄冰,死寂,冰冷,透彻,还透着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感觉。   干净!   是的,就是干净,不含一丝杂质,无声无欲,无息无量,异常干净,干净得彻底。   “你是冥君……”许配惊叫半声,赶紧低下头。   “本帅虽然很强,但还没强到那个地步。不,应该说,还差得很远。”美帅难得谦虚一回,倒似巴不得能做一名光荣的冥君。   “浮魔所用的冒牌冥河,威力当然远胜与我,但若比较纯正精妙,它给本帅提鞋的资格都没有。冥界与阳间对应,进入此间便要承受界律天罚,直到彻底消亡。然而消亡归消亡,冥界气息经过的地方,一切除死意外的气息均难以保留,至少不会这么快。”美帅解释道。   “这些气息……”羽公子小心翼翼吸口气,说道:“很像死气啊?”   “你懂个屁!”美帅大骂,说道:“死气干净,懂吗?这些是什么,湿气、臭气、烂气,腐气,哪里像死气了?”   “……”羽公子乖乖闭上嘴,心想你去死吧,把死气说得这么美。   “除了气息差别,还有别的。”   出了口恶气,美帅心情舒畅不少,说道:“冥河若现世,这个世界的本界之力都要被引动,何止这么点声势?再说了,冥界最忌雷霆之力,任凭什么恶鬼厉魂,最怕的便是与天雷相遇。之前所讲,成就冥河的时候居然还有雷池,嫌那些冤魂死得不够快么?简直是笑话。”   他说的没错,自那缕灰气诞生起,周围便被一股莫名之力所充斥,仿佛有一道蕴含着无上威能的目光凝视着这里,发现让它极为厌憎的气息一样。   灰气并不能“存活”太久,很快便被无所不在的熔灭之力下消亡;众人看到这幅情形,心里不禁好生惊讶感慨,暗想这么英俊开朗的美帅居然修练这种阴冷邪恶且明显被压制的功法……傻了么?   美帅显然没有兴趣解释,说道:“浮魔强大毋庸置疑,但它用的那道神通根本不是冥河;陆老鬼是个蠢货,他也不想想,浮魔这么肮脏、卑贱、低能的生物……”   “那它是什么?”提到浮魔,美帅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摸样,十三郎不得不打断。   一面问,十三郎若有所思,说道:“这种气息我见过,还要纯正些。”   美帅大惊,顿时讲浮魔扔到一边,连身追问:“不会吧!在哪儿,在哪儿在哪儿?”   知道他的功法必与冥界有关,十三郎深悔不该说漏嘴,无奈应道:“你是没机会去了,那地方很麻烦。”   “秋猎之地?”冷玉猜出真相,试探问一声。   十三郎点头,回答道:“BOSS叫猛逻真君,多半就是冥君。”   “真君?真的是真君?暴死……是什么?”美帅越听越想听,说道:“遇到真君,你还能活下来?”   十三郎越发无奈,说道:“一缕分魂而已,除了弄出一个叫什么梦幻天罗的幻境,没啥大不了。”   “梦幻天罗!天啊,真的有人见过梦幻天罗!你居然经历过!”美帅完全失态了,抓住十三郎连连大叫。   “不行,你得和我好好说,必须!你得带我去,必须!本帅一定要去瞧瞧,必须!”   此时此刻,曾玄哪还有半点美帅风度,目光狰狞神色扭曲,看其模样,十三郎但凡说个不字,管杀不管埋。   “那地方在小玉家,现在怎么去得了。”   不知不觉摆了他一道,十三郎甩开美帅紧抓不放的手,说道:“想去可以,先把浮魔搞定。”   “必须的!”   美帅这次算是铁了心,恶狠狠说道:“此僚妄图逆转阴阳,单凭这一条,就是不赦大罪!”   “判官啊你!”羽公子实在看不惯,内心偷偷嘀咕。   ……   “冥河……先把它叫冥河,浮魔施展的冥河其实是一种邪术,和禁术一样,不为正道所容。”   美帅庄严肃穆,俨然一副匡扶正义、维护世界规则的护法表情说道:“先是杀生,食其肉取其精华,然后还要强留魂魄,以自身躯体为一界,再以雷霆之力镇之,生生构造出自己的冥河。”   “这就是邪术?”   “欲成术,先杀己,这就是邪术。”   美帅严肃说道:“不要不信,也不要小看它。假如我没有猜错,之所以存在两头浮魔,就是用冥河滋养出来的一头恶鬼。炼鬼炼鬼,连他自己都炼在里面;只有借助外力强行削灭身体,才逐渐脱离出来,冥河方得大成。”   十三郎沉吟片刻,说道:“换句话讲,四名化神等于帮了它的忙。”   “正是如此。”美帅认真想了想,说道:“还有一种可能。”   十三郎接过去,说道:“那条恶鬼是外力打入,借助浮荡魔的身体修法,或则……疗伤。”   美帅连连点头,神情颇有几分遗憾,似为不能压其一头而失落。公子羽和许配听得莫名其妙,想不通他们凭什么这么想。   不懂就问,许配老实不敢开口,公子羽皮厚,马上便问出来。   “天生地养,不可能知道神使,更不会认识神使。”   十三郎将各种情形梳理一遍,说道:“局面比之前复杂得多,但也是机会;浮魔需要炼化四名化神,成功后肯定会变得强大,时不我待;各族大佬均已追上去,血战在所难免。现在要做的,是找到它,然后选择一个战场,还有时机……”   回身望着美帅,十三郎说道:“情况越复杂,美帅越是天下无敌,谋划一下?”   美帅不矫情,也没什么值得矫情,苦笑说道:“承您的情,浮魔又不会老老实实按我的想法做,现在谈战术,为时过早。”   “我掌握着最关键处,所以一点都不早。”十三郎微微一笑,说道:“假如浮魔来追我,能不能制订出战术来?”   美帅愕然不能信,余光发觉冷玉面色骤变,意识到十三郎所讲是真的,问道:“……它为什么会追你?”   “我会骗它,骗到它不能不追。”十三郎不愿多讲,淡淡说道:“只一句,我把自己和浮魔的命都交给你,有没有办法。”   “冥气,神使,护山尊者,仙池沐浴……”冷玉居然懂得配合,在一旁掰手指。   “我靠,这样都想不出办法,本帅干脆死掉算了。”   美女就是美女,一个眼神比十句鼓励都有用,何况是向来不假人辞色的冷玉!一股久违的热血直冲头顶,美帅觉得自己的胸膛快要炸开,怒吼。   “搞死它!” 第583章 三杰算魔   时已近晚,天空不知何时铺满红霞,奔腾一天的新月河似有些累,波荡婉婉,柔媚渐生。   橙月斜挂,每一分都比前刻醒目,河水倒影,轻波揉碎了玉碗,又像惹动了怜惜的心,轻轻将它们捏合在一起,反反复复,像极了顽童的脸。   就像人们的心情。   激昂与慷慨可振奋心情,但解决不了问题,压力也不会因此小上半分,凝重依旧。   “浮魔一分为二,实力不降反升,且不管邪术还是禁术,其威能不容怀疑”   冷玉目光忧虑,说道:“我知道小姐传的话是什么了……”   “要追的。”   十三郎马上明白截断她的话,温言宽慰道:“放心,送死的事情我不做,更不会求死。我们都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月光下的人们总是特别敏感,听十三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众人突觉得喉咙发酸,好似有什么郁结难消的东西梗在心里几千几万年,沉重酸涩到无法形容。就连不明内情的公子羽两人也都感受到了什么,不明所以,但都说不得话,开不得口。   忽然想到什么,十三郎朝公子羽一抱拳,尚未开口……   “本公子要去。”羽公子显然料到了他要说什么,神态异常坚决。   “要么带上我,要么我偷偷跟着,反正本公子要去。”   “就凭你?”美帅一脸不屑。   公子怒目而视,回答道:“本公子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浮魔在哪里。”   “啥?”美帅着实吓了一跳,问道:“真的?”   羽公子骄傲挺胸,说道:“虽不敢说掌握一举一动,但其方位……”   “那就更好了。”十三郎适时插进来,对羽公子的目的都没问便接纳了这名屠魔队员,回身看着许配,说道:“许兄呢?”   “我……”许配明显有些意外,兼有些激动,料不到众人眼里还有他的位置,神情忸怩不安。   “如果我没看错,叮当在你体内留了一道气息。”十三郎说道。   许配更加不安,目光深处有羞愧还有挣扎,紧张到搓手不停。   “这才是真相啊!”美帅可算找出根由,暗想这才是十三郎一开始就看破船家身份的关键,大感安慰。   十三郎说道:“有这道气息帮助,兄台结婴的把握增加不少,正该坐关筹备才是。不用责怪自己,你已完成她的托付,两清。”   这番话并未让许配觉得好过,什么完成托付,不过是一句半截子话,怎可与疗伤、活命、造化之恩相较。   神使神术,别人或有诸多疑虑,许配完全不这样想。在他眼中,神使就是神使,拥有神灵才能拥有的能力,神术更不容置疑。为了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准备了太久太久,迟迟不敢轻动;如今好不容易天将奇缘,如何能舍得放弃?   许配修为有限,性格谨慎,有点防御式的奸诈,又有点自慰似的忠厚;也正因为如此,他总觉得难以自处,好似自己不随众人前去就是大逆不道,恩将仇报一样。   美帅看不惯十三郎惺惺作态,说道:“你实力不够,去也没用。”   许配的脸腾的一下红到耳根,恨不得把头垂到地上。   话不中听,但也是实情;十三郎想了想,说道:“这样吧,眼下倒有两件事,许兄或可相助……”   有自己能做的事?还两件?   许配眼睛亮了,努力挺起胸膛说道:“但请吩咐!”   十三郎说道:“前方状况不明,可肯定的是,局面一定会很艰难,计划一定会做得很满,容不得再有外力干扰。所以,请许兄暂时留在这里,若有大能前往,麻烦传个消息。”   这件事情简单,无论谁来谁去,多半都会在战场逗留片刻,许配忙点头应承,说道:“如何传讯?”   “包在本帅(本公子)身上!”美帅与公子羽齐声回答。   彼此对望,美帅耸耸肩,说道:“让你了。”   传信有了着落,十三郎不再过问,遂说道:“第二件事更重要,许兄结婴后能否前往泗水河,与在下几位同伴取得联络,加以照拂。”   “这家伙,心思可真远。”美帅暗自感慨,明白十三郎是为了给黄花女等人留后路,也为自己留路。   他没能看出全部,十三郎想的何止这些。   “如何联……”许配面色又一红。他觉得自己好没用,似乎只配跑腿传话,颠来倒去都是这些事。   十三郎早有准备,翻手拿出几枚灵符交给他,解释几句。   “泗水河传讯不灵,好在这些信符制作简单,许兄不妨多准备些,到后隔一段时间发送一次,总有收到的时候。”   “好!”许配没说太多话,果断答应下来。   “奸诈,太奸诈了!”美帅又在嘀咕。他知道十三郎藏着暗手,不仅灵符有区别,许配发与十三郎亲手发也有不同,黄花女等人虽同样能够收到,含义却有些差别。   不用想也知道,几个女孩带着准备与许配联系,肯定比完全信任来得好。至于见面之后,许配若没有保藏祸心,一切都容易解释。   十三郎客气两声表示感谢,说道:“既然是这样,许兄不妨自便,我等稍后便会出发,静候兄台成道佳音。”   许配明白事,知道他们要商量细节,自己作为一个暂处考察期的“局外人”,不合适再赖在这里不走,遂也客套几句、问明登陆地点、约定联络方法后与几人作别,依旧回渡口冒充船夫。   那边身影刚消失,这厢美帅已忍不住,嘲讽说道:“又在骗人。”   ……   “说的对,的确是骗人。”十三郎应道。   美帅反而楞了下,问道:“什么?”   十三郎笑,再问:“你说的什么?”   美帅不服且不忿,说道:“你先说?”   “我说许配的造化,是假的。”十三郎真不瞒着,解释道:“那道气息什么都不是,只是让他觉得安慰,提升信心而已。”   “怎么这么说?”冷玉皱起眉。   公子羽反应完全不同,惊呼:“那怎么办!”   唯美帅一副意料之中的摸样,显然看出些端倪。   “我与神辉打过多次交道,怎会不知它的作用。”   十三郎隐瞒了因重视夜莲才生出警惕与过程,回答冷玉后看着公子羽,说道:“放心,造化是假,作用却是真的。许配过于谨慎,缺的便是信心……我未结婴,你们更有发言权。”   无需过多解释,三人都是走过那一步的人,自然明白许配早已达到结婴要求,之所以迟迟不敢冲关,正是其性格所致。   众人若有所悟,美帅此时开口道:“提到结婴,你这家伙是怎么回事,明明法力雄厚到不像话,却没有什么征兆……”   这个问题大家都想问,可惜十三郎丝毫没有谈论的念头,说道:“不谈我,关于浮魔,具体战术、还有时机与地点,需要主动创造……”   “等一下!”   公子羽打断十三郎的话,犹豫一下才说道:“刚才谈到,计划的关键在于萧兄要引动浮魔追击,是不是这样?”   “没错,怎么了?”十三郎问。   公子羽说道:“恕我冒犯,萧兄毕竟修为受限,如何能在浮魔追击下……”   话说得很明白,羽公子并非质疑战术有效,而是觉得十三郎找死。   公子羽神情凝重,诚恳说道:“浮魔遁术是我亲眼所见,快如闪电;我知萧兄实力一定不像表面那样,且一定会选择浮魔虚弱时发动,但无论如何,总不至于能与它正面对抗吧,一旦被追及……”   都是实话,公子的态度足够真诚,便是美帅也不好意思挑错,遑论十三郎与冷玉。十三郎略想了想,决定用人不疑,说道:“老实讲,我没有十分把握。”   挥手阻止急于开口的羽公子,十三郎说道:“我依仗的是距离,只要羽兄给我一个大概方位,不用与浮魔面对,我便能引动它。”   “具体多远?”   “三百里之内,八分把握,最远可达五百里。”   “怎么可能!”公子羽绝对震惊了,他当然不会认为十三郎吹牛,问题是怎么做?浮魔又不是傻子!   与他相比,美帅考虑得更多,沉吟后说道:“就算这样也不保险。浮魔毕竟是浮魔,要给予足够重视。我们可选的战场不会太多,与浮魔之间的距离很难说,一旦被它咬住……”   “我觉得魔卫挺快的,未必跑不过它。”十三郎说道,大有将魔卫据为己有的意思。   美帅喟然长叹,说道:“那是化神啊!有点敬畏之心行不行?”   十三郎摊手无语,他能想能做的都已达到极致,不可能因为一点不确定就放弃。   “羽公子……”冷玉一直“冷眼”旁观,此时看出一些端倪,咬咬牙终于放弃矜持,说道:“羽兄似有办法?”   嗬!众人一起震惊!美帅眼睛瞪得溜圆,嫉妒之火汹汹燃烧,恨不得一巴掌将公子羽拍死。就连十三郎都觉得意外,心里被一股暖意包裹,身体更增沉重。   羽兄?一起相处这么久,冷玉的性子谁不知道,别说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就是对美帅,对十三郎,何时像这般客套过?与夜莲因骄傲而生的冷漠不同,冷玉的冷更纯粹,更发乎内心;也正因为如此,现在的变化才更叫人吃惊,嫉妒。   单说这个引怪计划,美帅出力比公子羽少吗?人家不但要负责制作计划,还把魔卫贡献出来;不好听点讲,那很可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爱情的力量,果然伟大。”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美帅发现公子羽正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自己,顿时大怒。   “看什么看,就你那人模狗样……能想辙的话,本帅就……”   总算美帅机灵,没说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类的话,不然的话,后果肯定严重。   就这也什么好果子,不仅冷玉横眉冷对,十三郎也以凶狠的目光剜了美帅一眼;最可恶的还是公子羽,嘿嘿冷笑几声,摆足了谱拽够了身价,这才安安稳稳开口。   “本公子偏偏有办法,你想咋地?” 第584章 十八年了望   蛮荒世界,单从名字想象的话,似为一片望之无尽的荒漠之地;然而事实上,这里同样有山有水,有人有兽,有孤烟大漠,也有农庄田园。   当然,还有一片连绵水乡。   现实总与想象不同,事实总与传闻相异,蛮荒世界广袤无尽,怎会如其它三族所讲的那样蛮夷无术,完全被黑暗所占据。   新月河往南三万里后,地势平阔,雨水丰富,大地仿佛被人以水笔胡乱勾勒涂抹过一样,河流川泽密布如织,颇有几分灵秀水乡意。形状上,假如身处无尽之高空往下看,这片水地就像一个巨大的葫芦,北方伸出一个硕大的头,中间被几道难得一见的高岳拦腰卡断,下方拖着更大的肚皮,连绵几千万里。   有点像大脑袋,超大号的大脑袋。   ……   “水土皆恶,生养刁民顽劣,罪地!罪民!罪奴!”   大脑袋的体型比以前小了不少,丑陋的面孔堆满厌憎的神情,正登高瞭空四望。   说登高,其实不过是一处面积数百米的小山坡,也可看成孤岛,坚持将头脸伸出水面的孤岛。大脑袋与叮当如今就停在这片孤岛上,似在等待着什么。   周围全是水,面积宽大但不够深,浮魔肥大的身体起伏沉荡,偶尔响起几声雷鸣般的闷响,惊飞无数虫蚊。水洼之地必生虫豸,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天择之道;然而不知什么原因,这里的妖虫毒物丝毫没有灵物应由敬畏,仿佛感受不到浮魔身上散发的恐怖威压,竟然成群结队地从四面八方蜂拥过来,意图争夺一口新鲜血食。   奇怪的是,这些不见灵性的小东西选择攻击对象的时候显得极其不明智,它们不攻击叮当,反倒将目标放在浮魔、甚至更凶残的大脑袋身上,势头还格外猛,就好像生来就与之怀着深仇大恨,不死不休,死了也不休。   都是些普通妖物,不说浮魔和大脑袋,便是修为最弱的叮当,敞开了怀任凭它们攻击也无法伤到分毫。问题是被那个五彩斑斓形状怪异的小东西不停袭扰,大脑袋原本就不见清爽的心情更加烦闷,皱眉……呃,它没有眉,只能无奈放出一层灵光,将其隔绝在外面。   杀?杀不完的,大脑袋挥手即可杀灭千米,依旧杀不完。对生活在这里的妖虫毒物来说,它就像黑夜里的明灯一样醒目,恶域里的鲜花芬芳,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   换地方也不行,一路行来月余,它找不到任何一个比这里更“清净”的地方,只能默默忍受,默默等待。   它不得不等,四大化神不愧其名,至今不能炼化;前些日子为了赶路摆脱追兵,浮魔已有承受不住的迹象,冥河都险些崩溃。更让大脑袋愤怒的是,明明这里是一片水泽之地,它却完全没有在泗水时候的畅快自如,反倒有种身陷囹圄,被困难以脱出的感受。   时值午夜,周围黑压压一片,间或有彩光跳跃几下,不能给大脑袋带来愉悦,反增添几分焦灼。它明白,身后追兵并未完全被甩掉,很快会一路搜索而来。   望着在水里挣扎的浮魔,其情形并没有什么好转,那四个不停浮荡又平复的鼓包显得如此醒目,如此让人难以忍受,就好像卡在其喉间的一根刺,怎么都难以消除。   “死吧,快点死吧!本将忍了一万年,忍够了,不想再忍!”   好消息不是没有,连同四名化神一起被圈进来的还有几名大修士,此时他们已经抵挡不住冥河炼化,成为无意识的冤魂孤鬼,成为冥河的一部分。当然,浮魔因此变得强大,冥河因此变得更茁壮,对四名坚持不肯放弃的老怪压力也更强。   一句话,浮魔需要时间,大脑袋需要等待,着急没有用。   ……   “看到什么了?”   不远处,叮当兴致莹然地在低矮草丛间走来走去,不时蹲下身看看摸摸,似在忙些什么;周围毒虫亿万,临近便会分列左右,仿佛迎接自己的王,女王。   看看叮当,再看看自己身边凶猛扑击死不罢休的虫尸,大脑袋难以再像往常那样平静。蚊子再小也是肉,毒虫再弱也是攻击,像这样无休止的攻击一样会消耗它本就不算充裕的法力,焉能不愤怒。偏偏身边跟着一名弱到可忽略不计的女孩,丝毫不受影响不说,还一直给自己脸色看。最无奈的是,大脑袋还要费尽心力去保护她,哪怕自己受伤甚至陨落,都不能让她有丝毫差错。   叮当没有理会大脑袋的话,穿梭在草丛间望着那些如星星般点缀的花,时而皱眉思量,时而喜上眉梢,时而又闭目凝神彷如盘算天机,竟似忙得很。   这些都是表面功夫,做给大脑袋看的,自从大脑袋确认毁诺,叮当很少再与它说话。   “不知死活的小东西!”大脑袋骂着,抬起瘦瘦长长的腿,跺脚。   一圈波纹蔓延开来,虫尸像下雨一样,满地都是;叮当身边骤然一空,仿佛听到千万声哭泣,微蹙轻眉。   大脑袋高兴起来,心里想这次法力消耗很值,总算看到点反应。   效果持续的时间不长,很快的,又有飞虫妖物从周围飞来,从地面爬过来,从水力钻出来,一路吞食一路前进,执着地涌向大脑袋,继续朝那个远非自己所能啃动的顽石发起冲击。   “啊!”   叮当忽然轻叫,声音惊喜到极致,目光明亮。   “一惊一乍,发现什么了?”知道这里不可能存在危险,大脑袋自不会因此而担忧;它好奇地看着叮当,看着她紧张兮兮地跑出去,喜滋滋地从地上捡起一只指头大小的妖虫。   “那是什么?”   “这是厌灵蚁,很厉害的一种妖虫。”叮当罕见地回答了它的话,捧着那只妖虫回到大脑袋身边,献宝般举到它面前,说道:“认识吗?”   说来真怪,在叮当手里乖顺无比,一见到大脑袋,厌灵蚁马上展露其凶恶一面,张牙舞爪鳌钳开合,仿佛要扑出来将它撕成碎片。   “区区妖虫,不值一提。”   许是无聊太久,大脑袋很珍惜这次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回应,强忍着捏死那只蚂蚁的冲动,说道:“神使怎么知道它的名字?”   叮当不理它的问题,犹自问:“你认识吗?”   大脑袋有些难堪,不悦说道:“时间妖虫千千万万,它又不是什么名种,本将焉能都认识。”   “怎么会呢?它很厉害的啊!”   叮当有些困惑,认真想了想才醒悟过来,雀跃欢呼道:“我知道了,你沉睡的时候,这种生物还没有诞生,难怪不认识。”   不认识就不认识,至于这么高兴?大脑袋实在无法理解,无奈摇头。   “不认识就好,不认识就好啊!”叮当探出手,小心摸了摸飞蚁的脑袋,还帮它捋捋一点都不需要整理的翅膀,柔声道:“回去吧,想不到你有这么强,但是还不够啊。”   飞蚁左摇右摆,似乎在摇头。   “不走?”叮当想了想,问道:“有把握?”   飞蚁依旧左摇右摆,像是在点头。   “我相信你,加油!”叮当扬起小拳头,用力挥舞。   大脑袋呆呆地望着叮当,仿佛看一个傻子。叮当浑不理会,捧着厌灵蚁上看下看东摸西摸,怎么都看不够,怎么都摸不完。   “不知死活的小东西。”叮当嬉笑着说。   ……   数百里外,同样一处山坡。   “不看了。”   清冷的面容没有什么波动,冷玉默默从十三郎手里抽出手,转身走向一旁。夜星烁烁,塑灵女的肩膀显得格外瘦弱,似有些颤抖。   “本公子瞧瞧,小东西真有这么神奇?”羽公子神情激动,抢着去拉十三郎的手。   美帅一把将他拽回来,喝道:“看什么看!陪本帅选战场去!”   拳头永远比嘴巴有用,自打被公子羽狠狠恶心一把,美帅就不在和他斗嘴,仗着力大动辄拳脚相向,根本不给解释。   拎鸡一样扯着羽公子,美帅问十三郎:“你们……就在这儿等着?”   十三郎的目光跟着冷玉,嗯了声挥手把一群手下通通放出来,说道:“把三卡带上。”   “嗬!”公子羽倒吸一口寒气。   “没见识,还有更厉害的。”美帅笑话他,回过头不放心说道:“不要吧?你这边……”   十三郎淡淡回应,说道:“出其不意才是王道,集火才够威力。”   与美帅这样的战术大师不需要讲太多,只要是兵,他总能将其安排在最合适的地方,在最合适的时机出现;本质上讲,此次作战成败的关键依然在十三郎身上,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太多,无论能力还是精力都应该集中眼前,半分马虎不得。   “小心点!”   美帅眼神有些复杂,想了想之后说道:“那个什么三步乾坤,加紧练!”   “一步乾坤!”公子羽怒喝着纠正。   “赝品功法,三步能走出来就不错了,还一步!”美帅跨步腾空,留下一句嘲讽与十三郎话别。   “一头愚蠢野兽,好好干,别丢本帅的脸。”   “准备酬谢吧,小爷替你解除心魔,不是打白工。”十三郎一句话顶回去,领着大灰胖胖走到冷玉身边,轻吁一口。   “不要着急,等把叮当找回来,咱一家老小就齐了。”   “那必须的!”大灰多聪明,摇头摆尾跟着他闹腾。   “呱呱,呱呱呱!”胖胖猛吸一口,百米毒虫瞬间清空。   清净了。 第585章 旧事轮回惹新仇   自然之道,生生不息又生生相克。相似的环境,比胖胖强大不知多少倍的大脑袋被闹得不行,天心蛤蟆却甘之如饴,乐在其中。   胖胖食量宽宏,进阶后肠胃仿佛通往另一个空间;它生来就以毒虫恶物为食,是万虫之天敌!假如把胖胖扔在这里不管,它绝对会成为又一个浮魔,是真正的王!   有它守护,乱蚊岗一样的土坡静谧而安宁,月光如绸缎一样披在人身上,清风悠悠,送来淡淡湿意,平添一份难得的闲散。   “我从没把小姐真正当成小姐。”   冷玉就着一块黑石席地而坐,仰起头任凭月霞在面孔上披散开,反射中折出晶莹的味道。从明白事理的那天起,她就再没有以这样的语气讲话,幽幽静静,仿佛一朵只在夜里绽放的花儿。   十三郎默默坐在冷玉身边,没有开口打断,也没有询问什么,只是静静地听。   “叮当是三生族,身体里还有塑灵族的血,你应该知道意味着什么。所谓族灵,实际上是一种寄生培植之术,或许可以说,叮当其实是被人制造出来的土壤,其使命就是栽出一种花,养出一个魂。”   冷玉的声音很平淡,平淡到让人生不出情绪,幽幽默默说道:“我的命是他给的,如何待我都没有关系,但不能……”   “这是不对的。”   十三郎首次打断她的话,说道:“赋予生命,并不意味着可以为所欲为。”   这句话不仅仅对冷玉,准确地讲,叮当才是“人造”生命。冷玉沉默下来,似在品味其中意味,又或是别的什么;停了一会儿,她将这个话题抛开,说道:“和你说说三生塑灵吧,我所知不多,也不知用不用得上,有没有机会用。”   十三郎轻轻点头。这个问题埋在他心里已经很久,不问是因为冷玉不想说,不代表十三郎不想知道。再可怕的事情,总要知晓内情才能谈得上对策,十三郎自信心脏足够大,完全容得下所谓隐秘。   “以往,魔族有五大圣族,塑灵位列第一,此外还有三生、魔行、赤目……”   娓娓之声在土坡上飘荡,时而伴随几声“呱呱”鸣唱,两条人影随着月光偏移而靠近、交错、重叠,又缓缓分开,随着一幕幕往事重现,随着一幢幢隐秘被揭晓,十三郎渐觉寒意袭人,目光略显凌冽。   “传闻中,三生族与一桩天大隐秘相关联,传下来的只有八个字:三生有路,六道无门。”   “我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只知道它与天道有关,是连真仙真灵都要追逐的大道真解。其中还牵涉到一个更加神秘的种族:神族!”   “比如你遇见的夜莲,还有小姐,都具有因三生族的轮回天赋才得以活下来的神族本源,或者魂魄;她们的共有特点是神辉神术,因绝大多数世人不知道这个种族的存在,才被理解为某种神通道法。可以肯定的是,只有神族之人才有可能揭晓、或者将来某个阶段揭晓天道之秘。”   “塑灵三生凋零残落,纵有所遗,也都隐没在亿万人群中不敢露面,又或尚未、终生不能觉醒。此外,也不是所有三生族人都能变成神族,比如那个十三娘,依旧和普通修士一样。当然,也许她还没有觉醒便被你所杀,或者其它什么原因造成这种情况,非我所能知。”   自觉所讲的没有太多意义,冷玉叹了口气,说道:“这些是我觉醒时记忆里多出片段,再多我就不知道了,你也不用问。”   十三郎依旧默默点头,不问。他知道,这些事情对冷玉来讲是一个巨大的负担,如今这个负担转到他身上,只能凭自己的力量慢慢求证。   冷玉说道:“你需要力量,除掉修为神通外,最重要、最可依赖的便是塑灵天赋。想必你已经察觉到,塑灵人可以模拟任何一种法力,灵力、魔力、妖力无不如此。就我的想法而言,塑灵模拟或许还不仅如此,其它如天地五行之力,元磁之力,甚至包括原始混沌之力,通通被其所囊括。只不过我们境界不够,暂时不能摸索罢了。”   察觉十三郎似有询问的意味,冷玉说道:“叮当的灵魔体质,是因为继承我血脉时候出了些问题,不是三生族天赋,也不是真正的灵魔异体。”   十三郎点头表示明白。   冷玉认真说道:“塑灵第一重觉醒,是将所有变化融于一体,也就是我前次施展过的,燃烧全部法力于一时的能力。”   十三郎微微皱眉,问道:“听天狼圣女讲,当时你爆发的力量几可与化神修士媲美,纵燃烧法力,怎么可能这么强?”   “那是她的误解,当然没有那么厉害。”   冷玉神情有些自傲,说道:“提升一境是肯定的,但其释放的威压不太一样,天狼女自身修为有限,感受格外强烈些;如果你问的是莫老头,答案肯定会不同。”   “通常来说,无论我们如何努力,都没有可能将自己的全部发力融入神通一次性放出。自爆可以,但那时纯粹的燃烧,没有神通之力,依旧不能算最强。塑灵千变不同,它是将以不同法力同时施展一种神通,看起来如一道,威力实际上就是你能够模拟的法力倍数。比如我,灵魔皆有涉猎,来这里后对妖力有所了解,其它多少有些附加,大概就是将我的最强攻击再提升四倍。”   “那也很厉害了。”十三郎赞叹,随后变得苦涩,说道:“代价太大。”   冷玉说道:“也不是完全不能控制风险,我的情况不一样……”   她突然停顿下来,望着十三郎微微抽搐的脸,良久后才说道:“这也不能怪你,是天意,是我的命。”   命吗?十三郎不这么想。可以肯定的是,假如不是因为与十三郎有过合体,且没有像木长老所言的那样经过族典祭礼,冷玉想必不至于如此;代价虽然难免,绝不对落到连重修都不能的地步。   说来说去,这的确是他的错。   认错这种事情没意思,后悔更无从谈起,已然是事实,能做的便是去面对。十三郎不说话,冷玉接着之前的话题往下讲,说道:“塑灵天赋,自二次时因男女不同有所区分……第一重是固定的,但也需要一定的条件才能做到。你的情况……老实讲我不明白为什么还不觉醒,或许还牵涉到别的。”   十三郎闻之明意,问道:“比如真灵?”   冷玉叹息说道:“塑灵遇强愈强,你被金乌灌注了一丝真灵之火,保不准会有什么影响;你是风雷两灵根,如今强塑火之本源,猜测原因的话,可能需要将它炼化为己有,之后才能真正融会贯通,方能具备融千变为一的条件。”   她说道:“这也是一种证明,塑灵天赋的确可以运用在天地五行之力,包括风雷之力。”   十三郎知道她为何而叹,笑着说道:“假设是这样,那么可以想象,基础越厚实,爆发的力量也越强大。好事!”   “那也要有机会用才行。”冷玉略略嘲讽一句,意思仍无非是为即将到来的大战而担忧,假如十三郎此时掌握了塑灵千变,战胜浮魔的把握无疑会大很多。   或许应该说,活命的把握大很多。   冷玉从怀里拿出一枚玉简,交到十三郎手里说道:“关于觉醒,主要靠机缘,非要说的话,压力与精神刺激多少有些效果。但也不是说绝对无法主动催生,我记录了一些体会与心得,你留着将来看看,或许会有用。”   十三郎不接,笑着说:“你拿着一样,想看的时候再给我。”   冷玉的面孔冷下来,直接将玉简塞进十三郎手里,漠然说道:“别胡闹了,我一定会死。”   心里莫名一痛,十三郎顺势捉住她的手,冷玉挣了两下没能挣开,便也由着他。   “我一定会死。”她又说了次,显得刚才更认真。   “我不让你死。”十三郎说了声,很奇怪自己居然不觉得肉麻。   冷玉沉默下来,许久后说道:“听说真仙可掌控轮回,你修炼到那个程度,再把我从轮回捞回来好了。”   “好!”十三郎望着她的脸,用力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冷玉的心里微微一颤,竟有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奇异感受,神情有些黯然。   “可惜你还不知道,我已经是没有轮回的人。”她在心里想。   ……   “我还没结婴,提升一境也没用,还是等将来吧。”以为冷玉放不下,十三郎将这个话题带过,说道:“第二重呢?”   冷玉断然摇头,说道:“不能告诉你。”   十三郎诧然,问道:“为什么?”   冷玉态度异常坚决,说道:“不能说就是不能说,将来觉醒之后,你自然会明白。”   十三郎无奈,转回目标说道:“圣山呢?也是觉醒后的记忆?”   这句话多少有些攻击性,冷玉自然明白他指的什么,说道:“不光是我,叮当自己也有记忆,圣山是唯一出路。”   她说道:“面对魔宫,我们总不能躲一辈子,也不可能躲得过。圣山再如何飘渺,也只能选择相信。”   “好吧……”十三郎闷闷不乐,虽有前例作为铺垫,他仍对这种轮回记忆保持戒备,是的,不是怀疑,而是戒备,很浓很浓的戒备。但既然叮当自己都这样认为,别人便无权干涉,哪怕她是冷玉,哪怕他是十三郎。   思来想去,十三郎最终决定问一个关键的问题,哪怕冷玉会因此不高兴。斟酌几番言辞后,他说道:“这么多年,你们有没有想过……知不知道那个人造出叮当,并且给她种下族灵,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但……”冷玉显然是考虑过这个问题的,犹豫很久才回答道:“或与妙妙有关。”   “妙妙!”   “对的,就是妙妙。”冷玉沉重叹息。   “只知道这个名字,妙妙!” 第586章 再闻后起戈   “在魔域,妙妙这个名字是禁词。”   禁词是什么?和禁术一样,永远不在明面出现,永远都有可能出现。   十三郎咀嚼着这句话的味道,目光渐渐阴冷。再回头想十遍他也无法相信,这个名字居然主动和自己扯上关系,不得不说,冥冥中自有天意这句话有那么点道理,信不信由你,或许的确存在。   “关于她的传闻很多,上到千年甚至更久以前,下到今时现在,只要用心打探,随处可以听到与之有关的事。”   冷玉毫无疑问是下过功夫的,失望叹息后说道:“结果可以想象,没有一件能做准。”   十三郎只能点头,说道:“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说与她有关?”   “感觉,只是感觉。”   冷玉的解释就像妙妙的传闻一样不靠谱。“他有过几次无意中念出妙妙名字的时候,给我的印象就是这样,他愿意为之付出一切,没有门路但又很期待。小的时候,我对它的防范没那么重,曾因好奇提过两次,言语稍有不敬便惹来一番雷霆之怒,丝毫都不许别人冒犯。这么多年里,他对我与叮当投入的关注甚至超过自身,目光……我凭的就是这一点认为或许与妙妙有关,同样做不得准。”   一两百年就得到这么点信息,十三郎实在不知该如何评价;但他选择相信冷玉的判断,因为那种感触他同样有过,且不止一次得到验证。   妙妙……能够让院长如此仇恨偏又丝毫奈何对方不得的人物……没有理由不神秘,没有理由不强大。非要说的话,现在只能后悔当初没有追问他老人家几句,想必能有些收获。   “难道是传承?”十三郎问着。   “或许吧,没有人知道。”冷玉回应道。   “只要把老家伙抓起来,一切自然明了。”十三郎心里这样想,随后不禁自嘲;冲进魔宫擒获拷问一名长老……比对付浮魔难多了。   若依照原来的思路,十三郎与长老之间没有那么大的仇;他造出叮当没错,种下族灵实有其事,但其最终打算并未成为现实,也就是未定。以十三郎的思路类比,这就好比一个人准备了要犯罪,但因种种意外没能实施,就不能按照犯罪成功来处理。潜意识中,冷玉不愿提及名字,十三郎想当然地认为是担心自己会去寻仇,故意不讲出来。   原本也的确如此,十三郎并不打算充当什么正义使者,去找一名魔宫长老大谈生命尊严。然而事情就是这么怪,突然间增加一个叫“妙妙”的名字,事情变得截然不同。设想一下,假如十三郎矢志完成院长嘱托,最终寻不到与妙妙有关的准确信息,某长老就变成唯一选择。   “他叫什么?”思来想去,十三郎终于问出那个冷玉一直用“他”回避的名字。   “别问了,就算有足够能力,我也不想你找他,叮当也是如此。”   冷玉回绝了十三郎,深吸一口气,说道:“公子羽,可值得相信?”   话题回到眼前,意味着之前的一切成为过往,以冷玉的性子,决定了的事情不容更改,十三郎也不行。   “有什么关系呢,现在可是我占便宜。”   十三郎只得收回心神,说道:“一步乾坤很厉害,那种叫小灰的妖虫也很了不起,都是他的功劳。”   “大灰才厉害!”夔神可算逮到机会,忙不迭开口。   “什么一步乾坤,不过是种赝品功法。陆老怪肯定藏了私,不肯传他正品法术。”   冷玉跟着表达不屑,说道:“燃烧精血增加遁速,怎么感觉和传闻中的血影遁差不多。”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别听美帅胡说,他是嫉妒。血影遁我也听过,只是提高速度且损耗太大,后果还特别严重;一步乾坤更像瞬移,有虚空之力。之所以需要燃烧精血,依我看多半是修为不够。陆老怪是化神,当然与公子羽、还有我不同。”   “总好过没有吧,逃命手段多多益善,大不了不用。”十三郎总结说道:“修炼所耗费的那点精血不算什么,我身体好,不怕。”   “那倒也是。”虽知道十三郎故作轻松,也明白那所谓的“一点”肯定不像他所讲的那么轻松,冷玉不能不认可这门神通的巨大作用,遂关心问道:“听说不容易,你练得怎么样?”   “还好,这才个把月,刚摸到点门道。”   十三郎随意应了声,说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公子羽这个人虽然神秘,但也不是不可理解;至少就浮魔这件事情上,我觉得没什么大问题。”   冷玉明显不服,微讽说道:“送出这么多礼,就为了搭伴离开蛮荒,能信?”   “还有护送神使之功呢。”十三郎想了想,说道:“无所谓了,别说他这样的人,就算是个普通修士,谁能没点秘密;什么都要弄个明白,我怕精力不够用。”   “小心无大错。”冷玉依旧叮嘱。   “好吧,我会让美帅留意。”   两人间谈话越来越带有家味儿,十三郎身心都觉得很愉快,抬头忽发觉月已中天,神情闪过一丝不舍。   “这么快啊!”他几乎下意识便说出这句话,马上生出无穷悔意。   “是很快,以前怎么没觉得。”冷玉略有些惆怅,随即猛醒过来,寒声说道:“大战在即,怎能沉浸风花雪月之中!片刻片功,你去准备吧。”   话中的语气不容置疑,十三郎虽有不舍,但不能不遵从她的意思,问道:“你呢?”   “我不在乎一时片刻,再坐一坐……”冷玉从十三郎手里抽回手,说道:“让胖胖陪我吧?”   曾经孤身走过百年的冷漠女子,终于有了需要人陪的一天,十三郎既觉得高兴又觉莫名心痛,说道:“大灰也留下。”   “好咧!”军令如山,夔神立正、端姿、肃目凝眉,宛如准备冲锋陷阵的将军。   “噗嗤!”冷玉笑出了声。   冰颜终解,百年,第一次。   ……   日升月落,日落月升,一瞬便是十天。   化神修士之坚韧超乎想象,除了输送法力,大脑袋帮不上浮魔的忙,唯有在咒骂声中干等,同时苦苦忍受着蚊虫“叮咬”。叮当明显比以往开心,每日都会捧着那只飞蚁把玩,脸上的幸福与期待让大脑袋嫉妒得快要发狂,几次恨不得捏死它,但都没有出手。   不说什么大能应有的、最低限度的风度,大脑袋也不想神使有什么不好变化;就拿神术来讲,它需要叮当与其配合才能获得那种巨大增益。之前因为毁诺,大脑袋与叮当闹得很不愉快,关系降至冰点,再把她唯一的玩伴灭掉的话,万一叮当想不开,战斗时拼个鱼死网破不肯施展……   后果太严重。   心里不断提醒自己要忍耐,大脑袋不惜屈尊以就,以怜惜甚至讨好的姿态与那只妖虫沟通,试图挽回印象分……   结果叫人失望,区区妖虫气节坚韧到难以想象,丝毫不买它的账。   “罪民之地出罪奴,连妖虫都有罪!”大脑袋愤愤不平,不止一次这样怒吼。   “它可不是来自罪民之地。”叮当给出最有力的反击。   “那它怎么来的?”大脑袋问。   “你管不着。”叮当给它一个后脑勺,心里暗暗后怕。   “她故意的,小孩子心性而已;不要生气,千万不能生气。”大脑袋咬牙切齿,一面提醒自己,一面跺脚震死千万只毒虫,将积郁的怨气稍做舒缓。   留心的话可以注意到,大脑袋完全不像浮魔那样厌恶大地,相反带着一股天生的亲近感;但又似有所顾忌,像有什么极为恐惧的记忆干扰其思路一样。   等待虽让人焦灼,好消息也不是没有。炼化渐渐有了转机,十天过后,浮魔不像以往那样痛苦不堪,抽取法力不像以往那样激烈,几处鼓包升隆的次数与幅度也都大为降低;除最边缘封印陆老鬼之处挣扎依旧剧烈外,其余三处都已变得平复。换言之,浮魔即将大功告成,大脑袋即将达到一个全新的、新生一来最强状态,心情也因此宁和不少。   “快了,快了,只要将这些人解决,本将就能够吸收他们的能力,甚至能勉强召唤主人降临,再没有什么值得忧虑。”   大脑袋默默想着心事,抬头看向天空极远处,神情竟有些哀伤意味。   万年……何等可怕的数字,何等可怕的过程与经历,与曾经的叱咤风云想比,这万年的生涯就像地狱一样难熬,不对,地狱它早就适应了,甚至亲手创造了一条冥河。   寂寞枯守,大脑袋不忘警醒敌情,炼化已到最关键时刻,断不能被人轻易打扰。每过一个时辰,它都会放开神念扫视周围,四百里范围内,风吹草动皆不能逃其眼。事实上,这还是大脑袋有意收敛,一来距离越远消耗越大、效果还不像近处那样清晰,它是大能也无法例外;二来这个距离已足以保证安全,大脑袋自信,凭此界化神修士的能力,百里外断无可能识破自己,若不是因为浮魔闹出的动静难以隐藏,它根本不需要如此谨慎。   一主动一被动,假如因为自己放出神念反倒被人察觉,那才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怀着这样的念头,大脑袋又等了三天。   三天后的某一刻,大脑袋再次横扫周围,神情蓦然一变。   “果然找到这里来,与本将预计的时间差不多。”   回头看看浮魔,炼化虽在继续,却已有了终结的迹象;大脑袋想了想,决定暂时不予理会,小心地掩饰着周围的气息,心里祈祷着。   “还有机会躲过,再等等,再等等……”   四百里,三百里,二百里,大脑袋豁然站起身,目光狰狞。   “不对,他们知道本将的位置,准确位置!” 第587章 雷动   “此战最大的难点不是战斗,而是浮魔分体后实力判断。本帅在蛮荒小有声名,设计利用追击的修士试探不难,难在掌握尺度。不能太强,否则浮魔会落入他们之手;不能太弱,弱了不能起到试探与消耗的作用;还要考虑追兵的意愿、有没有信心将浮魔解决,及浮魔有没有可能隐藏实力,进而影响到我等。”美帅说。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开局最重要。”羽公子说。   “贪婪、自负、仇恨、虚实、强杀!与底牌。”十三郎说。   ……   来人三名,两化神,一人仅差半步;裂沙族。   统计种族的话,蛮荒恐不比魔域少,规模大一些皆有化神修士坐镇,数量不等;能够在泗水争得一席之地的种族,通常会有两名以上,甚至更多。比如裂沙,族内四名化神,除已被浮魔吞掉的驼背老者外,几乎全军出动。   大族有大族的难处,化神修士陨落,对任何种族都是难以承受的重挫;此番事变的经过已经清楚,因为驼背老者自作主张,裂沙族处在风暴核心,日子很不好过。   假如能将浮魔灭杀,重新夺回神使并且护送上山的话,一切都将改写。因此在获知情形后,族内除留一名大长老坐镇外,余下二人与一名即将破阶的大修士全体出动,誓要将浮魔归案。   追击浮魔的种族不少,但不会像裂沙族出动这么多人,又或根本抽不出。他们有他们的办法,如今多已结伴,三三两两甚至三五成群,纸面力量反倒更强。   没有人与裂沙结盟,包括原本交好的三族在内;经过这次变故,裂沙族的声誉降至冰点,被所有蛮荒修士孤立。可以想象,若不是浮魔尚未授首,若不是还有希望,若不是裂沙有三人同行的话,裂沙早已成为众矢之的,被众人围攻也说不定。   “他们有实力,意愿最强,别无出路,除此无他!”美帅说。   ……   惊虹呼啸,神念如匹横扫,百里外,浮魔与山坡上的情形一目了然,再无丝毫遮掩。神使重要,但其修为不值一提且不能伤害,三人目光集中在大脑袋与浮魔身上,目光亢烈又谨慎。   浮魔在水中沉沉浮浮,似乎感受到威胁(转机)来临,靠近叶面边缘处,那个如脓包一样鼓起陡然剧烈起来,阵阵轰鸣自其体内震响;就连那三个原本已经无声无息的隆起,也有一处蠢蠢欲动,似要破体而出。   渡口之战,城内不少修士亲眼目睹,他们修为不够,无法判断清晰,被浮魔吞噬四名化神的威势所惊。然而正如十三郎等人能够推断一样,作为人界顶尖修士,这些大能怎会看不出虚实。   之前为了求证,为首高大长老甚至施展搜魂之法,从一名族人的记忆里提取到战场画面,自然明白那四名化神的真正情形。有他们四人牵制,浮魔几等于废人,连带那个不知何物的分体也必定受影响;冥河难开,修为受制,这样的战机不去抓,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等别人帮忙?做梦么!   “速战,强攻本体,杀!”   没有任何犹豫,高大长老一息都没有多想,一秒都没有等待,传出命令的同时已释放神通,漫天黄沙。很显然,他们与美帅等人的判断有所区别,均以为大脑袋是浮魔分身,加之其释放的威压不像浮魔那样浓厚,自不会把重心放在它身上。   余下两人的动作极其默契,如两道长虹分驰左右,成合围之势。中年修士张嘴喷出一口青濛濛精气,双手开合挥洒,眨眼间一片十数亩大小的虫云成形,席卷周围。最奇特的攻击来自那名达到圆满的大修士,其口中念念有词,身躯好似游鱼一样在一侧来回穿梭几次,大地竟仿佛受到某种召唤一样,自本就不算深的水下徐徐升起,推破斩浪,隆起如山。   随着这个进程,周围湿意渐退,一股燥热的气息油然而生,仿佛骤然从水乡移至荒原,直至旷野沙漠;更可怕的是,连周围的风都起了变化,一股股火热的气息从地底冒出来,化成自下往上的飓风,遮蔽天日。   有资格与化神修士并肩的大修士当然不会是普通人,以对天地之力的掌控与意境感悟论,他甚至强与其它两名化神,实为裂沙族明日之星。   毒沙、虫云,厚土之力!   三名大能全力联手,比之渡口一战给予浮魔的压力,强了何止一倍!   事实上,驼背老者之所以连裂沙修士都绕开,与其在族内的地位不无关系。裂沙族虽大,供养四名化神也已是极限,只要这名大修士进阶成功,裂沙族要么新开领地,要么就需要重新分配资源,以驼背长老的修为实力,势必排名最末,本就无望的大道之路更加绝望。   绝望不甘,利欲熏心,进而导致丧心病狂直至覆灭,驼背老者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   “罪奴,你们找死!”   敌至百里外方起反应,再看几人的攻势,大脑袋心里顿时知道,便是没有浮魔行动不便这条因素干扰,它也无法摆脱追杀。唯有奋起反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几名罪奴灭除,至少是击退。   星光乍现,幻觉叠生,起手与渡口时一模一样;几乎在同时,神辉自叮当双手间挥洒,为星芒再添一分玄奇与迷离。   三生有祝,但不知道为什么,其威力不像冷玉所讲的那样仅能拔高三成,而是成倍增长。   星芒笼罩数千米,身在其中,人影闪烁不定,无法以目力辨识。黄沙虫云浪涛而来,轰鸣之声叠爆如雷,鼓荡周围。   与此同时,地面上升,浮魔很快被托离水面,庞大的身躯竟连星芒都无法完全笼罩,被黄沙虫云轰击吞噬,发出阵阵悲嘶。   这些沙虫与泗水河边的不同,肉嘟嘟的身体上披着一层钢盔铁甲,并不锋锐的嘴巴更像吸盘,蜂拥扑到浮魔的身上,喷吐着不知名的酸液,竟能溶开一个个空洞。   大千世界,奇异妖虫不胜枚举,这种变异沙虫便是其中之一;经过裂沙长老无数年培育,它们摆脱原本脆弱不堪的肉身束缚,成为一代凶虫。浮魔本质上仍属草木类,属性上正为沙虫所克,不妨之下上来便吃了大亏。   千万沙虫疯狂吞噬,浮魔本相显露,不为星芒覆盖的部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亡,宛如“熔化”的蜡烛。那个剧烈挣扎的鼓包外集中的沙虫最多,攻击也最为凶猛,给它的威胁也最大。裂沙三人并非一味蛮攻,而是择其重点,首先从削弱着手。   他们根本不进入星芒范围,四下游走尽情挥洒神通,抱着消耗的打算与浮魔缠斗。战事虽不可避免会拉长,给大脑带的压力反而更大。   “吼!”   身体好似被千万把利刃切割,剧烈疼痛直入心神,浮魔发疯似的挥动触须抽打;然而面对这些体型微小的妖虫,原本无往而不利的根须失去了以往的风采;沙虫固然大量死去,相对其以亩计算的总量来说,效果微乎其微。   战事刚起,大脑袋直落下风,狼狈不堪。   ……   “雷罚!”   怒吼之声响彻天地,雷鸣如潮,浮魔的身体不退反进,率先一头撞入虫海。顷刻间,浮魔近万米身躯光芒大放,化作一团炼狱雷池。   千万条电弧似灵蛇般穿梭,光芒直射身外千米,远远看去,浮魔就像一个被无数电光围绕的太阳,横冲直撞,弹动不休。那些根须威势陡增,带着丝丝电芒横扫万米,沙虫溃不成军。   成片成片的青烟自空中升起,带着焦臭的味道,尚未来得及消散便化成虚无。浮魔雷霆之力虽被十三郎形容为弱,但被它以这种近乎逼迫的方式一次释放后,威能哪里是区区妖虫所能抗衡。片刻间,数亩大小的虫云变得稀稀拉拉,残余不足一半,且七零八落,难成军势。   “孽障!”辛苦培育多年的虫云转眼间变成这样,裂沙长老目赤欲裂,恨不得扑上去与浮魔肉搏,但为高大老者所阻。   “不要怜惜,哪怕虫云全灭,决不能让它得到喘息之机。”   黄沙呼啸,转眼间便将因虫云稀疏露出的空挡弥补,高大老者利喝提醒,双手朝大地一探再一抓,轰鸣顿起。   “沙地有灵,现身!”   本已快速沙化的大地豁然震动起来,声声咆哮自地下传出,一股股黄沙飓风直冲云霄,高达千丈。高大老者脸上闪过一丝不舍,随即被决然所替代,张嘴接连吐出两道流光。   流光入沙,伴随声声怒啸,千米黄沙极速化形,变身为两名百丈高黄沙巨人,大步流星冲到浮魔身边,挥拳猛砸。   轰!   四只拳头仿佛四座大山,浮魔庞大的身躯仿佛被大锤击打的楔子,骤然沉至地底,沉到看不到边际的沙坑里。   “雷罚?大地无垠,老夫看你怎么罚!”高达老者此时方松了一口气,将积累一个多月的愤懑通通发泄出来。   “以厚土之力降水,驼子的思路没有错,错的是……啊!”   难以置信的惊呼中,巨变忽起。 第588章 动在得意时   对生自水中的妖物,绝水以土制之,对不对?   当然对,太对了!   三名裂沙修士仿佛战术演练一样,先由天赋惊人的大修士驱水成沙,再趁浮魔冲入虫云时唤醒敢于浮魔近身、且不惧雷霆之力的沙灵重拳出击,一举建功。   浮魔被两名沙土巨人夯入沙坑,激起的沙尘遮蔽视线,高大老者还是留意到,那些威胁极大的雷霆电弧瞬间便被厚土吸收,几乎消失殆尽。与此同时,浮魔光滑油腻的身体几乎被沙堆完全掩盖起来,仅余无数触手般的根须在地面上方挥动,狼狈到无法形容。   血泉喷涌,很快将沙堆浸透,绽开如四朵巨大的血莲;浮魔在沙尘中挣扎着,咆哮着,显得那般无助,那般凄凉。   这些都是明证,是浮魔遭受重创的明证;虫云再次汇集,两名沙灵正从当空跃下,准备给浮魔致命一击,高大老者有足够理由相信,这头看似强大的水中妖物已成浅水之龙,瓮中之鳖,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与可能。   他将目光从浮魔身上移开,准备将精力转向那头更加丑陋的人,以及会给裂沙一族带来巨大转机的神使身上;大局已定,不会再有什么变化。   便在这个时候,变化偏偏就发生了。   老者目光逡巡一周,竟没能找到大脑袋的身影,心中正在惊疑时,剧变陡生。   一股咆哮的飓风自地底升起,其势之强,足以令老者为之骇然失色;惊的不仅仅是飓风中包含的浓厚威压,还有两股它极为熟悉的气息。   栖风族,风蛮之力;裂沙族,厚土之力!二者合一,足以翻天倒海!   黄沙骤烈,大地颤抖,更有血海无边,共同汇集而成一股肆虐天地的风。   “嗷!”   一声穷尽暴虐与痛楚的狂嗥冲天而起,掀起的沙浪激射八方,直冲数千丈高空。刚刚聚集起来的虫云根本没有与之对抗的资格,转眼间便已七零八落,彻底淹没在沙海之中;两名百丈沙灵嘶吼连连,竟连靠近都有所不能。   一股股刀刃般的旋风混合着千万如光芒般激射的沙粒,将沙灵的身体切削割裂,甚至击穿;三息内,百丈巨人被生生削平一半,残破不堪的身体仿佛筛子一样漏着风,似骷髅一样颤抖,直至崩溃。   嘭!的一声巨响,未等人们明白发生了什么,两条长达万米的触须自地底弹出,一条前端都有一个身影,一个只有元神。   “道友救命!”   凄厉的嘶吼自那具不成人形的矮小之人口中响起,赫然就是曾经威名赫赫的陆老怪;另外那个只余元神的不用问,正是渺族老妇。   两人身后,浮魔同样狼狈的身体缓缓升出地面,四个巨大的血洞仿佛四张咧开的大嘴;大脑袋在其背后傲然而立,双眼充满嗜血,面孔因仇恨和羞恼扭曲到极致。   冥河未展,空中与飓风相伴的,居然是浮魔自己的血。   “厚土之力,尔等也配使用厚土之力,本将才是大地王者,本将才是天道之足!”   大脑袋的怒吼仿佛连天空都要震裂,声音中的怨气无可抑制。它受的伤实实在在,丝毫做不得假,更要命的是,那两个原本即将被炼化的化神居然趁机挣脱出来,让它如何能不怒,如何能忍得下。   “尔等,都要死!”   即使被三名大能狂攻,即使遭受如此重创,它仍不肯放掉自己的猎物,两只触手如吞天之蟒在空中扭动,上面密布着无数利刺绒毛,均插在两人体内,狠狠吸允。   “它能够吸收我等能力,速速将我二人解救,否则的话,决然无法与之抗衡!”   陆老怪的话点出浮魔为何突然不被厚土克制的原因,令三名裂沙修士的心沉到谷底。驼背老者不争气是没错,可他是地地道道的化神修士,对大地的了解何等深厚,拥有它的能力,再有栖风族天赋辅助,以浮魔的身体施展出来……   如何对抗?   不知不觉,三人内心有些动摇,隐隐生出一种事情不妙的感觉,甚至萌生退意。   “不要走!”   陆老怪第一个看出三人所想,连忙开口狂叫:“此魔本就急速,如今吸收了栖风之力,绝不是你等所能比。若等它恢复实力,最想要的绝对是厚土之力,也就是裂沙族天赋。此时它正在磨合时,有我俩牵制,正是灭杀它的机会……”   三人身形微滞。   “道友放心,老夫绝不敢争夺神使功劳;只要几位救我出去,老夫以乾坤功法……吼!”   一股磅礴的吸力传来,陆老怪顾不得再向几人许诺,催动所余不多的法力双手急抓,掌控乾坤!   两只巨大的鬼爪凭空出现,抓住那条死死缠住他的触手,狠狠一扯。   鲜血飙飞,由浮魔的一条腿所化的触手竟有被撕断的迹象,引来阵阵咆哮怒嗥。   陆老怪不惜亏耗本命精元,疯狂催动鬼爪,同时厉喝:“死瞎子,还不睁眼!”   他知道,此时重要的是让裂沙三人看到机会,没有他们相助,这边绝然无法逃脱。   陆老怪明白的道理,渺目老妇心里自然明白,闷哼一声,强提真元,本就萎靡的元神骤然缩小一圈,艰难睁开双眼。   黑白之光大放,空中赫然出现一颗阴阳大印,如泰山压顶徐徐而落,意镇邪魔。   与此同时,空中三人彼此对视后,终于不再犹豫,纷纷施展出最强神通。   三人双臂侧展,神情肃穆,隔着数千米如手与手相握一样,下压,再猛的抬起。三人齐齐张口,各喷出一颗比之前璀璨不知几许的流光,转瞬不见。   “本命沙灵,现身!”   咆哮声再起,三只巨大的沙灵自风沙中站起,全身不再是虚沙堆叠,而是如刀砍斧剁、充满爆炸性力量的精石。周围,延着浮魔巨大的身体外,一圈石墙自地下升起,如围栏将其圈在当中。   栖风族最了不起的是速度,浮魔的速度同样惊人,要战胜它,就要限制它。   轰鸣声声,三名沙……如今应该说石灵的巨人顶着飓风大踏步前进,巨大的拳头如山岳般朝浮魔本体上夯击。身后,施展出这两道神通后,浮魔固然压力大增,三名裂沙修士面色也都变得惨白,负荷同样不轻。   “罪奴!本将让你们看一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厚土之力!”   到手猎物反戈一击,局势再度变得恶劣;尤其是那三只巨大石灵,身躯坚固力大无比,完全不受神通影响,每一击都好像一座大山砸在身上,给它的伤害实在太大。鲜血如泉水一样喷涌,浮魔的身躯不断缩小,大脑袋咆哮声声,内心却不禁生出一股恐惧的感觉,终于、也不得不露出狰狞獠牙。   “厚土有倾,翻天!”   下颌一根丝管断裂,一股难以描述的感觉自众人心内升起,仿佛头变成了脚……头在下,脚在上。   “厚土无垠,撑天!”   又一根丝管断裂,一根冲天之柱冲天而起,黑白大印轰然碎裂,渺目老妇惨嚎一声,元神剧烈颤抖中被触手再一次狠狠一吸,终于崩溃。   看得出,大脑袋真正擅长的还是厚土之力,吸收融合得也最快;倒是那名栖风修士虽然炼化得更早,但它对风属神通运用的却不多,且颇为生疏。   只不过,现在的它凭空多出两名化神修为,法力充足到无可想象,才能施展出这种连裂沙修士都闻所未闻的厚土法术。   付出两根丝管的代价,战果辉煌,随着渺目老妇元神崩溃,之前被炼化的血肉精华包括法力也都变为大脑袋所有,实力更增。   它的心头却在滴血。   这些丝管是它的本命,是万年苦熬才凝聚出来的真正本体,满共也不过八根,其中只有五根具有天赋之力,且断一根少一根,断一根失一术,极难恢复。更要命的是,虽然局势得到缓解,且破去那个威胁最大的印,周围还有四名大能在猛攻。可以说,形势依然严峻。   “神使,还不出手!”   三名石灵仍在发狂般攻击,大脑袋怒吼着再断一根丝管,双掌齐挥。   “厚土之怒,镇天!”   神辉再起,叮当一直很配合,没有拒绝大脑袋的要求。大地为天,天为大地,一股磅礴到无法形容的压力自众人脚下升起,三名裂沙修士惊呼中齐齐坠落;那条灭掉老妇的触手一分为三,分扑三方。   石灵与沙灵不同,大脑袋察觉到它们与裂沙修士神魄相连,但不知他们还能不能放出更多石灵,与其苦斗三只傀儡,倒不如直取本体。   果不其然,三名裂沙修士神通惊人,其本体却极为脆弱,之所以炼出这种石灵,实际上是为了变相提高肉身强度。假如它们未被使用,三人根本不惧那条分裂的触手;然而此时此刻,三人将石灵放出攻敌后,心中顿时被惊恐所充斥,来不及逃脱,便急忙召唤石灵回救。   “一步乾坤!”   陆老怪凄厉的嘶吼再次响起,残缺不全的肉身轰然自爆,趁浮魔接连用出大神通分袭三人稍稍松懈的瞬间,终于拼死从触手中挣脱出来,一步踏空。   他不敢再拼了,也不敢再等下去,只想抓住这个难得的空当逃脱,逃出这头恐怖到极致的魔怪掌控。   “想走?做梦!”   大脑袋擅长速度,但那不是它的本事,而是浮魔才具有的能力。因此,它从内心深处羡慕陆老怪的那种踏空之法,最最着重的也是他。   触手闪电般弹出,在陆老怪即将遁出行迹的那一刻,生生将他自虚空中拽了出来。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啊!”完全相同的遭遇令陆老怪几乎崩溃,想死的心都有了。   “尔等都要……咦!这是什么?”   一股熟悉到极点的感觉自大脑袋心头升起,神情疑惑……并且大变。   “神使的气息?怎会如此!”   “因为我不完整,明白?”叮当巧笑嫣然,清脆如铃。 第589章 牵机   “任何战术都有核心,此战核心就是将浮魔从激战中引出来。你确信能够引动浮魔,究竟凭的什么?”美帅问。   “凭我才是神使。”十三郎回答。   “……滚!”   “你可以理解为我有办法假冒神使气息,如果这个答案让你舒服点的话。”   “是畅快多了……好吧,引动浮魔重在时机,太早不行,太晚不行;太早则尚未看清浮魔虚实,太晚则太巧,浮魔会生疑。引动时浮魔太强不行,太弱也不行;浮魔太强我们对付不来,太弱的话,神使摆在面前它也不敢追。太急不行……”   “荏地啰嗦,不能说重点?”公子羽说。   “重创后,得意时,僵持中。”美帅说。   “……啥意思?”公子羽愕然。   “不是要重点吗?”美帅冷笑。   “……”公子羽无语。   “重创后指浮魔受到重创,得意时指它正占上风,信心最强;僵持中……是要它行前再付出一次惨重代价,同时震慑追击修士,让他们不敢跟来。”十三郎沉吟给出解释。   “没错,最好的结果是……神使能做些配合。”美帅的表情有点为难,但还是说出来。   “能不能传讯?”冷雨插嘴。   “不能。”十三郎断然回答。   “不能传讯,神使会配合吗……”公子羽疑虑重重。   “当然会。”十三郎认真点头:“一定会。”   会吗?会的。   ……   大脑袋察觉到神使气息的那一刻,三名裂沙修士与同样感觉到异常,源头赫然来自神使,来自那让人又爱又怕的神辉。   火添油,斧增辉,狂涛必有飓风相助,烈焰也许堆木积柴。三人体内同时被注入一股奇异的力量,谨慎陡振,神通威力暴增三分。   减三分变为增三分,差距便是一倍!   “神使有变,杀!”   三人都是人老成精的人物,怎么会猜不出因果。在他们看来,这分明就是神使受到浮魔胁迫,不得已才只能暗中相助,试图脱离之兆。   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神通再展,轰鸣之声惊天动地,大脑袋压力陡增。   祝尤之术,强弱看修为,至于受术之人的感受,只看神使心意所指。大脑袋因其来历可令神术增强,着实让与其对抗的人吃尽苦头,但它没有办法左右叮当意愿;也就是说,叮当可以帮它伤敌,也可帮敌伤它,还能两帮两伤,全看自己怎么想。   想当初夜莲横扫道院群修,除去自身实力出众外,神辉功不可没;那时候的她骄傲到极点,根本不屑于对普通学子施展祝尤神术,但其自身压制依旧存在,便是夜莲自己都没办法控制。后来碰到十三郎,万世之花叠番受挫后放下尊严,以全部实力与之恶战,然而让她想不到的是,无往而不利的神辉在面对十三郎的时候,效果与想象中完全不同,几等同于失效。   那次经历让夜莲饱受打击,甚至对神辉生出疑心;直到后来进入内院,并降临到外域沙场与异族作战,经过无数次验证后,她才确认十三郎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心神始为之安。   燕山老祖,名副其实的燕尾第一人,也是因为神辉气息才推断出夜莲的身份,对其敬重有加;可以说,四方联盟之所以能够形成,燕尾族之所以放下与灵修之间的恩怨,夜莲当居首功,神辉当居首功。   神族之奇,神术之威,自此可知。   ……   “你不完整?你居然不完整!你这个……怎么可以不完整!”   三修疯狂攻击,陆老怪绝望挣扎,浮魔接连遭受重创,怒吼连连不断催促,大脑袋却好像失了魂一样,半响不予理会。   神使不完整?那还有什么用?那该怎么办!   片刻间,大脑袋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画面,推演出无数可能的结局,无一能让他满意,不,是根本无法接受。   带一个残缺神使赶赴圣山,那怎么行!先去,修养恢复实力后再回来,寻找余下的那一半?   上哪儿找去!   此时他能感觉到,神使气息远在数百里外,且正以极快的速度远离;一旦脱出感应距离,再想找出来……   神使为什么出现并被感应到,这个很好解释,神使如果不全,天生就能彼此感应并具有融合成为一体的欲望;当然,在察觉到此方状况后,对方选择离开也有了解释,没有任何理由去怀疑。   仓促之间,在三修一魂的亡命攻击中,大脑袋面临艰难抉择,追不追?   追?不追?   当然要追!必须追!   决断做出的时候,恰临三大修士攻击涌到,浮魔巨大的身躯已经千疮百孔,面积从万米缩小到数百米,且持续减弱。   又一轮攻击临头,三名石灵再次扑上来,六只山岳巨拳高高扬起,似要将大地击穿。   “杀死他!”看到胜利曙光的三修齐声怒吼。   “杀死本将?你们通通该死!”怀着一腔悲愤与不甘,大脑袋凄厉狂啸。   “厚土,葬天!”   ……   天没了。   什么是天没了?   当周围不再有上下左右,当身体感受不到任何光与热、阴与冷,当五感不再,六识全灭,当周围不再是周围的时候,天自然就没了。   天没了,还有地,无边大地;黝黑、浓稠、坚实、拥挤,充满压迫感的大地。   这就是葬天,厚土葬天!   天都能葬,何况是人?被大地所葬的人,需要面对来自头顶脚下、四面八方乃至体内体外的无穷压力;被大地所葬的石灵……石灵本就源自于大地,如何能与自己的本源相抗?   假如目力可以穿透,此时能够看到,三名巨大的石灵保持着挥拳的姿势,身体却僵在空中,徐徐卧倒、化灰、归墟。   尘归尘,土归土,从何处来回何处去,石灵连沙粒都无法维持,以缓慢而坚决的速度变成最最细微的泥埃。   返尘化墟,伴随三声悲嘶。   “啊!”   三名裂沙修士齐齐喷血,修为最弱、对大地之力却最为亲厚的大修士身体直接崩溃,元神好似被无数双手揉搓一样不停变换着形状,终至极限……   嘭!   就像被外力挤爆的气球。   紧随他的脚步,另一名修士肉身崩溃,元神苦苦挣扎不灭,处在溃散边缘。修为最强的高大老者勉强维持,身体像千万利刺扎破的血袋一样,艳红似火。   陨落的恐惧弥漫心头,高大老者身不能动,唯以元神催动修为,将自己每一分潜力,每一点精元通通催逼出来,死也要坚持。   那几名修士的结局他看在眼中,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入浮魔之手;此时的裂沙长老,骨骼尽碎,身体好似面团一样变来变去,心里不停滴血。   “何苦,这是何苦,这是何苦啊!”   殊不知,此刻的大脑袋正与裂沙长老一样,内心不断哀嚎。   “何苦,何苦,这是何苦啊!”   ……   “该死的罪奴,通通都该死!该死的神……何苦,何苦啊!”   与前次与四大化神作战不同,此番遭遇,大脑袋没有任何外力可借,出尽全力不说,损失更是惨重到无法承受,足以令他吐血三升。   吸收了三名修士的天赋是不错,可他们的血肉精华却在这场战斗中消耗大半,浮魔本体重伤,大脑袋本命颌须八断其四,还有三根是摆设,哪里是惨所能形容。   收获呢?是零!居然是零!   炼化与击杀不同,若不能展开冥河将修士完整包囊在内,谈何吸收其道化本源?不能炼化,大脑袋得到的便只有几人的遗产……   很丰厚,可是不能用……   它的神通来自身体,全身都是法器,偏偏对正品法器奈何不得,只能干看着眼馋。   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让大脑袋痛心痛到骨髓里的是:神使居然是个残次品!   她居然不完整?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些让本将知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带着一颗受伤的心,拖着浮魔残破的躯,扯着咯咯娇笑的叮当,大脑袋冲天而起,置余下的一人一魂与不顾,火速追击。   葬天之术,施展后连它自己都不能控制,只能干等其失效。   但它等不起。   虽然结果让人期待,虽然只要等上片刻,它就能再收获两名化神作为弥补,至少是一个魂。有了他或者他们,大脑袋才能让伤势快速好转,才能必以往更强大。   再等片刻……神使就跑了!   ……   尘埃渐落,星光再显,一片血雾在黄沙中定型,徐徐显露出身影。   支撑了这么久,高大老者到底还是没能保住肉身,只余下元神且萎靡不振,双眼全是迷茫疑惑。   遥远处的天空上,浮魔像树如云又似风的身影快速遁去,一路洒下怨气滔天。高大老者眺目四望,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为什么它会放过老夫?难道是……”   身体猛的颤抖起来,裂沙长老想到最最让他惊恐的一种可能:追兵再至!   不用问,肯定是浮魔发现其它种族的修士赶到,连胜利果实都来不及收取便仓惶离去,只求脱身远走。   “想不到,老夫纵横一世,竟连妖物都不如。裂沙族……唉!” 第590章 追!追!追!   “三万里?能不能再远点?你不是故意害我吧!”   “没办法,周围全是水,找不到更合适的战场。”   “是找不到,还是没有认真找?”   “问公子,他最清楚。”   “算了……小爷我铁肩担道义,慷慨赴义行,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引一头实力高出自己不知多少倍的浮魔……唉!”美帅说。   “引一头飞快、愤怒、暴躁、怨气冲天的浮魔……唉!”公子羽说。   “好歹给点建议,没建议就来点安慰,这算什么?”十三郎说。   “建议……不要被追上。”美帅严肃地说。   “安慰……追上的时候快点跑。”公子羽认真地说。   “……说点别的。”十三郎认了命。   “别的么……珍重!”美帅说。   “珍重!”公子羽说。   “珍重!”冷玉说。   “……同命鸳鸯,用不着叮嘱。”美帅说。   “滚!”周围齐声断喝。   ……   将一切抛在身后,就是速度。   穿破层云,越过河渠,惊飞几多妖禽,吓坏少许水怪,十三郎展开遁光,似一串惊雷划破当空。   不隐藏,不掩饰,一路向南!   引动浮魔追击,除神使本身对其具有的吸引力,还有方位的选择。向南,是浮魔原本取向,是顺带,是不得不追。如换其它方向,即便浮魔渴望补全神使,也会因顾忌追兵而迟疑,甚至放弃。   越往南行,大地被水覆盖的面积愈是宽广,大脑袋一路疾驰,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狂风中透出的水意,心神渐渐安定下来。   还不错,局面没有朝最坏的方面发展,这样的环境中追击,至少可确保浮魔的伤势不继续恶化,还能抽出一点精力疗伤,更好地融合此前那三名修士的能力,炼化陆老怪等等。   只当赶路,或者避敌吧。哪怕没有神使这码事,它还不是一样要跑。眼下无非是快一点,急一点,而且得不到休息,需在最短时间内把问题解决。   神使会反抗……算了吧,大脑袋凭感应即可判断其实力,元婴都没到,哪有资格提到反抗这两个字。   对方速度倒是不慢,反应也很快,察觉不对马上就逃,不失为……咦!又加速了。   疾驰中,大脑袋略微有些吃惊,暗想这种速度已经超越结丹极限,难道对方有什么罕见宝物?还是神使天生就与别的修士不同……   管它呢,追吧!神使嘛,有点奇异也正常。   距离渐渐拉近,对方速度越来越快,仿佛没有极限一样。大脑袋负担越来越重,追着追着忍不住有些懊恼,暗想这家伙有病啊,明知道逃不掉还要逃……   追吧,不然怎么着?   时间流逝,脚下景物渐渐连成一片,呈银芒闪烁。千里过后,双方已拉回到四百里以内;大脑袋的感应越发清晰起来,甚至已能够看出逃遁之人的身形。   “男的?”   神使分不分男女,这个问题没有人能解释,只不过叮当既然是女孩,对方是男人,将来融合……   “呸!想这么多做什么?阴阳不分才好。”   大脑袋涌起几分恶意猜想,一面加速追进,余光不忘看看叮当。神使与自己联系紧密,大脑袋看得到的人,叮当同样能看得。   叮当的神情很奇怪,担忧、期待、疑惑、惊恐,复杂到极致,大脑袋穷破思维也无法理解其究竟,悻悻然摇头。   “人类果然是最没用的生物,成天胡思乱想。比如这位神使,空有绝伦天赋却不知利用,整天抱着一条虫子玩……咳咳。”   心里警告自己不要向人类学习,大脑袋如疾风掠过大地,风驰电掣。   ……   又变了,对方急速向天,往上,往上,再往上……直冲天际之外。   “嗬!”   大脑袋猛吃一惊,心头生出几分意外,隐隐有些不安。不论在哪个界面哪个星球,高空之上罡风猛烈,绝非一般修士所能承受。事实上,修士所谓飞升并不是只有升仙台一条途径,假如够本事,大可直接飞上天去,穿透罡风飞出星球,进入太虚自在遨游。   死得肯定很快。   他还没结婴啊!化神后期都不敢穿越的罡风层,他有胆子闯?   疑惑归疑惑,大脑袋不得不跟着对方往上,同时不能不从浮魔体内收回精力,进一步催快速度。罡风对感应的干扰极大,若是不小心跟丢了……   一面追,大脑袋心里觉得庆幸,禁不住冷笑着想:“幸亏吸收了栖风能力,不然的话,还真是很麻烦。”   “本将倒要看看,区区小儿,能在罡风里坚持……怎么可能!”   感应中,白衣青年冲入罡风,速度非但没有因此而降低,反像一个御风而行的飞燕,怡然自如。   上,再上,继续上!青年像找死一样,直上到大脑袋确认大修士必须保持敬畏的高度方才停下,极速向前。   “嘶!此人天赋,比我身边这个还强!”   大脑袋倒吸一口寒气,更增几分懊恼。内心隐约生出念头,事情正朝坏、更坏的方向发展。   它毕竟不是栖风修士,得到栖风能力时间太短,且没有空闲认真感悟过;匆忙间运用,居然比不了对方灵便。   “结丹啊!他只是结丹啊!”罡风如利刃剜割着浮魔的身体,大脑袋还不得不将速度催动到更快,内心越发觉得不妙。它下意识地觉得,对方的手段或许还没用完,还会有更大、更多的意外与惊喜,在等着自己。   果然,一个时辰、五千里后,双方距离拉近到不足两百里,惊喜来了。   一头麒麟般的怪兽出现在白衣青年脚下,速度暴增一倍。   “巨魔族!”大脑袋愤怒咆哮。   ……   神使如何与巨魔联系在一起,又怎么会拥有一头堪比大修士的魔卫,显然是一个曲折离奇且精彩无比的故事;大脑袋不想听故事,没心情,没时间,更没有多余精力。   它很吃力,很努力,很挣扎。   罡风中飞行,浮魔伤势恢复的节奏已完全停顿,且有加重趋势;要命的是,处在这样的高度,浮魔已能够隐约感觉到蕴含在罡风内的特有的星空威压,心神不停颤抖,对大脑袋发出的指令,居然出现抗拒的征兆。   说到这个,不能不提一下两者关系,原本这种寄生与宿主之间是互利的,浮魔作为一种极难生长的草木精怪,之所以能够成为浮魔进而称霸泗水河,与大脑袋的作用密不可分。然而正如所有的灵性生物一样,当浮魔成长到一定阶段,实力提升到足以让自己“活得很舒服”的程度时,其摆脱束缚的欲望也越来越强烈。尤其是当冥河展开,大脑袋与浮本体分离、不断利用浮魔战斗并提取精华法力的时候,浮魔就像是被压迫被欺凌到无可忍耐的奴隶一样,不可遏制地起了反叛之心。   这很正常,连自然都会因人类掠夺而反击,何况能够呼风唤雨的大妖巨魔;任何有灵之物都不能忍受付出没有回报的生命,迟早会走到“起义”的道路上。   几番作战,出力最大的其实还是浮魔,没有它庞大的身躯提供养分,大脑袋空有一腔无上神通也无法施展,更不可能连败强敌。偏偏在这个最难熬的时候,对方居然遁速翻倍,达到几可与浮魔极限相比。   感受着浮魔不断传出的、带着愤怒的请求,大脑袋已没有了为对方感慨惊叹的念头,唉声叹息,愁肠百结。   还追吗?   “还追吗?”   叮当清脆的声音适时响起,纯净的目光此时显得无比嘲讽,轻轻说道:“不要追了吧?你追不上的。”   “绝不!”大脑袋的声音里充满气愤、羞耻、暴怒、哀怨,不一而足;置身于这种情形下,它还不得不分出精力,拼死也要护卫叮当安全,为她抵挡罡风。   没办法,它是妖,一只重伤数万年都不能恢复的妖。   “法力!他没有足够法力!支持不了太久!”浮魔不满的哀鸣声伴随下,大脑袋嘶声怒嗥。   ……   大脑袋的话没错,飞行就像战斗一样,温和与激烈两种方式间消耗截然不同;超过某种极限的时候,法力就会像泄洪一样奔流。比如陆老怪等人,在冥河内被封印无法逃出时,与炼化之力对抗了一个多月,然而在与强敌真正战斗中,就像刚才的大脑袋,满共才多长时间,一身、甚至几身法力消耗得七七八八,险些油尽灯枯。   对方毕竟只是结丹修士,天赋再好,实力再强,法力总翻不了天。大脑袋已经看出,对方依旧比自己慢一些,为了保持距离,不得不展开神通帮助巨魔前行。   凭他那点法力像现在这样做,能支持多久?一个时辰?还是半个时辰?   “本将就不信了,区区罪奴……咦!噗!”   仿佛猜到大脑袋是何表情一样,白衣青年疾驰中转回头,送出一个他所能做的、最灿烂的微笑,同时伸出左手四根指头。   其右手拿着一整瓶丹药,王八吃大麦一样,通通倒进嘴里。   大脑袋当场吐出一口血,真吐。   他明白对方的意思,自追逐开始到现在,对方已服用四次丹药,换句话说,对方准备很充分,资源很充足,信心也很强。   “咯咯!”叮当笑了,令大脑袋觉得格外刺耳。不知道为什么,大脑袋觉得她不像是在笑,仿佛是在呼唤。   咯咯……哥哥。 第591章 接敌于断背山前   “陷阱?不,这是假象,是他心虚、畏惧、走投无路才做的假象!”   “看起来像陷阱……不对,看着也不像;哪有人会这么蠢,故意显露自己准备很充足,生怕对方不防备一样!”   “此人、此子……小家伙害怕了,他心虚了,一定是这样;因见到本将强大,他不得不做出这幅样子,目的就是让本将心虚……不对,本将怎么会心虚?本将上承圣恩,得顾天道,怎么会害怕一个结丹小子,怎么可能会心虚!”   “追上去,抓住他,炼化他,杀死他!”罡风呼啸,参杂着大脑袋的呼喊与嚎叫,宛如一个被丈夫抛弃的黄脸婆,喋喋不休。   “本将要将他扒皮炼骨抽魂,本将要把他……”   “先追上再说好不好。”叮当忍受不住,插了一句。   “本将追给你看!”大脑袋愤怒回应。   当追逐变成斗气,当事情涉及尊严,理智往往会让步;从内心讲,无论换成谁处在大脑袋的位置,都无法接受就此罢休的结果。   它是谁?它曾经是谁?哪怕身陷囚笼,哪怕数万年无法复原,也无法忍受被一名下界小修士戏弄所带来的屈辱。   退一万步讲,大脑袋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怕什么呢?一名结丹修士设下的陷阱?伏击?   “愚蠢的人类,多疑的人类!”寂寞如雪的感觉,大脑袋觉得自己肯定被人类传染了,竟能想出这等滑稽可笑的念头,会不会太无聊。   没什么好说的,继续追。   ……   事情真如大脑袋所预料的那样,当它再次振奋精神,强迫浮魔将速度提高到极限之后,双方距离又一次开始拉近,白衣青年的表现也与之前不同。   简单说,他害怕了,的确是害怕了。   其姿态不再如之前那样淡然,脸上的表情趋紧,若不是为了节省法力,大脑袋真想时刻展开神念横扫其身,欣赏那种让它觉得愉快的神情。此时的它没有留意到,自己居然开始考虑节约法力,且到了连神念都不舍动用的程度。   话说回来,用不用神念也没区别,罡风层景物单调,除了风还是风,除了凌厉还是凌厉,花费偌大气力只为了欣赏对方表情……似乎也很无聊。   “抓住他再说。”大脑袋愿意做这件无聊事,但需要等。   等待最容易让人烦躁,期待更叫人心焦,时间流逝,距离拉近,不知不觉间,大脑袋忘记周遭一切,神色扭曲,一心投入追逐大业。   “该死的,这个该死的人类,这只该死的蝼蚁,他居然还能跑,他还跑,还……”   它连对方神使的身份都已忘记,或者强迫自己忘记,破口大骂。   “该死的蠢货,本将一定让你后悔,本将一定让你求饶,求饶一天,不,一年!该死的,你这个该死的人……嗯?”   距离两万米,这是一个浮魔全盛时期都无法攻击的距离,白衣青年又一次回头。   他回头望着不断接近的浮魔,手里拿着一张大弓,拉弦。   一弓三箭,支支如蝗。   ……   箭如飞蝗,通常是形容箭矢凌厉,无可抵御或至少难以抵御。但对此时的大脑袋而言,这个满是凌厉意味儿的词汇有了新诠释:如蝗就是如蝗,蝗虫一样。   三只蝗虫。   不是太厉害,而是太弱,就像蝗虫咬人,一点都不严重。蝗虫咬人,肯定是因为失去理智而发疯,哪里厉害了。   不厉害,只恶心。   “罪奴,罪奴!”   大脑袋的叫声更加响亮,觉得好笑更觉得愤怒,也更加屈辱。它不能不承认,虽有风力相助,能射这么远的弓箭已称得上极品法宝,或许还要高。假如对方抱着偷袭或阻止的念头,待双方距离再近一点发射的话,没准儿还真能起些作用,甚至让浮魔受些伤。   浮魔毕竟不如当初,它伤痕累累,元气大伤,伤重几达不治,伤无可伤……罡风之中不利躲避,硬扛几支箭矢没什么大不了,终免不了伤及皮毛。   伤及皮毛也是伤,身为结丹修士能够击伤浮荡,白衣青年足以自傲了。   正因为如此,当那三道软绵无力的箭矢再浮魔身体上擦过的时候,大脑袋感受到的不是得意,而是屈辱。   “本将居然会犹豫,本将曾因这样的蠢货而犹豫,而忌惮!本将……”   追!   原本大脑袋的想法里,当双方接近到一定阶段的时候,它应该说两句好话,至少将自己的来意表明,告诉对方自己其实不是坏人,对神使也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更不会因美色而……   什么都不提了,追上去再说。   闷雷再次轰鸣,浮魔的身体上有电弧跳跃,速度再增。大脑袋微微一愣,才发现时间不知不觉过了这么久,连雷霆之力都恢复了一些。   “一失一得,本将更有把握。”疾驰中,大脑袋心里想着。   雷霆在高空掠过,罡风呼啸声息趋弱,白衣青年身形开始下降,带动浮魔先后钻出罡风范围。与大脑袋的想法不同,十三郎之所以上行九霄,为的并不是消耗其法力增大其难度,而是为了摆脱其余可能存在的追兵。   此前一战时间虽不算久,可声势惊天,极有可能被人察觉;正如十三郎对许配所讲的那样,对付一只浮魔已是极限,断不能再被其它人觊觎。这样的情形下,穿越罡风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当然,大脑袋能否想透此点,就看它对十三郎的态度。   同样行为,换个思路意义就截然不同。如果是伏击,这一路便是步步杀机;假如是为了逃命,之前一切就变成不折手段,甚至慌不择路。   一人一魔高速疾驰,前方极远处,层层叠叠一片阴影浮现天际,在遍地银波的大地上显得格外醒目,颇有些另类。   断背山快到了。   ……   断背山是个奇特地方。   奇特的不是名字,虽然它的名字的确让十三郎大吃一惊,打心里觉得反感甚至恶心。据说其原名叫断刀山,因其形状上就像一把被拦腰截断的长刀,但这把刀的宽度实在太过,美帅觉得不够形象,于是给改了名。   “改得好吧?贴切多了。”美帅满脸得意。   “一般般。”公子羽一个劲儿撇嘴。   美帅不屑和他生气,问道:“你懂什么,萧兄觉得如何?”   “滚!”   答案只有一个字。美帅一头雾水,死活想不通十三郎怎么会这般没有涵养。   “嫉妒,这是嫉妒!”得不到解释,美帅沉吟后给出结论,神情颇有几分自得。   “断背山,多好的名字。”   ……   如果说这一大片水泽像个葫芦的话,断背山就是那把横拍而落的刀,将这个葫芦拦腰斩断而不得,反把自己的腰蹦断成两截。   口子就是葫芦的颈,两边各有一片连绵群山,高度相当距离接近,更像一片地势远远高阔于水面的高原。其表面被一片灰色所充斥,灰石灰土灰色的峭壁,漫无生机。   水泽大地,几千万里范围只有这座山可以称为山,高万米宽千里,且如大漠戈壁一样,寸草不生。   大地有山不奇怪,水泽大地居然出现一座充满死寂气息的山,不能不说是一桩怪事。然而世界这么大,奇人奇事层出不穷,哪能个个问个究竟。没有人深究,断背山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着,仿佛一朵带刺含毒的花,无人问津。   直到今天。   ……   “罪奴,找死!”   彼此相距两千丈,终于达到浮魔可供发挥的范围,大脑袋迫不及待吼出早就憋不住的怒喝,触手弹出。   连连遭受重创,浮魔身体小了几号,可触及的距离已不像泗水时彷如无尽;大脑袋此举,威慑恐吓的意味多过攻击,只想看看对方惊恐害怕的摸样,慰藉自己受伤良久的心。   水蟒般的触手挥弹而出,白衣青年从累到吐血的魔卫身上转过身,动作一如之前,开弓,拉弦。   只有一支箭。   “愚蠢的人类……”大脑袋咂舌,表情轻蔑,暗想这大约就是人类所讲的黔驴技穷。   触手快,箭矢更快,浮魔被射了这么久,内心同样被撩拨得焦躁无比,哪里在乎这种只配给它挠痒的利箭,迎头便撞了上去。   “轰!”   仿佛闷雷被引爆,轰鸣声惊天动地,一片血雾升腾涣散,如一朵血色灿烂的云,映照出大脑袋被惊呆的脸。   “嗷!”   惨嚎比轰鸣更加嘹亮,浮魔险些从空中掉下去;那条数千米的触手前端被生生炸烂百米,无力地在空中扭曲着,颤抖着……   仿佛被击中七寸的蛇。   “这不可能!”   大脑袋的怒吼声在空中回荡,又有两道利芒接连飞出,十三郎脸上带着讥笑,眼里带着凌冽,箭如飞蝗。   嘴里装有獠牙、刺刀的蝗。 第592章 虎口夺食   箭芒明利,呼啸如流星破界。   箭锋森严,疾速下,空气来不及撕裂,前端顶出一条环形波纹,电光不停跳跃,噼啪作响。   所向处,浮魔水缸般粗大的触手就像一条不断喷涌着鲜血的破扫把,扭曲弹动着仓惶后撤,仿佛被推动。   量千丈与一瞬,箭锋破体,震弦声始闻,淹没在连续两声爆响之中。   “嗷!”   再遭重创,浮魔难以遏制剧痛与心疼,怒嗥。无论妖兽还是精怪,其实力本质上皆源于身体;此时的浮魔与全盛时相较,体型十不足一,虽不能按照这个计算其实力降损多少,但可肯定的是,它已失去挥霍的资格,每分每寸都应该珍惜。   如果说,之前与几名化神作战受伤在所难免,浮魔内心尚能接受的话。面对一名元婴都未至的低阶修士,非但对方毫发未伤,自己却连遭三击,活生生被砍下……   一根脚趾。   一趾一蛇,为什么不用一条腿……难道让浮魔用对付大能的态度队伍十三郎?   区区一根脚趾的伤势不足以让浮魔畏惧,屈辱却像山一样卡在咽喉,让它喘不过气,吼不出声,更咽不下这口气。   浮魔暴怒,大脑袋暴怒,怒从心起、冲顶门、毁灵智,再无一丝压制可能。   “雷闪,跃星!”   盛怒到极致,大脑袋与浮魔反倒变得齐心协力,主与奴再入灵识境,共同施为。   刚刚滋生出的雷光通通被逼出体外,一连串、连片电弧凭空编织出一座六芒星阵,如投影般弹出一条虚影。   三千米距离横跨,大脑袋就像一只被巨人之手抛出去的弹球,直接出现在十三郎身后,单掌如钩,凌空飞擒。大脑袋第一次出手,准确的说,是它第一次脱离浮魔后单独出手。   五指如山如牢,瞬间便会将周围空间锁死;对化神级大能来说,这是一记极为普通的神通;对一名元婴都没有达到的修士讲,这记最普通的神通无异于天威浩荡,根本不可抵御,无法躲避。   无法躲避,十三郎偏偏就躲了过去。   同样是电芒跳跃,同样是飓风呼啸,十三郎的身体上瞬间多出一层银芒,面孔红涨如血,双眼中根根血丝弹跃,仿佛即将跳出眼眶。其身体由向前突然变为静止,随即如利箭一样彪射。   向后,迎向大脑袋。   “反攻?”大脑袋心神错愕,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正对着十三郎目光的它生出一种感觉,对方非但没有丝毫惧意,还摆出一副要把自己撕碎的姿态,拉开架势反攻。   “狂妄!大胆!放肆!罪……嗯?”   错了,又错了;冲出禁锢包围的十三郎哪里是要反攻,眨眼都不到的功夫,十三郎几乎擦着大脑袋的身体掠过,再扑浮魔。   那一刻,大脑袋觉得自己可以感受到对方的体温,甚至能听到衣物贴过身体的沙沙声。   “你……该死的!”大脑袋只觉得有人在脸上正反狂抽几个巴掌,火烧火燎,叫喊声都不如刚才那样响亮。   太丢人了,实在是太丢人了。就好比成年壮汉面对一个孩子,被其溜到身后不说,还顺手朝脸上射一把水枪。   太丢人了!   “吼!”   浮魔的怒吼自身后传来,大脑袋心头微凛,反手一抓的同时连忙转过身。   目眦欲裂!   十三郎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如一道血色闪电冲上浮魔的身体,探手轻提。   “一步乾坤,居然是一步乾坤!你这个该……”   它看到了最不可能发生、自己最怕、也是一直防范的事:十三郎“捉”住了叮当。   “三生境!”十三郎大喝。   “三生祝尤,三生境,开!”叮当的声音恰与此时响起。   神辉怒放,大脑嗲身形微滞,浮魔动作微滞,精神恍惚,七八条触手狂魔乱舞,距离十三郎不过丈余。   “卑鄙……”   直到这个时候,大脑袋极其悲哀地发现,它居然还在替神使输送法力,三生境的威力也被提升,足以影响到它自己。   叮当吐出一口血,面孔上的斑于顷刻间淡化,几乎彻底消失。两术同施,且几乎一次用尽神力,她已无法再坚持。   “大脑袋和我有神魄链接,不影响生死,但无法斩断。”没有寒暄,来不及流泪,面色苍白精神瞬间委顿的叮当抢着说出最关键的话。   “杀死它,一切皆休。”十三郎冷厉的声音回应,听在叮当耳中竟那般温和,那般安全。   下一刻,叮当不见了。   ……   理论上讲,十三郎实力再提升百倍也奈何不了浮魔与大脑袋,原因很简单,叮当在它手中。   神使一定会试图融合对方,而不是将它抛弃或者杀死;换句话说,假如大脑袋真遇到难以化解的危机,大可以叮当的命威胁十三郎,依旧能全身而退。   这个事情作不了假,不存在任何演戏欺骗的可能;退一步讲,十三郎也不可能拿叮当的命当筹码看待,更不愿与浮魔谈判。   办法只有一个,先把叮当抢回来。   要从大浮魔身上、大脑袋身边抢回叮当,这哪里是难,简直就是登天。要制造时机送死一样欺进去,还要从浮魔背后逃出去。   当大脑袋摆设,当浮魔是球场么?   老实说,十三郎并未计划在引浮魔进入战场之前考虑这件事,他更喜欢乱战,当计划完全展开,众人对浮魔展开围攻的时候,觅机而动。然而当大脑袋施展神通射出投影,身体从浮魔背后飞出的那个瞬间,十三郎灵光乍现,立即更改计划,要在虎口里夺食。   其关键处,在于叮当的反应。   浮荡一定会猛攻,十三郎一定挡不住,也不敢花费时间去挡,只能让它停顿一下,方能争取到机会。   定字诀没有用,化神与结丹的差距绝对不是“身体结实”就可以弥补,十三郎敢用,注定会因反噬重创,魂飞魄散也有可能。   自从得知叮当神术威力大增,十三郎推衍过无数种可能,最后无不指向浮魔,或者其身后的那只恶鬼……如今知道叫做大脑袋的妖物。他在内心筹谋,什么时候提醒叮当反戈一击才最合适,叮当能不能用出来,最终也只能一半对一半,并无绝对把握。   假如能提前将叮当救出来,无论是杀敌还是引怪,无疑占据到绝对先手;一半机会,够了。   事实是十三郎成功了,同时也意味着,他与大脑袋之间再无一丝转圜可能,不死不休。   死也不休!   ……   夺回叮当,十三郎一头扎下高空,其势之急,仿佛要将大地钻个窟窿。红芒若电,身后九条触手齐齐挥动,浮魔身形随之急坠。   神使从它背后被人抢走,浮魔羞怒兼有惶恐,已将之前轻忽态度收起,全力以赴。   “雷闪,杀!”   大脑袋比浮魔怒气更盛,强行将浮魔身体里最后一丝雷霆之力压榨出来,反手一掌将力竭仍不忘阻挠它的魔卫拍出一溜血线,身躯竟然又如弹射一样飞回,再空中划出一条大大的弧线,迎空拦截。   行前,魔卫被美帅下了死令,哪怕是死,也要保证将十三郎带回来。只可惜它空有雄心却无其力,非但修为差距如天堑,还在罡风中狂奔了几万里,怎能与大脑袋正面抗衡。   哀鸣声中,魔卫飞出百余丈,一击而伤。这还是大脑袋急于追击十三郎,否则的话,这一击便要了它的命。   叮当被抢走,大脑袋再无多余想法,要么拿下十三郎得到一个完整的神使,要么拖着残躯空手而去,干脆返回泗水重修。   此时它已看出来,十三郎所用的神通与陆老怪有区别,非但需要消耗精血,融空能力也不算太强;与其它燃烧精血提速的神通秘术相比,也就是快一些罢了。但可肯定的是,修士精元有限,断没有无节制使用的道理,且其效果亦有时限,同样无法长久。   没有神使也好,大脑袋再没有之前缚手缚脚的感觉,身似流星掌定乾坤,同样是全力以赴。   它听到了十三郎与定的那个的对话,那句“杀了它,一切皆休。”就像刀子一样刺在大脑袋心里不肯拔出,由不得不愤怒,不狂躁,不为之疯狂。   两名化神全力以赴对付一名结丹修士,传出去恐叫人笑掉大牙;然而事实便是如此,四方飓风雷霆呼啸涌动,天地之力四面八方朝中央汇集,正是化神作战才有之兆。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疾驰中,十三郎俯视着下方扑面而来的灰色大地,感受着身后如山岳临头般的压力,微微半转身躯。   五条掌线虚空而落,巨大的阴影涵盖下,如天。   “本将倒要看看,你还往哪里逃……噗!”   十拿九稳,不,十拿十稳的一击,十三郎居然又一次躲避成功。扑棱一声双翅弹出,十三郎身影消失,之前竟还有闲送出一个轻蔑的笑脸,同时抬起了手。   大脑袋握着一把空气,目光茫然,用力摇了摇头。   它看到了十三郎的表情,看清了他的动作,也看出他的决心。   抹喉! 第593章 战场   “我要杀死你。”   雷光无奈消散,身形凝固足足三息,大脑袋才爆出一声雷鸣般的怒吼:“我要杀了你!”   “你”不是为了尊重,也不是重视,只是正视;“我”才是本我,不以本将自称,体现的是回归,与决心。   下方,十三郎疾速冲向大地,冲向断背山。在其身后,浮魔依旧紧追不舍,由双方速度判断,浮魔没有办法及时追上,甚至没有能力发动攻击。   可预见的是,十三郎既然不惜一切像陨石一样朝大地上撞,一定还有大脑袋所不知道的底牌没有用出来;换句话讲,他其实已可算抢回神使且逃出生天,脱离浮魔掌控了。   距离,一切都因为距离。   ……   “呵呵,这就是你选的战场,这就是你的陷阱?”   怒到极致,大脑袋看上去反倒平静下来。   平静的是表面,是假象,此刻的它,胸中怒火仿佛连心都要融化,感觉更多的却是荒谬,还有可笑。   “以土克水,厚土之力,哈哈,哈哈哈!”   展动身形,大脑袋徐徐而落,目光冷冷注视着十三郎的身形仿佛穿透一样钻进大地,消失在视线外。   “五鬼之法,很不错的法术;只可惜你与之前那些人一样,愚蠢!”   浮魔不敢入土,此时无奈悬在地面十米处,焦躁低吼。大脑袋徐徐降落,颇有些厌憎的目光投向浮魔丑陋且伤痕累累的身体。   “不用作态,本将知道你不甘心,也知道你害怕。”   浮魔阵阵低吼,声音里的意味很复杂。大脑袋不理它,神识横扫,下探,触阵而回。   “果然如此。”   对方早有准备,当然不会干等在这里,布置阵法是最好的伏击手段。大脑袋不懂得阵法,也不需要懂;粗粗一探便将神念收回,它转过头,目光重新看向浮魔。   “打开。”大脑袋说道。   “吼!”浮魔一声低吼,似有怨愤。   “本将曾为土灵,厚土之中实力更增,你害怕什么?本将虽然落魄,本能仍在,脚触大地即可感知天地规则;此处绝无可调用天地之力的存在;换句话讲,这里连化神都没有,你在害怕什么!”   一通狂吼,与其说向浮魔解释,倒不如说是发泄愤懑,同时也给自己打气,大脑袋再次怒喝道:“打开!”   浮魔依旧没有动作,触须乱摆嘶鸣呜咽,似有所指。   “不能等的,你不懂人类,不知道他们的卑劣处。”   大脑袋多少有些无奈,摇着头,放缓声音说道:“人类最擅长掠夺,人类修士最喜欢以多欺少,他们就像蝗虫一样,所过所居寸草难留。此次时间仓促,对方或有准备不及;但若拖延下去,他们会越来越多,多到连本将也应付不来。”   “没有神使,本将就只能与你一起返回泗水,再熬万年甚至更久。难道你希望那样?难道你不想拥有自己的躯体,难道你不想真正化形,真正获得自由?”   一番鼓动几多威胁,大脑袋神情渐趋不耐,第三次厉喝道:“打开!”   不知哪句话发生作用,浮魔一番犹豫后终有决断,悲鸣一声后触手两分,敞开了自己的胸怀。   也就是那颗硕大、血红、原本有雷霆跳跃如今却暗淡无光的心,或则叫瘤子。   心内有心,一颗跳动的、仅有拳头大小、丝脉纵横与周围壁囊连接的心。大脑袋望着那颗心,眼神变得极其复杂,贪婪有之,嫉妒有之,还有几分犹豫乃至畏怯,最终都抵不过胸中蓬勃的怒火,一头撞了进去。   一口吞之。   “嗷!”   浮魔发出一声凄厉道极点的惨嚎,依旧庞大的身躯骤然翻转,好似一座小山一样滚动、颤抖,最终匍匐于地面,久久不能站起。   一股股青烟从它的身体上升起,浮魔好像失去知觉一样;与此同时,一圈土褐色的波纹自那颗瘤子上蔓延开来,渐渐覆盖全身。   青烟消散,浮魔气息大变!其形状依旧,颜色从油绿变为黄褐,原本腻滑光洁的皮肤充满沟壑般的皱褶,邪异之气全消,代之以凝稳与厚重,趴在地上竟给人如一座钢铁铸就的城堡一样的感觉,坚不可摧。   此时从外表看去,浮魔好像不在是一头外来的妖兽,也不是什么草木精怪,而是一座山,一座土生土长,已经在此处停留千万年、扎根于地底的山。   理所当然,这是融合,亦是境界。   ……   半炷香之后,浮魔(大脑袋)九足踏地,身体摇摆几次,徐徐站起。   过程很顺利,持续的时间也不长,没受到任何打扰;但在它心里却仿佛度过一个世纪那样久远。合体并非毫无风险,不管对方有没有动作,它都不能不加以防范,不能不从已显疲弱的精力中分出几分留着后手;如今一切安定,浮魔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感觉,仿佛全力一拳砸空,又似乎精心准备的晚宴无人捧场,平添几分伤怀落寞。   “呵呵,居然连这样的机会都不抓,该说你自信呢?还是太害怕?”   重新与浮魔融为一体,一股让它厌憎而又强大的感觉充斥心头,大脑袋挥挥“手”,抬抬“脚”,感受一番即将被炼化吸收的陆老怪,决定不再等下去。   “迟则生变,若再有一个精通五鬼之法的人隐在别处,或者……总之不能再等。”   想到此,大脑袋缓缓沉了下去。   它就像一颗重而无形的石头,就这样慢慢地、坚决地、不着行迹的沉入大地,沉入无边黑暗之中。待其身体消失后,山还是山石还是石,除那些因浮魔翻滚留下的痕迹外,看不出任何异常处。   “看在你没有打扰本将合体的份上,本将决定,让你死得再慢一些。”   ……   大地宽阔无边,大地阴暗昏沉,大地坚硬、厚重、安静,同时又生机无限。   没有人能够与大地融合,谁都不能,便是拥有天赋神通的灵机也不能。他最多只能穿梭片刻,就不得不从地下回到空气里,至于那些普通修士,连穿行的资格都没有。   金山之战,魔族多少大能被困,平日片刻即过的两千里路程变成天堑;若不是十三郎身负利器,生生挖出一条生之通道,魔修早已全灭。   大地无声,非无力,乃不屑与人争而已;只要是人,脚踏厚土都会觉得稳固,都会觉得安全可靠,凡人如此,修士同样如此。但若将全身掩于地下,无论是谁,都会感受到一股窒息与压迫,断不能久持。   大脑袋可以,所以它相信,那些藏身地下的人逃不出自己的掌心,抵不过厚土之力。   他们需要空间,需要洞府,或许很深,且有阵法掩饰,以至于连自己都无法探知,但一定存在。   它要做的事很简单,找到洞府,找到他们,杀光。   呃,需要留下一个,只留一个。   ……   阴暗与昏沉中,大脑袋的身体像水一样沉下,无声无息。   洞府的确很深,深到足以让它都为之惊叹,周围一片寂静,因极静传来无数种声音,比如蝼蚁盗穴,蚯蚓食土,地鼠交媾等等。这些弱小的生灵能够栖息在地底,自有人类所不及的强悍处,不知是不是因为大战后大悟的缘故,大脑袋此时竟生出许多沧桑感慨,心里想以前真没有留意过,这般荒芜苍凉之地,那些小东西到底是如何活下来。   这个念头在心头闪过,大脑袋忽然一愣。   对呀,这片大地明显不对劲,三面都是水地,怎么会荒芜到几近寸草不生?既然如此荒芜,又怎会存在如此多生灵?它们吃什么?吃土吗?   不对!它们不可能都吃土!既然是这样,那些声音就不是生灵发出,到底是什么?   更要紧的是,自己开始并未发现这些,直到沉入到不知多深的地底才有所察觉……这怎么可能!   极深处,到底是多深?大脑袋突然意识到,身为土中至尊的它,竟连自己沉入几许深都不知晓,这怎么可以……   警兆突显,大脑袋心中猛的一沉。   身体也猛的一沉,沉入地底……洞底。   “啊!”如人般的惨嚎,千万道。   ……   “战场很重要,非常重要,非常非常重要。我们想要战胜浮魔,务必要选一个最利己、不利它、限制它、压迫它、伤害它的……”   “有完没完,说重点。”   “本帅怕你不懂,蠢货!”   “……”   “看什么看,之前你输在哪里?为什么会被本帅看破?细节,细节知道吗?”   “你有看破本公子?”   “好了好了,说重点吧,断……那里因何被看中,为什么能作为战场?”作为和事老、润滑剂、团队领导、书记、心理辅导师、精神领袖,十三郎适时开口。   “首先,以土克水,没错吧!”美帅说。   “俗,真俗。一般,真一般。”公子羽连连摇头。   “蠢货!那里可不是一般的土。”美帅骂着,忽然觉得自己很土,忙转身望着十三郎。   “考考你,克水克木之利器……最好用什么?”   “……明说不成吗?”   “蠢材啊,难道你忘记了自己最擅长什么吗?”美帅大声感慨,神情唏嘘不已。   “难道是……火?”   “没错!但不是普通的火,是阴火,阴泉地火!”美帅意气风发,宛如财奴发现宝藏,色鬼看到母猪般贪婪。   “也叫黄泉之火!”   一片火海! 第594章 造绝   公子羽大吃一惊,说道:“你怎么知道那是黄泉之火?黄泉之火怎么会出现在人界?你怎么能发现?”   美帅说道:“萧兄所在的世界可以有冥君,这里为什么不能出现黄泉之火?至于本帅为什么知道……这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么?”   公子羽说道:“……就算有,黄泉之火自塑幽冥,处阳世一定深埋无尽之地下,如何用于对敌?”   美帅指指自己的鼻子,一脸得意。   “你能控制它?”冷玉试探一句,神情疑惑。公子羽一脸骇然,写满惊恐与难以置信。   美帅摇摇头。   公子羽顿时想骂人,喝道:“那还说个……”   美帅截断他的话,说道:“本帅可以引动它。”   公子羽表情平静下来,没好气儿说道:“那你一个人干吧!阴阳两隔,黄泉地火来自幽冥,我等皆是阳身,接触不得。”   美帅一脸的怒其不争兼痛心疾首,说道:“蠢货,那股黄泉之火深埋地下不知多少年,时刻都被阳间气息侵腐,你当它还能与冥界时相比么?”   公子羽冷笑嘲讽道:“呵呵,说的没错,可它若连我等都奈何不了,谈什么对付浮魔?”   两个家伙杠头一样,十三郎不得不再次站出来,说道:“听美帅讲。”   公子羽悻悻收声,美帅正色说道:“阴阳不相容,但如果威力不够,也只能是摆设,羽丫头的话其实不算错……”   公子羽瞠目结舌,半响才怒喝一声:“你……你才是丫头!”   美帅得了便宜不再理他,说道:“我试探过,那股黄泉之火本质仍在,虽不敢说瞬间将浮魔击杀,重创是绝对的。问题在于此处阳界,黄泉之火本能地想要回避于地下,本帅虽能引动,但无法将它带出地面……”   无需再说下去,商讨战场的时候,众人还不晓得大脑袋是何身份,也没有夺回叮当,自然不会想到它居然身怀厚土之力。由以往的表现看,要将浮魔带入地下,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美帅说道:“战胜浮魔,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以本帅看,地利比其它两项更重要,阴火……实在舍不得啊!”   是舍不得不用还是舍不得不收?没有人会问出来;显而易见的是,美帅此战公私两用,极可能早有图谋。   大家一时陷入沉吟,十三郎正考虑自己有没有可能凭金乌之火强行将冥火带出,忽听公子羽说道:“我……本、公、子,有办法。”   许是被唤一声丫头心情不忿,羽公子将“本公子”咬得格外重,目光坚定。   “丫……你有办法?”美帅险些再次犯错。   羽公子横了他一眼,说道:“先告诉本公子,阴火既然像你所说的那样厉害,我等如何能保证安全?”   “保证你的安全?为什么要保证你安全……不对,本帅的意思是,何需保证……你怎么会不安全。”   颠来倒去没能表清原委,美帅懊恼说道:“引动冥火的是本帅……”   公子羽挥手,说道:“本公子可以让浮魔入土,扔到阴火里面。这样做的话,距离阴火必然不能太远,一旦冥气入体,本公子就完蛋了。”   “冥气其实也没你说的那么可怕……等等,你说把浮魔怎么着?”   “把它抓到身边,扔进冥火。”   “这不可能!”美帅几乎吼出来,心想浮魔都能随便扔的话,还要我们做什么,干脆都交给你,直接捏死不就成了。   “五鬼搬运吧?”十三郎思忖说道:“能强搬?”   “构筑五行阵辅助,大五鬼搬运术。”   公子羽先是冷冷瞪了美帅一眼,这才转回目光说道:“只要给本公子足够时间布置,片刻、短途抓取,完全可以做得到。”   “大乌龟搬运……嗯,听说霸下就是龟,劲儿大!”三卡憨厚不知轻重,内心嘀咕。   “嗬!”美帅倒吸一口寒气,止不住重新上下打量公子羽,仿佛重新认识他一样。   五鬼搬运,效果上看类似于传送,本已经足够神奇;公子羽居然说能够强搬……那头浮魔,怎不让美帅震惊,甚至惊恐。   身为战术大师,手里有这种霸道神通可用,曾玄如不能将陷阱做死的话,哪好意思叫自己美帅。仅仅一个闪念,他便想到至少七种运用之法,一个比一个歹毒,一个比一个凶残。   最最简单的,找到一个火山口,将浮魔直接抓过来丢进去,然后……不用然后,只要集中火力朝下轰就是。实在不行丢几块石头下去,也能吓人一跳啊!   “不用那么高兴,大五鬼搬运限制很多。”   羽公子对美帅的反应很满意,说道:“这些不和你讲,只管告诉我,如何保证本公子安全。”   很无礼的话,但是很在理;从运用上看,身为三军总参谋,美帅有权知道所能调用的每一种力量的详细情形,非如此不能妥当。然而换个角度,要羽公子主动交代自己得意之术的缺陷……大家很熟吗?   且不说公子羽把握如何,风险可是已经担了去;强行抓取浮魔,好听点说叫冒险,不客气点讲根本是死神身边耍枪,刀尖上起舞;这样还说三道四,美帅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   心窍玲珑,美帅自然晓得轻重,连声说道:“没关系,只要告诉我大致距离就行,还有需不要本帅帮忙,别客气……”   不知道为什么,美帅竟似比十三郎还激动,不但不追根究底,连自称都不像适才那样狂傲。   公子羽不接他的话,盯着美帅的眼睛冷冷说道:“本公子的安全。”   “呃……对对对,这个最重要。”   美帅大包大揽,说道:“放心,包在本帅身上。”   ……   “事到如今,本帅也不瞒着你们,我修行的不是寻常鬼道,而是正宗冥界功法;”   大敌当前,诚信为先,美帅主动交代底细,说道:“具体怎样……想必你们不会有兴趣;本帅可借冥门抽取冥气,化成护盾……”   “本公子很有兴趣。”公子羽暗自恼怒。   挥手阻止想要开口的羽公子,美帅诚恳说道:“放心,本帅保证不让冥气泄漏一丝,且不影响你施法。”   “你最好有把握,否则的话……”担心写在脸上,语气里透出威胁的味道。不用问也知道,看似孱弱的羽公子一定有底牌未曾施展,绝非善茬。   “这样的组合……唉!”冷玉冷眼旁观,内心连连叹息。   冷玉了解最多的是十三郎,明白他拥有怎样可怕的底蕴,原本以为再不能找出可与之相较的同辈;然而现在看起来,天下英杰何其多也。美帅就不说了,连冥界都能沟通,公子羽更加了不起,居然能够强抓化神……   “这样三个人居然能捏合到一块儿,天机奥妙,果然深不可测。”从不知畏惧为何物的塑灵女忽然生出一股寒意,心里想如果这些都是注定的话,那冥冥中的天道之手,该可怕到何种程度。   不提冷玉胡思乱想,这厢十三郎听了半天,此时终于开口道:“假如是这样,或可做得再绝一些。”   “嗯?”美帅疑惑回头。   十三郎一面整理思路,问道:“冥气护盾,你能做出几面?坚持多久?”   美帅似有所悟,回答道:“数量不是问题,时间……要看你想怎么用。”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就是你想的那样用。”   美帅略有犹豫,十三郎平静的目光望着他,徐徐说道:“受伤的野兽最危险,战功不全,心患难消。”   美帅眼中闪过一丝精芒,表情渐渐变得狰狞,挣扎良久才咬牙切齿说道:“这样的话,本帅拼了……”   公子羽终究比不上两人心思剔透,反应也差了一线,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叫出来,喝道:“等等!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不公开讲出来?”   十三郎摊手回答道:“不是存心想隐瞒,要看美帅舍不舍得出血。”   “他不尽力,那怎么行!”公子羽先是大怒,回头一想自己还是没弄清缘故,忙问道:“到底什么打算?”   “我们在想,能不能一举建功!”美帅恶狠狠甩着头,说道:“不给浮魔喘息的机会,一口气干掉它!”   “不是一举建功,是一击必杀!”十三郎纠正他的话。   “没错,一击必杀!”美帅恶狠狠点头。   “一击必杀?”公子羽茫然摇头。   “一击必杀!”三卡大声鼓噪。   纯粹瞎吆喝,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   漆黑之中,大脑袋(浮魔)身体陡然一沉,又一空,随即一阵刺痛钻心,大惊且失色。   它的身体上突然多出几个人,几只兽,人与兽皆披着一层如墨汁般浓重的黑幕,抓住它的手,搬住它的脚,扯住它的头,踏上它的背。   一齐向下。   空中一扇门,下方一团火,黑色的火,像风一样的火,如烟气一样的火。   “冥门?冥火!” 第595章 天妒!   火焰,给人的感觉应该是炽热与旺盛,代表着蓬勃与生机达到极限时的暴烈。   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中火列其四,不醒目,如大地之厚重为基;实际上,对圈定五行为素的古人来讲,火焰所指即实且虚,如阴阳之道。   人们常说的五行生克,所指并非金木水火土这五种具体的物之间的生克,而是泛指自然万物间的生克。如药师常知毒物生克,但凡自然所生的剧毒之物旁边常常伴随有克化解毒性的另一类毒物,可为自然生克之一例。   具体到实物,当火焰单指火焰,它所表达的就不再仅仅是生机旺盛,而是由毁灭通往新生的必由之路。草木因火而化灰,灰融大地孕育新的草木,这便是火焰的责任,是其恒久的使命。   简单说的话,火焰就是燃烧生命,是含有生机的死。   冥火不是这样。   ……   地下有空,空下还有地,地上有井,如喷吐火焰的泉。   一股与漆黑中依旧可视的漆黑气流呼啸而出,直冲斜挂高空的冥门。这就是美帅的依仗,模拟冥界之门开启,冥火有灵感应到后会自动现身,想要回归本源。   视觉无视,那所谓漆黑的火焰仅存在于人们心中,魂内,仿佛那些火焰不是在体内点燃,在灵魂之中焚烧。给人的感觉不是热,不是燃烧生机,而是冰冷、死寂,纯净与清澈。   正如美帅所讲,死就是死,不分高低贵贱,不分种族起源,死后即归轮回路上的一个标杆,一道风景,一段必由之路。   或许是在阳世留久了的原故,这些本不该带有任何杂质的火焰也被染上几分人间独有的气息,带上几分情绪。   它很急,很狂躁,很不安,似一头被关押万古的猛兽,越笼而出时……害怕那只是一场梦。   就在这个时候,被众人群兽拖动砸落的浮魔凭空出现,正挡在冥火的回归之路上,牢牢封住了泉眼。   “嗷!”   惨厉又似暴怒到极致的嘶吼在人们魂内震响,分不清是浮魔惨叫还是蕴含在冥火种的灵在怒吼,浮魔凝厚坚实的身躯仿佛被投入烈火的蜡烛,融化流淌开,又迅速化灰。其背后,块块截截躯体就像被狂风吹到天空的石块一样飞扬,再被疾速吹散、割裂,没有一点血。   代表着最最纯正的冥界之力,冥火从来不像生活在冥界里的厉鬼恶魂那样嗜血,它只毁灭,无恶无善,无欲无求,无仇无怨,只有干净,只是毁灭。   它是最最公道的死神。   ……   转瞬之间,准确说是浮魔从警觉到意识到发生什么事的那个瞬间,它的身体便已消失近半,其前、左、右三侧,三卡每人抱住一条触手,将骨髓中的力气都压榨出来,竭力拉扯;在其上方,美帅神情肃穆而又凝重,眉宇间一股青黑之气隐隐若现,背后一只巨大虚影如冠盖,法力精神都已催送到顶点。美帅脚下,魔卫所化的巨兽气息奄奄,身体上一团红雾弥漫,正朝冥门源源不断输送鲜血。   开启冥门不仅仅需要神通,还需要祭品,泗水一战巨魔死尽,美帅为了保险,不仅仅用出最后一次召唤,还狠心将这头魔卫也“贡献”出来;此番战后,魔卫即便能活命,怕也要元气大伤,退阶是最起码的损耗。   不远处,公子羽面色苍白,神情萎顿若死,正紧张地望着疯狂挣扎的浮魔。虽然因为大脑袋与浮魔合体,自己主动降身沉土,大五鬼搬运术得以改换目标,但这种术法本身就已经接近禁术的范畴,又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   更远些的地方,冷玉冷漠的表情更加冰冷,冷冽目光丝毫没有如她所讲的监督美帅,连停留的意思都没有。她死死盯住浮魔,两眼一眨不眨,如刀。   三条卷如泉眼的触手瞬间消失,三条被三卡拉住,还有三条有幸存下来的触手、在浮魔遭到重创后狂抽乱打,没有任何目标。   完全是本能。   浮魔要疯了,这里居然有冥门,居然有冥火!他们居然能……周围乱石迸射,轰鸣声仿佛连天都震垮,经过众人施法加固、且有法阵维持的石壁片片开裂,大片大片剥蚀下来,仿佛千年老屋,腐朽不堪风雨受。   浮魔顾不上这些,它来不及、没能力去管,它忘记周围的一切,只想快一点脱身。   要命的攻击并非只有冥火,还有身后那两头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巨大妖兽,喷火践踏,四抓如钩,红舌闪电般穿梭,竟然毁了它的一条触手!   它只有六阶,只有六阶啊!   虽被突袭,虽然瞬间重伤,浮魔还是一眼便看出那两头妖兽的来历。若不是身怀上古血脉且多由奇遇,区区六阶妖兽,怎么能以舌头毁掉它的脚趾!   至于那头变身后显得狰狞猛恶的怪驴,反倒没有什么可让浮魔忌惮之处。大灰的天赋与众不同,在泗水河威力无边,到了这儿丝毫排不上用场,只能凭体重与一身怪力硬踩。   那也不好过。   变身后的大会体型庞大如蛮荒猛犸,一面扬天长啸不停,四蹄如飞撒着欢在浮魔“肥厚的”叶子上狂踏,不说伤害几何,那种滋味就好像……   这些都不算什么,甚至连冥火都不算什么,真正的大恐怖来自于一个人,来自那个让浮魔痛恨到灵魂深处、此时却禁不住怕到骨子里白衣青年。   三万里追逐到此地,浮魔看到了他的狡诈,看到了他的阴险,看到了他的狠,他的绝,他的毒,唯独没有看到利。   此时看到了,但它宁可没看到。浮魔怎么都想不到,区区一名结丹修士,一名修为法力如此有限的后辈身上,居然藏着如此凌厉、刚烈、狂放的……   剑意!   ……   天亮了。   当那道剑光,确切说是剑意出现的时候,天就亮了起来。   黑暗的空间里闪过一点光,狭长如剑匣般的修罗狱开启,点出一点星。   伸长、变宽、增烈,星光化作一道剑芒,向下,却撕破了天,也照亮了天。   偌大的空间亮如白昼,亮如明月,不知是否感应到本源衰落的气息,剑芒豪放中散发着一股寂寞幽冷的味道,骤然嘶鸣。   剑鸣响起的那一刻,每个听到剑鸣声的人们心里生出的不是锐利,不是激烈,而是一股悲戚的味道,仿佛古树失其根,鲜花去其土,流水断去了源头。   祭炼这么久,十三郎的感触最为清晰,心中骤然生出一股不详之感,面色大变!   剑者,利器也,为穿透而生,为割裂而锐;剑主之气融于意,便是剑灵。剑灵有感,可横跨星河,难为苍穹所阻。   剑意悲声只有一瞬,既而转为亢烈,似涅槃之凤,终尽之阳,那般炽烈,那般桀骜,那般不羁且洒脱。   剑意只有一道,释放即为此生终结,既然如此,何不肆意狂放一回,理当燃尽芳华,唱出最精彩的绝响……   雷鸣声起,轰轰荡荡,似悲,又似嫉。   天道有情,天道亦有妒,当人间的美丽过于放纵,便会引来天妒。   剑芒向下,割碎虚空,撕裂大地,伴随一声痛到极致、恨破苍天的悲嗥。   “杀!”   ……   遥远的燕尾郡,神通滔天,战事正酣。一袭白衣轻挂轮椅,包裹着一具如枯骨的躯体。   大先生静静望着天空,望着不知多远的远方,清瘦的脸依旧俊朗,没有什么表情。袁朝年跪伏在旁边,头颅深深埋进臂弯,泪水长流。   远处轰鸣声声,两人全然无觉,一坐一跪,谁都没有出声。   良久,大先生突有所感,神情流露出一丝激动,如瘫软的身躯陡然挺得笔直。   “遭遇强敌了么?可惜……只有一剑,可能应付得了。”   袁朝年愕然抬头,叫道:“师尊!”   大先生没有理会,静静感受了一会儿,精力渐感不济,摆手道:“本座空顶个师尊的名头,从未传授你任何神通,不叫也罢。”   袁朝年不知之前发生何事,低头默默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不敢有违。”   “不敢有违,好一个不敢有违。”   大先生脸上冷厉重现,寒声说道:“你的资质、心性、恒志都不差,之所以不能踏出哪一步,就是因为这四个字:不敢有违!”   袁朝年唯有沉默。   “罢了,这也不能怪你。”   大先生叹息一声,声音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慈和,说道:“若不是这样,你也不会被老师看重,兼任三方,更不能爬到如此位置。算起来,反倒是老师与本尊亏欠你不少……”   袁朝年顿首悲泣,说道:“师尊不要再说,弟子不敢听。”   大先生摇摇头,不知是失望还是感慨,停了一会儿说道:“本尊交代的事情,可记下了?”   袁朝年用力点头。   大先生说道:“托付给你,是因为鬼道性子烈,修为虽强,却容易办错事;至于道院学子……不提也罢。”   袁朝年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只能静静等着。   大先生又说道:“道院不是宗门,本无道统之说,本尊一直回避院长之位,原因正在于此;然而老师他……算了,不提也罢。”   连续两个不提,大先生有些疲惫,休息片刻后说道:“返回后,把我的话带给小梅,再有就是萧十三郎……本尊知道,那个孩子一定不肯干休,谁都阻止不了。”   “仇恨这种东西,其实没什么意思;本尊活得还算畅快,如今死便死了,虽有些许不甘,但不会像别人那样怨气冲天……然而话说回来,世间若有一人可为本尊报仇,非此子莫属。”   略顿了顿,大先生低头望着袁朝年,认真说道:“假如还有遇到的一天,只管把告诉他实情……至于他会怎么做,如何做,不用去管。”   不复仇,又不愿阻止别人复仇,这样算不算真洒脱?袁朝年不知道,他只能茫然点着头,牢牢记在心里。   自忖没有更多的话要交代,大先生重新抬起头,淡淡地神情望着天空,目光渐渐宁静。   “本尊……似乎闻到了……冥界的气息……”   ……   此时此刻,遥远的蛮荒大地之中,正想起一声惊慌到极致的嘶吼。   “冥河倒挂!” 第596章 魔虐   “冥河倒挂!”   爆鸣声声,血气漫卷,段段块块身躯碎散成河,横挂当空。   威势依旧,仅形体小了点。   剑意临头,美帅双手急颤,目光陡缩,冥门险些当场崩溃。公子羽一头栽倒,双手伏地,久久不能站起身。   旁观者如此,可想而知浮魔感受如何,没有犹豫,不敢耽搁,碎体成河以迎敌。   与当初渡口的那一战相比,这种自爆式的发作不是分裂,不可逆转,几乎再没有恢复之机;然而大脑袋没有犹豫,浮魔没有拒绝,齐心协力将全身的力量通通爆发出来,只为接下那一剑。   血幔横空,银练直劈,如烧红的烙铁在清水中疾速画出一条线,雾气蒸腾。又像银鱼钻出血海,爆发欢腾一呼。   利刺不休,锋芒不挫,直取幽冥,依旧向魔。   大脑袋依旧是大脑袋,之前连番暴击皆被浮魔所承受,它虽应合体受到波及,但还不足以致命。   远远不足!   战场没有问题,设计没有缺陷,绝杀也够狠够激烈,唯一的问题在于浮魔实力不像十三郎等人估计的那样,尤其是合体后的变化更是天壤之别,非计算猜估所能料。   非要说的话,十三郎引敌归阵的时候倒是看透了底细,但那时已是弓在弦上不得不发,除加大突袭力度,再没有转圜调整的可能。   正因为这个原因,大先生所赠剑意才得施展,毫不犹豫。   一击必杀,杀的是浮魔,或许还不全。   剑意亦未决,大先生最后一剑,哪里是这条接连受伤的残躯所能抵消,哪怕它自爆,哪怕它化身冥河。撕开血帘的剑光更加光耀,如一把欲饮敌血、誓斩酋首的圣光之剑,破势当空。   破势当头。   “嗷!”   悲惨凄厉的尖锐嚎叫声伴随下,大脑袋不惜一切地闪、展、腾、挪,探手朝下颌狠狠一抓,扯断四根须。   神辉乍现!与叮当无关。   ……   神辉如波涛喷涌,圣洁中透着高贵,与周围的气息格格不入;三根光柱冲天而起,转瞬间融为一体,如一把刺破苍穹的白枪。与之对应的,银芒如电,一尺尺一寸寸穿透,其势终渐消解。   一声龙鸣唱响天地,银芒横空掠闪,在大脑袋腰间按出最后一笔。   绝唱……尾音缭绕,久久不绝。   那一刻,美帅茫然似不知身处何方;公子羽伏地顿首,磅礴泪雨;三卡手里各抓着一截挣扎扭动的触手,神情痴痴傻傻如失了魂;大灰身体猛的一顿,神情微楞又一呆,随即如被夫家赶出家门的婆娘、洞府被占的穴狼一样,嚎啕大哭。   哭声撕心裂肺,哭声响彻周围,震颤得石壁扑簌倾倒。   哭声如雷鸣般回荡,久久不绝。   冷玉和胖胖表现得最为平静,只有平静;似听似看又似回味,沉浸在那一剑的芳华中不能醒。   十三郎没有哭,没有迷茫;他没有因大脑袋放出神辉而惊,没有因那一道光柱而痴,甚至连一丝停顿都没有。剑光尤在神辉中闪烁,十三郎已自黑云自空中扑下,双翅齐挥。   身形在闪烁中前进,身后黑云呼啸如悲泣似怒嚎,仿佛在埋怨自己的主人,为什么不等自己一道。   跃而不飞,因为那样太慢。   ……   轰!   最先发作的不是浮魔也不是十三郎,黑光自泉井中冲霄而上,如生死仇敌一样将神辉穿透,穿过十三郎来不及躲避也不想躲避的身体,穿过光柱,直射冥门。   “噗!”   冥门裂纹如重叠般滋生,美帅一口喷出鲜血,身后虚影怒而狂吼,咆哮着扑向前,双手如车轮般环抱。   “吼!”   吼声中虚影身躯陡变,于冥门之前再竖一道门,又像一只饕餮阔口,用力猛吸。   “啊!”   被吸进去的不止冥火,还有一条踏步而走但来不及逃避的身影,矮小好似侏儒。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老夫……”   ……   血河尤在,神辉凋零,银柱破空,更有黑光冲天,冥火肆虐,但都掩不住那条闪烁的身影,遮不住那股向前、向前,再向前的彪悍与狰狞。龙吟声落下尾音的那一刻,大脑袋的鲜血自腰间彪出的那个瞬间,十三郎的双手已如利刃般跟进,毫不迟疑探指如腹,分持两端后恶狠狠一撕。   冥火如涛,穿透美帅所施护盾,渗入十三郎体内;一时间,神辉、圣光、红芒与黑焰一起在十三郎的身上渲染,但都阻止不了他的脚步,更无法隔绝那声痛苦暴虐如哀嚎般的怒吼。   “杀!”   此时的十三郎已不能称之为人,形状上,他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五颜六色,狼狈不堪;精神上,他已没有哪怕一丁点理智,从骨髓到灵魂都被杀意弥漫,被煞气所充盈。   尺余后的煞气彻底沸腾,如一层厚厚包裹而不散的云,疯狂着自己,震慑着对手,吓坏周围的花花草草……如果有的话。   没有多余的念头,只有杀戮与宣泄,此时若有人看透他的身体,会发现其丹田内,胸腹上,两团晶莹之光在不停跳跃,弹动如心,试图彼此靠近。撕裂般的剧痛从每一分血肉中传来,灵魂好似被小刀一点点割离,骨缝里刺入千万只针,并且搅动。   但他不管,不能管,不想管,也没有办法去管。十三郎面孔扭曲,攻势暴烈但没有任何章法,只余深埋在灵魂内的本能,还有欲望。   只有杀!   霹雳般厉喝唤醒众人,血雨漫空,那个奇形怪状似人又不似人的身体被活生生撕成两截。大脑袋的闷哼尚未来得及出口,三人一鬼两只兽,连同那万余飞蚁从四面八方跟进,攻击,攻击,再攻击。   无休止,无停顿,不顾一切地攻击……   打它一拳,踢它一脚,挠它一爪,咬它一口,哪怕撕破一片肉,扯断一根发,烧灭一块肤,喝下一口血,皆为攻击。   什么是绝杀,这才是;什么是集火,这便是!   ……   大脑袋觉得自己要疯了,不,是要死了,真正的死亡,没有复生机会的死。   这是战斗吗?怎么会有这样的战斗,怎么可以这样战斗?   此战从爆发到现在,充其量不过二十息,大脑袋甚至没弄明白它的对手究竟是哪些人,甚至没有施展出一记像样的神通。   这话不公道,冥河倒挂,神辉大放,圣光冲天,都是大脑袋主动释放,只不过目的有点尴尬……都是为了不死,而不是杀敌。   二十息,浮魔没了,自己的身体变成两截,正在变成无数截;尤其让它愤怒苦涩的是,原来敌人早就告诉它自己来过,那万多只飞蚁……它们要吃掉自己!   不光它们,连那些人,那两头兽,那只恶鬼也都是如此,他们不但要杀死它,还要把它撕碎,把它吃到肚子里。   数万年生命,大脑袋经历了太多太多,很多感觉都已迟钝,甚至忘记。比如,它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不知道恐惧为何物,因为它不是人,是灵,是魔,更是夺天地造化始能生的本源生命;这样的生命只应该庄严高贵,只应以骄傲的目光俯瞰大地与世人,怎么会害怕?   现在它怕了,怕无可怕,怕而怒吼,怕而拼命挣扎。   为了求生。   “吼!”   血光与黄芒交错,大脑袋的身体轰然碎裂,再爆!   ……   天空血河重聚,其中一片绿点沉浮,因其太过渺小,更像是一颗绿油油的点。周围的血浪纷纷朝绿点所在汇合,成为真正的一片。若仔细看,还有部分神辉参杂其中,如渗入大地的水一样,为渐渐成为绿叶的那个点所吸收。   对应的,冥火冲击之势渐缓,冥门上的裂纹徐徐弥合,又与前方之门相融合,渐渐融合为一体。美帅长长吁出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探手轻召。   就在这个时候,大脑袋的怒嚎响彻天地,那道圣光之柱气势陡盛,穿破不知多厚的石壁,直破九霄。   就在这个时候,下方血云轰然四方,一颗雷光跳跃的球自血云中射出,没入十三郎的身体。瞬息之间,十三郎身体里仿佛有千万道雷霆轰击,又似有千万头恶兽要冲出来,皮开血炸,羽翅凋零。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狂暴到无法形容的冲击扩散四周,人影四射,兽身倒卷,鬼影撕裂成碎片又重新聚合,黯淡模糊似可消散。   就在这个时候,无尽只高空上,不可见的虚无中隐隐有雷声炸裂,隐隐传来一声惊咦,与一声怒叱。   “大胆!”   就在这个时候,黑云崩溃,无数颗黑点化灰而去;一条褐黄如土的身影自血云中彪射,嘶声长啸。   “你们都要死……”   就在这个时候,旁侧再响一声清叱,冷冽如风,决然如剑,明丽婉转如萧瑟合鸣。   “塑灵变,夺万法为造!”   与清叱声同时响起的,是一声自灵魂中发出,绝望悲愤的哭号。   “不要!”   ……   清影飘荡,清影出现,叮当没有哭,清澈如水又如镜的目光望着空中,神情庄穆。   十三郎满足了叮当的意愿,让她看到那一幕。   即不能留,便看一看。   送一送。 第597章 不哭   何为造?   制造,造化,说的都是造。   前者以现有为材,造出本不存在之物;后者略显空大,泛指机缘。   塑灵族二重觉醒后的天赋之力,因男女或有所不同,冷玉的天赋便是造。   夺万法,夺可见万法以为造化,可赠于人。   至于有没有三重觉醒,觉醒后的天赋之力是什么,冷玉现在不知,以后也不会知。   失与得的交换才是永恒,天赋之力不是神通,冷玉境界有限,夺万法为造,需要付出的便已不是法力,而是她的性命与生机,还有轮回的资格。   以自身一切为代价,施一术。   ……   燃烧的画面,但没有火。   塑灵女徐徐升到空中,秀发飘舞,白裙如帘,神情淡漠而平静。她的身体放着光,星辉飘飘点点,似千万朵萤火欢歌流淌;周围忽然安静下来,一缕缕红、黑、白、绿、黄等色气团凌空冉渡,如千万朵彩色的羽花儿聚于一手。   一只光洁清瘦、不留半点污垢的手。   星辉渐盛,冷玉像回到了从前,身体慢慢变得虚幻透明,好似一座纯玉镶琢的雕像。整个空间被一股莫名之力包围,被一股圣洁的气息所充盈,宁静,祥和,仿佛……   天女在沐浴。   没有人动得了,也不想动;人们望着空中那条人影,脑海被庄严填满,心神因神圣而平和,仿佛远离尘嚣之外,只有平静。   唯两人例外,大脑袋,还有十三郎。   ……   彼时,大脑袋自爆小半截身躯,狂暴冲击席卷八方,围攻的一家老小首当其冲,顿遭重创。三卡肢体皆残生死不知,大灰天心重伤不起,哑姑身体崩溃数次,几乎无法维其形;投入近半的飞蚁通通死绝,瞬间失去战斗的力量与资格。   十三郎情形略好,但他多受一重攻击,那颗来自浮魔的心……   那不是粮食,不是谁想吃就可以吃,在没有把它降服前,十三郎除了将叮当唤出来,再没有一丝多余能力。若非浮魔与大脑袋均已油尽灯枯,若不是有近万飞蚁亡命吞噬且冲前,一家人注定会团灭,没有人可以活下来。   周围,公子羽或有余力,精神却已临近崩溃,疲落于地而不能起。论阅历,羽公子不输给场内任何一个,但他从未经历过真正大战,机敏聪慧或许有余,狠辣坚毅还差得太远。此前渡口一战,公子羽险些被吓到失去心志,遑论眼前。   与他所经历、或见过的战斗相比,这场厮杀就好像野兽之间争食,凶猛、迅疾、狠毒、没有规则,远远超出羽公子应变所能及。   美帅?他正在收取冥界之火,先不说意愿如何,冥火若不能安置妥当,何尝不是心腹大患?从这个角度讲,美帅的举动无可厚非,急攻或许有义,但从整个战局的角度看,未必是明智之举。   还能靠谁?   只有冷玉,只有塑灵女。   她早就准备着这一刻,监督美帅只是托辞,是欺骗;冷玉的真正目标从来都是浮魔,是那头从她手里讲叮当夺走的大脑袋!   与十三郎相比,冷玉更纯粹,更简单,只想阻止浮魔,挡住大脑袋,杀死它们!   虽万死而不惜。   ……   大脑袋感受不到神圣,它只觉得恐惧,重伤垂死、将死的绝望与惊恐。   十三郎感觉不到神圣,他与大脑袋一样惊恐而绝望;放出叮当后,十三郎竭力想要凝聚法力,想要喝出那一声带着神通施展的怒吼。   “定!”   没有声音发出来,十三郎的双唇无意识地抖动着,胸腹鼓胀起伏如雷鸣,身体里好似存在一层膜,一道墙,一团火,无论他如何努力,如何将心神催动到极致,皆不能达。   “嗷!”   发出吼声的是大脑袋。它只剩下元神,残破不堪,虚弱难以禁风,却不得不奋起余力咆哮嘶鸣,狂冲向前……   冲向那条神圣不可触犯的、正不断从它身体里抽取精华与本源的身影。   大脑袋冲得艰难,每一步都要付出巨大代价;那些飘落的星花如此美丽,带给大脑袋的感受像一根根吸管,冷漠坚决地从它的魂魄中抽取记忆,再与其它飞絮融为一处,化作一个小小的、璀璨的光团。   冷玉没有理会大脑袋,她平静地飘在空中,平静地望着周围的一切,然后凝聚目光,平平向前。   她来到叮当面前,望着这个被自己看成另一个自己的女孩,抬起左手抚了抚了她的头,将她散与额前的一络头发拢到脑后。   “叮当不哭,好好活着。”   “嗯。”   叮当抬手抹一把脸,随后捧着冷玉的手,用力点着头。   冷玉的手不像实体,叮当觉得自己的手似可穿透一样,感受不到一点温暖气息,神情微微有些黯然。   冷玉唇角微动,似乎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蹲下身,正对着半躺半卧的十三郎。   十三郎的两条臂膀跳动着,身体在赤芒内抽搐,一股股雷霆、火焰、飓风狂冲乱突,似有千军万马再体内奔腾。流出的鲜血早干,焦臭的气息四溢而出,十三郎的目光难以聚焦,望着冷玉,又像看着她背后的世界。   冷玉望着十三郎的脸,看得认真,认真得仿佛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良久才歉疚说道:“别在意了,你早该知道的。”   十三郎回望着她的脸,她的眼,黑褐焦痕遍布的脸上肌肉不停弹动,愤怒的表情却渐渐平静下来,艰难说道:“我不会让你死。”   冷玉微笑,回答道:“我等着。”   冷玉说道:“本该再修炼一段时间,积累更多力量,此术所能凝聚的本源也更强;可惜……其实也不算可惜,现在出现在这里的神通,包括我的、浮魔的、还有那个怪物的能力,都会因此术埋进去。”   十三郎想说话,但是开不了口;身体里的冲击一道接着一道四处狂突,令他动不了身,开不了口,甚至眨不了眼。   “答应我,你会好好修炼它们,好不好?”   望着十三郎不停抽搐的面孔,冷玉眼中首次流露出温柔与怜惜,说道:“罢了,这些都是废话,你做得很好,一直都很好。”   “忽然想起来,我好像从来没有认真看过这个世界;等这件事情结束,带我到处走走,看一看,好不好?”   言罢,也不等十三郎的答案,冷玉抬起右手按在他额头上,启唇轻喝:“塑灵!”   一股小小的七彩漩涡自指尖倾泻而出,灌入十三郎的额头,如清风为旅人拂去疲惫,似万流归宗。   冷玉身后,大脑袋的元神迅速缩小,目光时而清明时而迷茫,时而痛苦时而解脱,一股连它都无法理解的力量充斥周围,冲入它的身体席卷而过,带走的是精魄,留下的是……   ……   “嗷!”   一股狂暴气息自十三郎身体上冲天而起,伴随着大脑袋凄厉绝望的嘶嚎,身形像被狂风吹荡的青烟一样飘散。   山峰垮塌,壁垒撕裂,洪涛翻涌,风、雷、火乃至被打入的一切一切统统汇聚在一处,仿佛千万条思索凝聚成绳,凝聚成一条无坚不摧的洪流,浩荡向前。   飓风鼓荡,电弧外包裹着火海在飓风内流动,安静到让人心碎。十三郎与冷玉的身体同时飘起,飘荡在飓风内,在空中疾转。   身体内,金灿灿的一圈波纹起自丹田,回荡席卷横扫八方;每一条经脉都被波及,每一份血肉均为覆盖,经脉仿佛根根玻璃做的管子,容不下过于狂暴的法力,碎裂又快速重铸。血肉也在覆灭与重生间往复不定,还有筋骨,发肤,一切的一切。   他就像一个不断被敲碎又重新粘合的泥偶,剧痛与煎熬中苦苦挣扎,气息也随之向着越来越高的高峰攀登。飓风如涛,涛生万浪,一次次将堤坝冲开;雷霆若剑,千万把利剑钻心刺骨,刮开斩碎一重重枷锁,再重新铸就一条条钢筋铁骨。   砰!的一声脆响,那颗肆虐不休的浮魔之心也承受不了这种冲击,脆声中溃散于无形。一股股细若发丝电弧欢呼跳跃起来,加入到仿佛无尽的雷霆漩涡之中。那是浮魔祭练万年才得以凝合的雷道源头,是寻常修士夺走也无法运用的真正核心。   细丝电流的加入,令十三郎身体内的雷霆之力达到极致,肉眼望去,赤红色的闪电渐渐朝另一种颜色过渡:紫!   紫电若兰,妖异的颜色炫人心神,此时若有人看透十三郎的摸样,可以发现他的左眼瞳孔内渐渐蕴化出一道紫电发丝,其中蕴含的狂暴与灭绝之力,足以让打修士为之震撼,大能也因其缩目。   变化不止这些,随着修为持续攀升,一股仿佛可灭世的火焰轰然升起,来自金乌所赐的、经碧落施法所余的一点真火轰然散开,化成千千万万朵火花融入十三郎的身体;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远远超出之前数倍的狂猛冲击。   “啊!”   坚韧如十三郎,此时也不禁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嚎;不等他有所意识,之前的飓风、雷霆,以及被冷玉灌入体内的厚土之力、冥火之气、浮魔血毒、甚至连美帅的冥门上都飘出一丝气息,通通钻入十三郎的身体,融入到那团火焰之中。   灭世之火,灭既是生,也就是融。这么多斑驳杂乱的力量,哪怕冷玉燃烧千世轮回也无法全部降服,然而此时在真灵之火的祭炼下,它们就像一条条看似狂傲的溪流,汇入那一片浩荡无尽的海洋中,渐渐变得柔顺,蕴含的力量却更强。   海之静,可容纳千溪万水而不动,海之怒,可摧山毁岳与一潮,这是质的变化,是层次的飞跃。   “砰!”又是一声脆响,别人看不到,十三郎能够清晰感受到,他的金丹……碎了。   还有胸口上的那颗星,四角都已平滑如弧,顶角尖尖,恰似一颗心,一粒桃,中央出现一条弧线,如阴阳。   阴阳两分,便是造化!   ……   咔嚓一声雷鸣爆响,延着圣光冲开的通道朝天上看,层云叠动,飓风如海,整整万米雷云。雷云之外,苍天仿佛睁开了眼,大地似乎咧开了嘴,天地之力如可视之物一样浪涌潮翻,鼓荡而来。   “劫!”   半声惊呼,无数里外的虚空中,一条裂缝凭空出现,一团万米漩涡自虚空中钻出,略显吃惊犹疑。未及它思悟明彻,劫声再震,团团红云八方齐聚,烧遍三百里。   风雷火,如三条被激怒的狂龙自九霄垂挂,翻腾交错,累计堆叠向下。   天空不能承受其怒,浩瀚不足以形容其威,飓风吹旋着火焰,火焰焚烧着雷霆,雷霆劈开风潮,轰轰荡荡,如天道之眼。   “造劫,真的是造劫!既然是这样,本尊不妨……”   漩涡内发出一声不可思议的惊呼,一只庞大无边的火爪从其核心内探出,蠢蠢欲动。   便在这个时候……   山腹内,那团已分不清人影的风柱内,十三郎抱着软倒在怀内的冷玉身体,终于吼出那一声、谁都无法预料、也根本不可能去猜的怒吼。   “定!”   ……   整个世界为之一顿,天地间似有一声惊“咦!”,下一刻,天空雷霆徐落,火云消散,飓风停息,圣光更被摧垮,点点散落于无形。   一切都被停顿下来,待那令人窒息的一刻过去、时间再度流淌的时候……   “不!”   漩涡内一声愤怒的咆哮,毫不犹豫疾晃而过,转眼间便冲到雷云内,火爪挥扬。   “回来,给本尊回来!”   随着吼声,三百里劫云消散的势头竟然慢了下来,云层内风雷火之力倾泻在火爪上,非但没有给它带去伤害,还似乎很享受的摸样。   “蠢货!你这个蠢货!”   那道声音如此愤怒,如此不甘心,如此地难以置信;声音失去了一贯的从容与镇定,仿佛一条被撕烂了皮的蛤蟆,怒吼如雷:“破婴之机,造劫之道,就为了让她多活几天,你居然不把握!本尊连土灵都不拿回来,就是为了成全你,本尊要……”   “四足前辈,好久不见。”山腹内传出十三郎清朗的声音,略有疲惫,微带讥讽。   “可还记得真灵誓约!” 第598章 执于行,勿伤悲!   世间有些人,无论遇到何种惨绝事,都没有悲伤的时间。   世间有些人,需要攀那一山一山,渡那一河一河,看那一景一景,没有停顿、和放弃的权利。   ……   抱着冷玉微凉的身体,十三郎抬头望天,说道:“晚辈不介意成人之美,前辈容我带叮当离去,一切皆无不可。”   天劫,十三郎不是头回遇到,曾经历过天将甘霖,他自然明白劫后必有造化。施展“定”字诀的目的与结婴无关,但在看到四目的举动后,他若再不明白,就不是十三郎了。然而谁都不明白的是,十三郎为何一开口便提出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请求。   漩涡骤然停顿了下来,四目不再理会劫云消散,沉默良久才说道:“是那只鸟泄露天机?”   十三郎摇头,回答道:“晚辈什么都不知道。”   四足恍然说道:“原来是试探。”   十三郎再次摇头,说道:“前辈尊贵不容亵渎,只是一个请求。”   两句话,片刻间,四足已自暴怒中回复平静,说道:“是请求,也是试探;本尊好奇的是,你因何得知?”   “猜的,我猜的。”十三郎应了一句,说道:“前辈若不嫌弃晚辈聒噪,晚辈可将由来一一详表。”   四足沉默片刻,说道:“不必了,本尊只想问你,现在打算如何?”   十三郎恭敬施礼,说道:“晚辈的提议,前辈意思如何?”   “不行。”四足断然拒绝。   “三生有路,本尊既已得到这个机会,断断不容失去!”   “真灵之誓本尊不会违反,也不需要。本尊不为难你,但不代表不可以反击;不要做任何尝试,本尊面前,谁都死不了。”   谁都死不了,听起来充满悲悯意味的话,透出的是掌控一切的强大力量。连死都死不了,还能拿什么反抗?   四足温和而坚决地说道:“本尊不会伤她性命,本尊还会帮她消除隐患,助其提升修为;但她要留在圣山,不可离开半步。”   “你体内还有一道三生气息,本尊知道你有力量毁灭它;若把它交出来,本尊依旧可以赐予神使之赏,哪怕你没有护送神使上山。”   转向美帅与公子羽,四足说道:“尔等毁我土灵,本该受罚,念在尔等祖上与本尊有旧……死罪可免,但不得再于此界逗留。”   话音平平淡淡,四足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众人的路安排好,不容置疑。   绝对的力量下,一切智谋都是空谈。   ……   美帅与公子羽呆呆站在远处,不敢稍动;他们都能够感觉到一股气,圈在身体周围,不浓不厚,刚刚好可以将自己碾碎。十三郎默默低下头,对着冷玉骤然绝望的脸。   “轮回记忆,是假的?”冷玉的声音像风一样捉摸不定,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出。   “不是,是真的。”   十三郎轻轻揉着她的脸,似想让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活过来,说道:“是真的。”   冷玉茫然说道:“假的,都是假的。轮回记忆是假的,圣山也是假的,圣君就是四足;你告诉我就是想让我明白,妖灵大陆内,除了四足,谁能让巨魔一族降服。”   十三郎想开口,但不知从何说起。   冷玉望着他说道:“你想到了,你早想到了对不对?”   十三郎神情苦涩,回答道:“那个怪物与裂沙修士一战的时候,施展厚土之力比裂沙修士还要高出不少;之前碧落讲过,四足强纳五行而不得,导致分裂并有反噬;基本能推断它是四足很早就安排在泗水河,以寄生之法躲在最不能与大地接触的浮魔体内修养。”   事有两面,物有所极,躲在最不能与大地接触的浮魔身体内,土灵才得以隔绝厚土反噬;不得不说,四足的法子独辟蹊径,结果依旧两手空空,只能说是天意。冷玉回忆了一下,思及十三郎在与自己讲述经历时,的确对金山之战格外详尽;彼世只认为他震撼于真灵之威,哪里想到其中竟带有提醒?   然而话说回来,那个时候叮当已落入浮魔之手,明白又有什么用?   “所以你才费尽心思要把叮当夺回来……我真是蠢,竟以为你想拿那个悬赏,竟以为你……”   冷玉大口喘着气,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挣扎说道:“你打算把叮当夺回来再告诉我?你是怕我会……你……你好狠的心啊!”   心狠吗?的确是。打破梦境是心狠,然而不将其打破,直到最后仍落一场空,何尝不是另一种绝狠。冷玉的话很对,如论心性之狠,世间很少能找出与十三郎相较者;可问题是,依旧没有用。   十三郎不知如何回答冷玉的话,十指无意识地搅在一起,神情略有歉疚。   咔嚓!两根尾指齐根而断,白生生的骨茬就像冷玉的脸,没有一滴血。   叮当不知何时走过来,拿出一方锦帕蹲下,抓起十三郎如绞索般扭在一起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用锦帕仔细包好。   十三郎清醒过来,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幕,仿佛时光倒流,不禁笑了笑。   “萧八指?”   “是呵!”叮当也笑,笑容灿烂,笑容明媚,嘲讽说道:“哥哥那时候很弱,未必打得过叮当。”   “有道理。”   十三郎大笑,笑得干净,笑得开朗,反击道:“可是没过多久,哥哥就打败了她!”   这一次他没有故意占冷玉的便宜,塑灵女的脸色却染上一抹红,羞怒叹息一声。   叮当眨眨眼,小脸上露出几分捉狭意味儿,说道:“姐姐恨死你了。”   十三郎严肃回答道:“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叮当诚恳说道:“哥哥是最厉害的,比姐姐还厉害。”   若放在以前,这句话必会招来轩然大波;此时此刻,冷玉再没有了争强斗胜念头,羞涩过后便是迷惘,目光茫然。   十三郎低下头望着她,温和而坚定地说:“重要的是,不能失了希望。”   叮当点头,纯净的眼睛里满是认真的意味,用力说道:“哥哥说的对,希望!”   “希望吗?”   冷玉又一次叹息,不知有没有理解这个词的意思,幽幽说道:“和我讲讲吧,我的脑子有些乱,理不清头绪。”   脑子乱,不是因为冷玉承受不了重挫,而是因为千世轮回叠加,塑灵女的神智记忆都已混淆,难以再分得明白。   十三郎明白她的意思,点头略一思索,说道:“疑点其实很多,圣山之上有不少护身尊者,圣君若将他们出动,何须闹出这么多风波?唯一的解释是他们根本离不开圣山,至少不能离开太远。之前四足苦寻自己的头颅而不得,三足隐匿固然是一条原因,更大的可能是他距离太远,本尊经不起频繁撕破虚空的消耗,属下又去不了。将这几条整合起来,四足与圣君,实在太像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十三郎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说道:“最关键的一条还是你说的,妖灵大陆居然存在两个可与真灵媲美的存在,说什么都难以让人信服。”   “至于轮回记忆,以真灵的能力,打下能够历轮回而不散的印记不难;所以说,轮回记忆是真的,但它是人造的真,是为了让觉醒的神使自己送上门;再加上三生族特殊天赋,还有你所说那八字牵扯到的、足以让真仙动容的隐秘,一切就有了解释。”   “我不能断定圣君、四足的目的,但只要把叮当夺回来,验证不难做到。前提是把浮魔杀死,且不能让圣山知道。”   验证的确很容易,十三郎只问了一句话便得到结果;四足不是为了挽救三生族于危难,更不是什么救世圣君。   十三郎说道:“浮魔没有完全恢复,不能与四足直接联络,刚才的事情证明,它不是不能,而是代价太大不愿意施展。就我的想法而言,即便是四足,撕裂虚空怕也不是太容易,或许还有别的忌讳,所以才不肯亲自出手。不管怎么说,浮魔需要速战,可惜我力量不够……”   冷玉痴痴说道:“你不告诉我,是怕我提前施展造化之术,你早就知道我……”   假如冷玉舍弃生命提前施展,浮魔之战能否一举建功?能不能让十三郎凝结元婴?能否让浮魔发不出信,进而真正夺回叮当?   假设只是假设,没有答案。   十三郎说道:“我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放你出来了。不过我的确很好奇……我不该好奇……”   他回过头,对叮当说道:“哥哥今天带不走你,留在圣山,怕不怕?”   叮当摇头,伏低身子趴在冷玉怀里,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那双迷茫的眼,神情依恋仍旧不忘摇头。   冷玉睁着眼,回望着叮当,时而目光转向十三郎,再转回来,转回去……   她们知道,今日一别不同往时,不再是万水千山,而是千世万代,是相遇而不相识,还可能是永远。   永远,多么可怕的词汇呵!   冷玉目光渐渐模糊,失去神采的模糊,呼吸均匀而微弱,如沉睡。叮当目光渐渐模糊,晶莹剔透的模糊,呼吸紧张而急促,似喘息。   “在我看来,永远就是个屁!一个狗杂种才能放出来的屁!”十三郎恶狠狠骂着,目光狠厉而明亮,如即将出鞘的刀。 第599章 史上第一婴   “不用怕,哥哥现在很强大,还会越来越强大。”   十三郎抱着两个女孩,平静的声音似叮嘱似安慰,又像自语般说道:“哥哥会带着小玉一起到圣山接你,我们会把你带走,带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空中一声冷哼,四足微有不悦。   但也只是不悦罢了,四足没有阻止几人话别,更没有打算出手。事实上,能够让他觉得不喜,十三郎已足可因此自傲。   十三郎不知道四足喜不喜,他根本没有听到那声蕴含无上神威的冷哼,抬起右手在眉间一划,拉出一团黯淡的光团,按入叮当后心。空中,四足一直静静地望着下方的情形,此时见到叮当身体上浮现出淡淡光华,感受着那股久违的熟悉味道,终不禁流露出几分激动,几分振奋。   “三生果然有路,这是成圣之道,是通往恒久不灭的门!”   正这么想着,下面十三郎将精神越发涣散的冷玉交到叮当怀里,站起身仰望着如苍天般覆盖头顶的四足之眼,深深吸入一口气。   “我有一问,请前辈解惑。”   “讲。”目睹十三郎爽快交出又一道三生魂魄,四足明显心情不错,果断应声道:“只要不涉天道之秘,本尊无不作答。”   “前次前辈法驾金山,理应能察觉到另一道三生气息,因何不取?”   ……   何谓三生有路,什么又是六道无门,十三郎不知道,也问不出。他知道的是,金山大战,四足破碎虚空而临,连碧落都坦诚不是其敌手。当时夜莲恰在其地,四足却没有将她顺手带走,若它不是圣君也就罢了,此时即已验明身份,十三郎当然要问一问。   “那个神族女娃?”   四足略有惊异,说道:“你和她有仇?”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晚辈恩怨与眼下之事并无关联;前辈难道不晓得,她与叮当本为一体?”   四足失笑,说道:“本尊一直认为那只老鸟胆子太大,举措太冒失;现在方能肯定,他没有向你透露太多。”   十三郎闻之皱眉,心里似有一丝线头闪过,难以抓住。   四足说道:“三生有路,并非只是将一魂化三再合而为一,那个女娃早已有了守护,本尊取得了她的人,取不了她的造化。”   十三郎目光微闪,说道:“守护?像您这样的存在?”   四足不承认,也不否认。   十三郎有些不甘,讥讽道:“说是守护,多半是栽培留待取用,可对?”   四足一点不生气,话锋微转说道:“若你将她送来,本尊倒是可以……”   十三郎觉得奇怪,问道:“从我这里过一趟,和您自己动手不一样?”   “因为你有夺……”四足语气微滞,神情异常复杂。   ……   “我有什么?”   “你有……”   四足说道:“这个不重要,只要你把她送到圣山……”   “做梦!”   十三郎想都不想,断然拒绝四足的要求,微讽说道:“该不会是前辈破空之后虚有奇表,力有不遂吧?”   也就他才能说出来这种话,美帅听了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公子羽本就趴着不敢起来,此时更连头颅都埋进臂弯,只恨不能遁地而逃。   “呵呵,真是个有胆色的小家伙。”   四足终于流露出几分不自在的神情,说道:“你该不会是想试试挑战本尊吧?本尊知道你现在随时可结婴,放心,本尊绝不干涉。”   美帅不了解四足的脾气,听到这里险些把眼珠瞪出来,更让他吃惊惶恐的是,十三郎居然郑重点头,回答道:“如果不是前辈要抢我的天道之力,晚辈真想试一试。”   四足哑口无言。   以他的身份,杀掉几人像捏死蚂蚁,自不会有不安愧疚等无聊情绪。然而一码归一码,杀人无妨,抢掠一个不知差了多少级的后辈机缘,总归不太光彩。   这就好比一个普通人,杀死千万只蚂蚁、踩烂千万只蚂蚁窝,也不会有人怪罪;但若有人掏蚂蚁窝为了和那些小东西争食……想必会传为美谈。   话说回来,假如蚂蚁抱回去的不是沾了灰的饭粒、昆虫的腿苍蝇的翅膀,而是一颗能够增加寿元的仙丹……那就非抢不可!   四足再有本事也不能逼着十三郎结婴,无奈说道:“……罢了,以本尊对人类的了解,爱侣将死,应该表现出难过悲伤才对,怎么有空与本尊胡侃。”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前辈若有本事救她,不,只要能让她恢复道基,晚辈立即结婴。”   “嗬!”   美帅失声惊呼,随后便默默低头。他是聪明人,自能明白两人的话代表着什么含义,连四足都要觊觎的东西,可想而知其珍贵程度。冷玉的情形一眼可见,若不是十三郎那声断喝,怕是连身体魂魄都已化灰而去;这样的人这样的状况,恢复道基有什么用?还想修炼恢复本源,根本不可能的事。   与美帅相比,公子羽显然不够理智,或许还有点风花情怀,听了这番感天动地的话,羽公子竟然流下泪来,好生感慨激荡。   “这个……”   四足犹豫了一下,最终仍言道:“本尊不能骗你,她已自绝于天道,除非能够跳出阴阳,超脱三界,再不会有复原的机会。”   十三郎冷笑讥讽道:“如果施展天赋的代价就是死,塑灵族早已灭亡殆尽,怎么能被尊为圣族。”   四足轻蔑说道:“什么圣族,不过是魔族让保持骄傲的叫法罢了。塑灵族天赋的确很了不起,此女能够在这等修为二次觉醒,更是万年难遇的奇迹。然而福兮祸所依,塑灵天赋惊人,但仍局限在术法内,免不了要与修为境界挂钩;此女境界不够,被迫燃烧千世轮于一瞬……你连第一重觉醒都未达到,看不出也正常。”   这番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谈不上什么价值;因四足着眼与普通人差距太大,他看不上的东西,很可能是普通修士梦寐以求的珍稀之物;反之亦然,四足所重视的部分,对普通修士来讲未必是福分,带来灾祸也不一定。   四足说道:“不要尝试了,本尊明确告诉你,救不了她。”   仿佛一块巨石落下,十三郎脸上从容尽褪,再无一丝颜色。   ……   连四足都说救不了,世界虽大,还有何处能寻找到生机?   下一重打击接踵而来,因十三郎刚才的话,四足将他重新打量一遍,叹息说道:“而且,你已经结婴了。”   周围无声,所有人陷入呆滞。   四足很失望,感慨说道:“拒绝天道之赐,由最强变为最弱……唉!”   ……   凝结元婴,是修士修行路上最关键的一道坎儿,某种意义上讲,只有凝出灵力生命才算真正踏入道途,是走出长生之路的第一步。   无论哪个修士,面临结婴时都极尽慎重之能事,若是散修也就罢了,如是宗门之士,封山以辟邪也常有。因结婴必有天兆显露,是上天的考验,同时也是恩赐;没有人敢拿它不当回事,更不敢随便叫停。   这话不对,哪有人结婴开始还要叫停的道理,也无法叫停。这种事情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永远都不应该有。   现在偏偏有一个,就发生在众人眼前。   结婴不一定有天劫,对寻常的修士来说,天劫是让他们畏惧远远大于期盼的天罚,若能回避,当是最佳结果。十三郎的结婴天兆如此壮阔,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天劫难免,然而他……   竟然强行躲开了!   理论上说,天劫同样没有办法回避,它要么不来,要来就没有办法阻止;而且就像当初院长所讲的那样,没有人能帮应劫之人的忙。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十三郎喝出那一吼,不但将冷玉燃烧生命的过程打断,连结婴过程都生生终止;以至于天劫就像一条恶狠狠扑出去的狗,结果突然失去猎物踪影,不得不灰溜溜离去……   “这算怎么回事儿呢!”   听了四足的话,所有人苦笑不得,不知该如何形容心中感受,只有荒谬与感慨。   避开天劫或许是好事,但如因此失去结婴后注定会到来的天赐,那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情形。假如再进一步,凝结出一个半成不成,甚至称不上元婴的“婴”……   美帅情不自禁放出神念,横扫十三郎的身体细细审视,而后毫无形象地坐倒在地上,连连摇头。   “完了,全完了。”望着十三郎那副不知死活的平淡摸样,美帅恨不得扑上去踹他几脚,痛骂几声。   结婴就像孕妇生产,有着自身不容更改的铁律。健康的婴儿才能在母亲的呵护下健康成长。元婴也一样,主人会小心翼翼地照顾它,精心培育,直至大成为元神本相。   十三郎呢,他的元婴连个早产儿都不算,几乎是死胎……   如此天赋,如此机智绝伦的人物,为救一个活死人,竟落到这般下场……   羽公子不知怎么哭起来,脸上泪水哗啦啦地流,抽泣的声音清晰可闻;美帅听着心烦,骂道:“蠢货,哭什么哭!”   “冥界恶鬼,丧家之犬,哪知道情意无价,大爱永存!”羽公子毫不客气反驳,气得美帅恨恨难休,随后便听到十三郎说出一句令所有人瞠目的话,直接将他的心从喉咙锤到盲肠。   “元婴成了吗?还真是呢!”   十三郎好像才发现自己的状况一样,丝毫不觉得羞耻惶恐,说道:“难怪我觉着这么强壮。” 第600章 皆为活   “我靠!”美帅不管真灵就在眼前,之前的感慨惋惜也都抛在脑后,破口大骂。   “这个……该说什么好。”   他觉得四足太客气了,十三郎凝结的哪里是什么最弱元婴,根本就是个胚胎!   无论有没有天劫,结婴都会有一个必须经历的阶段:天道灌力!只有借助磅礴无边的天地之力,元婴才能最终凝形,才能成为真正的生命。   十三郎没有经历这个过程,他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凝结出元婴,也就是那颗连人摸样都难以分辨的球,一个没有丝毫灵智可言的……该叫它什么呢?   看到元婴的那一刻,美帅只好奇它为什么能够留下来,而不是如其他结婴失败的人那样,溃散于无形。   “……这个蠢货。”公子羽跟着骂。从十三郎脸上,羽公子看不出一点伤心难过的迹象,顿时觉得自己之前的眼泪白流了,不如省下来喂狗。   结婴过程过于短暂,让人根本生不出联想,也想不到居然有修士结出一个似婴非婴的胚胎;同时因为十三郎之前威势盛到极致,结婴后变化微乎其微,自然留意不到他的变化。   然而,别人留意不到,十三郎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主人,是与元婴心魂相连的主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结了婴?   结婴既然成功,无论那个灵婴如何孱弱,都不可能逆转重来;揣着半死不活的婴胎,十三郎居然大模大样和四足谈条件,要他救冷玉的命……   难怪他肯降低条件,难怪他一点都不像以往那样奸诈,他根本就拿不出筹码,他……   美帅连叹十几次,心里悲哀又不禁赞佩,暗想真灵的修养真不是吹的,这样都不生气;还有十三郎,该是何等强大的执念,才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此时的他终于想起来,自从来到这里后,四足的语气一直平平淡淡,唯有发觉十三郎结婴“成功”后的那个瞬间才流露出几分感慨,似有所触动。   情意无价,或许还真是。   胡思乱想间,忽听四足开口道:“本尊要带神族女娃……叮当归山,尔等还有什么……”   “慢着!”叮当忽然从地上站起来,望空施礼说道:“晚辈想请前辈施法,为姐姐重续轮回。”   四足一愣,吃惊道:“你是想……”   叮当平静说道:“轮回转嫁,我刚刚才明悟的三生之术,请前辈恩准。”   ……   “轮回转嫁,意味着……”   四足轻轻挥爪,美帅公子羽顿觉身体一紧,眼无视目无听,五感全失。   他接下去说道:“你将就此失去轮回天赋,再不能主动觉醒。或者可以说,这一世之后,你就不再是纯粹的三生族人。”   叮当神情不变,说道:“晚辈本就不是纯粹的三生族人。”   四足沉默少许,说道:“三生造化,果然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但你凭什么认为,本尊能够掌控轮回,又为什么要助你施展此术。”   叮当说道:“前辈要我留在圣山,想必不是为了杀了我。”   这话有点好笑,无需四足回答,叮当继续说道:“前辈能在我的轮回路上留下记忆,怎么会补精通此道?适才前辈说要助我提升修为,可想而知现在的晚辈对您没有用,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您还需要晚辈与您合作,用心修炼呢?”   四足没有回话。   不回话不代表没有回答,叮当的话切中要害,无论三生有路是什么,现在的叮当显然不具备那样的能力。她需要成长,甚至需要再次融合与觉醒,当然,其结果是注定的,必将为四足所用。   叮当施礼说道:“晚辈发誓,只要前辈助我施术,晚辈就会全心全意助前辈成事。”   略顿了顿,叮当加重语气说道:“任何事。”   ……   四足依旧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不知何时从叮当身上挪开,跟着十三郎的身影移动,没有片刻分神。   原来,趁着两人说话这点功夫,十三郎正将大灰天心等人通通收起来,动作有条不紊,竟似一点都不觉得难过,平静到令人发指。   做完这些,十三郎重新回到二女身边,从叮当手里接过同样被封印五感的冷玉,认真看了看,想了想,也丢进空间里。   他的动作随意,像丢垃圾一样随手扔进去,与之前那副痴情摸样相比……该说什么才好。   四足依旧没有开口,也不出手打扰,静静地看着他忙碌。他看着十三郎走来忙去,看着他平平静静做完手里的事,眼中渐有一丝寒意。   “执于情,但又丝毫不为情所累;这已不是冷静所能做到,是只有天生凉薄寡义之人才可能具有的品性……莫非金乌早就看出此点,所以才那样做?”   “若将此子目光放于天外,放在九霄之上投向整个世界,结果会如何?是不是可以说,天道也是如此。”   天道有情,天道又无情,天道有情滋养万物,不因其善其恶有所区分;天道无情,无视任何情理伦常,只问其果。四足虽被分体封囚,修为境界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但它的眼光仍在,所思所见自与常人有所不同。   “这是天赋!什么人才有如此天赋,此子到底是……”   正想着,下面十三郎见已没有什么事情好做,抬起头问道:“前辈考虑好了吗?”   嘴里叫着前辈,语气已和刚才完全不同,没有尊敬,没有畏惧,只有平静与对等。就像他与四足站在完全一样的高度,正在谈一桩对彼此都有利的生意一样。   十三郎说道:“考虑好的话,请把护身神使的赏赐发给我,晚辈要走了。”   四足微愣,下意识问了句:“去哪儿?”   “回家,回老家,或则别的地方,只要不是妖灵大陆,去哪儿都行。”十三郎说道:“前辈不是要把他们驱逐此界吗,麻烦连我一块儿送走,干净。”   ……   听了这番话,四足望着十三郎的脸,很久都没有做声。   脸还是那张脸,不同的是神情;此时的十三郎看起来有点怪,乍一看精神百倍,仿佛正为踏入新世界而期待;再一看又觉得意兴阑珊,随时都可能大睡一场,永远都不要醒转。   “到底是人类,怎可能完全摆脱情之枷锁。”四足笑了笑,问道:“怕了?”   “嗯?”十三郎皱眉。   四足洒然解释道:“害怕本尊对付你,所以想离开?”   十三郎老老实实点头,苦涩回答道:“不怕不行啊!您可是真灵,不用刻意,只要哪会儿心情不好,不定就得把我捏成渣。”   这话四足爱听,微笑说道:“放心,本尊道心坚毅,没那么容易妄动杀念。”   十三郎摇头,诚恳说道:“高度不同,晚辈看不到那么远。实话和您说吧,晚辈现在恨死你了,待在这儿总觉得不舒服,不如滚蛋来得干脆。”   他说道:“反过来其实也一样,似晚辈这样不识抬举,您大概也觉得烦;所以,请前辈赶紧施展转嫁轮回,顺带把赏赐发下来,打发晚辈走人吧?”   四足哈哈大笑,说道:“有趣的小家伙,再这样说下去,本尊会舍不得放你走。”   十三郎立刻闭上嘴,双手比划着谁都看不懂的手势,不知是夸奖还是臭骂。   “噗!”叮当笑出了声。   “咳……这真是……成何体统。”四足一声叹息。   ……   “轮回转嫁非同小可,本尊即便能够施展,也需要好好准备一番才可。此事可待回山后慢慢商讨,本尊奇怪的是……”   略顿了顿,四足做了个“可以回话”的姿态,说道:“为什么本尊觉得,你对此事毫不关心?”   十三郎想都不想,反问道:“为什么要关心?”   四足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十三郎体谅他,问道:“前辈施展轮回之术,不需要当着小玉的面?”   四足说道:“神使与她一脉同源,若非如此,断没有机会可以转嫁。因本源一致,本尊无需再从她身体里抽取也可施术。”   十三郎点头,又问道:“如果我猜的没错,且只能让她拥有来世,但不会拥有此生记忆,也不保证能觉醒,对不对?”   四足微怒说道:“废话。”   的确是废话,若能拥有此生记忆,那不叫轮回,应该叫复活。   四足说道:“需要提到的是,轮回涉及天道,本尊全盛时期也不敢轻言成功,虽有三生天赋相助,然而……”   “然而前辈今非昔比,躯体不全,境界全失,被困在这个地方出都出不去,哪能随便施展。”   “但是我肯定,您还是会施展的;因为您本来就想掌控轮回,起码掌控自己的轮回。借助叮当的力量改变轮回,这是一次试探,也是试验;对您来说,这是一次难得的机缘,是强烈到不能拒绝的诱惑。”   “什么三生有路,说穿没一点稀奇,还不是为了活下去!”   十三郎目光轻蔑,神情满是嘲讽,似想把满腔怒火夹在言语中发泄出来。   “对不对?” 第601章 真灵   “说到最终目的,还不就是为了活着。”   十三郎的话没有激怒四足,反令他有些感慨;虽为真灵,四足不能不承认十三郎的判断很准,很知心,就是太难听。   “有灵之物,谁又不是为了活下去?”   四足冷笑说道:“你其实很希望本尊为她施展轮回之术,同样是为了让她活下去,对不对?”   十三郎坦然点头,回答道:“没错,但我用不着求你。”   四足微恙说道:“求也没用;本尊施不施术,施术后如何,你根本不会知道。”   “那不就对了吗,反正不知道,何必去管。轮回之后,小玉是人是兽、是花是草都不确定,更提不上方位时间人名记忆;什么都不知道,让我上哪儿去找,拿什么去关心?”   十三郎不理别人感受如何,说道:“今生这么多麻烦事,还管什么来生后世。轮回转嫁是叮当的心意,我无权干涉也不会干涉,要说关心……”   他忽然笑了笑,说道:“晚辈更关心前辈究竟能赏赐些什么?能不能让我的元婴一下子成长起来,比如后期……中期也行。”   迎着四足难以再保持平静的目光,十三郎摊手以示无辜,说道:“假如您能力有限,帮我把元婴稳固一下就好。晚辈知道您不放心,大可在里面留点记号、禁制、封印等等,总之随便施展,我绝不反抗。”   你反抗得了吗!本尊面前,你也好意思说反抗这两个字!四足心中怒喝,暗想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类,刚才还不怎么觉得。   真灵之誓不会因一方不知道就不生效,四足冷哼说道:“卑劣手段,本尊不屑为之。”   十三郎严肃说道:“您再想想。晚辈这一走,再想找可不容易。”   四足洒然回答道:“本尊很快就会拥有破界能力,你能走到哪里去?”   十三郎心中微凛,说道:“瞧瞧,还是不放心,想斩尽杀绝。”   这句话很有力,四足到底是真灵,闻言不禁老脸微红(假如他有的话),沉声说道:“废话少说,本尊言出法随,自不会赖你的赏。”   “本尊且问你,可愿成为护山尊者?”   十三郎险些笑出来,一脸讥讽。   四足一本正经,说道:“既然不愿,你且随本尊上山,沐浴仙池……”   “等等!”十三郎摆手叫停,说道:“什么仙池不仙池,老实说晚辈确有点好奇,可又实在不想去您的地头,不如换一样,与之等价的奖赏?”   四足说道:“是不想,还是不敢?”   “畏惧真灵不丢人。”   十三郎理直气壮说道:“您那些徒子徒孙精神不正常,万一发疯把我杀了,上哪儿说理去。”   四足凉笑,对十三郎的谨慎又高看一层。他倒没有这个打算,但从十三郎的角度,四足的确有太多办法在不违背誓言的前提下灭了他。   比如,随便放一头十三郎对付不了的凶兽出来,不用引导无需陷害,安心看着就好。   就像十三郎所讲,上哪儿说理去。   誓约誓约,说好听点叫协议,事实上不比一张废纸更值钱。之前定下契约,是因为十三郎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威胁到对方,只能寄望于对方心理上留下障碍。换句话说,十三郎觉得自己在四足眼里不比一只蚂蚁更有分量,一念之间的事。   现在不同,十三郎自忖此时与金山完全不同,想得多点,完全合乎情理。   心里想着,四足沉吟说道:“不肯上山的话……本尊不知你沐浴后效果,难以给出对应奖赏。”   算客气了!活了不知多少万年,四足头回这么好说话;赏赐本就是定好的,受赐之人不愿意要就滚,和真灵说三道四?   十三郎不这么看,他就像个被宠坏了的孩子,越发得寸进尺。   “那可是仙池!晚辈天赋异禀,就算不能提升到化神,进阶三五回还不手到擒来?”   恬不知耻一番卖弄,十三郎挥手大度说道:“这样,我吃点亏,您只当我现在是结丹后期,估摸着来就行。”   “本尊原以为,已将你估计得足够无耻。如今看来……”   四足挥爪将美帅与公子羽的禁锢解除掉,感慨说道:“还远远不够。”   不为别的,只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结交的是个什么人,卑劣到何种程度。   “您过奖了。”十三郎恭恭敬敬回答道:“前辈是真灵,有让晚辈无耻的资格。”   “噗!”美帅刚醒过神就听到这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赞美,眼前一阵发黑。   ……   单从境界上看,十三郎现在实打实的元婴境,假如要提升到某个阶段,理应比结丹后期容易得多。然而事情就是这么怪,他这个元婴与普通元婴不同,大大不同。   假如十三郎还是结婴前的状态,哪怕没有冷玉夺造之术相助,四足也有把握轻易帮他结成元婴;会不会生劫倒不好说,那是天意,无法揣测。   十三郎的话不算吹牛,四足看得出他的天赋,更看出他这身修为何其不易。然而正因为如此,当他结成那个半生不熟的元婴后,一切就变得更加艰难。   夹生饭难做,就是这么纯粹。还拿生孩子做比较,是重新受孕生个健康婴儿容易,还是把一个早产四五个月的胚胎养活更简单,结果一目了然。   “包容无耻需要资格……这话不算错。”   一番思索几番难决,四足最终觉得不能因小事让自己心境有碍,说道:“这样吧,适才你吸收了本尊的土灵,但缺乏感悟很难将其化作己有,本尊在你身体里打入一道本源之力,将来能够领悟多少,达到那种地步……就看你的造化。”   “土灵?听起来很了不起的样子。”十三郎不知所谓本源之力是否珍贵,但他很羡慕大脑袋的遁土之术,遂挑出来说道:“先问下,领悟之后能土遁不?像土行孙那样?”   “土行孙是谁?”   “一位土系大拿,比这个半成品土灵强得多。”   “……不可能,土系大拿本尊都知道,何曾听过这个名字。”   “爱信不信,直说吧,能不能土遁?”   “当然能!”四足给出十三郎最想听的答案,说道:“区区遁法算得了什么,本尊撕裂虚空,瞬息百万里……”   “小爷我一步乾坤,踏破宇宙苍穹!”   痛痛快快地骂一声,将胸中憋了很久的恶气略做舒缓,十三郎指着美帅严肃说道:“口误,冥界小子害的。”   发觉四足目光转向自己,尚未弄清原委的美帅目瞪口呆,险些当场晕倒。   “公报私仇,绝对是!”   ……   之前的战斗中,羽公子不谈,美帅显然没能做到像十三郎那样亡命;不妨假设一下,如果美帅与公子羽全力以赴,结果会如何?   假设不会有答案,战斗结束到现在,美帅虽嘴上没有说,心里却不能不当十三郎会这样思索,下意识地认为他寻机报复,至少是试探。   尤其是那句“冥界小子”。   “本帅……晚辈从没有这个习惯!晚辈……”   “心性有缺,终究差了一成。”   四足的话令美帅羞愧难言,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乖乖闭上嘴。天上四足探出火爪,说道:“不要再试探了,如果你还能修炼下去,他的来历,将来总有知晓的一天。”   “我已经知道了。”十三郎骄傲回答。   “你知道个……”   四足叹了口气,知道十三郎仍在尝试,不愿再和这个鬼精到让他觉得头疼的小家伙怄心,说道:“守神定魄,疾!”   一只微形火爪一闪而过,根本不待十三郎有所反应便钻进眉心,刹那间消失。   “好了,本尊已完成……”   “等等!”   十三郎纵声高呼,像个受了哄骗的孩子一样大叫道:“这就完了?什么守神什么定魄,明明什么感觉都没有到……您不会蒙我吧?”   四足冷冷看着他,仿佛望着的是一只猪,且是挖掉脑子的那种。   “真没感觉。”十三郎真心觉得无辜,自己上下打量一番,伸手在脸上摸摸,问叮当:“有变化?”   堂堂真灵欺骗后辈?这样的笑话不好笑。叮当憋着笑,摇头。   十三郎抬起头,小意试探道:“要不您……再来一下?”   “滚!”   ……   说滚就滚。   真灵风范,该啰嗦时啰嗦,做起来便雷厉风行;不见四足如何做势,火爪当空一挥,一条黑风凌厉的空间裂缝就这样呈现在众人面前。   众人齐齐变色,十三郎暗自叹息,一颗心沉入十万八千里谷底。   这就是真灵的力量,半拉脑袋刚刚找回去没几天的小半截真灵的力量。想想自己对叮当的承诺,十三郎怀疑自己当时有没有发疯。   四足随手再弹出数指,几颗符文飞入裂缝,将那些令众人心惊胆战的空间风暴封住,说道:“去吧,若有机会,待本尊向令祖问好。”   美帅公子羽根本不敢反驳,也不敢问多余的话,恭敬施礼后踏入裂缝,身体瞬间消失。   四足将目光转向十三郎。   十三郎神情讪讪说道:“这么容易……好吧,这条路通向哪儿?四大星域?”   “你的世界,本尊送你回家。”四足很满意十三郎的表情,临时加了一句。   “好好修炼,另外替本尊传句话,将来合适的时候,本尊会过去问候那只老鸟。” 第602章 送别后等待   荒草凄凄,拥有旺盛生机的草原日渐凋零;大地上,枯黄与衰亡成为主色调,几根箭叶挣扎着指向空中,在寒彻的秋风吹拂下不停摇头,发出沙沙轻语。   如老人叹息缭绕耳旁,满是腐朽衰败的味道;虽不甘,亦将归于陈岁。   隆冬将至,万物蛰伏,一轮落阳斜靠在山坡上,将最后的温暖洒向大地,注入每个人的身体。坡下的人们麻衣束孝,神色悲戚中透着些许茫然,目光随着缓缓沉入地底的红轮而动,仿佛那是自己的心。   落灵坡,灵域降临地,大先生一怒拔剑之所在,一百三十八名道院学子仿凡间例,披麻戴孝,为先生送行。   ……   “叩首!”   威严的祭拜声中,以雷尊为首,一百多名修士齐齐跪倒,向着夕阳下被埋入大地的剑棺行礼;依照先生遗愿,其法蜕无需带回道院,而是留在此生最后战斗过的地方,以剑为匣,以地做床,就此长眠。   修道之人,求的是长生追的是永久,没有谁真正在意身后如何;唯道院与众不同,自成立的那天起便定下规矩,所有死去的人都按照凡间规矩殡葬,入土为安。   大先生居九尊之首,持重器为顶梁,死后理当归本位、行重礼,竖碑表传供后人瞻仰;然而在得知其心愿后,没有一个人对此提出异议,仿佛事先约好的一样。   外人对此多有疑惑,比如此刻围在外围观礼、并一同向先生致敬的众多修士;只有道院学子们知道,大先生虽不愿违背道院规矩,但对这些规矩本身,从未真正在意过。   先生只在意手中的剑,剑随身走,人不弃剑,静静观望着这块自己为之抛洒热血的土地,便是最符合其心意的处置。因此当雷尊默许将法体安葬在落灵坡时,人们心里多在想,当初那道凌冽剑光纵横百万里而折,或许就是征兆。   逝者已逝,荣光尽皆随风而去,学子们对大先生足够尊敬,更不忍看他人剑两分。   “再叩首!”   夜莲随着喝声伏倒身躯,因上身过于笔直,看去好似趴伏在地上,尤为诚挚。在其身后,几名内院学子紧跟着拜倒,目光却情不自禁瞥向身前那个因跪拜而显得格外玲珑的身影,似有欲望之光。万世之花神情冷漠,脸孔上没有一丝表情,其身体外有一层神辉若隐若现,非大能修士无法察觉。   无需放出神念,周围千米之内的一切人,一切事与一切表情,尽入眼底。   地视天听,进阶后又一重神族天赋。   夜莲看到部分学子的疑惑,一些学子的惊惧,还有身后那几道觊觎目光一一落入眼内。她看到袁朝年的谨言慎行,看到战道两盟长老的唏嘘,看到了燕山的感慨,霞公主的无助,还有鬼道的愤怒,与雷尊隐藏在漠然下的那份复杂。   夜莲看着一切,听着一切,眼中渐有一丝嘲讽。   “一生比肩,得偿所愿却行叩拜之礼。师尊,您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三叩首!”   大先生无亲无故,自然不会有家属答谢,看似隆重的祭拜也因而显得有几分苍凉。三声礼毕,代表着一代剑尊坐墟与此,再不会发出一声长啸,不会振响一声剑鸣。   引领着众人,夜莲平静地伏于大地,临起身时又连点三次头。   “这是替他而拜,报当年一语之恩……骄傲如先生,想必也是愿意的。”   “只可惜,无论是我还是他,恐都无法满足先生与院尊的心愿,终有一决。”   ……   “剑尊怎么会死?到底因何而死?”   鬼道难掩心中愤怒,低喝道:“你一定知道!”   坡前,雷尊作为道院不二主帅,正朗声诵读剑尊一生之功绩;战道双盟、世外之地、上古世家与散派联盟皆有人站出来表达哀思;稍后,燕尾族作为地主,燕山老祖不计前嫌,亲自宣告此地将增造剑庐一座,并派剑阁弟子常年守护,以表达对剑尊的推崇与敬意。   身为宿敌,斩杀燕尾数名大能的道院尊者能得到如此礼遇,不可谓不隆重。然而有人却已顾不得这些,只想求个究竟。鬼道将袁朝年扯到一边,说道:“剑尊死前只有你在身边,给老夫一个交代!”   袁朝年轻轻推开鬼道的手,说道:“老师身中罗桑暗算,伤及道基后引发旧创,虽经多方救治,最终精气消散而殁,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鬼老莫忘记自己的身份,在下虽然实力不济,却不需向您交代。适才的话,在下只当您顾念先生之情,日后不想再听到。”   道院尊者陨落于战场,当然不会不追查原因;正如袁朝年所说的那样,几名道院老师共同认定,大先生是因重伤而亡,已成定案。退一万步讲,大先生怎么死与鬼道半点关系都没有,凭他一个新晋阶的化神修士,远远不够资格向道院问责。   听了这番话,鬼道死死盯着袁朝年的眼睛,良久才冷笑说道:“剑尊受的伤虽然严重,但还不至于死,且此前已有好转迹象,怎么会突然就要了命。你不要想蒙混……”   袁朝年截断他的话,说道:“鬼老如有疑问,可向几位老师求证。”   鬼道寒声说道:“老夫找的是你。”   袁朝年冷漠回答道:“在下无话可说,帮不了您。”   鬼道冷哼一声,说道:“假如老夫坚持呢?”   袁朝年神态平静,回答道:“道院不受世俗挟持,鬼老不要自误。”   鬼道没有再逼迫,阴寒的目光望着袁朝年,片刻后说道:“必须是与道院有关的人,才能追究此事?”   袁朝年不置可否,神情淡淡回应道:“道院独立于世外,鬼老明知故问。”   “你似乎忘记了,老夫与道院并非没有关联。”   鬼道说道:“萧十三郎是古剑门弟子,老夫亲传,大先生对他视若己出,便是院长也曾关爱有加。老夫得先生点化,如今方能够破关进道,这样算不算有关联?”   “先生陨落,萧十三郎身为其弟子,理当问个究竟。但他不在此地,老夫代行其事,有何不可?且不说此事疑点多多,单凭大先生对萧十三郎的关爱,临终前居然不对老夫留下只言片语,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鬼道紧盯着袁朝年的眼睛,说道:“老夫知道你不简单,但你别忘了,老夫如今是化神修士,若狠下心来追查,你能挡得住?”   化神与元婴大修士,看似只差一线,实际却如天与地的差别。鬼道的话多少有些自持,但从另一个角度讲,假如他真的不惜一切,事情就变得很微妙。退一步,即便鬼道现在什么都不做,将来如还能再进一步,成为化神中的强者的话,这个心结就会关系到很多人的命运,甚至生死。   当然那是后话,无论如何,现在的鬼道远没有威胁袁朝年的资格,只能借着由头生拉硬拽,不惜连晚辈都牵扯进来,只为求个明白。   鬼道冷笑说道:“莫说老夫没有提醒,此事若无蹊跷便吧,一旦有鬼,你的小命可不太安全。对老夫透露一二,等于变相保护自己;老夫不死,你就不会有事。你是个聪明人,不消老夫多说,自己想明白了。”   这番话讲出来,袁朝年似有所触动,迎着鬼道的目光说道:“在下有一问,此间大事已了,鬼老今后有何打算?”   打算?   袁朝年说道:“若无筹划,不妨听在下一句劝告。”   鬼道神色冷下来,微哼一声说道:“你讲。”   袁朝年似笑非笑,说道:“鬼老境界初成,且与燕山老祖有旧,何不闭关剑阁巩固境界,以期更进一步?过几年潮汐涌动,我等便可返回灵域,届时鬼老携剑归宗,正该荣耀千秋,难道不比和在下空谈来得强?”   不等鬼道有所表示,袁朝年又说道:“燕山老祖人中至尊,所见所识均冠绝天下,鬼老既与之相识,当抓住这个机会多多请教,多多与之攀谈。此外令徒……也就是萧兄与霞公主尚有婚约在身,先生身前便曾关注过此事,临终犹念念不忘;如今先生故去,鬼老正该担当长者之责,做些安排才是。”   袁朝年的声音一直很平静,平静到连语气都没有,鬼道对此略感诧异,目光微闪说道:“剑尊临终前……念念不忘婚约?”   袁朝年目光微黯,说道:“先生临终前,念念不忘萧兄。”   十三郎与婚约,似乎是同一件事,又似乎不是;鬼道品味着话中意味,紧锁的眉头渐渐展开,又渐渐皱起。   良久,他问道:“这些话,是你还是剑尊……”   “是在下的意思。”袁朝年淡淡回答。   ……   “世间有些东西,分开的时候很好,合在一起却很坏;还有些东西分开的时候是毒药,合在一起却成了仙丹;造化神奇,人力有世而穷,实难一一尽表。”   望着找上门的鬼道,燕山老祖眼中闪过几丝感慨,转过头说道:“若想将其还原,除需专精此道外,还要有亵渎之心。”   顺着燕山的目光看去,装有大先生法蜕的剑匣沉落大地,雷尊等人正联手施展封印,周围还有重重阵法守护,以防有小人冒犯。   剑匣沉落,连同沉落的还有鬼道的心;先不说能否突得了,亵渎剑尊法体,等若在道院所有人脸上吐口水抽耳光,后果谁能承担得起?   燕山轻叹说道:“剑尊是老夫钦佩的人物,但他曾斩杀燕尾十数名强者,恨其者无算;如今既安葬于此,燕尾族第一个身兼守护之责,否则的话……”   不消再说下去,假如剑尊陵墓有损,燕尾族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于公于私,燕山老祖都不能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否则的话,剑阁颜面何存,与道院之间又该如何相处?   鬼道听着燕山的话,面色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但又无可奈何,唯有长叹一声说道:“就没有办法改变?”   燕山老祖微微一笑,说道:“办法还是有的,但要有合适的人来做。若有一人至此,所有难题便可迎刃而解。”   “今日即是送别,亦是等待;等着吧,耐心等着。”   ……   置身于通道口,十三郎回过身说道:“别送了,没有机会的。”   叮当微楞,随后才明白他指的什么,童心大起伸出手去……   一层薄薄的壁障,无形无质,但已隔绝了天与地。   “好厉害!”叮当忍不住赞叹。   “小家子气!”十三郎显然没那么大度,不忿说道:“前辈疑心太重了。”   四足微微一笑,对十三郎的伎俩不予理会。   十三郎无奈抬起手,隔着那层灵膜与叮当碰碰手指,叮嘱道:“好好修炼,耐心等待;记得听前辈的话,不要惹他生气,不要担心我们,不要……”   “好了哥哥,这都第三遍了。”叮当笑着回应道:“照顾好姐姐。”   十三郎认真点头,随后朝四足叫道:“晚辈还有一个问题,前辈能否解释一下?”   四足对他之前的表现很满意,大度说道:“但讲无妨。”   十三郎说道:“之前前辈曾言,在金山的时候不动夜莲,是因为夺不了她的造化。”   四足知道他必有下文,问道:“然后?”   十三郎笑了笑,反问了一句:“那我呢?”   “我身上带着十三娘,您又没有给我留下什么轮回烙印,为何不顺手抓回圣山?”   十三郎接下去说道:“前辈您当时……到底有没有表现出的那么厉害?会不会真如晚辈所猜测的那样,虚有其表呢?”   问出心中最想问的话,十三郎紧盯着四足的眼睛,那只覆盖达万米的巨大漩涡,目光一瞬不瞬。   ……   四足很平静,平静到让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情绪,淡淡的声音回答道:“不妨直接告诉本尊,你到底想做什么。”   十三郎坦然回答道:“晚辈在想,前辈既然防范晚辈带着叮当踏进通道,是不是意味着,只要进入这条您亲手开掘的通道内,前辈就没有办法阻止我们逃走。”   四足笑了,笑得无比欣慰欢快,仿佛遇到久未遇见过的趣事,开怀大笑。   笑声宏大,蕴含着无上圣威,天地间再无一丝杂音,仿佛时空都为之静止,因笑声凝固一样。那根火爪从漩涡中露出来,升腾的火焰如一条条咆哮的龙,肆意嘲谑某人无聊。   “你是想……现在就尝试挑战本尊?”   望着十三郎认真的摸样,四足越发觉得此事有趣,喘着气笑道:“既然如此,为何还不动手?”   “第一,您是真灵,能朝真灵伸手,似乎死了都值。”   十三郎认真回应四足,说道:“第二,晚辈只要不出手,前辈就不能出手;而且晚辈觉得,就算朝您出手,您也舍不得杀死我。”   “还在试探,该说你什么好……”四足连连摇头,说道:“有没有第三?”   “第三就是……塑灵千变!”   一声厉喝,千万道光华自十三郎的身体里射出,如七彩之缎被捏合到一起,转瞬便如狂龙般冲出。与其一起发动的,是两只黑白分明的手,带着积郁已久的愤怒与决心,带着亢烈与希望,同时冲向前方;冲向那层薄薄的、如天堑般的壁障。   觉醒主要靠机缘,但也不是绝无外力可用,强烈到极致的精神刺激,正是其中的一项。   声犹在耳,说话的人却已在生死间徘回游走,塑灵变施展的那一刻,十三郎便走上当初冷玉走过的那条路,血脉在沸腾中觉醒。   塑灵千变融合在一起,威力由主人融合的力量多寡与修为高低决定;冷玉说她可提升四倍威力,对十三郎来说,身体内融合的力量远远超出冷玉,虽修为有所不及,法力精深程度却相差无多,几相对比,威能竟堪堪可与战舰上的那一幕相媲美。   大修士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他有冷玉所没有的那双手。   狂暴的冲击席卷向前,周围的一切都沸腾起来,天地之力轰然倒卷,经四足开辟出来的通道急剧颤抖,竟有了崩溃的趋势。灵膜也在晃动,发出如冰层破裂般的咔咔声,渐有裂纹出现。   “啊!”   一声野兽般的狂嗥,墨玉般的左手与白玉般的右手双双击出;十三郎的眼睛里流出鲜血,八指如铁钩一样插入光膜内,恶狠狠一撕。   咔嚓!光膜碎裂,十三郎张嘴再喷一口血,身体内仿佛有无数大锤在夯打,炸出千万条伤口,飙出股股血箭。他的动作毫不停顿,探手抓住叮当的肩膀,血光中倒踩星步,瞬间消失在原地。   一步乾坤!   下一刻,十三郎的身体出现在通道内,怀中抱着叮当,脸上刚刚流露出狂喜的表情,便又为之停顿凝固……   “不!”   悲愤绝望的嘶吼声在通道内回荡,伴随着四足的一声叹息,声音略有感慨,夹杂几分疑惑。   “连真灵都敢藐视,还能叫勇气?徒落一身伤患……那双手有点怪……”   在他身边,叮当的身形徐徐显露出来,目光怔怔地望着那条徐徐崩溃的通道,泪水湿透了双眼。   “哥哥会不会死?”   “那双手……那是一双什么手?”   四足仿佛没听道叮当的话,眼中竟有一丝警惕的味道。   “到底是什么手?” 第五卷 尘心,凡心,本心 第603章 雪路仙颜   寒鸦东渡鹊南枝,鎏马不绕乱舞城。   不知谁最开始念的这句话,用来形容乱舞城的地位再合适不过;每临寒冬,人们总会从四面八方聚集到乱舞城内,安心等候暖阳被归的那一天。   北国冬季总是那么凛冽,遇见数年乃至更久才得一见的苦冬时,连最最抗寒、且具有极强适应力,依靠少量冻死饿死的野兽尸体便可熬过数月的寒鸦都不得不迁徙;这些平时令人厌烦的小东西极具灵性,总能第一时间感受到天地之威,成群结队朝人类聚居的所在靠近,觅些残羹冷炙以求存。   它们知道,人类是最擅长筹谋未来的生物,总是早早囤积足够资源;与之相比,那些强大的野兽乃至妖兽短视得多,除了本能地让自己尽量吃得肥一些,几乎没什么办法准备。   需要提到的是,修真世界不存在冬眠,妖兽会沉眠是因为修炼,而不是为了苦熬隆冬。对大多数兽类来说,冬天反倒是最好的猎食季节,它们有足够强壮的身体和最最敏锐的灵觉,可轻松掘破最最强固最最深邃的洞府。这样的世界里进入冬眠,根本就是找死。   进化之道在哪个世界都存在,不能眠就不眠,依旧弱肉强食,依旧适者生存;待来年春风吹开大地冰层的时候,活下来的妖兽皆为强者,更利于种族繁衍传承。   这便是选择,也是规则,自然天生的规则。   妖兽、尤其是强大的妖兽可以如此,人不行;当隆冬过于难熬,那些对人类本持敬畏之心的妖兽会变得极为疯狂,如没有足够实力守卫家园,应及早搬迁为妙。还有那些如寒鸦这种实力偏弱、大部分时间依赖捡漏才得以存活的妖兽也如此;它们需要对天时及早做出预判,从而做出选择。   野居有自由,靠近人类有食物,自由与活着,寒鸦选择后者。   久而久之,寒鸦成了人们预卜天机的工具,商队、旅人、猎者根据寒鸦迁徙判断严冬的酷烈程度,进而决定行止。正因为如此,人们对这种低阶妖禽的态度相当和缓,它们吃的不多,身体也不值钱,最重要的是,每当大雪封山道路难通、或是一些天险危机的时候,寒鸦居然会提出警告,甚至帮助人类前行。   人与兽的关系多为杀戮与利用,有时也很和谐。   今年是个苦寒年,从寒鸦迁徙的程度看,百年难遇。大雪纷飞,从极高天空往下看,到处都是一条条蜿蜒如蛇的迁徙队伍,在阵阵鸦鸣声中朝往同一个方向。   乱舞城。   ……   城西千里,莽原皑皑,车痕宛转,一支三百余人的队伍在雪地上艰难跋涉,鎏马鼻孔喷吐着白气,强壮的汉子们不时吆喝两声,听在耳中竟似被冻结的冰块,寒飕飕令人打颤。队伍前后各有一群寒鸦盘旋,聒噪的鸣叫依旧那么聒噪,越来越齐整。   它们饿了。   “差不多了,找个合适地方扎营。”   正中那辆格外宽大的车驾上,一道颇为威严的声音发出指令,车队随即忙碌起来,一条条彪悍的身影从各个马车中钻出来,吆喝连连,指挥着随从马夫将车马盘成圈,清理地上积雪,准备迎接黑夜的到来。   对迁徙的队伍来说,黑夜比白天危险得多,不单要防范饥饿的妖兽,还要防范同类杀掠。每临迁徙,雪盗总会变得活跃,有些雪盗并不是什么职业盗匪,而是一些荒原部落之人假扮,纯粹是为了发笔横财,以便能在接下来的冬季里活下去,活得好一些。   乱舞城,取意群魔乱舞,可想而知那是个什么地方。对这些迁徙的人来说,乱舞城是他们唯一的选择,除非有能力在野外熬过有可能长达半年的隆冬,非去不可。   鎏马的名字便因此而来,鎏金的马都不能绕,何况人。   ……   扎营的地方不难选,无非是那几样条件,高处、干燥、便于防护,最好是双层坡,有利于避风。百十名汉子动作熟练,很快在一处斜坡上圈出一块地方,清雪扎桩,支起帐篷,外围还挖出一圈矮沟,箭木斜指,俨然一座小型军阵。   像军阵不奇怪,这些人本就是军人,不同的是他们现在的身份是家仆,保护着主人与其家眷而来。   有三百精锐军人作为私兵,这位官老爷的职位不算低。   营寨很快有了模样,几名身材雄壮的亲卫来到中央马车前,回禀后走出一名中年男子,面目威严神情冷峻,其身后跟着一名美妇和一名少女,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少年。   另外几辆马车上也都走不出不少人,一些丫鬟女仆忙着布置主帐,还有一辆格外精致的马车默无声息,几名亲卫恭敬站在车外,正朝里面说些什么。   中年人望着那辆精致马车,问道:“仙长尚未醒来?”   旁边亲卫低声应是,随后请主人先行进入主帐休息,中年人摇了摇头。   侧头看看身边美妇,中年人说道:“莲儿身子弱,夫人带他们姐弟先去休息,本官在此等候仙长。”   夫人面前自称本官,中年人持居甚严,唯其目光从少女少年身上掠过时,才会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怜惜。   美妇微微皱眉,说道:“仙长入定时日不定,你身体本就有寒疾,是不是先……”   中年人阻止美妇讲下去,说道:“夫人有所不知,荒原凶蛮,妖兽因苦寒野性大发,一旦遇袭,我等性命皆系于仙长之手,不可不敬。此外涛儿已证明身怀道基,若能被仙长看中收入门下,才能在乱舞城安居。”   有修士存在的世界,官宦之家亦不能说安全,家中如有一名修士,哪怕是低阶修士甚至门徒,地位也会变得截然不同。中年人的话语中透着无奈的味道,目光不禁落在少年身上,眼中露出期盼的同时,喟然一声叹息。   “可惜这孩子……”   被父亲严厉的目光一望,少年顿时心慌,身体不自觉便朝姐姐的身后躲;见他如此怯弱,中年人心中怒气顿生,开口便要训斥。   美妇拦在前面,说道:“仙长来的突兀,这件事,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中年男子面色不悦,说道:“夫人何出此言,试想仙人是何身份,难道还会图得我们什么?若说突兀,本官倒觉得那个年轻人更可疑,若非莲儿良善涛儿坚持,本官定不容他留……”   寒风微动,一名黑袍人极为突兀地出现在场中,嘿嘿阴笑几声说道:“本座闭关一时忘了时辰,有劳林大人久候,惭愧,惭愧。”   黑袍人的声音干涩嘶哑,听起来如鬼哭神嚎,嘴里说着惭愧,语气可没有半点惭愧的意思。其面容半隐于黑袍内,目光投去仿佛被扭曲,难以看个究竟。   看到也没有用,修道之人不能凭长相判断年龄,也无法以此判断修为,这些基本道理,凡人也懂。   众人心中微寒,几名亲卫本能地靠上一步挡在中年男子身前,随后便意识到这样对仙长不敬,神情讪讪,有些不自在。   中年男子尚能保持镇定,喝退亲卫拱手施礼说道:“仙长何出此言,林某一介凡夫,能得仙长照拂便已感激不尽,理当保持敬重。”   黑袍人看都不看亲卫一眼,目光从美妇与姐弟身上掠过,吓得少年打个哆嗦,朝姐姐身上贴得更紧。反倒是少女平静自持,虽不便与黑袍人对视,身躯却挺得笔直,伸手在弟弟皮帽上拍了拍,给予其宽慰。   黑袍人目光微闪,阴惨惨的声音说道:“根骨还算可以,只是这胆色未免太差,实难从道。”   人家说的是事实,中年人苦笑说道:“林某也知道小儿不堪,只望仙长能加以调教……林某愿倾我所有,以报仙长恩德。”   黑袍人傲然说道:“凡家之物,于我有何用处。此事稍后再说,本座的寝居之所可曾备好?”   不消中年人回话,那几名亲卫连忙施礼,随即引领着黑袍人走向一处独立的寝帐,连头也不回。这边中年男子长叹一声,不得已只能带着妻子走向主帐,一面心里想该用什么法子才能打动仙长,有些闷闷不乐。   行走间,少年见黑袍人离去,心神松弛后活泼的性子便发作起来,转手拉着娘亲衣袖,小声说道:“娘,我想小解……”   少女闻其言知其意,沉着脸说道:“是想去看那个人吧?”   少年并不怕她,嘻嘻笑着说道:“姐姐和我一起去?”   美妇忙瞪他一眼,喝道:“胡说,你姐姐是女儿家,怎么能陪着你疯。”   少年才不管这些,偷窥着前面父亲的背影,不停央求。美妇心软耐不过,伸手将少年有些歪的皮帽整了整,又招手唤过一名亲卫,说道:“小心陪着少爷,莫让他吓着。”   少年顿时欢呼,生怕被父亲听到连忙掩住嘴,拔腿便跑;身后响起美妇的叮嘱,亲卫的呼唤,还有少女的一声轻叹,似在感慨着什么。   身后怎么样,少年早已顾不上,一溜小跑来到营阵的角落,一辆最最破旧不堪的马车旁,突然放慢速度,轻手轻脚如一个小贼。   “来了。”清朗的声音从车内传出,明明听上去很年轻,却给人一股沧桑的味道。   “是不是又被骂了?” 第604章 教杀先生(一)   车门吱吱作响,让人不禁要担心,下一刻车身会不会散架;那匹拉车怪驴倒是颇为雄壮,奈何一身杂毛斑斑点点,不少地方如被火烧过一样焦黑,摸样着实有些可怜。   穿着一身半旧棉袄,十三郎侧身从狭小的车门内下来,脸颊深陷,神情憔悴,与当初判若两人。大灰闻声转过头,看了看十三郎,不安地打着响鼻儿。   被识破形迹,少年并没有如何沮丧,反被大灰极富人性的表现所吸引,好奇说道:“老师,这头驴您是从哪里买的,真聪明。”   大灰有些不满,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眼,少年越发觉得吃惊,连声道:“它生气了,它还会生气!”   “谁都会生气,大灰当然不例外。”   十三郎随口应着,清亮难掩忧郁的目光投向不远处,说道:“天寒地冻,这位军爷,不妨一起来避避风。”   亲卫对这位身子羸弱的书生印象不错,笑着摇摇头,回答道:“先生不用理我,只是少爷不能在此待太久,先生抓紧些就好。”   月前,这支赶赴乱舞城的队伍在一次扎营时碰到十三郎,发觉时他昏迷在野外,几乎要被冻死,旁边只有这头怪驴不离不弃,令人赞佩又惊疑不定。因为按照道理讲,这样一个身材单薄体质羸弱的书生,实在没有理由能在大雪封山的野外活下来,在报与主人知晓后,本着救人为善的念头将其留宿一夜,准备待其略有好转后送走。   结果很有意思,也不知怎么地,彼时林家小少爷因好奇跟随众人去看十三郎,结果在其被救起的地方发现几行潦草的字迹,顿时如见仙迹,当时就忍不住临摹。说起来也算缘分,林家数代书香,这一辈姐弟俩皆精于此道,尤其是小少爷更立志成为一代书家,骤然见到那种虽胡乱涂写却仿佛要从雪地上跳出的字迹,哪里还忍得住。   后面的事情很简单,小少爷拉了姐姐一同观摩那些字迹,后与其一同去求父亲,想把这个落魄书生留下。   原本以为再简单不过的事情,结果却起了波折。   听了两人的描述,在亲眼看过十三郎所写字迹后,林大人顿时变了脸色。   林大人同样精于书法,造诣远非他们姐弟两个可以比;那些字迹是以手指在雪地上所画,也不知为什么,周围风雪凌厉,竟然无法将其掩埋起来,仿佛绵羊畏惧猛虎、鸟雀远避蛇蝎一般不敢靠近;尤其是当他注目一观,将神魂投入其中的时候,一股极尽凶恶之能事的煞气扑面而来,险些冲破紫府。   幸亏林大人家道殷实,数代积累,身上配有一块自祖上传下、据说为仙家之物的玉诀,关键时刻得已醒转,避免神智被夺的下场。   心惊胆寒之下,林大人一口否决掉姐弟两的请求,当时便有了弃之不顾的念头;奈何姐弟两个、尤其是小少爷贪于笔墨,自己不行就拉上姐姐,姐姐不够便求娘亲,一家三口喋喋不休,让林大人好生无奈心烦。   怎么办呢?说人家的字会杀人……谁信啊!   一家人闹腾半天没个结果,林大人坚称此人来历不明,难容于正统;林夫人心疼儿子女儿,况且孩子要学字……哪有不支持的道理。一番唇舌无果后,外柔内刚的夫人上了火气,当着孩子的面揭穿林大人的底。   “当年若不是你仗着一手好字,三天一封五天一信的勾引,本小姐又怎么会上了贼船;如今不说什么富贵难求,便是平安都每个保障,还要被连累发配到乱舞城这种地方来受苦……”   林大人立马举手投降。   话说回来,拥有三百亲兵、一名仙家坐镇的队伍居然害怕一名落魄书生,似乎也太说不过去。林大人为家庭和睦而忍气吞声,不失为明智之举。   这件事情惊动了仙长,勉为其难一番查看后,断言此人只是个凡人;那头驴倒可算是异种,但也不过是头粗生灵性的畜生,力气大些罢了。至于那些字……说来也怪,轮到仙长去查看的时候,那些字迹早就被风雪吹了个无影无踪,哪有什么凶煞之气。   最终,大伙儿决定问问书生来历,结果可好,书生脑子冻出毛病,记忆不全。   也不是全然不知,书生说他要去乱舞城寻找名医救治自家患了病的娘子,然后……   然后没了。   全忘了,或许永远都想不起来。   足够了,对林大人来说几乎算不上信息的这点信息,将母女俩感动得一塌糊涂,眼圈都泛了红。   数千里莽原,中间不乏妖兽强人,一介书生孤单上路,只为救治爱侣……再看看十三郎的摸样,虽然疲惫憔悴到极致,依旧能够看出原先神采,哪能不为之落泪。   对相当多女人来说,这种事情的杀伤力比法宝还恐怖,而且没有时间限制,终生有效。   于是乎,母子三人的态度更加坚决,疑惑难安的林大人最终败退,赏了十三郎一辆破车,同时严令小少爷除学字外不许与其接触,至于小姐,更是门儿都没有;对外则宣称男女之防有所不便,以免落人口舌。   “一连写出十七个杀,字字如染血之刀,杀戮之刃,这样的人会没有隐秘?”每每思及此事,不通武道的林大人总会有一番感慨,奈何木已成舟,他也不好意思翻脸。好在乱舞城将至,只要能够平安抵达,也就罢了。   ……   “既然如此,军爷请自便。”   一面说着,十三郎寻一块山石,随手拂去上面的积雪,坐下后说道:“今天想学什么字?”   教人写字,十三郎的方法与众不同,一次只教一个,而且设定目标,不达到的话绝不肯传授下一个。车队走了一个月,小少爷得到认可的仅有区区五六个字。便是严厉如林大人也不能不承认,这位名叫萧八指的先生着实严苛到离谱。当然,他确有几分真材实料,小少爷的进展摆在眼前,就连隔手相授的小姐都获益不少,着实令夫人欢喜。   少年凑到身前,从怀里拿出两个小盒子,笑嘻嘻递过去说道:“写字不着急,老师先吃点点心吧,我娘亲手做的。”   十三郎没有马上接,说道:“又想学写杀字?”   少年只是笑不肯说话,清秀的面孔竟显得贼眉鼠眼,好像一条首次偷鸡的小黄鼠狼。   留下十三郎便是因为那十七个杀,虽然不像父亲看出那么多,少年依旧能够领略几分味道。在他看来,那些字中的每一划都像一把剑,起手乂字更像两把明利的刀,比身边亲卫的佩刀还要锋利。   能看出这些,足见少年于书道天赋不凡,他的胆量不算大,但这不妨碍少年人特有的幻想;每每想着那些字迹中包含的凌冽意味,小少爷觉得热血沸腾,好像自己变成了故事里的游侠,单剑行天下,白衣飘飘秉公义……梦里都会神采飞扬。   没有少年不尚武,哪个少女不怀春,便是这个道理。   “也好,有这段时间做基础,的确可以试一试。”   十三郎从少年手里接过盒子,说道:“但有一样,你姐姐那里怎么办?还有你父亲?”   少年大喜,忙说道:“老师放心,我不让他们知道。”   十三郎失笑说道:“每日考校,怎么瞒得过去?”   少年悄悄眨眼,小声说道:“老师有所不知,父亲现在查得不像以前那样紧,而且……前两天我故意有所保留,留了空挡出来。”   十三郎不禁也眨眨眼,问道:“你是怎么想到这一招的?”   知道老师性子宽厚,少年索性卖乖,委屈的表情说道:“老师总共就教了我六个字,一个刀,一个剑,一个随机应变;我在想啊,这个随机应变,可不就是要随机……应变么?”   这叫随机应变?   望着少年得意中带着忐忑的神情,十三郎好生感慨,没有再问什么,说道:“先写一个来。”   这是程序,传授之前总要让少年试写一次,以寻出改进方法。少年对此早有准备,欢呼一声摘下挂在身侧的短匕,连着鞘在雪地上比了比,开始凝神。   这也是十三郎的要求,写字不要执于笔墨,一草一木一手一指,皆可就作。   十三郎坐在石上,没有干涉少年思考,自顾打开食盒看了看,选择其一反手递了出去。大灰早等在一边,头颅轻轻一摆便将里面的点心卷入唇内,犹不忘朝少年看一眼,心里悻悻想着。   “吃人嘴软,本神就不计较你的无礼了。”   少年没有留意到这一幕,一个月的修炼,他最大的收益不是学了那六个字,而是能够在任何情形下凝聚精神;周围此时风雪猛烈,少年却心无旁骛,脸上的顽虐一扫而光,神情宁静而肃穆。   对于这个杀字,少年早已模拟了无数遍,比之先前学的那六个字多出不少把握。过了片刻,少年持着连鞘短匕在雪地上挥动,笔走龙蛇,一蹴而就。   杀!   书吧,少年长出一口气,自己认真看了看,眼中略有几分得意,抬起头说道:“请老师指点。”   十三郎随意瞄一眼,问道:“这个字,你是用何而写。”   少年微楞,不明白老师的意思。   十三郎将剩下那个食盒收入怀里,说道:“是用刀,还是用剑,亦或用的是……烧火棍?” 第605章 教杀先生(二)   用什么写,这是个问题;对一名十来岁的孩子来说,这个问题未免晦涩,当以引导为主。   十三郎没有这样做,那句“烧火棍”就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小少爷脸上,毫不留情,格外残忍。便是再小些,他也能听懂老师话语中蕴含的嘲讽意味,顿时涨红了脸,眼眶微有湿意。   小少爷不明白老师为何突然间变了模样,话音虽轻,其鞭挞的意思彰然若揭,狠倔倔凶残残,不留一丝情面。   更严厉的还在后面。十三郎说道:“前日对你讲过书法的境界,以我现在的理解而言,大略分为形、势、意三种。以我原本对你的估计,这个杀字当能描其形,微出杀势。”   无视小少爷委屈的表情,十三郎冷漠说道:“看来,我高估了你。”   小少爷泫然欲泣,牙齿死死咬着下唇,握着短匕的右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指节捏得发白。按照事先约定,在冲破杀字关前,十三郎并不认可他的弟子身份,也不以为师自居。此时听了老师的话,小少爷越发觉得丢脸不堪,泪水遏制不住顺着脸颊滚滚而落,滴落在刚刚写下的杀字上。   眼泪是热的,融化一点雪花后再度凝结,那个杀字仿佛被注入了什么,原本规整的形状有些散。   十三郎随手拾起一根枯枝,振腕沉毫,一个与小少爷所写一模一样的杀字出现在旁边,淡漠的声音说道:“好好看,稍后告诉我它们的区别。”   这也是惯例,每当十三郎想指点些什么都会让他自己先去想,不同的是之前温声细语,小少爷没有丝毫压力,尽情体会书中真意,还有乐趣。此时十三郎的声音依旧轻微,给小少爷的感受却像在心口上抵着一把锋利的剑,寒意直透胸腹。   奇怪的是,明明这种感觉比面对父亲的目光时恐惧十倍,小少爷却不像以往那样萌生退意;十三郎的话似带有某种魔力,无论褒贬寒热,荣辱恩威,总能将他内心深处并不多的勇气激发出来。   小少爷不懂其中缘故,但能肯定自己很迷恋这种感觉,于是狠狠抹一把脸,注目投向那两个形状大小乃至轻重都完全一样的字。   十三郎按照他学字的路子反向教学,以临摹的方式告诉他,临摹,并不等于将笔画复制出来。   小少爷十二岁,学字就学了足足九年,自然能明白老师的用意,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看着那两个字,一笔一笔的看,一笔一笔的想,神情渐渐专注。   “不错的孩子……”   十三郎不禁失笑,暗想原来自己竟也一把年纪,有资格称呼别人为孩子了。他没有打扰小少爷思索,双目微合内视丹田,神色平静中略有些悲凉。   不知不觉,十三郎修道已达三十年,突然之间被打回原形,任他心志狠如金铁,也不能不为之黯然失意。他现在的情形极其特殊,元婴仍在,理论上讲该算做元婴修士;然而实际上,十三郎几乎动不得法力,那个原本就没有完全成型的元婴缩成一团,被亿万丝缕般的红芒所纠缠。   那是煞气,凝聚出实体的煞气!几乎要诞生凶灵的煞气!   林大人从字迹上感受的煞气便来源与此,彼时十三郎正遭受反噬,全部精力都用来压制煞气,若不是无意中发现可通过写字做宣泄,恐早已被煞气侵透心神,成为一具只知杀戮的魔头。   写字归写字,不见得非要写杀,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十三郎发现唯有这个字才能得到最大宣泄,将反噬的程度略做缓解。林大人看到字迹的时候,十三郎正经历一次极为厉害的反噬,沉睡七天七夜,若非大灰初步伤愈守护不弃,恐早已被妖兽吞食掉。   断背山一役,十三郎得到天大造化,同时也迎来此生最最严重的一次危机;这其中,最最直接的原因便是冷玉施展的夺造之术;一方面,她将当时所能见、所存在的一切力量揉入十三郎的身体,但因十三郎所拥有的力量过于特殊,又在最紧要关头喝止冷玉施法,结果便导致最最凶险的结果,煞气冲婴!   煞气主要来自于金乌之爪,十三郎勤练不辍,修罗大狱足够神奇,然而那毕竟是金乌之爪上的鳞片,是蕴含了无数远超大能之辈的怨念集合,哪里是说炼化就能炼化得了。更要命的是,十三郎自从进入青狼地界,杀戮就从来没有停过,超过十万人直接或间接死于其手;论煞气之重,十三郎称得上古今第一人,再无任何结丹修士可与之匹敌。   便是元婴又如何,再放大些,化神又怎样?如以煞气计算杀戮,十三郎就是个名副其实的杀人魔王,地地道道的凶神。   身体带着这么重的煞气,换成别人早就迷失神智,十三郎还在战斗中凝结元婴,为了阻止冷玉,他拒绝了天道之赐,耗尽心力算尽机关,最后又施展塑灵变;几重相加,十三郎比任何人罪大恶极的人都该死,大罗金仙也难以挽回。   十三郎没有死,原因还是那颗星,那颗初显真形、如阴阳般两分的星。不知道为什么,它似可隐隐压制元婴,连带地将煞气也镇压起来,才不致魂飞魄散。   这种情形十三郎不陌生,每当跨入一个新境界,那颗星便像个消化掉腹中食物的饕餮巨兽,重新张开血盆大口,无所不吸。结果就变成现在这样,十三郎无时无刻不要承受煞气冲婴的煎熬,偶尔爆发一次反噬,精力时时刻刻在消耗中度过,就是不肯死。   既然不死,那便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好,这方面十三郎从来不含糊,很快接受了现实。   “这算是重修吗?”   心里想着事,十三郎能够感觉到,每当自己静下心来笔书的时候,元婴中的煞气变会有所触动,准确地说是有些改变,一部分宣泄出来,还有一部分变成一种奇异的存在,真正与元婴融合为一体,难分彼此。   是好,还是坏?十三郎不知道,他知道的是,若不将那些煞气消除,自己除了神念外再也不能动用法力,甚至都不能打坐。   不是不能动,而是动了就要迎来如前次那样的危机,可能会丧命,甚至更惨。   结婴之后,元婴就是法力主导,是生命又是发动机,绝对不可能绕过。元婴好转前,十三郎不再是修士,准确地说也不是炼体士,因为炼体同样需要吸收灵气,或者魔气。   那怎么行?绝对不行!   “从凡人做起?又不是没经历过。”十三郎眼中寒意渐生,脸上的表情宛如面对生死仇敌,狠辣毒绝,无不达到极致。   “我想到了!”一声欢呼将十三郎从沉思中唤醒,小少爷惊恐地捂住嘴巴,呆呆地望着十三郎的脸,一动都不敢动。   他根本就动不了。   那一瞬,十三郎给他的感觉就像一尊来自远古的凶神,比以前小少爷在皇宫才能见到的修士可怕百倍,根本不是一个层次。这还是因为他没什么修为,不然的话,感受更加强烈。   ……   十三郎深吸一口气,温和的声音说道:“想到什么了?”   小少爷没有回答十三郎的话,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老师刚才怎么了?”   十三郎没法和他解释,摇摇头说道:“说说看,它们区别何在?”   小少爷不敢再追问,将心思强行收回到写字上,沉思片刻后说道:“父亲曾对学生讲过,万物有灵,外指灵性,内含根骨。写字的笔有千万种,不同的笔写出来的字都带有自身特有的气质,不可能完全一样。先生是将这个道理放大了,用刀者无论砍柴还是杀鱼,都会透着刀意;学生用刀做笔,虽然是写字,却还是带着刀意,因其本质便是如此。”   眼睛里透羞惭,小少爷说道:“先生的杀是用树枝所写,哪怕十年后,自己也能看出其出处;学生的杀却不是用匕首写出来,而是用……”   十三郎大感意外,实在没想到他竟能想到这一层,比自己估计的还要好得多。   目光带着鼓励,十三郎说道:“讲下去。”   小少爷脸上泛起红润,低声说道:“学生拿的是匕首,心里依旧当它是笔,甚至……烧火棍……”   这句话让十三郎笑起来,赞许说道:“手中持刀,落刀为笔,你可能做到?”   小少爷有些为难,实际上,他刚才的回答带有取巧成分,因之前十三郎便已问过他是用刀还是用剑,还是最最不中用的烧火棍。至于这些东西写出来的杀字究竟有何区别,实非现在的他所能理解。   就像他刻意强调的,十年后,十三郎能看出自己这个字是用何物写出来,小少爷那时若回头看自己今天写的字,断断难以分辨。   这其实是意境范畴,不过十三郎强行将它糅合到字形上,可说是一种深入浅出的方法;然而对小少爷来讲,依旧艰涩了些。   十三郎也知道自己太强求,叹了口气,说道:“你没有用过这把刀吧?”   小少爷大感羞愧,低头嗫嚅说道:“这把匕首……刀是父亲让我带在身边,说是能增加胆气,学生并不喜欢。”   “这是把好刀,你父亲的话也不算错。”   十三郎从他手里拿过匕首,轻轻一弹破刃而出,如一汪秋水闪耀在眼前。   魔器,接近上品。   眼前不觉浮现出一些幻想,十三郎觉得自己仿佛再次穿越时空,回到那几年最最安逸的岁月里,手指不觉便在匕首上一抹。   开光术!   多么熟悉的感觉。假如十三郎能够动用法力,这把魔器会瞬间提升一个档次,真正成为上品。   “老师?”小少爷轻唤。   “嗯?呃……”   十三郎暗暗警告自己不要多愁善感,抬起头说道:“你杀过人没有?”   小少爷猛的哆嗦一下,目光惊诧,惊恐,惊慌。 第606章 教杀先生(三)   十二岁,正值性格初成的时候;无论是男还是女,都会在这个年龄褪去孩子特有的稚嫩,三观隐显,开始拥有自己独立的思维与原则。   不同的人不同的人生,或早或晚都会经历这一步;比如十三郎,十二岁已在深山搏杀六年,巧遇塔山改换命运,自此走上另一条路。   林涛呢?   他是个聪明孩子,一个乖孩子,一个十二岁尚未走出襁褓的乖孩子。   对生活在修真世界里的大多数人来说,杀人这种事情并不陌生;林涛不同,出身官宦,时代书香,严父慈母,家教威严,嗜好书法,无论从哪个角度,杀人与他之间的距离都太过遥远,过于血腥残忍。   由此思索,十三郎带有蛊惑的问话……似有些恶毒!   小少爷很困惑,不明白老师今天是怎么了,同时他还觉得惶恐,不是害怕十三郎,而是害怕自己犯错,或已经犯了错。   十三郎知道他怎么想,又问道:“没杀过人,那你有没有杀鸡?”   “噗!”   小少爷笑起来,心里想老师原来是和自己开玩笑;然而当他看着十三郎的眼睛,发现老师的目光中没有丝毫戏谑,唯有平静与一丝怜惜的时候,小少爷便知道,自己错了。   林涛的胆子不大,但是够聪明,他明白老师不是和自己开玩笑,而是异常严肃地提问,或有可能是提醒。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于是便有些愤怒,心里想我是学字不是学做屠夫,为什么要懂得杀人。   少爷自有少爷的傲气,小少爷的胆子不够大,但他的地位在那里摆着,反之十三郎只是个落魄书生,若认为这么容易诱拐一个有着良好家教的少爷,未免太不把官家放在眼里。   他将杀鸡这个羞辱性的问题抛开,说道:“学生没有沾过血,但我见过……老师杀过人吗?”   这是反击,对一个孩子来讲很有勇气,尤其是小少爷性子里确有怯弱的一面,更加不易。   十三郎笑了笑,诚恳回答道:“杀过。”   小少爷微微一愣,拧眉说道:“多少?”   十三郎没有计较他的嘲讽意味,回答道:“很多。”   小少爷仍不服,追问道:“很多是多少?”   十三郎平静回答道:“超过十万。”   “噗!哈哈!”小少爷又笑了,比刚才笑得更彻底,也更大声;不光他笑,无论谁听到这句话都要大笑,恨不得笑死自己。   十三郎静静地望着小少爷,没有打断没有喝斥,也没有释放什么威压森严,只有平静。   “杀死十万人,哈哈……就算十万只蚂蚁……”   小少爷前仰后合,实在憋不住心中荒谬,索性一屁股坐在雪地里,浑身抖个不停。老实讲他未必真正理解十万人是什么概念,但他知道那是很多人,多到数都数不过来,更不要说杀光。   笑来笑去,老师一直没什么反应,目光平静而淡漠,目光看不到一丝涟漪;小少爷渐渐觉得没什么意思,遂收敛住笑意,喘着气辛苦说道:“老师的意思,是不是要写好字,就必须学会杀人?”   出乎他的意料,十三郎摇摇头,说道:“那倒不是。杀人与写字是两码事,不可混为一谈。”   匕首归鞘,十三郎将它还给笑少爷,说道:“一样的道理,杀人时刀就是刀,写字时刀变成笔,不可混为一谈。”   小少爷再次迷糊,说道:“老师刚才教导学生,用刀写字的时候,不可以拿它当笔看待。现在又说刀变成笔……”   十三郎说道:“我想让你明白的是,刀是杀人之器,不是用来写字。”   山是山,水是水,山不是山,水不是水,这样的道理对小少爷来讲过于玄奥;十三郎没打算一次把话题挑得太明白,说道:“这把刀是宝物,你为什么不喜欢?”   小少爷正为刚才的话题感到困惑,闻言想也不想回答道:“正如老师所讲,刀主杀戮,越是好刀杀人越厉害,学生当然不喜欢。”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你父亲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器无好恶,在于执掌之手的道理?”   以林大人的学识,没有理由连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同样的,以其心性既然赠刀于爱子,更没有理由不教导他守心为善。小少爷毕竟是个男孩子,天性便带有好武的一面,偏偏厌恶这把匕首到如此程度,十三郎不能不疑惑。   小少爷显然思索过这个问题,早就形成自己的看法,见问立答,说道:“学生不喜欢杀人,不管要杀的人是善还是恶;父亲带我看过处决犯人的场面,那些据说犯了大罪的恶人临死的时候很害怕,学生觉得他们很可怜。学生以为……老师不会怪我吧?”   十三郎失笑,挥手道:“但讲无妨。”   小少爷放了心,说道:“杀人就是让人死,可是人人都想活着,很少有人认为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既然是这样,杀人就是错的,怎么讲都是错。”   杀人是错!对这个世界上的人来说,这句话显得如此可笑而荒谬;偏偏十三郎与众不同,听到一个孩子大谈生命珍贵,竟泛起一股难以描述的思绪,半响无言。   小少爷从来没有和人讲过这些,见十三郎沉默,以为他认可自己的看法,兴致越发高昂起来。   他说道:“老师知道世上有仙人存在,就像我们这里的那位仙长……仙人修仙为了什么?一样是为了活得长远。学生常听人说仙人慈悲,其慈悲就在于怜惜世人,拯救世人脱离苦难。仙人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学一学,不要杀人呢?”   仙人慈悲?怜惜世人?这样的话从小少爷嘴里说出来,显得如此理所当然,十三郎听着格外感慨,望着那张稚气未消的面孔,不禁要微微叹息。   “老师?”   小少爷忐忑不安,望着十三郎的目光略有悔意,显然怕他告黑状。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间把最心底的话说出来,对象居然是个……可算陌生人的人。   “没有关系,不用担心别人知道。”嘴里宽慰着,十三郎心里想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些,而且太着急。   出道至今,十三郎对唇舌极其自负,此时面对一个孩子的诘问竟难以作答,狠毒到极致的心里有一丝不忍,生出难以对付的感觉。   不得不说小少爷天赋异禀,无意间将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登峰造极。   望着小少爷纯净的目光,十三郎决定换个方式,问道:“你想修仙吗?”   “当然想!”小少爷肯定回答后说道:“可我更喜欢写字。”   想与喜欢,这是成人才能区分开的问题,小少爷似已想得很明白,实为不易。   十三郎就着话头说道:“修仙可以长寿,才能有更多时间学字。”   小少爷并不认可这句话,愁苦说道:“一来没有门路,二来学生听说修仙需要心无旁骛,将全部精力都放在打坐修炼上才行。别说写字,连亲情都要舍弃才有可能成功,学生不想放弃学字,也舍不得我娘,我姐,还有我那个……父亲。”   怨念这么深吗?十三郎心里替林大人哀叹,说道:“道听途说而已,修仙未必要放下一切。”   “老师又怎么知道,还不是道听……”小少爷撇嘴反击,马上觉得后悔,忙改口说道:“学生冒昧问一句,老师今年寿龄几何?”   “……”   这个问题太过突兀,十三郎第一次无法猜透其心意,说道:“问这个做什么?”   小少爷不答,央求道:“老师告诉我呗,有大用。”   生怕十三郎不相信,他严肃说道:“关乎学生一生。”   “呵呵。”   十三郎大感有趣,连心境都觉得放松不少,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脑袋,回答道:“三十六。”   “太好了!”小少爷无缘无故欢呼起来,连声道:“那就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十三郎越发好奇,问道:“来得及什么?”   小少爷雀跃说道:“来得及完成我想做的事情啊!学生今年十二,再有二十四年的话,一定可以修炼到老师这样的境界,即不耽误给父母尽孝,还能传下子嗣香火,三全其美啊!”   三全其美?十三郎愕然瞠目,久久不能接口说话。他明白小少爷的意思,知道其所讲的境界指的是书法而不是修为,其它两方面更简单,一听即明。   问题是……这是一个孩子所能讲出的话?   小少爷没留意到十三郎的表情,犹自兴奋说道:“只要能做好这三件事,学生就很满足了;所以我要抓紧学字,争取早一天赶上老师。”   十三郎愣愣问道:“不修仙了?”   “不修了!”小少爷毫不犹豫给出答案,断然说道:“修仙就要抛家舍业,学生做不到这样。把我能做好的事做好,就会很开心,很满足,这样的话,为什么还要修仙呢?”   把能做好的事情做好……   同样一句话,十三郎与小少爷的理解不同,他知道这句童言实际上包含了一个让无数大能都无法回答的问题:为何而活!   或许还有另外一层含义:做好,不等于做到最好。   “莫强求?!”   静静思索着话中意味,十三郎元婴微颤。 第607章 教杀先生(四)   天已昏,夜未黑,雪地反射着出晶莹的光。   明明没有光,何来反射?   光亮来自十三郎的身体,唯雪地里可视。寒风不再寒彻,冰粒透出暖意但又不融化,如一颗颗璀璨的晶体。   丝丝光线如实质,被风吹动拂撒周围,扩及三丈。十三郎身边,小少爷的身体被一股暖洋洋的气息所包围,仿佛有清泉荡涤血经脉络,精神恍惚,目光渐眠。   光线继续扩散,如被风推动一样铺呈在雪地寒枝间,裹围住空间里的一切,然后赐予……   那名亲卫本已站其身,打算唤小少爷回大帐,此时一只脚举在空中,神情痴痴望着前方,似已迷茫在天地间。   地下极深处,不知什么时候响起一片沙沙声,那些沉睡或躲于地下的小虫感受到春天的气息,纷纷苏醒开始蠕动,奋力往上攀爬。   十丈内,雪意春晓完美交融,无人可辨识。   ……   “嗬……”   一声极尽舒畅快意的叹息自心底响起,十三郎神情宁静而欣喜,平和中透出几分明悟,容颜在春风寒风中抚平,徐徐站直。   脚踏大地,头顶苍穹,目若星辉,身似雪松,峥嵘刚烈但不失深邃沧桑意,如蜕变!   丹田处,枯萎蛰伏的元婴开始弹动,极轻微,很缓慢,异常坚决;仿佛一颗跳跃的心,又似一个内含乾坤的深渊漩涡,自成一方世界。   准确点的说法是,开始构筑一方世界,一方他独有的世界!   一方煞气充盈、但不会失迷自我的涅槃空间。   那才是生命的起始,是本源自混沌中苏醒的征兆。   莫强求。道法本成于自然,岂能强求。   ……   十三郎是个很绝的人,对敌绝,对事绝,对自己更绝。他喜欢算到极致,做到极致,就如院长及冷玉曾评价的那样,屡走钢丝,焉有不失的那一天。   事实的情况是,十三郎极少有漏算失手的时候,从落灵算起,慢共不过三次,但都让他痛彻深悔,恨不能将时光重新掌控。   第一次,哑姑从人变成了鬼;第二次,击杀夜莲而不得,不算失策,但有重重后患;第三次来得最惨厉,没能救回叮当是力量不够,自己搞成这幅摸样,才是真正让他无奈痛悔到极点的恨事。   做不到的事,不如蛰伏以待。十三郎一直认为自己很了解这句话,然而事到临头,当他窥得那一线机会的时候,虽明知对方深不可测,仍不顾后果强行一搏。   结果……   回归已经两年整,十三郎仍无法摆脱身体隐疾,屡屡因反噬在生死间徘徊,痛苦与煎熬事小,耽搁时间才是让他疲累憔悴的真正源头。   时间,对十三郎来说显得如此珍贵,珍贵到让他恨不得算透星空,恨不能将一切都做到尽头。   莫强求!   天道自有规,强求不能达;这一刻,十三郎放开了一切,身与心,神与魂都仿佛打开一扇全新的门,吐与纳,呼与吸,尽融于天地间。   一个孩子无意间说出的话,让他在迷惘中惊醒,明悟出一个自己一直认为已经明悟的至理。   对小少爷来讲,刚才的话不过是一方想象,根本没有一点实现的可能。他没有足够的力量,更缺乏掌控自身的意志,此时性志固然昂扬,稍后被严父一番训斥便会屈服在压力下,走上另一条自己并不喜欢的道路。十三郎不同,他足够强大,足够坚韧,同样的话同样的理解,结果迥然不同。   万法为道,一草一木皆为大道,万物万人均含至理,何况一个天心纯净的孩子。   这便是机缘。   ……   “涛少爷!”   呼唤在突兀中响起,一名丫鬟提着食盒自大帐中行来,碎步凌乱,破了那方初显巍峨的世界。   辉光瞬间收敛,寒风重新凛冽,地下的虫儿迷茫中感受到上方的清冷,赶紧掉回头。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呃……”   小少爷迷迷糊糊转过头,望着丫鬟又回身望着十三郎,说道:“发生什么了?”   十三郎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温和说道:“回去吃饭,记得温习。”   小少爷抓抓脑袋,挠到一手雪花,说道:“奇怪,怎么不觉得冷?”   因在雪地里教学,每当习字结束,小少爷都会全身僵硬,此时觉得身上暖呼呼的,手上的雪很快变成水流淌开,只觉清凉,竟没有丝毫寒意。十三郎没有解释什么,仔细将那边匕首戴在其腰间戴好,说道:“闲下来的时候不妨玩玩这把刀,有好处。”   “呃……”小少爷不情不愿地应着,转念想玩刀又不是杀人,倒也不用如何忌讳,语气表情又变得爽快起来。   “那我回去了,嗯……要不等下给老师送些点心过来?”   “点心来啦,少爷赶紧回去吧,老爷要生气了。”   十三郎尚未说话,丫鬟已从远处走过来,将食盒放到地上,伸手替小少爷拍拍臀后的雪,埋怨道:“天冷,怎么弄这么晚。”   话明显是说给十三郎听,小丫头心直口快,虽不觉落魄书生讨厌,但也谈不上亲近;当然了,最见不得的是让打小看着长大的少爷受了苦,难免赏几道白眼。   十三郎不计较,小少爷却不乐意,红着脸拍开丫鬟的手,说道:“我自己会弄。”   丫鬟吃吃地笑,哪管他小小男儿气概,毫不客气一阵拍打,嘴里犹自说道:“不弄干净,当心老爷再不让你来。”   镇山法宝一出,小少爷顿时没了脾气,适才胸中大志均抛在脑后,赶紧在心里思量一会儿怎么应付严父训问。这边丫鬟忙碌中偷眼瞄向地面,惊咦一声说道:“又写这个字?”   “嘘!”小少爷连忙止住她,贼一样说道:“别告诉父亲。”   丫鬟翻翻眼珠,肃起面容,回头朝十三郎说道:“好叫先生知道,老爷吩咐过的,少爷年龄小,暂时还不能学这些粗武之道。”   大家就是大家,区区一个丫鬟也能识文断句,言语间颇有几分铿锵意。小少爷即羞且怒,正想喝斥挽回颜面,却被十三郎阻止。   眼前的一幕如此熟络,十三郎心中感慨,不禁又回忆起落灵往事;压下思绪,十三郎问丫鬟:“不是说老爷想让林涛学习仙法,为何不能习这个字?”   丫鬟毫不怯场,说道:“仙法是仙法,和杀……有什么关系。少爷将来还要继承家业,守斯文为官道,怎能容你胡乱教。”   十三郎张张嘴,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小少爷在旁边又气又急,想帮腔又怕丫鬟告黑状,浑身似长了虱子一样扭来扭去,好不难受。   丫鬟上了兴儿,带着规劝的口吻继续说道:“先生的字好,理应学些词赋文章,即便不能考取功名,也好谋个生路,养家糊口。听说您还要为妻子问医,心意固然好,可像这般摸样去乱舞城……”   姑娘家心软,没好意思把话讲完,言外之意无非是你连自己都活不下去,还救什么妻养什么家,简直是侮辱斯文。   十三郎哑口无言,唯又苦笑以对。   被笑容中的苦意所感染,丫鬟柔柔一叹,又说道:“您也不用太着急,听夫人说修仙若不成事,想给少爷寻个老师,连小姐也赞成,正打算和老爷商量。先生若是教得好……”   十三郎此时不得不接腔,忙拱手说道:“多谢姑娘好意,鄙人另有打算,不必这般操劳。”   小少爷刚刚有些激动,闻言顿时低下了头,神情黯然。他已对十三郎的性子有所了解,平时温和如清风抚面,决定的事情却无法更改,说了不做,那便是再无一丝可能。   “不知好歹。”   丫鬟嘀咕一句,又忍不住好奇问道:“听说乱舞城很乱的,你打算以何谋生?”   十三郎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懂些医术,应能在医馆求条生路。”   “医术!”丫鬟大为惊诧,一副不能相信的表情问:“既然自己懂,为何要……”   十三郎知道她的意思,解释道:“医道艰涩,在下只是粗通,治不了妻子的病。”   丫鬟恍然点头,神情颜色越发柔和,说道:“倒是个有心人;可惜你的医道浅薄,不然的话,倒可以帮老爷小姐看一看。”   十三郎再度苦笑,心里想我医道浅薄是不假,你家那点毛病还难不住。   这话不方便讲出来,十三郎想了想,说道:“我曾远远看过老爷一面,观其面色沉暗,中葵阴寂,应是内腹积寒之兆,不知对不对。”   “吓!”丫鬟花容失色,旁边小少爷更是一蹦三尺高,连声叫道:“老师说的太对了,父亲的病积年已久,看过多少名医都不见好,老师快随我……”   也不管现在什么时候,小少爷一把拉住十三郎的衣襟就要跑。   “慢着!”   丫鬟到底比较持重,心里想这事得谨慎,老爷的身体不适秘密,没准儿他是从侍卫闲聊中听到也不一定。阻了少爷,她望十三郎说道:“你再说说,小姐身体何疾?”   “这个……”十三郎不傻,笑了笑说道:“在下没有看过小姐容颜,哪能胡乱说。”   小少爷急得直跳脚,丫鬟反倒长出一口气,说道:“算你了!”   想着这人不算放浪,她对十三郎的印象改观不少,赞许一声对小少爷说道:“少爷不要急,等回去给老爷夫人禀告一声,再决定也不迟。”   十三郎紧跟着说道:“姑娘说的是,在下自身也未好转,精力有碍;待过几日调理好身体,夫人如有吩咐的话,一定略尽绵力。”   听了这番话,小少爷没法再说什么,面色惆怅着急与老师辞别,连跑带跳一路而去,竟似片刻都等不及,忙着赶回去汇报消息。丫鬟见此忙不迭与护卫一起跟上,临走犹不忘向十三郎致歉,彰显出书香大家之风范。   身后,十三郎望着几人的背影,静静体味着跳动起来的元婴,温和的神情渐渐变冷,锐芒又起。   “蛉花之毒,林家到底藏着什么,惹来修士出手。” 第608章 轮回路   提着食盒回到马车上,十三郎将床褥收拾一番才又坐下,打开食盒摆放整齐,闭目冥息。   身体依旧虚弱,元婴煎熬仍在,但已不像日前那样铭心刻骨。十三郎放开神念,发觉比以往流畅不少,微微点了点头。   方法就是方法,找对了路,接下来的事情按部就班,急不得,也急不来。他放松身体精神,待呼吸均匀后弹指捏决,施展一道最最简单的隔音法咒。   往常里,就这一道最基本的法术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至于神魄中的剧痛,早已习惯了这一切的十三郎反倒不太在乎,只当打熬本就坚韧无双的神经。   做完这些,十三郎歇息片刻,伸手抹一抹脸,推平紧蹙展开微笑,神魂轻动。   冷玉出现在床上,平躺,静卧,如沉睡。   十三郎拾起竹筷,轻唤:“玉,吃饭了。”   ……   “吃饭?”冷玉撑起半身靠在车厢上,神情透出迷茫。   “为什么要吃饭?”   “因为不吃饭就会肚子饿,肚子饿就会没有力气,就会生病。”   十三郎很熟悉这种状况,扶着冷玉的身体做好,先从怀里拿出点心,说道:“先吃点什么?”   与两年前相比,冷玉的变化比十三郎大得多,首先是苍老,眼角有纹,鬓角泛灰,面容如四十来岁的妇人,精神则更加衰落,竟似提不起气的感觉。   更让人疑惑的是,塑灵女的气质完全变了,冷漠不在,寒冽无踪,只有淡淡的疑惑。此时此刻,她更像个迷失在精神世界里无法醒来的孩子,目光时而清明时而阴沉,时而暴怒时而安静,甚至会做出一些人类不可能做出来的举动。   比如此时。   冷玉看了看十三郎,目光从他的脸移到手上,看看那块精致点心,摇了摇头。   “不吃这个?”   “好的。”   十三郎毫不犹豫放下点心,端起食盒,用竹筷点着挨个问:“这个?这个?这个……”   饭食不丰盛,但足够精致,林大人家里有位好厨子,旅途路上仍能伺候好一家老小的胃口,更不要说向来不如何挑剔的十三郎。三菜一汤荤素齐全,配上白生生的米饭,很能刺激食欲。   面对十三郎的询问,冷玉一直摇头,数遍最后忽然说道:“我吃鱼。”   十三郎持筷的手微僵,望着冷玉的目光有些担忧,没有开口。   “蛇也可以,最好是活的。”冷玉说道。   “又换了吗……”   十三郎喃喃一声,果断将食盒等物挪到一旁,说道:“活的蛇不好,我帮你烤熟好不好?”   冷玉觉得奇怪,说道:“活的怎么会不好?活蛇血力旺盛,吃了才不怕冷。”   十三郎神情微黯,说道:“你怕冷?还是觉得冷?”   冷玉摇摇头,说道:“不怕冷,也不觉得冷,但是高空有罡风,飞里面会觉得冷。”   她伸出手,做出飞翔的姿态,眼神中亮起骄傲的光,兴奋说道:“知道吗,我能飞得很高很高,比鹏鸟还要高!”   十三郎跟着她高兴,说道:“这么厉害,那你是不是飞得最高的?一次能飞多远?多久才下来一次呢?”   冷玉再次摇头,说道:“我不是最高的,飞多远……好远吧,除非肚子饿,或者想回家的时候,对了我的家在哪儿,这里是哪里?你又是谁?”   眼中闪过警惕惊慌的神情,冷玉想要自床上站起身,仍习惯性的张开手……   十三郎扶住她,脸上笑容有点惨淡,柔声宽慰道:“这里就是你的家,我是你的丈夫,你……”   “我没有丈夫!”冷玉大叫起来,想要挣脱十三郎的手。   十三郎笑了笑,带着希翼说道:“真没有吗?你再想想?”   冷玉神情疑惑,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十三郎身上的气息并不危险,带有一股温暖熟悉的味道,挣扎随之慢慢平静下来,蹙眉思索着什么。   “丈夫?丈夫是什么……”   十三郎叹了口气,将她抱在怀里说道:“丈夫就是最亲的人,是会照顾你一辈子的那个人。”   冷玉的眉蹙得更紧,但没有拒绝十三郎的安抚,嘴里说道:“最亲的人?可是我……我好像不是人,对了,你是人?怎么会是我丈夫?”   十三郎哑然,半响才说道:“这是打个比方,我们现在都是人形,不信你看看自己。”   冷玉闻言低下头,看看脚再看看手,目光越来越难以置信。   “我变成人了!我怎么变成人了?!”   冷玉的声音里透着惊慌,略有些惊喜,还有些淡淡的忧伤意味,连声向十三郎追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我没有感觉到?我不是在做梦吧?还有,你……也是变的吗?”   十三郎没有解释,说道:“不是做梦,你现在就是个人,喜欢吗?”   冷玉陷入思索,良久才摇头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怎么会呢?”十三郎问着。   “是不知道啊,我记得自己一直想变成人,按理是该高兴的。可是……”   冷玉伸出手,忧虑说道:“这样不能飞了。”   十三郎马上说道:“但是可以拿东西。”   冷玉不屑,说道:“用脚就可以抓……唉,脚变成这样怎么捉蛇?”   十三郎断然说道:“我替你捉。”   冷玉固执说道:“可是我想自己捉。”   十三郎说道:“那就用手捉,更方便。”   冷玉沉默下来,心里似乎接受了变成人的现实,良久才说道:“能变回去吗?”   十三郎想了想,回答道:“能的,等你好了就可以。”   “真的!可是我觉得自己变不了……”冷玉眼睛发亮,追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可以帮我变回去?”   十三郎嗯了声,空出右手替她将额前发丝捋正,说道:“可以的,但是要先养好身体;还有,你要告诉我原来的样子,我就能帮你变回去。”   “还要能变回来。”冷玉补充道。   十三郎笑,回答道:“那是当然,不然怎么做我媳妇儿。”   冷玉认真点头,神情忽又变得忧虑,说道:“媳妇儿……是妻子吗?”   不知道丈夫,自然不会知道妻子,十三郎想不出她为何能说出这两个字,神情却变得高兴,忙点头回答道:“说的对,媳妇儿就是妻子,但是更亲切。”   冷玉似乎明白了,一面点着头,想了想之后问道:“媳妇儿,是干吗用的?”   这个问题让十三郎犯了难,抓抓脑袋认真思考着,嘴里应付道:“媳妇儿不是用的,就和丈夫一样,是一种角色和身份……”   冷玉不理解这句话,也不怎么想明白,说道:“直接告诉我,媳妇儿要做些什么就好了。”   这个简单,十三郎长吁一口气,脸孔上洋溢出幸福的神情说道:“媳妇儿要做很多事情,洗衣做饭,铺床叠被,相夫教子……”   冷玉越听脸越白,伸手阻止道:“别说了!”   “怎么?”   “你说的这些我一样都不会,怎么办啊?”   冷玉面色愁苦,说道:“你还是帮我变回去吧,我怕做不好人,也做不好媳妇儿。”   十三郎安慰她,说道:“不要紧,这些都可以慢慢教的,你很聪明,很快就能学会。”   冷玉惊讶,问道:“我聪明?你怎么知道?”   十三郎反问她:“因为我是你丈夫,怎么会不知道?”   冷玉说道:“丈夫就应该知道媳妇儿?那么反过来,媳妇儿是不是也应该知道丈夫?”   十三郎说道:“是的,相互了解,就是相知。”   相知是什么,冷玉显然不太明白,但她能感觉到那个词汇中包含的温馨意味,说道:“可我一点都不了解你。”   “你了解的,但是忘了。”十三郎指指冷玉的头,说道:“我就装在这里,等你好了,一切都能想起来。”   冷玉相信了他的话,似乎不需要思索,眼前这个人为什么值得信赖;沉默片刻后,她说道:“除了相知,还有什么?”   十三郎犹豫了一下,说道:“还有相亲,和相爱,相扶相持,相依相伴……”   “好多啊!”冷玉不禁叫苦。   “是啊,有很多东西等着你去学。”   十三郎鼓励着,说道:“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把这些都学会。”   冷玉明白了自己将来要做的事,骨子里的果敢开始发挥作用,说道:“那你说,要怎么才能快点好起来。”   十三郎望着她的眼睛,体会着那股久违的狠倔味道,展颜微笑。   “首先要吃饭,吃了饭身体才有力气;还要吃药,吃了药才能治病;然后要好好休息,休息好精神才会好,恢复才能更快。”   他将冷玉重新扶好,端起食盒说道:“你现在是人了,再没有变回去之前,要学着吃人类的食物。”   冷玉皱着眉,沉默片刻后说道:“好吧,我吃……你怎么这么热?”   “没什么,吃饭吧。”   十三郎收起掌心那一股微弱火力,默默将元婴中传来的躁动与剧痛压下,拿起竹筷喂冷玉吃饭。   “等下跟我说说你以前的摸样,方便做准备。”   “做准备?”冷玉皱着眉,嘴里嚼着两片菜叶,语言含糊不清。   “是啊,要变回去就要做准备,准备好多东西。”   十三郎替她抹去下巴上的汁,说道:“不着急,等你吃了药再说。”   冷玉点头,用力嚼了几口才说道:“不好吃,我还是喜欢吃蛇。”   十三郎说道:“没关系,下次我去抓,但是要烤熟了吃。”   “知道了,要做人。”   冷玉表示明白,又问:“除了吃饭、吃药、休息,别的还做什么?”   十三郎回答道:“先养好精神,等两天忙好了,我带你到处走一走,看一看。”   冷玉闻听展颜,第一次流露出开心的神情,说道:“好啊,这个我很喜欢……奇怪,好像我一直想这么做?”   十三郎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酸楚,回应道:“心愿嘛,当然一直想。”   ……   吃饭、吃药,说话,休息,简单的事情做起来自然简单,半个时辰后,冷玉的身体在马车中消失,十三郎怅然半响,从怀里取出一枚玉简,忍着剧痛工工整整记下冷玉说的每一个字,最后补上一条。   “第十七世:雪鹤。” 第609章 思谋   轮回,修道之人做梦都想弄明白、但又很少尝试钻研的东西。源自灵魂的恐惧告诉人们,冥冥中有一股掌控之力将死去的魂魄收集起来,投入轮回重化万物,还有人。   修道的目标是长生,长生是活着,这里的活着,指的便是不入轮回而活,是记忆永存的长远。   十三郎本质上是个执与今生的人,对轮回本没什么兴趣,奈何冷玉的遭遇逼着他去想,在无法挽回今世生机的情况下,十三郎决定研究一下轮回。   没有人知道轮回什么样,十三郎不知如何着手,便用起最简单的法子,记录。   冷玉轮回错乱,记忆时而前世时而今生,没有任何规律可循,每次十三郎将其从静养中唤醒,头一件事便是确定其身份,试图在其言行中找出蛛丝马迹与历史相对照,以此确定时间和其它。   不用问,比瞎子摸象艰难百倍。假如冷玉每一世都是知名天下的人物,对照起来就会很容易,但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有时凡人,有时修士,有时干脆是鸟是兽,十三郎无法确定自己的记录有没有断层,将来能总结出什么来?但他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尽量收集多一点信息,比如器物、风俗、种族、地理等等,只要对参照有帮助的事情,全部通过冷玉之口记载下来,不放过任何细节。   十三郎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样做过,他也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他将这些记录下来留待以后,至于以后如何对照,对照是否有用,通通没有去想。冷玉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每多记下一条一世,都有可能起到关键作用。   十三郎隐隐有种感觉,假如真能把冷玉的轮回路全部理出来,会对自己有很大帮助;但他现在摸不到半点头绪,需要在漫长的未来逐步摸索,有结果没结果,不需要去想……   “这是科学啊……”十三郎默默感慨,无奈中透着几分悲凉,更多的是坚韧。   事情并非一点方向都没有,十三郎有一个最最基本的目标,找出四足留下烙印的那一世。   很重要。   ……   安顿好冷玉,十三郎的目光转向鬼母环,探出一丝神念观察哑姑,结果让他摇头,有些失望又谈不上失望,因为已经习惯。   大脑袋自爆后,除一半飞蚁死尽外,十三郎一家老小均受到重创,且久治不愈;其中最最让他觉得揪心的,无疑是哑姑。   身为鬼身,哑姑几可算不死之躯,有鬼母环滋养,有大量妖魂供其吞噬,理应第一个恢复才对,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哑姑的鬼躯里融入了一种十三郎难以明了的气息,对她吞噬妖魂有极强抑制,甚至反扑。时至今日,哑姑依旧在鬼母环中挣扎求存,身躯时而透明时而凝实,有时甚至会溃散重组,惨到不能形容。   十三郎没什么办法,如今他身在魔域,一切都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哪敢暴露身份找人帮忙。回想起来,以四足的能力开辟通道,没理由出现这么大偏差;可想到的理由是要么他故意为之,要么便是因通道崩溃出了差错,以至于十三郎再次流落异乡。   究竟如何已不重要,现在的十三郎没本事横穿大陆返回灵域,只好安下心来筹谋将来。好在魔气环境对他影响不大,加上大灰天赋异禀略有恢复,拼命的话还有近万飞蚁可用,只要小心些,倒不至于不能自保。   “不要急,我已经找到办法,恢复一些就能帮你的忙。”   给哑姑传出一道神念,十三郎打算给她施展化魔指,或则吸灵,总之要把那股摸不清头绪的力量吸到自己身体内。没有了它,哑姑定可一日千里,很快便能够复原。至于那股力量会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危害,十三郎并不怎么在乎;他的依仗太多,尤其相信那个星星的能力,虽无法阻止别人杀死自己,但对付这种慢性毒药、力量之类的玩意儿,很值得信赖。   哑姑很听话,或者说不得不听话,她没有余力考虑其它,只能拼命维持身体不散,忍受到那种时时刻刻存在的煎熬,哼都不哼一声。   十三郎没有再说什么,收回神念休息一会儿,又看了看沉睡的胖胖,神情总算有些安慰。   天心蛤蟆与大灰受到轰击差不多,之所以更难恢复,是因为当时它以本相出战,波及的范围更大;当然了,环境影响不可忽略,大灰毕竟是魔兽,来到魔域如鱼得水,早就可以自我调息。天心蛤蟆虽是异种,终究比不得正牌魔兽那样专精,如今虽能恢复行动,十三郎依旧不敢将它暴露于人前,老老实实待在兽环内,与冷玉作伴。   别说,因轮回错乱,冷玉有时连十三郎都能忘记,对大灰和胖胖却一点都不会排斥,一人一兽相处融洽且和睦,也算了了十三郎一幢心事。   看着胖胖将冷玉带进去的点心吃完,十三郎以神念和它戏耍一番才退出来,再次冥息调养。   现在的他就是这种状况,每动用一次神通神念都觉得精力不济,岂是惨淡所能形容。事实上,今天的情形已经相当不错,至少没有发生反噬,可见小少爷一句无心之语对他帮助不小,心里的念头不觉又坚定了些。   “既然被我碰到,说不得要管上一管。”   一面想着,十三郎心神在动,破旧马车一阵摇晃,顿时拥挤起来。   三条过丈巨汉出现眼前,人人伤残个个萎靡,卡其缺了一条腿,卡徒少了一只手,卡门本就只有一只眼,如今双手各去一根指头,和十三郎一样成了八指。比身体更严重的是精气儿,个个半死不活,与当年生龙活虎的摸样相比,也是惨到不能再惨。   “少爷,咦……少爷好些了?”或许独眼更加锐利,卡门第一个察觉到十三郎的变化,声音充满惊喜。   “小有所得,复原还早得很。”   十三郎随口应着,问道:“感觉怎么样?”   “很难。”卡其皱着眉。   “太难了。”卡徒苦着脸。   “是很难,不过不要紧,慢慢来,能成。”卡门最豪迈,说道:“少爷都好起来了,咱们也要加油。”   “嗯,加油!”三卡一起挥舞拳头,险些把车顶撞开。再弱也是武灵,就算是普通人,这么大的身块儿动起来,绝非一辆马车所能抵御得了。   难题来自受伤,更来自修炼,三卡不是十三郎,突然间跑到魔气环境,受到的制约可想而知。好在他们毕竟不是修士,倒不至于完全不能适应,只是过程相对漫长。   在不能将身体转换前,三卡同样不适合暴露,哪怕他们恢复到当年全盛状态。   “不要急,我和你们不一样。”   十三郎看了看卡其卡徒,笑着说:“等我稍微恢复些,给你们做假肢。”   卡其躬身致谢,卡徒挥舞仅有的拳头怪笑道:“放心吧少爷,就算一只手,照样打遍天下。”   卡其瞪他一眼,不忿骂道:“一条腿怎么走路。”   卡徒大笑,似为自己受伤都能选对地方而得意,一旁卡门煽风点火,仨兄弟笑闹不停,竟是满腔的豪气干云,丝毫没有受挫之感。   这样的结果不奇怪。与浮魔一战,胜虽然未必,失败倒也谈不上;对战士来说,与强者战斗本就是对心志的一种淬炼,后来又亲眼看到真灵,三卡若不能开阔眼界有所提升的话,也枉费战士这个富有勇气的称号了。   与三卡说些近来遇到的事,十三郎拿出丹药着他们服下,谈谈打算后依旧让三人安心休养;八千万魔晶还剩下不少,冷玉现在彻底没办法再修炼,十三郎自己可以吸收魔气,自然都交给他们使用。三卡对安排什么的根本不关心,听着应着无非是托个气氛,不让少爷觉得自己拳大无脑而已。至于十三郎打算去何地安身,是开店还是打工,做医生还是做先生……   “少爷看着办吧,咱哥儿仨不是那块料,只管瞧场子。”   “呵呵,那就快点好起来。”   听着三卡特意模仿的乡音,十三郎心情放松不少,将几名大汉收回去,凝目片刻后取出纸笔,开始认真写字。   写杀字,各种字体、各种大小、各种味道的杀字。   这是他的修炼,疗伤之法,同时还是谋生之路,寄情之所。   杀!   ……   主帐内。   “先生会看病?”夫人的眼睛里有些诧异,有些疑惑地问道:“没弄错吧?”   “当然没错,先生从来不撒谎,看病可厉害了。”   小少爷抢在丫鬟前面献宝,叫道:“只一眼,只一眼就把父亲的病根看出来,分毫都不差。”   见大家的目光转向自己,丫鬟忙说道:“奴婢亲眼所见,确如少爷所言。”   小姐在一旁沉吟,柔柔的声音道:“久病成医,倒也不是不可能。”   “老爷……”夫人将目光转向林大人,神情颇有期待。   “不行!”林大人面色微沉,截断了夫人的话。   “此人来历不明,居心叵测,不能不防。” 第610章 传家宝   “此人或许粗通医术,可是夫人想想,我这病连胎而生,自幼年便坐了根;仙长都无能为力,岂是凡医所能治。”   提到病,林大人多少有些怨闷,语气微显低沉。他何尝不想回复康泰,然而事实摆在眼前,身边有仙长坐镇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指望一名落魄书生……怎么看都不靠谱。   至于十三郎,他说道:“此人来历不明,目的不明,由来都是自己说,无一字能做准;夫人想一想我等现在的处境,怎容这样的人肆意接近,图谋……”   “图谋什么?图谋你那祖传之宝?”   啪的一声,夫人将牙筷放下,说道:“先人守了几代,你也守了几十年,落到现在这幅样子,还不是因为那个鼎。不说它到底有没有用,就算再珍贵神奇,难道值得用命去换?假如那鼎真是仙家之物,本就不该为我们这样的凡人拥有,留在家里也是祸害。”   林大人没办法解释,无奈说道:“祖宗的东西,无论如何不能在我手里断了传承。”   夫人怒而说道:“现在说的是治病,不是你的心肝宝贝。”   林大人依旧摇头,说道:“叵测之人,本官不能容他近身。”   夫人气到不行,眼内隐有泪光浮现,说道:“那莲儿呢?她也要跟着你受累,看个医生都不行?”   “娘,不要再讲了。”小姐扯着夫人的衣袖,想要阻止。   “你不要管!”   夫人年轻时的泼辣性子发作,甩开女儿的手喝道:“这么多年了,但凡有个大病小灾闲事杂情,只要与生人接触,哪个都被你三审五审,恨不得把人家的祖牌都翻出来查一查。林如海我要问问你,你女儿将来要不要出嫁,儿子要不要娶妻,个个都像你这么审,这么防,谁敢要你家闺女,谁敢进咱们家的门儿!”   “娘啊!”小姐娇呼一声低下头,几乎要当场哭起来。小少爷在一旁瞪大了眼,许是头回见到母亲如此威风,除了好奇还是好奇,竟是忘了其它。   林大人也傻了,愣愣的目光望着女儿,心里不觉跟着夫人的话想下去;话不说不明,理不辨不透,不知不觉女儿已经长大,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将来嫁于别家后,难道还像现在这么生人勿近?   那怎么可能!   按理说女儿是水,嫁出去就是别家人,不当也不需娘家考虑;可是林大人夫妇与别人又不太一样,对这双子女看得比什么都重;不客气点说,假如有人拿其子女的命威胁取宝,届时林大人会作何选择,真的很难讲。   正因为知道自己的短处,林大人才特别注重守护家人,防范生人与之接触;他并非绝情绝性,夫人也不是不能通情达理,为了那个所谓的传家之宝,夫妻两不知商量了多少次,就是没个结果。   “莲儿……”   林大人想说话,心里忽然闪过一丝明悟,难道自己从来就没想过女儿会出嫁?或者说,自己潜意识里从来就没有认为女儿能够……活到那一天?   这个念头如闪电一样,林如海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顿时寒彻心腹,既羞且愧;望着女儿的柔弱的摸样,林如海眼中隐含泪光,无法再讲下去。   夫人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楼过小姐冷笑开口道:“莲儿是我生的,由不得你做主。”   “……”   林大人不知该说什么好,心想这等混账话也讲得出口,难道涛儿是我生的……不对,他当然是我生的,还是不对……   夫人一面安慰女儿,说道:“你怎么样我管不了,也不想管,女儿的事我说了算,非得请先生瞧瞧不可。”   将丈夫抛在一边不理,夫人抬手点着小少爷的头,说道:“明天学了字就把先生请过来,这事儿要是办好了,为娘好好奖励你。”   “好!”   小少爷高声欢呼,突然想起一事,顿时又变得愁眉苦脸,说道:“明天不行。”   “为何?”林如海竟比夫人先问出来,马上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妥,赶紧摆出严肃摸样说道:“他敢推诿不成!”   “先生说他自己的身体尚未调理好,恐精力不济,白白耽误病人。”   丫鬟此时接上话,将十三郎所讲复述一遍,说道:“照奴婢看,这样其实也好;先生的病也很重,如果能治好自己,想必有几分真本事;假如不行,此事倒不妨再商量,也好有个余地。”   贴心丫鬟就是贴心,林大人面色大为和缓,连连点头说道:“有道理,就这么办。”   “这么办?到底怎么办?”夫人冷眼看着他,神情讥讽。   “……”林大人好生气恼,心里想自己这是何苦来。   教训完丈夫,夫人回过头说道:“过几天等先生好些,请过来给小姐诊脉。”   小少爷连忙表功,说道:“先生看病不用诊脉,看看脸就好。”   夫人沉下脸,喝道:“胡说!你姐姐是女儿家,哪是说看就能看。”   “夫人此言……甚合我心。”林如海在一旁附和,心里想夫人还是有数的,如此甚好,甚好。   ……   接下来的几天,车队显得很平静,除因积雪越来越厚道路越来越难行外,基本没什么事情发生。十三郎依旧每日写字,小少爷依旧每日习字,只是目光中多出不少期盼,每每盯着十三郎的脸看个不停,倒似比他自己更关心健康。   知道了夫人老爷的心意,十三郎并无多少变化,对小少爷暗示他把握机会大显身手之类的话一笑置之,颇有几分宠辱不惊。这样的表现传回去,夫人当然大加赞许,小姐多出几分颜色,林如海却平添几分顾虑,心里想此人心机太深,哪有为城守所重不动色的道理;为此他很是叮嘱了亲卫一番,着其小心守护少爷安全。   不用问,此番表现被心思细腻的夫人看在眼里,又是一番冷笑讥讽。   一家子别扭不去说,小少爷日子过得相当不错,心情也是极佳;学着字唠着嗑,慢慢与大灰混得斯熟,喜欢到不行。   “老师,您这驴……”   “不卖。”   十三郎毫不客气打破其梦想,笑骂道:“听说你还是皇系血脉,怎地这么没见识。”   这话有点违心,大灰在一边猛撇嘴,暗想区区凡间皇室,不对,便是天上仙宫,也休想找到和本神这样的驴。   小少爷和大灰一样委屈,说道:“学生又不是要买,再说我家这个血脉……早八辈子就沾不上边,别人在乎的话,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林家是皇室血脉,这点毋庸置疑。不过修真世界里的秩序不同,因由仙家变相维护,只要不是皇帝太过昏聩,通常极少出现更迭。林家江山稳固,开国至今已超过三千年,若计较血脉……皇家之人未免太多。   林如海家便是如此,据说其亲祖是开国功臣,中间还出过一名了不得的修家;正因为如此,林家才能拥有几件了不得的魔器,传承至今而不失。当然了,所谓了不得是对凡人而言,若真是了不起的宝物,即便他是皇家血脉也护不住,早被修士夺走。   知晓林家来历是近几天的事,十三郎细细思量着,此前的疑惑有了解释,暗想多半其祖上传下的宝物有些来历,不知为何被某个修家知道并看中,因对皇家多有忌惮,这才用起下毒手段。   说到这个,不得不提一下修真界秩序;通常来说,修士不可也不愿随便对凡人出手;皇室身负龙气,亿万民望所归,修道的人忌讳更多。而且皇家都有修士供奉,也不是随便哪个修士想动就动得了。   但这是通常情况,若真有了令修士动心的宝物出现,哪还顾得了什么业恶因果,多半抢过来再说。比如十三郎身边,随便拿出一件宝物送给林如海,与把他推进火坑没多少区别。   蛉花之毒重在隐秘,倒不算太过毒辣;能这样做的人,修为想来高不到哪里去,既一时半会儿要不了林如海的命,十三郎也不着急,耐心等着。   今天功课完成的早,小少爷舍不得走,十三郎乐得与他多聊两句,问道:“乱舞城不好吗?我听说这里高人荟萃,没准儿可以治好你父亲的病。”   小少爷拿匕首在地上划着,说道:“高人是多,可惜都不是好货。”   这话太粗俗,十三郎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但也不计较,问道:“怎么说?”   小少爷说道:“七狼八虎三头王,哪个都不是皇家惹得起,父亲被发配到这个地方做城守,日子得多难过。”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他的身体一直不好,实在没精力再对乱舞城做太多打探,听小少爷这么讲,不禁有些惊诧。   十几家皇室惹不起的势力聚集在一座城市,这个乱舞城……着实太乱了些。   大约是听身边人谈的多了,小少爷对乱舞城颇为熟悉,解释道:“七狼指七大种族,八虎说的是八大派,至于那三王……”   “来了!”十三郎突兀开口,眼内闪过一丝精芒。   小少爷茫然抬起头,问道:“什么来了?”   刺耳的警号声回答了他的话,营地四周喧哗顿起,呼喝声响彻寂静的雪原,惊飞无数鸦群。   “雪盗,敌袭!” 第611章 帮忙   大雪封山,雪夜寂静,正是雪盗猖獗的时候。从山坡往下看,三千米外,四面八方同时扬起漫天雪尘,激扬飘荡,生生压制住浩荡天威;白雾般彪飞的雪幕下,映射出一双双火红的眼睛,如千百颗灯笼在晃动。   那是雪狼独有的目光,嗜血,冷漠,冷厉无声。   只一眼,亲卫统领便得出一个让他心寒的结论,这些不是普通雪盗,而是……   ……   雪盗,迁徙路上最大的威胁,凶残不下于任何妖兽,更有着妖兽永远都不具备的组织性和纪律。他们就像沙漠中的沙盗,来无影去无踪,纵横雪海来去自如,劫掠后通常不留活口,残暴不可想象。   抢劫、杀人、防火,逃匿,不给任何人喘息和追踪的机会。   他们的坐骑是雪狼,最适合在雪地奔跑的动物,肥厚宽大的脯掌让它们可以如漂浮水面一样疾行,利爪能轻易穿透寻常铠甲,一口寒冰气丝毫不弱于低阶法术,数量一旦多了,便是修士也要生畏。   雪盗也分很多种,眼下正是迁徙高峰,赶往乱舞城的队伍不计其数,其中不乏路途中做上几票的彪野悍民;城内各势力对此根本不管,想管也管不了,除派出人手守护那些重要人物外,听之任之。   林家算不算重要人物?作为理论上的最高长官,他当然算!只可惜那是在别处,乱舞城地界,天不管地不收,皇家也要看其脸色。林如海这个被发配的皇室远脉,又算的了什么。   进了乱舞城便是各方势力的天下,是龙要盘着,猛虎给我蹲着,没有哪个敢不服。至于外面如何凶杀怎样纠葛,得了多少财务抢了什么宝贝……迟早都会贡献出来,何苦与他们一般见识。   若是那些部落山民,虽也由化身雪盗劫掠的时候,但都不会打这支车队的主意。林家车队打着官旗,三百精锐不是摆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块硬骨头,根本不敢下口。反过来讲,善者不来来者不善,这批雪盗既然敢来,且以围攻的态势呼啸三方,便在心里认定有着绝对把握,要一口将整支车队吞下。   围三缺一,唯一的出路便是来路,车队缓慢,等于没有出路。   这是要全歼!   ……   “竖弓马,驾盾,持矛!”   亲卫统领是一名疤面战灵,实力不弱,此时正声嘶力竭地大吼,指挥部下布置防线。马车排在周围充当城墙,外面依着宽达丈余的壕沟,还竖起不少斜桩。亲卫不去说,强健仆妇也都被组织起来,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紧张戒备,中间几处帐篷里隐隐传来女子哭泣,外面人来人往搬运各种防范之物,面色惊恐。   林家四口已被集中起来,那名来寻少爷的亲卫面色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连句话都没有便将林涛从十三郎身边抱走,显见心情之焦躁。   十三郎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他也不愿跟在林家身边;眼前的事实几乎明摆着,这股强悍雪盗没有任何征兆出现在这里,要说没什么阴谋,那才叫见鬼。   三千铁甲,整整三千铁甲!   雪夜虽然辽阔,视力却很难及远,众人只看到漫天飞舞的雪尘烟雾,却看不清人数。十三郎不同,虽没有放出神念,基本目力也不是这些人所能比,看一眼规模便心中有数。   与雪盗之间没有谈判,抵御进攻不用商量,剩下的问题是,他们的来历如何。   要知道,此地距离乱舞城不过七百里,乱舞城可是有元婴坐镇的城市,雪盗嚣张到这种程度,没有得到某种默许的话,怎么可能!   或者应该说,默许还算比较好的结果,假如这批雪盗是受人指示,那才是林家真正无法消除的灾祸。   统领不是莽夫无脑之人,每日扎营后,他总会派出游骑侦查周围,丝毫不敢轻忽懈怠。在没有接到任何警报的情形些被雪盗接近到这种程度,不用问游骑已经死绝,雪盗实力可见一斑。   “紧守前方,尔等不要怕,老子就在你们身后!”   统领仍在大吼,身背阔剑,脸上神情还算镇定。兵力差距如此巨大,他居然还保留下一只五十人的队伍作为预备,足见其经历之不凡。   其镇定来自于多个方面,一来这里地势有利,空间相对狭小;雪盗人数虽多,然而雪狼体型巨大,只能使用添油战术进攻。另外这批手下是它亲手所带,骨子里很有些自负,加上队伍里毕竟有一名仙家坐镇,虽不知其实力怎样,然而按照一般的理论,只要仙家出手,雪盗通常便要崩溃,不敢再盲目进攻。   “关键在第一波!”   统领知道战斗的关键,若是被雪盗一击便冲破防护,恐怕仙人也难以阻止疯狂起来的雪盗,一切休矣。   “还不错。”   十三郎没有美帅那么高的战场指挥能力,但他脑子足够灵活,看了那么多场战斗,心里多少有些谱。实际上,他对这种不太会由修士参与的战斗更适应,仿佛回到了前世,不禁生出活在影视里的感觉。   “这才是战场啊!”   与修士间的斗法相比,这种即将爆发的肉搏更能令血液兴奋;十三郎的境界不知高出这些人多少坐山,然而在目睹那种奔雷般的浪潮滚滚而来,感受着空气里弥漫的、仿佛被鲜血浸透过的气息后,目光竟然有些激烈起来。   煞气!还是煞气的缘故。无论如何,十三郎都不应该被这种层次的战斗所感染,就好像巨龙不会因蚂蚁厮杀而好奇一样;出现这样的情形,只能说他的煞气已深入灵魂,根本无法压制。   心神猛的一醒,十三郎正在心里提醒自己,忽听旁边一声大喝。   “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给老子滚进去!”   转头一看,统领正朝他这边怒吼,平日里的尊敬全然不见,只余下彪蛮与暴烈。   “现在是打仗,把你那套斯文给老子收起来,滚到马车里去!”   军人就是军人,实力或有差异,基本气质却不会变。统领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十三郎的衣襟,竟似要把他灌出去。   十三郎没动,纹丝不动。   “嗯?”   统领明显一愣,目光陡然变得警惕起来,正想再次发力,十三郎已轻轻拂开他的手,诚恳说道:“我想帮点忙。”   “你能帮忙?”   统领问了句,随即在心里痛骂自己愚蠢,明知道这个书生有所隐藏,还说出这种话。之前那一推虽然轻柔,但也不是寻常人所能承受;在他的感觉中,自己就像一只试图推动巨山的蚂蚁,便是再如何努力,也不能动其分毫。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习过几天把式,多少有几分力气。”   统领明白轻重,知道现在不是追究十三郎来历的时候,断然说道:“那好,你会用什么,我叫人给你兵器。”   十三郎想了想,觉得自己那些家伙还是不方便显露,遂说道:“弓箭吧,我会射箭。”   弓者远攻,考校的主要是眼力与准度,在没有明确对手前,十三郎不想泄露身份。魔域中人个个勇武,便是书生,懂些箭术也算不上稀奇。十三郎毕竟是壮年男子,说会射术,倒不是太显眼。关键是他知道凭眼前这些人,无论如何也挡不住雪盗攻击,在所有可动用的手段中,弓箭无疑是最便于隐藏的选择。   疑惑肯定会有,尤其是那位多疑的林大人,事后多半有些麻烦。   统领眼中的疑惑稍减,挥手道:“拿来!”   身后递上一张弓,一壶箭,统领一把拍到十三郎手里,说道:“看不出来你还懂这个,好好干,让老子见识见识。”   十三郎没有计较他的称呼,接过来说道:“弓太软,箭太少,能不能……”   这不是装逼,因为十三郎不能动用法力,箭矢的杀伤就完全来自弓本身;那些雪盗好说,雪狼可是妖兽,力量不够的前提下,除非十三郎有卡门那种射术,否则就是白搭。   这时候没机会替卡门安排身份,当然就没办法放出来,十三郎索要强弓,理所当然。   听了十三郎的话,统领没有说什么,抬起手拍了一把他的肩膀,带些恶意笑道:“老子看看……”   他的面色变了,目光变得难以置信。如果说之前还有疑惑,此时统领终于确定一件事,这名看似柔弱的书生有着不下于自己的力量,甚至更强!   十三郎静静地望着他,说道:“强弓。”   统领深深看了十三郎一眼,头也不回喝道:“拿我的弓来!”   身后亲随一愣,说道:“可是您……”   “老子哪还有功夫发箭!快点!”   统领怒吼,反手将旁边亲卫急忙送过来的五尺强弓交到十三郎手里,又将周围几人的箭囊通通摘下,全部交给他。   死死盯住十三郎的双眼,统领脸上的刀疤仿佛在跳动,狞恶的表情说道:“先生是个有心人,但你别忘了,我在看着你。”   没有再以老子自称,话语中的凛烈意味却更浓,十三郎知道他的意思,随意笑了笑说道:“去忙吧,这边有我。”   “我……”统领觉得气闷,但已来不及和他计较,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转向坡下。   坡下浪潮叠涌,无数颗红点在空中跳动,雪狼喷出大股白气,腥臭如在鼻端。   “准备,接敌!”统领反手拔出阔剑,嘶声长啸。 第612章 呼啸的箭!   “嗖!”   第一支羽箭破弦而出,带着撕裂耳膜的呼啸声飞上天空,直冲阵营。   夺!咔嚓!过腕粗的旗杆拦腰炸断,象征着地位与尊贵的官旗哀哀垂落,显得那般无助。未等人们的目光从落旗上移开,夺夺之声大起,成百上千支利箭雨点般下落,箭镞闪着乌光,森冷如死神之眼。   “啊!”   第一声惨呼从不知哪个角落里响起,营阵就像一个被点燃火线的炸药桶,瞬间引爆达到高峰;哀嚎声声,惊马嘶沸,热乎乎的鲜血从肉体内喷射出来,涂染描绘出一朵朵灿烂的花。   “顶盾!准备!”   亲卫统领的呼喝声响亮,于飞蝗般的箭矢呼啸中显得格外狂野,惊慌的人们仿佛被注入了什么,纷纷在叫骂嘶嚎声中清醒,各自忙起手里的事。   虽惊,虽惧,但亦有序。   雪盗从下往上攻,除第一支强锋先声夺人外,其余盗匪用的均是抛射;毕竟山坡拥有地利,自天空落下的铁箭穿透力并不强,重在攻心。   正如统领所想的那样,战斗最重要的便是第一波,第一波里最重要的便是第一击,夺势一方士气大振,十分力可以发挥十二分;反之一旦气势松懈,军心动摇的话,未战便已露败相。   山坡下,一排排骑坐雪狼的盗匪开始冲锋,不,他们从未停下过脚步,自现身后便高速冲向山坡。   没有准备,没有犹豫,没有言语声讨;三千米距离,恰逢血力最为充盈的那一刻,体内凶性被彻底激发出来的雪狼最为凶狠,战力也最强。其背后的雪盗全身白袍,腰挂七尺弯刀,手中连珠飞射,以比箭矢慢不了多少的速度狂奔。   其势如风,其壮如潮,奔跑的雪狼卷起雪花排成了墙,声声怪啸冲面而来,好似一面冷刀压在脸上,让人透不过气,也发不了声。   “射!”   千米距离,弓矢威力最为强悍的距离,随着统领的咆哮,百多支利箭自阵营内发出,如展开的扇子一样截过去。   从上往下永远占着优势,亲卫们的箭不像雪盗那样抛射,而是延着笔直的线路斜向而下,力道更胜一筹。   耳边只听到呜的一声,眼前随即闪现出一道平移的箭面,仿佛掠空斩向墙壁的横刀,恶狠狠懒腰切在雪盗的阵营,人仰狼翻。   到底曾经是正规军人,不仅战术素养极高,军械品质也不差。所有箭锋均为精铁打造,强劲的射力足以破开寻常魔甲,遑论这些为求灵便仅着皮衣的雪盗。   统领的战法效果也是极佳,因地势不够开阔,雪盗的攻击截面只有这么大,面对箭雨躲无可躲,正好被迎头痛击。第一波反击发出后,几乎所有前排雪盗均被射中,怪笑呼嗥声戛然而止,跌落的身体被身后涌上来的雪狼践踏在爪下,撕碎成肉泥。   雪地上绽放出第一缕血,随即如股股小型喷泉朝周围蔓延;短短三息后,山坡下出现一条鲜血染就的红色绸带,凄艳而美丽。   雪盗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前排倒下,后面的人催动雪狼的速度反倒再增一筹,狂涛般冲向坡顶。那些失去主人的雪狼同样没有停下脚步,猩红的舌头贪婪地添着唇,灯笼一样的眼睛射出森冷的光,纵跃狂扑。   “狗日的!”   统领一愣,随即大吼起来:“射人没用,取坐骑,取那些坐骑!”   预料中的一幕没有出现,统领的心也沉落到谷底。按理说雪狼野性难消,失去主人控制理应出现骚乱,甚至因血气的刺激啃食尸体,进而阻滞雪盗前进的速度。然而这些雪狼不知怎么了,个个仿佛看见世仇一样,虽被身边血食刺激得两眼通红,却不肯停下哪怕一瞬,只管往上冲。   一只两只也就罢了,所有雪狼都如此,情形就太不正常。假如雪盗有这样的本事,他们何苦做什么盗贼,完全有资格成为最最精锐的军队。   三百对三千,统领虽自信个体实力占优,然而对方有雪狼辅助,获胜本就渺茫难求。本方所能依仗的无非是地利与强弓,需要在肉搏前给予对方最大限度杀伤;如不能延迟对方的速度,被快速近身的话,这仗根本就没得打。   嘴里吼叫着,统领目光狰狞,反手拔出阔剑,已做好迎接肉搏的准备。   刚刚接敌就被逼到这种地步,留下预备队岂不是变成错手?假如不是为了让他们留力,起码可以多发数十支箭?统领心里不觉便浮起这样的念头,暗生悔意。   令出如山,第二波箭矢疾风般掠下,迎向那些被凶性刺激到发狂的恶兽。   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面对箭矢,雪狼居然懂得闪避!它们好似提前受到唤醒一样,巨大的脚爪用力一按,身体腾空而起;或者就地翻滚,虽难免与同伴相撞或跌落,但都避开了要害。换句话说,雪狼伤而不死。   “一阵风,他们是一阵风!”不知谁发出狂吼,人人脸上有了绝望。   一阵风,乱舞城外最强悍的一股雪盗,赫赫凶名,几不下于七狼八虎。   受伤的野兽是最危险的,这句话永远是真理。身体上插着一支支箭矢,雪狼的咆哮声响彻大地,挣扎狂吼着再次向前,已逼近至五百码。   一千到五百,坡上人均只来得及射出两箭!战斗如果这样进行下去,仅仅解决第一、最多两排雪盗,营阵内的亲卫就需要与对手展开肉搏……   更严重的是,雪盗似已看出状况,知道面对正规军人抛射作用不大,索性收起弓箭,自身畔摘下长刀挥舞向前,全速突进。   如此一来,守方固然不会在接敌前增加损伤,压力反倒更大。因对方的威胁也同样在减小,雪盗将长刀挥舞起来,足以护住绝大部分要害,除那些射术极精的亲卫外,很难再对其形成杀伤。   雪狼已足够恐怖,如有人指挥……   情势恶劣到无以复加,统领神情变得惨然,脸上刀疤如蜈蚣一样跳动几次,怒声狂吼。   “血杀营,随我……嗯?”   “嗖!嗖嗖嗖!”   几乎没有间隙,四支铁箭脚跟脚飞出本阵,直扑千米外。   不太准,但是那力量……   “嗷……”一只格外强壮的雪狼人立而起,身体却像被撞城锤击中一样倒卷而回,在其最坚硬的头颅上插着一只森寒利箭,直灌入脑后。   无论哪种狼,都会有一个共同的别号:铜头铁腿豆腐腰。其意是指狼类的四肢最强健,极擅长奔跑跳跃,但其全身最坚固的地方必然是头颅,远非其余部位所能及。似这种强悍雪狼,甩头一击便可撞破盾牌,若是正面顶在人身上,足以让普通人胸膛塌陷。   无论哪名战士,对付雪狼时都知道要攻击它的腰腹部位,轻轻一击便可奏效,至少让它难以行动。   发箭的人不是这样,他没有那么高明的箭术,玩不了花活;但他有力量,强悍到令人发指的力量,有资格与雪狼硬碰硬。   箭矢的力量太大了,非但射入雪狼最坚固的头颅,甚至打了个对穿,凿进那名无法相信这个事实的雪盗的咽喉!   那是一名头目,位于冲锋雪盗的第三排。   四只箭,四头狼,连带四名骑士一起……不仅仅被射死,而是被撞翻!更严重的后果随之出现,在其身后,紧跟着前队步伐冲上来的雪盗来不及躲避,迎头被撞个正着。   又一次人仰狼翻,不同的是,延着雪盗冲锋的阵营中间掀起一个漩涡,仿佛烙铁插进油锅里,瞬间沸腾。   “嘶!是谁!”   一股寒意涌上心头,在那个瞬间,统领觉得自己仿佛被替换了位置,仿佛他就是那名难以置信的雪盗头目;那支铁箭就像是从冥界伸出的手,牢牢箍在自己的咽喉,狞笑着、没有一丝怜悯地、凶狠地捏到一起。   那是死亡的感觉,如此接近,如此真实,如此冷漠无情。   “好!”与统领不一样,周围的亲卫实力不够,感受反倒不像他那样强烈;他们只看到胜利,只留意到对方出现一次小范围骚乱,忍不住齐声喝彩。   战者,势也!   势从哪里来?从胜利中,自杀戮里,唯一的源泉便是对手的鲜血,与惊恐。   “可惜,怎么是后排?”   也有人觉得疑惑,认为那几支箭矢若用在前排,杀伤恐怕会更大,造成的效果也更佳。   人们的目光不自觉投向同一个方向,汇集在那个身着破旧棉袄的书生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   平静,只有平静,平静得像一座山,一片海,一整片天空。   那山下隐着喷涌的岩浆,海里藏着暴怒的飓风,天空则被雷霆包裹,即将呼啸纵横而来。   “是他!怎么可能是他?”无数惊呼。   “是你?!”统领没有惊呼,只有疑惑。   未等他理清头绪,耳边已传来十三郎平静的声音,如军令。   “前两排交给你们,后面归我。” 第613章 壮哉!   后面交给我,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统领明白十三郎的意思,但不敢相信。   攻山之战,距离是关键;三千名雪盗若一起杀上来,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抵挡。十三郎是在告诉统领,他负责将雪盗冲锋的势头截断,至于已快要扑到眼前的那两百多盗匪与雪狼,自然要由亲卫负责。   这是战术吗?当然是!不仅是,而且极好。   截断其后援,将亲卫个人战力充分发挥出来,人人皆可出力,对雪盗的杀伤无疑最强。   前提是,十三郎要能封得住。   现在的亲卫被分成三批,一拨负责远攻,射不了兽便射人,射不死便射伤,总归可以发挥些作用。一批负责近身搏杀,等若掩护弓手不断发矢,给予对手持续攻击。还有一批守卫着林如海一家,以防不测。   假如按照十三郎所讲的做,亲卫全部投入搏杀,远攻能力便等于零;一旦他拦截不住,对方就会如潮水一样涌上来,后果不堪设想。   好处是明显的,亲卫们全部投入肉搏的话,人数基本不落下风,很有可能以极小代价全歼对手,体力精神的消耗也会大减,有利于持久。   坏处……   不用想了,因为拦不住便意味着战斗结束,还因为雪盗已扑到眼前,由不得统领再权衡。   “嗖嗖嗖!”   又是三箭,又是三名雪狼倒翻,当箭矢以巨锤才能包含的力量迎面而来,强悍的雪狼没有任何骄傲的资格,唯有翻身,倒卷,哀鸣中死去。同样的一幕在身边出现,雪盗的冲锋阵型开始紊乱,如一颗颗石头激发的涟漪,渐渐成势。   说出那句话后,十三郎没有催促统领做决定,甚至没有理会的意思。他已视周围如无物,身心都投入到手中的箭矢上,左手根本没有弯曲的动作,只管稍稍偏移方向;右手不停取箭、搭弦、引弓,开!   五尺强弓就像一座固定可变换攻击方向的堡垒,不停地发射,发射,发射……   弓射之道,所涉依旧那几样:眼准,手稳,心定,力大。一锤一锤敲打三年才修完九锻之法,十三郎的手稳得不能再稳;禁楼前数月观察,连修家禁制最细微的变化都瞒不过他的眼睛;至于力量和心境,虽不敢说天下无敌,至少这里的人远远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做神射需要天赋,十三郎显然不具备卡门那样天生的直觉,他也不需要。   准头不够?没关系,即便偶有射空,箭矢依旧能偶击中目标。它的飞行距离如此之远,力道如此强劲,仿佛光线一样笔直向前,总有碰到人的时候。   千百人冲击的战场上,粗暴才是主色调,蛮横比精细更有效,更能震撼人心。   统领的目光凝固了,嘴巴咧开快要到耳根,怎么都合不到一处。自己的弓有多强,他心里最清楚不过,像这样次次满弦,不歇气的话,最多十矢变要力竭。按理说足够了,除了守城,野外战斗的时候,对手哪会给你连发十箭以上的机会,那不是成了靶子。   在一些过于惨烈的战斗中,弓手看似清闲,实则承担着极大风险;不少人力量耗尽仍强行开弓,有可能被弓弦蹦伤,甚至将手指生生割断。强弓手一般都配有扳指便是这个道理,然而对那些真正优秀的射手来说,手指上多出哪怕一层布都觉得碍事,何况硬邦邦的扳指。   十三郎也不需要,他的动作不像是拉强弓,而是拿着一支刻刀雕琢壁画;一刀一刀,一次一次,精准,冷漠,与平静。   轻松,看了却让人心寒的感觉。   看十三郎发箭,望着那张弓弦一次次弹开,听着那道熟悉而又极其陌生的欢鸣,统领忽然生出感觉,这张弓在自己手里根本就是暴殄天物,根本无法尽兴。   谁说兵器无灵性!   生来的使命就是战斗,若不能嗜血凌风于战场,神兵利器束之高阁,何尝不是一种悲哀。那张弓当然算不得神兵,然而此时此刻,它所发挥出的威力,所产生的作用,又何尝输给神兵。它就像一头落魄千年才被识破的千里马,在十三郎的手里没有半点傲性矜持,以受宠若惊的姿态不停开合,仿佛没有尽头。   强弓?弹弓吧!   嗖嗖嗖嗖!   十三郎的速度越来越快,姿态越来越熟,右手一次取箭四支,一扣一发毫不停歇;望着那道渐渐已分不出开合的弓弦,久经沙场的统领竟然在战场上失神,生出如此荒谬的幻想。   “大人!”耳边呼唤焦灼,统领激灵一下从失神中惊醒,操剑怒吼。   “你你你,负责给先生运箭;你你你,持双盾为先生守护。”   一口气做好安排,统领再不犹豫,挥剑狂嚎:“全体血卫,跟着老子杀!”   “杀!”呼喝如雷,两百多名亲卫跃出阵外,迎向他们的对手。   迎向两百头狼,两百头魔兽雪狼。   ……   阔剑起自身后,划出一片比雪花更亮的银芒,迎面与横冲上来的雪狼撞在一起,血花爆射,骨裂声将惨嚎砸进咽喉,再生生劈成两半。   以远超杀死对手所需要的力量,疤面统领似要将骨髓里的力量也压榨出来,一剑劈开了当先扑过来的雪狼的头;鲜血延着剑锋光洁的表面滑行往上,好似一条血龙升空,彪射出几多悍勇,喷洒出多少蛮狂。   “杀!”   喝彩声与怒吼声交杂在一起,两百多亲卫的身体在空中划过,卷起重重刀形剑影。   “狗日的,不过如此!”   首战立威,首剑立威,多用些力气算什么。这一剑,统领一面是为了提振手下士气,另一重也是为了提振自己的气。之前一直看着十三郎发箭,虽然是己方,仍给他一种被压迫喘不过气的感觉。若再不能有所发泄,统领觉得自己快要失去挥剑的勇气,没法再战斗一样。   那不是自己的战友,而是一个陌生人,一个隐藏着巨大威胁的人。统领时刻提醒自己,此战若有幸活下来,自己极有可能马上就要面对来自十三郎的压力,比致命更让人难受的压力。   一剑破敌,疤面统领的心定了下来,血液中固有的悍勇随着喷洒的鲜血得到释放,怪叫一声跳步上前,挥剑横斩。那名雪盗挥刀迎上,长刀与阔剑正面相遇,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火光迸射,血光再起,雪盗连同胯下巨狼一起,身形猛的一顿,仿佛被凝固在空中一样,再轰然倒卷,身体却变成两截。普通长刀哪能与疤脸的阔剑相比,连刀带人被砍成两片;鲜血和着内脏滚滚而落,雪狼瞬间便成血狼,却连哀嚎都发不出。   它已经聋了,也哑了,疤脸挥剑的同时踹出一脚,活活蹬烂了它的内腑。   硬碰硬!放弃取巧的亲卫爆发出百分之两百的战力,以压倒性的优势碾碎自己的对手,横冲直撞。   挥剑,砍翻对手,奔向下一个对手,砍翻,或者倒下……   血在飞,命在舞,死神在某个角落狂笑,战场一片沸腾。第一名亲卫死与狼爪,身后一刀剁下那根爪子,随后又被一把弯刀卸下臂膀,不断重复……   这是战士的舞台,勇者的乐园,不像修士斗法那样绚丽,却更加直接,更加豪放,更能让人疯狂。   “就这!”   又一头巨狼倒在脚下,疤脸挥手在脸上抹一把,揉一揉被巨狼喷吐的寒气凝固住的皮肤,搓出一片血,一片肉,张嘴吐出一口血沫,放声狂笑。   “我呸!”   他终于笑了,放心的笑,放声的笑。身边只有自己的人,脚下全是对方的尸体,而在自己的前方,几百名雪狼翻滚在地上,依旧不能冲上斜坡。   不能越雷池一步!   ……   “那是谁?”   战场外,五百头格外强壮的雪狼团簇周围,中间一名虬髯壮汉,寒天雪地居然精赤着上身,仅在背后飘扬一面血红披风。   一阵风首领,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绰号叫血狼。那面披风是整个一阵风队伍里仅有的异色,鲜艳,夺目,强横且骄傲。   此时,虬髯壮汉抬头望着远方的战场,瞳孔忽然收缩,射出针一样的光。   他问的是身边人,身上穿着雪盗截然不同的黑袍,周围一片雪白,就像群狼力的一抹幽灵,给人飘忽不定的感觉。   “不知道,情报上没有这个人。”   黑袍的声音像他的人一样飘忽,回答地异常干脆。黑袍知道血狼问的是哪个,事实上,没有人能不被那一幕所吸引,哪怕山顶厮杀成团血肉横飞的战场也不能。   单弓飞箭,生生拦截千百大军不能前进,落魄书生在战场上显得如此醒目,仿佛一面骄阳悬在眼前,逼人几不可视。   听了黑袍的回答,血狼不满冷哼一声,说道:“情报有误,此战需要加价。”   “噗!”   黑袍中泛起一声娇笑,清脆如铃的声音满是嘲讽与不屑,好似听到一头猪在梦里唱歌。   “不知死活的东西,你到底明不明白状况,知不知道在和谁打交道?” 第614章 哲射嫉心   “乱舞城很大,外面的世界更大;你在外面逍遥这么些年,养得壮了,胆子也跟着大起来。”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处是你可以做的事情更多,坏的是你连轻重都已忘记,连本份都丢在脑后,忘了自己原本是谁。”   无视血狼愤怒的目光,黑袍人的目光高傲而冷漠,好似巨龙俯瞰蝼蚁,肆意羞辱嘲讽。   “记住,你只是主上的一只狗,叫你咬谁就去咬谁,叫你用多大力就用多大力;至于结果和代价,那不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   “不怕告诉你知道,你所知的主上并不是主上,而是和你一样,从外面伸到这里的一只手而已。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难道你认为,区区一名元婴修士就可以做镇乱舞,威慑八方不成?”   “本座从没有高估过你,但也没有想过你会这么蠢。不过没关系,假如你自己找死,本座随时可以成全。”   “林家一定要亡,东西一定要拿到,做成这件事,哪怕这些人通通死光,你依旧可以活下来,依旧可以东山再起,比以前更强大,更风光。假如做不到……”   黑袍徐徐转过头,视线重新投向坡顶,轻笑一声道:“相信我,你不会喜欢那个结果。”   声音平淡,话语谈不上激烈,黑袍人的态度轻松随意,仿佛讲述的是一件鸡毛蒜皮都算不上的小事,面对的是个微不足道的人,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周围冰风凛冽,虬髯壮汉第一次感受到寒意,脸上的肌肉胡须根根跳动,好似有千万颗虫子要从皮肤内跳出。   他知道,黑袍人的话是真的,不能不信,也不敢不听从。奇怪的是,就在片刻前他还认为,自己应该可以占有更多,应该能够说出更有力量的话,得到更多自己原本没有资格获取的东西。   比如……眼前这个黑袍人。   清醒的感觉不一定好,自黑袍的话语中,血狼感受到一股赤裸裸的杀意,明白自己已在鬼门关之前打了个转,极为幸运地活了下来。   三千铁甲?一阵风?   呵呵,很威风的名号,很风光的过往,很脆弱的生命……   这是修真世界,是由神仙主导的世界,凡人……永远都是凡人。   ……   “蛮族准备,角蚩族准备,天狼族准备!”   清醒后的血狼一口气传出三道指令,溃败下来的雪盗重新整备,很快形成三团战阵,随时准备发动又一轮冲锋。血狼深深吸入一口气,任由冰寒在胸腹内回荡洗涤燥热,慢慢将羞辱与愤怒压制下来,堆出一脸谄媚。   难为他了,真的难为他了。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能做到这样的人都可称之为枭雄,心志不让于人。   “对方有修士,加上那名哲射,我的儿郎或可冲上山,但是……”   “他也配称哲射?”   冷哼自身边起,一名与雪盗打扮一模一样的精瘦汉子突然站出来,抬手扯掉身上的白袍,寒声道:“请主上恩准,我去杀了他。”   哲射,魔族战士对神射手的统称,意义非凡。据说,真正的哲射能够蒙着双眼射下千米高空的飞鸟,而且是穿眼。对这名以射术闻名、以成为哲射为目标、刚刚一箭破旗的他来说,那名破袄书生就像蛮族一样粗俗,莽夫一样可憎,拿绣花针当大刀使唤,根本对不起了手中的弓箭。   这样的人也配称为哲射?那我不是成了真仙!   “那是亵渎,杀死他!”   精瘦汉子突然站出来,血狼明显错愕了一下,仿佛意识到什么,额头瞬间流出汗。   这是他的人,但……不是他的人。不是他的人隐藏在身边这么多年,目的是什么,不问可知。   精瘦汉子不是修士,血狼从未怀疑过他的身份,自然不会有所防备;望着对方一脸厌憎的表情扯掉象征一阵风身份的白袍,血狼牙齿咬出了血,费尽心力才压下心头涌出来的狂怒,还有惊恐。   自己身边还有没有这样的人,有多少?分别又是谁?斗大的汗珠延着鬓角滚滚而落,血狼身体忽冷忽热,目光游移不定,竟无一刻安生。   “那人的确是个威胁,倒也怪不得你。”   黑袍人轻叹一声,声音似有不满;但也仅仅是不满罢了,随意挥了挥手,她说道:“去吧,杀死他,替血狼开路。”   距离太远,风雪太大,加上战场喧嚣遮挡重重,黑袍也难以看清那名书生的摸样。但不知为什么,除了那一手恐怖箭术,她总觉得对方还隐藏着什么厉害手段,身上有一股让她都觉得恐惧的气息,但又怎么都无法看透。   很难想象这种情形因何发生,修士神念看不透一个人,唯一的可能便是对方也是修士,且修为远超自己。   那怎么可能!一名修为远超自己的修士隐藏在林家的队伍里,还拿着弓箭帮他们打仗……   太荒谬了!他想要那件东西的话,干脆明抢就好,何苦弄这么多花样?   “除非……”   想着那两家让主上忌惮的存在,想着乱舞城复杂的局面,黑袍轻轻叹了口气,极为意外地叮嘱了一句:“小心些。”   “呃!”周围集体发出惊呼,他们头回见识到仙家怜悯,嫉妒的目光同时集中在精瘦汉子身上,仿佛他中了大奖。   “是!”精瘦汉子满脸放光,眼里涌动着遏制不住的狂喜,还有荣幸与效死。生怕仙子不放心,他用叫喊表达忠诚,以狂喝为自己助威。   “我要射穿他的眼睛,两只!”   ……   与雪盗的沉寂相比,坡上阵营一片欢腾,人人笑逐颜开,恨不得吼破自己的喉咙。   第一波接战,不计那些被十三郎阻击摔死摔伤者,亲卫们斩杀掉的雪盗足足三百四十七名,还有几与之等数的雪狼。自身仅伤亡不到四十,且伤者多为皮肉受损,只需加以救治便可重新投入战场。   如此壮观的战场,如此令人鼓舞的战果,焉能不兴奋,焉能不让人激动,焉能不让人得意忘形。   人人都明白的道理,雪盗的目的是抢掠而非复仇,在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后,在对目标的战力有了充分了解后,他们很难再有胆量攻击。雪盗的生活并非一帆风顺,仇人遍地四方皆敌,一旦伤了筋骨动了根基,接下去的日子怎么过?   看看吧,连那些雪狼都知道害怕,最终落荒而逃四散八方,何况是人?带着这种念头,坡顶的人们肆意庆祝,兴奋地对着山下指指点点,仿佛雪盗已尽去,忧患全然不在一样。   哭泣声没了,人们的脸上洋溢着骄傲,正四处忙碌整理营寨,救治伤者。雪盗的冲击力还是很可观的,有几处战壕中存在雪狼的尸体,还有几头堪堪冲入大营,被那些提起勇气的健仆壮妇以刀叉击杀。   这是统领故意为之,存心要让营内的人体会一下与雪狼交战的感受。那些放进去的雪狼本就是去了大半条命,很难再造成伤害。   统领脸上同样挂着轻松,言谈举止宛如马上要取下一阵风的头,至于其内里,自然不会像普通人那样掉以轻心。他知道更惨烈的战斗还在后面,三百亲卫与百多名家眷究竟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现在还不好说。   一些仆妇端出仓促赶制的饭食点心,为血战后疲累的亲卫们补充体力。还有一些丫鬟女眷,目光在亲卫中流连往返,似有春意。   只有战场上,战士的价值才会无限放大,亲眼目睹那些青年将士浴血搏杀,眼看着一个个鲜活的身体变成冷硬的尸体,人们都会浮生出一个共同的念头:珍惜眼前!   统领依旧在怒吼,穿梭在营帐四周,不断传出各种指令;不同的是,此时此刻他那原本凶恶的形象无限高大,就连那条让女人看到便会心惊胆跳的疤痕都变得可爱起来。   一名俏丽丫鬟偷窥良久,逮住统领训斥属下的空当悄悄跑过来,将食盒塞到统领怀里,顺手还扔过去一条雪白丝巾。   统领明显呆住了,大张的嘴巴合不到一起,瞪着发红的眼睛盯着那名丫鬟,仿佛她是一条凶恶的狼。   即便他是统领,即便常与大人商谈,侍卫也不得与内眷随意接触,这是官家铁律,是不容质疑的礼法。此时统领心里所想到的不是什么旖旎风光,而是这丫头做出这样的举动,稍后会不会被夫人责罚。   他在这里发呆,可怜那名丫鬟哪里经得起他这么看,本就通红的小脸好似染了血,扭头拔腿就跑。   “慢点,别摔着!”望着丫鬟踉跄的背影,疤脸不知怎么清醒过来,连忙大喊。   “蠢货!”夫人的目光恰好投往这里,笑着骂了声。周围顿时群狼呼应,亲卫们成群结队跟着起哄,肆意嘲笑自己的头儿。   “兔崽子们,找死啊!”疤脸恶狠狠反击,拿着那条散发清香的丝巾不知该怎么好。擦脸肯定舍不得,疤脸认真想了想,先是珍而重之塞进怀里,忽又觉得不放心,索性拿出来系在脖子上,再用护甲牢牢封死。   周围笑声更响,小少爷笑得最大声,一边笑一边跑,径直冲向十三郎。   “笑什么笑,滚!”统领再次怒骂,悻悻然提剑跟上少爷,害怕他有闪失。   “很不错的家伙。”十三郎当然留意到这一幕,心里默默做着评估。   “好样的!”统领远远一挑大拇指,说道:“做少爷的老师足矣!”   “就是就是!”因过于兴奋,小少爷的小脸泛着紫,连声恳求:“老师,收下学生吧,求您了。”   “杀人是错。”十三郎说道。   “管它啦!”小少爷大声回答。   “再说吧,眼前的事情要紧。”十三郎随意笑了笑,抬手指着山下。   “看见没,我的对手来了。” 第615章 哲射之约   山下有人,劲装黑衣,单人独箭踏雪而行,好不潇洒。   来人跨箭的方式很独特,腰胯两侧各有一张弓,长不过三尺,通体漆黑,泛出金属般的幽光。他带箭方式也很怪,居然是腋下!?   他的步子走得很稳,每一步的距离完全一致,仿佛用尺子量过一样;其脸上的神情平静中隐藏着桀骜,只是眼里偶尔闪过一丝精芒,略显激动。   看到他的那一刻,十三郎禁不住暗暗叹息一声,心中忽然想起一个人。   “真像啊!”   不知道什么原因,此次受伤后,十三郎经常想起从前,想起在落灵城的那段平静时光。眼前这个汉子与阿牛真的很像,唯一不同之处在于他是弓手,阿牛则喜欢用剑。   “老师的对手?他找死么?”   小少爷不知道十三郎为何如此肯定,但他显然已将老师当成不败偶像看待,没看清来人便开始撇嘴,说道:“装模作样,不是好东西。”   疤脸苦笑摇头,神情凝重说道:“这人不简单,先生小心。”   十三郎一愣,心头升起几分疑惑。他知道疤脸的担忧从何何来,来人的目光好似利箭一样刺人心魄,隔着这么远都能感受到其杀意,当然不是简单人物。疤脸显然看出了这一点,同时还看出十三郎的箭术其实很普通,刻意提醒。   问题是,咱不是一伙的么?怎么光看戏不准备帮忙?那小子既然一个人来,咱几百人扑上去,压也压死他。   不到万不得已,十三郎依旧不想表露太多,现在的他给众人的印象还仅仅是……力大无穷,真正的力大无穷!是那种天生就和别人不一样、不能用常理揣度的家伙。   这样的人的确少见,但不是绝对没有,十三郎当自己是李元霸,生出来就天下无敌,那些辛辛苦苦练功的人上哪儿说理去。单凭此一点,就连最最怀疑他的林大人也不能说什么,只当自己走了狗屎运,路边捡来个怪胎而已。   有疑便问,十三郎说道:“他这是闹哪样?盯我盯得这么死?”   “……”小少爷愣愣地望着十三郎,仿佛不相信这句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   疤脸也觉得不对劲,问道:“先生不知道?”   十三郎莫名其妙,说道:“知道什么?”   “哲射挑战啊!”疤脸表情崩溃,不得已解释道:“任何以箭矢杀死百人的战士都有资格进行哲射挑战,连胜十人,就能自动获得哲射称号。”   “哲射?那是什么?”   “……我的天啊!”疤脸彻底服了,心想您是高人,真是高人,用弓的人连哲射都不知道,真他吗高的过了分。   “哲射是射手称号,是任何用箭的人终生为之向往的荣誉”小少爷大声说。   “你也知道?”十三郎惊讶,心想小家伙不是装的吧,伪善?   “谁都知道。”小少爷委屈,说道:“老师想必是忘了。”   “嗯嗯,最近脑子不大好,你们都知道原因。”   十三郎接了这个台阶,想了想之后说道:“这样不公平,可以作弊。”   “我……”疤脸险些爆出粗口,小少爷的表情更精彩,胸中大厦有倒塌的迹象。   是可以作弊啊!十三郎觉得很正常,又想了想之后问:“是不是只能单挑,别人不能帮忙?”   “……”   疤脸小少爷同时扭过去,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我不认识他,不认识他,死都不认识他!   十三郎悻悻摇头,说道:“好吧,那家伙赢了几场,能看出来不?”   “九场!只差一场,他就是新的哲射。”   疤脸指着来人,凝重说道:“看他的肩带,九条红线。”   十三郎认真看了看,心里不禁有些佩服,一两千码能看清那几条红线,疤脸对得起他的职位。   他说道:“如果我杀死他,是不是就是新的哲射?”   兽环内,卡门声嘶力竭拼命呼号,极力请求少爷将这个荣誉让给自己;不管在哪个地方,专精一道的强者对这种事情都格外有兴趣,一听就来劲。   十三郎没理他,故做得意洋洋的表情说道:“那样的话,我占些便宜。”   “……做梦!”疤脸终于忍不住,虽明白战志高涨对己方有利,仍按不住讥讽说道:“挑战十轮,一次都不能少。”   “切!”卡门顿时泄了气,躺回去挺尸。   “没意思。”十三郎连连摇头,一副高人风范。   的确没意思。   若不是顾忌泄露身份,十三郎就站着不动让他射又怎样?当然了,那不符合哲射规矩,赢也不算赢,可这里是战场,是战场啊!   战场也有规矩?十三郎从来不这么想。他知道的是,像这种级别的射手如果打定主意偷袭的话,对自己这一方的杀伤力不会小,应该早点干掉。   “嗯,就这么干。”   ……   说话间,精瘦汉子来到一千五百码处站定,呼吸均匀气定神闲,抬手一指坡上。   十三郎问疤脸:“他叫谁?”   三人站得太近,一千多码外的一根手指,谁知道点的是谁。   疤脸再次扭过头,脸上的伤疤一个劲儿跳,心里想这货可真能装,之前……唉!   不管人家是不是装,反正大伙儿都被骗到,而且到现在都弄不明白到底是前面装斯文还是后面装糊涂,总归不算光彩。   小少爷实诚,好意提醒道:“老师,这儿只有您用弓箭。”   “哦……”   十三郎不得已转过身,大声问:“啥事儿?”   精瘦汉子被弄得有些糊涂,扬声叫道:“你,下来。”   十三郎又不明白了,问道:“去哪儿?”   “噗!”夫人那边不少丫鬟笑出来,被夫人小姐齐齐瞪一眼,赶紧都捂住嘴。   连女人都懂啊!十三郎暗自感慨,心里想以前没听少飞他们说过呢?转念想也不奇怪,那时没见谁弓箭特别出色,更偏向修真。   想通这一点,十三郎才真正意识到,他现在是一个凡人,是在一个视修士如神仙的环境里厮混。   “千码为准,死局的话还会箭定足下,这是哲射比斗的规矩。”   疤脸不得不再次出面,低声为十三郎解释道:“对方先来,这是风度,现在到您了。”   “哦……”   先来也是风度?十三郎又一次摇头,倒也没有再推辞,举步阔行延坡而下,朝精瘦汉子走去。   战场突然间安静下来,几千双眼睛盯住那两个慢慢接近的人,目光一瞬不瞬。两人中间,风雪混着鲜血的气息钻进鼻孔,越来越冷。   雪盗那边不去说,山坡闪,亲卫们面色沉肃,纷纷涌到寨壕前;一百多名家眷仆妇也都忍不住,见缝插针紧挨着众人,夫人小姐都不例外。大帐前,黑袍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场内,站在林大人身边说着什么,林大人紧紧皱着眉,目光看的却是自己的妻女与侍卫们混成一团。   “不像话,太不像话!”林如海心里想着。   小少爷最紧张,别看之前嘲笑十三郎,此时真正要面对的时候,一颗心不知不觉便提到嗓子眼,眼睛被寒风吹得发酸都不肯眨一眨,两只拳头握得死紧,指尖都掐出了血。   疤脸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少爷别担心,先生赢定了。”   “嗯!”   小少爷用力点着头,随后又有些疑惑,问道:“你咋知道?”   “这个……”   疤脸不知该怎么讲,迟疑半响长叹一声,神情颇有些感慨说道:“战场上,并不是实力强就能胜;真要说的话,先生这样的人才能活到最后……先前走了眼……走了眼啊!”   “……”   小少爷听得糊里糊涂,觉得他这是夸奖但又不太像,真真是艰深奥妙到极致,玄奇难解到顶点。   “能赢总是好的吧?”小少爷心里想着。   ……   一千四,一千三,一千二……十三郎的速度不算快,但给人一种绝不会停下的感觉。如果说精瘦汉子凝稳如一根扎根地底的铁桩,十三郎就像是一座会移动的山,看似瘦弱的身体平平缓缓,好似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推动着前行。   一千两百码,精瘦汉子拿出了弓,啪啪两箭定于脚沿外侧,紧挨着鞋边插入地底。   山坡上整齐吸气,众人忧虑再增一筹。单这手定足,竟没有人看清他是何时出的箭,包括统领。只见其右手晃了晃,箭矢便已经入地。   小少爷更紧张了,夫人小姐比他更紧张,尤其是夫人,嘴里不停和女儿说着什么,似在点评。   十三郎吓了一跳,脚步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开口道:“这就是定足?”   高手相争只差一线,那两根箭看似不起眼,实则阻挡了脚步移动。   这便是死局。   精瘦汉子神情轻蔑,懒得理会对手如何作态,轻轻勾了勾手指。   十三郎笑了,笑得开朗笑得纯净,甚至有些明媚。   “原来不像阿牛,看走眼了。”   十三郎失望摇头,心里最后一丝怜悯收起,问道:“你是在叫我出手吗?”   精瘦汉子微愣,心里想距离还没到呢,现在定什么足?   对手不说话,十三郎觉得他是默认,说道:“既然……那好吧。”   言罢他便出了手,出手便是七箭,一支挨着一支。   箭如飞蝗。 第616章 七箭下天山   第一箭,一千两百码外。   “无耻……”   发出声音的不是被射的人,而是两边的观客;雪盗不用提,喝骂之声惊天动地,便是坡上也有不少人叫出来,随后意识到自己站错了立场,闭嘴犹自连连摇头。   精瘦汉子伸出的手指尚未收回,脸上轻蔑仍未消散,弓未动箭未出,箭矢已临头。   骂人不着急,也来不及;精瘦汉子神情骤变,本能地举弓探手,左腋一抹。   晃动的感觉,如风。   “耻”字落音,箭芒已出,连珠三发。   空中一朵四射的花。   箭与箭的对撞,绽放的不是光华,而是一颗颗碎散的铁粒。疤脸的弓是好弓,精瘦汉子何尝不是;他是专业弓手,与疤脸相比力量或有不及,准与速却超出太多,那张强弓更是精心打造,还附有仙法。   以事实而论,精瘦汉子射术比十三郎好太多了,不谈精准,便是拾弓的角度、取箭轨迹都经过千万次锤炼,精确到毫厘计。   移地相处,十三郎别说像他这样以箭破箭,能否来得及发射都不一定;话说回来,他没必要用那种办法,只管反击无需在乎对手怎么样。精瘦汉子所不知道的是,对手既然犯规在先,他大可移动身体尝试规避后反击,在不动用神念锁定的前提下,十三郎的射术恐很难跟上其变,反会得到更多机会。   可惜他不敢,以往的战斗让精神汉子明白,弓手比斗比的就是快与准,一旦开始落在下风,想搬回来千难万难。加之十三郎给他的印象颇深,箭与箭指尖的衔接很是凌厉,且本就抢了先机,哪能随便退让。   他要抢攻,以快打快,以准破快,以凶狠对凶狠,化解对方的无耻。   箭芒呼啸,第一支箭矢尚未完全消散,第二支、第三支又将抵达面门。与之对应,精瘦汉子连珠三发,铁矢仿佛被某种莫名之力吸引一样迎面飞扑,箭箭接交。   三朵铁花接连绽放,已有飞溅出的铁粒扎破瘦汉的脸,丝丝鲜血顺着面孔流下来,其惨其恨恰如他的眼神,放声怒啸。   “箭!”   ……   人生五指,两指挟箭而发,一次最多可连珠四射。哲射之比的时候没有人这么干,因拇指不便,很难把最后一支搭准。以十三郎为例,之前阻击时一次四发,此时也不能不改换方式,仅取其三。   但他毕竟抢到先手,攻击发动的时候,精瘦汉子无论心理还是姿态都不在最佳,难免落入被动。三箭过后又是三箭,比之前更快,也更近。   十三郎的箭术虽然一般,前进的速度却突然间暴增,如一股疾风呼啸而过,仿佛一支箭。   一支不断发箭的箭。   速度力量叠加在箭矢上,比之前更快!   精瘦汉子心里的委屈愤懑无法描绘,也无人倾听,通通化作一声怒吼。   “箭!”   喊箭便是箭,那张强弓的弓弦骤然一亮,凭空射出一支箭矢!   一支光箭。   “无耻!”   这次开骂的不是雪盗,坡上亲卫群情激奋,一个个扯着喉咙大喊大叫,几名按不住性子的亲卫跳出战壕,恨不得冲过去砍他一刀。   仙法!那是仙法!   虽只有一道,但其本质已显,精瘦汉子的弓是魔器,且不是凡品!   这是作弊!赤裸裸地作弊!   群情愤愤,一场本该壮阔激烈惹人怀念的哲射大比变成如此模样,让人说什么才好。   愤怒过后,人们心里同时泛出忧虑,先生该怎么办?   强弓再强也是凡物,怎与仙法相比?假如先生死在这场不公平的比斗中,后面怎么办?   不得不说人心真的很奇怪,比斗开始的时候,很少有人想到十三郎落败怎么办。按照道理讲,他本可大大方方拒绝这场比试,算不得丢人。   不是吗?懂箭的人个个都看得出,先生并不像对方那样专精此道;人家是文人,是教书先生,有把子力气那也是天生,凭什么和你这么玩?   没拒绝,就意味着接受规则,意味着要按照哲射比试的章程进行。可谁又能想到,这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书生有着一副与其面容完全不相配的狡诈心肠,竟当着千百人的面耍诈!   没等亲卫从羞耻的感觉中醒过神,对方居然还了一手,居然……也耍诈?   “无耻!”   “不要脸!”   “他没资格成为哲射!”   喝骂之声此起彼伏,连雪盗都不例外。至于作弊谁先谁后,精瘦汉子是否有理……没有人再计较。事实摆在眼前,十三郎可以不懂规矩,精瘦汉子不行;他是射手,矢志成为哲射乃至神级哲射的射手,怎么能这么干?   “荣耀啊!荣耀何在!”不少人顿足捶胸愤怒声讨,为十三郎感到不值。   仙法之下,精神汉子便是不能将对手击杀,也一定能搬回局势;公平比斗,没有人认为先生会赢。   一句话,死定了。   ……   荣耀值几个钱?那不是十三郎所考虑的问题,不屑于去想。   不能动用法力,他的速度也不会慢;三箭射出,十三郎已踏入千米范围,再发三箭。   箭如飞蝗,距离对手仅五十米处与那缕明光相遇,仿佛水珠滴落进大海。   消失了。   正如人们所预料的那样,箭矢到底是箭矢,无法与加持在那张魔器上的仙法比拟;锐利的箭锋射进光团,如春雪遇到骄阳,寒冰被烈火烘烤一样,融化成铁水……直至虚无。   一支,两支,光团也变得黯淡;第三支箭矢成功穿透重围,只余下半截光秃秃的箭杆,仍旧扑向自己的目标。   不显勇武,唯见悲壮。   那是最后的力量,也是挣扎,如此悲怨而无助。   “我要杀死你!”   精瘦汉子怒嚎一声,身躯倒卷,如一把平射的刀。   犯规就犯规,丢脸就丢脸,反正也这样了,他也不再计较什么嘲骂;现在的情形,唯有用最最花哨最最绚丽的方式击杀对手,才能替自己挽回一丝颜面。   双足猛踏,精瘦汉子的身体一字平滑,头颅却高高扬起,双手同时在腰侧一搭。   箭如飞蝗!   脚踏弓,手扣弦,得到缓冲的精瘦汉子显示出哲射才能具备的高超技艺,连珠六射。   眨眼之间,局势仿佛退回到开始的那一刻,不同的是,此时多箭的是精瘦汉子一方,而不是十三郎。   “好!”   雪盗团再次发出狂吼,为即将到来的胜利而欢呼。反之山坡上的人们神情黯淡,不少人闭上眼睛不忍再看,再无一人叫喊。   没错,胜利就是胜利,没有人怀疑十三郎将要落败,即将中箭身亡。   只有一人不这样想,准确说是两个。   “老师,杀死他!”小少爷大叫,忘记了自己前几天刚刚义正词严。   “杀……他。”小姐也在叫,声音很轻。   ……   呜!   没有撕裂空气的呼啸,没有震荡弓弦的脆响,只听到一声呜咽般的轻鸣。   那支箭杆与一支箭矢同归于尽,身前五支利矢呼啸而过,迎向最后一支箭,发出最后一击。   十三郎呢?   他没有再出箭,但他还在跑,以极快的速度狂奔向对手,线路笔直。   “他在找死吗?”精瘦汉子身在空中,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这个念头,微微有些嘲讽,与惊诧。   对手的速度让他觉得震惊,甚至有些害怕;这样的距离,他已经能够看到十三郎的眼睛,看到那双眼睛里蕴含的平静与讥笑,更加难以理解。   疑惑中,箭出,箭触,箭碰到箭,箭穿过了箭……   那支箭很快,快到不可想象,快到来不及眨眼,穿透了精瘦汉子所发出的箭……   这不奇怪,之前那支断箭都能与一支刚发出的利箭同灭,说明他以这样的方式发箭力量不足,比不了之前那样平击。   问题是,有点过了吧……   一支,两支,三支……   那支箭好像死神的眼睛一样,不停地穿透一支支利箭,不停地朝精瘦汉子的头颅靠近,靠近,再靠近……   四支,五支……   精瘦汉子的脸色变了,轻蔑与不屑化作惊恐,随后变成绝望,身体却还在空中飞。   他想落地,按照原先的规划,他将在箭矢射入对方身体的那一刻落地,摆出最最酷烈的姿势,享受自己又一场胜利。   现在他仍想落地,但不是为了庆祝,而是为了求力,借力,为了活下去。   他有魔器,但他的人是凡人,既然飞到空中,就再没有外力可用。   来不及……   变幻目光注视下,那支箭矢方向不变,速度不变,以看起来极缓慢极坚决的姿态穿过最后一支箭,飞过最后一段距离,穿透眼前的空气,射入精瘦汉子柔嫩的眼窝。   不深,仅入三寸。   足够了。   关键时刻,十三郎的运气居然也变得好起来,极为难得准了一会。   “怎么可能呢?”眼前一片黑暗,精瘦汉子丝毫不觉得痛,意识渐渐沉迷中,心里仍在想。   “怎么可能呢?”   十三郎如一阵狂风卷到他身边,探手摘弓,取箭,返身便走。   他看都没看一眼对手,仿佛眼中只有那两张弓,此行的目的也是它们,从未更改。   来时如山,去时如风,身穿着破旧棉袄的书生来了又去,飘飘洒洒……   战场鸦雀无声,周围死一样的沉寂。   “好!好好好,好啊!”突然间,愣了半响的小少爷大叫大跳,双手胡乱挥舞,仿佛一只抽风的小公鸡。   这便是战场,有其它任何场合都无法具备的渲染力。战场上的死亡场面最多,或慷慨或悲壮,或凄惨或苍凉,唯独不会有怜悯。   “成何体统!”夫人小姐远远瞪了他一眼,齐声喝彩。   “好!”   一片欢腾。 第617章 再出奇兵   “杀得好,杀得好啊!”   雪盗仍在忙碌,坡上却已开始欢呼胜利,仿佛忧患尽去,人人皆有光明未来一般。   不少亲卫自营寨里冲出,一路欢呼迎接自己的英雄,小少爷跑在最前面,跌跌撞撞大呼小叫,惹出不少嬉笑几声惊呼,还有两声轻叱。   实在说,此战前十三郎人缘不好不坏,远达不到虎躯一振英雄伏拜,历史车轮滚滚前的地步。军人与文人历来有冲突,你看我不服,我看你也不顺眼,无非是个意气之争。现在不同了,不论十三郎身份如何,来历怎样,目的又是何方;一场血战下来,总跑不掉袍泽二字;战士性子单纯,没有文人那么多弯弯绕,既视为兄弟,那便以兄弟之礼相待,无须掩饰什么。   兄弟胜,那就是自己胜,焉能不为之激动,岂可不因其兴奋;便是血战未消,下一刻就可能同赴黄泉,又算得了什么呢?   “兔崽子,不守军规。”   疤脸统领骂了两嗓子,见没什么效果,索性自己也走出去,共同迎接这个屡次给自己惊喜的“先生”。守山嘛,弄来弄去就那么点事,不管对方怎么攻,无非是个拼。   此时众人才真正意识到,战场上只有胜利才是永恒,当胸中压抑尽数释放,胸中热血可肆意挥洒的时候,谁还在乎胜利如何得来。   话说回来,十三郎的胜利不光彩吗?谁敢这样讲!   面对仙人手段,纯以凡弓击杀对手,这样的胜利不仅仅光彩,更让坡上的每个人都产生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人们忍不住便要想,假如换成自己呢?假如以后遇到修家,自己有没有机会以力破法,行那逆天之事!   武者就是武者,表面谦逊不要紧,内心平和亦无碍,胸中当有一股不平气;人家“柔弱”书生能做到的事,自己凭什么就不行,有什么资格说不行?   揣着种种畅想,十几名亲卫呼啸下山,紧跟在小少爷身后呼啸下坡,以欢呼向胜利者致敬,以长啸向英雄献礼。   不是他们跑不过孩子,关键是没人和他抢。   雪花飘舞,一个人在几千道目光的迎送中踏上山坡,如一杆挺立枪,似一根不倒的旗。   ……   回去的路上,十三郎没有像下山那样飞奔,不疾不徐摩挲着那张魔器短弓,神情颇有些赞赏。本行炼器,十三郎一眼看出另外一张是凡品,没有封印任何法术。   如何让不具备修为的凡人激发法术,这个问题十三郎曾经思索过,一直没什么进展。灵域也有可供凡人使用的法器,皆以灵石发动阵法才得以实现。精瘦汉子所用的弓不太一样,用的是禁制封印,轻喝便可激发,别具匠心。   以十三郎的修为,那道法术本身不值一提,他在意的是这条炼器思路,如能琢磨透彻,意义不同凡响。简单设想一下,平时制作一些封印法术的器物,厮杀时拿出来使用的话,岂非平添不少法力和手段?   一般状况或许无用,碰到那种大场面、持久战,比如眼下,绝对是大杀器,会彻底改变战局。   尤其是,他现在动用法力需忍受痛苦不说,还担心后患。制作一些这样的魔器,方便很多。十三郎的恢复过程不会快,有准备的情形下动用法力,总比战斗时被逼使用来得好。   以制作而论,十三郎自己能炼器,禁制更可算本行,至于材料……太多了。   不考虑那些,身为一名合格的炼器师,在看到一条足以让自己开阔思路的法器后,本能便是将它弄个明白,掌握在手里。因此十三郎第一时间将那张短弓抢到手里,生恐出什么差错。许多法器本身带有自爆功能,假如击杀对手不及时,未尝没有两手空空的可能。十三郎狂奔中突然加速,除了给最后一箭增加力量,这也是主因。   研究不急于一时,行至半坡,十三郎确定弓内再没有什么隐秘手段后将其收好,回过头,远远朝群盗方向看了一眼,似有所指。   他能感觉到,远处有两道目光一直随着自己的身体移动,一道火辣一道阴冷,一道炽烈一道疑惑,均无善意。   有善意就怪了,十三郎不敢动用神念,无法分清对方是谁;可肯定的是,自己在两方心中的地位都比之前更重,似与谋划不符。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   打定主意,十三郎伸手接住飞扑过来的小少爷,不理会他的兴奋聒噪,对疤脸严肃说道:“弓,我的。”   “我靠!”疤脸统领踉跄几步,险些摔成狗啃泥。   一片欢笑,特真诚。   ……   “情况不妙。”   欢庆不能改变双方力量对比,击杀一名准哲射扭转不了大局,望着坡下蠢蠢欲动的雪盗团,疤脸统领面色严峻,眼神透着冰冷。   三方杀阵,看似一模一样,可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三团后,一群格外粗壮的雪狼徐徐向前,正中央一面血红披风,如督军,实为准备绝杀。   双方各有一名修士,时时以神识横扫战场,当然错不开十三郎的身体。他们的修为都不算高,结丹中后期模样,以十三郎此时的状态,一面需要掩饰修为,还要压制元婴躁动,实难在不被其察觉的前提下释放。   风雪狂骤,十三郎不是千里眼,对乱舞城周围更谈不上熟悉,没办法瞧出太多信息。他知道越是这样越是要沉住气,虽极力想弄明白那三个方阵里隐藏着什么,仍不肯妄动。   有心问问情况,又担心自己显得太无知,十三郎索性藏拙,耐心听着疤脸介绍敌情。不是什么都可以用失意解释,比如周围种族,十三郎自称同属乱舞魔族,如果连这都不晓得,未免有些太荒唐。   “蛮族!那是蛮族!”   疤脸终于看出什么,指着中央那群身材格外高大的雪盗低呼,脸上分明写着两个字:劲敌。   “……”十三郎很想知道蛮族到底有何了不起,目光微转。   疤脸是个明白人,主动说道:“先生有所不知,魔族众多,如只是普通人,通常不会特意加上什么族什么类;但凡带上族字,至少也是战士,拥有一定实力方可。蛮族之人与我们不同,不炼体胜炼体,不修道也修道……很难说清楚。”   十三郎总算方便开口,问道:“有天赋?”   疤脸点头应是,说道:“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成年经过祭礼后有一定几率觉醒,诞生一种发狂增加战力的天赋。凡是发狂的蛮族战士,个个力大无穷不畏生死,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和恐惧,只知杀戮,全无一丝理智可言。”   “那不是狂化吗?”十三郎很想这样问,心里想难不成小爷穿越到西方世界,遇到传说中的狂战士?   疤脸说道:“蛮族战士天生好斗且不服管教,若是普通战士,没有那个主将会喜欢。一阵风实力不凡,既然用了,多半就是能够发狂那种。”   实力强才有狂横的资格,十三郎理解这句话,遂问道:“狂战士……蛮族发狂之后,个体实力到底怎样?”   “狂战士?这个叫法倒也贴切。以普通蛮族而论,发狂之后均不输给我的手下,如果是出众者……”   疤脸指着脸上的疤,恨恨说道:“这就是参照。”   “难怪可以认出来,原来是吃过亏。”十三郎心里想着,神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问了句:“对手怎样了?”   “死了!”疤脸一脸骄傲,随后忍不住叹息,说道:“很麻烦,真的很麻烦。蛮族人丁稀少,一阵风怎么说也只是盗匪,居然弄到五百蛮族……这件事……”   十三郎说道:“考虑眼前吧,另外两股呢?什么族,有什么本事?”   疤脸苦笑摇头,说道:“看不出来,全顶着丧服,没法分辨。”   这倒怪不得他,雪盗之所以名为雪盗,便是因为他们的衣着。大雪之中全身白袍,事先极难有所察觉;等到被袭的队伍发现他们,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说话间,三方阵营徐徐而动,距离山坡又近了些。周围气息再次凝肃,亲卫们看起来还算放松,那些被组织起来的健仆壮妇却已紧张到极致,手里握着奇形怪状的兵器,呼呼直喘。   风雨欲来,雪盗摆出总攻架势,所有人都明白决战即将展开,生死就在眼前。   望着渐渐靠近的雪盗,十三郎静静感受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我知道他们是谁。”   “嗯?”疤脸疑惑。   十三郎抬起手,说道:“左天狼,右角蚩,都不是善茬。”   疤脸大惊又大诧,竟忘了局势何其凶险,问道:“怎么看出来?”   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天狼族天性与狼亲近,普通人也不例外,凭坐姿就可确定身份;至于角蚩……他们很臭,特别臭。”   “……”疤脸哑口无言,心想你这观察可够细的,还生着一双狗鼻子。   十三郎知道他有不解,此时却已懒得理会,问道:“那些雪狼还在不在?”   之前的战斗中,并非所有雪狼都被当场杀死,几十条受伤雪狼生擒后被锁起来;疤脸身为统帅,考虑问题比普通战士长远,打算战后尝试驯化,成不成都要过一遍。   当然,要打赢这场仗才行。   听他突然问起雪狼,疤脸明显一愣,说道:“在是在,可……”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在就好,交给我吧。”   “别忘了,我是医生。” 第618章 两面   “就这?”十三郎的语气明显透着失望。   幸存下来的雪狼本就带着伤,落到亲卫手里哪能有好;总数不到二十,有几头明显快死……不,是已经死掉;还有三头是残废,前爪都被剁了下来。余下也都鲜血淋漓,气息奄奄。   这能干啥?自己都没力气跑,指望它们对敌?   “奇怪,那两头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死了。”疤脸气得不行,回头怒叱:“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看守雪狼的亲卫个个苦着脸,心里想这能怪我们吗,您老吩咐对它们狠一点,最多死光拉到。   统领不知道十三郎的打算,但能肯定他绝不会无的放矢,一想到转机很可能就在这些雪狼身上,如今却被自己……被这些蠢货弄没掉,疤脸的心在颤抖,刀疤乱跳。   情势所逼,不然疤脸不会因一句话就把希望寄托在雪狼身上,如那五百蛮族都能够狂化,根本就没得打。   “算了算了,先着人给它们治一下,你跟我来。”   时间紧迫,十三郎懒得再说什么,只能抱着死马当活马,吩咐两声叫过统领来到自己那辆破旧马车,说道:“外面等着。”   他说的很随意,却有股不容置疑的味道,疤脸连声应着,待十三郎钻进马车才醒悟过来,暗想不对啊,老子才是头儿好不好,什么时候变成这家伙做主。   到这个份上,谁是将谁是兵似也不太重要,疤脸无奈等在外面,时而转过头看看坡下,目光转过来又转过去,忧虑焦灼无一刻安心。   等待的时间不长,疤脸却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有心进去看看十三郎搞什么鬼又不敢,只好竖起耳朵听着动静,脖子伸得老长。   “先生到底是不是……要配药给雪狼治伤?全治好也没用啊!再说也没这么快;不对,他让别人治来着。到底干啥用呢?他到底是不是……什么声音?好像在倒水,水……咦,出来啦!”   “你在干吗?”十三郎探出头,望着几乎贴到脸上的那双牛眼,有些诧异。   因之前过于专注,十三郎头一回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人如此接近,杀意瞬间释放。虽及时醒悟后收回,疤脸统领仍觉寒意直冲头顶,禁不住猛的哆嗦一下,好似有钢刀凭空架在心头上,随时可要他的命。   感觉来到突兀去得也快,疤脸眨巴眨巴眼睛,说道:“我在等……嗨嗨,这是啥?”   十三郎没有回答,说道:“惊着了?”   疤脸咣咣拍打着胸脯,大声回答:“没有,绝对没有!”   “粗中有细。”十三郎对他的评价再上一筹,随手递过去一只水囊,诚恳说道:“我没有恶意。”   “我知道!”疤脸回答后愣住,明白自己到底还是露了底,苦笑摇头说道:“到底是先生,这些弯弯遛……”   十三郎不管他是嘲讽还是夸奖,说道:“信不信随你了,战后我便离开。”   “别,千万别啊!”统领这下真急了,恳切说道:“实话跟您说吧先生,老疤多少有点眼色,能看出您不是一般人。”   “从哪儿看出来?”   “身法,先生比箭时用的身法,绝对不是天赋,而是……”   疤脸似有难言之隐,不愿讲得太明白,连声道:“可这与老爷少爷无关,而且,老疤我……”   十三郎实在听不下去,打断说道:“贵姓?”   疤脸楞住,说道:“我姓刘……因为这个疤,大伙都叫我老疤。”   你叫我老爸差不多!十三郎哪肯吃这个亏,说道:“还是叫老刘好了,接着说。”   疤脸说道:“哦……我的意思是说,老疤……老刘我相信,先生绝对没有恶意。”   十三郎看着他,没有开口。   疤脸不知该如何表达,面色通红吭哧半天,最终一咬牙一狠心,说道:“我觉得,先生是那边的人。您不说,我就当不知道,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就是。”   那边?十三郎反被他弄得有些迷糊,问道:“哪边?”   “那边。”   “到底是哪边?”   “那边……就是那边啊!”疤脸憋出一头汗,伸手比划出一个图案。   战盟?十三郎看出他的手势,心想这样想倒也合理;问题是,为何疤脸不敢说出来,又因何猜测自己是战盟的人之后便如此肯定不会有恶意?   “从哪儿看出来的?”   疤脸明显很作难,眼下追究这个也不合适,十三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说道:“不提这些,先告诉你这东西怎么用。”   疤脸居然不依不饶,说道:“那您还走不?”   十三郎被气乐了,说道:“我走不走和你有什么关系?过来。”   疤脸又一哆嗦,内心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赶紧凑上前。   冒充凡人,十三郎悄声嘀咕几句,疤脸越听越糊涂,眼睛眨啊眨地眨了半天,确定先生再没什么吩咐才问道:“就这?”   “就这。”   “有用?”   “有用没用……”   十三郎给出一个让人崩溃的答案,说道:“用了才知道。”   “好吧,那我去准备。”   事态紧急,疤脸虽悻悻不已但不敢多问,一路小跑赶紧去安排,半路仍不忘回头道:“千万不能走啊!老疤……老刘我……”   “去吧去吧。”   十三郎无奈挥手,转身赶往防线,打算再看看对手如何安排。结果没等他赶到地方,那名刚刚把小少爷领走的丫鬟急慌慌跑了来,传给十三郎一条略显意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消息。   老爷有请。   ……   “老疤……老刘告密?不可能。他只是怀疑,而且害怕,时间也来不及。”   十三郎心里默默想着,迈步走进大帐。   帐内干净整洁,没有太多装饰,正中一张官案格外醒目,林如海高坐其后,神态冷峻,也在默默想着心事。   野外迁徙,每日还要费力将官案取下置于帐内,林大人不愧是皇室血脉,恪守官道,时刻不忘自己的身份。只可惜眼下这种情形,他这位理应最最尊贵最最威严的皇官成了最无用的人,那张官案变得颇不是味道,官威不在,反和它的主人一样,有些落魄。   预料中的全家到场面没有出现,十三郎遂不在刻意装扮、或掩饰什么,打过招呼略一拱手,静等对方开口。   与林如海接触不多,加上双方没空搭理、或不愿搭理对方,十三郎对他的印象谈不上好与坏,仅知道他是个凡人官吏,与天下成千上万官员一样,是被供养起来的那类人。   或许……多一点威严,多一点怜慈,表里更如一?大约就是这些,而已。   此时十三郎留意到,林如海眉心比往日更加阴暗,两鬓斑白增多;那双修剪整齐的手掌置于案上,仿佛要抓住什么,但不像以往那样有力。   十三郎还看到,林如海的指尖沾有几点污秽,自己居然没有留意到。   这时候的林大人,官员颜色消褪不少,看上去……更像一位家长。   一位为妻儿性命担忧的家长。   ……   “坐……请坐,先生请坐。”   三声坐,三次转换,三种心态,林如海脸上浮现出几分无奈,自嘲说道:“见笑了。”   十三郎依旧没有多说什么,谢过后平平淡淡坐上侧椅,很静,也很稳。   林如海望着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按理早该与先生一谈,奈何官务繁杂……”   十三郎轻轻叹息,挥手打断说道:“大人,说重点吧。”   “……”   林如海语气微滞,明知道十三郎的话很在理,语气也不含任何恶意,心里仍不禁要生出厌憎。他的感觉中,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名待审的囚徒,对方则是一名高高在上的判官,正以轻蔑目光俯瞰,似能掌控生死。   这种感觉让他喘不过气,睁不开眼,更加难以开口。林如海甚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为什么对这位明明对自己一家有大恩的强者怀有愤怒,难以压制,如鬼火炼心般的愤怒。   望着十三郎平静的面容,静静感受着对方平和语气中蕴含的强大信心,林如海再度深吸一口气,缓声说道:“先生要听重点?”   这是废话,十三郎心里不禁要想不愧是皇官,哪怕再紧急再关乎人命的大事,他们总能、也总有办法扯一通废话,死也要维护住官家威严。   这是所有官员的通性,无论贪官、清官、大官小官,能官或无能的官,只要是官,只要来到那张桌子后,坐到那张椅子上,骨髓灵魂都会某种力量所侵透,外延成为森严冷峻,不可触犯。   这是官道,也是天道,至少是其中之一。   林如海是官,而且是皇官,无论他的心性如何,来历怎样,家里藏着怎样的隐秘,都不能抹杀其官员本性,不能去掉天道官道在其灵魂内雕刻的印记。   “人人如此,倒也怪不得他。”   十三郎心里这样想着,回答道:“军情刻不容缓,大人有话请明言。”   军情两个字让林如海清醒过来,脸上闪过一丝挣扎,随即被决然所替代,说道:“既然这样,本官直话直说,我与先生有两句话。”   十三郎望着他,目光平静。   “其一,先生如能将涛儿莲儿带离此地,本官愿倾尽所有,哪怕是我的命也可以……”   林如海难以再说下去,由十三郎的神情中,他知道对方已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遂深深再吸一口气,脸色突然间变冷。   “第二件事,血鼎乃祖宗所留,林某无权做主将其处置,谁都拿不走。” 第619章 非徒   血鼎?   十三郎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假如有可能,他宁可再也不要听到。轻轻摇了摇头,十三郎站起身说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林如海明显楞了一下,随后才意识到对方居然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内心瞬间被羞愤充满。   “先生可是认为,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   理不辩不明,误会却往往越辩越乱,唯有经过时间沉淀才能消解。十三郎由衷体会到这句话的奥妙处,无奈中诚恳回答:“我知道,无论怎么解释对林家宝物没兴趣,大人恐都不能相信。但我仍要说:您那件宝贝对我来讲,一文钱都不值。”   正对着林如海的眼睛,十三郎说道:“提醒大人一声,当时当下,真不是谈这些事的时候。”   “……”林如海瞠目结舌,灰败的脸上血一样的红。   必须要说,十三郎的态度坦诚而且谦逊,谦逊到让林如海不能相信、不愿相信、甚至不敢相信的地步。他完全无法理解、或者说不想去理解对方的心思,也完全接受不了十三郎这种看似婉转、实则轻蔑到极致的态度。   血鼎,那是血鼎啊!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知不知道自己下了多大决心、经过多少次筹谋、经历了多大煎熬才能说出这句话!   他居然这样,居然完全没有反应!就好像自己把视若性命的珍宝双手奉上,对方却连正眼都懒得看一眼,话都懒得说一样。   林如海为官一生,看人的眼光自然不会差。他能感受到对方的真诚,偏偏就是这种真诚,非但没让林如海觉得轻松,反倒更加愤怒。   事情就是这么怪。有些时候,人在拥有一件珍品、或者人的时候,总觉得周围每个人都想抢掠自己,每个人都很危险,需要严格防范;突然有人对此完全没有兴趣,反倒变得极难适应。这种情形每个人都遇到过,程度轻重不同罢了。对方表现得越真诚、越坦白,往往事情就越糟糕。   林如海就是这样。此时此刻,十三郎的言辞表现让他觉得,那个血鼎不再是宝物,而是一件废品,一堆狗屎……偏偏自己一直将它当成宝贝,捂在怀里捧在手心,吃饭睡觉都不肯离手。   “一文不值,呵呵,哈哈!”   作为官员,尤其是一名身具皇家血脉的官员,林如海有着与其它官员不同的特质,也就是十三郎所不能理解的固执;明明是个好结果,他偏偏觉得不能接受,觉得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重压重负加上羞辱,林如海渐临崩溃,彻底失态。   双手撑着官案站起身,林如海沉声说道:“先生莫不是想说,假如血鼎对您有用,假如您看中了它,便可予取予求,随时都能拿走?”   这人怎么一根筋?十三郎不知道该怎样和他解释,坦然说道:“大人的话……并不算错。”   林如海愕然,怎么都想不到会迎这样的回答,正想开口,十三郎指着他那双死死撑住桌案却不停颤抖的手,说道:“再坚固十倍的官案,难当我辈一拳。”   嘲讽吗?当然是,但它也是点醒,只看当事者怎么想。   和刚才一样,心神大乱的林如海再次想岔了方向,愤怒咆哮。   “本馆知道你厉害,那你要什么!林家还有什么能入你的法眼?难不成先生是要告诉本官,与犬子月余相处交情深厚到不得不帮忙,还是说你……你对家女有非分……”   “够了!”   “够了!”   两声断喝同时响起,喝声内交杂一声底泣,几声嘀咕。   帐内有帐,夫人挑帘自内帐走出,二话不说屈身为礼,说道:“家夫连日劳累,寒疾频发,心神失守说出不该说的话,万请先生不要怪罪。”   十三郎并不觉得意外,知道她们娘儿几个一直在“偷听”,回礼后说道:“夫人言重了,若无其它吩咐,这便告辞。”   看都没有再看林如海一眼,十三郎抬腿便要走;此时的林大人也清醒过来,神情既羞且愧,想说点什么,如何开得出口。   十三郎神态坚决,夫人却不肯放他这样离开,唤道:“先生请留步,妾身尚有不情之请。”   夫人的态度远比林如海客气,十三郎却不怎么领情,平静但坚决地说道:“夫人所想,我大略能猜到一二,但是我……既无时间也没有精力,没办法长伴少爷左右。”   夫人微微一笑,说道:“先生误会了,妾身并未期望将先生留下,更不敢奢望约束。”   十三郎稍感疑惑,问道:“夫人的意思……”   林家四口,十三郎与小少爷林涛接触最多,余者皆为口传;虽可得些印象,但因十三郎自身就不是那种轻易给人下结论的人,自然也谈不上信任。按其本意,官场之徒个个刁猾,男如此,女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唯一可认定品行的便是那对未经世事的姐弟,还要防范他们被人利用。   若碰上那种骨子被染成黑墨的官,利用子女算得了什么,杀子食肉也常有。   揣着这样的心思,十三郎实不愿意与林家交涉过深,本质上抱着借助与偿还的态度与之相处;又因前日小少爷对自己有点醒之恩,未尝不是为了了却因果。   夫人没有马上回答十三郎的话,目光坦然反问道:“妾身想问问先生的打算,是否还会进入乱舞城寻医;此外先生若不介意的话,不妨告知您对犬子的看法,说是点拨亦可。”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望着夫人的目光有所不同,略有赞赏。   真论年纪,他比夫人还要长一些,至于阅历,更加不是一个守护闺阁的妇道人家所能比,能看出其神态气质中的真伪。事情明摆着,夫人与久居官场的林大人性格迥异,骨子里有股飒爽气,喜欢直接把事情摊开,成不成不管,利索。   略想了想,十三郎回答道:“林家对我有两恩,此战报其一;至于少爷……听闻他即将拜入仙人门下,夫人何必担心?”   “仙人门下……”夫人不明白他说的两恩在何处,但没有追问,说道:“老爷所能舍了那件心肝宝贝儿,事情的确有希望,可……”   旁边,林如海面如死灰,接不了话也不想接话,身形一个劲儿地摇。   凄凉,但仍坚持。   十三郎留意到这一幕,只能摇头,心里想用一件宝物换取修行的机会,结果未必见得好。反之不换的话,等若凭空增加一名敌人,尤其是眼下这个关键时刻,一名修士的分量有多重,任谁都看得明白。以十三郎的观感,估计林如海是想透了这一层才无法抉择,夫人到底是夫人,反倒看得浅了。   别家事终究是别家事,十三郎说道:“既然如此,待我在乱舞城安定后,小少爷尽可来学字;如对技击之道有兴趣,也不是不可商酌。”   夫人大喜过望,忙敛手施礼说道:“先生的想法与妾身不谋而合,这样的话,妾身的请求便没有必要再提。涛儿,还不出来拜见恩师……”   “夫人请等一下。”   十三郎挥手阻止,认真说道:“我不介意教他一些技法和道理,但不是收录弟子;除了这一层,林家与我再无关联,夫人务必要明白。”   讲出这番话,十三郎实出于无奈;他不是害怕被林家连累,而是担心林家被自己牵扯,卷入他们根本没有资格、连边都不能沾一点的漩涡之中。与十三郎身上的麻烦相比,那个被林如海视如性命的破鼎算得了什么,不值一提。   毫无疑问,无论夫人还是林如海都误会了十三郎的意思,只当他不想被林家所累,才故意讲出这等绝情的话。话说回来,这本就无可厚非,他们不知道十三郎因小少爷的话感悟了什么,林家给予他的恩惠不过举手之劳,对方却是救命之恩,完全不能比较。   夫人行事果断,听闻后当即应承下来。帐内却响起两声叹息,一道轻微柔弱,另一道明显带着怨气,还不停嘀咕着什么。   外面,十三郎听着小少爷喋喋不休想说话又怯弱不敢的声音,不知怎地心头一软,说道:“出来吧。”   很奇怪的感觉,十三郎就这样以吩咐的口吻说出那句话,仿佛这里是他家、少爷是他的孩子一样;更怪的是,小少爷听了这句话,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将对严父的畏怯抛到一边,连窜带蹦跑出来,极为干脆地跪拜叩头,小脸上满是期盼。   “老师,收下学生吧。”   身后,林家小姐不知为何也跟了出来,身姿柔弱,眼中尚有湿意未消,轻咬贝齿走到母亲身边,胸膛却挺得笔直。   “临大事需有静气,慌里慌张,像什么样子。”   既然是老师,哪怕是个临时工,十三郎也要做做样子,板起面孔训斥。   “男儿当行男儿事,马上与雪盗决战,怕不怕?”   “不怕。”小少爷挥舞着拳头,叫嚣。   “不怕就跟我出去,临阵而观。”   十三郎完全没有征求林家家长的意思,拉起小少爷便朝外走,丢下一句让林如海失魂落魄、夫人也为之胆战心惊的话。   “那把刀带好,可能用得上。” 第620章 弃民与蛮战   战场上出现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影响多个层面。   首先当然是担忧,因这个孩子不是普通人,而是大家理应拼死捍卫的少主。   疤脸统领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声色俱厉又或色厉内荏,总之一百个不答应。   “不行,绝对不行!”   一路小跑赶过来,统领圆瞪环眼,说道:“先生教学生没问题,培养胆气也应该,可现在不是寻常场合,谁都不能保证不出事。再说了,啥事能没个过程?少爷以前的确……那个了点,要一步一步来。”   他总算有分寸,没直接说少主懦弱。   小少爷同样愤怒,但他没有发言权,只好尽力瞪大眼睛显示勇猛。正如统领所讲,这里是战场,哪怕林大人也要听从统领的吩咐,何况一个半大孩子。   面对愤怒的老刘,十三郎似根本没有理会的意思,说道:“那边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我跟你说这样不行,绝对不行。”   统领气到不行,说道:“出了事,你负责?”   十三郎摇头,说道:“它负责。”   统领愕然,说道:“它是谁……它?”   大灰在一旁摇头摆尾,神情得意到不行。   统领大怒,说道:“一头驴?不行!这绝对不行……”   十三郎以目光示意,说道:“看那边。”   统领茫然回头,几百道目光全投向这里,健仆强妇神情激动,亲卫们极力做出平静的样子,眼里却分明写着两个字:效死!   统领明白了十三郎的意思,叹息说道;“少主亲临鼓舞士气,这我懂,可……”   十三郎再次示意他掉头,说道:“看那边。”   大帐外,林家三口并肩而立,身畔仅留两名亲卫,余者皆被赶往前线……其实也就是百米外。黑袍修士静静地站一林如海旁边,无声无息,仿佛一只看不见的幽灵。   “这个……”统领不知该说什么好。   “看那边。”   十三郎又一次示意,抬手拍了拍统领的肩膀,说道:“准备死吧。”   坡下,三方阵团开始加速,如三支出鞘的长刀;其后五百狂狼压阵,中央一面血红披风,身畔同样一名黑袍,正徐徐逼向山坡。   十三郎的话说得很直接,自然谈不上中听;但反过来想一想,大伙都已经准备去死,小少爷安顿在何处还有什么区别?倒不如行那背水击,困兽事,以死志博生机。   统领再无言语,沉默良久后说道:“我再派两个人过来。”   “随你吧。”十三郎不置可否,随口问道:“刚才说凡是带族字称号的人,都有一定实力?”   统领应是,但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十三郎说道:“蛮族凋零,被雪盗奴役也就罢了,像天狼、角蚩这样的大族,怎么允许族内勇士成为雪盗?”   能与可狂化的蛮族战士比肩,那两团战营实力必定不凡;不考虑声誉,天狼、角蚩虽然大,但还没有强大到这般浪费族中勇士的地步;几百人一同在盗贼团厮混,没理由从来不露声息。加入被两族认为血狼拐带族内战士做贼,别说一阵风,一百阵风都不够死。   考虑再深一些,假如这件事情是被默许的,则意味着一阵风背后站有三大种族……那可怎么搞?   统领明白过来,叹息一声说道:“他们是弃民。”   “弃民?”   “是啊,就是不被承认身份的人。”   统领说道:“不论哪个种族,都会有一些不被族人接纳的人;比如罪犯,甚至死囚,因为某些原因不便直接杀掉或罪不至死,发配到某些偏远角落任其自生自灭。乱舞城所辖与七大种族接壤,天狼、角蚩各有一角,所以……”   “难怪这么乱。”   十三郎真正明白过来,内心颇为感慨。种族矛盾是任何社会都必须面对、又很难从根上解决的问题,乱舞城之乱的根源或许就在于其种族比例,七难管。   统领说道:“乱舞这种地方,人少了根本活不下去。弃民也是人,不想死就要依靠某方势力,一阵风估计是钻了空子;可是这规模……”   “潜规则哪里都有。”   十三郎随口应了句,又问:“弃民有没有可能重新获得身份?想不想回归?”   “真好笑,这还用说吗?”统领可算逮到机会嘲讽,冷笑说道:“谁都不是天生的贼坯子,雪盗看起来风光,实际上怎么样谁都知道。一句话,没办法!”   略顿了顿,统领说道:“弃民想回归,但那很难;头一条途径是立功,立大功,足以抵消其以往罪孽的大功。再就是特募,被族内某位高权重的人特募才能重新被种族接纳;先生想一想,那些有资格特募的人,个个都掌握有千万勇士,哪有空理会这等事。”   坡下三队人马已近山脚,统领不敢再与十三郎闲扯,说道:“先生问这做什么?算了,若没别的事,我得走了。”   “随便问问,去吧。”   十三郎正在沉思,闻言答应一句,伸手揉了揉小少爷的头,目光朝林家方向看一眼后收回。他知道,林如海如何打算已无法改变,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林涛才是如今林家最重要的人,无论谁想拿捏林如海,都需从他身上着手。   “不要离开大灰十步。”十三郎淡淡说道。   “知道。”小少爷大声回答。   ……   坡前,千米,三阵齐变。   蛮族阵营抢步上前,几百条壮汉伸手将宽大的白袍扯去,露出几百颗铮亮光头,在一名身形壮硕到可与卡氏媲美的莽汉率领下,齐声狂嚎。   彷如群狼啸月,刹那间,蛮族战士们体型大变,巨大变得更巨大,强壮变成更强壮;皮下一条条血管如一条条扭动的蚯蚓,眼内瞬间被血丝充盈,本就挺拔的身躯凭空长出一截,阔上几围。   完全赤裸的上身,肌肉纠结的胸膛伤痕纵横,不少被挤爆绽开鲜血。当先那名首领持着九尺宽刀,如绣花针一样在眉心处抹过,先给自己来一刀。   黥面!杀光对手、不留活口的标志。   蛮族从来都是步兵,因他们是最最强壮、也是最最骄傲的战士,没有哪种坐骑能够批量满足数百名蛮人的需要,雪狼也不行。对这些体重可达四百斤的蛮人来说,雪狼都不一定有自己重,唯一合适的坐骑是荒原巨象;先不说找不找得到,便是有,也无法与雪盗的风格相匹配。   他们找不到坐骑,也不需要,蛮人中成年男子的平均身高达到两米四五,当头巨汉顶门过丈,独眼狰狞,好似一头自远古穿来的恶兽。   正如疤脸介绍、十三郎猜测的那样,蛮族战士激发天赋后,血液中的凶性与狂蛮不服管教的特质也被彻底激发出来,个个如红眼斗牛一样忽忽猛喘,鼻端两条白龙竟透出红芒,仿佛连鲜血都喷出体外。   自己的血都不在乎,对别人会如何?   首领的举动回答了众人的疑问,他勉力压制着心中躁动,举刀向天斜对山坡,怒嗥。   “吼!”   五百名发狂的蛮战士齐声呼应,迈开长腿开始奔跑,不断陡峭但也绝不平整的山坡丝毫不能迟滞其脚步,速度越来越快。   一旦开始冲锋,蛮族战士容不得任何人、任何物挡住自己的视线,这是他们永远都置身第一线的原因,也是蛮族凋零的根本所在。   他们是最强大的战士,同时也是炮灰,永远都是。   宽大的脚掌落地又拔起,踩碎冰雪踏烂枯石,整个山坡都仿佛摇晃起来;人们震惊的目光望下去,只见一片热汽腾腾的光头,以飓风之势席卷山野,横冲将至。   唰!第一抹刀光亮起,第一飙鲜血飞上天空,空气就像火药一样被点燃,炽烈如火。   那是蛮族的血,一名蛮族战士抢了步,不小心冲到首领前面,被那名暴怒的统帅挥刀斩下半条臂膀,血光冲天。   “嗷!”   亲手砍伤一名族人,蛮族首领眼中丝毫没有愧疚,反倒被鲜血的气息刺激得更加狂躁,抬腿一脚将那名阻挡自己脚步的战士踹上天空,目光直劈坡顶,锐利如刀。   这是宣誓,也是挑衅;是将野性淋漓宣泄,以失去人性为荣的呐喊。   呐喊得到回应。一支利箭撕裂了空气,呜呜呼啸声扑面而来;蛮族首领只来得及将宽刀横在面门,身形猛的一顿。   箭矢入体,血花绽放,深达五寸。   居然不能穿透!   那是十三郎的箭,是用疤脸提供的强弓射出的箭,是曾经一箭破五箭的箭!虽然十三郎不可能每支箭矢都用全力,但也绝非肉体所能挡。   狂化后的蛮族战士,实在太强了。   中箭后的蛮族首领更加愤怒,其前冲势头非但没有停顿,反以受伤野兽亡命击的姿态俯冲向前,宽刀横握遮驾眼前,根本不打算看路,也不管自己前方是谁。   不管是谁,杀死他便是。   “弃刀换矛,准备!”疤脸的吼叫声急迫而又焦虑,催促属下更换武器。   这批蛮人的身体比他预料的还要强,用刀剑显然不够明智;事实上,假如十三郎射中的不是蛮族首领,假如不是知道蛮战士不可能个个像首领那样离谱,假如不是对十三郎的伏计抱有期待,疤脸统领觉得这场仗已经不用打下去。   周围一片忙碌,十三郎亲眼看到蛮族首领的表现,心里放弃以弓射阻击的念头,随手将强弓扔还给疤脸,举步前行。   “嗯?你做什么?”疤脸大叫着,连忙提剑跟上去。   十三郎脚步不停,似回应又像是自语,冷漠的声音道。   “果真是野兽,活该死绝。” 第621章 破蛮!   坡下一座移动的山,坡山一条狂涌的潮,水荡巍峨,瞬间一片血海。   对不知疼痛的蛮族战士来说,弓箭这种武器就像孩子的玩具一样可笑,只要不被射中很少的几处致命部位,蛮战士就不会死,甚至不会失去战力。   他们的刀足够宽,他们不需要考虑视野,不用研究技法;他们只想与对手互砍,你刺我一枪,我就砍你一刀,看谁先扛不住,看谁先死。   宽刀横在眼前,遮挡住视线与咽喉,蛮族战士们任由一支支箭矢插入自己的身体,狂吼着冲上山坡,与迎击的队伍撞在一起。   轰!   天地间仿佛有一声闷雷,随后便是一条朝天而射的血带,战场上瞬间被残肢碎体充斥,眼前一片血红。   一排整齐的枪芒撕破空气,一片不整齐的刀光迎头砍下,喊杀声与惨嚎交错在一起,难以分清彼此。   战场的正中央,出现一幕需精心排练才能看到的奇景,一排俩丈龙枪的枪尖上挂着一排彪悍的身体,被刺伤刺穿的蛮族战士鲜血狂飙,顶着长枪、甚至穿过去冲向自己的对手。   在其背后,更多蛮族战士冲过来,挥刀猛砍。   他们砍的是对手,还有自己的战友,自己的族人;蛮族战士不可阻挡,然而一旦真的被挡下来,便又是无法弥补的灾祸。他们就像发疯忘记转弯的猪,横冲直撞,一路向前;身前有空当还好,假如没有或需要闪避一下,他们就本能地挥刀。   这便是蛮族,这就是发狂后的蛮族。   又一群亲卫冲下来,不少人看到这种情形,索性蹬步高高跃起,居高临下挥枪疾刺,取向对方的头颅、咽喉,以及心窝。   枪芒照人眼,丝毫不比血花逊色;不只是蛮族才有资格悍勇,杀红了眼的亲卫们鹰击狼顾,何尝不是舍生忘死。   受伤还能战,那就刺到他们死;断臂犹挥刀,那就刺穿他们的头!一声声怒吼在空间绽放,一条条毒龙破军穿体,随后被一片刀光掠过,拦腰斩成两段。   但求杀敌,虽死无悔。   明显更吃亏的打法,蛮战士没有任何退缩,更不会有丝毫胆怯;他们就像野兽、像机器一样冲上去,挥刀,中枪,再冲,再一次挥刀……   第一个颗头颅飞到天空,第一具躯体被劈成两片,蛮战的力量如此巨大,宽而厚的长刀如此沉重,劈砍下去非但能杀死经过炼体的亲卫,甚至能斩断其手中的枪。   没有预热,没有试探,双方瞬间杀至高潮,如两头分体成片的野兽相互撕咬。   鲜血聚成了溪,汇成了河,壕沟前的那片土地上,尸体与肉体迅速堆高,仿佛大地都不忍看到这样的战斗持续,要以血墙阻止。   但,阻止不了。   双方人数迅速减少,总体看还是蛮族战士更惨重,不是他们不够强悍凶狠,而是因缺乏纪律。   不是缺乏,是根本就没有;他们连自己人都砍,哪有资格提到纪律这两个字。   战场上,除非一方拥有碾压对手的实力,决定胜利的便是谁更坚韧、更持久,同时更能配合协调的那一方。   亲卫们的攻击远近结合,弓枪掩护,时不时会友弓箭射中眼窝等要害处,以零代价击杀一名对手,掩护一下自己的战友。一处两处看似作用不大,累计起来的话,足以让战局出现倾斜;假如战斗像这样打下去,亲卫的数量虽不占优势,仍能获得最终胜利。   问题是,亲卫的对手并不只是蛮族这一股。   “杀!”   疤脸统领咆哮跃起,好似一头披着红彩的狼,阔剑当头劈下,将一名迎上来的蛮战士砍翻并且倒退,自己也被巨大的冲击力卷回数丈,两臂隐隐发麻。   连他都如此,可想而知那些普通亲卫承受的压力有多大;疤脸统领一剑一人,顷刻间已击杀整整七名蛮战,也以最快的速度迎来自己的极限。   那名中剑的蛮战死了,但不是死在疤脸剑下,而是后退时被族人补了一刀。疤脸统领踉跄几步重新站稳,握剑的手快速张开又紧握几次,试图在最短的时间内渡过难关。   七剑便有脱力迹象,他几乎无法相信这就是自己。震惊于蛮族疯狂的同时,疤脸的心像他的手一样越来越沉,情不自禁将目光从对手身上移开,移到冲到蛮族人群中央的那条身影上。   疤脸曾与蛮战士有过交手,但他不知道,蛮战士的狂非但狂,还会相互传染,甚至叠加。   “嘶!”   疤脸的表情瞬间呆滞,如一头被吓傻了的驴。   ……   目睹蛮族首领挥刀的那一刻,十三郎便将其列入自己的必杀名单内;首领实力犹在疤脸之上,起码力量要胜过一筹,十三郎不能把他留给别人,遂亲自出手。   举步下山,速度比蛮战士快出数倍,但不像他们那样具有让大地颤抖的声势。十三郎就像一阵风,一阵真正的风那样飘忽不定,身后带着残影呼啸前行。   蛮首留意到了十三郎,看出他的目标就是自己,嘴角泛起一抹狞笑、半分凝重,直直迎了上去。   与坡上众人了解的不同,蛮人狂化并非人人都会彻底失去理智;比如首领,他其实有能力分辨敌我,但却故作不知。这与蛮族的崇尚有关,非如此不足以震慑属下,不足以让这群野兽服腻。   战场上,两条身影快速接近;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一壮一瘦,一重一轻,一样的是线路与态度,还有一样的亢烈与狠辣,一样的狂暴与嗜血。   接近,撞击,倒退,击杀!   没有人看到过程,只能描绘结果。   倒退的是蛮族首领,过丈高的身躯不停摇晃,准确说是其头颅不停仰合,其面门上鲜血飚飞,两只已分不出形状的拳头裹着狂风不停击打,一如那个人前冲的身体。   蛮首挥出了刀,斩断好大一片空气,随后就再没有出手的机会;他觉得自己的头正被一辆攻城车狠狠撞击,猛撞,再撞……   第一拳就被打蒙了,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只能顺着力量传来的方向后退,后退,再后退……   之前,蛮首一直想看清十三郎的脸,想看看这个让人意外的书生是何模样;他看出这个瘦弱书生的力量很大,但作为一名骄傲的蛮族战士,作为一名视弓箭如游戏的蛮首,他还无法从拉弓的动作与次数上判断这名对手究竟如何。   和蛮族较力?蛮首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所以当事实来临,当对手以比自己更狂暴的姿态在面门猛轰的时候,蛮首彻底变成一只木偶,一条沙包,一堵会移动的人形肉墙。   现在他看清了对手,十三郎的表情一点都不凶恶,平静得像是在看书,在写字,在持笔作画一样。   “怎么会这样?”   疑惑中,蛮首的神智渐渐迷失,只感受到面门不停被轰,身后有人顶住身体,却仍在倒退。   两名,三名,四名……远远望去,十三郎仿佛将蛮首当成盾牌,生生推出一条人墙。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惊呆了,忘记了喝彩忘记了恐惧,甚至忘记了战斗。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相比于十三郎巅峰时候的全力,现在所用的十不足一,根本就是戏耍。当然了,十三郎现在状态不佳,而且就算他的力量再大,也不能一拳把几百名蛮族战士通通打死,甚至连两个都打不死。不考虑隐藏实力,不考虑有没有严重后果,他也只能像最普通的战士那样一拳一拳的打,一个一个的去击杀对手。   嘭!嘭嘭嘭!   血肉交击,血肉翻飞,沉闷的声音一直在持续,蛮首后退,蛮首丢刀,蛮首闷哼,蛮首无声……至始至终,蛮首没有发出哪怕一声惨嚎,算是保持了蛮战士的尊严。   不是他不想,而是发不出来!内心被恐惧所充斥的蛮首很想叫,甚至想求饶,但他没有机会。   十三郎的拳头,连声音都能砸回去!   一直逼近到蛮战士的正中央,十三郎才舍了那个已被打一摊烂肉的头颅,晃身而出。   仿佛一只灵猫窜进狼群,似一直跳蚤在狮群内飞弹,十三郎的身体在人群中穿梭,拳如风脚如电,指如剑掌如刀,搅动一团漩涡,绕起一团乱麻。   截脉,寸击,插眼,撩裆,碎膝,断肩,每击必中,中则必废。   不死,但全废!   没有人碎掉膝盖还能奔跑,没有人在锁骨折断的情形下还能挥刀,没有人瞎眼还能战斗,没有人不怕撩阴腿……   蛮族也不行,哪怕他们狂化。   战法改变,战术不改,十三郎没有大包大揽,也没办法包打全场;他要中流断水,要在正中央阻截蛮战士的攻势,让他们间断,让他们崩溃。   凭一人之力!   清风席卷战场,身后一片东倒西歪;没有蛮战能捕捉到那条身影,只能盲目地挥刀,挥刀……身体的某个部位猛的一通或一软,摔倒,狂嗥。   十三郎的神情越来越平静,出手越来越快,目光中杀戮隐退,代之以欢喜与宁静;他好似找到某种节奏,寻回某些记忆一样,带着欣喜与欣然,于战场翩然,在山坡上起舞。   二十年前,紫衣少年独闯龙潭,一人大破三百青衣;灭修家,杀赵四,一步一人,一步一杀,何其豪迈,何等英姿。   二十年后,紫衣少年褪茧成蝶,对手也变得更加强大;然而无论怎么变,只要心中执念不灭,胸中那团火焰不熄,十三郎依旧是那个十三郎,身着破旧棉袄的他和当年那个紫衣而扮的少年一样……   依旧是十三爷! 第622章 惨!惨!惨!   又乱了。   和之前那次一样,蛮战士的攻击被截成两断,没办法发挥出连涛排岸的效果,自然也无法以持续压力摧垮亲卫的防线,进而演变成劣势僵局。   战事最激烈的地方依旧是亲卫与蛮战之间的那片区域。不同的是,亲卫们有着成型的梯队,前排受挫后排补充,后排力竭还有下一波;还有健仆冒死冲上去捞回伤员,可谓攻防两不误。反之蛮战一方有些怪异,不少地方出现空当,有几处竟然空空荡荡,让亲卫可以迂回侧面,与阻击对手的战友们夹击对手。   比如疤脸,此时正面已经被打通,见后排的蛮战士尚未冲过来,索性率人挥刀侧面突击,形成一个小小的包围圈。   这就不是绞杀了,而是典型的突破后分割,构筑起局部以多打少、甚至四面围攻的局面。任何合格将领都不会错过这样的战机,疤脸也是如此;将目光自十三郎身上收回,将震惊喜悦通通按回心底,疤脸统领拖着疲惫的身躯,挥剑再攻。   “杀!”   如此一来,形势越发朝防守一方倾斜,且越来越重。   奇怪或合理的是,蛮战的损失如此惨重,雪盗却没有一点调整战术的迹象。满战士全部冲出后,天狼与角蚩两队开始分头出发,一左一右包抄袭进,准备发动次一轮冲击。   再后面,五百狂狼徐徐靠前,血红披风高高飘扬,一如血狼此时的眼。那名黑袍人不知何时升到空中,目光自十三郎身上掠过后看向坡上黑袍,二人极为默契地举高向天。   修士的战斗在天上,这是整个大陆公认的准则。他们不屑与凡夫为伍,当然,也是为了避免误伤。任何一道法术轰在战场上,都会对战士带来巨大杀伤,所以不管下面的战斗打成怎么样,修士通常都不会干涉。   至于最后谁能获得胜利……重要,但也不重要。   结丹修士,在修真界算不上什么高人,然而在凡人眼中,他们是不折不扣的神仙,总要保持一些尊严。假如这场战斗雪盗获胜,但其修士却不能击败对手的话,基本可算徒劳。奇怪的是,假如事情反过来,亲卫们击败全部雪盗,己方修士却不敌对手,林家或许还能保全。   事情就是这么奇妙,雪盗一点不在乎林家的皇族身份,地位更高的修士反有不少顾虑;原因么,皇族都有修家扶持,修真界的秩序决定了,打了皇家意味着打对方的脸,除了那些无根散修,真没几个承受得起。   人类的虚伪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得淋漓尽致,皇族可以被盗贼杀死,就好像宰相的儿子可以被小偷不小心干掉,虽严重,但也不是无法承受;但是他绝不能被将军的儿子抽耳光……哪怕那是个不争气、或者不怎么被宰相喜欢的儿子。   这是尊严,是身份越高就越重视的脸面。否则的话,城内任何一家势力随便派几个人出来,都能将林家抹掉,哪是这些亲卫所能面对。   正因为如此,林家亲卫才有与敌死拼的勇气;只要能够战胜雪盗,哪怕己方修士不敌对手,依旧存在着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也是生机,是值得用生命去争取的活路;林家不想死,亲卫也不想,要活命就必须击败对手,击败全部三千贼兵。   攻击狂猛,防守悍烈,双方都已经杀红了眼,全无理智可言。蛮战失去首领,阵型乱七八糟,但他们的人还没有死完;只有还有一人能够挥刀,战斗就不算结束。   “狗杂种,围上去,杀光他们!”   疤脸快被气疯了,眼看着属下一个个减少,眼望着下面两群人又将开始冲锋,自己这边虽已占尽优势,却依旧不能摆脱缠斗。着急上火加上心疼,疤脸统领失去了一名统帅应有的冷静,悍然发出一道几令他悔恨终生的决定。   他忘记了自己的职责,也忘记了自己此前守护的那个方向上还有敌人在冲锋,一番埋头砍杀后,疤脸统领突然听到山坡山传来几声惊呼,心神猛的一惊又一醒,顿时傻了眼。   傻了眼,慌了神,身体被一名蛮战撞飞;疤脸统领狂喷鲜血,身体还在空中便已挣扎着扭过头,看向本该自己守护的那一方。   他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如坠冰窟。   十余名蛮战狂刀挥舞,径直冲上山坡,冲过壕沟,在一群健壮仆妇中杀开血路,在付出三人死亡两人断臂的代价后,径直冲往那一群花团锦簇,也冲往那条小小身影。   “救命!快救命!”内心被惊恐与绝望填满,疤脸哭丧般的嚎叫声在空中回荡,凄凉,而且无助。   ……   统领吓到大哭嚎啕,小少爷正在嚎啕大哭。   不光他哭,身边除了那两名仅存的亲卫外、所有人都在哭。战事惨烈到这种程度,没有人还能够闲下来,被仆妇们冒死拉回来的伤员个个残肢断体,正咬着牙接受治疗。   何谓治疗?   说起来挺搞笑,在拥有强大个体实力的修真界,竟不存在外科手术这个说法。自然而然的,所谓治疗便是清洗与包扎缝合伤口,了不起敷上有利于肌肉筋骨愈合的伤药。   别的……别的没了。   与蛮族战士厮杀,所受的伤与其它战斗完全不同,动辄便是断手断脚,有些连半拉身体都被撕开,但因炼体士生命力强悍,偏偏一时不得死。那些仆妇们倒也实在,但凡碰到有气儿的,全给拖了回来。   这样一来,苦的可就不仅仅是亲卫,还有那几名负责治伤的药师,以及冲上来帮忙的男男女女。   地上躺着二十几名战士,药师只有三人,强壮的仆妇都上了前线,剩下的多是为内眷丫鬟;对这些杀鸡都没有经历过几次的女人来讲,眼前的场面完全就是地狱,不,比地狱更可怕。   眼里都是血,触手便是碎骨烂肉,十几名丫鬟吐了个昏天黑地肝肠寸断;身体不停颤抖,手脚仿佛被绳索捆上一样,动弹不得。   “楞着做什么,帮忙!”   夫人的脸色不比白纸更好看,第一个开口发出指令;在其身边,林家小姐唇边带着污渍,还有一丝轻柔的红,正踉跄着脚步冲上去,帮药师打理伤员。   “按住,按紧些!怎么这么笨……小姐?!”   年老药师愕然张大了嘴,手里的动作僵在空中,着急就想跪拜。那名亲卫断了一条腿,肚子被撕开一道碗大的口子,花花绿绿分不清模样的内脏滚滚而出,正如抽筋一样抖动。此时突然发现近在眼前的那张泪眼模糊的脸,亲卫的眼睛瞬间瞪圆,魂飞天外。   林大人身为皇族,在亲卫们心里地位崇高,但还不及他这双子女。小少爷就不说了,没有架子常与战士们厮混,虽不喜杀人,但喜欢听故事,尤其是那种难辩真假的传奇;亲卫们眼里,少爷除了是少爷,还有另外一重身份,大家集体的弟弟。至于小姐,她身体弱,为人却极尽和善,偏偏偶尔表现出不让须眉的烈气,虽不得接触,名声也是极佳。   此时此刻,林大小姐正按照药师的吩咐按住那名亲卫的腿不让其抖动,以便能将那些肠子等物塞回到肚子里缝住。   可她那能按得住,那双洁白中透着病态的手就像花儿一样,此时染上血污……亲卫觉得自己在犯罪,不可饶恕的大罪。   “小姐,不要,不要这样……”   容易让人误会的话,着实体现出亲卫紧张惶恐到何种程度。他想掰开小姐的手,但是不敢;他想滚到一边去,但又做不到,手忙脚也乱,抖动反倒更加剧烈。   “不要动了。”林家小姐的手不知何时变得稳了些,婆娑泪眼中满是倔狠的味道,一如她的父亲,还有她的母亲。   表现不同而已,假如林如海不是出身皇家,以他那种固执近乎偏执的变态性格,未尝不能成为一名战士,同样搏杀疆场。   仿佛中了魔法,亲卫瞬间变得安静,一动不动;唯有从深深咬入下唇的牙齿才能看出,此时的他在忍受着什么。   “赶紧治伤!”小姐朝药师吩咐道,呜咽般的声音格外有力。   药师醒悟过来,连忙低头给亲卫治伤。   这边只是呜咽低泣,小少爷那边完全不同;此时的他,正忙着给那名常陪自己去练字的年轻侍卫按伤口,可那些伤口太多了,也太深了,仿佛被几头饿狼在胸膛撕咬过一样,纵横交错,条条见骨。   下半身更惨,一条腿反向折到肚皮上,白生生的断骨斜刺天空,仿佛一把锐利的枪。   小少爷想不出这样的伤口是怎么来,完全意识不到这些伤口意味着什么,只顾忙。   他上上下下地忙,两头忙,按了这边按不住那边,满头满脸都是血,还是按不住。无奈无助,小少爷扬起脸朝周围看,想找人来帮忙……   周围的人全在忙。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啊!”小少爷重新低下头,竭力提醒自己逢大事需静气……可他怎么能静得下来。   忙来忙去没个结果,小少爷终于将老师的吩咐抛在脑后,嚎啕大哭。   哭声响亮,哭声凄厉,哭声撕心裂肺,闻之者无不转过面孔,不忍睹。   “少爷,不要忙了,不要……”那名亲卫伸出手,年轻的面孔上露出笑容,正想说点什么,目光却陡然凝固。   “小心!”   吼声中,亲卫一把将小少爷的身体扯倒,翻身压了上去。   刀光与此时闪过,伴随一声嘶鸣几声惨呼,还有一道摧人心魄的狂啸。   “额昂!” 第623章 兽性,兽心。   十名,不,七名蛮战的破坏力是多大?   答案是:五十米。   壕沟加上一群仆妇投石抛枪拦下两人,发狂的蛮战被沟内倒插的铁枪扎穿身体仍然高挺着脊梁,身后战士踩着他们的头、肩越过战壕,砍翻拦桩,悍然杀入人群。   几十名强壮仆妇勇敢地冲了上去,利用斜桩的阻截再杀一人,之后便成了虎吻下的羔羊,顽强抵抗但又任人宰割。   不是一个层次的战斗中,勇气只能让对手的刀光更加明艳,起不到多少效果。一名红了眼的家奴冲上去,直接被刀光剁成两半,又一名红了眼的妇人冲上去,一口咬在蛮战手腕上,结果却啃蹦了牙。   蛮战咆哮,挥拳,妇人的头像一只被重锤砸烂的西瓜,四射着血与瓤。仙人面前弱如蝼蚁的蛮战面对这些仆妇的时候,何尝不像仙人面对他们时一样,山岳般不可撼动。   仅余的两名亲卫冲上去,背剑长枪齐出,那名脸上犹带着狞笑的蛮战尚未来得及发出快意呼号,粗大的脖子便连遭重击,血泉喷涌中先被长枪彻底穿透,再由重剑贴着枪杆劈砍而入,头颅高高飞起。   这两人由疤脸亲自安排,较那些普通亲卫实力更胜;两人同攻一名蛮战,只能说他们已经失去理智,内心已恨极。   蓬蓬!   发泄仇恨无利于改善战局,两人同时得手,但也同时被撞飞到空中,鲜血狂喷。六名蛮战刚刚砍过人群,连宽刀都来不及回收,然而对这些高近三米的巨汉来讲,身体何尝不是武器。   六个人,六把刀,对此时山坡上的人们来说,无异于天神。当头一名壮汉跨步前冲,宽刀轮开如长鞭一样横扫,斩飞几把刀叉,砍断数截躯体,前进速度丝毫无碍,如入无人境。   两人紧随其后,还有三人大步流星冲向那一团红绿锦绣,仿如饿狼盯住仓惶的白兔,眼神嗜血而疯狂。   如果说,砍人是最让蛮战兴奋的事,砍女人就是让他们灵魂都要飘到空中的极乐享受,假如在砍死她们之前还能及时乐上一乐,那便是天降甘霖,是连飞升都无法相比的天眷。   蛮战发狂会失去理智,但没有失去本能;刚一冲山坡,几名蛮战的目光便被那群柔柔弱弱的身形所吸引,再也无法移开。   官家女子,果然不同凡响;看看那脸蛋,那腰身,那娇小不容一握的身材,还有那些怎么都遮掩不住的嫩胸!三名蛮战赤裸着上身,胯下高高隆起如篷,浑身上下每一滴血都被火焰燃烧,急需温软才能浇灭。   需要提到的是,蛮战在雪盗中的地位并不高,以往的战斗中曾多次错过、甚至被同伙抢掠猎物,被夺走本属于自己的女奴。这一次不同,身后无论敌人还是同伙的距离都很远,足够他们用自己最最锋利的武器刺穿享用这些猎物,甚至……两次……   疯狂的目光更加疯狂,眼里的杀戮被淫欲所替代,三名蛮战以追赶落日的速度朝女眷方向狂奔,有一名连手里的刀都扔掉,将一名挣扎扑上来的伤员剁成三截。   “走!”   小少爷被亲卫压在身下,林家小姐按住的那名伤兵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扔出去;尚未缝合完毕的腰腹用力挺起,独脚踏地居然站起了身。在他身后,林如海的脸像他的双手一样抖个不停,发疯一样想朝前冲,却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啃满一口血泥。   他不是没有勇气,腿抽筋了。   另一边,夫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短匕横在雪白的颈子上,嫣红顺着刀沿滑落,好似一颗颗绚烂的珍珠。   “跑啊!”   独腿亲卫的肠子再次流出来,嘴里如泼妇般哭天抢地大喊着,张开双手一头朝冲过来蛮战撞去……   他撞上了一堵宽大肥厚的墙,身体再也难以维持平衡,摔倒,晕倒。   耳边传来一声嘶鸣,一声咆哮,还有两声重物击中肉体的闷响;失去意识前,亲卫的目光依旧向前,望着那头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怪驴在蛮战破烂的胸膛上猛踩,终于闭上了眼。   “额昂!”   大灰的腰腹被宽刀砍出一条深深血口,恶狠狠一口咬在另一名蛮战的脖子上,甩头狂舞!   神驴也未完全恢复,现在的它,实力充其量只有巅峰时三成。   一颗连着筋骨的头颅被它活生生咬断……不,是从身体上拔了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飞到天空,正落在夫人面前。   “嘶!”   “咣当!”夫人倒吸一口寒气,匕首跌落于地面,身体也随之软倒。   “额昂!”   大灰再吼,后蹄以不符合驴行轨迹的角度侧踢而出,将从身边经过的那名蛮战踹到空中;鲜血与内脏在空中洒落,蛮战的脸贴着脚,几乎对折在一起。   三成力量,本不足以扫断蛮战的腰,但却蹬穿了他肚子。   ……   作为一名高贵的上古魔兽,身为一头骄傲的神驴,大灰向来认为自己有一项最最值得称道的品质:忠诚。   大灰并不喜欢忠诚这个词,他觉得自己与十三郎的关系不能用忠诚形容,应该是兄弟情义,比忠诚厉害得多,且更帅。   所谓忠诚,最基本的操守便是恪守本分,做好自己应该做好的事。比如此前十三郎曾经吩咐过,小少爷不得离开大灰十步,大灰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信任,断断不能辜负。   小少爷是会动的,大灰拦不住也不想拦,只好跟着他到处跑。蛮战冲上来的时候,大灰看到了,但没有第一时间上去迎击。它的职责在这边,在十步内,在小少爷身上。   神驴看出蛮战的冲击方向,看出他们是朝小少爷而来;于是决定耐心等着,等他们再前进几步,再得意上那么一两息时间,然后迎头痛击,让他们见识见识夔神风采。   它看到蛮战屠戮,看到那些仆妇亡命阻击,不知道为什么,眼看着那些在夔神眼里一文不值的人们一个个死去,大灰心里渐渐有什么东西被触动,好生难过也好生为难。   大灰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之很难受,很想冲出十步外。   当那三名蛮战从阵列中分出,当他们怀着猪都能感受到的欲望冲向女眷一方的时候,神驴的挣扎达到顶峰;当林家小姐被扔出,当那名亲卫跃起,林如海摔倒,夫人准备自尽的时候,骄傲的神驴终于放弃矜持与尊严,决定做一次违规、违法本心的事。   “谁没有荒唐的时候呢?本神道心坚凝,但……本心嘛,一会儿再拿回来就是。”   以这样的念头安慰着自己,大灰冲过去,离开小少爷十步外,连杀三人。   然后它连忙回过头,匆匆忙忙往回赶的时候,便看到自己最最害怕、最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场景。   雪亮刀光高高举起,以劈山之势下落,当头一击。   刀下两人,一大一小。   “额昂!”   大灰也疯了。   ……   刀光落,亲卫跃起,双臂横架。   青年侍卫的选择很不智,也又很明智;他可以翻滚躲避,但没有这样做。他的身体不足以抵挡蛮战宽刀,于是架起双臂,给对方增加两层阻碍。   刀落,两条身影侧面扑出,撞向蛮战的腰。   刀落,臂断,臂断,入体歪到一边,切开年轻人的胸口,划断了他的腰。   蛮战的身体歪到一边,正看到自青年身下滚出来的小少爷的脸。   身后又有刀落,两名重伤的亲卫变成五截。   歪倒的蛮战送给小少爷一个他认为最最温柔的笑容,伸出手,抓向他的头。   嘶吼入耳,狂风袭来,一只铁蹄重重地踏上蛮战的头。   “蓬!”   沉闷的声音中,蛮战的头颅重重撞在地面,撞入地面,仅露一只眼。   他的半边脸陷入脑袋里,下巴卡进咽喉,那只伸出去的手在小少爷的头发上碰了一下,本能地收回来,抓向头上的那只脚。   抓了个空。   狂风自身体上掠过,一只后蹄重重踏在蛮战的腰,神驴硕大的身体与两把刀、两个人同时滚翻在地,扑咬成一团。   头颅被踩的蛮战有些迷糊,尚未能弄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事,露出地面的眼窝猛的一疼,眼前一片漆黑。   “狗杂种!”   小少爷哭着拔出匕首,再一次插进去,再一次,再一次……   “狗杂种,狗杂种,狗杂……”   蛮战停了声息,远处却有惊呼嘶吼声传来,听在小少爷耳中格外熟悉,格外让他觉得惊恐。   小少爷拔出匕首,想了想又插进去,随后才站身朝远处看。   一颗长着疤的头颅飞到天空,圆睁的双眼犹自朝这边望,与小少爷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下面,几名亲卫将一名蛮战按在身下,手中武器亡命般起落,直到将他剁成肉泥。   小少爷茫然地看着那颗头,看着他好像朝自己笑了笑,徐徐闭上了眼。   那颗头颅被连根斩下,脖子上缠着一条被染成鲜红的纱巾,慢慢滑脱,带着眷念与不舍飞到空中,缓缓落地。   “噗通!”   一名丫鬟晕倒。   ……   山下,两团阵列稳稳前进,天狼骑乘,角蚩驱狼,缓慢而坚决地压向坡顶。不远处,五百狂狼声声怒啸,似为主人愤怒所感染。   “退!”   十三郎挥拳击碎最后一颗头颅,举步上山。   身边,连伤带残加上赤手空拳者通通算在一起,一百一十四人。 第624章 雪停风骤   雪停了,风却更大,就像刚才发生在风中的那场战斗,以及将来到来的另一场厮杀。   天空云层依旧,却不似刚才那样昏暗,棉絮堆叠般的天空点缀着几块黑,如漆黑夜空点缀星光的反面,意义不同,但同样醒目。   似乎有天人在注视这场大戏,忍不住挥开那些阻挡视线的雪,想看一看结局,看一看人们该如何收场。   疤脸已死,坡顶还有一百一十四名亲卫,无一人完好;那头彪悍的驴依旧彪悍,但它只是一头野兽,哦,它应该是一头魔兽,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还有那名书生,他很厉害,甚至都没有受伤;但他只有一个人,一个只能用拳头一拳一拳打杀对手的人;最要紧的是,不惜体力连续作战后,书生的面色越发憔悴,时时用手按住胸腹,似在忍受着什么。   这就是坡上的全部实力。他们所要面对的,是以生力军登场的两大种族超过千名战士,还有身后最最强大的五百狂狼。   结局似乎已经注定了,除非……   有人力挽狂澜。   ……   “放弃吧黑老头,非要和本座打一场才甘心么?”   自觉大局已定,雪盗中的那名黑袍修士终于开口,声音清脆悦耳,仿佛带有某种魔力,能够吸附人的心神一样。此时此刻,对坡顶的人们来说,这道让人遐想的声音无异于恶魔之诅,格外可憎,但也格外强大。   人人都知道她讲的是事实,只是不明白对方忌惮什么,居然没有马上全军杀出。当然,人们更震惊的是其话语中流露出的内幕:己方修士与对方之间,居然是旧识!   这样的话,咱们在这里浴血搏杀到底是为了什么?难不成就为了让他们看戏,为枯燥的修炼生涯增添几分乐趣?   这样的念头在每个人心头缭绕,林家几口面色灰败,胸中憋满愤怒但无处发泄,只觉得无力。最最难过的无疑是林如海,呆呆地坐在地上无法站起身,眼神已经绝望。   凡人的想法,修士通常不太在乎,更不要说像他们这样的高人。被称为黑老头的黑袍怪笑几声,虽竭力表达淡定,终难免流露出几分失望。   “猫猫女不要着急,老夫……”   “闭嘴!”   猫猫女显然不是一个能够让人开心的称号;话说回来,她对老者未见如何客气有礼,只不过眼下占了胜势,心态上难免有些优势,自觉拥有骄傲的资格。   “林家已在本座掌握中,你不承认也没有用。”   猫猫女低头看了看山坡,冷笑说道:“违反约定的后果,你应该很清楚。”   黑老嗨嗨几声,说道:“不要忘了,约定是三方,你我都不知道那边做了什么,也许下一刻……”   猫女傲然说道:“本座马上就将掌控全局,不管他们做了什么,还是没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   黑老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她讲的对,但又不甘心也不敢这样放弃,强撑道:“那又怎么样,林家还在,那个……那小子还没死呢。”   老者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正巡视山顶的十三郎身上,眼眸深处有一抹疑惑,此时却顾不得多想,只能将他拉出来撑场。   “林家只要还有一个人抵抗,你们就不算赢。”   “呵呵,就凭他?”   猫猫女冷笑,略看一眼便不再理会,转过头说道:“他都不是林家的人,不知你们从哪里找来……”   老者打断她的话,说道:“话不要乱讲,老夫可没有做什么违规事。此人的确是路上偶遇,这里每个人都知道,随时可证。”   猫猫女懒得争辩,说道:“本座现在就要登山,你应退避三十里。”   老者不答应,说道:“老夫职责所在,断不能在林家未灭前离开。你若有本事,大可来攻就是。”   猫猫女怒道:“本座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动手脚,若使些阴险手段,这些人可经不起。”   老者丝毫不肯退让,说道:“那没办法,老夫保证过不会出手,但也不能让你提前登坡,片刻都不行。”   猫猫女声音转寒,说道:“本座若是坚持呢?”   老者叹息回答道:“老夫唯有坚守本分,与你周旋一二。”   猫猫女望着老者,突然咯咯娇笑几声说道:“打的主意不错,你想借机生事,误……杀我方的人,对不对?”   误杀二字用得好,老者甚至都没办法否认;事实上他的确有这个打算,若与对手发生战斗,大可随意朝地面施展几个神通,为坡顶减轻些负担。   这种事情当然不能承认,老者干脆装糊涂,说道:“随你怎么想。”   猫猫女怒而无奈,说道:“你若出手,本座也要出手。”   老者说道:“你出手,老夫当然要出手。”   儿戏般的对话暗示着某种结果,假如双方的人全部死光,那个所谓的约定算谁赢?   要不,干脆重新开始?   猫猫女不能接受那样的结果,冷笑说道:“老鬼,不是本座看不起你,你以为能杀死在场的所有人?”   老者寸步不让,嗨嗨一笑回答道:“老夫发现那名年轻人的身法不错,身体也颇为强横,他若是逃起来……”   十三郎会不会逃?当事情真正无可挽回的时候,想必是会的。假如他开始逃跑,假如老者帮助他逃跑,猫猫女能否杀得死他?   没有答案的假设,但是可以估计,结论是:多半不行。   猫猫女何尝不明白,大怒道:“他不是林家的人!”   老者淡然说道:“在场所有人,皆与此事有关。”   猫猫女沉默下来,周围也是一片沉默,僵局。   ……   “老师,我娘有话对您说。”   小少爷拉拉十三郎的衣角,脸上的表情异常复杂,但已没有了眼泪,一滴都没有。   十三郎楞了一下,回头看了看安顿好女儿、正朝这边走来的夫人,心中略一思索,似明白了什么。   他低下头,望着小少爷的脸说道:“还怕不怕?”   小少爷摇摇头,被十三郎的目光看得有点心虚,又点点头,低声说道:“还是有点……怕……”   十三郎蹲下身,温和说道:“会怕是对的,不用觉得羞耻。”   小少爷不明白,但觉得轻松不少,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十三郎拉起小少爷的手,将那把死死握住的匕首归鞘,说道:“收好,用不到了。”   小少爷目光黯淡下去,想要开口,但被十三郎阻止。   “不是你想的那样,收好它。”   十三郎拍拍他的小脸,起身转头,说道:“夫人是来为我送行的么?”   夫人愕然,随后躬身认认真真地施了一礼,说道:“先生是真正的义士,妾身其实是想请您……把涛儿和莲儿带走。”   称呼用上“您”字,足见夫人的心态转变;天上对话人人都能听到,结果不问可知,包括夫人在内的所有人,都已不做善想。   夫人脸上神情还算平静,只是眉眼中怎么都掩不住那丝怨气。其浓其极,几可于当年未清醒的哑姑相比。   “事情到了这一步,妾身才明白,并不是林家帮了先生,而是先生受累于林家。妾身希望先生能看在……看在与小儿相处一场的情分上……把他们姐弟带走。”   眼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夫人干脆跪倒在地,与扑过来的儿子抱在一起,说道:“妾身没有什么值得先生着重的东西,没有资格说报答之类的话,这只是一个恳求……求您……”   “额昂!”大灰在一旁轻轻哼着,声音似有不满。   等不到答复,夫人的容颜更加惨淡,泣拜于地哭喊道:“先生若觉得为难,请只带走涛儿一人,莲儿……”   “夫人请慢些说。”   十三郎终于开了口,神情冷漠与冰霜丝毫不见动容,淡淡的口吻说道:“我只想问个问题。”   夫人知道事情有所转机,忙应道:“先生请讲。”   十三郎望着她的眼睛,说道:“请夫人告诉我,您让少爷跟我走,仅仅是想让他活下去,还是想让他学艺有成,之后回来复仇?”   夫人呆住了,目光移到小少爷身上,又抬头看看十三郎,再看看远方的女儿和丈夫,久久不能给出回应。   十三郎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答案了。”   挥手阻止想要说话的夫人,十三郎将小少爷从她怀里拉出来,拉了几次没能成功。夫人抓住小少爷的肩,小少爷拽着夫人的手,母子俩个你看我我看你,就是不肯松开。   十三郎无奈,再次蹲下身将小少爷的脸转过来,问道:“你呢?”   小少爷不明白。   十三郎重复之前的问题,说道:“你是想活下去,还是想将来回来复仇?”   小少爷懂了,认认真真地想了会儿,给出一个令十三郎意想不到的回答。 第625章 谁比我狂妄!   “我不想爹娘死,不想姐姐死。”小少爷如此回应道:“还有他们,都不要死。”   听到这番话,十三郎为之愣住,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问的是轻与重,答的是先与后;想与不想,看似答非所问,实则将小少爷的态度诠释得更清楚更细微,着实出乎十三郎意料。   等不到回应,小少爷本就有些惴惴的脸孔略显愧疚,问道:“学生是不是说错了?”   “没有,回答得很好,真的很好。”十三郎醒过来,回头望着夫人,诚恳说道:“夫人有个好儿子。”   夫人的表现没什么特别。与天下所有母亲一样,她脸上带着骄傲,目光透着怜惜,心内忐忑等待下文。   用力吁出一口浊气,此时十三郎的表情就像是大病初愈的人一样,清朗,干净,喜悦,不参半点杂质。   “夫人回去吧,如有空闲,可命人做点饭食,稍后应用得到。”   拉着小少爷的手站起身,十三郎说道:“跟我来,看打仗去。”   “打仗?”小少爷不解。   “不,是看打仗。”十三郎解释道。   “看打仗?”小少爷更迷糊。   “嗯,我们累了,让别人打去。”十三郎语气淡淡,似嘲讽似厌恶,给人印象更深的还是那一抹如怒锋出鞘般的凶狠。   小少爷依旧犯迷糊,但知道不用再和爹娘分开,遂变得高兴起来。比小少爷更迷糊的是夫人,此时她呆呆望着十三郎带着儿子远去,脑海中浑浑噩噩,不停回想着之前那句话。   “做……饭?”   ……   坡前兵潮汹涌,坡上人心黯黯,一如此时众人所面临的局面那样,昏暗看不到光明何处;那名屡创造奇迹的书生留下来让人觉得振奋,但于大局却没什么改善。周围一片沉寂,亲卫们默默地准备迎接死亡,仆妇们或叹息或哭号或迷茫,没有多少人愿意理会。   十三郎领着小少爷来到山前,目光向下看了看,抬起头说道:“两位,都请走吧。”   “嗯?”   老者猫女同时垂下目光,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十三郎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认真说道:“此处没你们什么事,请离开。”   这一次,两人都听得清楚明白,彼此对视,均能看到对方眼睛里的荒谬。   猫猫女性子略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蛮有趣的。”   她只想知道名字,大约是觉得此人值得日后谈起时提一提,免得费神为他想代号。   十三郎很老实,回答道:“鄙人姓萧,请两位离开这里,免得白白浪费功夫。”   屡次三番被人“驱赶”,猫猫女再如何不屑也要理会一下,遂问道:“不关我们的事?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   十三郎指着山下,回答道:“因为他们就要败了。他们败,你不能出手,留在这里做什么?”   “……”   猫猫女想反击,但又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十三郎不再看它,仰头朝黑袍老者说道:“至于你,从现在起,林家不再欢迎,也走吧。”   “……”   老者同样不知该说什么好。   十三郎以为他不信,朝远处示意道:“是不是啊,林大人?”   林如海呆呆不知身在何方,夫人已抢在前面清喝道:“从现在起,林家不再欢迎仙长,请自行离开。”   全场一片安静,一两千人呆呆望着这滑稽可笑的一幕,无法开口。   夫人能不能替林大人做主?鬼知道……谁在乎啊!   猫猫女终于真正领会了十三郎的意思,冷笑开口,刚说了一个“你”字又被打断,如吞下一块石头那么难受。   十三郎问道:“难道你们刚才说的不算?你敢亲自朝林家、朝我出手?”   “……”猫猫女没法回答。   三方约定,别说她,她上面的人都不敢违反;十三郎这样讲,不威风但足够得意,格外恶心人。   十三郎恍然说道:“懂了,你是不相信自己的属下会死?不对,是不相信这些雪盗会失败,对不对?”   会死,会失败,两者有何区别?   猫猫女来不及思考,抓紧机会回应道:“区区凡奴,好大的胆子,本座……”   “本什么座?本来是座位?”   得理不饶人,十三郎再次喝道:“动不动本座本座,本座这个称呼就那么值钱?还是你们天生喜欢做椅子,被人坐在头上?”   什么叫无赖?这就是。什么叫不要脸?这便是。   本座可以如此解释吗?鬼知道……难不成和他争一争?辩一辩?   十三郎仍没有停下,说出来的话足以让她七窍生烟,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   “猫猫女……这个名字好,说明你喜欢叫,挺合适……有这位仙长做证人,你叫得再凶,还是不敢出手。”   十三郎不忘向老者求证,高声问:“是不是啊,仙长?”   老者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点头;他心里的感觉很奇怪,既荒谬又开心,真可谓痛并快乐着。   周围哄堂大笑,连不少雪盗都忍不住;猫猫女脸上的表情如何无从知晓,从其剧烈颤抖的身形看……不用看不用想,大伙都明白。   “哈哈!猫女喜叫,说的对极了!”   “猫通常最喜欢在春天叫,知道为什么不?”   “废话,猫叫春吗,谁不懂!”   与雪盗半遮半掩的嬉笑不同,坡上的人们真心觉得惬意,一个个咧着嘴巴敞着怀,仿佛要将心都笑出来。与笑声对应,天空老者肩膀不停抽动,活像一名十天不能出恭的病人;至于猫女……她已经不抖了,想抖都抖不起来。   戏弄仙人很开心?那是当然的。对这些人来讲,一辈子都见不到这样的场面,焉能不开心?   之后怎么办?   谁管?谁他妈还有兴趣在乎那个!   他们不在乎,十三郎更加不在乎,待众人笑够了,他回头看向猫猫女,说道:“瞧瞧,都说了你不敢。”   猫猫女胸膛起伏,目光与山坡那些笑傻了的人一起牢牢盯着十三郎的脸,沉默良久……突然也笑起来。   “你笑什么?”十三郎居然还很好奇。   “我笑我的,你管不着。”猫猫女居然还就应了,且不再以本座自居,回应道:“我要留在这儿,看你怎么杀光这些人,看你……”   “是击败。”十三郎纠正道;“这么多人,杀光难度比较大。”   “好吧,击败就击败……”猫猫女无力与之争辩,说道:“我在这儿看着,看个仔细。”   十三郎勉强点头,看其模样,就好像猫猫女是向他提出请求,态度极为诚挚可怜,才不得不答应下来一样。似乎想到什么,临时又问了句:“他们要是没了,你不会心疼吧?会不会恼羞成怒,不顾一切插手?”   猫猫女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说道:“攻心?你成功了。他们死光都没关系,本座绝不插手。”   十三郎诚恳说道:“其实我是想说,你若插手的话,我怕忍不住杀掉你。”   “噗!”连黑袍老者都忍不住,低声咒骂几句,又赶紧闭上嘴。   他不怕十三郎,但怕他的嘴。事情变成这样,无论结果如何,猫猫女丢人已是定局,自己不要重蹈覆辙。   估计是看透这一层,猫猫女反倒想开了,问道:“……你想杀我?”   问出这句话,猫猫女准备了至少三种回复,每种都很有力,很强悍。心里正为只能选择一种而遗憾,却见对方已经转过头去,根本没有理睬的意思。   十三郎朝山下勾勾手指,喝道:“听见没有,你们的主子不要你们了,所以……”   “上来领死!”(注:这句话有出处的,起点一位白金作家代表作里的经典台词,谁记得?)   ……   激将?狂妄?还是故作高深?   不管是什么,十三郎成功了,雪盗毫不犹豫满足了他的愿望。血狼一声令下,天狼角蚩两队首领一声令下,两条长龙自坡下起步,以碾压姿态呼啸而来。   角蚩族与蛮族一样步行,但他们不是靠自己打仗,而是驱动狼群,还有……千千万万毒物凶虫。   一股股腥臭猛恶的气息汇聚成团,目光所及,天地间所能想到的毒物通通出现,集中在这片不算太大的山坡之上。   蛇、蝎、蛛、蛤、钩蜈青蟒,甚至还有两只鸠鸟……血脉混杂不成气候的那种。   鸠鸟,假如血脉纯正的话,比金乌凤凰也只差半筹,哪里是这些低级战士所能拥有,不,连看都不配看一眼。然而话说回来,号称一滴血便可屠城,一片羽可杀千万人的鸠鸟,血脉再如何稀薄杂牌,也绝非寻常人、寻常修士所能伴。   角蚩善毒,十三郎早有领教。他们玩毒不是天赋,但又何尝输给天赋?只要是角蚩人,三岁孩童便可与毒蛇戏耍,人人皆有本命。   此时的山坡上,嘶嘶声咔咔声狼嚎声交汇在一起,乍看去,眼前一片五彩斑斓铺向山顶;数百角蚩人不紧不慢跟着,刺耳的呼哨声此起彼伏,以此作为指挥。他们是战士,不能向修士那样将毒物炼化成为功法,唯驱活物攻敌。   千万毒物彼此相安,就凭此点,角蚩人运毒的本事冠绝天下,无人、无族可与之较。   如此攻势,纵有千万大军能如何?凭此时坡上这些残兵“败”将……算上那名勇不可挡、嘴巴比拳头更毒辣的书生……   又能如何? 第626章 谁比我韬略!   与角蚩的猛恶狰狞相比,天狼族显得中规中矩;他们排着整齐的军列,一人为锋十人为排,一步一步,安安静静地“走”向山坡。   天狼战士并不急于冲锋,因为他们知道角蚩毒物行军时或能被人所控,然而当与对手接触,那些恶心的小东西很难再压制体内凶性,极可能对友军发动攻击。此外以天狼首领的眼光估计,这一战已将走向终结,自己的族人与兄弟虽然上了场,结果却只能做做样子,走走过场罢了。   坡上其它人不值一提,唯一的顾虑是那名书生,可杀人厉害不等于杀毒虫也厉害,千万毒虫一拥而上,他长几只手……   天狼首领并不觉得遗憾,他看出十三郎的实力,知道假如与之面对的话,自己,还有自己身边的族人会死掉很多,很多很多……   何必呢?做贼是为了求一条活路,不是为了送死。   带着这种想法,天狼首领压着队伍的速度缓缓而行;其座下雪狼姿态凶猛,表情却像绵羊那么乖顺,动作如百战之兵一样精准,行走千米,不错一丝。   静谧,压抑,如铁一般坚固。   狼,本来就是一种纪律性极强的野兽;妖兽生灵,再有与之心神想通如兽亲的人类指挥,雪狼战力提升何止一倍!   打起来怎样不知道,只从行军看,天狼军便是精锐中的精锐。对天狼族的战士来说,座狼就像他们的手一样灵便,脚一样可靠,父母亲兄那样忠诚。这样的队伍杀上战场,谁能挡得住?   “很不错。”十三郎望着天狼军的阵容,朝首领点点头。   首领愕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或者想做什么。   ……   “投降吧?投降的话,本……本姑娘不杀你。”   毒潮漫卷,很快便将涌到壕沟前,坡山不知何时堆起不少干柴,似乎打算以火阻挡毒物。   看起来有效的办法,实则没有半点用处。野兽畏火是没错,但那要看是什么兽什么火;有角蚩催动的毒物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可以比,经过驯化的雪狼可喷涂冰气,一口便可灭一片,哪在乎这点火焰。   当然了,完全没有伤亡不可能,那算得了什么?   除了这些,猫猫女看不出还有何变化,心情比刚才好上不少。望着十三郎淡漠的表情,猫猫女突然觉得,这样一个人如果死在毒物之口着实可惜,遂骄傲开口道:“你没有机会了。”   改换称号没能避免被嘲讽的命运,十三郎看似温和的面孔下隐藏着一颗冰冷刻薄的心,生着一张永远不知风度为何物、底线在哪里的脸,还有一张比妓院老鸨更恶毒的嘴。   “一把年纪自称姑娘,你可真不要脸。”   “……”   猫猫女完全傻掉了,心里生不出愤怒,只有冰冷与再也无法掩饰的杀机。此刻的她生出一种想法,这名青年该不会是觉得走投无路又不肯服输,索性破罐子破摔、死也要拖自己下水?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虽然他的表情看上去怎么都不像准备领死,猫猫女还是不停警告自己,不要上当,千万不要被他激怒。对面那个老鬼冷眼旁观,乐得等机会抓自己的把柄,猫猫女毫不怀疑,假如自己按不住出手的话,黑老头会毫不犹豫救下十三郎,以他作为铁证。   “好!你很好,你……”猫猫女暗下决心,只要此间事情有了了断,这名书生再不能以林家身份做掩护的时候,自己一定要将他如何如何,再如何如何……   “谁理你!”   十三郎绝对是那种气死人不偿命、同时不顾自己死活的东西,冷冷应了一句,他转过头清喝:“天狼首领,你给我看好了!”   嗯?包括天狼首领在内的所有人都在发懵,搞不懂十三郎这是闹哪出。   接下来的一幕解除了大家的疑问,也吓破了所有人的胆。   “血杀大阵,放!”   ……   血杀大阵?那是什么?   没等人们醒悟过来,二十只皮袋被抛到空中,随后便是数十支利箭,射的不是角蚩也不是天狼,而是那些高抛空中远达百米的血袋。   极普通的袋子,里面装的全是鲜血,刚刚取出、热乎乎香喷喷、带着无穷诱惑的鲜血。   那是雪狼的血。   二十只伤狼二十袋血,受伤的雪狼不堪一战,十三郎随即改变策略,将浸泡过丧魂丹的水灌入雪狼的身体,再从他们的身体内取血。   所有的血。   仅余的丧魂丹用在这里,十三郎舍不得,角蚩族也不配;他本打算用之对付蛮族,或者那最最强悍的五百狂狼。但在知道雪盗内有天狼与角蚩两族战士后,因明知道这种方法只能用一次,十三郎改变了想法与安排。   代价很沉重,亲卫死伤惨重,疤脸身亡,坡上一片狼藉,连大灰都受了伤。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以十三郎睚眦必报且又锱铢必较的性格,所谋自然不会小。   效果减去大半的丧魂丹,有用吗?   当然!   ……   耳畔只听唰的一声,狼疯掉,蛇疯掉,所有毒物通通陷入癫狂,无力自拔。   妖兽毒虫的直觉永远比人类更敏锐,也更具有灾难性;鲜血泼洒的那一刻,战场上昂起无数颗头,无数双眼睛死死盯住那些鲜血,然后……   轰!   驯化有序的毒虫彻底疯狂,如浪潮叠加涌往同一个方向,以最最贪婪最最疯狂姿态争食血液,同时与身边的一切厮杀。   蛇吞了蝎,鞋蛰了狼,狼咬了蛤蟆,蛤蟆吞了蜈蚣,蜈蚣又咬了蛇;一切都乱了套,一切都没了秩序,千千万万毒虫与数百雪狼混合在一起,与呼哨声中彼此争夺相互吞食,再看向两侧与周围。   自开始争斗时起,仅仅二十息,五百雪狼死亡殆尽,彻底淹没在千万毒潮内。毒物之间的攻击并未停止,而是以更激烈的姿态朝周围蔓延,朝前后与两侧传递。   “嗬!”天上两声压抑不住的惊呼,地下一声惶恐到极致的断喝,伴随的是数百道惨嚎,与欢呼。   “靠边!后撤!”天狼首领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吼出来,极力约束着胯下雪狼的躁动,催促族人退向一边,远远避开那片疯掉的毒潮。   天狼不愧是天狼,只要是狼,都咬服从其意愿;战场乱到如此程度,天狼战士仍能控制群狼退向侧后,虽军容不整,却及时避开了那场天灾。   嗖!   第一只火箭飞出,第一捆浇了油的柴被抛出,第一堆火焰燃起,很快连成一片,封住了山顶。   毒物厉害,但它们毕竟畏惧火焰,尤其是这些毒物已经疯狂,眼中魂内被吞食欲望刺激到发疯后,谁还愿意放弃身后美食、朝火焰里冲?   毒物掉头,反扑自己的主人。   “啊!”   第一声人类的哀嚎在战场上响起,仿佛一记惊雷炸响在人们心里;紧跟着是下一声,下一片,下一群。   一人倒下,双手死命在胸口上抓挠,撕烂自己的肉,扯断自己的骨,挖出自己的胃,从里面拉出一条蛇。另一人倒下,翻滚,突然伸手扣住自己的眼珠,塞进嘴里大嚼。   与毒为伴,焉能没有后患。最最无知的人也知道,饲养的毒物可以死,甚至可以死绝,但不能反噬,绝对不能。   后果是:惨!   惨!惨!惨!   ……   毒潮反扑,毒潮凶猛,驱赶着角蚩战士亡命奔逃,冲向狂狼本阵。   更严重的后果即将发生,血狼来不及思索这一切如何发生,瞪着比他的披风还要红的双眼,咆哮着传出指令。   “杀!”   令如山倒,百名狂狼战士冲出本阵,挥刀砍向自己的同僚,砍向那批逃过来的角蚩人。   血狼的命令及时而又明智,他看到了之前的那一幕,也看到了如何才能将祸根铲除的办法;毒物相残是天性,吞食毒物增强自身同样是本性,只要杀了这些全身带毒的人,毒物便会自相残杀,直到……   理论上讲,应该余下一只最强毒虫,眼下这种情形太乱太荒谬,血狼无法判断结局。   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又损失了一支强悍队伍,而且是亲自动手。   结果很快来到,正如血狼所预料的那样,毒物首先攻击毒物,毒潮席卷的势头固然凶猛,其数量却以看得见的速度在减少。在将那些残余逃窜的角蚩战士砍杀殆尽后,毒物之间的战斗更加惨恶,缩减的程度更加剧烈。   一群,一片,一块……结果展示在所有人面前,千万毒物,一只都不剩。   一条巨蛇成为最后的胜利者,然后它从自己的尾巴开始,吃掉了自己……   “这是……这难道是……”   猫猫女的目光收缩到极致,看向十三郎的目光充满惊恐与疑惑。她似乎猜到了结果,但又宁可自己不要猜到,永远都不要知道原因。   什么狗屁血杀打阵,这是毒!是天下最强的毒!   山坡沸腾了,如在烧开的滚油中倒入一桶水那样热烈,不少人大笑,更多人却在哭,一些人抱在一起,还有人伏地哀嚎,流出狂喜的泪。   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激动?还有什么比这个结果更让人兴奋?此时此刻,人们心里忧虑尽去,唯剩下不败信心,与对某人的……崇拜!   崇拜盲目,但他们愿意。   “土鸡瓦狗。”   与周围人相比,十三郎的表情轻松而又平淡,仿佛眼前的一切根本不值一提,甚至与自己无关一样。更让人惊恐的是,那几只未被波及的鸠鸟冲上了山坡,面对那名书生竟如面对天敌一样哀鸣,声音好似在哭泣……   十三郎随手弹出几颗石块将那些鸠鸟打穿击杀,淡淡开口道:“我有一问,请天狼首领作答。”   首领沉默,良久才回答道:“……你……先生有何见教?”   十三郎微微一笑,说道:“尔等可有种族?可有家人?可有父母姐妹?可还记得自己的祖宗?尔等想不想……”   声音陡然转厉,如一声雷霆炸响在首领头顶,炸响在所有天狼战士的心里。   “返宗归祖,为皇室军列!” 第627章 谁比我奸诈!   战场又一次安静下来,隔着数百米距离,人们似能听到天狼战士粗重的呼吸声,与风声混在一起,那边凌乱,那般震惊。   返祖归宗,入皇室军列!   对修士,这句话就像孩子的梦呓一样可笑,没有丝毫吸引力。然而对凡人、对流露异乡被迫为贼的天狼战士来讲,它就像仙乐般动听,花朵一样可爱,且长着一身毒刺。   毒刺?是的,十三郎的话分明就是一根有着美艳外表的刺,其毒远远超出之前那些毒物相加起来的总和。   先不管他为何这般信心十足,场内所有人都明白,假如这件事情成功,战局将会瞬间拧转一百八十度,完全是另一个结果。   天狼战士们不会那么容易相信,首领更是如此,没等他开口,十三郎又有所举动。   “林大人,该你上场了,说两句吧?”   请示的话,被十三郎以戏谑的口吻讲出来,显得那般随意轻松;仿佛对他来说,招安天狼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完全不值得重视。   不值得重视,自然也谈不上怀疑。   林如海豁然惊醒,身体似乎被注射了某种力量,精神抖擞来到坡前;旁边夫人连忙迎上去,为他整理衣冠拍打灰尘,莫失了皇家风仪。   “本官林如海,负皇恩守牧乱舞,今至……”   林如海是文人,别看手无缚鸡之力,自有其文人风骨。假如放在平时,说什么他也不肯接收这些贼兵,然而现在这个时候,便是最最顽固不化的老古董也能开窍,更何况林如海全家在此,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考虑孩子,由不得不做决断。   一番洋洋洒洒,林大人最后说道:“尔等若能弃暗投明,本官以乱舞城主、皇室血脉身份宣告,以往罪责赦免不究,组亲卫营天狼部,自为旗号,自领国俸,世袭……”   “住口!”   有人忍不住了,血狼无法再忍下去。他无法想象,假如天狼部投靠对方,再与那名青年反戈一击,自己怎么办?   “钟大海,你敢背叛本王!”   听着林如海一项项念着可授予的奖赏,血狼敏锐地察觉到天狼战士的表情正在发生变化,杀气渐消,阵容渐散。   林如海开出的条件,实实在在太优厚,优厚到远超天狼战士所能想象的极限。   军种独立,基本相当于来去自如;薪俸独立,意味着不担心受到盘剥;还有世袭……别以为雪盗没有传宗接代的欲望,只要有稳定的环境,那个人不希望自己的血脉延续,那个人不希望子嗣后代没出生就有可靠的保障?林如海再落魄也是皇家,而且是乱舞城的“最高”官员,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的话,没有人会怀疑。   “钟大海?尊号里也有个海字……”   林如海不知怎么就机灵起来,及时接上血狼的话说到:“壮士如能解本官之危,你我即为异姓兄弟,天地共证!”   哗!的一声,群情哗然。   与皇室之人称兄道弟,对凡人来说,还有比这更高的荣耀?还有比这更有吸引力的条件?与此相比,之前那些条件就像公主面前的农家姑娘,黯淡,粗陋,俗不可耐,不值一提。   还要犹豫吗?   “闭嘴!狗官你给我闭嘴!”血狼急了,真急了,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心想林如海你个老不死,干脆把这些条件让给我,老子也弃暗……   可惜的是,他和天狼战士有本质区别,别说什么异姓兄弟,就算林如海拿他当亲爹,血狼都不敢改换阵营。   羞怒加上焦虑,血狼顾不得什么颜面,从狂狼背后站起身喝道:“钟大海,你不要忘了,昔日本王曾……”   “闭嘴!区区凡奴,也敢自称本王!”   十三郎的声音不比血狼更大,却如锤子一样砸进耳鼓。他甚至不忘朝猫猫女看一眼,似乎再看她听到“区区凡奴”这几个字后有何反应。   可惜或者安慰的是,猫猫女似乎什么反应都没有,颇令人失望。   杂念抛在一边,十三郎说到:“钟大海,你还在等什么?”   等什么?废话!   钟大海气死了,心里很清楚十三郎的用意,但又不能不上当。   返祖归宗,这才是最最重要、也是天狼战士最最在意的条款;假如没有这个,他们凭什么宣告自己是“皇”军?将来凭什么荣归故里?假如不能回归,做雪盗还是跟着林如海,能有多大区别?   谁都知道林如海的处境,不客气点说,比当雪盗还来得危险。钟大海不怕危险,天狼战士也不怕,问题是要有盼头,要有为之流血厮杀的动力才行。十三郎不会不懂这些,但他故意这么问,分明就是要让钟大海反问,之后……   只要钟大海开口,这根刺就算埋定了,无论之后战局如何,天狼战士与血狼都不可能再同路。   恶毒!但,不能不上当。   假如钟大海不理不顾,依旧坚持与林如海为敌,不用问,血狼一定会要求他们继续打头阵,甚至不会给予援手。那样的话,在这些拼死力战的亲卫面前,在那名心比毒蛇更狠、手段层出不穷的书生面前,天狼军团会怎么样?会不会如蛮族那样死绝?如角蚩那样十去起九?   很有可能。   回头四望,钟大海看到一张张期盼与犹豫交错的目光,于是他明白,所有人都动了心。   这样的队伍拉上去打仗,战力能爆发几成?   于是钟大海开口,开口便直奔主题:“先生刚才说,返祖归宗……”   “瞧我这记性!”   十三郎诚恳致歉,眼里却分明写着奸计得逞的快意,哪有半点羞愧可言。他用的是阳谋,何惧对方看出来,何须去管对方怎么想?   与十三郎相比,血狼的脸色可想而知;他已不再说话,目光不时瞄向天空,希望自己的主子给个建议,不,是帮他做决定。   猫猫女仿佛入定了一样,与对面老者静悄悄望着这一切,丝毫都没有干扰的意思。   血狼绝望了,目光在凶狠与犹疑惊恐间变幻不停,难以作出抉择。   理论上讲,他现在可选的路有三条,一是战场平叛,直接把天狼队伍抹去。如果战事刚开始的时候发生这一切,血狼会毫不犹豫如此决断。然而现在……   他哪里敢?   就算他敢,也未必能做得到;就算做得到,也势必成了残废,接下去便会在那名书生的打击下全军覆灭,没有别的可能。   第二条路最简单,掉头逃跑期待来日东山再起,或者复仇。   上峰无令,血狼依旧不敢。   第三条路不是路,老老实实等在这里看戏,看着对方谈判,期待对方谈崩。   血狼知道钟大海问的什么,他也知道返祖归宗的难度,于是忍不住要想,十三郎凭什么说出那种话?他和天狼族有何关联?有什么资格将数百天狼罪人赦免?   越是想下去,血狼越发觉得这件事不可能,内心重新燃起希望,希望对方虚张声势,以皇室军作为诱饵,哄骗天狼军上当。   一大堆想法涌上心头,血狼什么决定都没做,干等着结果。   结果来得很快,十三郎从怀里拿出一面牌子,说道:“给你看样东西,希望你能认识它的来历。”   嗖的一声,牌子划美妙的弧线,穿过数百米空间,准确地落向钟大海眼前。由此可见十三郎不仅力量大到离谱,还有一手砸石头的好本事,比弓箭高出不少。   远远看到牌子的那一刻,钟大海的脸色就变了,变得难以置信,欣喜若狂,更有几分如见到老祖宗才会有的尊崇。当他看到十三郎像扔垃圾一样随便把令牌扔过来,钟大海眼里瞬间涌起一丝狂怒,马上又被惊恐所替代,立即下了马,不,下了狼。   他没有直接将令牌拾起,而是恭恭敬敬叩拜施礼,同时不忘朝身后下令,声音颤抖。   “天狼王族令牌在此,还不跪拜!”   哗啦!天狼战士倒下一片,不,是全部……甚至包括那些狼!   看到天狼战士的举动,战场所有人都呆住了,血狼的心沉落谷底,连忙抬头再度看向主上。   猫猫女的举动依然如旧,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仿佛傻了一样。   ……   “威力这么大!”   连十三郎都被他们的举动吓一跳,心里想这只是天狼女身边一个仆妇的令牌,假如钟寒寒亲临,这些战士会如何?   “该早点拿出来。”   心里不禁有些后悔,不过他马上明白过来,天狼战士拜的是令牌而不是他,不但不是,他们还带有某种敌意。   跪拜后捧起令牌,钟大海仔仔细细擦去上面的灰尘,收入怀里后站起身,抬起头,正面盯着十三郎的脸。   “萧先生并非我族之人,这块令牌从何得来?令牌之主现在如何?可是被你……”   话说到后半段,钟大海已是疾言厉色,宛如面对生死仇敌,誓与对方决生死般摸样。身后血狼看到这一幕,情不自禁生出些希望,赶紧竖起耳朵。   十三郎笑了笑,反问道:“被我什么样?”   很简单的一句话,场内几乎没有人听得懂。   十三郎的声音晦涩难明,音节古怪,仿佛饿狼在呜咽。   又好像是狼嚎。   钟大海神情再度大变,眼神惊诧,脸上涌起发自内心的狂喜。   仿佛不敢相信一样,他开口反问了十三郎一句,用的也是那种呜咽式的音调,神情充满期待。   十三郎微微一笑,回应了一句。钟大海神情再度一变,再问一句。   一问一答,钟大海每说一句,身形便不由自主矮上一分;转眼三四句话过去,他的头已快要低到地上。至于其身后的那数百天狼战士……他们干脆就没有起来,身与心都贴伏在地面。   恰如此刻血狼的心。   又答了一句,十三郎微微皱眉,以大家都能听懂的话说到:“我学会的不多,再讲可就要露馅了。现在问你,到底想好没有?”   扑通!钟大海用力跪倒,哭嚎般的声音大喊道:“罪民钟大海,率钟氏部六百一十八人在此……”   “叩见主上!” 第628章 谁比我柔腻   任何种族都有普通人,任何种族都机密,当普通人需要在公开场合保守秘密,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语言,只有语言。   十三郎会说天狼语,且肯定是那种不惧他人寻访研究的天狼语,意味着什么?   震天欢呼直冲云霄,骄傲的修家骇然失色,相对两无言。   他们不理解,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如何发生,更担心形势折转背后可能隐藏着的深层意味,担心自己、以及各自所属的未来。   能够让钟大海战场归顺,林如海的作用微乎其微,最最重要的便是那块令牌、以及十三郎的话。天狼首领明确说出十三郎并非天狼族人,也就意味着他是以外人身份得到天狼族高层绝对信任,进而才能做到这件事。   天狼族远非蛮族所能比,是魔域内数得上的大族之一;外族强者得到其尊敬或许不难,但像十三郎这样掌握其核心机密,其身份……联想到此前十三郎所用的那种“毒药”,猫猫女的嘴巴像被针线缝合起来,死都不肯开口。   疑惑当然有,猫猫女想不通的地方太多太多,她至今仍断定十三郎不是修士,怎么可能参与到这件事情内?她很想问问十三郎,把事情弄个明白,但又不敢。   高阶炼体,天下绝毒,核心天狼语,每种都有可能代表一种身份,三者若相加……猫猫女通体冰凉,不敢再往下面想。   事情的演变,已彻底超出猫猫女所能掌控的范围,极有可能超出其顶头再顶头上峰的想象,作为一名执行者,她还能做什么?   黑袍老者知道的比较少,但他更老练也更谨慎,看不出不要紧,他跟着猫猫女的举动走。至少他现在名义上还算林家一方,不像对方那样尴尬。   “一动不如一静,不图有功,但求无过。”老者暗暗提醒自己,一次又一次。   ……   “好!好啊!”   一声接一声,一股接一股,震天狂浪此伏彼起,仿佛永远都不会消散。山坡上的人们找不到任何足以表达心情的词汇,唯有将音量放到最大,以最最奔放的方式为英雄欢呼。   男人锤着胸,女人抱着头,老人揉着眼,小孩咧着嘴,个个欢颜人人开怀,恨不得用吼声把天撞个窟窿。他们考虑不到仙人那么多,也懒得去想;他们知道并且肯定的是,这场残酷到让人流干血液的战斗,终于到了要结束的时候。   以胜利的方式!   仙人?去你妈的!雪盗?去你妈的!   咱们赢了,不管过程也无需理会明天怎样,总之咱们今天获得了胜利,极为彻底、干脆利落的胜利!   现在的问题不再是怎么死,甚至不是该怎么赢,而是该如何处置那五百狂狼,还有那名罪魁祸首:血狼!   凡人到底是凡人,即便到了这一步,他们仍不敢生出臆想,不敢将目光投向空中,更不敢将罪魁的蕴意延伸出去,以免波及到修家。   足够了,对幸存下来的人们来说,一切都已足够。由死到生,有失败到胜利,还有比这更让人激动的事情吗?还有比这更让人喜悦到疯癫的消息吗?   没有,绝对没有;又或许,永远都不会再有。   欢呼雀跃与喧嚣中,十三郎牵着小少爷的手,举步淡然走下山坡,径直走向天狼战团,走到钟大海的身前。   战场再一次沉寂,无数张面孔凝固出各种各样的表情,静静地望着这一幕。   人们不敢眨眼,也舍不得眨眼,任凭狂风吹出酸涩喜悦的泪水在脸上流淌,任凭视线模糊却不肯擦拭一下,死死盯住那一大一小两条身影。   林如海被十三郎的举动所震惊,作势想要阻止,夫人轻柔但坚决地拉住了他,摇摇头。   “涛儿……”林如海指着下方,神情焦虑。   “我知道。”夫人平静说道:“相信先生。”   林如海呆在原地,久久才叹息一声不再说话,目光投向十三郎的背影,再难移动分毫。   人人都知道,最后时刻即将到来。   ……   “令牌不值钱,但它是故人所赠,现在还不能给你。”   十三郎将小少爷推到钟大海面前,说道:“我用一个人交换。”   “噗!”不少天狼战士忍不住笑起来,随后便在同伴愤怒的目光注视中低下头,讷讷难言。   以价值论,平时小少爷根本不能与令牌相提并论;然而眼下这个特殊的时刻,令牌已变得半文不值,小少爷的命则关系到全局,完全没办法放到一起比较。十三郎看似搞笑的举动实际上传达了一道信息。   信任!   除感动之外,钟大海心里多出另一重感受:叹服。   他更能体会到十三郎的用心,知道他用这种方式为天狼战士铺路,方便其从尴尬的处境中摆脱,以最快的速度融入林家体系。   事情总有两面,天狼军团改换阵营,对林家来说是弃暗投明,另一面讲则是不折不扣的背叛,怎么讲也谈不上光彩。之前亲卫欢呼时、天狼战士的表现就证明了这一点;他们既不像血狼那样失魂落魄,也不好意思跟着林家人欢庆胜利,两面不是人。   还有一点,大家都明白天狼军团投靠的对象是谁,若说林如海心里没一点想法,谁信?   如此复杂难解的局面,十三郎用这种谁都想不到的方式轻轻化解,顷刻间消弭掉一切。小少爷是林家的命根,将他交给天狼军,意义不言而喻。   “主上放心,天郎军不死完,绝不容少爷伤一根汗毛。”   钟大海吩咐将小少爷带至自己身后,由最最强悍的十几名天狼战士团团围住;随后抬头看看天空,犹豫说道:“主上,他们……”   “我要出去,我要看老师降妖除魔,我要……”   小少爷首先挣扎起来,身边围着一圈体型庞大的巨狼,要说他心里一点不悚纯粹是鬼扯;当然,最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被遮挡视线,看不到即将上演的大戏。   几名天狼战士神色尴尬,请不了人动不得粗,至于软言安慰……他们是那号人么?   钟大海手足无措,求救的目光看向十三郎,不知该如何是好。上阵杀敌或许无碍,叫他对付这么一位碰不得摸不得的小孩儿……太难了。   “让他坐在狼身上,选最壮的那头。”十三郎笑着说。   “用我的!”旁边一名铁塔般的巨汉答应着,伸手将小少爷抱上自己的坐骑;奇妙的是,原本绝不肯被生人触碰的雪狼神情乖顺,目光居然流露出几分委屈,似为自己的威武雄壮感到不值。   不愧是天狼族,十三郎内心赞叹,朝死死抓住狼背不敢松手的小少爷说道:“怕了?”   “不怕!”   小少爷面色惨白,挥起一只拳头又连忙抓紧,嘴巴又撅又抿,不停咽口水。   “哈哈!”周围一片哄笑,融洽而且热烈。   山坡上,林如海轻轻叹息一声,反手拉着恋恋不舍的夫人走向大帐,同时不忘叫上女儿。今天的血已经流了太多太多,林大人担心再这样看下去,妻子女儿都会因杀戮生出什么不好的念头,比如野性。   久历官场,看似严谨的林大人同样擅长攻心之道,比起夫人强出不少。他明白对刚刚归顺的天狼战士来讲,孩子的父母离去不代表不尊重,而是绝对的信任。   没有人比孩子更适合充当润滑剂,没有人比小少爷更能弥合裂缝,绝对没有。   ……   “他们不敢动,放心吧。”   安顿好小少爷,十三郎看都不看天空一眼,说道:“敢动就死。”   钟大海不明白十三郎的话,无法理解其信心何来;他的确做好了拼死也要保护好小少爷的准备,然而有些事情不是拼命就有用,假如对方修士冲下来掳人,天狼首领担心自己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白白辜负了主上。   十三郎没打算解释,接过令牌收入怀中,说道:“有件事要你们帮忙。”   钟大海啪的一声站直,说道:“愿为主上效死。”   十三郎笑了笑,问道:“不觉得别扭?”   钟大海一愣,随后说道:“主上有所不知,灰民生性残毒,对任何人都如同对待畜生,天狼军在其麾下,也要常受欺凌……”   “灰民?”   “是的,一阵风的核心通通为灰民,就是那种不被任何魔族认可,不属任何一族的灰色人种。”   魔域宽广无垠,自然存在有一些难分种族之人;举例讲,百族之间也有通婚,生出来的子嗣很容易出现变异,若是好的也就罢了,若是奇形怪状又无资质,就会被遗弃甚至流放。还有当初魔族跨界来袭,也不是所有灵域之人都被击杀,时间长了,魔域内各种各样种族难辨的人形成一个独特族群:灰民。   “灰民崇尚自然而居,极少进入城镇生活;有些甚至会与兽类媾和繁衍,生出一堆怪胎……”   钟大海不愿再说下来,脸上的神情分明写着鄙夷与轻蔑;天狼战士被迫投身雪盗,还被灰民压制甚至欺辱,也难怪生不出什么归属感;这个角度讲,他们投靠十三郎即可说是心愿,亦不乏顺水推舟的成分。   十三郎心思何等剔透,转瞬便听明白一切,淡淡挥手说道:“灰民不灰民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做了不该做的事,尤其是那个头领,需杀之以立威。”   “要你做的不是与他们厮杀,而是……”   低声说了几句,十三郎问道:“能否做到?”   钟大海毫不迟疑:“小事一桩,可是主上您……”   “小事一桩。”十三郎回了他一句,转身轻喝:“现在投降者,可免死罪……头领不在此列。”   雪地皑皑,布衣书生独面五百狂狼,目光落在那面血红披风上。   “血狼,我来杀你。” 第629章 谁比狼嚣张   “血狼,我来杀你。”   平平淡淡的语气平平淡淡的话,十三郎安安静静地走过来告诉他:吾欲杀人。   杀人是个严肃话题,血狼一向如此认为;他从不允许自己随意杀人,不是指对象或者数量,而是手段与过程。   如何杀人?各人自个各自看法,血狼不想干涉别人的态度,只注重自我。每次杀人的时候,他都会先把对象研究一番,仔细琢磨其身与心,在千百种方案中精挑细选,最终设计出一种最最适合的路。   杀人对他来说是一条路,如修家求道一样,需要慢慢走、细细体味的路。   今天,血狼体会到那条路的反面;战场上莫名其妙出现一个人,稀里糊涂破掉他一张又一张王牌,在血狼脸上抽出一记又一记耳光,让他的心不断滴血。   不考虑敌我,血狼认为这种方式很符合自己的风格,唯其方向相反,心里很不是味道。对方就像架在脖子上的一把刀,慢慢地磨,慢慢地落,以丝毫不下于自己、精挑细选的方式……   杀着自己。   让他觉得无法接受的是,事情到了最后,十三郎突然不按前面的套路继续下去;他就这样随随便便走下山,与那批该死的叛徒谈笑风生,随后再慢悠悠地走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以最最轻松的语气说出其目的。   “我来杀你。”   这样不对,五百狂狼不是摆设,能够镇压各部稳居高位,他们的实力毋庸置疑。血狼还在各部首领之上,自也不会把脑袋伸过去,任由十三郎来砍。   最精彩的部分与想象中不同,血狼内心大为愤懑,忍不住要想:“难道他当我是一只臭虫,可以随便踩死不成?”   死也要死得精彩,血狼常拿这句话激励自己,书生的态度令他不满,同时禁不住生出惊恐,生怕自己像一只臭虫那样被对方踩死,毫无壮烈豪勇可言。   揣着这种念头,血狼未下令前先抬起头,最后一次将期待留给仙人。   结果不出所料,主上对这件事情的看法显然发生了根本性转变,依旧没有插手的意思。   “要杀我,那我就先杀你!”   抛开最后一丝幻想,血狼回头看向十三郎,心里不能不承认之前的想法错了,在那名书生眼里,自己恐怕连一只臭虫都不如。   对方的表情过于平静,没有仇恨,没有寒暄,没有凶恶,连厌恶都没有;他只想走过来做完杀人这件事,将战斗画上句点。   就是这样,仅此而已。   “杀了他!”血狼狂喝开口。   风暴顿起,五百狂狼一只不留,席卷冲向前方,冲向那正面走过来的唯一对手。   ……   狼锋凌冽。   狂风呼啸,狂狼呼啸,呼啸的狼推着呼啸的风,雪地里出现一条条直射出去的锋枪。目力看去,每一头冲击的狼骑都像是顶着一面风盾,身后拖着长长“雪焰”,毛发却像狮鬃一样飘舞。   数寸长的狼毛掩不住狂狼的彪悍与蛮野,奔跑起来的它们姿态豪放而优美,皮下强健的肌肉仿佛要跳出来,充盈着无法形容的力量之美。   很难描述那一幕场景,之前狼骑一直是从下往上攻,速度始终拉不起来。此时此刻,几百狂狼在雪原疾行,竟似千军万马在奔腾。   猩红的舌头,森冷的双眼,矫健的身影,猛恶狰狞远不足以形容狂狼奔跑起来的英姿,更无法绘出那种美感。   敌我不论,雪狼的的确确是与雪原契合度最高的生灵,它们就像在白云上舞动的棉、雪地上绽开的花一样,让人望之即生感慨,无法不赞其美。   如果雪狼若是白花,狂狼就是高崖绝壁才得一见的雪莲,某一日降落凡间,让人们见识到真正的凄寒之美。   狂狼大类仍属雪狼,全身没有一点杂毛,体型却足足大上三圈,重达七百斤以上。差一点的雪盗团,狂狼是首领才能拥有的座驾,至于那些流寇贼兵,它们连雪狼都无法配齐,更别说这种象征郎类骄傲的标杆。   一阵风实力强悍,但也只能谋取到五百狂狼,由一只体重达千斤的狼王、也就是血狼座驾率领。从道理上讲,狂狼配给天狼军团是发挥其实力的最佳方式,然而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血狼不仅要考虑其下属会不满,更要防范天狼部太多强大,难以保持其优胜一筹的地位。   凭着五百头狂狼,哪怕手里没有一个兵,血狼仍能在所有雪盗团内占据前席,是它最后也是最强的底牌。   为了为了击杀、或者最大限度消耗十三郎,血狼不惜一次派出全部狂狼军团,自己则怀着几分忐忑等在最后,等候自己期盼的那一幕出现。他相信,只要能将这名书生杀死,自己就能将局面再次搬回来;修家不再有顾忌,自己将继续为主上效力,仍是拥有赫赫声威雪原第一盗。   他看着十三郎走过来,看着其身后数百天狼战士远远跟随,但已绝对来不及支援;他看着狂狼战士们挥刀,看着这些自己最最信赖的嫡系准备效死,血狼唇角重新浮现出笑意,心里想……   不用想了,接下去的一幕就像从天而落的巨锤,恶狠狠砸在血狼的心头,将那些马上便可滋生出来的美妙幻想统统夯回去,连他的心一起,通通砸进盲肠。   “嗷呜!”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狼嚎,不凄厉,但格外高亢;不凶恶,反带着一种深深的诱惑,仿佛那是一声呼唤,一声足足响了一万年的呼唤,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与每一头狼的灵魂。   胯下猛的一颤,狼王的耳朵突然间竖起,身体如它的胯下之物一样……挺得笔直!   “怎么回事?”血狼勃然失色,内心升起一种危险到极致的感觉,但却找不出危险所在。   “嗷呜!”   又一声狼嚎,紧跟着是下一声,下一片,下一群……全体天狼战士高高昂起头,脖子上的青筋根根狂跳,对月狂嚎。   人嚎,关狼什么事?   关的事大了!   嗷呜!第一声应和声响起,天狼战士的坐骑们高昂起头,目光却不是对着天空,而是在周围的同类身上打量,带着赤裸裸的欲望。   “怎么回事!”这次发出惊呼的是小少爷,对狼一无所知的他都能感受到雪狼的异状,神情有些惊恐。   “嗨嗨,一会儿你就知道。”   身边巨汉将他从雪狼的背上抱起来,举过头顶坐上肩膀,嘴里嘻嘻哈哈大笑道:“柱子保证,少爷绝对没见过这个。”   小少爷不懂他的话,但能听出其话音中的那一缕暧昧;从其他天狼战士眼里,小少爷读出一丝异样,禁不住机灵打了个冷颤。   他熟悉那种表情,每当自己童心大起、捉弄身边丫鬟侍卫即将得手的时候,表情与之一模一样。   “到底是……哎呀!”   小少爷看到了,也看傻了,看呆了,小脸瞬间变得血红,险些当场晕倒。   数百头血狼一一配对,又或者排队于某只身后,集体媾和……   嗷呜!   狼啸声声,撞击声声,眼前只见一张张狼脸,如天地盛宴。   谁能说这不是一种美……   对人类……尤其是坡顶上人们来说,这是……该怎么说呢?所有亲卫大张着嘴巴合不到一起,丫鬟们唰的一声捂住脸,却忍不住留出缝隙……   “呸!”偷跑出来的林家小姐掉头而去,身体颤抖仿佛打摆子。   很多人都知道,天狼女子擅长一种可刺激狼类情欲、甚至能促进其繁衍几率的舞蹈:天狼曼舞。很少有人知道,一部分天狼战士能以吼声实现同样的效果,不同之处在于,舞蹈多用于自养之狼,吼声则可用于战场,且终身只能使用一次。   据说一百名天狼女子齐舞的话,连月亮都会羞进云层,两百名天狼女齐舞,足以让千里之内的狼群感受到灵魂中传来的召唤,以呼啸与爱欲回应。   以啸音激发血狼血脉中的欲望,不是泄欲的欲望,而是繁衍。对狼来说,繁衍就像食物一样重要,是任何人、任何仙法都无法抹去的本能。   狼性本能一旦爆发,悲剧也随之发生。   扑通!第一名狂狼战士翻倒在地,摔出十余米;紧跟着是第二,第三……绵延整个战团。   狂狼对主人的指令不管不问,纷纷效仿雪狼所为,就地媾和……   越强大的妖兽越难繁衍,这是修真界亘古不变的真理。不要说这些狼,就连生育能力最为强大的蚂蚁都不能除外。十三郎的厌灵蚁便是一例,回到魔域已经两年,蚁后哪有半点生育的迹象,与之前低阶时完全不同。   狂狼也是如此,数百天狼人集体唱响天狼吼,对狂狼这种生育能力并不旺盛的种族来说无异于天籁之音,哪里还管得了身后之人,哪还顾得上什么战事如何?   扑通!   一声巨响,血狼一头栽倒,鲜艳的披风如旗帜一样盖住身体,仿佛默哀。那头体重达千斤的狼王呼啸着冲向前方,嘴里不停发出召唤。十余只强壮的狂狼冲上来,以最最亲昵恭敬的姿态向狼王示好,以最最狂野的动作朝她进攻……身后群狼不少流露出羡慕的神情,随后转头忙于身下……   “这不可能!这不公道!”   心神彻底失守,拥有强大实力的血狼居然被狼王掀翻在地上,嘴里喃喃自语。   “公道?你居然知道这两个字……”头顶出现一只脚,十三郎叹息着转过头,看向身后。   “这一招……的确很意外啊……” 第630章 这是凡人的战斗   当血狼被踩在脚下,当那五百狂狼放弃战斗、将主人抛离背后,这场耗时良久的大战终告完结,走到谢幕的那一刻。   面对六百多名天狼战士,头晕脑胀的灰民没有勇气再抵抗下去,束手就擒。五百狂狼也没有走失,天狼之吼不仅催发了它们的生命本能,还在人与狼之间建立起一条无形的联系,随时间变得坚固。   天狼驯狼天经地义,让人觉得可惜的是,此地雪狼数量太少,天狼军团全力一吼,没有获得能与之匹配的功效。第一次为主上效力,钟大海生恐出差错,全族全力,不惜永远失去这项能力。   战斗胜利了,胜利者却不像刚才那样激动,经过短暂欢呼后,坡上的人们一直提着的心放回到肚子里,之前竭力压制的哀伤却反攻上来,神情均有些黯然。   失败者失去一切,获胜的一方得到些什么?除了死亡还有一堆残废,还有不是他们有资格考虑的担忧与惶恐。   不知是谁带的头,亲卫仆妇们走下山坡,开始认认真真地打扫战斗,收拣掩藏在雪地里的残尸,整理被毁坏的车马,安置受伤的同伴,等等等等。   战斗结束了,日子还要过;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幸存下来的人们不能休息。   十三郎也是如此。   ……   雪又在下,风比刚才更急,老天看到了自己想看的,将好奇怜悯通通收回,继续让人们体会冰冷与艰难。对它来讲,发生在雪原上的大战只是一个小小插曲,甚至连插曲都算不上。   踩着血狼的头,十三郎顶着风雪望着空中,说道:“两位,下来聊聊?”   邀请得到回应,黑老猫女对视一眼,催动身形来到十三郎身前,距离百米。   十三郎微微皱眉,说道:“我以为咱们接下去要讲的话……应属隐秘。”   风狂雪骤,传音不便,十三郎表现得足够真诚,也装得足够像。凡人嘛,又不懂什么传音千里,扯着嗓子吼的话,被人听到多不好。   老者苦笑一声,回答道:“不瞒小友,老朽不敢离你太近;猫女若不介意,可上前与小友相商,将结果告知老夫即可。”   一声老朽一句老夫,黑袍老者的忌惮毕现无疑;十三郎一脚制服血狼不稀奇,但其最后时刻冲起来的速度着实令老头生畏,哪怕他是修士。最要紧的是,因对十三郎的身份起了猜测,两人都无法再当他是普通炼体士,对其实力究竟能达到哪一步也没了底。   以之前的战斗看,假如十三郎的力量再大一倍,近身攻击足以威胁到两人性命;虽不认为十三郎真有那般强悍,两人仍以君子不立危墙下为原则,敬而远之。   猫猫女娇笑回应道:“不用大声,我能听见。”   听到这番话,血狼挣扎得突然剧烈起来,然而头颅被十三郎踩在脚下,别说他,即便换成元婴修士又能如何?空负一腔哀怨愤懑,血狼连呼救都难以发出,身体扭来扭曲,如同一只快要死的蛆。   猫猫女看着血狼,眼睛里涌出几分厌憎,说道:“先生若不介意,我可以施法隔绝声音,以免被无关的人听……”   十三郎叹息说道:“两位太小心了,杀人灭口这种事情,本人向来不屑为之。”   “滚蛋吧你!”老者猫女心里都在骂,骂其无耻,更骂十三郎不知轻重,连最最起码的谦逊都不懂。   诚然,十三郎的表现的确令人惊艳,但那更多是因为其手段所代表的意味。真若是打起来,两大修士均不认为自己会落败;当然了,前提是不要被他贴进来,以免措手不及。   等不到回应,猫猫女不敢随便出手,遂正色说道:“猫猫有一问相询,请先生作答。”   这个自称合胃口,十三郎没有再如之前那样冷嘲热讽,反问道:“与来历有关?”   猫猫女应是,回答道:“此事关系重大,请先生务必如实相告。”   黑袍老者没有开口,想法显然与其一致。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我要是不说呢?”   猫猫女叹息回答道:“先生若不说,猫猫只能勉力一战,尝试用手问出来。”   十三郎问道:“之前好像听说过,你们不能朝林家之人出手?”   猫猫女苦笑回答道:“事到如今,您真把自己当林家人看待?”   “那必须的。”十三郎正经其事回答道:“本人受林大人所托,进入乱舞城之前,不能不守信诺。”   这句话的蕴意很丰富,也可理解为什么都没有,两名修士无法判断究竟,踌躇难以决断。打?先不说能不能赢,打错了怎么办;不打?就这样放他走掉,回去连个消息都没有,该拿什么交差?   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个不是同路人,没有任何可能齐心协力;可若是分开来,难免被另一方坐享渔人之利,更不合算。   两头为难,猫猫女正想该如何开口,十三郎忽然笑了笑,说道:“两位不要担心,既然请你们来,当然要给个交代。”   脚下用力,颅骨碎裂,鲜血脑浆狂喷而去,雪地上出现一朵污秽的花。十三郎脚下,拥有强大实力的血狼不比臭虫甲壳更坚硬。   踩死血狼,十三郎没有再说什么,回头望着身后那一幕幕安静的画面,望着那一张张迷惘哀伤的脸,平静淡漠的表情终于有所变化。   “一阵风丧心病狂,公然袭击皇家车队;亲卫誓死捍卫皇家尊严,天狼族感念皇恩,阵前皈依正统,协助林大人诛杀雪盗,全歼一阵风。雪盗首领血狼业已伏诛,五百灰民压入乱舞公开处决,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清朗的声音在每个人耳边回荡,十三郎说道:“此事偶然发生,与任何势力均无关联。”   一片哗然。   获胜的人们瞠目结舌,鼓噪几声后默默低头,不愿也不敢再说什么;那些狂狼战士不干了,纷纷嘶喊十三郎之前明明说过头像免死的话,为何此时不遵守。   “这不公道!不公……”   蓬蓬几声,几名伤势不重的亲卫走上前,抬腿将几名呐喊挣扎的狂狼战士踹倒在地上,全部踢碎颚骨。   “想喊的让他们喊,喊累了喊乏了,再用马橛子撕了他们的嘴。”   十三郎淡淡说道:“没错,我就是不遵守约定,你们想怎么样?”   战场陷入死寂,人人都能听出那道声音里包含的残毒意味,没有一个再出声。   公平地说,十三郎并没有违反什么狗屁约定,狂狼战士投降了是没错,可那是在走投无路的前提下、而不是按照指定的时间和方式进行。   本可理直气壮宣告出来,十三郎偏偏不肯那样做,他不在乎,也不想在乎。   “有句话要说清楚,砍头因为你们是雪盗,与种族无关;凡被一阵风所杀的人,凡一阵风犯下的罪孽,都有你们一份。”   一片沉默,没有人开口反驳或叫嚣;雪盗杀人劫掠是所有人都明白、甚至已视之为理所当然,从来没有人想过究其罪责。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当十三郎当众这样讲出来,人们心里生出一种感觉,仿佛之前那场战斗找到了注脚,流出的鲜血更值,更心甘情愿一样。   需要提到的是,对如今的林如海来说,五百狂狼战士绝不是什么一文不值的废物;他们久经沙场,战力非凡,更是维系某些平衡的砝码,举足轻重。   十三郎要杀他们不奇怪,奇怪的是方式,以及那种方式中体现出来的决心,还有可能产生的严重后果。   是为了正义吗?听上去很可笑,这年头人人只问胜负,谁还在乎那个?   然而当事情真的发生,当那名书生以平平静静的声调说出那些话,人们本已麻木的心依旧被触动,感受一股久违的激昂。   守土安民,这是官员的责任,也是每一个兵卒的天职;当这个看似老土无聊的口号真的喊出来,人们迷茫的同时终不禁为之激动起来,似想为之呐喊。   人们在心里思索,十三郎顾不上理会他们怎么想;将事情定了性,他转过身望着两名修士,说道:“这就是我的回复,两位明白了?”   两人齐齐愕然,心里想这是你的回复?回复什么?   猫女眨眨眼,犹疑中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两位不需关心我的身份,我也不问你们自何处来,林大人同样如此;血狼已死,两位只要离开此地,这件事情就算完结,没有人再追究。”   十三郎诚恳说道:“这是一场凡人之间的战斗,与城内势力无关,与修道者无关。”   血狼的头被踩成烂泥,意味着林如海不可能得到一句口供;两名修士就此离开,意味着他们之前说的话就像放出的屁一样消散殆尽,无人追究,也无法追究。数千人死亡的战斗以这样的方式收场,很无奈,但却最容易为各方所接受。   至于林如海将来如何,为各方觊觎的宝物花落谁家,还有十三郎的身份怎样,两名修士来自何处,将决定于下一场、或下下场博弈;眼下三边均势,还有一方隐藏于暗,何苦相争?   这便是大局,十三郎不想遵守、但又不得不遵守的大局。 第631章 传承之诅   黑袍老者走了,带着带着震惊与疑惑而去;猫猫女走了,带着比黑袍老者更多的震惊与疑惑,另多出几分好奇。   相较而言,猫猫女地位比老者高,见识也更多;她怀疑十三郎所用的狼血中含有丧魂丹,怀疑十三郎与战盟关联,同时还被天狼族上层所重。   三重身份,如三座大山一样压住了猫女的心,让她不敢妄动,不得不退走。反之老者虽没有看出那么多,但其损失远比猫女小,自不会有何不甘。   林如海的固执远超想象,宁可放弃小少爷入仙门的机会都不肯献出宝物,老者又能如何?这样的结果当然不算好,好在黑老头起码算林家熟人,方便定策后再展机谋。   用机谋对付凡人,修道之人本不屑为之;然而话说回来,若是能对林家用强的话,又何须等到今天,等到这位神通并不出众的黑老担当重责。他不明白林如海凭什么能守护宝物这么多年,不明白上峰为何不允许自己对他搜魂,更不懂比自己与猫女更强悍的那方为何沉寂到现在,一直没有出过手。   不明白归不明白,黑老不打算追究。人老成精,种种迹象让他明白,这件事极可能是一个会剿灭无数生命的泥潭,最好避而远之。   十三郎突然间出现,黑袍无功猫女亦无果,老者既失望又觉得欣慰;失望的是自己失去了完成任务得到奖赏的机会,欣慰的是可以就此摆脱此事,无需担心被罚。   “无功无过,好事。”   年龄与经历告诉黑老,十名亡者九因贪,摸不清底细的事情最好早点了断,无得亦是得。   揣着这样那样的心思,老者猫女各归其路、各自回复上峰不提,此刻的山坡一派繁忙,正为看似光明实则被浓雾遮掩的将来筹谋。   “来自城内是必然的,但没有办法追究,你不行,皇家也不行。”   十三郎一点都不给林如海留情面,说道:“如有可能,建议大人即刻返京,再莫向前一步。”   战场之事自有人负责,十三郎找来林如海,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劝其返回。   “不管是违抗君命还是被人构陷,林家既然有让仙人动心的宝物,回京城就不会死。乱舞城不同,不是每股势力都受控,发生意外的可能会大上很多。”   军不杀贼杀,这段话大概可以如此理解;不妨做个假设,假如没有十三郎,没有黑袍老者,一阵风也非受人指派,结果会如何?   简单点说,林家死定了,而且白死,根本无从追究。乱舞城就是这么个地方,林如海若一直窝在城主府内自囚也就罢了,如还想做点事情当个合格的地方官,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杀死。   十三郎说道:“实话与大人讲,那两名修士是被骗走的;我什么后台都没有,这件事顶多瞒个三年五载,他们还会来。”   话讲到这份儿上,正反都已说透,十三郎再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话劝解,只看林如海自己如何决断。   林如海微微一叹,说道:“先生的好意林某明白,但我不能那样做。”   ……   “林家有宝,可这件宝物从未给林家带来什么福分,相反,只有灾难与不幸。”   林如海神情落寞,缓缓说道:“不仅如此,它还波及到皇家,连累林姓全族。千年传承至今,林家因其死亡的族人不下百人;假如这是罪孽,林某万死也洗不清身上的血,去不掉这一生罪业。”   “但我没办法,血鼎不光别人拿不走,便是我想送都未必能送出去;它是宝物,同时也是诅咒,世世代代跟随林家传递,非灭族不能摆脱的命运。”   林如海望着十三郎,说道:“先生高智,能否告诉林某,这样的情形下,我该怎么做?”   十三郎没有说什么。不是无话可说,乃因看到林如海的神情,狠辣如他也一时难以开口。   “三千年前,林氏皇朝初建,林某这一系为开国重臣,功绩斐然,受世勋立宗室,风光一时无两。一千五百年前,先祖诞生,身负道基踏上仙路,加之人丁兴旺,英才辈出,林家荣耀达到极致,皇室也要礼让三分。”   “修炼数百年,先祖修为日渐高深,已达神仙一流,休说我辈凡俗之人,便是各大宗门仙家领袖也都钦慕不已。那时候的林家决定,自立族谱,以先祖为林氏老祖,而不是以林朝开国之皇……”   深深叹息一声,林如海说道:“正如古语所言,阴阳轮转,盛极必衰,林家虽出了一位绝才纵横的先祖,亦不能规避天道轮回。千年前,先祖突然法驾凡俗,传下几件仙家之宝,留下几句交代后飘然而去,自此再无踪迹;林家也就此走上衰落之路,一发而不可收。”   “自此,林家每一辈都会有杰出之人患上先天寒疾,无药可治,无人能治;结合先祖之语,慢慢才体会到先祖所说的血脉之宝是何意,唯有……”   神情带着苦涩,林如海说道:“若只是这样,林家还不至于就此没落,然而随着先祖消失的时间越来越长,各路修家开始向林氏发难,当年之事也被挖掘出来,最终有人推断出因果,知道先宝将血鼎留在了凡间,留在后世血脉内。”   “后面的事情比较简单,仙家似乎知道血鼎不能强取,纵将携宝之人炼成灰亦是枉然,遂以各种方法威逼利诱,生生将一个数千人的大族逼至仅余一脉,也就是我林如海……一家四口!”   林如海的身躯微微颤抖,声音却平静下来,缓缓说道:“林某肉身凡胎,虽受了血鼎,但我连将它拿出来的本事都没有,谈何祭炼使用,或者送人?就算林某狠下心自戮,甚至连涛儿姐弟也一道杀死,仍无法让林家摆脱此命;这样的情形,林某该怎么做?”   惨绝的遭遇,林如海的声音却显得平淡,表情并不如何悲痛;他就像一个被折磨千年的老人,脸上带着无法摆脱噩梦的麻木,和寄于某种执念的僵硬。   可以想象,假如不是妻慈子孝,假如不是有牵挂,林如海早就死得不能再死。   十三郎默默听着他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一丝警惕,似有所悟。   道法神奇,不仅神奇在杀人威力,还有太多太多超越死亡的手段。从林如海的话判断,其威力远远超出十三郎想象,怕是那种随血脉延续而存在、连轮回都无法磨灭其存在的至宝。   血鼎究竟是什么,作用如何发挥,十三郎无从知晓也不想知晓;他肯定,一个三千年皇家、曾出过大能修士的家族不能解决的难题,自己肯定没资格置喙。   十三郎问道:“这般歹毒之物,令祖为何将它传下来?”   林如海摇头说道:“先生错了,血鼎本身并不歹毒,歹毒的是人心。先祖留下血鼎,一方面确有不得已成分,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让林家兴盛,绝无恶念。”   凡人能有这样的见识,林如海不愧“杰出”二字;十三郎没有说话,心里想太多坏事都是因善愿引起,林家不是第一个发生这种事的家族,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林如海说道:“先祖曾为大能,传血鼎时便已留下解决之法;要彻底消弭危机只有一条途径,需由林家能够修道的子弟……”   十三郎摆手说道:“还是不要讲了,我不想听。”   林如海愕然,随后苦笑道:“先生高义,林某之前多有得罪,万请莫要因之怪罪……才好。”   怪罪这种事情需要对象,林如海时刻在煎熬中度过,说他生不如死也不为过,自不在乎谁怪罪。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为了儿子着想。   十三郎说道:“林氏只是皇族一脉,出了这样的事,皇家难道不过问?”   林如海喟然回答道:“焉能不问,问不了,也解决不了;整个林氏出过不少修士,历朝历代都曾查看过,可惜都无法承受血鼎咒力;若不碰也就罢了,如试图将之取出化解,沾之必死。”   十三郎默然,越发肯定林氏老祖修为不凡,说道:“皇家修士解决不了,不等于别人解决不了。既然有人费尽心机谋夺血鼎,说明他们有办法化解,为什么不能与之合作?”   林如海再度苦笑,回答道:“不管他们有没有办法化解,林某可肯定的是,他们所想的绝对与先祖所留不同。他们需要强行破解,失败则对方会死,成功的话,诅咒非但不会消散,反有可能扩及林家旁系甚至皇族,迎来灭族之灾。”   十三郎内心微寒,忍不住想林家老祖到底是什么人,这般凶狠的东西留给后世,真的是为了种族兴盛?   他问道:“那你大可将真法告知,失了宝物护了全族,难道还不行?”   林如海叹息,说道:“先生所言的确可行,但我做不到。”   十三郎无法理解这句话。   林如海神情苦涩,说道:“真法破诅,这一代着落在涛儿身上;如非亲眼见到先生所为,且视涛儿如子弟亲人,林某绝不肯说出来。可先生又不愿意听……林某不知该怎么讲下去。”   又和小少爷有关?十三郎暗暗皱眉,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632章 为官之道   “涛儿能够修道,且林家如今只余他一名直系血亲,林某若死,血鼎一定会出现在他身上;只有他修炼到先祖所言的元婴阶段,才能将血鼎培炼进而运用。”   林如海一直留意着十三郎的表情,见他没有再如刚才那样坚决,遂赶紧交代因果,说道:“此法若被别人所知,结果如何,先生可以想象得到。”   这便是真法?是的,但只是一部分;血鼎能否现世,关键在于培炼二字。   林如海保留最关键的部分不讲,显然仍抱着万一看错人、宁可父子双双死掉,林氏灭族,也不许儿子成为炉鼎一样的角色。   十三郎生不出怪罪念头,但有些疑惑。   他说道:“大人可知道元婴意味着什么?”   林如海摇头,说道:“林某只是凡人,但我从先祖所留的话里知道,他老人家修炼两百年方才结婴成功,应该是极为高深的境界。”   十三郎心里估量着林家老祖的境界,说道:“既然是这样,就算小少爷马上开始修炼,如何能在大人有生之年修炼到元婴?”   林如海毫不犹豫回答道:“拖一天是一天,涛儿若能走上仙路,林某会尽量多活几年。”   十三郎再次无语。   ……   平心而论,十三郎林如海的印象不好不坏,此时却不觉大为改观,生出几分钦佩与叹服。   为儿子不惜一切的父亲很常见,但像林如海这样左右不是人仍能坚守不倒的父亲,已值得为之表达尊敬。最最关键的是,苦撑至今,林如海身上看不到任何偏失人性处,依旧兢兢业业做官,踏踏实实为人,甚至还记挂着要做个好官。   普通人做普通事,当普通人不止想做个普通人,事情往往会走向极端。林如海是个普通人,但被赋予了极不普通的使命,能够坚持本心,很难得。   反过来想,若不是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环境,恐也生养不出小少爷姐弟那样的性子。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这句话不光光指技能本事,还包括其根本秉性,乃至灵魂。   十三郎问道:“皇室也有修士,且有道宗扶持,为何不让小少爷拜师投门,反倒寄希望于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先不惜一切让小少爷拜师求道,若不成便罢,假如其修炼有成,林如海会在死之前告知其一切,如此虽不算绝对妥当,但比盲目相信别人已强出太多。   林如海冷笑说道:“以先生之智,不会想不到同族倾轧远较仇敌更无情吧?”   未尽之言说透了一切,直到此刻,林如海终流露出几分怨毒,与几分怒视苍天的愤怒。   然而愤怒归愤怒,身为一名普通人,面对这种无解局面,他能做什么?   什么都做不了,只有忍。   ……   “流放在外比较自由,算不得什么坏事。”   十三郎不打算再谈下去,又或则觉得谈不下去,站起身淡淡说道:“当个地方官其实也不错,便是做不了什么丰功伟绩,起码能散散心。”   散心?听到这个词儿,林如海真不知该如何形容心情,艰涩说道:“先生说笑了,林某这个官……都不知从何开始。”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这个还难不住我,要在乱舞城当官,需要……”   “从抢劫开始。”   ……   “如何治世安民我不懂,但我知道维护统治最基本的两条:军马与人心。只要将它们抓在手中,谁都动不了林家。”   十三郎说道:“现在的形式固然恶劣,但若细想起来,倒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首先修家不能出手,至少那些高阶修士不能随意出手。算起来,林大人所要面对的无非是一些凡俗门派、流寇盗匪,与那些不受任何人辖制的蛮夫罢了。”   他说道:“林家毕竟是皇族,大人是乱舞城的最高官员,手握大义,只要运筹得当,没理由不能将他们折服。至于那些背后有人、不可能归服的人,杀掉就是。”   十三郎说得很轻松,林如海听得直摇头,说道:“先生不知道乱舞局势,林某何尝不想行霹雳手段,奈何手中无刀,徒呼奈何?”   十三郎知道他做过功课,耐心听着。   林如海说道:“乱舞城方圆数百里,户籍人口两千余万,实则近两千五百万;如现在这样迁徙高峰时,可达三千万!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人,城内军马自然不会少。然而七族之中,仅摘履为林家本族,实力仅占其一,如何能与六方抗衡?经过这么多年,城内军马、包括摘履部在内,早被各族各方渗透到骨子里,调动都难以及时,谈何用兵?”   轻叹一声,林如海说道:“先生也算修行之人,应该明白对您这样的强者来说,金银之物并没有太大吸引力,注重的是只有修家才能掌持的丹、器、法等物;那种东西根本不是我所能涉足,拿什么招揽强者之心?没有这样的人做班底,林某这个名义上的最高官员,徒有虚名罢了。”   看得出来,林如海对乱舞城做过不少研究,对修真世界的秩序根本也有所了解;其所讲的话切中城内要害,但都没有能力解决。   这个世界里,因拥有道基的人比例太少,炼体之风极盛。那些名义上归属凡人的炼体士实际上也是修行,拥有普通人无法想想的力量,同时也有凡人无法满足的欲望。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十三郎得自美帅的霸体丹,本性属于修家之物,其价值其耗费,哪里是普通人所能想。   林家不缺钱,但没有用;他所提到的丹、器、法都不是钱所能购买,凭什么安抚强者招揽人心?他还有几件传家法器,但都不是什么珍贵之物。林家老祖留下来的东西多为法宝以下,即可有些作用,又不至给林家带来额外祸患,可谓用心良苦。   林如海顾虑重重,十三郎对此早有所料,微微一笑说道:“大人的话有道理,但您忘记了,眼下就有一方宝山待取,完全能够应付一段时间。只待落了根基,在城内站住脚,余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办。”   十三郎愿意出手,林如海自是求之不得,以最最诚恳的态度致谢后问道:“先生说的财源……”   十三郎笑了笑,问道:“乱舞城周围什么最多?”   林如海想了想,眼前一亮回答道:“雪盗?先生的意思是……”   “没错,财源就是雪盗,抢他们!第一个目标就是血狼的老巢,有天狼部带路,不怕找不到。”   十三郎坦然说道:“兴正义之师,将所有雪盗杀光、抢光、烧光,借此收揽人心。之后解散所有不牢靠的军伍,重组战备,重用徙民;由外及内,中心开花,合纵连横,打压拉拢,农村包围城市……”   “咳咳,打个比方而已,就这么个意思。”   “先生……真乃神人也!”林如海一揖到地,衷心表示叹服。   ……   策略这种东西,不说的时候很神秘,一旦想透了因果,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乱舞城人多地大,真正的本土之人不过一半,很多都是经过迁徙后逐渐留居此地,慢慢演变成如此规模。   打断骨头连着筋,留下来的人与外面的部众血脉相连,很难彻底割裂;本土居民势力稳定,视徙民如猪狗,让这种联系更加紧密。换句话讲,林如海若能平息雪盗,收揽到的不仅仅是迁徙部众的心,还包括近半乱舞子民。   人心若有了着落,军马就不再是无法解决的难题;首先是人,迁徙之民不乏勇士,兵源得到保证;至于强者的招揽与安抚,便着落在那些纵横多年的雪盗身上。他们也以传承的方式存在,年年抢掠,总归有点家底儿。   十三郎真正的想法不止于此,如有必要,他一人便可支撑起一支军队的丹药供应。当然那需要时间,而且不是人人都需要,只要笼住核心人物,大局可定。至于盔甲兵器以及各种军械,林如海若连这些都搞不定,十三郎懒得再理会他,任其自生自灭就是。   开拓了思路,林如海很快体现出一名官员所应具备的头脑,提出不少见解。他知道凭眼下掌握的力量,纵横雪原或许不足,但只要稳妥一些,不要招惹那些太难对付的目标,很快便能由弱变强,组建其一支足以在凡间自保的力量。   每歼灭一支雪盗,每救下一支迁徙的队伍,凭借林如海的身份,大可许以条件招揽入伍,等若拥有一支绝对忠诚的嫡系子民。   有了人就有一切,很简单的道理,在任何世界都适用。   此外还有一条最最关键处:十三郎。   细节需要林如海与其幕僚商讨,他知道十三郎对这些事情没兴趣,不可能、也不应该让他为这等小事操心,遂说道:“这样的话,本官打算暂不入城;趁眼下迁徙高峰,游走城外建立根基,先生以为如何?”   能有这样的勇气很不易,十三郎对此表示认同,说道:“也好,只要不是修家出手,可保林家性命无碍。”   这一次,林如海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称谢,微微一笑说道:“有先生相助,林某……”   他自贴身处拿出一件东西,小心翼翼托在手里,问道:“先生请看一看,可识得此物?”   “嗯?这是……”   十三郎明白林如海的心理,但不知道他凭什么认为有东西能将自己打动,疑惑中投以目光,顿时大吃一惊。   “渡化玉碟!” 第633章 造化缘于善果   林如海拿出珍藏宝物是收买,是拉拢,同时也是为了试探。   不管是什么,十三郎都没有揭穿他的想法。自始自终,他对林如海的话都抱着姑妄听之的态度,信与不信,全在一念间。   他知道,林如海作为一名普通人,作为一名父亲,已做到他所能做的极致,不可不能表现得更好。   因遭遇,也因为处世理念,林如海至今没有完全敞开心怀,仍对十三郎持有防范之心。   重要吗?不重要了。   有些事情看上去难,说到底在于是求与不求;十三郎既然不贪图血鼎,林家故事就格外简单:夺宝与灭门罢了。   血鼎是什么,林如海藏着什么,打算用什么拉拢自己与将来会遇到的强者,十三郎根本不在乎。   十三郎做事需要找到自己的立足点,需要证明自己所做的事值得去做,但这个值却不是林如海所想的值,他不会、也不屑于解释。   林如海献宝,十三郎不意外;哪怕林如海此时拿出的是其刚才所讲的、根本无法取出的血鼎,十三郎都不会觉得太意外。他甚至已做好“被”拉拢的准备,准备好足以让这个“可怜人”心安的表情。   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也不可能想得到,林如海拿出的居然是……那件东西。   “渡化玉牒!这是林家老祖所留?”   望着那个最初被自己识为孔明锁的“混沌之宝”,十三郎脑海中瞬间闪现出两个字:三生!   “渡化玉牒?林某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林如海不知究竟,疑惑说道:“这件东西是老祖随血鼎同时传下来的宝物,明言需有缘人方能识出其果;如今看来,先生与林家之间……”   这个时候说十三郎与林家有缘,拉拢痕迹太明显;林如海脸皮不够厚,没好意思把话讲完;   十三郎闻之摇头,心里想以这样的方式碰到它,除了缘分使然,真找不出比之更合理的解释。问题随之而来,林家老祖有没有进过古迹二层?是不是那两个生还的魔修之一?   时间对得上,修为……可以理解为林家老祖得到渡化玉牒残片的时间提前,也能说得通。假如事情是这样,其突然安排后事也有了解释,多半林家老祖发觉受控又不甘心受控,因不敢泄露自己身怀阴冥之气,才不得隐匿或寻找某种解脱之法,永远消失了。   结合獴逻真君所言,渡化玉牒残片一人一片,那是不是意味着,林家先祖是一人,冷玉口中的魔宫长老是另外一个,也就是将叮当“造”出来的那位大能。   十三郎不这么想,他最最关心或者说担心的是,这两个看似风牛马不相及的魔修……会不会是同一人!   验证原本不难,只要冷玉神智清醒,详细了解一下魔宫大佬的生平,总能看出蛛丝马迹。可惜的是,冷玉清醒的时候,十三郎不知今日之事;现在冷玉沉沦在轮回记忆中无法醒转,十三郎只能干看着,徒呼奈何。   不知道为什么,十三郎始终有种感觉,离开古迹的第二人还有隐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这个想法不仅仅是直觉,十三郎此时想到一个之前被忽略的问题:血鼎,为什么能够随血脉传承而不散。   除了三生族,谁能如此!   ……   假如林家老祖是觉醒过的三生族人,那么小少爷……   十三郎不愿再想下去,内心被一股暖暖的东西所充斥,就像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失而复得,至少可替代一部分。   不想是因为害怕失望,十三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患得患失,不敢不愿面对真相的那一天。当然还有一点,现在的他自保尚且不足,知道再多也没有用。   压下思绪,十三郎大略问了问和玉牒残片有关的事,结果不出所料,林如海基本一无所知,除按照其老祖所嘱的将遗留宝物按照价值分档保留,别的均说不出个所以然。   怀疑不等于事实,十三郎没指望从林如海这里得到太多信息,谈不上如何失望;此时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玉牒残片里面蕴含的充裕魔力在不在,与之前所得相比,其量是否充盈。   现今的他身负重伤,首先要做的是修复元婴,已初步有了思路。过程肯定不会快,有可能还会出现波折,但这不妨碍他为将来谋虑,筹划如何快速提高境界。按照以往经验,跨越大境界后,那个让人又爱又恨的星印重新开口,肆无忌惮分享十三郎好不容易才修炼来的法力;如有手段将这个过程加速,十三郎当然不会拒绝。   渡化玉牒残片内的魔力精纯之极,当初若没有它的帮助,很难想象十三郎什么时候才能筑基成功。事后想来,他吸收的魔力只有很少的一小部分,绝大多数化成魔气风暴消散在灵气里,险些引来大敌。   如今情况不一样,十三郎已是元婴之身,准备妥当的话,断不会像当初那样浪费。换言之,这是他提升修为的一次良机,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   与此相比,无论林家老祖是何身份,包括他到底有没有死,传下血鼎是何用心等等,都是极为遥远的后话,可暂时不予考虑。至于渡化玉牒有没有后患……十三郎破掉梦幻天罗,连獴逻真君都不在乎,更别说它的一件宝物。   这是优势,林家老祖无论如何都比不小的优势。   “血鼎,有可能是冥界之宝啊!”   心里这样想着,十三郎没有和林如海客气,甚至连商量的意思都没有,直接从其手中拿过残片。   “实话和大人说,这件东西对我有大用,对林家是不折不扣的祸根。如果被人知道你有此物,血鼎也无法成为林家的护身符。”   这句话假如是别人讲出来,林如海一定当他是骗子,纯心谋占林家之宝;十三郎不同,所作所为是一方面,关键在于事先他根本不知道此物,自然不会被误解。事实上,十三郎不在乎林如海会不会误解,既然看到这件东西,就一定要拿到手。不同之处在于他不是白拿,会付出让林如海满意的报酬罢了。   听到护身符三字,林如海神情变得黯然;他明白十三郎的意思,血鼎为林家带来的灾祸不假,从另外一个角度讲,林家之所以没有断根,恰恰也是因为血鼎尚未被人取走。否则的话,皇族都不容他们再活下去。   关于这个,十三郎也是刚刚想明白。之前他对血鼎价值估计偏低,认为那不过是件普通宝物。如今看来,林家老祖将其看得比渡化玉牒更珍贵,一切才变得圆融。   手里拿着残片,十三郎感受着其中隐隐传出的阴寒之力,说道:“我很奇怪,林家为什么能保留它这么多年。”   林如海回答道:“前代如何保存不知道;自林某这一代,我一直将此物带在小女身边,因没有人相信女子身边存有重宝,方得以保留至今。”   传子不传女,凡间之人常以此法蒙蔽图谋之人,修真界不会这么想;这种事情十三郎无法追究也不能追究,神情略有讥讽。   “难怪小姐身子弱,这等东西带在身边,能活下来可不容易。”   林如海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只是普通人,如何分辨仙家宝物有何忌讳,只想此物乃祖宗所留,带在身边就算不能用起码也能驱邪避恶,哪知道竟给女儿留下病根。   渡化玉牒本身是魔宝,但其曾经出入古迹,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沾染冥气,哪怕一丝一毫,也绝非凡俗女子所能承受。林家小姐能够活到现在,是奇迹。   十三郎拿出一只玉瓶,说道:“这里有些丹药,让小姐缓缓服用,应该没有大碍。”   老君丹不算什么仙丹妙药,但其主材是魔蚊之晶,魔蚊生活在秋猎之地,其性正自可压制冥气。生恐林家小姐身子太弱受不住药力冲击,十三郎吩咐林如海酌量使用,先以浸泡之法取其水,慢慢打牢基础后增加药性,以免造成误伤。   一番解释几多叮嘱,林如海唯唯诺诺记在心里,忽然问了句:“林某有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终于来了吗。”十三郎暗暗叹息,说道:“林大人的病……不是那么简单。”   林如海微楞说道:“先生误会了,林某所指不是这个。”   十三郎也为之一愣,略想了想,心中似有所悟。   他知道林如海并不是贪生怕死,所图皆是为了小少爷;某种角度讲,林如海多活一天,小少爷就多一分机会,由不得他不想长寿。之前不信十三郎,林如海不会奢望什么,此时见他能够替女儿治病,难免生出念想。   十三郎便是这样认为,可惜的是,他明知道林如海不仅有病还中了毒,此时却没办法、也不打算解救。   蛉花是灵域才有的东西,十三郎初涉丹道,能认出来还多亏了童菙,根本谈不上医治。他依赖的是胖胖,打算让这个万毒之王醒转后出马,以毒攻毒方能施展。   即便能够解救,十三郎也不打算马上替林如海解毒;他有些话现在还不能对林如海讲,只好装糊涂。   十三郎认为林如海想说的是这件事,却忽略了林如海的话中所提到的是“疑问”,而不是“请求”。   林如海留意着十三郎的神情,试探说道:“先祖留言,此宝与血鼎一样为修家之物,之前先生说它对您有大用……”   十三郎笑了笑,收起玉牒残片转身走出大帐,仅留给林如海一句话。   “小少爷很聪明,我会认真教他。”   身后,林如海呆呆坐在原地,不知不觉泪流满面,仍茫然不知。   “林家……有救了?!” 第634章 雪后不见晴天   昏白的天空渐渐明亮,晨曦挣扎着露出脸,饱食后寒鸦挣扎点着头,昏昏欲眠。   战争是寒鸦最喜欢遇到的场景,不论战争发生在人与兽、兽与兽、又或是人与人之间,均意味着有足够的血肉供它们啄食,意味着数日不需为生计担忧。   胆大的寒鸦立在车顶,迎着东方的晕白梳理羽毛,将嘴边血迹与污渍清理干净;寒风咻咻吹过身畔,几片雪花顽强地粘在黑羽上不走,寒鸦歪着脑袋,微红的瞳孔注视着身上那几点晶莹,心里忍不住要想,日子一直这样过的话……   那该多好啊!   几只尚未完全成年的幼鸦仍在雪地里忙碌,到处都是被冻成冰坨的血泊,很容易找到大块大块的碎肉,幼鸦用锋利的喙啄开冰雪,将那些冰冷的、蕴含着丰富生机的肉块吞到肚子里,发出惬意鸣叫。   听到叫声,其它寒鸦纷纷扭过头,不满的目光望着那些不懂事的后辈,似乎在警告。与人类相处久了的它们更有经验,知道那些厮杀一整夜的战士们需要休息,容不得鸦鸣打扰。   寒鸦脑海中没有对与错,它们永远选择胜利一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彼此的联系。昨夜的战斗它们看了,也震惊了,甚至恐惧了;聪明的鸟乐意与这些强大的人待在一起,彼此照顾,相互依存。   令它们不安的是,与战前相比,这支车队的规模减小不少,人类却更多,还多出千多匹强大的雪狼。寒鸦对这种生物不陌生,知道它们是何等残暴恐怖的存在,心里难免有些惴惴。   阅历丰富的老鸦们知道,一支队伍能否存活长久,关键不在于那些骑在马上的战士,而是那些坐在车里的老爷;换句话说,车辆多往往代表着强大,还有更加安全。   昨夜生了一把火,用的材料是当场被拆的马车,车队规模因而清减不少,好在死去的人腾出不少空间,倒不显得拥挤。寒鸦的目光自那些俯卧酣眠的雪狼身上掠过,暗想它们为何这般老实,一点都没有造反迹象呢?   一声马嘶响起,一声呼喝随后,紧跟着就是一片喧嚣,营地就像一个睡至半饱的巨人,打两个哈欠后醒过来,开始舒展筋骨。   “这么早赶路?不应该呀!”寒鸦奇怪地想。   ……   天色已明,营地内一片忙碌,五百狂狼进食后肃然坡前,载着新一任骑士即将出发;狼群边,一支由十余名亲卫组成的信使身上马,准备赶往另一个方向。   狂狼身势浩大,狼王站在队伍的最前端,骄傲地高昂着头;因距离太近,鎏马被狂狼身上散发出来的凶恶气息所惊,大大的眼睛不时朝旁边瞥着,一旦与狂狼触碰便赶紧扭过头,神情紧张。   主人不开口,鎏马不敢举步,生生忍受着数百体型与自己相仿的狂狼气焰,时间每过一刻,它们的腿便软上一分。   狼群很安静,除极少心性尚未成熟的年轻狂狼以目光“挑逗”鎏马取乐外,大部分狂狼如军队一样肃杀沉稳。它们不需要、也不屑于和那些长着丑陋蹄子、只配提供血肉的家伙比较,别说狼中王者,便是那些普通雪狼眼里,长着蹄子的东西通常意味着食物,哪有资格与自己并立。   骄傲会传染,逗弄鎏马的年轻狂狼慢慢感受到同类的情绪,纷纷羞愧转过头;马群如释重负,响鼻儿声声喷出一股股白烟,仿佛在庆幸。   “没出息的东西!”   大灰心里骂着这些和它模样类似的家伙,踱着方步来到狼王身边,歪着膀子将她扛到一边。   “嗷呜!”狼王愤怒的目光望着大灰,似在警告说你找死?   “额昂!”大灰的声音比狼王响亮得多,似在回应你试试!   群狼怒目,喉间低吼连成一片,只需狼王一声令下,它们就要扑上去,将那头蠢驴撕成碎片。被这么多凶狠的狼眼盯着,骄傲的夔神内心有些突突,奈何事情已经做了,此时认怂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撑也要撑下去。   “大灰好样的!”小少爷的鼓励让大灰勇气暴增,圆溜溜的眼睛一眨都不眨,对狼王说你来呀,你来呀……   “都是一家人,别闹了。”   十三郎远远走过来,看似公道实则带有明显亲疏的语气不见严厉,奇妙的是,那些连天狼战士都尚未完全认可的狂狼听到他开口,顿时如得到命令的战士一样收声,军容依旧。   大灰得了便宜不敢卖乖,表情比刚才丰富得多,抖抖鬃毛甩甩脑袋,弹一弹铁蹄摇摇尾巴,不小心肚皮抽动时候带起伤口,顿时一番龇牙咧嘴。周围鎏马望着这位马中王者,纷纷轻嘶表示臣服;几匹俊俏的母马眉目含春,频频以目光示好。   大灰神色不动,暗想:“大庭广众,以为本神是那些不识教化的狼么?不知道挑个地方……”   ……   “进城不要闹事,有人给气受,忍;有人打脸,忍;有人示好,忍。”   连着三个忍,十三郎给那些亲卫的行动定出标准,说道:“找个熟悉城内局势的人,活着带回来。”   执行使命的亲卫叫韩成,一看就是老成持重的那种人;认真聆听着十三郎的指示,韩成疑惑地问:“示好也要忍?”   十三郎说道:“什么都要忍,不承诺不拒绝,不亲近不远离,见人三分笑,不管他是官是匪是兵还是贼;重要的是把命留住,把人带回来。”   韩成点头,说道:“明白了,这趟就是做孙子去。”   周围人失笑,暗想新任城主驾到,非但不敢入城,连派个信使还自称孙子,这种排场……   十三郎也笑,伸手拍着韩成的肩,说道:“有人欺负你们,记住摸样名字,以后找回来。”   失笑变成大笑,亲卫们东倒西歪,对十三郎这种零距离交流极为受用;一名年轻侍卫胆子比较大,追问了一句:“先生给个标准吧,方便分一分轻重。”   旁边想起喝骂,斥责年轻问轻重不识轻重,明知道这是场面话非得故意搅合,岂不是让先生难做。   十三郎淡淡笑着回答:“一刀切,通通杀掉。”   哄闹声四起,怪叫声连连,十几名轻骑策马扬鞭,飞奔赶往乱舞城。不管怎么讲这都是规矩,大家都明白城内早就知道林大人车驾已至,然而人家装作不知,这边只能派人传信,命城主府留守官员预备。   安排好这一路,十三郎转身看着钟大海,说道:“你们不一样,不用给任何人面子。记住速度要快,尽量在逃走的角蚩战士之前赶到,收缴要干脆,有不服者,杀无赦!”   钟大海昂首挺胸,喝道:“主上放心,天狼部绝不给您丢脸。”   十三郎照样拍了拍钟大海的肩膀,说道:“有件事,如有能使用天狼吼的天狼战士,记得招揽过来。”   钟大海微楞,苦笑说道:“主上知道的,我们进不得乱舞城,城内有点本事的人,要么躲在暗处无从找起,要么被各方势力瓜分光;这件事……只能慢慢来。”   十三郎答应道:“慢慢来就慢慢来,不着急。先寻些路子打探打探,将来王旗所向披靡的时候才是机会;既然城内天狼族已成割裂之势,我打算干脆将他们翻过来,重组成军后集体归宗,更容易被接纳。”   “嗬!”   钟大海倒吸一口凉气,眼里遏制不住升起兴奋的光。   城内局势究竟如何,十三郎目前只知道大概,按照钟大海的说法,所谓七大族其实是吹牛,乱舞城内七族更像割据的小诸侯,仅在名义上附逆本族,不需也不愿承担任何义务。   威慑不够就会闹独立,这种事情在任何地方都一样;乱舞城环境独特,七族联动又相互牵制,除非内部分个输赢胜负,外力很难涉足。天狼族若强力镇压,难免惊动其余六族,引发灾难性后果。   假如十三郎所说是真,将城内天狼部首领挑翻后重新整合,以他目前拥有的这些班底,可想而知钟大海等人会是什么位置。   经过昨夜的事,哪怕十三郎说的话再不靠谱,也没有人觉得他是说笑。一天前还是流露四方的盗匪,突然发觉一方豪强不是梦,任谁也不能不为之激动。五百天狼战士纷纷色变,胸膛起伏,仿佛打了鸡血的狼。   “愿为主上效死!”   钟大海竭力平复呼吸,说道:“车队缓慢,属下将五狼山打扫干净,恭候主上驾临。”   五狼山便是血狼的老巢,距乱舞城仅百余里;赫赫有名的一阵风盗匪团在城外安居这么些年,可想而知乱舞城有多乱,官道瘫软到何种程度。   “去吧,记住一条原则:不怕杀人,只怕死人;打要打赢,打不赢宁可不打,总之我们的人尽量不要死。”   天狼本就独立成军,凡事自有章法持度;一声令下,五百狂狼出征剿匪;十三郎挽着小少爷的手,依旧走向自己那个破窝。   “老师,今天学哪个字,还是‘杀’么?”终于名正言顺,小少爷一路精神抖擞,雀跃不已。   “不了,学写‘气’字。”十三郎回应道。   “哦?”小少爷疑惑。   “好好学,这个字你要写很久。”十三郎眉间透着思索,似想到了什么。   “把你姐姐叫来,让她跟着学。” 第635章 不寻常的路,我自横行   车轮幽幽转动,破旧马车居然走得甚是平稳,似可证明夔神的上一世,乃于车辕内度过。   “气者,命之本……”   “老师……”   “嗯?”   “古语有云,魂才是命之本。”   车内三人团坐,各自面前铺着纸笔,开始旅途中第一堂正式课;只可惜,战场上的威武形象不能帮助十三郎成为哲派权威,第一句便遭到质疑。   提问的是小姐,柔柔目光里透着疑惑,还有几分让老师欣赏但又为之头疼的坚持。小少爷不像姐姐那样勇敢,但他更熟悉十三郎的性子,知道他不会因此责怪或生气,遂跟屁虫一样附和道:“学生也听过这句话。”   魂为命之本,如果说前世对此颇多疑虑,今生十三郎实在找不出能够让自己理直气壮反驳这句话的理由。他的元婴尚在温养,萎靡不振的摸样佐证了林依莲的话,恰如此刻十三郎的脸。   辩还是要辩一辩的,十三郎不在乎丢面子,但不能不考虑教学需要。   十三郎说道:“依莲见过魂魄?”   眼见为实不一定对,但可以将话题转换方向,十三郎不吝给林家姐弟灌输一些唯物思想,目的相当明确,用心相当奸诈。   “回禀老师,学生见过。”   林依莲的话让十三郎大吃一惊,心里想会不会看错了她的病,已入膏肓没得救了。结果似也印证了这一点,林家小姐下面的话怎么听都像梦呓,且特别严重。   “是在梦里面,可我能肯定,那就是我的魂魄。”   小少爷被吓着了,将有关气的问题抛在脑后,目光忧虑。   十三郎沉吟片刻,问道:“为什么这么肯定?”   依莲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学生说不上来,可……我相信她就是。”   约是自己也觉得很难取信于人,依莲顿了一下,低声说道:“学生偏执了。”   林家小姐与其母颇为神似,外柔内刚,认准的事情格外坚持。下面的话虽然没有说出来,从其表情已能判断,依莲对自己毫无根据的梦深信不疑,很难撼动。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有些头疼,不禁要后悔不该将话题开得这么大。现在的他仍不能随便动用法力,没本事详查依莲的身体状况,可如果纯以口舌讨论……善辩的十三没把握说服这个倔强的女孩子,结局有可能更糟。   对这个世界上的人来说,魂魄虽不为普通人所能见,但其存在就像身体发肤一样真实。要怪只能怪十三郎选错方向,自设陷进自己钻,活活卡住脖子。   何苦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心里这样想着,十三郎说道:“梦境飘渺,虽不能说绝无可能,终不便作为凭证;以后需注意静心养神,勿使沉迷其中。”   依莲低头应是,脸上流露出淡淡失望,视之生怜。   梦啊……谁能解释得了。   ……   “魂为命本还是气为命本,对不同的人来说有不同意义。比如修道之人,为求长生修炼元神,灵魂出窍亦可无碍,自然以魂魄为重。但对数量更多、比例更重的普通人来讲,活着就是一口气,气竭则命亡,是为本道。”   勉强将话题拉回来,十三郎尚未来得及展开,林家小姐再次提出质疑,说道:“这样讲的话,血也可是说是命之本;若再放大一些,身体发肤,皆可为命之……”   一次或许是偶然,连续两次截话质疑,怎么看都不像一位书香门第家的小姐所为。假如林如海看到这一幕,势必大发雷霆之怒,家法伺候。   十三郎神情依旧平和,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暗想这丫头到底是求知太较真,还是前世和我有仇,非得争个上风才肯罢休。   气氛尴尬,小少爷傻乎乎地望着姐姐,不知该说她什么好;依莲此时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脸色通红躬身说道:“学生失礼,请老师责罚。”   十三郎回应:“求解证道,要的就是寻根究底,责罚什么。”   仗着皮厚拉回场子,十三郎仔细想了想,说道:“血液之所以能够让生命持续,也是因为其中含有对人体有用的气。”   林家小姐眼前一亮,本能的便想开口追问,被十三郎截断,说道:“解释起来比较复杂,日后再说。”   “哦……”   依莲应着,脸上再次流露出那种让人心疼的失望,不过总算能遏制住不知多旺盛的求知欲望,没有再令十三郎为难。   “总之,气对人来说很重要,象命一样重要。”   十三郎暗吁一口气,心里提醒自己不要再胡扯什么天玄大道,不然的话,非得给她解释解释分子构成不可。   那也没个头啊!   “气无形而有质,无论魔气灵气还是其它什么气,我们或许看不见,但它的确存在于身边。修行的人之所以能够超脱物外,不饮不食,原因便是他们能够吸收天地元气,维持身体所需。换个说法,食物也是因气而生,修行者不过是将中间这个过程省去,直接从天地间取用罢了。”   这些话不会带来争议,姐弟两个听得新颖,自觉比以往老师还有父母讲课“好玩”得多,但都不明白其用意。   十三郎说道:“是不是觉得奇怪,习字为何要讲这些?”   两人同时点头,不同处小少爷是纯点头,林依莲明显藏着问题,但已不像刚才那样立即追问。   十三郎说道:“不同的人,哪怕生平所历一模一样,写出来的字却完全不同,原因为何?”   林家姐弟书艺极佳,均已达到可看透字面的境界,十三郎无需再为他们解释什么字有灵魂根骨,纵完全按照原形模拟也不能乱真的道理,只管提问。   “字如其人,因为秉性!”小少爷抢答。   “还有呢?”十三郎鼓励道。   “因为认知不同。”林依莲思索着回答:“轻灵浑厚、磅礴虚浮,此为书者内在的秉性根骨,但不影响字本身……老师是在告诉我们,要通过字迹代表的事物,由外及内培养自己的……”   “培养自己的意,就是对事物的理解。”   十三郎不吝赞叹,说道:“依莲聪慧,涛儿要加油。”   小少爷愕然张了张嘴,心想她比我大好不好,这样会不会不公平。   十三郎说道:“如前所言,气为万物之本,亦为命之本;写好这个字,首先要找到气本身,与之接触、体会、感受其变其质其意,最终得出独属于自己的那份认知,才能形之于笔端。”   姐弟两依旧不明白,小少爷心想如果每个字都这么练,我得活多久才能赶上先生?   十三郎提起笔,随手写了一个“气”字,问道:“告诉我,你们看到了什么?”   小少爷看了看,又一次抢着回答:“学生看到了杀意。”   纯洁的孩子总是这么直接吗?十三郎暗叹,目光投向依莲。   姐姐比弟弟认真得多,仔细看仔细品,良久才羞涩说道:“学生……与弟弟看法相同。”   十三郎彻底无语。   ……   煞气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养成以字排解煞气的十三郎,无论写什么都带着杀意,落在寻常人眼里或不觉得如何,偏偏瞒不过这两个年纪不大、但已造诣颇深的学生。得出这个结论让十三郎无奈,同时也不禁暗自欣慰,暗自感慨。   至少比看不出强,不是吗?   “培养字意需要接触,若是写花写草写衣衫写房屋,随处可见随时可见。气不同,看不见摸不着,要认真感受它,需用到一些特别的法子。”   学生太聪明,预备的几套方案全然无用,为十三郎省了不少功夫,直接跳到关键处。他从怀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两张字条,分别交给姐弟两个手里。   “背熟,烧掉。”   两人不明其意,但都老老实实地依照指令行事,各自将那段晦涩难解的口诀牢牢记下,用时不等。   以才智论,林家姐弟难说将来谁的成就更高,仅以死记硬背的本事,小少爷明显更胜一筹;片刻后便将字条记熟,反复默念几遍对照无误,小少爷转过头发现姐姐还在默念,忍不住便凑过脑袋,想看看她背的东西与自己是否有不同。   “啪!”   脑袋被敲,小少爷吓一跳。   十三郎淡淡说道:“做好你自己的事。”   小少爷揉揉脑袋,委屈说道:“学生已经记好了,我背给老师听?”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不用背,你现在拿笔写字,一边写一边在心里默念那段话。”   小少爷问道:“就写‘气’字?”   十三郎点头,目睹小少爷提起笔,写气……只写了一个撇……   啪嗒一声响,小少爷望着纸面上那一滩墨汁,面红耳赤。   十三郎似乎早有所料,随意吩咐道:“继续。”   小少爷赶紧拾起笔,继续写……啪嗒……又一滩。   鼻子上见了汗,小少爷不用吩咐便抓起笔,再次努力。   啪嗒,啪嗒,啪嗒……   纸张越来越黑,小少爷脸色越来越白。终于有一回,咔嚓一声轻响后,笔断成两截。   小少爷面色惨白,嗫嚅说道:“老师……”   十三郎丝毫不为所动,说道:“换一支,继续写。”   ……   片刻后,林依莲那边完成默记,在十三郎的吩咐下如弟弟那样持笔写气。   姐姐比弟弟情形还要惨些,仅四五次便将笔锋折断,神情委顿。   “休息一下,呼吸均匀后继续。”十三郎头都不抬,振腕挥毫。   抹掉一阵风只是迈过路边一条小小沟渠,既然参与到这件事情里,接下来便要面对未知且更加强大的对手;时间就是生命,十三郎此时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深刻蕴意,不敢浪费一分一毫。   不容懈怠,从未止步,路不停,杀不断。   杀出一条血路。 第636章 父母心,比仙大!   旅途不寂寞,因心路无闲;习字授徒,扶妻炼药,十三郎忙得很。   炼药不是炼制丹药,而是与那几名凡人药师一切救治伤患。十三郎从最基本的识材辨味开始,兢兢业业学习一切,倒也称了之前的话:为妻求药于乱舞城。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越接近五狼山,意味着与乱舞城的距离越小,马车碾痕在雪地延伸,将众人的心带到百多里外,似能嗅到淡淡烟火气。   那是人间的味道。   迁徙路上多寒苦,无论是谁,在经历长时间野外孤寂后,对人烟稠密处释放的气息都变得格外敏感。哪怕风狂雪骤,不管道路艰险,人人充满向往。   彼时,车队喧嚣渐盛,不仅仅因为目的将近,还因为车队越发庞大,更因为时间将人们的创伤慢慢抚平,焕发勃勃生机。皇族牌子作用不小,一路上遇到不少迁徙队伍,在几名参事如簧之舌鼓动下,在剿灭一阵风的威势影响下,尤其在成为雪狼战士的诱惑下,招来不少野民新兵。   某日旁晚,预计中将是最后一次扎营于野外,林大人传令“犒赏三军”,并做了一番声情并茂的“就职演讲”,着实引发不少热议。   议论焦点是城主的驻扎地,作为皇族新任命的城主,林大人居然不选择入城,而是准备在五狼山扎营,遥掌公务……   结合林大人不遗余力招揽野民,这是准备做什么?另立新城吗?   疑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很沉重。   ……   不入城的理由很充分,林如海不愧皇家血脉,生有每位官场精英都必须具备的铁嘴,能把畏罪潜逃说成开疆拓土,生生将狗屎吹成了花。明明害怕入城便被拘限失了自由,楞是被他说出几番煌煌大道,好一番忧国忧民志。   至于扎营五狼山的好处,以及追随之人将来的前途……   那还用说吗?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随便拉过来一位最小的官儿都能将其描绘得天花乱坠,何况林如海。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车队的方向是确定的,未来是光明的,前途是灿烂的,道路……   当然是曲折的,也可能是漫长的。   然而话说回来,对那些经过漫长迁徙才得以来到此处的野民来讲,生来就是苦哈哈的命,画个饼便足以让他们心动,现在是真的饼、且由皇室成员送到手里,焉有不接的道理。   各族都有老人,老人们经历过迁徙之旅,知道乱舞城世道艰难,更懂得花花世界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道理。事实摆在眼前,经过一阵风那场战斗后,这支车队再没有遇到像样的雪盗;至于那些散匪流寇,别忘了这里还有一百多名天狼战士、百多名亲卫伤病,加上那五百本应处死,此刻却成了戴罪立功、恨不得多砍几颗人头的灰民。   这样的力量,实话说在雪原远远谈不上强大,然而随着一阵风覆灭的消息传开,各路雪盗望风披靡,根本不敢与之朝面。还有小股盗匪主动打探示好,询问可否加入军阵,成为皇家的一份子。   这是好兆头,林如海自会妥善加以利用。因此争议归争议,绝大多数部族还是留了下来,真不乐意跟随也不勉强,任其自便。   东扯西拉,七拼八凑,距离五狼山两百里时,车队竟已达到万人;部族迁徙与林大人车队不同,个个拖家带口扶老携幼,而不仅仅是壮年兵卒,人数可不少。   恰逢钟大海派人传回消息,收缴一阵风老巢进行得极为顺利,此时正在整理物质清理场地,静等新城主车驾。至此,林大人总算吃到定心丸,一直悬着的心放回到肚子里;遂按照事先定好的策略将各部长老召来,在钟大海提供的地图上标注位置,为其分配领地。   对迁徙部族来说,什么赏赐都比不上一块土地;尤其是林如海亲口承诺,只要他们愿意效命便拥有永久居住权,即便来年想搬回老家,此地仍可着人留守,寒冬便可再临。   这样的结果意味着,所有跟随建立新府的部族自此有了第二个家,永远!   不用再说什么,这支庞大的、种族混杂的车队趋向稳定,成为林如海第一批子民。   有了人,首先意味着兵源得到保证;十三郎没空带着队伍剿杀雪盗,就算他愿意,还要防范林如海被斩首,根本离不开。因此在各部人心初定后,林如海适时派出亲卫,在各族内挑选精壮组配新军,为将来做筹备。   守家为国,且是皇家亲军身份,哪个部族都说不出反对的话。野外之民,各族战士本就精悍,所缺的是军阵与纪律;军械暂时也够用,一阵风的底子摆在这里,不说三千正军,五狼山内还有不少存货,足够支撑一支万人大军。   当然这有个过程,非一蹴所能就。   事情难在开头,一旦上了路,无非需要时间磨合坚持;眼看着队伍越来越壮大,林如海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忙得脚不沾地,人衰体瘦,精神却比以往健旺不少。   可怜他随身只带了三百亲兵,参事亲随本就不多,之前还死了几个;眼下能打仗的人多了,文事官员缺口越来越大,事必亲躬,着实累煞了这位壮年早衰的皇亲。无奈之下,夫人亲自操刀,率领一帮丫鬟内眷为夫君分忧,一样忙得昏天黑地。待各种事务安顿下来,夫妻俩总算有功夫过问一下儿女学业的时候,顿时大惊失色。   “写字能写成这样!”   拉着一双儿女的手,夫人当场就掉了泪,愤怒喝道:“先生到底怎么教的?练兵呢!”   几天不见,原本水灵灵的姐弟两个完全脱了相;瘦了三圈不说,脸颊深陷颜色暗淡,脖子上青筋暴起老高,宛如逃荒的灾民。   这还是自己的儿子?那就是自己的女儿?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若非留意到两人的眼神还算清亮,非昏过去不可。   “不行!我去问问先生,问他到底怎么……”   对十三郎的恩义,夫人当然感激在心;可感激归感激,任谁也不能这么干。就算你心内有不满,哪怕有仇也应该冲大人来,变着法折磨孩子算怎么回事儿?   瞧瞧小少爷,面黄肌瘦、脏不拉几像个小乞丐,难道一直没洗澡?还有莲儿,那般清秀的小姑娘,生生弄成泥猴子模样,表情迷茫,衣裙还沾着不少墨汁……   最要紧的,夫妻俩这般折腾嘀咕,姐弟俩却好像没听到一样,各自闷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似笑非笑,手里胡乱比划……   敢情写字能把人写疯,连身上乱涂乱抹?   男孩子也就罢了,女孩家这样折腾,将来怎么嫁人?   “太过分了,先生这样太过分了,我……”   雍容高贵的夫人瞬间变成街头悍妇,喋喋不休的时候没有注意到,此时她比自己儿女好不了多少,除衣衫依旧整洁外,气色衰枯容颜苍老,整个一被丈夫抛弃的黄脸婆。   “休得胡来!”   林如海一声断喝,拉着夫人的手走到暗处,悄悄嘀咕了几句。   “真的?”夫人眼前一亮,身躯微微颤抖。   “为夫怎敢……咳咳,为夫怎能在这种事情撒谎。”   “那可真好,真好……”冲天怒气化做狂喜,夫人一边抹着泪,回头悄悄看看儿女那副邋遢样,又不禁心酸惊疑。   “不对啊!听人说修行要静坐……”   “妇人之见!眼下什么时候,什么环境,先生自己都不得清闲,哪能安排得了。”   “倒也是……可没听过写字能修……”   “奇人自行奇事,妇道人家,不要胡乱猜测。”   林如海大摆官威家威,低喝道:“千万莫要张扬出去,此事不仅关系到先生,更关乎涛儿性命。夫人莫非没有留意到,涛儿莲儿虽然瘦弱,精神却很好;尤其是眼神,仿佛能刺破人心……”   夫人有些挂不住,反击道:“好像你懂得仙法一样!对了,莲儿不是没有道基吗?难道也能……”   林如海说道:“此前先生与匪盗作战,何曾用过仙法?为夫估计莲儿所学也是如此,乃修身之道。”   夫人大惊说道:“修身?像先生那样舞刀弄枪!”   “怎么了?不好吗?”林如海莫名其妙。   “废话!莲儿若修成那样,将来怎么出阁?”   “这倒是个问题。”林如海目光忧虑,仿佛女儿已变成万人敌,无人能够驾驭。   “再厉害也是我女儿!这样也好,起码不受气。”夫人嘀咕着,忽然又变得高兴起来,无视林如海的哀怨目光,悠然而去。   “莲儿涛儿,还不去洗漱!”   ……   凡人俗物,很难想象修家需经历多少艰苦,林家姐弟初涉道途,连最最基本的引气都尚未领悟,其父母便已开始想象儿子飞天遁地、女儿纵横沙场的“可怕”场面。不过这与十三郎无关,不屑理会也顾不上理会,此时的他正忙着接客,一位意料之中的客人。   “比预料中来得早。”   车内无声无息多出一条身影,十三郎头也不抬,说道:“不怕我杀了你?”   “妾身一腔善意而来,先生怎么会杀我呢?况且……”猫猫女声音依旧那么清脆,娇笑着抬手解去黑袍,露出宜嗔宜喜的脸。   “先生舍得么……” 第637章 不速客,意料中   “你舍得么?”   小小车厢,猫猫女孤独身犯险境,不言实力不露凭持,只问一句你可舍得。   她的脸她的眼,她的身体她的手,皆为利器;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透出薄薄春意。或许可以说,这才是猫猫女的最强处。   十三郎抬头望着猫女,久久没有开口。   平心而论,猫猫女虽是美人,但绝对没到倾国倾城祸害天下的程度;她的眉略散,唇微厚,脸过正,鼻子上还点着两个小小痣斑。   像猫,一只野性难除的猫。   双瞳变换,如针似剑,偶放温柔亦如带刺玫瑰花叶,浅笑娇吟,恰到好处的一点凶煞;似有一只无形手,不杀人,只擒欲,活生生勾出人心。   车厢狭小,周围静谧,四目交错,擦出火花与冰霜,又或者什么都没有。   良久,十三郎平静开口,温和的声音说道:“再看下去,你会受伤。”   魅惑不成必有反噬,十三郎的话是警告不是威胁,只是描述事实。   猫猫女垂下眼帘,轻叹道:“先生好狠的心。”   狠与善不是猫女本意,她真正想表达的是惊奇,还有无法掩盖的失望。   精于媚术的女人擅长观人,尤其擅长观察男人。与黄花女类似,猫女一眼便看出十三郎的身体阳气充盈,本该时刻被欲火所困才对。然而无论是她还是黄花女均不晓得,单以媚术造诣论,十三郎早就见过她们的祖师爷,哦……祖师奶奶。   身怀三百六十一种媚术,未结元婴便能迷乱一派宗师,冰莲镇心的夜莲都被她折磨得死去活来。十三娘的修为不算高,但绝对称得上媚术大家;假如被她知道有人试图以媚术影响十三郎心神,不知会不会当场笑死。   猫女尚未放弃,十三郎已失了兴趣,低头继续写着字,说道:“打听到什么了。”   猫猫女苦笑摇头,回答道:“什么都没有,先生就像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着实让妾身为难。”   容颜无效,目光亦无用,还有声音可做试探,耳边仿佛有发丝不停地挠,挠啊挠……   什么都挠不到。   猫女颓然,毫无形象地歪倒在车厢上,认命般说道:“人家不玩了,先生自己讲吧,您从何处来,意欲何为?”   寒雪连天,车内暖暖,美人娇懒嗲意撩拨,声音如梦若兰……还有比这更强大的诱惑吗?   十三郎专心致志将那个杀字写完,笔锋纵横如刀,直指身前……还有比这更让人绝望的回应吗?   “喂,喂!你还是不是男人……嗯?”突觉一股寒意袭人,猫女猛的蜷起身子,目光哀怜。   野猫变成受惊的小兔,猫女悲呼:“不要杀我!”   十三郎抬起头,好意提醒说道:“别装了,耽误的是你自己。”   猫猫女说道:“人家不知怎么说嘛。”   十三郎说道:“我估计,黑老头不会比你晚来多久。”   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猫女骨碌一声重新爬起来,正襟危坐严肃说道:“先生不可以相信他。”   十三郎摇头、低头、写字,神情专注而平静。   猫猫女欠身说道:“先生高智之人,实不该踩入这团漩涡。”   没回应。   猫猫女鼓着眼睛,半响后气鼓鼓说道:“先生难道不认为,您现在处境很危险?”   没回应。   猫猫女用力吸气,说道:“我是为你好才……”   十三郎总算搁下笔,说道:“我很忙,能否直接点?”   猫女哀叹,说道:“人家连您是谁都不知道,让我从何说起?”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简单,从条件说起。”   猫女一愣,迟疑说道:“先生……拿到血鼎了?”   十三郎摇头,回答道:“条件。”   猫女苦笑说道:“先生的确直接,但你并未拿到血鼎……”   十三郎阻止她讲下去,说道:“我是最最接近的一个。”   “……”猫女不知该说什么好。   十三郎诚恳说道:“取鼎艰难,纵然把林如海交给你,恐也未必能如愿;世间若有人能从林家拿到血鼎,只能是我,可对?”   不等对方回应,他又道:“你们有两条路,一抢一买,打算抢就回去,继续打听我的背景,看看能否惹得起;买的话比较简单,开出条件来。”   十三郎淡淡说道:“这就是现状。”   猫女哑口无言。   ……   面对修家,林氏以凡俗之身保存血鼎这么多年,怎么看都让人匪夷所思。试想一下,假如猫猫女向林如海施展魅惑之术,他拿什么抵挡?这样都不行,足以证明取鼎需携鼎之人完全自愿,半点干扰都不能有。   道理不难想,十三郎是现今最接近林家的人;他无需表明身份,不用道清来历,只凭目前与林家的关系,捏死无论哪方势力的目的都是鼎而不是人,足以占据上风。   至少比较主动。   不乐意?不乐意又怎样?杀死十三郎有用吗?先不说其背后到底有没有人,光杆一个又如何?杀了他等若失去机会,等于数百年未能完成的事情从头开始。   那又何苦。   假如他们对血鼎足够重视,此刻恰恰是最好的一次机会。林家有多难缠,这么多年想必仙人体会颇深;血鼎如落在十三郎手里,或许是大好事。   正因为如此,十三郎才有胆量参与此事,下定决心与之周旋一番。否则以他现在的状况,不知深浅踩进这个烂圈子里,嫌死得不够快?   “条件啊……”   迎着十三郎看似贪婪实则清澈的目光,猫女决定投降,将所有虚招通通收回。   “不瞒先生,妾身此次并未带着条件来……您先别着急,这件事可以商量,但不是……”   “不是你所能决定。”   十三郎微讽说道:“我不着急,着急的应该是你们;不惜闹出这么大动静,时间应该很紧吧?”   猫猫女叹息说道:“是很紧……先生不知道?”   十三郎问道:“我应该知道?”   猫猫女忽然娇笑起来,说道:“先生既然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您并非受人指派……”   十三郎轻轻一笑,说道:“随你怎么想。”   猫猫女眼神变幻不定,好一会儿才说道:“能否听妾身一句劝,假如不是受那几方指派,最好莫要参与到这件事情里。”   十三郎静静望着她,似要从其眼内分辨真伪。   猫猫女诚恳说道:“妾身知道,先生或许还隐藏着部分实力,但那不够。您不知道这件事关系到什么,更不知道面对的是谁;假如……”   十三郎忽然说道:“我知道。”   “知道?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们是谁。”   十三郎轻轻开口,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你与黑老头一样受命于三王,具体归属哪个王,需要你来告诉我。”   乱舞三王:不净、血舞、乱披风,乍听名字怎么都无法与修道之人联系在一起,反像江湖杀手。当日小少爷说了半截,此时十三郎决意颠倒乱舞,岂能不事先了解一番。   可惜林家初来乍到,所知所记仅限于纸面;钟大海?一个无法公开露面的雪盗小头目,能指望他知道多少。   收集一堆传言碎语,十三郎所能了解到的不过是名号与排位,三王实力背景修为特长,全然不知其详。   指明猫猫女与黑老头属于某王,十三郎并非随口乱蒙,而是在对零散情报仔细斟酌后得出的推论。所谓七狼八虎三大王,七狼指七族已不用再讲;八虎中七虎实际上是七族用来维持各自领地的工具,表面上以凡间宗门形式存在,内里有修士坐镇。   剩下一虎比较独特,名为妙音门,其主干自然是女人,但又不是尼姑;她们有一个让人尊敬的身份,通通都是药师。   越乱的地方医生越值钱,且更容易得到尊敬。哪怕七族八门甚至三大王,没有人愿意得罪一个满门药师的宗派;妙音门这个极特殊的宗门因此得以存留,且越来越强。   断定七虎角色也不难,只要看看它们的位置、门人构成与平时所能做的事,自可得出结论。因七族毕竟是七族,不方便也不能公然与官府对抗,乱舞城内九分天下,八大宗门所属区域,官府连征民用土的权利都没有,可想而知背后站着的是谁。   三王是谁,背景怎样,十三郎一无所知,但他知道三王很强大,但也有个限度。他们能够震慑依附于七族的八门,但又不敢真正称霸乱舞;当然,随便冒出来一个草头王便能威胁七族,十三郎觉得可能性和彩票中奖的几率差不多,这才没有望风而逃。   最大的可能是,三王多半也是利用了七族之间的矛盾,吃准了他们不敢大动干戈,这才得以称王。   雪坡之战,源头来自猫女与黑老,假如他们代表的是七族之一,其它五族很难坐视不理。加上他们所说的三方争鼎,十三郎左思右想,认准其必然各属一王。   “不要瞎猜,我不是哪王哪族的人。但是我知道第三王随时准备出手,或许已经出手。”   十三郎望着猫女的眼睛,说道:“别问我的来历,你不够资格。” 第638章 涡流连浪,我自涛头笑   与聪明人谈判很方便,比如现在,只要开出让他满意的条件,十三郎似可称为工具。   与聪明人谈判很难受,比如现在,因对对方一无所知,条件无从谈起。   当有把柄被对方牢牢抓住的时候,难受就变成痛苦,痛苦到无法言表。猫猫女觉得自己仿佛面对着一堵墙,光溜溜全无着力处,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先生高才,妾身确为血舞……”   “你就是血舞?”十三郎心想有没有弄错,三王如果才这点实力,小爷岂不是可以横着走。   猫女摇头说道:“先生误会了,妾身的是意思,妾身的确为血舞王办事,但,不是他属下。”   十三郎恍然,说道:“明白了,你是他……请过来的帮手?”   左看右看,十三郎看不出猫女有什么了不起的长处,心里不觉有些轻视,暗想我是不是太谨慎了,小心过了头。   猫女有苦难言,总不能说本座实力惊人,双瞳惑杀无往而不利……不说是否光彩,刚刚才吃过苦头,吹牛是否不太合适?   无奈加上郁闷,猫女收起绕圈子念头,说道:“妾身虽没有带来条件,但不妨听听先生的意思。明说吧,先生如能得到血鼎,肯否割爱?需要什么样的代价?”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微微一笑,给出一个令猫女哭笑不得的答复。   “一半。”   ……   一半?一半什么?   答案是:不管是什么。   十三郎的意思很明白,神情理直气壮,但……太过想当然。   听到条件的猫女神情有些怪,不是吃惊于对方狮子阔口,也非因无法接受而觉得愤怒;她觉得疑惑,进而醒悟,随后咯咯直笑。   “妾身此时才肯定,先生真的不知底细,或许还……”   眼里闪着莫名的光,猫女说道:“不知死活!”   十三郎平静地望着她,不置一词。   对视良久,猫女怜惜说道:“开出这样的条件,先生根本不知道血鼎是什么,做什么用。”   十三郎说道:“然后?”   猫女神情转冷,说道:“这说明您不可能受人所派,还说明即便血鼎在您手中,也不值一文。”   十三郎不承认,不否认,说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猫女上上下下看着十三郎,仿佛他是一头猪。   十三郎静静回望,仿佛她是一头母猪。   车内再次陷入沉寂,两个人像两头猪一样互相看了半天,均看出对方的冷漠嘲讽,但都看不出有谁会服软。   又过了一会儿,猫女终不打算继续这种无聊游戏,说道:“为了一件不值一文的东西与三大势力作对,先生好勇气。”   十三郎诚恳说道:“勇气这种东西,我一向不缺。但要纠正一点,你认为的匹夫之勇,想错了。”   猫女微讽说道:“愿闻其详。”   十三郎笑了笑,低头,持笔,写字,淡淡回应道:“你走吧。”   “……”猫女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十三郎写完一个杀字,说道:“回去和你家主子好好聊聊,换个聪明点的来。”   猫女依旧不知该说什么,从表情与剧烈起伏的胸膛看,她应该很愤怒很生气,有些难以控制。   十三郎感受到了什么,头也不抬说道:“不管是谈还是打,都应该换人。”   简简单单的话,平平淡淡的语气,不管是装还是真有底牌,总之猫女没动。   没敢动。   十三郎没有再说什么,旁若无人地写着字,安安静静地写着字,写出一个个杀意狰狞的杀。   又过了一会儿,十三郎轻轻吁出一口气,落笔抬头,眉间略有不解意。   猫女已不在,与其一起消失的还有一张纸,写满杀字的纸。十三郎没有阻止她带走那张纸,专注于思索中。   “血鼎……到底是什么?”   ……   不出十三郎所料,猫女前脚离去,次日黑袍老者便到了。不同的是他不像猫女那样偷偷摸摸,而是堂而皇之地找到林如海,在其引荐下、极为正式地出现在十三郎面前。   很有意思的举动。黑袍用这种方式告诉十三郎,他比猫女更难缠。   十三郎很干脆,立即开口说道:“仙长这是要告诉大人,我不怀好意。”   林如海瞠目结舌,黑袍老者哑口无言,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接下来的一幕更荒唐,点破老者用心后,十三郎居然随随便便地朝林如海挥手,说道:“大人自便吧,这里有我。”   林如海二话没说,拱手抱拳扬长而去,留下黑袍傻乎乎地望着十三郎,半天不能吭声。   “一半。”   十三郎没有废话,说道:“猫女刚走,得到的答复和你一样。”   黑袍忍不住掉头,望着尚未走远的林如海,转回身呆呆看着十三郎,表情精彩到无法形容。   十三郎说道:“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不怕林大人听见。”   黑袍无奈点头,心想总算你还有自知之明。   十三郎说道:“你可以理解为,林如海开窍了。”   黑袍大惊,张口就要说话,但被十三郎截在前面,严肃警告说:“你去的话,他还是他。”   他还是他,意思是林如海还是那个林如海,黑袍当然知道林如海是什么德行,马上闭了嘴。   十三郎说道:“要不,你再试试?”   黑袍连连摇头,一副话都懒得讲的摸样。   十三郎笑笑以示赞赏,说道:“现在的情况是……怎么说呢,你可以理解为,我是林大人的经纪人。”   “嗯?”   “不懂吧,知道你不懂;经纪人的意思就是全权代表,代表林家处理这件事。”   十三郎解释着,重复说道:“一半。”   黑袍目光疑惑,或许还有些讥讽,但不像猫女那样浓重。   因面对的是个黑瘦丑老头,十三郎不兴趣再玩一次瞪眼游戏,淡淡说道:“回去吧,不行就换人。”   黑袍掉头便走,什么都没带,什么都没说……哦,说了一个“嗯”字。   十三郎没有理会黑袍,目光转向林如海消失的方向,眉间再次露出思索。   “下毒……会是谁呢?”   ……   蛉花是一种奇怪的花,蛉花之毒是一种奇怪的毒;实质上看,它甚至不能称为毒药,因其不致命,对身体的伤害也不大。   当然,若一直任其这样下去,迟早还是会生出祸患,且无法根治,无可挽回。   它的作用是催化,催化的不仅仅是药力,还有心性。举个简单的例子,它能让喜欢的更喜欢,仇恨的更仇恨,信任的更信任,厌恶的更加厌恶。蛉花效果缓慢,施展麻烦,最最重要的是,它产自灵域。   修真世界无奇不有,花花草草都蕴含着难以理解的奥妙;假如没经过道院苦修,假如不是身边有一位钻心求索的药师,十三郎绝无可能认识这种几乎没什么用处的药草。   铜锤不仅是个单纯孩子,还是个执拗的孩子;自从发现道院藏有这种难以寻觅的毒药后,他便开始配置成丹药给自己服食,坚持不懈。   他的用意很简单,不让自己有机会分心,要一辈子钻研丹道,不惜吞毒。   痴迷于一道的人十三郎见多了,但像铜锤这样……当初谷溪听闻此事后大加赞赏,看着十三郎的目光满是暧昧,以至于十三郎时常担心,老家伙会不会给自己下毒,让他专心学禁。   想起道院,十三郎微微有些失神,心里想老师现在到底怎么样,四方鏖战发展到哪一步?还有当初那一剑……究竟是何意?为什么那般亢烈激奋,为何那般不甘心?   会不会是某种征兆……   用力摇摇头,十三郎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有人给林如海下毒,时间已不短,所以不会是黑袍老者本人。那么,下毒的人究竟与黑袍有无关联?又或者是第三方?   能得到蛉花,想必和灵域有些关联;此处已可算魔域腹地,距离灵域超千万里,什么人有这样的本事?   最最重要的问题,下毒的人是谁?   要查也不难,将能接近林如海的人通通抓起来,以十三郎的狠毒手段,定可逼出真凶。但他不愿意那样做,一来必定牵连无辜,且会造成恐慌,让林如海无所适从。   林家世代谨慎,身边人无一不是千挑万选,拿几名贴身丫鬟来说,自三四岁便抱入府内养育,几可算半个女儿。十三郎已认真查看过,所有人都没有被魅惑的迹象,这样还被人下毒,只能说那些谋夺血鼎的修士被逼到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林如海……真的很不容易。   一个凡人啊!   还有一点,由目前情形看,林如海中毒并不是坏事,对十三郎的处境反而有利。   本就复杂的局势,如今连灵域都牵扯进来,十三郎着实有些头大;走钢丝很好玩很有意思,但若超出能力所及,与送死没什么区别。   “了不起的凡人,了不起的凡心。”   心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十三郎双眉深锁又缓缓展开,变得高兴起来。   “苦心谋划造成这种结局,下毒者不知作何感想。”   欢呼声恰与此时想起,仿佛整个车队被欢愉气息感染,人人纵情个个喜悦,真情流露。   五狼山到了。 第639章 人为家思狂   五狼山又名五狼涧,五狼谷,五狼坡……   五座山峰形入啸月狼头,共同围绕出一片山谷;峰顶白帘挂壁,热气升腾终年不绝,山泉汇聚成溪成潭再成河流,蜿蜒走入下方的苍翠与清幽,奏响一路欢歌。   河如绸带环山,河上一座石桥,宽敞整洁,铺着一层薄薄的雪。   刚刚落下的雪,干净,透彻,晶莹,正如此时看到这一幕的人。   谁都没有想到、也不可能想得到,五狼山居然这么美……   歌声起,豪放的曲调热辣的歌喉,一声声一阵阵,渐成燎原势。野民不通教化,歌舞就是其文明;家居未定展不开腰肢,何妨高歌一曲,庆幸自己走对了路,跟对了人,也以最直接的方式传达喜庆。   粗犷的歌声连成一片,鹰飞雪傲松涛连绵,看着听着思着想着,矜持庄雅的夫人不禁热泪盈眶,世代书香的林大人感慨万千,就连沉迷书道的少爷小姐也都清醒过来,鼻端嗅着苍松特有的冷香,把胸怀尽情绽放。   十三郎也觉得惊异,之前倒是问过五狼山的环境,奈何天狼战士们一脸神秘,均以‘看了就知道’作为托辞。虽从其眼内看到过骄傲,十三郎仍无法想象……   如此美丽且如要塞般险固的地方居然住着一群贼……该说点什么好。   说不好那便唱,歌声阵阵,其间突传来一股萧音,呜呜似清风拂过山林,与沙沙声完美交融在一处,顽强地钻入每个人的耳鼓。   十三郎也矜持,少有这般狂放的时候。他不是不想放下,只是被重压所缚而不能放下;此时,万人高歌照亮了天空,也打开了闷怀已久的心胸。这一刻,十三郎什么事都不想,也不愿意去想,唯纵情于声乐间。   人生苦短,每个人都有过这种感慨;少数人体会过另一种情怀,人生亦有乐长时。一想到自己还有大把时间去追寻类似眼前的美好,谁能不欢喜,怎可不放浪,焉能不彻底!   萧音自柔婉起调,山泉青松尽皆缠绵,无数鸟儿因歌声惊动,闻萧音复归淡定,试以欢鸣相衬。人声渐渐安静,马车人群雪狼沉寂,侧耳倾听着萧音中的眷恋思旧意,神情默默。   那是能让人想起家的声音。   曲至中游,调子慢慢变得高亢起来;柔肠参入铮铮铁骨,金戈之声渐成主流,叮咚不再如铃而似鼓,山石嶙峋不似雕而如锤,苍松寒冽雪峰峭峻,肃杀之意昂扬奋起。   呼啸声自山内起,千百群狼按捺不住胸中煞意,齐齐举头向天,一如那五座望月寒峰。狂风阵涌,大地颤动,五百狂狼一只不拉,齐齐冲过涧桥。   天空一声霹雳惊雷,仿佛愤怒于那道昂扬欲冲云霄之调,欲以天怒将其镇压;恰在此时,萧音唱出最后一个音节,于缭绕中收尾。   似避退,更像是展露胸襟。   “拜见大人!”   钟大海依足礼数,见官后恭敬说道:“主上吹得真好。”   “是啊,真好。”小少爷迷迷瞪瞪不能自拔,说道:“有名字吗?”   夫人沉下脸,呵斥:“胡闹,对老师怎可如此无礼!”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天路。”   “好名字!”依莲的赞叹脱口而出,俏脸顿红,赶紧扭过头去。   “好气魄,好名字。”林如海频频点头。   大灰摇头摆尾,神情骄傲而又不屑,心里想说得头头是道,你来试试。   “真他娘好听。”   ……   谷内空阔,草意青青,漫天寒冬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人们走在松软的土地上,目光贪婪地四处流动,怎么都看不够。   歌声已经停歇,惊呼却一声接一声响起,不时有孩童跑出去追逐活物,脸上洋溢着许久未见的笑容,显得不太真实。许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这么多车马,那些安居或经历同样迁徙而来的小兽有些惊慌,待发现这些人并非为了他们的血肉与皮毛才逐渐安定下来,纷纷以骄傲的目光向人群示意,偶临憨呆可爱处,便迎来一阵又一阵欢呼。   “这里真好,咱们不走了吗?”小少爷问道。   身为官家公子爷,他不能和那些孩子一样撒野,但不妨碍其领略同龄人的快乐与瞬间滋生出来的眷恋;小少爷不禁要着眼未来,心里想乱舞城那个破地方,不去也罢。   “这个要问你爹。”   十三郎调侃着,吓得小少爷一缩脖子;他知道,老师说什么都不会被怪罪,万一自己走了口……不用走口,跟着遛都是罪过。   周围欢笑起来,亲卫们知晓先生用意,仗着功高纷纷起哄,虽不敢太过,但也着实过了一把戏弄主子的瘾。等级森严又如何,家道严厉又怎样,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候,矜持如小姐都不禁目泛流彩,何况那些不知轻重的莽汉。   林大人极为凑趣,内里如何虽不晓得,脸上一直挂着微笑,闻言沉吟道:“本官粗略估计,这里足可安置数万人。”   钟大海理所当然接过话头,指点前方回答道:“大人有所不知,拐过这道弯,里面地方更大;若说安置,三五十万不在话下;只不过这里毕竟是山野,所出亦有限,久居的话,需要叫人翻山往外,才不致很快把内里掏空。”   十三郎有些诧异地看了钟大海一眼,暗想这货不简单啊,居然懂得保护环境。   万人的队伍,连带牲畜便是数万张嘴,人吃马嚼,可不是什么容易解决的事。五狼谷虽美,但若真的涌进来大量人口,不用说,过不了几年便会成为秃山荒岭,再无眼前这份瑰丽玄奇。   “不妨事,不妨事。”   发觉林如海犹豫,旁边一名野民部落长老插上话,感慨说道:“大人放心,我等久居苦寒地,焉能不知道家园珍贵的道理。谷外山川连绵,有的是可以狩猎维持生计的地方;至于翻山越岭,不是老朽自夸,便是我这把老骨头,单日也能打歌来回。”   五狼山不算高大,但也称得山险峻峭傲,除了外面那座桥外,山间便仅有小路连接,不少地方还有断层。老头一把年纪敢这样讲,足以证明野民的强悍处。   另一名长老更直接,断然说道:“不错,若有那种连翻山都不能的族人,干脆让他滚出去,不配住在这里。”   老者又说道:“稍后老朽便向孩儿们下令,断不容他们动谷内一草一木,妄取生灵性命者,以命偿之。”   另外几名老者纷纷点头,神情均流露出同样的意思。望着他们理所当然的摸样,十三郎身体微寒,忍不住心内感慨,对这些视人命如儿戏一样的野民来说,一个族人的命竟然可以比牲畜更轻贱,着实无法理解。   反过来讲,老者的话是为了维持家园稳定,也就是为了让大多数族人拥有一个更加牢靠的家园。比较起来,孰轻孰重,还真是不太容易说清楚。   “几位长老有这样的心就好,但也不用过于严苛。诸位先将部落安顿下来,待本官了解清楚后,着人理个细致方略,供大家参详。”   应付这种场面,林如海游刃有余,一番温言暗含警训,林大人避免把话说死,一切留待杂事办妥后慢慢想。他考虑的不是眼前这万余人,而是有没有可能真的将城主府建在这里,干脆当做城外城。   要这样做,五狼谷难免还要增加很多人口,加上常备军力,粗略估计二十万只怕还不够。乱舞城若已平定也就罢了,如眼下这样,只怕进城购物都担着风险,焉能草率决定。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五狼谷这般灵秀之地,要说养不活三五十万人,那只能怪自己没本事。前提是有个稳定的环境,还需要雄厚武力做保障,否则的话,终将沦落为之前那样,一切靠抢。   与长老们分说安居纲要,林大人自有他一套章法,十三郎对这些不关心也轮不到操心,遂叫来钟大海,带着林家姐弟与两名新任亲卫统领一道踏步登山,直取五狼山主峰。   他有他的分工,首先当然是姐弟俩的修行,其次便是五狼防务,责无旁贷。   沿途风情不必细表,林家姐弟虽然孱弱,身边跟着的可都是登坡踏石如平地的高人,不多时,一行人踩着寒雪与冰粒登顶,极目远眺。   说来也怪,众人上山时风雪犹骤,登顶后却迎来片刻停歇,仿佛老天被某人的欲望所感,特意放开刹那视野一般。   百里外,炊烟飘渺若云,房屋层叠如浪,乱舞城就像一个身披轻纱的美人,身姿绵延数百里,肆意展露着自己的柔婉与酸楚。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十三郎仿佛听到那隐藏在雪地下的声声嘶喊,看透那煌煌下的阴冷,还有寂寞。   乱舞不寂寞,寂寞的是人心。   “九分天下,合一才是正统。”   寒风中,书生正色道出今日第一戒,说道:“记住,这里是根,那里是你们的家。”   “嗯?”小少爷被风吹得张不开眼,哪里知道老师讲什么。   “唔?!”依莲似乎明白了什么,目光明亮。 第640章 乱舞城的早晨   “又是无聊的一天。”   晴天时日照三杆的时候,吴忠才勉强从床上爬起来,洗漱穿戴,一步三摇慢悠悠去往城主府当班。   皂衣令牌铁刀,行头与其它城池毫无二致,吴忠身材高大健硕,穿戴整齐着实威武不凡。当初若不是这身打扮惹人喜欢,凭他并不出众的实力,恐怕还到不了这个位置。   离开冷清的家,街口快收摊的铺子上胡乱喝几口剩汤;吴忠与相熟的老板唠叨几声,顺口夸赞老板娘屁股比往常更大更圆,换来两副谄媚的笑脸与几声敢怒不敢言的恭维,心情非但没能好起来,反倒更加烦躁。   不知道为什么,吴忠觉得今天要出事,或许不像刚才想的那么无聊。   抬头看看天空,东方竟有了一丝微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云层里挣扎,想要露出脸。   “阴不阴晴不晴,到底要闹哪样!”吴忠咒骂着,悻悻低头赶路。   转过街角时,吴忠发现一具尸体,血肉模糊还挺新鲜……冬天的好处显露出来,便是放得长一些,尸体也不至于发臭传播瘟疫。   “谁他妈干的好事,洗地都省了啊!”   骂骂咧咧诅咒杀人者不得好死,吴忠皱着眉在尸体周围转了一圈,发现不是自己认识的人,心里总算舒缓些。周围有人远远围观,偶尔指点两下,低声谈论几句,眼神冰冷得像僵尸。   “看什么看,滚!”   吴忠又烦躁起来,心里想那些人越来越过分,搞事不拖远点也就罢了,事先连招呼都懒得打一个,太不把衙门放在眼里。   身为六扇门牌头最高的差爷,杀人夺命事就在眼前,再怎样也推诿不得。撵走那些可恨可气又可怜的东西,吴忠随意在旁边铺子里点了两个伙计,吩咐他们整张板子将尸体抬着随自己走,送往衙门验检。   所谓验检,其实就是记上那么一笔,比如死的是男是女,大概死亡时间,凶杀还是自尽……就那么点事儿,完了扔在每天定时发送的运尸车上送到野外,一切就此干休。   草率吗?太他妈草率了。吴忠一点都没有勘察现场的意思,因为他知道,想抓凶手的话不用看现场,自己随时都能办到。   问题是……   “唉,这日子,啥时候才是个头儿。”   心里叹着气,吴忠催促两个倒霉伙计走快点,身后铺子老板哭丧般跟出来。有心拒绝,奈何衙门“威仪”无双,老板只好自叹倒霉,心里想这事儿怎么就发生在自家门口,赶上了不是。   “二爷,您老行行好,叫小的们快去快回;这要是被人看见……”老板腆着一张让人生厌的胖脸,扯衣拉袖送上一封纹银,恳请吴忠高抬贵手。   “知道了知道了。”   吴忠厌烦地甩着手,说道:“多大点事儿,看把你吓的。”   “哎呦喂,小门小户,实在当不起……”老板还待再说,吴忠已带人走得远了,不得不收声,抱拳朝见不着人影的周围作了个四方揖,这才念念叨叨返回铺子,继续他的一日营生。   乱舞城的一天,便由这里开始。   ……   “吗的,真出事了。”   远远看到衙门口的景象,吴忠顿时一激灵,心也提到嗓子眼。   那是谁?火狼帮副帮主,他怎么来了?还有那个,快活林的人,且职位不低;还有那个,那个……   八虎,一大早……哦,其实也不算早,一下子来了七个!除了妙音门那帮让人眼馋又不能动的娘们,每一家都派了人。   这是要干吗?难道乱舞城衙门走到头,连个表里样子也不能留了吗?吴忠心里突然生出一股火焰,仿佛有什么忍屈受辱才得以保存的东西终于要被抢走打烂,再也遏制不住想拔刀的欲望。   乱舞官道疲软,但他们的位置正得很,城中心占据好大一片地,难免有人眼红。说起来,在乱舞城生活其实并不艰难,首先这里环境不差,因与七族均有接触,各族产出皆有涉及,只要手脚不是太懒,随便倒腾倒腾都能养活一家人。   当然,前提是要有力量活下来。   “等等,不对!”   心里提醒自己冷静,吴忠的目光从每支队伍身上流过,发现一些新迹象。   人数太少,说什么这里也是公衙,哪能随便派个代表就驱赶的道理;另外……他们的神情不太对,以往的跋扈嚣张收敛不少,反有些凝重谨慎。比如火狼帮副帮主,那个明明獐头鼠目非得取个威武霸气名号显摆的狂狼……今天怎么那么本分?   他们居然不进门?这太少见了,不,是根本就没见过。   以往这些大爷光临“寒舍”的时候,堂内那些参事的嘴脸……吴忠都不好意思形容;今天也是这样,不过总感觉不太对,因为参事们虽然派了人伺候,自己却没来;帮派大佬也不像往常那样倨傲,反倒和和气气与几名小厮聊着,似在打听什么。   能有什么事呢?吴忠脑子里快速转着念头,暗想难道是新城主驾临?可前几天还听说那位爷不能活着入关,难道消息弄错了?   还是不对,就算新城主活下来而且入了城,也没有理由惊动这么多老爷驾临。在场的人,哪个都是跺脚就能让乱舞城抖三抖的人物,随随便便就能召来千百刀手,区区一位城主……   什么,你说军队?别搞笑了,乱舞军队有多少年没从库房领过饷银?现在的乱舞城,收入一百分里有九十九被各方势力瓜分,余下的还要供养这么一大片土地这么一大摊子人,哪有余粮养活军队。   城主府,再怎么说也是城主府,划拉划拉几百口子人总有的,光干活不吃饭?好吧,吴忠觉得自己的确没干多少事,可哪怕一件事不干,该吃的饭总不能省。   没有钱,什么样的军队能保持忠诚;再说了,这年头忠诚是个啥?是个屁!   揣着一肚皮糊涂心思,吴忠示意两个伙计抬着尸体转走角门,不要与那些帮派大佬撞面。甭管出了什么事,里面好歹是自己的地盘,多少有点安全感。   可怜两个伙计腿都软了,哆哆嗦嗦低头挪步,不当心撞上了人,咣当一下,尸体摔在地上。   “又怎么了?不争气的……齐爷?”   吴忠正在回头观察形势,突然听到响声回过头,话说了一半又赶紧咽回去,身子也矮了半截。   “齐爷,您……来啦?”   与吴二爷这个爷不同,齐爷身为摧灵门堂主,人家手底下高手众多,真有事还能请动内门仙人,可谓名副其实。   齐爷很和善,往常如此,今天也是如此。没计较吴忠的话中有语病,笑着说道:“二爷,当班呢?”   吴忠受宠若惊,连忙点头应是,心里想狗东西不长眼睛,二爷不当班来这儿干吗。   齐爷靠近了些,目光掠过两名伙计,落在那具尸体上。   “这是……”   “街口发现的,正准备带回去。”   吴忠随口解释着,有点心不在焉。他发现,准确地说是其它人此时都发现了他,正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似想干点什么。   到底咋回事?自己没做什么过火的事情啊?就算做了什么,也不至于惊动七家一起杀人灭口吧!吴忠的腿有些软,身子却站得更直,心里想爱咋咋地吧,装孬一辈子,难不成让二爷窝囊到死。   “二爷?”   “嗯?啊,齐爷有何见教?”   “呵呵,这么点小事就不要劳动二爷了,交给我吧。”   齐爷悄悄递过来一个比老板实称百倍的包,“温柔”的语气说道:“我叫小的们弄干净,只当没这回事,咋样?”   “嗯?”   吴忠更加迷茫,倒不是不明白齐爷用心,而是没办法理解。这么多年捕快头儿不是白当的,看到尸体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摧灵门干的事……至于这么紧张?   杀个人而已,需要齐爷亲自出面摆平?再说了,谁敢说是摧灵门的人做的?别人不知道,反正自己不会这么干。   难道死的人不简单?也不对。吴忠的眼光还是很毒辣,从死者手掌脚掌以及衣着上便可看出来,那不过是随处可见的野外之民,大约刚刚入城不懂得规矩,不知怎么地得罪了人……   总而言之,这是件芝麻粒般的小事,与眼前情形完全对不上号。   “这个……不太方便啊。”   职责提醒吴忠,这样做实在太荒唐;私底下弄弄也就罢了,眼下人多眼杂,且就发生在衙门口……自己是个官,是个官啊!   “能有什么不方便,二爷想怎么着,撂句话就成。”   狂狼踱步走上来,矮小的身子入螃蟹一样横到吴忠身边,抬手一个分量不轻的包,低声道:“二爷,托您点事儿。”   “是啊,请二爷帮忙。”更多人围上来,小包一个接一个塞到吴忠手里,当他是仓库。   “啥?啥事儿?”吴忠完全懵了,几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他手上功夫不低,很清楚就这么会儿功夫,自己的身家已暴涨成百上千倍,只要安分点,一辈子吃喝不愁。   说话间,那具尸体早被人抬走不知送到哪里,至于那两个抬尸的伙计……谁还记得他们。   “嘿嘿,二爷刚来,还不知道城外发生的事。”   依旧是齐爷出面,笑呵呵地攀着吴忠的肩膀说道:“城主的信使到了,就在府内。”   信使到了,城外发生的事,两者有联系吗?吴忠想揉揉眼睛让自己清醒清醒,奈何两只手都没得闲,只好生忍着。   齐爷悄声说道:“我等得到消息,一阵风雪盗团丧心病狂,竟敢兴兵袭击城主车队,被大人亲卫剿灭一空,全歼!”   “……”吴忠望着齐爷的脸,仿佛他是一头说梦话的猪。   齐爷不知他怎么想,说道:“大人刚来,就做了这样一件大好事!我等身为乱舞子民,理当亲往迎接以示恭敬。现在信使已经入了府,我等想托二爷打听一下,这个……”   狂狼受不了齐爷啰嗦,说道:“打听一下大人何时进城,从哪个门进来。”   周围人纷纷附和,意思大同小异,无非是他们身份不便,但有一颗赤胆忠心急切想要表达,希望吴二爷代位通传等等。   七嘴八舌,耳朵里乱哄哄响成一片,吴忠却好像傻了一样完全没有反应。此时的他脑海中只余下一道声音,如炸雷般反复想个不停。   “一阵风灭了?一阵风……全灭!” 第641章 翻天兆   走大门,过仪门,延着再熟悉不过的路一直走到宅门前,六扇门首领仍不能真正醒过神。   两尊石狮分列左右,吴忠看着那两头死物,心里生出一股莫名感受,仿佛他们不再憨傻呆蠢,有了几分以往没有的兽王威仪。   门前居然有人值守,胸膛挺得老高,神情带着一股久违的自傲,与几分羞惭。   这些都是变化,吴忠看得到也看得懂,但又想不出原因。   发觉顶头上司赶到,一名年轻衙役赶紧迎上来,低低的声音嘀咕着,止不住的眉飞色舞仿佛马上要娶媳妇一样;说的无非是城主亲卫如何威武不凡,同时提醒几件或需注意的事项;奈何吴忠此刻浑浑噩噩,点头摇头全凭本能,一个字也没能听进心里去。   一阵风全灭?一阵风居然全灭!一阵风怎么可能全灭!   吴忠知道这件事多半不会假,但又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他留在乱舞城有年头了,因为职位的关系,知道很多寻常官员、甚至帮众大佬都不知道的秘密。   与其它几股堪于之实力媲美的雪盗相比,一阵风最大最不可撼动的是其背景。不客气点讲,只要不是犯了老本,八大门派都不敢和一阵风较真。   这样一支队伍,被灭了?难不成那位城主把皇家卫队带到这里来,那又怎么可能?   情报早已明确,城主大人只有数百亲兵,且长途跋涉不熟地理,就这样捻豆子一样把一阵风从世间挑出来,然后抹去?   “一阵风全灭?一阵风全灭!”   翻来覆去都是这句话,吴忠仿佛做了个梦,梦里的景象既美好又可怕,让他想醒又舍不得醒,不能醒又盼着醒,可谓是……真难受啊!   机械地迈着步,吴二爷推开门走进内堂,眼前豁然一亮。   十名亲卫,肩头佩戴着极为醒目的皇家雕饰,正与李师爷还有几位参事聊着什么;发觉有人进来,众人的目光齐齐转到吴忠身上……   当头杀意!   ……   无论老成持重的韩成还是其它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和善,姿态也足够谦恭。但那是相对而言,皇家亲卫面对地方官僚……其实连官僚都不算,怎么着都有些心理优势。这是发自根骨的秉性,十三郎再如何交代也无法磨灭。   亲卫本就是百杀之将,经历雪坡一战后,他们就像被镀了金的兵甲一样锋芒毕露,同样无法消除。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只要心里有防范的意思,脸上笑得再如何温柔都让人生寒……不服你试试。   进入乱舞城,亲卫们不觉得回到自己家里,反有点深入狼窝的感受。这般情形要求他们完全放弃戒备之心,不如一刀杀掉来得痛快。   有戒备就有防范,有防范就有杀意,杀意生便有煞气临头;吴二爷激灵一下站得笔直,终于真正醒了过来。   “乱舞城总班头吴忠,见过各位军爷!”   ……   “哎呦,这就是吴二爷吧!难怪李师如此推崇,果然雄壮威武。”   韩成上前一把将吴忠从地上拽起来,拎鸡一样呵呵笑着:“二爷好,我等新来乍到什么都不懂,还请二爷多多照顾,多多担待才行。”   作为一名忠于职守的皇族亲卫,韩成下决心将先生的话贯彻到底,完全抛开身架将姿态做足,甚至还努力在脸上堆出几分谄媚……但,咋这么别扭呢!   还有,即便要表示亲近,能不能不用这么大力?吴忠是捕快头子没错,可他只是个普通人,最最普通的那类普通人。   要怪只能怪吴忠生得太壮,还有林如海用人不明、也的确缺人,这种事情怎么看也不像适合军人干的活儿,非拿斧头当画笔,只能适得其反。   军人就是军人,哪能和文官的刁诈奸猾相比,连表达亲善的方式都有天壤之别,刻意为之后更显得虚伪。韩成在十三郎等人眼里憨厚老实,换个地方就换了味道,吴忠见过的死人不少,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活人却没见过几个,焉能不惊!   吴二爷又傻了,失魂落魄望着韩成,望着他那副看起来和善细瞅又像要杀人的表情,呲牙咧嘴痛苦但又不敢叫出来,心里忍不住骂。   “灭掉一阵风了不起啊,老子又不是贼!”   ……   “大人不进城?!”   互报姓名一番寒暄,吴忠感觉轻松不少。他对军人并不陌生,差的不过是气势还有那股发自内心的傲气与凛冽。初见时被他们身上的铁血气息所惊,很快便从其举止摸透这些人的脾性。按照吴二爷的判断,假如把这些人放在身边,自己反手便能将他们卖掉,多半还可以让这些蠢货替自己数钱。   没等从臆想中找到安慰,吴忠就听到这条匪夷所思到传讯:林大人不进乱舞城。   我去你妈个蛋啊!好歹是和牢狱打交道的人,吴忠立马开骂,在心里。   如果说,一阵风雪盗团覆灭的消息像惊雷炸响在所有人头顶,那么接下来这条消息就像老天爷放了个屁,声音更大但带着剧毒,闻者无不反胃。   这算什么?别说林如海是城主,是皇室血脉,就算是个刚刚提拔上来的替死鬼……大概都不好意思这么干。   不进城的城主,那还叫城主?来修养还是度假,或者干脆是想做逃兵?   什么叫想,根本就是逃兵!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城主如此,还指望手下人怎么样?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吴忠心里顿生浓浓悔意,为自己刚才的表现不值。   就这种老爷,居然把自己吓成那样?什么歼灭一阵风,不用说肯定是两家合起来做鬼,血狼那家伙得到上峰指令,窝在家里享几天清福。   毫无疑问,这种想法有太多说不通的地方,比如既然林如海与大势力有约又何必躲起来,一阵风也不可能总藏着不露面,等等等。   此刻吴二爷顾不上那些,他只觉得一股心火上撞,眼里竟有一股酸酸的感觉,胆气也不同寻常的大。   韩成还在解释,说道:“大人体恤徙民艰苦,准备绕城考察民情,暂时不入乱舞。”   去你妈的!吴忠心里骂着。他觉得韩成的表情格外让人厌憎,假到不能再假,虚伪到不能更虚伪。   考察民情?来撒,二爷亲自带路,保证让你满意到不敢满意为止。当班头这么些年,吴忠见过太多太多无耻伪诈,但像林如海这样……真他娘的奇葩。   怀着一肚子怨气,吴忠冷笑说道:“林大人如此辛劳,实为我等效仿之楷模;可眼下外面天寒地冻,大人随身带着家眷,万一哪位贵人染病可怎么办?”   韩成果然是个实诚人,老老实实回答道:“二爷说的没错,大人本有旧疾在身,一路行来多有复发,情势可不怎么好。小姐少爷身子也单薄,若不是先生……”   小姐少爷个屁,他们又不是城主,死活关二爷鸟事。   吴忠懒得听,说道:“既然如此,大人更应该移居城内,妥善安置才对。小人知道皇家药师造诣高超,可这巧媳妇做饭也不能少了米,野外寒苦缺少良材,怎么能养好身体?”   话说得有点糙,略有一些无礼,尤其“移居”用得好,直指本意。吴忠的意思是,您就算跑也不要紧,总得露个面吧?不求大人长期驻守,移居,行不行?敢不敢?   旁边师爷一个劲儿眨眼,老头子和吴忠关系还不错,不然也不会替他说那么多好话。此时见二爷越讲越没遮拦,忍不住频频以目光暗示,心想你没傻吧,干卿何事啊这是。   “呵呵,还是二爷想的周到。”   韩成真没看出什么,一点都没有因为话被截断而不高兴。他觉得吴忠的话很对,考虑的也很好,内心大为感激,脸上神情极为真诚。   “不瞒二爷说,此次入城,我打算购买一批药材带上山;可我对乱舞城不熟,二爷看能不能帮帮忙,点拨点拨?”   说着话,韩成从怀里拿出一张事先列好的清单,说道:“麻烦二爷给过过目,这个……价钱不是问题。”   我点拨你祖宗!   吴忠快气死了,心里想这叫什么事儿啊!合着别人什么都算计好了,连药材清单都已经备妥。还钱不是问题,二爷知道你们有钱,可那有什么用。想要二爷给你们带路买药,要不要买米买粮?顺带挑几个水灵丫头送上山……   等等,上山?什么叫上山?上哪座山?   心里闪过念头,吴忠忍不住便问出来,说道:“军爷刚才说上山?”   “是啊,林大人准备沿途收留野民,一起带上山。”   “哪座山?”吴忠追问。   “哪座山?当然是五狼山。”   韩成明白了吴忠的意思,羞愧说道:“怪我怪我,之前没把话交代清楚;大人灭了一阵风,准备暂时驻扎在五狼山。”   吴忠眨巴眨巴眼睛,居然又问了句:“五狼山,您确定?”   这还能弄错?韩成满脑门子官司,只好认认真真地点头表示确认,心里想二爷没毛病吧。   “嘶!”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吴忠倒吸一口寒气,内心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他知道,天塌了;不,是天翻了,彻底翻了。 第642章 两难   机灵与聪明,一线之隔,结果天差地别。   机灵的人擅长观察形势,总能从一些蛛丝马迹里看出走向,进而决定方略,保证不出大差错。聪明的人更自负,能够无中生有,没机会创造机会,主动改造局势。   从结果看,机灵的人通常过得轻松但也普通,既不能大富大贵,闻达扬名,但可保证活得长久。聪明人往往极端,青史留香还是遗臭万年,需要看胜负。   吴忠算不上聪明人,但他很机灵,足够机灵。   听说林大人官驾五狼,吴忠首先确认,一阵风的确亡了。   官匪一家不稀奇,但绝对没有当朝官员在匪患犹在的情况下坐镇贼窝。另外,因五狼山距离乱舞不远,即便韩成是天下最擅长演戏的骗子,也断无可能在这件事情上撒谎。   两者相加,一阵风灭了,灭得透透的。   机灵的吴忠马上想到,灭掉一阵风的林大人不肯入城,其蕴意与之前所想完全不同,恐怕是存了翻天之志。这便意味着另外一件事,城内所有人、尤其是像自己这样的小人物,需要立即考虑一个异常严肃的问题:阵营!   绝不能站错队。   ……   好一番畅谈。   做选择需要了解底细,吴忠对乱舞城足够熟悉,对林大人太陌生,急需理清头绪。心中有断,吴忠将一个游走在官场与市井间的老油条风格发挥得淋漓尽致,激烈或亢奋,恭维或感慨,有时甚至会表达愤怒,生生将一个铁血不善言辞的军卒哄成舌绽莲花,将一切和盘托出。   在吴二爷的引导下,韩成的嘴巴如同一面镜子,将雪坡之战完整地展现在厅内,卷起阵阵凛风。可叹那位学富五车的师爷,空有满腹学识一脑袋奸计,谈到战场却成了睁眼瞎,远远比不了吴二爷的灵动机敏。   “哦……啊……呵,嗯?”   开始还能插上两句,讲到激烈处,李师爷只余下惊叹感慨还有疑问,像个傻子一样嗯嗯啊啊,再无半点主张。像他这样的人,安居大堂静静思索的话,其刁滑伪诈不比任何人差;但若将其扔到瞬息万变的战场上,置身于血肉横飞与嘶吼呐喊间,所谓文人奸诈只能是个笑话,脑子彻底短路。   吴班头不同,他本就在阴暗与阳光间行走,见惯了死人摸透了诡谲,足以保证头脑清醒。一面听一面想,一面思考一面附和,待韩成将此次经历全部讲完,吴忠心里大致有了谱,轻轻吁了一口长气。   “这样说起来,此次歼灭一阵风,关键在那位……萧先生身上?”   “没错,若非先生力挽狂澜,我等早已丧身狼吻,哪见得到乱舞真容。”   韩成的话中满是感激,任谁都听得出他对那位萧先生钦佩……不,崇仰到极致,容不得任何质疑。旁边李师频频点头,终于有机会以最最华丽的辞藻感慨赞美,恨不得编出花儿来。   “乱舞真容?呵呵,你还差得远啦。”   吴二爷心里冷笑,神情忧虑说道:“这样的人,怕是吸引不少注意!”   韩成哈哈一笑,说道:“二爷过虑了,如今少爷小姐都已拜入先生门下,每日学字朝夕相处,感情好的很。”   吴忠闻之连连庆幸,说道:“那就好,那就好……之前成爷说,萧先生是大人路上偶遇,本为入乱舞求医而来,不知他现在……是否还打算进城?”   韩成到底老实,摇头回答道:“这我可不知道。按说先生自己旧疾未去,多半要修养一番……”   许是觉得吴二爷可亲,韩成把掏心窝子的话讲出来,说道:“以先生的本事,以往肯定求过不少名医,便是仙家多半也有接触。照我看,求医这种事情实在渺茫的很,现在形势不稳,先生不会不清楚。”   “那就是不敢来了。”   吴忠嗨嗨一笑,心里想那位先生有多大本事我不知道,但是哄哄你们这帮蠢货肯定绰绰有余,不定是谁派来图着什么。若不然,两位仙家怎会不战而退,多半是看出什么。   有了定论,吴二爷自忖没有遗漏什么,遂说道:“林大人驾临,我等理当拜见请训,可……不瞒成爷,乱舞这个地方向来不安分,没有主掌官员坐镇,办差的只能苦撑,每个人手上都摊着一堆事。就拿我来说,积压的案子堆成了山,实在有些为难……”   不等韩成开口,吴忠摆手说道:“这样吧,不管林大人官驾何处,吩咐下来的事情总要先办妥;成爷既然受命,我这就走访城内医馆,务必把药材备齐。”   一面留意韩成脸色,吴忠说道:“军爷可将清单交给我,容我打听打听出处,如何?”   韩成想都不想,说道:“不用这么麻烦,二爷只管带个路,咱们一家一家的配,买齐药物马上就走。”   “这么急?”师爷此时也回过味来,试探道:“各位远道而来,我等尚未接风洗尘……”   韩成摇头说道:“不急不行啊,百来号兄弟等着救命。接风洗尘就免了,将来林大人横扫乱……咳咳,将来再聚,将来再聚吧。”   师爷眨巴眨巴眼睛没有开口,吴忠已笑道:“军爷就是军爷,办差雷厉风行;既然如此,咱们这就出发。”   十名亲卫齐齐站起身,韩成忽又想起什么,说道:“还有件事,麻烦二爷帮忙。”   “请说。”吴忠应着。   韩成说道:“来的时候先生特意吩咐过,带一名熟悉城内局势的人回山,二爷看看……身边有没有合适的人?”   吴忠说道:“这个容易,我手下一百三十八名差官,个个闭眼也能走遍乱舞……”   韩成摆手,说道:“二爷误会了,先生所讲的熟悉,不是指道路。”   吴忠一愣,问道:“那是指……”   韩成憨笑说道:“我也不大懂,把先生的原话讲讲,二爷估摸着办。”   吴忠再楞,心里生出一股不妙的感觉。   韩成仔细想了想,认真说道:“先生说,找一个熟悉城内局势的人,活着带回来。”   如一盆冷水浇头,吴忠顷刻间无言。   ……   需要“活”着带回去的人,可想而知“熟悉”是指何种程度。不提寻常衙役差官,便是门口等着那七位大佬都不敢说吃透乱舞城;当然,即便符合要求,韩成也没本事把他们带出去,不反落其手就是好结果。   官衙内,几名文官整天窝在家里不敢出门,成天以秀才能知天下事来安慰自己,空谈之辈;唯一合适的人选就是吴忠自己,不敢说了如指掌,比别人强出太多。   一句话,这是让他表态!   “老实人不好欺,这话谁说的来着?”   望着韩成老实巴交的脸,还有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吴二爷好生感慨,暗想这货到底是装样还是天生,蔫坏。   迎接城主是职责所在,吴忠借口推脱本已勉强,假如此时再拒绝韩成,无疑是表明态度不愿与林如海站一边;假如反过来,吴二爷巴巴跟着亲卫们赶往五狼山,城内人会怎么想?   吴忠熟悉局势,别人也知道他熟悉局势,不然的话,七帮大佬也不会托付他这个小小班头打探消息,更不会大方到供养他一生。吴二爷一旦上了山,哪怕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别人也会认为他已道出一切,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然后呢?然后当然是不死不休。林大人败,吴忠死定了;林大人获胜,吴忠未必能活。   怎么看都吃亏!   “这个……”   沉吟中,吴二爷第一次感受到军人的难缠;换个灵光人在韩成的位置,此时还不得赶紧驾起台阶自个儿滑下来?韩成不这样,诚挚期盼的目光直愣愣盯着吴二爷的脸,让他觉得那般凶狠。   不去?倒也不是不可以,可谁知道那位萧先生打的什么主意,谁又断定林大人潜力如何?此刻吴忠只知道两位仙长退避远走,背后如何根本没来得及打听,让他从何估起?   假设一下,此事如果是皇家故意安排呢?假如那位先生是皇族背后的宗门所派,情况又怎样?   三王怕不怕吴忠不知道,他反正惹不起。   小人物的悲哀正在于此,明明看得明看得透,就是找不出两全之法,唯有赌。   吴二爷不想赌,他能活到现在靠的不是赌,而是每一步每一天仔细权衡的结果。   “很为难吗?不能啊!”   老实人讲老实话,韩成的声音明显透着失望,说道:“二爷在乱舞任职超过二十年,不会连……”   去你妈的!   吴忠心想你有资格指责我?换成你在二爷位置,早死了一百八十回。   骂归骂,嘴上可不能这么讲,吴忠干笑几声说道:“军爷说的是,可事情太突然,万一找的人不对不够机灵,岂非耽误大事……您看这样成不成,咱们先收购药材,容我路上慢慢思量,一定给找个合适人。”   “这样啊……倒也不是不可以。”韩成觉得吴忠的话有理,点头答应同时不忘叮嘱。   “林大人宽厚,成不成或许有得商量;此事为先生亲自安排,我等就算把命丢在这儿……麻烦二爷用点心……”   “那是那是,谁说不是呢。”吴忠连声应着,心里再次狂骂。   “先生比大人还拽……真他妈大先生!” 第643章 妙音妙人   妙音妙手妙天师,悬壶悬胆悬天下。   前句是赞美,后一句崇仰,足以说明妙音门在乱舞城的地位。   买药,当然要找她们。   ……   与寻常宗门一样,妙音门分内外;内门修持丹道,外门主掌医术,道理其实一样,都为了祛病强身。乱舞城有很多妙音门开设的医馆,均按照外凡内仙的格局而造,其经营不仅限于治病,还有医材收购与买卖。   八大宗门,只有妙音门不分种族,不涉门户之争;所有进入妙音门下的弟子,往日恩怨情仇一笔勾销,如出家人一样。但她们又不是真正的出家人,表面留头须发,内里不修禅佛,是地地道道的凡宗。   对那些在乱舞求生但又不得生的苦人来说,如能被妙音门看中并收录,是其一生难求的机缘。吃穿不愁事小,还有机会得修天道,焉能不为之抢破头。可惜的是,人人都知道妙音门不会随意收徒,看资质看心性更看机缘,大概意思一句话:送上门基本没戏,等她们找过来才靠谱。   妙音门女人多,漂亮的女人更多,仙凡不论美女如云,个个身怀绝技。最差的也能求丹问药,不说包治百病,起码能帮人调理身体延长寿命。这样的门派能在乱舞城立足,不用打听也知其内门实力如何,若不是妙音门不过问是非,多半会成为乱舞第四王,超然于七门之上。   来时十三郎曾特意叮嘱过韩成,遇事遇人皆要忍,尤其是妙音门,忍上加忍。没想到仅仅第一家医馆,刚开口没讲三句话,韩成便险些因暴怒失控,恨不得当场拔刀。   “不卖?不卖是什么意思!”   望着那个饼子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的老妇,韩成几乎以为自己听错,沉声说道:“悬壶济世药师本分,买卖公道商家准则,拿钱买药,为什么不卖?”   雪坡一战,亲卫们死伤惨重,断手断脚比比皆是;林如海迁徙而来,身边仅三名药师,哪伺候得了这么多伤兵?让人愤恨的是,一阵风三千军马覆灭,除了血狼等几个头目外,楞是找不出谁身上带着伤药。问了钟大海才知道,原来雪盗团不光视抢掠对象如猪狗,自己人也不例外。雪盗个个身体强悍,轻伤用不着治,真若是残肢断体,干脆一刀砍掉了账,省粮食。   韩成等人离开的时候,车队正处艰难时刻,最难便是治伤。十三郎能帮忙,但他无法调动法力,至于药……说句不该说的话,假如用老君丹救治那些普通亲卫,泄露身份尚在其次,真真是太浪费。   所谓坐吃山空,转眼离开道院十好几年,十三爷家里余粮也已不多。身处险境,十三郎很清楚怜悯心有时候就像毒药,不能不精打细算。他身边材料倒是充足,与修炼有关的丹药也有不少,但他现在炼不了丹,经抢掠而来的丹药多与修为有关,且大都为灵力或妖力本质,十三郎自己不在乎,那些普通魔族战士服用……多半会爆体。   堂堂修家救不了几个凡人,一笔糊涂帐。   退一步说,现在只有百多名伤员,想想办法总能解决得了。将来呢?无论剿灭雪盗还是平定乱舞,死伤都将以千、甚至万计,个个指望仙丹救命,纯粹鬼扯。   军马未动粮草先行,修真世界中这句话被诠释出许多新意,但其本质不会变;十三郎绝对无法接受伤等于死的现实,吩咐韩成入城,传讯只是最不重要的一项,关键便是带人、与收购药草。   结果可倒好,怀着一肚子希望,韩成等人跟着吴忠来到贮药最充足、也是城内最大的妙音门医馆,递过清单都还没怎么说话,人家直接送出两个字:不卖!   “为什么不卖!凭什么不卖!”   韩成急,身后几名亲卫更着急,瞅着医馆都是些女人病人老实人,纷纷怒喝低吼显示力量,结果换来老妇一句冰冷嘲讽,顿时泄了气。   “比人多?”   老妇居然很有幽默感,冷笑一声说道:“老身一句话,乱舞两千万凡民,皆为尔等之敌。”   亲卫们集体失声。   这一路行来,吴忠介绍了不少有关妙音门的事,大伙明白老妇不是吹牛;人家根本不要内门插手,只需吆喝一声,自己就变成过街的耗子人人喊打,口水都能淹死。   “先生勿怪兄弟们惊扰,我等没有恶意。”   药师不问男女,皆称先生;人在屋檐下,韩成不得不矮下身子说道:“可这药……烦请解释一下,因何不卖给我们?”   旁边吴忠帮着说好话,言道:“价格好商量,只求购药。”   吴二爷是名人,乱舞城头头面面多有与之相识者;老妇或许也听过这个名字,看了吴忠一眼,板着脸孔说道:“苦芹花、紫芯曲目草、百年桂芝……所列药草太珍贵,数量太大,且多为伤药毒物,一看便知军队所用,不卖。”   这番话可听出,老妇并非性冷心凉有亏医德,而是考虑到自家所需,不愿一次掏空家底儿。细心的话能发现,提到军队时她的脸色变得难看,没什么好感。   韩成没空观察这些,忙说道:“那我少买一点?”   清单上的东西动辄数十上百斤,韩成心想了不起多跑几家,总能凑够数量。   老妇这次没有回绝,忽问道:“你们来自城外?”   寻常人这么问不奇怪,妙音门不理世事,进门都是客,管你高官大贵还是凡夫俗子通通一视同仁,自然不用理会城内城外。韩成早就知道此点,闻言不觉一愣,忙恭维道:“先生慧眼,我等实为新城主身边亲卫,刚刚赶到乱舞。”   老妇说道:“刚来就买这么多伤药,是否遇着雪盗?”   韩成连连点头,说道:“前几日遇见一阵风,激战一场伤了不少人,所以……”   “一阵风?”   老妇微微色变,冷笑说道:“吹得一头好牛。”   啥意思?韩成莫名其妙兼哭笑不得,暗想老东西好口舌,讲话真他娘有趣。身后诸人表情更精彩,纷纷在心里想不愧是妙音门,随便一个老太婆都这般好玩。   此时自然轮到吴忠这个本地人出马,上前诚恳解释几句,大略将事情交代清楚,末了说道:“先生帮帮忙,这些是救命药,实实耽搁不得。”   韩成在一旁频频点头,不忘以目光向吴忠表示感激,心里想吴二爷为人真不错,办事儿实诚又贴心;回去应该向大人奏明,得重用。   周围响起数声惊呼,几名男女药师的目光齐齐投向这边,神色均有震惊。一阵风的大名不仅限于帮派大佬,连不问世事的妙音门也有听闻。   老妇比她们更沉得住气,犹豫了一下问道:“这么说,一阵风灭了?”   “千真万确。”韩成连忙点头,神情多少有些得意。   “没问你。”老妇横了他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韩成忽觉精神有些恍惚,昏昏欲睡,连晃几次脑袋才回复清醒。   “的确灭了。”吴忠解围,说道:“林大人为民除害,药草的事……”   片刻功夫,老妇神情又一次变得寒漠冰冷,说道:“身为皇官,为民除害天经地义,有什么值得炫耀。这些事情与妙音门无关,哪怕来的是一阵风,我等照样治病救人。”   “……”亲卫们心生忿怒,被韩成以目光按住。   老妇留意韩成的举动,说道:“既然灭了一阵风,尔等也都进了城,为何不把伤员送来?适才的话并非针对什么,只要进了医馆的门,不死的就绝对不会死,不残的也绝对不会残,岂不更省心?”   “这个……”韩成不知怎么说才好,求救的目光望着吴忠,意思是还是二爷您来吧,我怕把事情弄糟。   吴忠没推脱,再次上前解释几句,话语比刚才更婉转,仅仅讲个大概。   结果不出所料,乍闻城主不进城,老妇眼神那叫个轻蔑;及至听到林如海官驾五狼,表情顿时变得暧昧起来,看着亲卫们的目光也变得不同,多出几分柔和。   “有门儿。”韩成心中暗喜,同时又有些犯愁,心想要是每家都这么解释一遍,得多久才能把差事办完。   乱舞城横跨数百里,快马疾行也需一天才能打对穿,遑论这么慢悠悠地逛。之前韩成以为到了医馆就能成事,倒还不怎么着急;此时情形有变,难说要跑多少家才够,焉能不为之忧心。   正寻思间,老妇忽然问道:“刚才你说,受伤的人有多少?”   韩成心里想我有说人数吗?嘴上忙回答道:“弟兄们加上仆妇,一共一百三十七个,轻重不均,有几个……”   “才一百多?”老妇截断他的话。   韩成一愣,心里想这叫什么话,再多几个就连传信儿的都没有了;总不能叫那帮刚归顺的天狼人做代表吧,成何体统。   这得怪吴忠,他只证实一阵风覆灭,没功夫也不可能将过称细致描述。几千人的大战只有一百多伤兵,换成谁来想都觉得古怪……   问归问,老妇似也不想从韩成那里得到什么答案,只以目光看着吴忠。吴二爷嗨嗨干笑,就是不肯开口说话。   傻子也知道萧先生的事情属于机密,何况是他。   “好吧,老身明白了。药材可以卖给你,价格……”   老妇不再尝试什么,转头淡淡说道:“十倍。”   “我……”韩成目瞪口呆。 第644章 蓝婆婆   “十倍价格!”   韩成竭力让脸上的表情不那么生涩,认真问道:“先生确定没有说错?”   老妇神情不变,回答道:“嫌贵可以去别家,看看他们会不会比老身更仁义。”   韩成再难遏制心中怒火,沉声说道:“欺人太甚,妙音们存心与我们为难?”   老妇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淡淡说道:“这不是你有资格讲的话。”   “好!好!好!”韩成扶在腰侧的手紧了松、松了紧,无法说出多余的话。身旁亲卫的表现更加不堪,气息粗重眼露凶芒,瞅谁都像一阵风。   天地良心,不是韩成不老成,实在是情形太难忍,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妇所为分明是羞辱,小了说叫藐视当朝,严重点便是公然与皇家作对,是造反,犯了诛连大罪!   假如在京都……只要不是乱舞城,这家医馆便可关门大吉,难有再出头的机会;至于老妇,不死也脱三层皮。   更可气的还在后面,听韩成好个不停,老妇忽然说道:“不用急着高兴,寒冬季节药材难觅,清单所列种类不全,品质降低一级。”   “我……”   韩成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像快要热死的狗一样呼呼喘气。军人处理这种事情,要么干脆拔刀相向,指望他们用嘴巴去辩,实在太为难。   数量少也就罢了,价格高也不是绝对不能忍,品质怎么能降?那不是药,那是命啊!今天是兄弟,明天就有可能是大人,又或自己的命!   此时的韩成还不知道,自他离开后车队连续收录几拨野民,虽没有什么大收获,药草却得到不少补充;让药师愁眉不展的问题,实际上已得到解决。   “琤!”   身后有人拔刀,韩成心里一惊,忙以目光阻止,低喝:“干什么?”   “头儿,干脆……”亲卫们两眼通红,恨不得马上大开杀戒。   “闭嘴!”   韩成做了个按压的手势,用力吸一口清寒的空气,徐徐转回身。   “敢问先生,除了这些,可还有什么补充?”   “还算识相。”   老妇意外不忘嘲讽,随手在清单上勾画几笔,推回韩成眼前说道:“所记的都没有,余下部分重新定个数,交由主事即可。”   求医治病无法标价,买药却是明码;老妇不知韩成家底儿怎样,由他自个儿斟酌。旁边一名中年妇人闻声上前来,神情淡淡,静等着韩成做决定。   韩成听出味道,问道:“主事?先生不是这里主事?”   老妇没回应,中年妇人微微一笑,说道:“蓝婆婆是内门长老,巡视碰巧赶上此事……几位军爷运气真好。”   运气真好?真他娘的好!   韩成暗骂,正想反击两句发泄愤懑,心里忽闪过念头,神情骤然僵硬。   内门,她是仙人!   一股寒意自脚下升起,韩成目光从老妇身上移开,看向吴忠。假如老妇是修家,吴二爷之前的举止可就有些暧昧了,别的不谈,起码应该提醒一下。   吴忠的表情很无辜,迎着韩成的目光摊手苦笑;不用问,他也刚刚知道此事。这不奇怪,医馆本分内外,韩成他们现在在外门,哪能想到刚巧有一位内门长老巡检?   “晦气,运气……”   韩成无奈摇头,垂目借审视清单的机会做掩饰,静下心思索怎样才能两全。   林家有钱,可再有钱也不能全用在这里;况且韩成带领区区十余人,又没有储物的本事,没胆子携带太多现银。几名药师对城内行情不熟,对药材估价本就偏低,如今价格突然暴涨十倍,更不可能周全。   然而事情总有两面,因为医馆储药品种同样不全,两厢折扣下来,韩成发现若能精打细算的话,居然能买到近半,心里不由得一动。   仔细审视后他发现,被老妇勾掉的那些通常价格比较高,留下的部分则相对便宜,纵然价格有所提高,仍能买到不少。   “这样的话……”   心里盘算了一番,韩成拱手问道:“请教先生,妙音们各医馆储备的药材,品种是否大概差不多?”   这个问题很白痴,中年妇人轻笑回答道:“本就一门调度,当然如此。”   韩成默然,心知结果因这句话注定,买不到就是买不到。城内不属妙音门的医馆当然有,可他们的规模底蕴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结果不问可知。   老妇突然说道:“清单上所列之物,七大帮派各有把持,尔等若有本事,大可向他们购买。”   嗯?挑拨!   韩成本能地闪过念头,摇了摇头。一来事情来不及,二来七门做这件事的时间长了,要针对也是针对妙音门,断无可能是为了让林如海为难。   七宗门不经营医道,但不妨碍他们储备药材;眼下敌我都分不清,韩成再着急也不敢送上门去和他们勾搭。老妇这样讲用意很明显,驱虎吞狼试图坐收渔利。   内心冷笑,韩成不理会老妇的话,提笔在清单上勾勒几次,交给中年妇人说道:“麻烦先生。”   妇人接过,目光略扫便明白了韩成的心思,轻笑着说道:“几位还想去别家试试?”   韩成回应道:“军资有限,韩某职责在身,总要多看一看。”   这话讲得轻了,若不是乱舞城太大,若非韩成着急回山救命,同时担心老妇再搞什么卑劣勾当,多半一个大子儿都不肯花在这里。   “先弄点凑个数,留本儿走走别家……实在不行,找吴忠借贷?”韩成很没出息地盘算着,目光不知不觉瞥向吴忠。   吴二爷多机灵,马上低低的声音回道:“库房早几年就空空如也,饿死不少耗子……我这儿还有几两银子,韩爷先拿着?”   去你妈的!   韩成落一肚子气,心想老子还没开口啦,成何体统!   主事再未说什么,核算后道出总价,一面吩咐人自库房备药,同时以目光对韩成示意:交钱。   买药付钱,这种事情没什么好讲;韩成知道,无论妙音门是否有意刁难,总不能大庭广众下坑人反悔,遂老老实实付了款,完成这笔让他憋屈但又无奈的交易。   虽然经过折扣,所买药物数量依旧不少,等待的时间,韩成将种种愤怨压在心里,向主事打听其余医馆的位置与路径,希望能少走冤枉路。吴忠对乱舞城虽然熟络,但也没到每家铺子都清楚的地步,韩成能够想到这一层,思绪可算缜密。   “乱舞十区,九区皆有妙音门分号,那些小医馆就不用去了,白白浪费功夫。”   主事有点生意人味道,神情比老妇和善得多;收了钱的卖家不会让客人为难,妇人吩咐人伺候亲卫们坐下,又奉上茶水,才说道:“军爷四处走走也不错,对乱舞城熟悉些,日后才能方便。”   十区九分号?日后方便?话中有话?   韩成心中微动,敷衍说道:“这个……不是不想,可兄弟们靠这些药材救命,等不得。”   主事闻之点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卷图,递交韩成手里说道:“九大分馆都在上面,军爷按图寻找即可。”   韩成大为感激,内心恙怒也为之减轻不少,拱手说道:“多谢……既然是十区,为何仅有九家分馆?”   乱舞城九分天下,这是之前韩成所掌握的情报,他不会傻到认为那就是准信儿,此时反正闲着,既然对方肯说,不妨顺带打探。   “这需要军爷自己看。”   妇人微笑说道:“还是那句话,军爷既然入了城,应该四处看一看。”   再次听到这句话,韩成不能不犯思量,正想着对方是不是在提醒自己什么,忽听那名老妇说道:“放心,你那些同伴就死不了。”   “……”   明明是好话,从老妇嘴里讲出来就变了味道,不像安慰,反倒有些嘲讽。韩成听着不爽,但不知该如何反驳,一时竟难以开口。   既已泄露了修家身份,老妇遂不再刻意隐瞒什么,端着架势说道:“老身问你,军中可是来了高人?”   她问的是吴忠,脸上一副料定他会老实交代的模样。   韩成心中微凛,没等反应过来老妇凭什么这么肯定,吴二爷已像猫一样开口,苦笑回答道:“婆婆明鉴,林大人途中偶遇一位姓萧的先生,得其相助才能杀灭雪盗,惊退两名修家。”   “你……”韩成朝吴忠怒目而视,身边亲卫虎视眈眈,随时准备翻脸。   吴二爷对此全不理会,躬腰低头满脸恭敬,仿佛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太婆是他亲妈……亲祖宗一样。   老妇目光转向韩成,微讽说道:“不用紧张,这件事很快就不再是秘密;老身估计,那位萧先生也没打算瞒着谁。只不过尔等身份低微,不愿讲明罢了。”   韩成很想说你当自己是神仙,靠!   老妇不管他怎么想,自顾寻思了一会儿,问道:“尔等进城应该不止城主的意思,萧先生多半也有参与,对否?”   韩成茫然点头,头脑昏昏迎着老妇的目光,仿佛看着一股通往异界的漩涡。   老妇缓缓说道:“萧先生可曾说过什么,道来让老身听一听。”   韩成脸上出现挣扎,片刻后说道:“先生让我们……”   “让你们如何?”   “让我们忍……”   “呵呵,不忍又能如何……”老妇冷笑,忽发觉韩成并未停下,微楞听下去。   韩成继续说道:“……若被人欺辱,记下他的名字模样,以后找回来。”   “找回来……怎么找?”   “通通杀掉,一刀切。”韩成喃喃自语,不断重复着那句话。   “通通杀掉……通通……” 第645章 不谋而变   离开医馆,走出好大一段距离,韩成依旧惊魂未定,神情惴惴。   凡人与修家之间如天堑一样不可逾越,但对韩成这样有一定炼体基础的皇室亲卫来讲,低阶修士并非多么可怕。往常在京都,韩成不是没见过修士,虽知道他们不好惹,但还不至于毫无抵抗之力,起码不会像这样问什么答什么,仿佛丢了魂。   老太婆级别不低,惹不起的那种。   吴忠的话证实了这一点,原来所谓婆婆并不是凡人对修家的敬语,而是妙音门内的职位称号;主事称其为婆婆,说明那声长老唤得名副其实,的的确确是门中长老。   一不小心就碰到位长老?韩成无奈晃晃脑袋,连声感慨。   “运气啊!”   “韩爷,天晚了,您看……”   吴忠的话将韩成惊醒,抬头看看天,再瞧瞧周围惨白的世界,倦意忽如潮水般涌上头,连日劳碌积累的疲累仿佛一下子爆发出来,昏昏欲睡。   现在没有修士施法,韩成明白这是身体达到极限的标志,遂说道:“歇息吧,明天再去别处。”   吴忠连忙说道:“既然这样,几位军爷随我回府,我把弟兄们都叫来,替各位洗尘。”   望着他一副着急的摸样,韩成笑笑说道:“二爷累了一天,不用再为我们操持,麻烦指明方向,我等自去驿馆就行了。”   “那可不行!”   吴忠脸色异常严肃,说道:“怎么讲吴忠也是府里的人,几位军爷如觉得吴某还算尽心,别让我难做。”   嗯?这话怎么说的来着。韩成有些疑惑。   吴忠低声说道:“实话说吧,韩爷几位身份特殊,驿馆……不安全。”   韩成默然,良久不知如何回应。   吴二爷的话有好几层意思,韩成难以分得透彻;但可肯定的是,乱舞城不仅城外雪盗横行,城内竟到了只有城主府才能保证官家安危的地步……   盲目逞英雄没什么意思,韩成也不知完全不通事务的人,冷笑两声说道:“看来,吴二爷这些年过得不轻松。”   吴忠笑了笑,没争辩不反驳,说道:“能混下来就不错了;这年头,只要是个官儿,谁能真正轻松得了。”   韩成再次沉默,他知道吴忠说的对,不谈自己,便是林大人、甚至看起来无所不能的萧先生,哪个活的轻松?   略想了想,韩成说道:“听二爷的,咱们回城主府。接风就免了,二爷有心的话不妨过来唠唠,好好谈谈乱舞城,怎么样?”   “那就好那就好。”吴忠松了口气,说道:“还有件事,关于买药,韩爷打算明天朝哪个方向走,容我安排一下。”   韩成诧异,问道:“安排?安排什么?”   吴忠回答道:“其实不算安排,只不过要去别的区,总要打听打听挑挑时候,事先探探路比较好。”   这他妈还是官儿?做贼都不见这么憋屈!   韩成感慨说道:“二爷看着办吧,我这儿没什么主张;只一样,慢慢来,尽量让我们走完全城。”   吴忠微楞,说道:“那样的话,时间可就长了。”   韩成说道:“长就长吧,那老婆子讲的没错,兄弟们死不了。我也想通了,回头派他们先走,把这儿的情形粗略讲讲;韩某自个儿留下,跟二爷好好混几天。”   随口定了行止,韩成说道:“就是麻烦二爷不少,韩某实在过意不去……”   “不麻烦,哪有什么麻烦!谁说麻烦我跟他急。”吴忠连连拍打胸脯,内心终于长出一口气。   “只要不让二爷我上山,什么都不麻烦。”   ……   轻不轻松是个相对的话题,不同的人不同的人生阶段,感受也会不一样。比如韩成跟随吴忠小心翼翼在各区穿行、感慨乱舞之乱相人生艰难的时候,十三郎正坐居五狼,授徒书字闲散自如,轻松得不能再轻松。   小少爷姐弟仍处在感应气息阶段,再高明的师傅也无法指点太多,十三郎落得清闲;至于本该他操心的防务,因五狼山地势险要,血狼苦心经营这么久,老窝称得上固若金汤;同时十三郎知道,五狼山安危并不在于战士是否勇猛工事是否坚固,甚至可以讲根本就不重要。因此在粗略看过后,他将这些事情交给钟大海等人处理,自己真正成了甩手掌柜,全心投入调理身体之中。   说到身体,十三朗仍没有多少事情可以做,煞气不清就动不得法力,动不得法力什么都谈不上。因此在将一切安顿下来后,十三朗每日踏雪登山,沐清风寒冽,观层云翻涌,于那一片空灵世界中书画以静心,着实过了几天安逸日子。   慢慢地,十三朗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仿佛忘记了修为,也忘记了身份,就像一个真正执于书道的人那样沉醉于一方世界里,安静在自己的安静中。   过了几天,乱舞城传回消息,韩成着人讲了他这些日子的经历,连同高价买到的药材一起送回来。同时传来的还有韩成对乱舞城的总结、决定与疑惑,因为乱舞城现在变得太安静,仿佛在酝酿着什么大事,会引发天变一样。   判断来自吴忠,韩成的讯息里重点提到此人,称其为真正的八面玲珑,应给予重视等等。   情报理所当然传到十三郎这里,可惜此刻萧先生仿佛换了一个人,对周围一切漫不经心,看过后只是淡淡说了句“也好”便丢到一边,弄得林如海摸不着头脑。   十三郎没有解释什么,不是故意扮神秘,也不是认为此事真的不重要,而是因为他很清楚这些都是表面,决定成败的关键因素只能在自己;准确地讲,是要看他能否尽快恢复实力,抑或能否更进一筹。   猫女黑老暂时没有再来,意味着他们要么认为心里有了底,要么就是发动力量、在更远更大的范围内查找十三朗的来历;假如到了掀牌的那一天十三郎还没有准备好,五狼山便会和林如海一到沉沦,战士再多也没有用。   又过了些日子,十三郎的变化更大了些,他不在像往常那样整天书写,而是时常望着天际良久不说一句话,仿佛在思索又像是在领悟,偶尔挥毫也不能尽意,竟连笔都不再提起。   “这是瓶颈,老师要突破了,会达到更高的境界。”小少爷悄悄对姐姐说,表情就像是马上顿悟成仙。   “你感受到气了?跟我说说,到底什么样?”依莲顾不上关心老师如何,反时时揪住弟弟不放,好生嫉妒。   小少爷严词拒绝,说道:“不行,老师说过每个人都不一样,告诉你是害你。”   “美得你。”依莲撇撇嘴,如孩子一样赌气而去,继续由字入道的艰难之旅。   她没有道基,对气机的感受本就不如其弟,加上十三郎教的法子实际上是分心之法,难度何止倍增。此外还有一点,小少爷之所以能够这么快感应到气机存在,除自身资质外,与其心性不无关联。这就像那对学习双手互搏的大侠夫妻,憨傻单纯的郭大侠很快就能学会,比他聪明一万倍的黄女侠却怎么都不行,心眼太多所致。   女孩子到了依莲这个年龄,哪个都会有点胡思乱想,加上她不是自小修行,能轻易过关才叫怪。   ……   时间过得既慢又快,就像天上的雪一样下个不停,不知不觉便藏起许多事,埋住很多人。自入山算起一个月后,四周迁徙的队伍依然络绎不绝,进入五狼山的野民也越来越多,数量直逼十万大关。   这段时间里,谷内最忙的是林如海,外面招揽内部安顿,选拔人手作为班底,还要分出心神考虑乱舞城规划,几不分白天黑夜。   忙归忙,林大人精神好得很,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谷内越来越兵强马壮,林如海的目光开始投向山顶,不时念叨几句什么,神情期待而又焦灼。   先生不发话,给林如海八个胆子也不敢做什么,奈何十三郎现在轻易连面都不露,更别提什么指示方略,让他如何不着急。   有心询问,又恐打扰先生疗伤修行,无奈之下,林如海与钟大海几乎每天都要派人朝十三郎所居的洞府跑上一趟,查看先生是否“出关”。   事实上,十三郎根本没有闭什么关,他每天清晨登山傍晚归,检查一下姐弟俩个的学业便回道静室里去,谁也不知道忙些什么。   等待的日子让人煎熬,眼看年关将至,谷内人口正式突破十万,军马也已超过万人;林如海渐渐熄了心思,打算安排大伙儿好好过个年,一切待开春阳暖再说。   “天寒地冻,估计先生不想动。”林如海这样安慰自己,得到钟大海的附和。   “就是就是,估计先生他……先生!”   “开始剿匪,年关之前清除所有雪盗;请大人发一道令,解散城内军队,五狼谷开始筹建新军。另外给韩成传讯,在妙音门医馆对面弄家铺子。”   不知什么时候,十三郎悄然出现在“城主府邸”内,开口便是两道军令。   “我要入城,开馆。” 第646章 动出意料之外   剿匪、散军、入城,三句话如三道雷,震得一官一首头晕目眩,几不知身在何方。   剿匪散军事早就定好的策略,两人多少有些准备,十三郎突然说要入城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半响不得清醒。   “这个……”钟大海想问但不敢,林如海敢问但不知从何说起。   “粮食、战机,和局势。”   十三郎解释道:“势在必行。”   粮食问题最紧迫,十万张嘴要吃饭,丝毫拖延不得。入谷超过两个月,野民自带粮食所剩无几,进城买粮与买药不同,非大军不能为,没有可靠的保障怎么行。之前林如海一直忧心此事,奈何十三郎不出关,他只敢零敲碎打安排人手就近在城外购买,杯水车薪。   战机同样不难想;年关将至,即便雪盗也会修养一番,窝在家里好好享受一年成果;这个时候发兵剿匪,遇到的阻力最大,但也最容易尽全功。   唯有局势……现在风平浪静,局势怎么了?   十三郎说道:“歼灭一阵风,八宗不大不小受到震慑,需要一段时间消化决定对策。此前韩成传信说城内比较安静,说明他们有压制彼此间矛盾走向联合的趋势,不易轻动。”   “现在不同了,贼头终究是贼头,成不了大气候。”   林如海点头,这点大局观他当然有;时间过了两个月,八宗既然没有举兵犯境,足以证明他们协调不到一块儿,或则说因一阵风事件受到的惊吓已渐渐消退,重新走回老路。   堂堂八宗门被林如海形容为贼头,一方面说明其胆气随实力增强而变得豪壮,同时也体现了皇家根深蒂固的思维,江湖门派终究小家子气吗,上不得大台面。   十三郎赞赏说道:“年关召集人手不便,此时剿匪,即便他们受城内势力暗控,也难以得到支援。当然,前提是你们要打得好,打得快,打得越干脆,我在城内就越好做事。”   话题回来了,十三郎进城是两人最最不能理解的决定,正好相问。   钟大海首先关心战局,说道:“解散军队,会生大乱。”   乱舞城东西两座军营,官方军卒为二十万,实际则远远大于这个数字。由传信中看,军队早已名存实亡,变成各路诸侯施展手段内斗的舞台;或许可以这么讲,如今的军队实际上可看成八方势力外的一方土豪,干尽龌龊事。   乱舞城地处七族交汇处,历来由地方官吏自治。林如海身为最高长官,名义上有权决定军队去留。一旦失了名分,二十万军卒就变成二十万虎狼,注定引发浩劫。站在钟大海的角度,最怕的是两大军营恼羞成怒,索性撕破脸皮与五狼山作对,甚至发兵犯境。   林如海考虑有所不同,忧虑说道:“百姓会受苦。”   “大人说的是,但……顾不上了。”   十三郎赞同林如海的观点,略有些讥讽的语气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人身为皇族官员,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林如海闻之默然,良久才叹息一声说道:“先生的话,林某不敢苟同。”   哦?十三郎有些诧异,暗想我都还没做忧国忧民状,皇官儿好意思露脸?   林如海说道:“先祖曾有言,居上位者当断则断,不可有妇人之仁。但我林家子孙,世世代代需持心戒,时时铭记以自醒。”   心戒?   提及先祖,林如海肃容正冠,正色说道:“为官为将者,不可以人为数。”   不以人为数,意指不要拿人命当数字对待,一不是一,而是一条命,与身边熟悉的人完全一样的人命。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沉默下来,久久没有开口。   慈不掌兵,这是任何为将者需牢记的格言。死几个人就心疼得不行,见到血就大发怜悯,这种人再聪明也不能上战场,只适合躲在后方数那一串串散发怨恨的数字。   当人变成数字……看起来舒服多了。   军队生乱,利益上对林如海是好事;百姓的日子越难过,五狼山的吸引力就越大,来的人就越多。只要防范好奸细混入,壮大程度会大大加快;代价便是成千上万无辜者死去,无数部族会灭亡。   场间一时沉寂,钟大海对此明显不以为然,但不方便开口说什么,只好在心里祈祷先生不要受这个酸儒的影响,软了心性可不妙。过了一会儿,十三郎向抱拳林如海抱拳,诚恳说道:“多谢大人指教。”   未等两人说什么,十三郎又道:“乱肯定会乱一阵,大乱却未必,其关键仍在于你们怎么打。我在城内也会做些事,尽量把局势控制下来。”   两人一头雾水,心里想您能活下去就不错了,还要控制局势,牛皮未免吹得太大。   不是存心看低,便是对老师最有信心的小少爷也无法想象,十三郎孤身入城便想控制大局走向,连二十军队都能影响得到。   这种事情不方便解释,十三郎随口问了问几处细节,人手做些调度,事情就算定了。末了,钟大海忍了又忍终究没能忍住,问道:“先生,您这么走了,大人的安危……”   “本官绝不会被人要挟。”林如海连忙表态。   一旦与八门撕破脸皮,那些修家恐怕不会、是肯定不会再拿仙凡约定当回事。若是有修士前来斩首,钟大海有心无力,想死都没地方死。林如海话说得激昂,表现出来的却是毫无信心;   十三郎宽慰道:“听说城内藏龙卧虎,我去找几位高手,暗中保护大人。”   “噗!”钟大海险些岔了气,心想能不能别搞啊,讲笑话都比这靠谱。   两千万人的大城,没几个奇人异士才叫怪。可那种人是你想找就能找、想用就能用的吗?再说了,所谓高人也有个限度,钟大海不知道真正的高人什么样,但他明白的是,假如有人足够威胁到八门……恐不是那么好藏,更不是随便就能请动。   十三郎说得干脆,明摆着没有继续解释的欲望,钟大海无奈叹气,颇有些无礼说道:“最好能快一点。”   十三郎认真点头,回答道:“放心,去了就安排。”   “……”   饶是钟大海对主上这般崇敬,此时也忍不住心内腹诽,暗想你安排个屁啊,安排白菜吧。   “林涛姐弟正在关键时刻,不要打扰他们;此外就是别为我操心,好好打仗。”十三郎最后说道。   “先生有坐安天下之才,林某敬候佳音。”林如海答应着,表情特虚伪。   “不担心……才怪。”钟大海闷闷不乐,应付着。   ……   “书道艰难,吃药才是王道啊!”将一官一匪打发走,十三郎内心不禁感慨,暗想难怪修士又被称为药罐子,不吃真不行。   早在一个月之前,十三郎终于因书画有所成就,可动用一成法力无碍。如今要入城,一方面局势已到关键处,更重要的原因是十三郎发现,通过写字调理元婴的效果日渐缓慢,直至几乎无效。   从这个角度讲,小少爷猜测老师面临瓶颈,并不算错。   可散放的煞气都已从字迹中宣泄出来,余下的绝大部分与元婴彻底融合到一起,以某种难以理解的方式慢慢转化,其程度足以让最有耐心的人为之绝望。眼见着暂时不可能解决问题,十三郎遂收了一口气将元婴恢复的打算,转而考虑从药理着手。   不管现在还是将来,不论为了冷雨还是为了自己,炼丹成了十三郎必须考虑必须经历的路。   所以他要入城。   三王不动,多少出乎十三郎预料,但他知道其动必如雷霆一样难以抗拒。因他不知道血鼎究竟做什么用,余下多少时间供周旋,心里更没有底。懵哄猫女黑老策略上不算错,但也让十三郎进退两难,思来想去,他最终决定主动出击,干脆逼到对方家门口。   所以十三郎要入城。   入城需要自保,自保需要实力,十三郎有没有没有实力?   当然有。   对寻常修士来说,一成法力算不了什么;但对十三郎来讲,这一成法力意味着太多太多,让他能够完成之前干瞪眼没办法的事。   花了一个月做筹备,十三郎决定入城,开馆,就在妙音门对面。   ……   距离年关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平静”已久的乱舞城发生一件大事;名义上仍在城主府辖制下的中心区域内,妙音们医馆正对面,一家名为由新任城主身边御医坐镇的医馆堂而皇之宣布开张。   其名为:三元阁。   听起来不像医馆名号,经过一番了解人们才知道,原来三元阁经营不仅限与治病卖药,还兼营字画,最后一项比较神秘,据说仙人才有资格了解。   铺子开张通常会由庆典,作为官府主持的第一家医馆,弄些唬头在所难免;三名老年御医亲自坐诊,城主府内参事悉数到场,还有吴二爷带队的一百三十八名差役、与不知哪里唤来一看就是野民出生的青年男女帮衬,着实热闹……又冷清。   妙音门对面开医馆,可想而知看戏的人会有多少,这么多人,一人说一句话便足够热闹;至于冷清……城内数得上的大势力一家都没到,还有三元阁的真正主人也不肯露面,焉能不冷清?   经过一番打探,人们得知主人姓萧,是一位年轻到不像话、据说非常了不起的书生。可问题是,开张这么大的事,萧先生身为三元阁之主,人在哪儿呢?   机灵的人四处打探,有心的人到处走访,很快发现了萧先生的踪迹,均为之大惊。   萧先生在对面,妙音门内。 第647章 王法无情   街分两面,一面喧嚣一面幽;三元阁开张未给妙音门带来什么影响,宽阔厅堂整洁明亮,空气中药香扑鼻,医患两安。   妙音门看病不用挂号,病人们或取药或等待,安静得让人无法相信他们是饱受病痛折磨的患者。两名坐诊药师都是女人,几名学徒在老师的指导下分包取材,偶有询问也都轻声细语,得指点后鞠身道谢;教与学的过程看不到倨傲与谦卑,只有严谨与专注。   主事者仍是那名中年妇人,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医术,神态祥和安宁。   外边声浪阵阵,不知是真心高兴还是存心捣乱,野民男女们将音量放到极致,或豪迈或清亮,犹如在山内高歌。   很热闹,但……实在是太俗!   不是所有人都像主事者那名淡定,几名侍女不时会从帘隙撇向对面,俏脸流露出几分嘲讽,但也有些不耐烦。   安静惯了的人受不了这种吵闹,这里是医馆,药师看病需要静心,若像现在这样动辄一通鬼哭狼嚎般狂吼,知道的说三元阁是医馆,不知道的人恐要认为他们是野班子戏台。   侍女们愤愤难平,均想着那位新任城主是不是发了疯,竟敢公然向声望最高的妙音门挑衅。几名正等待看病的人脸上隐有愤怒,虽不便喧哗,心里却在想稍后是不是干点什么,为给大家带来诸多方便的药师做点事。   大家都觉得三元阁找事,或者说找死!   疑惑与思量中,十三郎跟在韩成吴忠身后步入医馆,径直走到主事身前,道明来意。   “鄙人萧八指,应蓝婆婆之约而来。”   ……   两个多月前,韩成等四处购药,第一家来的就是此处;军人自有凛烈气势,加之带来一阵风覆灭的消息,馆内之人都还记得他。   看到十三郎走进来的时候,准确地说是当十三郎的目光在每个人身上扫过的刹那,所有人心里均闪过念头:这就是萧先生。   并非因其如何逼人,相反十三郎现在极为内敛,举手投足如风吹柳动般随意自然。刚进门时,因将街外寒意带入,还有一丝撞破宁静的突兀,仅仅掠视周围的片刻间,他就像一滴融入大海的水,几不可视。   理所当然。   那一刻,凡是目光与其对望的人心里均生出一股极为荒谬的想法,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自己就像刚刚走进皇宫的乡下丫头一样,格外不协调。   感受来得快去得更疾,没等众人意识到哪里不对劲,那种感觉便凭空消失;穿着一身整洁白衫的书生略略点头,人人觉得他是专门和自己打招呼,说不出的亲切自然。   之后一切回复正常,人们心里还在想自己该不该回礼的时候,书生已走到主事妇人面前,说出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赴约?赴什么约?所有人都在自问。   ……   “赴约?”主事妇人也在问,目光疑惑。   她是主事,也是感受最强的一个;之前十三郎进门时,妇人身体一紧又一松,舒适的座椅突然间变得冷硬尖锐,仿佛催促她赶紧让出来,将位置留给真正主人。没等从震惊中清醒,突闻十三郎说出赴约,主事妇人备好的回应通通被逼回到肚子里,茫然反问。   “先生与婆婆有约?”   “有”   十三郎微笑回答道:“前次买药,婆婆对韩成多有照顾,今日即为道谢,也为赴约。”   这不是赴约,是来找麻烦!   妇人心里闪过念头,声音微寒说道:“买卖自愿,妙音门从未强迫过什么,新生若想借此生事,恐怕来错了地方。”   十三郎摇头,诚恳说道:“误会了,请把消息传入内门,容我与婆婆解释。”   妇人说道:“是先生误会了才对。妙音门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派,但也不是谁想见谁就见谁;蓝婆婆身为门内长老,地位尊崇,先生有什么话,不妨对妾身说。”   十三郎再次摇头,说道:“此事不是外门能够做主,请代为通传一下。”   妇人说道:“此间事皆由我做主,先生不愿讲也无妨,就此请回。”   旁边韩成吴忠急出汗来,恨不得插嘴说两句好话,但有不知从何说起;心里想这妇人怎么回事,上次还好好的,转眼就完全换副模样;萧先生也真是,一来就说与婆婆有约……此事从何谈起?   十三郎没预料到这种情况,微微皱眉说道:“要怎样才能见到婆婆?”   妇人想了想,说道:“最起码,需要修家才可以。”   距离一阵风覆灭过了快三个月,雪坡之战早已人尽皆知,包括大展神威的萧先生也都不是秘密,人人知道他实力强大,但没有使用过一种哪怕最低级的仙法。   十三郎默然,片刻后说道:“这是故意要为难我。”   妇人淡淡说道:“先生愿意这样想,妾身也没有办法。如不是婆婆自己愿意,绝非凡俗之人所能见得到……”   平地生风风如漩,一股清风打断了她的话。   风自十三郎脚下而起,仿佛被人捧在手间,轻轻推送到妇人面前。   “这是……仙法?”妇人并没有如何惊讶,反有些疑惑。这手精妙之极的控风之术落在她眼里更像是戏法,完全没有仙人法术所应该具有的威严。与之相比,韩成吴忠、还有几名病人所受到的震撼强出许多,韩成更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恨不得呐喊几声才的舒爽。   仙人啊!果然是仙人!   私下里,亲卫们常思索先生到底是不是仙人,此刻终于得到证实;一想到自己一直在为仙人做事,还曾与之并肩作战,如兄弟般随意谈笑,韩成觉得每个毛孔都被兴奋所充斥,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   仿佛一场美梦成真,激动中韩成听到妇人的话,难以遏制心中愤怒,喝道:“放肆,仙家法术,岂容随便怀疑……”   十三郎摆手阻止韩成,问道:“敢问,现在能否见到婆婆?”   出乎所有人意料,妇人仅微楞便回复颜色,淡淡回应道:“还不行。”   十三郎望着她说道:“为何?”   妇人说道:“妙音们的规矩,修家若为求医而来,内门自有人安排接待。若为了其它事,需首先表明来意,亦有对应的人员负责。”   声音略顿,妇人继续说道:“婆婆与内门既无消息传出来,约定纯属子虚乌有;先生若不愿讲出真正来意,请恕妾身无法满足要求。”   十三郎皱眉说道:“你不信,又不肯传讯,让我怎么办?”   妇人神情微讽,说道:“假如婆婆真与先生有约定,先生何需到这里来?”   十三郎无奈说道:“这件事比较复杂,你不够资格知道。”   妇人大怒,说道:“请先生自重。”   十三郎摊手说道:“我说的实话,何来自重不自重。”   妇人徐徐坐直身体,冷笑回应道:“先生不要忘了,这里不是城主衙门,也不是五狼山那个贼窝。”   两条人影无声闪出,左右分立于妇人身侧,冷漠的目光专注于十三郎一人。旁边,韩成瞳孔陡然收缩,仿佛有两条毒蛇在身体上四处游走,冰冷中带着滑腻腻的感觉。   妙音门处事低调,因在民众里的声望太高,便是七门三王也不敢轻易向其伸手。但这不代表她们没有自保武力,内门就不说了,外门医馆常有武者修家坐镇,平日里不露面罢了。事实上,自妙音门创立以来,不知多少不知轻重的势力打过念头,又有多少散修流寇尝试夺掠,结局无一例外,通通在无声无息间消失。   医馆内外门户相连,外间有事发生的话,内门随时可以支援,遇强敌可传讯归宗调来大批修士。乱舞城满共不过数百里,凡人驱马也需要跑很久,但对能够飞天遁地的修士来讲,片刻即可抵达。   除非自认为有能力挑翻整个妙音门,谁敢轻动?   被四道冷电般的目光盯住,十三郎轻叹一声,说道:“这里不是衙门,但也在衙门治下;五狼山不是贼窝,而是城主大人的新驻府邸。不论哪个角度,夫人刚才所讲都已犯了法。”   “呵呵,犯法?”   见他说得一本正经,妇人不禁失笑,讥讽道:“麻烦先生指教一下,妾身犯的哪家规法?犯法又如何?”   十三郎平静说道:“夫人请往脚下看。”   脚下?脚下怎么了?   十三郎说道:“夫人脚下踩的可是大地,此地可在林朝国域?身在皇家之地,犯的自然是……王法!”   “王法”出口,舌尖突绽春雷之音,刹那间响起无数回音,隆隆回荡久久不息。   中年妇人神情大变,未及开口,十三郎清声断喝道:“夫人漠视王律,污称皇家为贼,此为谋反之罪。”   “王法无情,逆者当斩!敢维护者与之同罪,诛!”   “诛!”   门外百余道声音同时断喝,声若奔雷滚滚,响彻长街每个角落,震荡在每个人的心里。   十三郎再喝:“此处假冒民生,窝藏罪寇;本官身授皇权,责无旁贷;今代城主施令:封!”   “封!封!封!” 第648章 今日办的是你   令出如山,数十名“官差”齐声高呼,争先恐后闯进医馆。   像演戏,像极了一场事先排练好的戏。差役们脸上带着赤裸裸的戏弄与调侃,还有傻子都能看出来的军旅痕迹;除少数几人熟脸外,大多仅仅披了一层官皮,不是演戏是什么?   演戏演到妙音门?!封馆?!   主事不知如何才能形容内心的荒谬,厉叱:“萧先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十三郎看都不看她一眼,淡淡下令道:“闲者驱逐,病患者扶至三元阁就诊,此地所有财物移至对面封存,馆内一应人等扣至城府,按律审处。”   “诺!”   身形彪悍的差役们答应着,二话不说涌向四周,抬药掠财抓人封物,活脱脱一群悍匪模样。安静的医馆顿时鸡飞狗跳,药师尖嚎侍女哀哭,与那些被雪盗劫掠的野民再无任何不同。   很快,一箱箱药材如流水般搬出,再如流水运进三元阁;仅片刻后,本就宽敞的大厅被洗劫一空,足以让最细致的仓鼠为之流泪。   发生这么大的事,门外的人们不可能没有反应;不大会儿功夫,街道上已经聚满了人,一双双愤怒的目光注视着那群如狼似虎的匪兵,躁动暗生。   “住手!住手!你……萧八指,你到底要干什么!”主事妇人尖锐的叫喊声在大厅内回荡,试图阻止匪兵恶行,但又哪里阻止得了?比较奇怪的是,她身边那两名幽灵般的黑衣人至始至终没有动作,妇人没有下令,他们只管护在其身边冷冷注视周围,丝毫不为所动。   “除了药材,桌椅器械、一纸一文皆属赃物,通通查封。吴二爷,麻烦把地契搜出来。”   “是……”吴忠的声音好似在哭丧,低头弯腰从妇人面前经过,带人翻箱倒柜。   十三郎这才满意,转过身奇怪反问:“夫人以为本官在做什么?”   “你放肆……”   “藐视主官,罪加一等。”   十三郎挥手说道:“抓人!”   “哼!”   两名黑衣人抢步挡在妇人身前,阴冷的目光横扫周围;几名抢发了性子的差官正在兴头上,嘴里答应着正在前冲,突然被两人目光注视,顿时如迎头撞在冰墙上,通体冰寒。   “大胆!”   韩成暴喝拔刀,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五步方歇。   十三郎将韩成拨到身后,平静的目光望着妇人,说道:“夫人要拒捕?”   事情到了这一步,主事反变得冷静下来,保养极好的面孔上泛起一丝讥诮,说道:“萧先生好大的官威。”   十三郎诚恳说道:“夫人误会了,在下本是乡野草民,受林大人所派,所作所为皆以王法为准。”   “王法,好一个王法!”   妇人冷笑道:“敢问萧大人,妙音门满门药师,行善积德治病救人,城内两千万子民人人知晓,犯了哪家王法?”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请教夫人,何谓子民?三岁小儿也知道你等皆属林朝子民,妙音门不过一个江湖门派,有什么资格唤人为子民?”   妇人羞怒说道:“你……萧大人,拿不到……民妇的罪证就这样抠字眼,有意思?”   “现在才想起自己的身份。”   十三郎点头赞许,抑或是嘲讽,说道:“一字一言,发乎于心;一举一行,皆为本意使然;心有反志才能讲出这样的话,何需本官抠字眼?至于夫人所犯罪过,此前辱骂当朝还嫌不够?”   妇人怒道:“当然不够!即便民妇偶有失言,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与本馆何干?”   十三郎说道:“越来越长进了……吴忠!”   “在!”吴二爷身体猛一哆嗦,连忙上前递过来一叠文书。   “先生……大人,房契与账本都在这里。”   “嗯,让本官看看……”   十三郎随意翻了翻,说道:“敢问夫人,本馆地契为何没有官家文印?”   “……”   妇人张口结舌,心里想这叫什么话,城内一万家房契难有一家盖官印,难道都是犯罪?   十三郎说道:“再问夫人,本馆经营药材替人治病,可有收取钱银?”   妇人愤怒嘲讽道:“不收钱银,难道让我们白治!这也是罪?”   十三郎笑了笑,问道:“买卖公道,治病收银,这些当然不是罪;本官要问的是,本馆开张这么多年,可曾缴纳过一分税银?”   “……”妇人想笑,但不敢,想哭又哭不出来,表情精彩不知如何形容。   有经营便需要缴税,这是每家每户都明白的道理;可是乱舞城……谁向妙音门征税?或许应该换个说法,八大宗门,哪家不向别人征税?   他们收钱不叫税,好听点叫纳供,叫赞助,直接点就是保护费,各自地头各自负责,唯独官府不行。   想到这里,妇人觉得胆气壮了些,说道:“大人如想以此来治罪,恐要将城内翻过来才行。”   十三郎讥讽说道:“别人杀人你就可以杀人?别人犯罪等于你可以犯罪?(别人盗版你也盗版,别人订阅推荐推广月票飘红你咋不学啊,哼哼!)夫人是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不是……”   “做事不要问别人如何,先问问事情的对错曲直,再问自己本心。”   十三郎说道:“本官今日站在医馆内,办的就是你们,与别人并无直接关联。”   妇人厉声喝道:“这般行事,如何能让千万黎民心服?”   十三郎连连摇头叹息,理直气壮回答道:“本官何须他们心服,我只要你们服。”   ……   “有罪无罪,待回到衙门、按律法审过后自然明白;无论怎么样,今日尔等都要入监。”   处在医馆主事位置,尤其是在乱舞城生活这么多年,妇人早已忘记了皇家二字意味着什么,想不到公然违法抗法代表什么含义。   这很正常,不光她如此,城内每一位居民、甚至连官差都已经忘了自己的主子是谁。对他们而言,所谓王法已成为两个没有什么蕴意的字,很纯粹。然而正如十三郎宣告的那样,公然嘲骂皇室主官,放在任何国度都是不赦之罪,是最最无可辩解的谋逆!换句话讲,因为那句被激怒后的无心之语,十三郎的的确确站在大义位置,谁都无法批驳。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妇人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她认定十三郎此行存心找事,无论她怎么说怎么做,对方总能找出、或干脆制造麻烦生出事端;其目的,当然是为了三元阁。   是人都明白一条道理,不打垮妙音门,所谓御用医馆只能是个笑话;别的不谈,他们连药材都无法收齐,更不要说什么城内几乎所有像样的药师均被妙音门网罗。仅凭林如海随身带的几名药师,头上顶着皇家名头便想谋夺妙音门基业,难道不是笑话?   敢在妙音门对面开一家医馆,十三郎挑翻妙音门的决心毋庸置疑;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心里想着这些,妇人冷冷说道:“萧大人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会怎样?”   十三郎平静回答道:“本官知道。”   “你知道?”   “本官当然知道。”   十三郎说道:“假如我估计的不错,只要给你半日时间,夫人便可鼓动成千上万居民请愿;此时此刻,周围有名望的人想必已得到消息,在集结人手着人书表,准备痛斥本官。”   “只有这些?”   “妇人比刚才聪明了,不讲妙音门会如何。”   十三郎望着她,目光有些赞赏还有些怜悯,说道:“但你心里真正依仗的还是门内,而不是那些准备出头的百姓,对否?”   妇人冷笑不语,大意是你明白又如何,在力量面前,妄论大义只能落人笑柄。   十三郎轻叹,指着两名黑衣说道:“夫人难道不奇怪,为何内门至今没有回应?除这两个废物,拥有千万民望、底蕴深厚的妙音门为何不派人出来?”   听了这番话,妇人沉默下来,目光流露出几分犹疑。医馆闹成这样,内门至今悄无声息,由不得她不做思量。尤其当她看到,两名黑衣人神情虽依旧冷漠,目光却不再似刚才那样坚定,似变得有些紧张。   他们紧张,妇人便跟着紧张,但不是因为十三郎,而是因为他的话。   “刚才我说夫人没资格参与这件事,并非诚心羞辱;所谓在其位谋其事,夫人目光如此短浅,连城内局势都看不懂,怎能与本官正面相商。”   赤裸裸的羞辱,妇人却不像刚才那样暴怒,内心隐隐觉得不安。她到底不是笨人,从十三郎的话里听出某些让她恐惧、不该她知晓的蕴意。   “也罢,既然有资格的人不愿露面,本官就在这里当众讲出来,看你能否承受得起。”   抬起头看看四周,十三郎的目光中满是怜悯的意味,放慢语速沉声说道:“夫人试着想一想,假如本官想平定妙音门,其余门派会怎么想?怎么做?” 第649章 问心于拳   听了十三郎的话,妇人通体冰寒,久久不能言语。   十三郎的话有两段,前段是我后段本官,看似无心,实则点出两重含义。   假如之前见到蓝婆婆,十三郎便是十三郎,再不带其它身份;反之如现在这样,十三郎便是受皇命委托的官员,是以官与民的姿态处理此事。   十三郎说道:“七狼八虎三大王,乱舞城龙蛇混杂,谁都希望一统天下,但又都做不到。妙音门有没有后台、后台有多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妙音门与其它宗门行事不同,所图必然特殊。”   不能眼看着十三郎朝宗门泼脏水,妇人说道:“妙音门不涉世事,一心为民,哪会如世俗之人那样图谋无尽。”   “不涉世事?呵呵,好大的口气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当听到不涉世事这几个字,十三郎心里便会涌出莫名厌憎。   “区区一个地方宗派的管事,鼠目寸光,也敢说这样的话。”   听着妇人理直气壮的宣告,望着其脸孔目光中流露的毫不作假的虔诚,十三郎突觉得心烦意乱,再不愿与之啰嗦什么。   ……   不涉世事。   当初刚进道院,在听闻老院长的感慨与不甘时,十三郎虽不赞同,但还对持此种观点的人报有尊敬,然而在时间过去这么久、经历这么多波折后,他从内心到灵魂都觉得厌倦。   厌倦不是人生与麻烦,而是那些无处不在的神佛扮相。   神佛至少还披着一层金灿灿的外衣,妙音门算什么?   以医道行天下,救的是人命纳的是钱财,所作所为无不与世俗有关,居然能说出不涉世事的话。   抬手指着门外,十三郎冷笑开口道:“本官有十足把握,此时此刻七大门派的人均已在场,正不遗余力阻止妙音门发动民众,帮助本官收缴此产业。夫人敢否赌上一赌,看看稍后的情形,是否与本官所料一致?”   此言一出,如冷水从头淋到妇人脚底,彻底无语。   “本官不是那些流寇散修可以比,我站在这里,代表的就是王法,身负的便是亿万民望,何需费力发动劝告,甚或是请求?妙音门看似强大,实则外无盟友内无根基,身处虎狼之地不思自取,岂能长久得了?”   这话已经不是对妇人所讲,十三郎不管该听的人有没有听到这些话,断喝一声道:“拿下!”   周围差役举步上前,妇人失神不能开口,两名黑衣彼此对望一眼,眼里闪过决然。   “吼!”   两人同时厉吼,身形微晃,瞬间变成八条黑影,斜掠纵扑、鹰击鱼跃,齐扑十三郎。   “闪灵乱舞!”吴二爷的惊呼在一旁响起,声音透着惊恐。   “失心者不可问其心;事情到了最后,不留血终究还是不行。”   十三郎摇头,叹息,出拳。   “那就死吧。”   ……   多年前的一次泛舟,十三郎曾与老院长有过一段对话,至今犹在眼前。   “法者治之本,治者人之本。老夫试图把紫云变成无法之地,想来太过虚妄飘渺,恐将一事无成。”   “有一个地方,与老师所想类似。”   院长精神一振,问道:“真有这样的地方?”   “学生在书中看到,名为:桃花源。”   院长恼怒说道:“小子无礼,怎可欺骗我老人家。”   十三郎笑了笑,问道:“老师,为什么说治者人之本?”   院长回答道:“因为人性,人类天生希望被治,也需要被管治。”   十三郎不服,辩说道:“学生只听说人性向往自由,最不喜受到拘限。”   院长说道:“那不是人性,只是欲望。欲望没有止境,表现出来的外相就是不喜受拘禁,最好是能够无法无天。”   十三郎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这句话,但他不明白,假如欲望不是人性,那人性又是什么?   院长说道:“人性是平安,是对生命的本质留恋,由此引发的一切、包括对自由的向往在内,都是欲。”   十三郎苦笑说道:“这样讲的话,人和禽兽没什么区别。”   院长说道:“不同的,禽兽虽然渴望平安,但那只限于自己,或家族,最多族群,绝对达不到整个物种的高度。”   十三郎忍不住嘲讽道:“比较算计同类的话,人类比禽兽厉害得多。”   “那还是欲,并非人之本性。举个简单的例子,人类征服世界,初始可能是位了生存、仇恨,又或别的什么。然而到了最后,人类总会想到治理上,把那些被征服的人看成与自己一样的人,一起走向更高的层次。”   “这个过程很漫长,会经历许许多都惨事恶事无法想象的事;但其方向不会变,最终是为了全体人族,包括灵、妖、魔,甚至别的什么。”   假如别人听到这些,恐怕会认为院长的话大逆不道,但他与十三郎相处久了,知道此子与大多数人的想法不同,倒不用担心被人知道。   院长继续说道:“禽兽显然不会这样,它们征服、杀死或则吃掉对手,纯粹是为了让自己活。”   十三郎细细体味着话里的意思,说道:“这与被治与否没有关系,只要存在着治理,就一定无法平等,一定会有矛盾,最终引发不治。”   院长叹息说道:“你讲的不算错,老夫之所以在紫云推行无法而治,原因正在于此。只可惜……”   十三郎暗暗腹诽,心里想只可惜你成天想问学生要钱,订出一大把苛捐杂税。   院长说道:“临近晚年,老夫才终于醒悟过来;人类的本性既然是平安,然而欲望无尽,两者间必须有制度加以规范。换言之,制度治的是人性而不是人,无论凡间还是修道者,人人皆有人性,自然都需要被治理;人类求的是大治而非无治,区别在于制度是仁还是恶,公与私的程度是否符合天道,还有掌握在谁手里罢了。”   “再乱、再黑暗的治也比完全无治要好!无论时间如何流逝,世道如何变迁,无治不仅仅不可能实现,还是最最让人无法忍受的事。”   院长感慨说道:“可笑老夫一生忙碌,到头来居然做的是对人最最无益的事……”   十三郎打断他的话,说道:“学生知道有一种制度,与此界所有国度均有不同。”   院长被扰了兴头,大为不满嘀咕道:“偏你知道这么多……讲来听听?”   十三郎说道:“人人参治,由民众选出许多智者,再由智者断大事,以多寡计成败;这样的方法,能否称得上大治?”   院长微楞,沉吟良久才说道:“有这样的地方?有这样的治理方法?”   十三郎认真点头,随后说道:“书上看到的。”   “放屁!老夫怎么没看到过有这种书。”   院长愤愤难平,但也知道这是十三郎的一贯伎俩,绝无可能追出因果。仔细想了想,他说道:“这样的世界,一定不会有强者。”   十三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回答道:“老师慧眼,那个世界的人没有强大的身体,也不能修道,全部是凡人。”   “凡人啊,呵呵……凡人到底是那些人,什么人才称得上不是凡人呢……”   院长脸上的神情有些讥讽,思忖说道:“老夫无法评价那个制度好不好,但我能肯定,假如在乱世,尤其当人类面临种族之危的时候,那种制度一定不是最好。”   “因为效率?”十三郎试探着问。   院长点头,补充道:“还有对强者的向往,对生命强大的向往,可称之为信仰。”   十三郎不解,问道:“与信仰也有关联?”   “信仰本就是人性之本,叫法不同而已。比如凡人崇敬神明鬼怪,修真者向往真仙,均可称之为信。”   院长说道:“人人参治,注定了个体很难突出,太平盛世或许无碍,若遇着乱世,只有极少人才能够看得到看得透局势,但受治法所限不能决定应对走向,便会造成大患。”   “这个……好像是的。”十三郎翻查记忆,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老人的话很对。   院长说道:“这里也可看出人类与禽兽的区别,大多数人类崇仰、甚至信仰强者,神佛仙人莫不如是,不管信仰的对象是人是妖还是兽。禽兽不同,它们只信仰先祖之力,绝无可能哪种禽兽祭拜别的物种,哪怕对方再如何强大,也不能代替本族。”   “老师,扯远了……”   “一点都不远,为师真正要告诉你的是两件事,切切记在心里。”   院长神情转正,严肃说道:“修道者讲究修心,一切唯本心做事。然而世事诡谲,谁都难免会有内心迷茫的时候。若遇到难以决断的情形,不妨抛开自己的心意,只问大道,也就是人之本性。”   “本性本心,一字之差,所指乃人与自己,物种与个体,区别如天地般巨大。老夫不敢肯定这样做对不对,但我知道,个己之心终究属于人之本性的一部分,说是其衍化也无不可。因此纵有偏差,迟早也能找回自我。”   十三郎认真听着,问道:“第二件呢?”   院长说道:“第二件……若遇到采集信力为神通的修士,务必要多加小心,断不可轻易招惹。”   十三郎问道:“比如……佛门?”   “佛门虽也收集愿力,但其法度中正平和,不会葬人根本;无论佛门弟子理解如何,终走的仁慈怜悯路数。老夫真正要你注意的是那些掠取万民信念之力的修士……很少见,但也很可怕。”   “掠夺信念?”   十三郎承认这句话超出自己能够理解的范围,问道:“被掠夺信念之力的人,会如何?”   院长回答道:“表面看不出什么不同,但如被其信奉之人调用信念,便会快速失去生机而衰老,甚至死亡。”   “这么厉害!”十三郎吓一跳。   院长感慨说道:“何止厉害,失去信念实际上就是失去本性,自然也谈不上本心,甚至称不上是人。把人变得不是人,唉……所以老夫称之为……”   “失心者。”   ……   主事妇人是不是失心者?妙音们修的是不是取信念为神通的功法?十三郎通通不晓得。他所知道的是,此时的他正处在本心最为迷茫的时候,所以选择相信院长的话,抛开本心,仅取人之本性。   整顿乱舞注定会死很多人,有恶人有善人,有好人有坏人,有老人还有无数刚诞生不就的婴孩。面对这种情形,改如何抉择?   掉头不管最简单,十三郎不愿不能那样做,也不屑那样做。   以往十三郎坚持认为,为多数人牺牲少数人、哪怕一个人也同样是恶;然而,只有当他需要面对这种局面,不得不参与甚至作为主持者出现的时候,十三郎才明白……   所谓正义、侠义乃至道义与大义,真他娘不是个玩意儿。   既然如此,何妨抛开本心,一切按本性行事。   一切用拳头说话。 第650章 请婆婆登岸   闪灵乱舞,最受闪灵族高阶战士所偏爱,几与神通相仿。   让十三郎略感意外的是,即便是他,竟也难以分辨那八条身影的虚实。假如换一个场合,假如不是法力依旧受限,十三郎很想试试自己刚开始修行的灵犀法目效果如何。   眼下有些来不及;不过不要紧,分不清虚实,那就不分,当他们是八个人。   “嘭嘭嘭!”   连续几声闷响,夹杂两声短促闷哼;十三郎踏前三步,连出八拳;八条身影六条溃散,余下两名真身前后倒飞出去,砸翻几张桌椅跌倒,翻身……但是翻不起。   一拳破敌,两名黑衣人临敌变招,以双拳接一拳,双臂仍被打折;碗、肘、肩均有白骨爆出皮肉,血透重衣。   “别动!”   韩成抬脚踩在一名黑衣人心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兄弟,别动舒服点。”   十三郎体会到两人的强悍,实力均超出疤脸统领不少。非但能够释放残影,那股集全身之力于一击的刺客风格更非军人统领所能拥有。尤其难得的是,残影的攻击力并不比本体弱上多少,仅缺少那种因血气激发才能具备的悍烈决然。   区区一家医馆,替外门充当打手的人便有这等实力,妙音门底蕴可见一斑。但因面对十三郎,他们看似强大的身体不堪一击,力量不值一提,至于速度……与蜗牛没多少区别。   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获胜谈不上骄傲得意,十三郎低头望着那名倒地喷血不止的黑衣人,问道:“你叫什么?”   黑衣人微楞,似在为应不应回答而犹豫。   十三郎朝他笑了笑,说道:“不敢说出名字?”   激将法越糙越管用,黑衣人冷哼一声说道:“黑衣,阿二。”   黑衣阿二,这也算名字?   十三郎问道:“这是门内给你取的代号吧?阿二是排名?黑衣……莫非是标识?”   黑衣人再次犹豫,主事妇人此时中震惊中清醒过来,张口欲喝。   十三郎看了她一眼,诚恳说道:“你最好闭上嘴,不要试。”   妇人身体突然颤抖起来,脸上带着无可遏制的惊恐,不是不言,而是根本就不能言。   从内心深处讲,十三郎虽处处与妙音门为难,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主事妇人一直无法真正生出恶感;顶多只是因立场不同而不得不争辩,绝对谈不上厌烦、又或别的什么。此时此刻当双方正式宣布翻脸,尤其当他出拳破杀,视己方为敌的时候,十三郎的目光给她的感觉就像有一头从沉睡中醒来的荒兽,淡漠,冰冷,没有丝毫情感。   妇人第一次感受到压力,感受到之前那两名黑衣人所感受的一切,同时也真实感受到对方的决心与强大。强悍修家也未必承受得了十三郎的目光,何况是她。   “带出去。”   十三郎吩咐人将快瘫软的妇人带出医馆,低头重新问:“说吧,黑衣代表什么?有多少人?有没有别的服饰颜色,意义又是什么,实力怎样?相信我,说出这些对你有好处。”   黑衣人眼里再次流露出挣扎,他一眼就能看出十三郎底细,不是指实力,而是其心性。他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狡诈阴险且又冷漠无情,毫无怜悯可言。落在这种人手里,要么直接死掉,要么老老实实听他的话,才能期待有个好结果。   几番犹豫,黑衣人唇角微动,空中灰芒乍现,闪电般直袭黑衣人后脑。   “终于肯露面了吗。”   十三郎似早就料到了这一幕,探手及时一抓,将不知何处而来的灰芒扣在掌心,仔细看原来是一条弯曲的小蛇,铜皮铁头目光凶狞,受十三郎一捏居然没有马上死。   “咦!”空中似有人惊呼。   “不错的小东西。”十三郎随手将小蛇丢进兽环,回身示意所有人离开。   事关机密,萧大人亲审人犯,差役们又能说什么,呼拉一声纷纷撤出并将正门封闭;顷刻间,大厅内变得空空荡荡,仅留满地残屑废渣与两名重伤黑衣,满目凄凉。   “得罪。”   十三郎随手弹出两道指风,将两名黑衣人击昏,这才举目扬声说道:“可是蓝婆婆法驾降临,请现身一叙。”   “小家伙好大的胆子,竟敢冒犯妙音门。”   声音沙哑干涩,如枯木摩擦般骖人心魄,无法辨识其方位;但可听得出,发出声音之人确为老妇,应该就是那位被韩成偶遇却不肯与十三郎相见的蓝婆。   十三郎微微一笑,说道:“在下应约而来,一切按照婆婆的指示行事,何来冒犯。”   ……   蓝婆婆喝道:“胡言乱语,本座何时邀请过你!”   十三郎说道:“药不卖而卖,因为林大人、或许该说在下的力量得到婆婆认可。提高价格是为了让我记住您的存在;此后您还说了两句话,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蓝婆婆冷漠说道:“本座不记得讲过什么特殊的话。”   十三郎平静说道:“那我提醒婆婆一下,‘两千万居民皆为尔敌’这句话是要提醒林大人,掌握人心需要妙音门的配合;‘其余宗门均有藏药’这句话点明贵门立场;在下说的可对?”   蓝婆婆不肯回应,说道:“年纪轻轻心机这么重,恐不得善终。”   十三郎颇觉得委屈,说道:“婆婆何必这样讲?以您的身份,有必要以民意威赫军卒?还特意点名贵门与其余七门的恩怨?至于在下将来……我不在乎怎么死。”   面对修家,十三郎一点都不像刚才那样耀武扬威,所谓官家身份也被抛到一边,诚恳说道:“婆婆应比在下年长,且多有可能是前辈;邀约却不应约,还弄出诸多难题测试晚辈,有失风范。”   不知是不是被说破用意觉得羞怒,蓝婆婆声音更冷,说道:“你算什么东西,需要本座出手测试?”   十三郎微微一笑,说道:“婆婆让手下测试晚辈又不管他们的死活,的确很是东西。”   蓝婆婆大怒,喝道:“放肆!”   十三郎摊手说道:“婆婆谬赞,这不正是您想看到的吗?婆婆想看我究竟是不是修士,想看我实力如何,还想看我胆略怎样。晚辈按照婆婆的意思走到这一步,可没有故意冒犯您的意思。”   蓝婆婆怒道:“公然封我医馆,伤我门徒,还说不是冒犯!”   十三郎大奇,回应道:“婆婆讲话好没道理,若不封闭医馆,如何让别人相信你我为仇?如何才能平定七门,唯以妙音门为尊?”   蓝婆婆嘲讽说道:“就凭你,也想平定七门?”   十三郎轻轻叹息,说道:“婆婆难道以为,刚才是我全部实力?”   大厅陷入沉寂,蓝婆婆久久没有再开口,也没有追问十三郎的实力究竟如何。十三郎也不催促,微笑背手看着周围,看似安心等候,实则默默感受着什么。   周围一道波纹回荡,轻飘飘蔓延至每个角落,扩及屋外,空中,更远处。十三郎的笑容有些勉强,眼眸深处渐有一丝凝重滋生,随手弹出几条黑影。   “不用试了,老身用的是神识传声,真身远在百里之外,你找不到的。”   “化神修士!”   十三郎真正吓了一跳,可越是这样,他的脸色反倒越平静,淡淡说道:“原来婆婆是化神前辈。”   修士神念可用来探索环境搜寻四周,但如想传声投影成人形模样且达到百里之外,非化神以上不能为。心里想着这些,十三郎暗想一名妙音长老便是化神,犹对其余七大宗门忌惮不已,他们的实力又如何?   自己竟还想着平定乱舞……   “画虎成犬,不知所谓;谁告诉你只有化神才能施展神识传声的?”   “难道不是吗?”十三郎应付着,赶紧搜寻记忆。   蓝婆婆轻蔑说道:“到底是野路子,看来教你的老师不怎么样,误人子弟。”   道院学子被人批是野路子?这事儿丢人!十三郎大怒说道:“不许说我老师不好。”   他很想说既然不是化神,小爷随便哪个老师来都能把你拍成饼子,拽个什么拽。然而想到对方虽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还是稳妥点比较好。   尊师重孝在哪儿不让人讨厌,蓝婆婆微哼一声,说道:“本座专修神识,功法有些不同……知道为何不骗你吗?”   “因为前辈够聪明,知道骗不了我。”十三郎严肃回答。   “……”这是夸人还是自夸?   好在十三郎还有补充,说道:“晚辈知道您在提醒我做事应量力而为,图大而力小,只能害人害己。”   蓝婆婆默然片刻,说道:“那么现在呢?你是否还想平定七门。”   十三郎斩钉截铁说道:“无论妙音门是否愿意相助,晚辈决心都不会更改。”   蓝婆婆再次沉默,良久才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十三郎回答道:“前别说笑了,这种事情还能怎么做?当然是定其不义后挥师东进,横扫各大宗门,联络七族,订约会盟。”   “……”   “前辈觉得怎么样?”   “你以为七宗门是什么,随随便便就想扫平。”   “那您说怎么办?”   “我……老身怎么知道!”   “这不就成了。”   十三郎忽而一笑,说道:“只要您按我说的做,晚辈保证,定让七门灰飞烟灭。”   蓝婆婆说道:“终究露出狐狸尾巴。说来说去,你就是想拖妙音门下水。”   十三郎平静说道:“前辈错了,事实是您在水里泡了这么久,晚辈拉您上岸才对。” 第651章 乱八七糟   谈判永远需要实力做后盾,古往今来,天长地久,莫不如是。   实力分两种,智谋与力量。之前的一切可看成智谋,妙音门以一座医馆为代价得到其想要的答案。   力量则比较麻烦,比如现在,十三郎表明修士真身,修为究竟如何暂时无法确定。换句话讲,蓝婆婆确定十三郎比不上自己,但又看不透他的真实境界。   隐匿之法多有奇效,谁也不敢说识破天下,但那不是重点,真正让蓝婆婆确信的原因其实是:尊严!   修真界看境界不看年龄,不论表面看上去多么怪异难让人相信,只要有修为,就具备与之对等的地位与尊严。哪怕对方只是个婴儿,只要修为超过自己,就需要称其为前辈。十三郎称蓝婆婆为前辈,便是自承有所不及。这种事情看起来不靠谱,实际却为大多数修士所采信,原因便是尊严。   反之,蓝婆婆露了一手神识传声,十三郎知道她很强,究竟多强没什么概念。   陌生者之间初次联手、图谋又很大的时候,双方都会谨慎行事,并相互理解。如今双方互知大略,都不会逼迫对方亮出底牌;因为谈判刚刚开始,都还有退身反悔的余地。   不得不说这样的方式很累,但也很真诚。   过了此关,谈判进入另一个关键环节:条件。   条件无所谓先后,关键在于能否合拍。十三郎甚至没有得到许可便首先翻牌,说道:“我需要妙音门做六件事,缺一不可。”   蓝婆婆没有被这个数字吓到,淡淡回应道:“说来听听。”   ……   “首先是附加条款,这两人实力不错,我想把他们留下来监视我的所做作为,婆婆没意见吧?”   “……”蓝婆婆不知该说什么好。   妙音门不在乎两名黑衣死活,也的确想派人到十三郎身边;所谓泄露机密也要看情况,假如双方联盟,这样的低级人物算得了什么。可问题是,哪有不谈正文先提附加条款的谈判?更让人恶心的是十三郎讲话的口气,好像蓝婆婆不答应派人监视就很对不起他一样……   蓝婆婆不开口,十三郎当她默认,接着说道:“第一,我需要妙音门为我提供足够数量的药师,方法是封馆抓人,悄悄运往五狼山。婆婆放心,日后这些医馆原封不动归还贵门,至于用点药材……您不会计较吧。”   药材不够可以买,甚至可以抢可以偷,药师不够怎么办?剿灭雪盗或能凑合着过,日后平定乱舞城的时候,有可能引发数万、甚至过十万人大战;没有足够数量的药师,要多死多少人?   几百?一千?还是会过万!   十三郎惦记着这件事,此次将三名御用药师一股脑带进城,当然要送回去更多。   “不用担心泄露身份,也不用担心女儿身不便;我会安排她们给人特训,粗话不用干,只做技术指导。”   “还想偷师学艺,培养自己人。”蓝婆婆插了一句。   十三郎说道:“那要不换个方式,让她们亲自动手。”   蓝婆婆冷哼一声,不肯再说什么。   十三郎接下去说道:“第二,因我要坐镇城内,需贵门提供几名修士运送军粮,标准暂定十万人;放心,我买,给钱的。”   都是些凡物,蓝婆婆根本懒得搭理。   十三郎继续说道:“第三,我需要贵门提供情报,将七门特长汇总并注明克制之法,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辅助;比如药物、魔器铠甲兵器……”   “做梦!”   蓝婆婆首次提出反对,说道:“妙音门是医馆不是炼器宗,哪来那么多魔器铠甲。”   “我给钱的……”   “给命也不行!”婆婆气坏了。   十三郎大感意外,说道:“堂堂妙音门,五百套魔器铠甲都凑不出来?”   “五……五百套?”   “您以为是多少?”   “我以为……”婆婆噎了一下。   按照她之前的想法,十万套魔器铠甲……何止妙音门拿不出,魔王宫都未必能凑手。   “五百能管什么用……咳咳……”   “婆婆还有得多,那就多给点呗,三千?两千?五千……”   “放……就五百,多一件都没有!”蓝婆婆大怒,声音变得动听许多。   十三郎大失所望,说道:“喔,五百就五百,我吃点亏……这个不给钱行不?”   “当然不行……不对,是不要钱……”   “多谢婆婆!”十三郎惊喜万分。   “不是那个意思……”蓝婆婆想说那些东西不是钱能买得到,要魔晶和材料。忽然想起来林如海只是个凡人官吏,哪里来的那么多魔晶?至于这位爷……像是肯吃亏的主么?   十三郎惊喜万万万分,说道:“您的意思……倒贴军费?!”   “滚!这条先放着,还有什么,一次说出来。”蓝婆婆干脆叫停,但没发现此时她的声音已完全走调,越来越显年幼。   十三郎目光微闪,微笑说道:“多谢婆婆体谅,晚辈还有四个条件,您听好了……”   “快说吧……怎么还有四个!”   “有什么不对?”   “有什么不对?”蓝婆婆叱道:“刚才提了三个,怎么还有四个?”   十三郎委屈得不行,回答道:“婆婆刚才自己讲第三条先放着,稍后再谈。”   “你的意思是,第三条不要了?”   “怎么会呢?稍后再谈的意思就是,咱们先谈妥前五条,余下慢慢商量。”   “我……放肆!”蓝婆婆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勃然大怒。   磅礴威压轰然临头,厅内气温陡降,那张因过于沉重尚未来得及搬走的桌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镀上一层白霜,进而咔咔成冰,宛如玉雕。与此同时,一只虚影无声闪出,划着灵妙的轨迹消失在某个方向。   “晚辈说错什么了吗?”   十三郎表情无辜,身体瑟瑟发抖,目光看着与虚影完全相反的方向,颤声问:“山野俗民,如有得罪的地方,婆婆别和我计较。”   “……气死我……老身!”   蓝婆婆的声音再次响起,落音时已完全恢复如常,冷漠嘲讽道:“还装?”   十三郎立刻站直,羞愧说道:“婆婆厉害,又被您看穿了。”   “……”   蓝婆婆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半响才哀叹道:“好歹是个修士,如此装疯卖傻……不丢人?”   “能屈能伸真丈夫!”十三郎昂首挺胸,气壮山河。   “真……你个鬼。”蓝婆婆咬牙切齿,声音却越来越低。   十三郎忽嘿嘿一笑,说道:“前辈肯送我一千套魔器铠甲的话……丢人也不怕!”   “一千套铠甲,你就能这般不耻?”蓝婆婆的声音歇歇停停,好像咬牙,又像在揉胸。   “上品!”十三郎严肃强调。   ……   “第四条,我需要贵门派人教我炼丹,水平不用太高,和您差不多就成。”   “第五条,解散军队的命令很快会到,我需要贵门暗中控制,尽量减少纷乱……别说做不到,军医十个有八个都是你们的人,影响力肯定不小。”   “第六条,贵门肯定有通往其它城市与种族的商路,我需要你们把我的事情向北传扬,越多人知道越好。”   “第七条……”   “等等!”   蓝婆婆本已下定决心再不插嘴,此时却被十三郎的话吓一跳,忙叫停说道:“用意何在?”   十三郎莫名其妙,反问道:“什么用意何在?”   说不上什么原因,今天的蓝婆婆特别容易动怒,明明已数次提醒自己要冷静,仍禁不住无名火起,怒喝道:“你要我帮你四处宣扬,用意何在?”   十三郎回答道:“假如我说想成名,婆婆信不信?”   蓝婆婆只余冷笑。   “知道您不信。”   十三郎嘀咕着,似为实在找不到接口而愤慨,说道:“这还不简单吗?找人啊!”   “找人?”   “当然是找人。”   十三郎语气颇有些意外,好像对方连这种事情都想不通很不应该一样,懒懒解释道:“不瞒婆婆,晚辈身边原本有一位知交好友高人护驾,不小心走散;我没办法找到他,只好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希望能早点与之汇合。”   知交好友高人护驾?   称呼有些复杂,蓝婆婆内心微凛又疑惑,心里想十三郎为何这般老实,难道为了虚张声势?可他自己都说了两人走散无法相见……不对,既然是高人,怎会轻易走散?   消息来得过于突然,疑问成堆,蓝婆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问起,随口问道:“他叫什么名字?修为如何,有何特征,来自哪个种族?”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据他自己讲叫曾玄……实话说我也不知道真假;不过有一点是不会错的,那家伙很臭美,喜欢自称本帅。”   这也叫知交好友?蓝婆婆不知该说点什么好,暗想还有人比你更臭美?不能吧!   十三郎说道:“他长的不好看,但自以为很好看,我敢保证,只要您的人一见到,肯定能认出来;其修为马马虎虎,估计比婆婆强那么一点;至于种族……这货来路不正,可能出自冥界。”   “是真魔吧,兴许就是血鼎魔使。”蓝婆婆言辞挪揄,心里实气到不行,暗想说什么都不帮他找,不行,一定要找到那家伙好好审审……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大灰说:傻逼,肯定是作者自己写晕了,不知道自己在想啥。)。   “也有可能,谁知道呢。”十三郎严肃点头,内心微微一颤。   真魔?血鼎魔使?二者有无关联?有何关联? 第652章 识破   无论三王还是妙音门,不谈善恶,至少保留着修家法度,轻易不肯参与凡间事;这个角度讲,乱舞城的祸根在七族,准确讲在于七大宗门。   有修家作为后台,凡间宗派难免变得跋扈,直至完全不将官府皇朝放在眼里酿成大患。七宗背后不仅有修家,甚至联动七大种族,处理起来难度更高。   与七宗相比,妙音门虽有邪宗嫌疑,但那轮不到十三郎去管。能让老院长为之警惕的功法,魔王宫实在没理由听之任之,十三郎若真想与妙音门为难,只需将怀疑送出去,定有魔使前来勘察。   无论哪个角度看,眼下双方合作的基础相当稳固,妙音门没有十三郎才具备的大义名分,十三郎缺乏妙音门的实力底蕴,偏巧双方都看七门不对眼,可谓是干柴烈火,狼狈为奸,一拍即合。   然而,事情若牵连到血鼎……就麻烦了。   ……   乱舞城祸根是七宗,林家祸根在血鼎,二祸合一,十三郎试图将其分开处置,但又时刻在担忧。他不知道七宗知不知道血鼎的存在,又没法问,暗查无从谈起。所幸现在的方略是将他们扫平,倒不用再想那么多。但如今刚刚试图与妙音门联手,忽从蓝婆婆嘴里听到血鼎魔使这四个字……   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如果是,用意何在?   除了她自己,谁都不知道。   “第七第八先等等吧,初次接触,提太多条件不太好,而且这件事……”   十三郎罕见地露出犹豫,迟疑半响才说道:“其实我还没想好,兴许用不到。”   “到底是什么?”   越是这样,蓝婆婆反而越想知道,连他又增加一条都没留意;她觉得此时十三郎的神情有些怪,无奈,悲痛,坦然,什么都像又什么都不像。   能肯定的是,这时候的他才最真实!   “怀着一线希望但又害怕被打破……嗯,就是这种感觉。”   心里揣度着十三郎的想法,蓝婆婆好奇地问:“说说有什么要紧?”   “那我说了,婆婆保证答应。”   “呃……还是算了。”   生恐再次上当,蓝婆婆决定丢下探秘的心思,声音突转问道:“提了这么一大堆条件,你还没有告诉本座,准备为妙音门做些什么?”   “为妙音门做事?婆婆说笑吧!”十三郎睁大眼睛瞪着天空,表情茫然。   “我的事就是您的事,您的事肯定自己办,咱俩……谁跟谁呀?!”   ……   纯粹忽悠当然无法过关,双方都明白这一点;几番交锋砍价戏弄调侃外加耍无赖,直到蓝婆婆头晕脑胀几次想撒手离开时,十三郎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结论:走走看。   “什么叫走走看?”蓝婆婆的神经接近麻木。   初次交涉或交锋,这位八指先生嘴里新词儿不断,创意更是新颖别致,让人无从评价。最最奇妙的是,无论他说出什么样的奇谈怪论,事后却总能圆回来,让人挑错都觉得自己错。   这不,谈判双方不立誓也就罢了,连个纸约都没有,闹什么走走看。   十三郎回答道:“诚信最重要,现在的情形是,灭除七宗是你我之间最大共识,就从这里入手。”   蓝婆婆无法否认。   十三郎说道:“接下里的一段时间,晚辈陆续做些事情给您看;现在不用问我会做什么,婆婆可以自己看,之后再决定如何处理之前所谈的那几项条款。”   蓝婆婆好生惊讶,问道:“完全由本座决定?”   十三郎苦笑回答道:“难不成由晚辈决定?我决定得了吗?”   “那倒是。可你不怕老身反悔……”   “我在帮您,为何要反悔?”   “倒也是……”蓝婆婆不知该说点什么,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十三郎说道:“实话与婆婆讲,无论妙音门是否参与,七宗都要完蛋。参不参与决定战后贵门能得到多少好处,又或多少坏处。”   这句话容易理解,蓝婆婆声音转冷,说道:“你在威胁本座。”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婆婆别忘了,乱舞城还有三王。本官现在查封医馆,假戏也可以真做。”   假戏真做,意思是十三郎可以掉头选择七宗,相信他们很乐意联起手来将妙音门铲除。   蓝婆婆沉默,稍后说道:“你凭什么打动三王。”   十三郎叹息一声,诚恳说道:“晚辈希望婆婆不要问这个问题,至少现在不要问,大家心照不宣比较好。”   很有意思的试探,很有意思的回答,回答也是试探,沉默并非一定是默认,或许还是试探。   不管怎么样,蓝婆婆没有再出声。   ……   “好吧,老身回去便开始筹备,等着看你的动作。”   道出这句话,蓝婆婆没来由觉得一阵轻松,好似打了一场极为艰苦的仗,结果还特别莫名奇妙,没有胜败,连方向都不能明确。   “婆婆请稍候,晚辈还有一事相询。”   “何事?”   十三郎似在斟酌措辞,想了想才说道:“婆婆可知道,林大人被下了毒?”   蓝婆婆微楞,寒声讥讽道:“你在怀疑妙音门?”   十三郎表情苦涩,说道:“林大人中的是蛉花之毒。婆婆替晚辈想想,该不该怀疑贵门。”   这番话足够坦诚,甚至有点自投罗网的味道;蓝婆婆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回应道:“没错,无论换成谁在你的位置,都难免怀疑本门。”   蛉花来自灵域,别人或许不懂,蓝婆婆怎会不知道?反过来讲,除了妙音门,谁能弄来蛉花?正反两面,十三郎这样问其实很不智,等若通知对方防备。   蓝婆婆问道:“为何对本座说起此事。”   十三郎理所当然回答道:“还是那个答案,诚信!”   蓝婆婆冷笑道:“假如下毒的是本门,你这样做岂非太蠢。”   十三郎潇洒耸肩,说道:“什么才叫不蠢呢,晚辈与婆婆一见如故,恨不能抵足同榻秉烛夜谈,怎忍欺瞒。”   “放……放肆!”   千想万想,左猜右猜,蓝婆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等来的居然是这样的答案,瞬间怒气冲天。   “谁和你一见如故!抵……抵你个大头鬼啊!”   “不抵就不抵好了,犯得着发这么大火。”   十三郎很无辜,嘀咕道:“一把年纪,也不知道庄重些。”   “……”   蓝婆婆五内俱焚,体内真气到处乱窜,随时有走火入魔的危险,突然间喝道:“毒是我的。”   “嗯?”   十三郎一愣,稍后声音骤然转冷,缓缓说道:“婆婆再说一遍?”   蓝婆婆冷笑回应道:“再说十遍也无妨,林如海所中的毒是我的,我的,我的!”   “一遍就够了,喊那么多次干吗。”十三郎嘿嘿一笑,说道:“多谢婆婆。”   “……”蓝婆婆心里想难道我在做梦,还是这小子在做梦?   “喊这么大声,成何体统,唉……”十三郎仍在说。   “等等!”   蓝婆婆决定最后再上一次当,厉喝道:“你怎么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   是啊,知道真相应该高兴,为什么要生气。   “对了,婆婆为什么生气,您也应该高兴。”   “我……应该高兴?”   “晚辈送了一条可供您谈价的筹码,婆婆难道不应该高兴。”   “筹……筹码?”   “蛉花之毒既然出自婆婆之手,您对下毒的人……不对,是下毒的主使者必定有点数。将来乱舞城平定,晚辈一定会处理这件事,到时候,您不是可以用它来谈条件了吗?”   “……”   蓝婆婆哑口无言。她想说我是想看你暴跳如雷,或者哀声祈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喜气洋洋。这话怎么讲得出……   八指先生说她多了一样筹码,是这样吗?看起来是的。无论怎么想,蓝婆婆都看不出还能有什么意外。可问题是明明一件大好事,从十三郎嘴里以这样的方式讲出来,怎么就这么怪呢……   十三郎不管她怎么想,觉着再没什么要紧事可谈,遂抱拳对空说道:“恭喜婆婆大功告成,相信妙音门一定能在您的领导下发扬光大,威名四海,德艺双归……”   “等等,你……你还有事吗?”蓝婆婆被吵得头晕,赶紧叫停。   “晚辈没什么事,前辈有事?是否有用得着晚辈的地方?别客气,尽管说出来。”   “我能有什么事……”   明明什么都没有付出,甚至有可能什么都不用付出,蓝婆婆却觉得有些冷,好像自己吃了老大的亏,让对方帮忙也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现在她最想做的是赶紧回去睡一觉,好好让脑子清醒一下,再从头思索这件事,这个人。   “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十三郎说道:“呃,婆婆慢走;婆婆既然没有吩咐,那我也走了?”   “嗯,你走吧,不用等我……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走了。”   “晚辈恭送婆婆,婆婆,婆婆?婆婆您走了吗?”   连问几声,直到一条黑影闪电般窜回,十三郎才长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一座大山。   “真走了?”   没人理他。   “看来是真走了。”十三郎默默点头,抬手抹一把此时才敢渗出体外的虚汗。   “是门主还是少主?妙音门,真有这么强?”   “曾玄,真悬……希望不要每次都那么悬。” 第653章 血染长街   三元阁门前,人头攒动,静寂无声。   此时此刻,人们都明白事情到了掀牌的时候,医馆被封,妙音门绝无可能不派人出面,至于来的是谁,与萧大人是打是和、是胜还是负,没有人能够预判。   四周围满了人,有闲人有帮徒还有愤怒的民众;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本应大闹一场的局面没有出现,千百双眼睛死死盯着医馆方向,谁都不肯开口。   “到底咋样了?”   这么多人中,韩成是最最紧张的一个;五狼山本就缺少人手,到场的林大人嫡系只有他一个,假如先生出点什么意外,韩成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交差,该怎么活下去。   “想个屁啊!先生要是有事,谁能活得了。”   时过半香,韩成将杂念抛到一边,吩咐手下将周围圈出一个空场,喝道:“官家查案,无关人等退避百丈,违者以同罪论处!”   几名正牌差役吓得直哆嗦,跟在吴忠身后朝周围张望,腰软腿颤怎么都迈不开步。长混乱舞的他们都已看到,七宗头面人物此时正从四面八方赶来,加上那些闻讯而至的民众,现场怕不下近万人。   事实上,此时在场的仍是小角色,不涉七宗根本;但对普通差役来说,这里随便拎出一个都不是他们所能面对,更别提那些幕后的人。   加上五狼山派来的野民算在内,官家人员满打满算不过六百,这要是闹起来,连点渣都不能剩下。实力加上积威,可怜差役们习惯了见人献上笑脸,骤然被人扶上台面,非但不能耀武扬威,反比平时更加矮矬。   “诺!”   野民青年不管那一套,五百大汉齐声高呼,手里拿着并不习惯的戒尺四处驱赶人群,仿佛追逐兔子的狼。五狼山特训,十三郎着钟大海反复向战士们灌输一条理念:不管对手是谁,气势一定要壮,要以凌压的姿态看待对手,压到他不能翻身。   实力如何先不论,两个月精神鸦片吃下来,是头猪也能训出三分虎像;何况这些蛮野之民本就性情彪悍,从十万人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之师。   按照事先定好的策略,此次执法以铁血为基调,不用考虑什么人道怜悯;军令如山,五百戒尺狂挥乱舞,噼噼啪啪如同抽打一群不听话的猪,惨嚎声声呼喝叠起,人群顿时大乱。   “妈的,滚开!”   柱子混在人群里,戒尺劈头盖脸朝人头上猛抽,完全当成横刀挥舞。嫌弃人群退得慢,天狼战士抡起两条长腿板刃一样左右狂扫,一片鬼哭狼嚎。   雪盗再狠也进不得城,更别说穿上官皮堂而皇之大发官威;柱子心里明白,自己这辈子可能只有今天这一次机会,焉能不好好享受。   “你找死……”一名不知哪个帮派的壮汉头上被开了瓢,顿时发了凶性,破口大骂。   “说得对!”   柱子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扣住他的脖子,反臂拧腰全身发力,将其生生举过头顶。那只是个最最普通的帮众,仗着身高力大加上背景,平日里欺负普通百姓、甚至在官差头上耍耍威风如鱼得水,怎能与天狼战士相比。   “吼!”   天狼人就是天狼人,临敌总喜欢如狼一样吼上几嗓子,好在柱子脑袋里有根弦,没有像平日那样嗷呜狼嗥。   “蓬!”   雪花与血花四溅,壮汉如石头一样被灌在地上,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身体在血泊中挣扎扭动,整张脸皱成一团。   “嗬!”   残暴的场面让周围的人集体倒吸一口寒气,震惊的目光望着那名凶残到极致的假冒官差,神情凄恐。   在场不少人是各门帮徒,手上都沾着人命,胆气自然不会差。然而事情要分两面,杀人与杀人也有不同;欺凌杀人,说到底只是流氓地痞,平日里威风八面不可一世,遇到真正的铁血军豪,就好像西瓜刀碰到军刺,双方角色完全颠倒。   至于那些百姓,说句不该说的话,百姓就是百姓,只要日子过得下去,谁乐意把命搭上。他们连西瓜刀都不如,起哄闹事一个比一个厉害,真正见了血出了人命,个个腿软。   有胆子也看面对的是谁,瞧瞧那家伙,身体壮得像头熊,一把便将体重超两百斤的大汉举起来夯在地上,似乎还未尽全力;就自己这小身板,上去找死么?再说了,妙音门至今不见动作,周围还不时有人阻挠,就算大伙想表忠心,总得有个人带头吧?   “大人有令,抗拒执法者,格杀勿论!”   柱子能被挑出来,脑子自然不会像同伴那样一根筋,展示凶暴不忘给自己披身虎皮,大吼道:“还不退下!”   “退下!”   五百人齐声怒喝,声震长街。   人群哗啦一声向后翻涌,以比来时快得多的速度轰然退开;数百名未得明确指令的帮徒落在后面,目光茫然四周瞭看,希望尽快得到指示。然而,那些能够给他们指示的人此刻何尝不时一头雾水,正犹犹豫豫不知如何是好。   此次事变太过突然,七宗门知道官家有向妙音门挑衅的意思,但他们不知道、也想不到那位萧先生动作这么大,竟然丝毫不顾颜面、闯门封馆。以至于现在到场的仍只是些低级喽啰,无法当机决断。   从内心讲,七宗内部、无论哪一家都不认为林如海有实力与妙音门正面抗衡;正如十三郎预料的那样,冲突刚发生的时候,他们的本能反应是先帮助三元阁,不要让它被一棒子打死。这种事情不能明面上来,妙音门对七宗顾忌颇深,七宗对它又何尝不时忌惮重重,大家都知道对方不好惹,暗里使坏可以,但不要弄到无法收拾。   换言之,七宗到场的人级别不能太高,做事要有点分寸,给双方留下退路。   判断没错,策略也没错,执行起来起来却走了样。之前传出封馆的消息,到场的头目按照指令阻挠闹事民众,不让他们威慑官家。谁成想当事情成了定局后,民众倒是渐渐安稳了,城主一方却突然翻脸,趁机大展宏图,重新树立皇室威仪。   “怎么办?到底怎么搞呀!”人群退退停停,个个脸上写着愤怒。一名挨了打的精瘦汉子目光阴狠,恨不得头领赶紧下令,用人海淹死那些狂徒。   四周均有帮众向自己的头领请示,可怜头领此时也是焦头烂额,在后撤还是前冲之间摇摆不定,能给出什么指示。   “老子怎么知道,滚!”   能做头领的人多少有点见识,他们心里隐约明白,若任由这种情形发展下去,恐怕城内居民会重新认识到一件事:乱舞城,终究还属于林朝!   这是正统,是本该深植于每个人灵魂的本念;乱舞城纷乱的时间太久,民众多已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本来属于谁。可一旦让这种念头重新复活,皇权思维抬头的话,再想把它按下去,可不是朝夕便可做成的事。   如果冲上去,岂不是与上头的命令不符?混帮派的人哪个不明白,犯了国法或许无碍,一旦违背帮规……可不会给你明证提审的机会。   说到底还是格局不够,帮派就是帮派,比不了军队更比不了国家;所谓头目也不过是些傀儡打手,根本没有临机处置的权利,有见识也不得施展。   揣着这样的念头,各宗头目均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干脆混在人群内装看不见,任由情势乱成一团。   “退下!”   不肯退的人数不少,有帮众也有普通民众;眼瞅着命令得不到执行,柱子的眼睛泛出红芒,韩成的手心在冒汗,神情挣扎难决。   驱赶力度不够,可若是真的下令杀人……他也怕。   正在僵持不定,医馆大门无声开放,十三郎缓步走出医馆;两名黑衣人双臂悬垂,脸色苍白没有丝毫血色,紧紧跟在其身后。   “出来了!”   可算盼来了主心骨,韩成心里唤了声祖宗,赶紧跑上前施礼:“大人……”   “怎么回事?”   十三郎微微皱眉,望着千万张不同颜色的脸,还有那一双双神情各异的眼,问道:“怎么会这么乱?”   韩成面色通红,大冷的天居然满头是汗,支吾道:“民情有变,属下正着人驱赶……”   “不肯退是么。”   “是……”   “抗法不尊是死罪,你是皇族亲卫,连这都不懂?”   “属下……”   “不肯退,那就不用退了。”   十三郎神情淡漠地看看四周,淡淡挥手道:“擎刀,除妇孺外,通通杀掉!”   “诺!”   不待韩成开口,柱子第一个吼出声来,扔掉早就厌倦的戒尺,反手拔刀当空挥斩。   血泉暴射,第一颗人头飞到空中;随后便是五百声大喝,成片刀芒四周席卷,如同五百条发狂的猛虎。   惨嚎声陡然间变得尖锐起来,人群再不像刚才那样慢慢悠悠,退潮一样拥堵着退往四面八方。身后是五百名发了性子的野民,不分头脸一阵狂砍。   一名正牌差役惨白着脸,悄悄拉住吴忠的袖子:“二爷,咱……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忘了你是谁吗?执法啊!”   吴二爷抬腿将他踹到一边,拔出刀大吼道:“妈的,早看他们不顺眼了,砍!” 第654章 六七八次宣告   时近正午,天空依旧铺着厚厚的铅云,顽固阻挠想要洒向大地的阳光,也遮盖了地面的那一片血。哀嚎声渐渐平息,长街周围万道目光汇聚于一点,很沉重。   本该治病扶伤的三元阁开张,收到、送给乱舞城所有人一份大礼:六百七十八颗人头!   运尸车来了一辆又一辆,脸孔像石头一样僵硬的车夫睁开了眼,望着清扫战场的数百名“差役”,一位拉了一辈子尸体的老人神情惊恐,嘴里不停喃喃重复着一句话。   “变天了,要变天了!”   ……   “快点,动作快点!”   韩成催促着手下,吴忠催促着手下,看似不同路,做的却是同一件事:扫雪。   下雪有下雪的好处,几百条身体里的血不足以融开冰冻,只要将地上的雪清理干净,地面也就整洁如初,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望着一片片被清理出来的空间,柱子快步跑到矗立在三元阁门口默默看着周围的十三郎身前,吼一样的声音叫道:“先生,一时半会儿还弄不好,是不是先开始?”   战场提拔,表现优异的柱子成为乱舞新序下的首名受益者,不够坚决的韩成却降了职;萧大人看英雄不问出处,一想到自己身为雪盗竟能压过皇家侍卫一头,柱子恨不能再砍三百人。   可笑的是他和其他人一样,至今仍常常忘记十三郎此时乃官家身份,仍以先生直呼。   “时辰到了吗?”十三郎问道。   新铺开张总有个仪式,尤其是官家,更不能不做点官面文章;之前那些只是预热,正经时候根本还没到。现在可好了,典礼马上开始,门前的血都清不完。   “再有一炷香就是吉时,看进度……怕是做不完。”   主持开张的李师嘴唇哆嗦,分不清是埋怨自己还是怪那些扫雪的家伙偷懒,一想到今天的正戏将从自己手中开始,李师爷又是欢喜又是害怕,还有几分淡淡哀愁,五味杂成。   欢喜的是今天注定会为乱舞城的人们所铭记,自己这个落魄老生恐怕有了青史留名的机会;害怕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会不会被那些愤怒的帮徒揪出去千刀万剐。哀愁则是眼前这幅烂摊子,到底能主持个什么样?   “再等等吧,让他们加把劲儿。对了,把吴忠叫来,有话问他。”   “诺!”   柱子答应着,一路狂奔而去,十三狼回头望着师爷,温言宽慰道:“李老不用紧张,咱们这儿就是个形式,有个喜庆样就行了。”   “满地都是血,不喜庆都不行啊。”   这话只敢在心里讲,师爷苦笑说道:“不是小老儿不尽力,现在这个当口,恐怕没有人敢来瞧热闹领喜钱……不成体统啊。”   十三郎觉得这是个问题,说道:“找点水军不就成了吗?”   “水军?”师爷心想乱舞城什么时候有水军,先生果然神通广大。   “就是托儿。”十三郎说道。   “呃……”   师爷这回听懂了,满头大汗回答道:“开始的确没想到这一重,只想着本馆开张肯定人山人海,哪晓得……”   可不是么?妙音门对面开医馆,还怕没人看热闹?师爷想说初始只怕准备的银钱不够多被人笑话,哪曾想现在想送都没人敢要。   “吉时不等人,现找的话,恐怕来不及……”   “那就不找了,不就是分钱吗,大伙儿人人有份儿。”   十三郎指着四周,朝刚来到身边点头哈腰的吴忠说道:“二爷辛苦点,到时候招呼大家吆喝吆喝,嗓门儿亮起来。”   “是!不是……”吴忠腿一软,赶紧媚笑道:“大人千万别这样说,小的实实承当不起。”   “不这样说……不哪样说?”   “称呼……您不能哪样唤小的,叫我本名就好,实在不行,叫小忠也成啊!”吴忠快哭了,心想这不是欺负人吗,瞧瞧周围那些凶汉看我啥眼神。   小忠?十三郎不禁失笑,说道:“称呼而已,有什么打紧。官范儿上您是前辈,我们这些新手,对您尊敬些是应该的。”   前辈?我是前辈?   吴忠觉得自己脚下仿佛踩着一团云,飘飘忽忽不知身在何方,幸福感十足。他是老油条了,听得出十三郎话里蕴含的真诚味道,正因为如此才觉得无法置信,半响找不着魂儿。   有十三郎这句话,任谁都不敢在对吴二爷不敬,比护身金牌管用。   十三郎说道:“今天起,二爷就是乱舞城九城司马,主掌城防、治安、查案……具体哪些事儿我不是太清楚,总归除了打仗和文书外,一切都是你管。”   “……”   吴忠眨巴着三角眼,脑子里直犯晕,心里想九城司马到底是个什么官儿,为啥二爷混这么就都不晓得。不过……听起来似乎很牛。   十三郎说道:“眼下人手匮乏,二爷能者多劳,多多担待些;有什么得力人不妨招过来,日后都用得着;待林大人正式进了城,绝不会忘了二爷的辛苦,如何?”   那还能如何?还敢如何!吴忠脸上带着苦意,啪的一声立正,喝道:“决不让大人失望。”   十三郎什么眼神,马上说道:“有担心的地方不妨讲出来,本官……我帮你想办法。”   本官与我,意义截然不同,吴忠内心暗赞,苦笑说道:“不瞒先生,吴某不是不识抬举的人,有今天这场事,官算是没白当。”   十三郎静静望着他,神情若有所思。   吴忠说道:“先生让我担当重任,再难再苦没话说;什么升官发财也不提了,若能在林大人入城前整个样子出来,咱这辈子也不算白活;可就怕……就怕……”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就怕活不到那一天,是不是?”   “……”吴忠心想您说话也忒直了,不对味啊。   十三郎说道:“我会派专人暗中保护,你自己也当点心,不能露面的地方暂时不要去;循序渐进的道理……二爷应比我精通。”   “是!”   吴忠精神抖擞答应着,心里想有这话就好,什么暗中保护就免了,给个尺度才是真的。眼下这种乱七八糟的局面,您自个儿怎么样都没准儿,能分出什么高手保护我。   十三郎说道:“等忙完典礼,派人把这里的事情宣扬出去,重点是什么,二爷可明白?”   吴忠连拍胸脯,说道:“先生放心,这么点事都做不好,二爷……咳咳,我岂不是白混了。”   十三郎点头,说道:“那你安排一下随我进去,还有点事情需要二爷亲自办。”   吴忠自无话说,回身嘱咐几声就算了账。对自己的那帮手下,吴二爷很有信心,砍人没法和那帮蠢汉相比,可若是烘托闹角散播“谣言”,他们十个也比不了自己一个。   那边师爷着了急,急慌慌说道:“大人您不能走啊,吉时马上就到,您走了,这里没有主官呀?”   “什么主官不主官,您老就是。”十三郎回应道。   “小老儿非正职啊!”   “李师说笑了,难道我是正职么?”十三郎脚步不停,径直走向内堂,朝二楼而去。   “您不是正职……哎呀!”师爷此时才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十三郎已露出修士真身,如何当得正职官员?   修士可以作为官家供奉,但不得担当正职官员,这是全天下都明白的道理。不论境界如何,修家理论上都应算作世外之人,不愿也不能和凡人混在一起?设想一下,假如修士做官,借凡间权利行恶事,官家该如何处置?又如何处理得了?   踏上仙路就要脱离凡间,这是铁律;不仅仅凡人对此忌讳多多,修真界监管也极其严厉,丝毫错漏不得。   十三郎不是正职,今天的事情该怎么算?口口声声王法王法,他实际上根本没有提及王法的资格,更不能借助皇权参与民事。   换个说法比较透彻,在场的人,真正的谋逆者只有十三郎,和他的同伙。   他的同伙是哪些人?李师爷缩起脖子看看四周,发觉没什么人留意到自己刚才的话,这才重新挺起胸。   “真真是……成何体统!”   ……   二楼是雅间,同时也是密室,因时间匆忙,现在连个法阵都没有。十三郎领着吴忠进来,随手施展一个最基本的隔音护罩,开门见山说道:“我要七大宗门的罪状,二爷能否帮我。”   罪状?吴忠微愣,心里想您要罪状还不容易,像今天那样做便可,一列一沓。   十三郎没有解释什么,自顾躺在宽大的椅子上,闭目养神又或思索什么,任由吴忠自己想。   到底啥意思?脑袋一项灵光的吴二爷犯了难,明明知道这是在考校眼力,但不知从何着手。   要自己想罪状,显然与对付妙音门的办法有所不同;换言之,今天那些罪状不能用,或者……不够用。   罪状不够!吴忠突然打了个寒颤,瞳孔收缩到极限。   “先生,可是要针对……各宗内门?”吴二爷声音颤抖,脸上的表情好像便秘。   “针对不合适,惩奸除恶才合理。”十三郎淡淡说道。   “是是是,我等为官之人,理当为民做主。”吴忠不停抹着汗,内心不断哀嚎。   “神仙打架,神仙打架啊这是……下一句什么来着?” 第655章 年货   乍闻十三郎计划对七宗内门下手,吴忠很不高兴。   吴忠对十三郎不了解,但不会因此认定十三郎无法成功。油滑一世,吴忠认为自己最大的本事绝非玲珑擅保,而是观人。他看出十三郎是个狠人,不是那种无人性的狠,而是对时机形势准确判断后必定敢见缝插针的狠。   这种人做事断不会盲目为之,吴忠不知道十三郎凭什么有此雄图壮志,但一定有成功的可能。   可吴忠还是不高兴,不是不喜欢扫平七宗,而是因为他知道,十三郎可以见缝插针,自己不行。   神仙打架百姓遭殃,吴二爷能在乱舞城活这么久,早已明白其中道理。他觉得自己若参与这件事,多半要死了。   无论换成谁,知道自己要死了的时候恐都高兴不起来;吴二爷知道自己是个小人物,他害怕十三郎,但更害怕死亡,怕到不行。于是他决定说点什么,结果又被抢了先。   十三郎说道:“时间不够,乱麻当斩,我不能慢慢等到所有人看清形势。乱舞城几方势力,七宗最弱又最强,如以雷霆手段将他们灭掉也就罢了,一旦拖延起来,七族肯定会牵连进来。到那个时候,别说林朝,魔王宫出面也未必能摆平。”   吴忠不知道魔王宫,但听得出那是个无比恐怖的存在,于是死死闭上嘴。   十三郎说道:“七宗与妙音门一样,盘踞乱舞城这么多年,他们均有让自己扎根的土壤,彼此盘根错节,也并非人人厌憎。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将他们分开,还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砍掉茎叶,将他们的根拔掉,所以要洗掉那些土。”   从躺椅上坐直身体,十三郎望着吴忠的眼睛,诚恳说道:“需要二爷帮忙。”   吴忠的表情像在哭丧,说道:“这是神仙之间的事,先生怎么肯定我……”   十三郎摆摆手阻止,说道:“刚才说了,我没有时间慢慢等,慢慢查;我不介意你对别人说什么、帮七宗做什么,但会介意你不帮我做什么。”   “你是个聪明人,明白我的意思、也知道怎么才能帮我的忙。如果二爷实在不肯,我会用最后的法子。”   从十三郎的眼睛里,吴忠看到一股毫不犹豫的杀机,心里莫名一寒。   果不其然,十三郎平静的语气说道:“我会搜你的魂。”   “蓬!”一声巨响,紧跟着是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还有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传入耳内,连隔音护罩都阻止不了。吴二爷顺势从地上爬起来,神情讪讪说道:“呵呵,这么响!”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春天要来了嘛,当然响。”   ……   天黑天明,天再黑天又明,接下来的几天,乱舞城一片哗然,三元阁出奇平静,一个前来求医的人都没有。   三元阁惨案发生后,消息以海啸般的速度传遍八方,掀起一波又一波浪潮,久久不能平息。人们震惊又惶恐,均在心里猜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妙音门会怎么做?七宗如何反击?那些死掉的帮众被宣告为叛逆……无所谓了,关键是下面会怎样。   有人忧虑重重,担心本就够乱的乱舞城会变得更乱,影响到自己的平静;有人摩拳擦掌,准备在即将到来的大变中一展身手;还有人冷冷旁观,心想死吧死吧快点死吧,都死光了才好。   心里还敢想,多是有见识且有力量的人;对那些真正的平头百姓来讲,六百七十八颗人头听起来很可怕,但在时间的消磨面前,与青菜萝卜并无本质区别。三元阁的血不能让自己吃饱饭,妙音门的药也不能让自己不生病,七族八门三大王这类话题,似乎也不比七姑八婆三头羊更吸引人。   离年关越来越近,无论本土还是迁徙而来的野民,此时所考虑更多的是能否多往家里搬几件年货,能不能给那些闹腾的小子们添几件新衣;最最重要的是要及时上供,以确保能在自己的窝里安居,费力、用力活下去。   年贡是每一位乱舞居民必须缴纳的“岁子钱”,缴纳的对象不是官府,而是七宗与其下属大大小小近百家门派。   没有什么事比年贡更重要,缴纳不出的话,意味着要被人从居所内赶出去,流落黑街小巷甚至灰民才敢居住的野外。这件事与地契无关,与野民还是本土无关,与三元阁妙音门……当然更无关。   乱舞城的人不上税,但不能不交岁子钱,绝对不可以。   ……   岁子钱不限于银钱,只要是值钱的东西,比如兽皮、灵材、家传宝物都可以抵当,有魔晶、魔器当然更好,那东西比银子值钱得多,收贡的人会对其估价,有多余还会补偿亏余,很是公道合理。   不要以为凡人就一定没有这些东西,要看机缘。乱舞城这种地方,没准儿走在哪旮旯就碰到一具尸体,如果死的是仙家,可不就是一笔横财。   假如这些都没有,还可以借贷,利息当然要付的,就是有点高。   再假如,没钱没材料没魔晶借贷也还不清,事情依旧有回旋余地,办法是自古以来长存于世间的最后一条路:卖人。   七宗仁义,下面的帮派也不挑,卖人并非一定就是年轻貌美的姑娘,从壮年男子到老弱妇孺,只要是活人,只要肯卖,都有合适的价格供人选择。   “官府是什么?那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咱们是什么?咱们是保护大家的刀,只要大伙齐心擦亮这把刀,就有活路。”   天狼族领地,某户宅院内,一名戴着黑帽子的大汉吆喝着,满脸放光。   “老还是小,商量好没?”   ……   “爹,我不要喂狼。”   一名十余岁的女孩拉着三狗子的那条瘸腿,眼里闪着恐惧,薄薄的嘴唇不停颤抖,像极了树梢挣扎不肯落地的叶。三狗子弯着腰,脸上堆满谄媚的笑,正细声细气与大汉说着什么。   听到女儿这么讲,三狗子神情大变,劈头就是一巴掌。   “瞎说,什么叫喂狼!”   “我听到了,他们都这么说。”   女孩眼里噙着泪,冻得发青的小手死都不肯松开,说道:“黑帽子带走的人,都要喂狼。”   黑帽子大汉哈哈一笑,将三狗子扒拉到一边,弯下腰说道:“呵呵,小妹妹,是谁告诉你,带走大人要喂狼的呀?”   小女孩悄悄看了一眼正朝她微笑的大汉,目光仿佛被无形的手抓住强扭到一边,怯怯说道:“他们都这么说。”   大汉很有耐心,继续问:“他们是谁呢?”   小女孩不再言语,低着头扭着脏兮兮的衣角,目光直直看着脚尖,似在奇怪明明爹爹给自己换上了新鞋,为什么还觉得这么冷。   “可怜的丫头,被人骗成这样。”   大汉揉揉女孩的头,站起身来转向三狗子,严肃说道:“狗子,不是大爷不照顾你,这个丫头我要带走。”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不知从哪个角落开始,乱舞城内开始传播一些稀奇古怪的流言,听上去极其匪夷所思,当然也有点可怕。   比如年贡,据说那些抵当的物品都被折价到不像话,十成顶多能卖半成;至于那些被带走的人,年轻貌美者的去向很明确,壮年男子也好办,至于那些真正的老弱妇孺,多半被当成贡品。   贡品含义因人有所不同,比如角蚩族收到贡品,据说用来测试毒物;闪灵族用来供鬼物吸取精血养魂;至于天狼族,当然是用来喂狼。   七宗依赖与七族,但又不想受限太多,他们不仅要抗衡其它宗门,还要让族内觉得自己扛得起这片天;因此在武力蓄养上,七宗向来不遗余力,哪怕用些违和手段。   然而资源总归有限,这么多宗门挤在这片小小的土地,怎么分配都不够。   天然的不够,便只能从人身上着手。这种事情不是一般人能够知晓,不说普通人,就是那些帮众也不知道消息是什么人放出来,又为什么能传播这么快。   听了大汉的话,三狗子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年贡肯定是要交的,没钱还欠着钱,当然只能用人头抵;三狗子不在乎到哪里去、做什么去,他也不怕死,甚至不怕喂狼。可问题是,自己若是走了,女儿又怎么可能活得了?   换言之,送出自己,女儿死定了;把女儿送出去,父女俩反有一线生机。   这样的选择,让三狗子怎么做?   ……   “我去!”   三狗子最终选了死路,狠狠咬牙说道:“丫头小不懂事,容我教训几句就好,大爷行行方便,让我去。”   “别说了,污蔑仙家,没得商量。”大汉遗憾摇头。   旁边两名汉子走上来,按住挣扎不断哀求的三狗子,大汉弯腰抱起小女孩,说道:“记住,不要相信他们的话。”   女孩茫然点着头,轻轻说道:“放了我爹吧?”   “放了他。”大汗随意挥手。   几名属下放开手,三狗子气喘吁吁瘫坐在地上,目光粘在女孩的身体上移动,一眨都不眨。   “狗子,过个好年。”大汉叹了口气,抱着女孩转身离开。 第656章 借脸皮一用   “到底是谁造谣呢?”   一路走一路想,大汉百思不得其解。   黑帽子大汉级别不低,因常办理征收年贡的事情,粗略知晓一点点迹象。经他手送出去的人头儿不少,虽然没有抵达最终目的地,但从那一声声压抑的狼嗥声猜……   “猜你妈个逼!”   心里骂自己,大汉恶狠狠说道:“让老子知道是谁干的好事,非得找上门扒了他的皮不可。”   “就是就是,上门扒了他的皮!”属下们应和着,神情凶猛。   ……   这片区域住的多是老人,年年征收早已熟悉规矩,敢于抵抗的人早已死光,倒也谈不上太难办。抱着女孩踩着冰雪,大汉穿街走巷忙活半天,见了不少人,收了一堆东西,看了一堆面孔和表情,听了一肚子的祈求哀泣还有谣言,身后多出几个贡品。   许是往年挖掘得狠了,今年的贡品不是老就是小,唯独没有年轻姑娘。   年贡不是一下子能够征齐,望着那群表情麻木的脸,大汉有些厌烦;想想天时已不算早,遂熄了赶下条街的念头,吩咐属下带人回到帮派驻地,自己抱着女孩回家。   “左右结局一样……”大汉将女孩的头发拨开,看着她还算清秀的脸,心里比较满意。   女孩缩了缩脖子,明显有些怕,但又不知道自己害怕的是什么,目光有些茫然。   大汉笑了笑,说道:“别害怕,咱们回家,吃饭。”   吃饭吗?女孩喉咙动了动,舔舔干薄的嘴唇,眼神发亮。   大汉望着开心起来,舔舔肥厚的嘴唇,心里一股火焰越发茁壮,身体充满力量。   “走,回家!”   ……   家里冷冷清清,冷锅冷灶冷炕头,自然不会有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享用。大汉没有家人,没有亲戚,只有帮众;他将一切都献给了宗门,早已不当自己的家是家,而是一个不方便的时候才肯回来的窝。   开门进屋,大汉径直进入卧室,望着那个污秽不堪散发着酸臭气息的床铺,用力吸了吸鼻子。   他将女孩放下地,四周看了看,决定赶紧做完事情回帮派,回到自己真正的家。反手摸摸腰间,大汉发现酒囊也已空掉,皱眉说道:“到床上等着,我去弄点吃的来。”   “呃……”   女孩朝床边走了两步,回头看看大汉的脸,有些犹豫。恍惚间,女孩意识到这顿饭与平时不同,似有什么极可怕的事情要发生。   “嘿嘿,等着啊。”   大汉朝她笑了笑,反手拉开门,身体顿时僵住。   “你是谁?做什么!”   “我来送饭。”   一名年轻人和和气气站在门外,身后跟着三个人,其中两个有些面善,最后一个体型雄壮,与黑帽子大汉相仿。   年轻人手里真的端着一个托盘,摆放着几盆热气腾腾的饭食。   “送,送送送……送饭?”   大汉有些懵,心里想难道是哪个懂颜色的小弟做的事,可这人……不像个跑堂伙计啊?再说送饭也用不着四个人吧。   “我给她送饭。”   青年人朝正往这边看的女孩笑了笑,抬手拍拍大汉肩膀,说道:“找你的是他们。”   “……”   大汉想说这样不对,忽然发现自己开不了口,动不了身,呆愣愣站在原地,只能不停流汗。   年轻人不再理他,丢下一句“麻利点”,托着木盘径直走向女孩。   大汉的心里充满恐惧,拼命回忆自己到底得罪了谁,眼前这些人又是谁,为什么有两个那么眼熟。   得罪的人太多,大汉很快放弃思索,望着那个好像刚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老人走到身前,上上下下打量自己,准确说是打量自己的脸。   老人的眼睛里闪着光,是那种看到心爱之物才会有的意味;大汉很熟悉这种情形,每次当他拿着小刀准备伺候人犯的时候,眼里都会有同样的光。   到底怎么回事,我的脸怎么了?大汉忍不住想。   “应该很合扣,费不了多少功夫。”   老人伸出粗糙生满老茧的手,放在大汉汗津津的脸上一寸一寸仔细摩挲;他的神情很专注,目光痴迷,仿佛摸的不是一个长满胡茬的脸,而是心爱情人的乳房。   大汉脸上的汗水汇成了溪,心里有个声音拼命大叫,但是喊不出来。他认出来眼前两人,一个是班头吴忠,还有一个是仵作,自己还曾与之打过多次交道。   可惜的是,以往大汉唯恐离他不够远,哪有什么交情。   仵作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人,他们把人看得连畜生都不如,不,应该说他们把人看得太珍贵,珍贵到一块烂皮、一块碎骨、一片臭肉都要仔细研究,恨不能亲口尝一尝。   大汉很凶猛,但他再凶猛也不敢与仵作相比;在他看来,这位老人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绝对的生人勿近。   他要干什么!他要干什么啊!大汉用自己全部力气大哭大吼,在心里。   “不错,真不错。”老人一边摸,反手把大汉的黑帽子摘下来戴在身边同伴头上,啧啧赞叹。   “头型也很像,正合适。”   同伴哆嗦了一下,没了帽子的大汉哆嗦得更厉害,还是在心里。   “快点行不,恶心。”吴二爷一身疙瘩,忍不住催促道。   老人瞥都懒得瞥他一眼,咕哝道:“你不懂,这时候他最害怕,多点流汗,可以省不少麻烦。”   “别流汗,别流汗!”   大汉听到了这句话,心里拼命命令自己不要再流汗……结果流得更多,也更快。   “到隔壁弄。”年轻人忽然说了句,声音平平淡淡,不容置疑。   “呃……好吧。”老人明显有失望,但却不敢违背。越可怕的人越懂得什么叫可怕,老人知道那是比他更可怕的人物,生不出半点违拗的意思。   三人一齐动手,将没了帽子的大汉从屋子里抬走,顺手关了门。   安静了。   ……   年轻人来到女孩面前,蹲下身子问道:“饿不饿?”   这个问题有些无聊,自从女孩看到他进来,目光就再没离开过他……那个盘子。   年轻人叹了口气,抬起手如大汉之前做的那样拍了拍女孩的头,说道:“吃吧。”   不冷了!   女孩突然间觉得暖呼呼的,连冻得麻木的双手都瞬间活络起来;从头顶传来一股气,穿行在身体里,从每一条血管里游走一遍,驱散所有冰冷。   神奇的感觉让女孩惊讶,肚子却更饿;她望着年轻人的眼睛,试图分辨一些她不能分辨的东西,同时抬起了手。   “有点烫,不要急。”年轻人又说道。   闪电般的一抓,女孩没听他的话,也没有用筷子和勺,以所能做到的最快速度抓起盘子里那块香气与肥油四溢的红烧大肉塞进嘴里,胡乱嚼了两下,赶紧咽下肚。   一路火烫!   热油伤身,何况娇嫩的咽喉与胃腹;女孩觉得自己仿佛吞下一块烧红的烙铁,胸口生疼,眼泪夺眶而出。   “叫你慢点。”   年轻人责怪地看了女孩一眼,并不严厉,但让她觉得很羞愧,羞愧到不好意思哭。   “先等等。”   年轻人吩咐着,单手托着木盘,另只手变戏法一样摸出一只小瓶子,小心翼翼地拔掉塞子,望勺子里倒出一点清水。   女孩奇怪地望着他,心里想这人真怪,这么多好吃的舍得给,清水却不肯多倒一滴。   年轻人收好小瓶,拿起勺子送到女孩唇边,说道:“喝掉。”   女孩照办了,很听话,很乖巧。   一路清凉。   比刚才那股气更神妙,女孩觉得不仅喉咙的伤患瞬间即去,身体里还充满力量。就好像吃饱了饭睡饱了觉还刚刚洗完热水澡一样,神清气爽,神采奕奕。   “慢点。”年轻人再次把盘子托到女孩面前,吩咐道。   “您是神仙吗?”女孩忽然问了句。   年轻人一愣,随后笑了笑,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算是吧。”   “我就知道!”   女孩欢呼起来,小脸跟着绽开,牙齿洁白,笑容明净。   ……   女孩吃饭的速度依旧不慢,不同的是这次她不再用手抓,而是一手拿勺一手持筷,交替不停朝盘子里的食物进攻。年轻人没有说什么,半蹲在地上托着盘,很安静。   食物渐渐减少,女孩的胃慢慢变饱,速度也终于慢下来,越来越慢,慢到有些不像话。   天气到底寒冷,盘子里的盆子在变冷,残余的食物跟着变冷,再不像刚才那样美味。女孩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一切,依旧慢悠悠地夹着食物,慢悠悠地咀嚼慢悠悠地咽到肚子里。   “冷掉了,不吃了吧?”年轻人说道。   女孩不理,又夹起一块啃过的骨头,放到嘴里美滋没味地嚼。   “冷掉了。”   年轻人微微皱眉,将木盘放往旁边,却被女孩抓住了手。   “嗯?”   “您要走了吗?”   女孩用力拉着他的手,神情怯怯问道:“我要死了吗?”   年轻人不太高兴,说道:“怎么这么想?”   女孩低下头,轻轻的声音说道:“他们说人快死的时候,神仙会满足他一个愿望,然后离开。”   年轻人明白过来,说道:“他们乱讲,别信。”   女孩连忙点头,很快,很用力。   年轻人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我来告诉你神仙会做什么,仔细听好。”   女孩再次点头,比刚才更用力。   年轻人认真想了想,说道:“神仙会交给你一项任务,做好的话,就会被神仙带走。”   “什么任务?”女孩眼睛发亮,赶紧问。   “杀狼!”   年轻人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小袋子,递到女孩手里问:“敢不敢?”   “敢!”女孩死死捏住袋子。   “我早想杀狼了。” 第657章 惊变   “这颗药丸能让你一个月不饿,现在就吃掉;这颗药丸可以让狼不咬你,但要记住,药效只有半个时辰;我在外面包了一层东西,用力点就能咬开;记住千万不要提前,进狼穴之前服下。”   年轻人将药丸放进女孩嘴巴,说道:“不要说话,免得被听出来。”   女孩用力点头,想了想又把药丸吐到手里,说道:“我现在想说话。”   年轻人笑了笑,说道:“说吧。”   女孩指指心口,问道:“这个袋子里的东西,能杀狼?”   年轻人肯定回答道:“只要把它倒出来,就能杀狼。”   “能杀多少?”女孩又问。   “有多少杀多少。”   “狼穴里的狼,多吗?”   “多,多得不得了。”   年轻人莫名叹了口气,问道:“为什么想杀狼?”   女孩跟着叹气,回答道:“我娘去年被带走,叫狼吃了。”   小小模样叹气让人觉得可笑;年轻人没有笑,默然半响说道:“那就杀掉它们。”   “嗯!”女孩用力点头,将药丸含进嘴里,再不开口。   年轻人望着她的举动,伸手揉揉女孩的头,将她抱起走到门外,问了声:“好了没?”   “好了好了,这就好!”   室内有人答应着,传来几声响动;稍后,吴二爷率先走出来,身后跟着仵作与黑帽子大汉。仵作神情有些疲惫,声音得意说道:“先生把把关,怎么样?”   黑帽子大汉不停揉脸,嘿嘿笑着说:“有点粘,不怎么舒服。”   仵作白了他一眼,说道:“只用一天,讲究那么多。”   年轻人上下打量,稍后说道:“喝点酒。”   吴二爷一拍大腿,说道:“对了!我说怎么觉得不对劲儿。”   黑帽子大汉解下酒囊,发现是空的,咒骂一声。旁边吴忠递过自己的那一袋,大汉对嘴灌了几口,打着酒嗝说道:“现在咋样?”   “好多了,好多了。”   仵作老人连连催促道:“赶紧吧,那家伙很少在家里过夜,迟了容易出毛病。”   年轻人赞同点头,对怀中女孩说道:“记住了吗,倒袋子时候千万不要洒在身上,完了找个角落躲起来,会有人接你出来。”   女孩嗯了声,疑惑地目光望着黑帽子。   黑帽子大汉嗨嗨笑着,从年轻人怀里接过女孩,与几人打过招呼后大踏步而去,很快消失在夜色内。身后年轻人望着他的背影,脸上平和不在,有些阴郁。   吴二爷凑上前,小声说道:“狼穴、鬼窟、虫巢……重地中的重地,均有仙家重重把守,实在没办法……”   “我知道。”   年轻人心想真正麻烦的不是那些把守修士,而是……   多想无用,他回头问:“那边怎么样?”   吴忠连拍胸脯,回答道:“先生放心,二……我拿脑袋担保,出不了意外。”   “就算出意外,也用不着掉脑袋。”   年轻人笑了笑,说道:“那就走吧,不能让他们有反应的时间。另外,回去给外边传个信儿,可以发动了。”   “是!”   几人先后离开宅院,这次年轻人走在最后,出门时弹出几道红芒,划着曼妙的轨迹飞入屋内。   一片火海。   ……   年前的某个晚上,乱舞城发生几场火灾,不大,但格外凶猛难救;至于有没有伤及人命,没有人知道。   大雪天失火,人们更多地是把它当成老天爷不小心放的烟花,实在提不起什么精神关注。这个世界高层建筑很少,风威难盛雪镇屋墙,火势能强到哪儿去?况且被烧的都是平日里见不着人、见着人不敢招惹的那种,愿意理会的更少。   说来也怪,明明不算大的火势无比顽强,在雪水蒸开的滋滋声中飞舞跳跃,将着火的房子烧成灰烬,片瓦不存。被惊醒的人们出了屋,发觉火灾仅限于一隅,烤化的冰雪足以保证火势不朝自家蔓延,遂放下担忧指指点点,神情颇多感慨。   “天火,绝对是天火。”不少人这样评价,得到不少附和。   火灾不大,发生的距离相差极远,让人很难将它们联系到一起。火灾过后生活继续,除了极少数不甘心的拾荒者在废墟内搜素,连平头百姓都不屑光顾。至于那些本该主持一方平安的老爷们,当然更没有兴趣关心。   今天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因小事分散精力。   聚义厅,七宗会约;三元惨案发生七天后,七宗终于放下纠葛,决定统一看法,拿个方略出来。   ……   萧先生入城,三元阁开张,妙音门接二连三被封馆,这些原本是七宗乐意看到的场景,然而随着时间延续,尤其是三元阁惨案发生后,因七宗沉默造成的连锁反应接踵而来,渐渐显露出一些让众人不安的苗头。   首先是妙音门,以往她们就像沾不得的刺猬,碰一碰就要受伤,对任何冒犯均以暴烈的姿态展开反击,令人无奈而又厌烦。加上民众多怀感恩之心,动辄上万甚至数万人聚集对其声援,七宗很难下决心与之生死一搏。   其实这只能怪七宗自己,若它们真能联起手,妙音门再强一倍也不可能抵抗;然而七宗七族彼此也都虎视眈眈,今儿捅一刀明天抓把脸,看谁有弱小的趋势就恨不得一口吞了它,怎愿意豁出老本和妙音门血拼?   身边有个这么难缠的家伙,七宗吃饭不香睡觉不稳但又无可奈何;因此当萧先生摆明车马与妙音门掰腕子的时候,七宗不约而同采取暗助,巴不得他把所有医馆通通封掉,再和妙音门展开血拼;最后当然是七宗出面摆平双方,大家和气生财分了那个让人眼馋的、拥有无数女人和资源的宗门,顺带把那个据说是新城主臂膀的家伙铲除。   这样是最好的结果,名义上是替萧大人复仇,至于那位失去依靠的林大人,不妨让他待在城主府养老,有什么关系呢。   万万没有想到,那个据说在雪坡一战中显露了极高智慧的家伙原来是个愣头青,他完全认识不到各大宗门的好意,三元阁门前一声令下,拔萝卜一样砍掉六七百颗人头!   “愚蠢啊!过分啊!太离谱了!”   齐爷不知感慨了多少次,心想世上怎么会有这种蠢货,难道他一点都不懂进退,一点都不知道分寸是何物?   开业当天把城内势力得罪光,试想一下,假如大家一起发兵,别说三元阁,万元阁也被踩城平地,不,是被口水淹没成汪洋!   事实摆在眼前,不敢相信又不能不相信;原本七宗还打算着是不是和那位萧先生接触一下,现在好,再没人愿意触霉头,更不愿被其它宗门误解。   更奇妙的还在后面,无论七大宗门还是妙音,竟然不约而同将这口血吞落到肚子里,没去找三元阁的麻烦!   “这算什么?纵虎为患啊!”齐爷不止一次这样想,很想建议上峰不要这样纵容官府;奈何他只是个高级“跑腿”,哪有决定局势的资格。   果不其然,随着消息朝周围传播,局势慢慢变得微妙,很快便像脱缰野马一样,朝不可控的方向而去。更严重的是,不知什么时候起,一系列流言在乱舞城内四处传播,矛头直指七宗内门。   豢养恶鬼,活人祭灵或养狼,修炼禁忌功法,类似消息经一口到万口,很快变得无人不知。短短几天,乱舞城内暗流汹涌,怒涛一旦释放,足以将整个天空轰塌。   内部如此,外部同样很不妙。首先是担心消息传出,对七宗、准确讲是七族带来不得不弹压的影响。此后还有五狼山,据说整顿数月的林大人开始出兵剿匪,一旦被它安定外围,管家威严仁悯得以树立的话,乱舞城……危矣!   如果说三元阁前那几百颗人头是芝麻粒般的小事,谣言至少是一颗足以砸晕头的西瓜,由不得大家不重视。此次不同以往,七宗的步调极为统一,马上展开极为周密的盘查,结果出乎意料,所有线索均指向一个大家本认为不可能出问题的人:吴忠!   “他活腻了?”齐爷私下这样问。   “活腻了。”狂狼咬牙切齿,恶狠狠回答道。   “活腻了。”周围人都在附和。   杀吴忠是小事,可他现在和那位萧先生走得很近,这便意味着另外一件事,杀掉吴忠很可能得罪萧大人,意味着放弃之前的观望态度,替妙音门挡下一灾。   怎么办?   头疼事不能一个人想,七宗决定召开一次圆桌会议,有事大家担,有难大家当,有福……最好我一个人享。   涉及根本,七宗领袖终于体现出效率;讨论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就出来结果,外间等候的齐爷等人得到消息,准确说是由七宗内门共同发布的两条指令。   杀死吴忠,外宗负责;生擒林家姐弟,内门亲自出手。   “高瞻之举!”齐爷赞叹道。   “那是那是。”   狂狼连声感慨,其余人纷纷附和,弹冠相庆,犹如打了一场打胜仗。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道惊虹自空中划过,几名仙人匆匆而来,神情气急败坏又惊慌不已,连招呼都不愿意打,直接闯入聚义内堂。   能让仙人如此失色,一定有大事发生,了不得的大事。   “到底什么事呢?”大伙儿担心地想着。   消息很快就有了,不是由人传出来,而是由无数法术的轰鸣声伴随下吼出,愤怒滔天。   闪灵鬼窟,角蚩虫巢,天狼狼穴,三家重地被人连根拔掉;七族中最弱但又最让人担心的蛮族,首领被人摘了头!   聚义厅内怒吼连连,法术轰鸣如雷霆席卷当空,外面等候的一众“大佬”面面相觑,心里同时生出一个念头。   “坏了。”狂狼惊呼。   “完了!”齐爷哀叹。 第658章 疾风   乱舞城向来乱在地面,乱在暗处,乱在心里和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天空为净土。   某日某时,传统被打破;天空各色流光穿梭,一道道身影来回往复,无一时停歇。十区九片,到处兽吼声声,遍地人心惶惶,气氛紧张到仿佛凝固。   一队队一群群,到处都是搜查扫荡的帮众人群,七大宗门就像七头被彻底激怒的暴熊,外门全体出动,内门着人辅助,彻底清查每个角落,审问每个可疑的人。   鸡飞狗跳!   只有这个词才能形容,七宗大佬争吵不忘做事,第一时间下令全城排查,务必把原因勘明。一时间,乱舞城数百里范围内哀鸿遍地,每时每刻都有人头滚落,每街每巷都有厮杀。   鬼窟、虫巢、狼穴,这几处出事,直接动摇了三宗根本。那些达到要求被征调的除外,三宗,或者说三族的全部底蕴均集中在这三处,竟然被人拔了根?与之相比,蛮族首领被杀看上去让人震撼,实际损失却最小,几可忽略不计。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只有四家受损,其余三家丝毫无碍;是因为动手的人来不及,还是有别的勾当;又或则……事情本就与他们有关!   这是比天还大的事,是有可能让七宗走向消亡的序曲,没有人敢不重视,没有人能够按压得下,也担待不起。   与此相比,什么三元阁、妙音门还有那个不该来却偏偏来了的林如海算什么;三族眼里,在没有把事情弄清前,周围所有人都可能是自己的敌人,谁都不能信任。   一旦真正调动起来,七宗底蕴得到最真实的体现,乱舞城也彻底陷入大乱,犹如战场。   首先遭殃的不是百姓,倒霉的主要是那些具有一定实力的宗门与家族。除个别不长脑子的家伙外,再蠢的人也能想到,一天内做成这几件事,绝对不是普通百姓所能具有的能力。放在平时,那些借搜查为名的帮徒或有兴趣与机会抢掠,今天不行。   “天黑之前没结果,老子就要人头落地。老子死,你们都他吗别想活!”   一名天狼头目疯狂咆哮,瞪着血红的双眼将几名正欲对一名少女施暴的帮徒砍翻,神情有些绝望。他知道轻重,明白今日不同往常,决不能由着这些家伙乱来。上面已经放下话,现在实力大损,其它宗门有可能趁机落井下石;这个时候若再激发民变,无异于找死。   第一批不务正业的家伙被砍翻后,再没有人胆敢不尽心。   七宗是大派,有脑子的人多了,若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到,它们凭什么在乱舞这种地方屹立不倒。   最开始盘查、且查得最严密的地方无疑是案发地;内门长老亲自出手后,初步结论很快得出,结果让所有人更加紧张。   狼群是自相残杀而死,数万雪狼死亡殆尽;可能的原因有二:药物与鬼物!   角蚩族随之传出结果,毒巢里的毒虫被吞食大半,据说是一头体型如山一样的蛤蟆状魔兽所为,但因幸存下来的修士身中剧毒,仅发出一道简短信息就气绝身亡,难以明了具体。   一只蛤蟆险些吃光毒巢?听上去很可笑,更可笑的是,玩毒的宗门被毒物反噬,算不算报应?   可笑的不是它一家,以饲鬼著称的闪灵族,鬼窟内万千恶鬼突然间无影无踪,仿佛投入了轮回。   这算什么?笑话?不,这是神话,完全不可想象的神话!   与三族相比,蛮族首领是最最憋屈的一个。作为狂横种族的代表,首领虽不是族内武力第一人,但也拥有足以与元婴修士媲美的强悍战力。他的死法让所有人为之崩溃,凶手在其寻欢时找上门,以力破力打断其双臂,再活生生拎下头颅,在腔子里插上一杆小旗,上面写着让所有蛮族战士疯狂的话。   “力蛮不如战灵,不过尔尔!”   这是挑拨吗?不,这是打脸,用的不是手,而是臭烘烘的屁股。   用屁股抽脸,一次四家。   ……   原因基本上有了,凶手呢?是个人还是势力,是敌人还是朋友,是远在天边还是……近在眼前?   萧大人第一个被排除在外,虽然看上去他最有可能做这种没脑子的事。原因很简单,他不可能有那个实力,更没有时间。   事后查明的案发时间,萧大人正与人巡视周边体察民情,看到的人足有好几千,连各帮派出的暗桩都愿证其清白,可谓脏水都没地方泼。此时大家想要的是真凶,而不是借机生事排除异己,很快将他扔到一边。   余下可选的,头一号自然是妙音门;因为事情可能与药物有关,天狼族对此深信不疑,但又不能说服自己。   为什么?因为妙音门今天也有大动作。   在经过连续几次医馆被封查后,妙音门终于对做出抗争的举动;就在七宗疯狂排查时,妙音门组织近五万民众到城主府请愿,严正抗议萧大人的恶劣举动,要求一个公道。   事情很巧,但也不算巧;毕竟人家这样做很合理,而且是最大限度发挥优势;这个当口上,她们有什么理由折腾天狼巢穴?   更重要的是,不管事情是否与妙音门有关,今天以及最近几天内,民众因请愿浪潮影响,无疑是同情心最最旺盛的时候;这个节骨眼去找妙音门麻烦,先不说天狼没有实据,它敢吗?   凡人很弱,也因此注定了容易被蛊惑,千千万万民众一旦爆发,仙人或许不怕,但作为内门根基的凡宗外门,势必被连根拔起。   左右没个出路,七宗内部除叫嚣叫骂与解释外,纷纷想到别的方向,准确说是三个方向:三王!   “难道是他们?”三族大佬内心猜测着,疑虑着,担忧着。   很沉重。   ……   不净血舞乱披风,乱舞三王声名赫赫,然而实际上,根本没有人见过他们什么样,也不知他们身在何方,座下有些什么人,底蕴究竟如何。   三王是乱舞城最老的三大势力,或者三个人;他们走的是传统修真门派路数,不参俗世不涉官家,甚至连乱舞城多了七八家势力也不管。唯一能够断定的是,三王都不是能够轻易招惹的主儿。   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当初蛮族大举迁徙进入乱舞城,本为雄霸一方的大势力,以强龙姿态横冲直撞,结果不知怎地触怒乱披风,一夜之间杀死蛮族近百名顶尖高手;随后自然是群狼效仿,六族纷纷出手瓜分,最终将蛮族逼至灭绝边缘。若非顾念他们可作为极难驾驭、但又挺好用的刀使唤,蛮族早已不能在乱舞城存在下去。   乱披风如此强横,不净血舞与之并列,又能弱到哪里去?   那一战,乱披风究竟出动了多少人,实力到底怎样,谁都说不出究竟;大家只记得一件事,人家根本不愿意露面,何苦还要去招惹。   彼时如此,现在呢?难道某王改了主意,还是三王都有参与?打算改变乱舞秩序,回复到以前那种模样?   谁都不知道,谁都不能肯定;加上没有直接证据,七宗内部吵闹不休,再无一刻安宁。倒霉的四族态度明确,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要弄清真相;另外三家则比较暧昧,无非是不可轻举妄动,以免被真凶渔翁得利等等拖延的话。   事实上大家都明白,他们巴不得三族与三王打起来,反正自己没损失,大不了做几年乌龟。   吵归吵,闹归闹,该做的事情不能省;七宗不约而同将警戒程度提至最高,全城展开一轮又一轮搜捕与搜刮,在屡次无果的失望后,乱局终于从上层蔓延到普通百姓,杀戮一日高过一日。   乱舞城,成了名副其实的群魔乱舞之地,彻底大乱!   正当这个时候,又有两件大事同时发生,如同两计惊雷炸响在人们头顶;所有人真正意识到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天,恐怕真的要变了。   第一件来自城外,经数月筹备,林大人的剿匪队伍直袭双刃峰,与另一支实力丝毫不下于一阵风的雪盗——双人斩展开激战,将其全员歼灭!   五千雪盗死伤小半,大部分投降成为新一批敢死队;其原因是,双人斩头领——那对实力强悍的双胞兄弟一开战就被人阵中斩首,瞬间乱做一团。据传闻称,不知哪里冒出一名独眼巨汉,五千米之外开弓发箭,两箭两人,半点都没有浪费。   哲射?哲射算个屁!独眼大汉的射术,足以让盛产哲射的钦客族羞愧到死;至于那张能够五千米外发射的强弓……那是法宝好不好!   消息震撼人心,没等人们从中惊醒,城内又传一件大事。   林如海亲宣城主令,乱舞城东西两大营二十万大军即日解散,五狼山同时展开招募,筹建新军!   ……   “你很厉害,真的很厉害。”   城主府,一名蓝衣少女神情淡漠,嘴里说着与其表情完全不相符的话,就好像叮当钻进冷玉的身体里一样,令十三郎难以适应。   声音里带着笑,眼眸好像蒙着一层冰帘,少女说道:“但把我们害苦了,婆婆让我告诉你,得赔!” 第659章 轻言   初见蓝瓶儿,十三郎得出的第一个印象是:这丫头精神分裂。   试想一下,当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孩用带着童音的声调嗲言脆语,表情却像冰冻万年的僵尸,眼神仿佛对着是空气,偶尔流露些许情感,除了厌憎便是轻蔑,独没有半分亲和……   会不会让人觉得崩溃?   名字很好听,说起话来叽叽喳喳好似一只快乐的黄鹂鸟,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这样的女孩待在身边,听其声如沐春风,观其颜就成了数九寒冬,着实让人难以消受。   这是一个,需闭眼才能审其美的女孩。   “你是来教我炼丹的好不好,外面的事情与你无关。”   乱舞城乌云盖顶,十三郎所谓的走走看令妙音门大为震动,很快做出决定,跟着他的步伐走走看。   这便意味着,除第三条千套铠甲一时不能全部满足外,其余条款皆已走上正轨;此时此刻,十多名技艺高超的药师正在五狼山效力,篮瓶儿是蓝婆婆所派,为满足十三郎七八条要求中的一项而来。   “我来算算,狼穴、鬼窟、虫巢蛮族,除狼穴用药外,其它不是高阶魔兽就是人力亲为;换句话说,你至少拥有四名元婴级帮手!”   篮瓶儿根本不理他,冷着脸寒着眼快速说着的话,尽情展露自己的快乐,让人不敢多看。   “不对!还有那个射箭杀死双人斩的家伙,实力也不输给元婴修士。五个人,五个元婴啊!”   蓝衣少女惊诧的声音“看”着十三郎,说道:“你自己这么差,居然有这么多厉害帮手,到底咋做的?”   十三郎说不出话,望着那张冰冷不带丝毫表情的脸,心里想该不是仵作干私活给她蒙上一层死人脸皮吧?那怎么可能!   篮瓶儿说道:“实力这么强,干脆你一个人把七宗挑了算了;偷偷告诉你,他们没什么的,哪家都比不上你。”   不等十三郎开口,她又道:“还有还有,婆婆说了,你和她老人家商量的时候故意隐藏实力,欺瞒前辈太可恶,得罚,得赔!”   十三郎反击道:“赔你个头,自己看看外面!”   “外面怎么了?”   “怎么了?弄几万百姓围着城主府不肯走,这是要干吗?”   “做样子呗,和你学的。”   篮瓶儿冷着脸,理所当然的口气说道:“你把矛头引到妙音门身上,我们要自保。”   墙外数万百姓,打着旗号将城主府围得水泄不通,但没有闹事。以李师爷为首的几名参事正苦口婆心地与之解释什么,柱子亲率五百亲兵加上一百多名差役守住大门,但没有像上次那样开砍。   这些是真正的百姓,谁都看得出来。而且妙音门显然有所安排,人到了,愿也请了,解释也听了,就是不肯走。   能控制数万人不闹事,还要防范那些试图趁机捣乱的家伙,妙音门底蕴毕现无疑;十三郎倒无所谓,假如在此主持大局的是林如海,非得引起警觉杀心不可。   人多终究麻烦,十三郎干的都是隐秘事,有数万双眼睛盯着怎么行;无视篮瓶儿所讲的事实,十三郎冷笑连连,说道:“做贼别怕心虚。”   这话真不要脸,蓝瓶儿满眼都是嘲讽,罕见地不肯开口反驳。   十三郎大感无奈,说道:“实话说吧,你们这样搞,接下去的事情很不方便。”   篮瓶儿连忙说道:“还有计划?赶紧说赶紧说,我听听,不,我替你参谋参谋。”   十三郎轻蔑地望着她,心里想拜托先将嘴巴缝起来,谁敢和你一起干坏事儿。   篮瓶儿不管那一套,说道:“你不说,我不动。先告诉你,妙音门与城主之间的合作,本姑娘全权掌控。”   十三郎早已得知此事,内心大为感慨,暗想这一招的确击中自己软肋,当然也是机会。   脸上永远没有表情,仅从声音判断瓶儿姑娘心意实在有些难;十三郎仔细想了想,决定稍稍露些底细作为试探,遂说道:“你应该知道,想扫平七宗,三王如论如何都不能插手。”   篮瓶儿说道:“对对对,三王参进来的话,你死定了。”   十三郎很无语,说道:“所以我要先试试水。”   篮瓶儿点头,说道:“我知道,你已经做了。”   十三郎摇头,说道:“还不够。”   蓝瓶儿被勾出兴致,凑上来说道:“赶紧说,干啥勾当?用不用我帮忙?”   “你肯帮忙?”   十三郎大感意外,暗想若是这样的话,不妨如此如此再如此……没等他再想下去,就听篮瓶儿脆生生的声音道:“想得美,门儿都没有。”   “……”十三郎心想这叫什么人,炼丹师就恁副德行?   “快说快说,等啥呢?亏你还是个男人,一点不爽快。”篮瓶儿急得不行,精致的脸蛋儿像块木板,说不出的怪。   十三郎后撤半步,说道:“我打算给他们送个信儿,提前打声招呼。”   篮瓶儿一愣,眼神出现片刻迷茫,说道:“这么直接?”   十三郎平静回答道:“三王是真正的聪明人,直接点好。”   篮瓶儿觉得有道理,眼神轻蔑柔声说道:“不算错,可惜不自量力。”   这样的话以这样的语气讲出来,十三郎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内心感受,无奈说道:“有话直接讲,用不着冷嘲热讽。”   篮瓶儿说道:“乱舞城的事情三王都看得到,但就是不开口。谁都不知道他们想什么,准备怎么做。真到他们出手的时候,事情往往已成定局。以往不是没人想和他们联手,可是连人家在哪儿都找不着,怎么个联络法?”   “我知道你和他们打过交道,可那没用;三王找你容易,你想找他们,嗨嗨……”   “妙音门也联系不到他们?”十三郎问出最想问的话。   篮瓶儿点头,警惕的声音问:“你想干吗?”   十三郎笑了笑,回答道:“不干吗,我能找到他们。”   “真的?”篮瓶儿难以置信,眼神再次出现恍惚,瞬间即逝。   “当然是真的。”   十三郎言辞凿凿,表情诚恳,伸手朝墙外示意道:“前提是,让他们都回家。”   “为什……”   “这个真不能说,要过几天才能看到效果。”   “真的?你不会骗我吧?”   “千真万确。”十三郎信誓旦旦。   “可我觉得不像。”篮瓶儿表示某人人品不可靠,说道:“你看着我的眼睛,好好看着,再重新说一遍。”   “……”   “不敢看我,就是骗我。”篮瓶儿严肃说道。   “够了!”   十三郎无法再忍,喝道:“你到底干吗来的?本官怀疑你根本不懂炼丹,不顾大局,不通事务,不知轻重……”   “够了!”   篮瓶儿娇声喝止,其声响亮十倍,半点都不肯吃亏。   “我可以将请愿百姓撤走,但你要记住,给三王写信要提前通知我,否则的话,哼哼。”   “你能怎么着?”一半试探一半装样,十三郎貌似根本不在意她的话。   篮瓶儿目光轻蔑,娇笑说道:“呵呵,萧先生很厉害,厉害得超乎想象;可您别忘了,妙音门是什么样的宗门。”   十三郎目光微凛。   “人人都想拿住萧大人的把柄,可又怎么都拿不着;您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又好像什么都在乎,实在难以捉摸。但我知道,您再怎么狠毒凉薄也不能不在乎一件事:乱舞城!”   篮瓶儿说道:“能治人就能杀人,妙音门如果想杀人,可不是几百几千或者几万,而是整座城池。”   “乱舞城如果没了,看你们还争个什么争。所以请萧大人务必要记住,有好玩的事情,一定不能瞒着我。至于我懂不懂炼丹……”   娇声脆语冷面寒目,蓝衣少女说话像唱歌,流露出的决心与自负,让十三郎也不能不为之胆战心惊。   篮瓶儿说道:“等忙完这一阵,你自然会知道。”   “你知道血鼎吗?”十三郎忽然问。   “当然知道!”篮瓶儿回答后马上知道上当,轻笑道:“三王有两个为它出了手,你很厉害,让他们暂时没办法。”   “不过你放心,那破玩意儿谁爱争谁争,姑娘我没兴趣。”   ……   谈话至此,双方都无法再继续;十三郎不可能交代全部打算,妙音门也不会泄露全部底细;换个方式讲,此时双方的合作仍处在“走走看”阶段,何时才能公平地坐下来商谈,要看实力。   十三郎显露了自己的力量,因出动的都是之前从未显露过的手段,妙音门无法判断他还有没有底牌;反之亦然,妙音门在防备七宗的同时轻轻松松召集几万人,可想而知其破釜沉舟起来会具有何等强大的破坏力。正如篮瓶儿所讲的那样,能治人就能杀人,假如十三郎的打算不仅仅局限于七宗,妙音门拥有其余宗门无法拥有的最后手段,将整个城池、数千万人抹去!   那种结果谁都不愿意看到,选择这个时候告诉十三郎这句话,当然不是为了被他激怒而失言。只能这么讲,短短数日,十三郎的表现过于惊艳,让妙音门欣慰又感受到了威胁,不得不提前警告。   “合则两利,否则最多鱼死网破,大家一起完蛋。”十三郎叹息说道。   篮瓶儿轻笑,冷漠的脸上毫无表情,回应道:“就是这句话,萧大人好机灵。”   “明白了,忙你的去吧。”十三郎挥手唤来大灰,淡淡下令。   “细雨计划,开始。”   “好咧!”神驴一声欢呼,蓝姑娘险些吓至摔倒。   “它……它它它……”   “没礼貌,没素质,没教养,没见识……”大灰昂首阔步,消失在漫天冰雪中。 第660章 细雨前,雷声慢慢有至。   细雨如风如雾又如丝,湿衣染色,最能侵透人心。   瓶儿姑娘不知道细雨是什么计划,但能听出话中包含的毒辣意味,内心微颤。   “需要我做什么吗?”   与刚才相比,蓝瓶儿的语气多出几分真诚,增加几分凛意,好似持刀卷袖向牛羊的屠夫,准备大干一场。   十三郎认真看着她,品味一番后说道:“哪里都乱得,城主区不行。想帮忙的话,可以在这里下下功夫。”   蓝屏儿若有所思,问道:“榜样?示范?”   十三郎点着头,说道:“我要和你们争民心,怕不怕?”   蓝瓶儿哧地一声笑,不屑说道:“就因为这个,你才没有动摧灵门?”   每区皆有宗门,所谓城主区,实际上是林朝本族摘履所在,摧灵门便是这片地方的霸主。可惜因为官家势微,连本族都已不怎么买账,只顾自己逍遥。   十三郎苦笑回答道:“有心无力啊!真以为祸害三宗是我的人?骗你的知道不。”   “信你……”蓝瓶儿说道:“才怪!”   十三郎无奈摊手,说道:“是真的。身边放个炸弹,你以为我愿意。”   蓝瓶儿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还是假,但能从其语气神情看出一丝难以压制的疲惫,怜悯说道:“好吧,我来想想办法,还有么?”   十三郎内心微凛,对妙音门的估计再高一层,嘴上说道:“军队那边怎么样?”   蓝瓶儿说道:“大局乱不了,但有几个关键人物非我们能够掌控,你要自己想办法。”   “比如?”   “比如西大营统帅陈山。”   蓝瓶儿的眼神很奇怪,一分捉黠两分担忧三分试探,余者全是讥讽,说道:“其实乱点好,越乱对你越有利。”   十三郎严肃说道:“官家匡扶正道,岂能一心图乱不顾黎民死活。妙音门擅弄人心,应该很了解这一点。”   “呵呵,呵呵,呵呵。”三个呵呵是蓝瓶儿的回应,意极轻蔑。   十三郎懒得和他争论,说道:“还有两件小事儿,你应该能帮忙。”   “说吧。”蓝瓶儿随意挥手,一副王者风范。   十三郎说道:“我这儿有几个资质不错的小孩子,地方乱暂时不太好安排,能不能帮着照管照管,在妙音门学点医术什么的。”   “小孩儿?资质不错?”   “都是凡人。”十三郎补充道。   “……”   蓝瓶儿大为丧气,问都懒得多问一声,说道:“下一件。”   十三郎伸出手,说道:“有没有增加神识的丹药,送我点。”   蓝瓶儿顿时警觉起来,问道:“你想干吗?”   “当然是为了吃,这也用问。”十三郎觉得她问得很白痴。事实也的确如此,丹药还能干什么,当然、也只能是为了吃。   “我知道你……”蓝瓶儿想问你吃药为了什么,转念想这个问题更白痴,增加神念的药,当然是为了增加神念。   “丹药的确有,但其珍贵程度远超你想象,不能随便给。”   “不会吧,你们可是妙音门!几颗丹药至于这么小气?”   “那是因为你不懂炼丹,不识丹性,更不懂增加神念意味着什么。”   蓝瓶儿罕见变得严肃起来,认真说道:“以后慢慢就懂了,现在只能告诉你,增加神念比增加法力难得多,丹药也是如此。”   十三郎不甘心,说道:“临时增加也没有?”   不懂炼丹?或许;不识丹性可未必。好歹曾经在道院混过十年,身边跟着一位痴迷丹道不输任何人的铜锤,怎么会连丹性都不懂。增加神念有多难,十三郎心里一清二楚,但那不是蓝瓶儿能知道的事,也不可能想得到。   见他如此执着,蓝瓶儿皱眉说道:“临时增加倒不是不能商量,但会有些后患……你不是用拳头的吗,这么急着增加神念,打算做什么?”   “防范你。”十三郎振振有词,心里想别把我看成莽夫蛮汉,小爷知识分子来的。   “防……”   蓝瓶儿一愣,随后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哈哈大笑。她来的时候,十三郎丝毫没能察觉到踪迹,换句话讲假如蓝瓶儿是敌人的话,此刻十三郎已变成死人。   “别得意,我会赶上你的。”十三郎信誓旦旦。   “我好怕喔!”   这类话题蓝瓶儿挺喜欢,挺开心,进而变得挺大方。随手扔给十三郎一个小瓶子,蓝瓶儿脆声说道:“本姑娘今天开心,赏你了。”   “怎么用?”十三郎一点不觉得羞耻。   “一次一粒,效果只能维持一个时辰,隔天才能用一次。”   “能增加多少?一倍有没有?”瓶子里丹药足有十多粒,意味着有十多次可以使用,十三郎大感欣慰,继续问:“后患是什么?”   “用了不就知道。加油修炼,早点赶上我呵。”蓝瓶儿说道。   “我会的。”十三郎严肃回答。   蓝瓶儿白了他一眼,柔媚娇笑着说道:“对了,你就不怕我下毒?”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妇人心乃世间至毒,焉能不妨。”   “还我!”蓝瓶儿大怒。   “做梦呢?”十三郎看傻子一样看着她,早将瓶子收起。   “……”   蓝瓶儿不知该说什么好,一时觉得自己或许做错了事,还有可能是上了当,吃了好大的亏。十三郎此时心满意足,站直身体伸个懒腰,意态很是悠闲。   发觉他要离开,蓝瓶儿忙问道:“你去哪儿?做什么?”   “去杀人。”十三郎头也不回。   “杀谁?带上我!”蓝瓶儿连忙跟上,将适才不快抛于脑后。   “陈山。”十三郎淡淡回应。   ……   陈山很郁闷,心里很窝火,进而觉得愤怒。   作为一军主帅,坐拥十万大军,陈山既不能像像宗族领袖那样掌控一方,又不能像匪盗那样驰骋雪原,岂能不郁闷。   身为一名武灵,陈山实力强悍,目睹乱舞成风起云涌,却只能窝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不敢露头,怎能不窝火。   憋屈成这幅摸样,如今还要被取消军籍,连一个遮羞的主帅名号都被剥夺,陈山焉能不愤怒。尤其让他不解的是,辛苦支撑这么多年,自己对属下一项多有照拂,临了却几乎被所有人背叛,愿意跟从自己去向新城主求取公道的只有寥寥五千人!   听上去很庞大的数字,但那是以十几万大军为基数、长年被自己亲自操演掌控的下属;本以为局势有变可以之作为争霸一方的底牌!   结果呢?只有五千人!城内七大宗门,不计修士,外门弟子均过万人,算上附属小宗家族等等,哪一家都超过五万。这么点人够干什么?给人家塞牙缝!   五千人也够了!与七宗争霸不够,但若面对的是那些不入流的土匪雪盗,陈山相信依旧能够手到擒来,夺取自己应得的那份荣耀,与别的什么。   奇妙的是,当他们是雪盗的时候,陈山不敢出手;如今便成所谓的城主亲卫,陈大帅反倒再无顾忌,尽可一展所长。   “杀光他们,将新城主掌握在手里,进退皆可由我。”   寒冷疾烈,雪花飘飞,陈山率领五千亲卫纵马疾驰在雪原上,内心燃起久违的豪情,与憧憬将来的痴迷与快意。   “抓住,不,护驾林大人,本帅就拥有一切!”   此次乱舞之变,陈大帅看在眼里,弄懂了一条他以往难以明白的道理:乱舞城,终究还是需要一位城主。   不是吗?假如七宗存心想杀人,林如海不知道会死多少次;演变成这样仍不肯动手,足以说明七宗有顾忌。换句话讲,假如将林如海掌握在手里,七宗的顾忌就转到自己身上;虽不能为所欲为,但比以往强出太多。   心里转着念头,陈山为过去的犹豫感到后悔,为曾经的懦弱觉得羞耻;他要奋发,要借势起兵成为乱舞城又一名执棋者,而不是如往年那样旁观。   浪费了太多时光了,不过也好,起码自己可以专心于修炼,实力比得到帅位时更强。   五千铁蹄奔踏出城,卷起一路风雷朝五狼山而去;一路上陈山不时抬起头,望着惊飞天空盘旋不去的寒鸦群,神情涌起几分不屑。   欲与凶鹰试比高!这才是陈山的想法,是他应该拥有但一直没有拥有,此时终于拥有了的雄图壮志。   ……   百多里距离,对军中精锐来说连一次拉练都不够,五千人的队伍驰掠于皑皑雪原,好似一条延地面直行的狂龙。不多时,远方天际黑影沉浮,五狼山那独特的形状出现在人们眼中,出现在陈山向往已久的视线内。   五狼山是个好地方,普通百姓难以见到其真容,陈山怎么会不知道。他曾不止一次远望近观,多少次梦中将其踩在脚下,只是……一直都没敢。   现在不同了,本该属于自己的终究要拿到手里,五狼山必须由自己执掌。   “那是我的!”陈山用力挥鞭,低吼道。   “扑哧!”空中一声轻笑,随后传来一声叹息,和一声淡淡宣告。   “陈山,我来杀你。” 第661章 雪中花   说杀便杀,来人看似光明磊落,实则卑劣无耻到极点;就在飞骑听到声音、尚未从震惊冲清醒的那一刻发动连绵攻势,比偷袭更偷袭。   天空飘落无数张纸,似一张张夺命灵符。   不是符篆,因其没有任何魔力;总计三百六十五张寻常宣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杀!   年轮春秋与夏冬,尽数包含于三百多张纸内;普通的纸普通的墨寻常的笔,写出不下于一万个杀,字字如杀,字字含煞!   煞气冲天!   ……   煞气不能直接夺人性命,甚至连受伤都不会,它唯一的作用是让人惊慌恐惧,陷入暂时、或者一瞬间的失神。   呃,针对的不仅仅是人,对方的目的既不是陈山也不是那些军卒,而是其座下的马。   五千零一匹战马!   习律律一声整齐嘶鸣,心神感受到一股巨大冲击,五千零一匹久经操练的军马一起悲嘶止步……如何止得了。   马倒人翻,碾压冲撞,堆叠哀嚎,除极少数身手反应超出常人的精锐得以脱身外,大多数人被埋压在尸骨中,顷刻间失去战力,甚至生命。   空中望去,那条狂奔的雪龙被斩断了脖子,庞大的身躯节节撞击在一起,雷鸣般的嘶吼声中翻滚向前,百米方休。   漫天风雪掩不住战场悲凉,血肉与铠甲糅合在一起,人喊与马嘶相重叠,自那一堆堆肉山内传出。   三百多张纸击败五千铁甲,匪夷所思,如神迹。   凡与仙的差距在这场悲剧中毕现无疑,战马是牲畜,有着人类无法想象的忠诚,但却没有与之相配的胆魄。这是天生的差距,不以任何人的意志转移,适当的场合恰当的机会,抓住便可致命。   五千战士合力,哪怕人人射出一支最最普通的弓矢,其力足以推山平海,令强悍修士为之却步。然而战斗不是演练,更不是力量累加的数字游戏,真正对战的时候,最低级的仙人也有凡人所无法想象的神奇手段,让那种理论上碾压对方的优势不复存在。   事实上,作为驻守一方的正规军,每名统帅都需要考虑最极端情形出现时怎么办;修真世界里,军队面对修士并不稀奇,绞杀魔兽更是家常便饭,本不应该如此。然而事情总有例外,假如这些纸符连几匹战马都吓止不了,应该羞愧的绝不是十三郎,而是那只自诩强大的老鸟。   煞气不是神通,不会因对手数目摊薄,五千匹战马,个个感受到全部。这样都不倒,金乌绝对会穿越虚空跑来研究一番,问一问那些战马是不是龙马的种。   假如换个场面,换一种方式,五千人不说反击反抗,便是伸出脑袋任由十三郎去砍,会不会累断他的胳膊。   战者,生死之道,诡术也。   ……   “吼!”   悠长绝望的悲嗥声中,陈山一飞冲天。怀着无可奈何的悲凉,自天堂摔落地狱的痛怨,还有因不是修士的不甘与愤怒,陈大帅刹那间陷入癫狂,失去最后一丝理智。   一刀未出,一箭未发,连对方的人都没有看清,数十年心血便已亏耗一空;这样的结局让他如何去面对,怎能接受得了。   这五千人是他最后的依仗,最最牢靠的壁垒,倾尽无数心血才得以打造的钢铁之师;仅魔器就配备近千把,高阶战灵不下百人,还有数十名子嗣亲族。   有什么用呢?   人家说了一句话,撒了一把废纸,或许还利用了自己的一丝疏忽,因过于期待才露出的几处破绽,一击建功。   失足便是千古恨,陈山失去了一切,没有时间后悔,只想杀人。   白发飘飞,满头银丝比雪花更白,目光含煞,浓郁杀意如利刀出鞘,陈山如一支笔直向上的箭,恨不得把天也钻个窟窿。   “你是谁……是你!”   天空有两人,一男一女,男如风女若冰,正以漠然轻蔑的目光望着自己,仿佛看的是一只风雨中苦苦求生的蝼蚁。   陈山没见过十三郎,但他一眼就认出,那名目光淡淡青年就是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萧八指。至于那名女子,蓝色衣裙上金丝镶秀着醒目的标志,妙音门。   “原来如此!”陈大帅想通了一切,明白了军队为何不受掌控,也明白了萧八指为何找上自己,为何能这么快找上自己。   有什么用呢?   看破永远只是看破,什么都代表不了,有用只有战斗,只有依靠双手去夺,去抢,去争得自己那一份。   身体彪射不停,陈山厉声大喝:“妙音门,莫非要造反!”   有用没用吼一声,正牌冒牌叫一嗓,哪怕只是让对方稍有犹豫,也改让形势略缓。陈山同样精通战谋,他也不在乎十三郎,虽然听过对方不少事迹,却没有放在眼里。   快速击杀对方,之后再与妙音门周旋,这是他想要做到、必须做到的事。   他有这个资格,更有这个实力;陈山所惧者是那名神情冰冷的少女,生恐底蕴深厚的妙音门真的参与到这件事情里。   “和我无关,是他要和你打架。”少女的声音好听极了,脸上的表情……只能用无语形容。   “那就好……无耻!”   陈山刚刚松了口气,却发现三道利矢当头而下,如三道闪电直扑头顶,伴随而来的是青年带有嘲讽怜悯的提醒:“没错,要杀你的是我。”   “吼!”陈山怒吼,挥拳,狂冲向上。   面对这样的人,除了拳头和鲜血,言语还有什么意义?   武灵之身,区区箭矢不能阻其脚步,哪怕陈山处在空中。三道飞芒先后溃散,紧跟着又是一串火球。   那是任何修士都能施展的火球术,用它来对付老夫?   陈山愤怒又觉得啼笑皆非,心里想这位八指先生除了诡计外到底还会什么?他还要不要脸。   十三郎一点都没有这方面的觉悟,火球之后是漩风,之后点出两道剑气,三条闪电,甚至还有两股黄蒙蒙黑乎乎的气团,不知道干什么用。   他不像是与对方生死相搏,反似在和平时一样进行法术演练,非但认真,神情极其专注,仔细观察着各种法术的形状、模样、姿态,还有陈山与之接触后的反应。   武灵对手不是随时能找到,三卡修持的路数有所不同,十三郎不愿放弃这个机会。他在战斗,同时也在学习,无时无刻,每分每秒。   非如此,不足以面对命运,更别说掌控。   ……   “你找死!”   羞怒欲狂,陈山怒吼声声,双拳不停挥舞或干脆以身体承受,满眼都是复仇的疯狂。此时的他没有注意到,十三郎施展神通的时候,旁边那名少女神情微有变化,平板不见一丝波动的脸色竟有些起伏,由轻蔑到惊讶,由震惊到审慎,直至警惕。   陈山不懂,她懂;蓝瓶儿能体会到那些低级法术里包含着怎样可怕的力量,又蕴含着何等令人期待的将来。   “假如他伤势恢复的话,实力将会如何?”心里这样想着,蓝瓶儿目光微凛,随即又突然瞪圆。   “蓬!”   将所有法术演练一遍后,十三郎如饿鹰扑食疾速而落,自空向下迎上陈山,双拳没有任何花哨与之对撞在一起。   机会难得,除了演练法术,十三郎还要试一试自己的肉身,以恢复七成的状态与之硬捍。   轰鸣声中,无形波纹横扫八方;蓝裙飞舞,蓝瓶儿飘然飞退,忍不住骂了句:“蠢货!”   更蠢的在后面,轰鸣如雷,陈山的脸上带着难以置信,身体不受掌控如流星般向下坠落。头顶上,十三郎双眼闪着明亮纯净的光,合身再下。   “再来!”   “吼!”   陈山狂吼一声,满头须发激扬如箭,双拳再振。   “蓬!”   雷鸣声声,狂波又起,陈山再次下坠,唇边溢血,眼里流露出惊恐的神情。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对方拥有丝毫不下于自己的肉身与力量,更有着远强于自己的战志与蛮野;还有自己永远都比不上的狡诈与机敏。   那些低级法术不是白放的,放在平时或许无碍,此刻激战之中,之前那种微微麻痒的感觉被放大,如千万只蚂蚁在身体里撕咬;更可怕的是,四肢百骸渐渐变得僵硬,每个关节都仿佛被塞进一根楔子,说不出的干涩。   “再来!”   空中一声断喝,十三郎下扑的姿态不变,双拳如风。   “啊!”   陈山发出绝望之吼,虽不再有力,却是他以生命未代价爆发的最强音。   “蓬!”   “嘭嘭嘭!”   不知何时,撞击声变了,因陈山已从高空跌落到地上,进而沉入……地底。   他仍在挣扎,竭力想要跳出埋至腰身的雪坑;他怕了,不敢也不愿再与对方接触,只想逃得性命远离这片充满罪恶的土地,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陈山后悔,后悔以往,更后悔今天的举动,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与这个要人命的青年接触。假如能提前了解透彻、不,只要了解稍稍多一点,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出明智选择,不会落到这种结局。   有什么用呢?   ……   “蓬!”   又是一次四拳相撞,十三郎仿佛催命阎罗,将陈山整个人夯近冰土,仅余一颗白发凌乱的头颅露出雪面,格外凄凉。   他的双手已废,抬不起也举不了,近乎痴呆的目光望着空中,望着那条身影高高弹起,在如箭一样坠落。   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平静,淡漠,双眼微微透些兴奋,但不是因为陈山,也不是因为嗜血。   改变的是姿态,这一次,十三郎没有再以双拳下击,而是如一根笔直的标枪,凌空跺踏。   “我……”陈山竭力开口。   “噗!”雪地一朵殷红的花。   “死了。”十三郎道出结局。 第662章 夺信第一战(上)   三宗一族事变后第二天,动员了数万人的排查收到效果,在经过仔细核对、甚至由长老出手对几名人证搜魂后,事变前一天的那几场火灾浮出视野,成为找出真凶的突破口。   火灾现场被封,由修士与最擅长追踪气息的魔兽逐寸搜索,终于找到几条线头。   黑帽子大汉死了,尸体也已化为灰烬,天狼族长老在现场找到几片未融化的碗碟残片,经查证后发现,上面带有土蚌虫特有的气息。   有什么特殊吗?当然,那是七族之土蚌人最喜爱的食物,也是最喜豢养的魔虫。土蚌族在此次事变中丝毫未损,事后曾多方推诿,由不得天狼人不生疑。   嫁祸?可能当然存在。就此了结?那怎么可能!   线索既然摆在这里,就必须追查下去;一番义正词严的交涉加扯皮,天狼人带人进入土蚌领地追踪气息,沿途无数土蚌人监视,或者说配合。   另几处情形与之类似,或指向七族,或指向妙音门,又或干脆什么都是。   受损的急于找到真凶,完好的忙着证明清白,彼此害怕被栽赃、又担心对方真的心怀叵测,谁都不能掉以轻心。   无休止的搜查带来一系列连锁反应,今天这里发现踪迹,明天那里找到线索,稍后证明一场虚惊,又或指向更多方向。一时间人人紧张不安,处处草木皆兵。   总之一句话,事情有了眉目,乱舞城因而变得更乱。   乱局容易让人迷失,同时最容易激发那些深埋心底的恶念;渐渐地,宗门帮徒的目光不再仅着眼于事件本身,而是参入个人欲望。因人人自危,平日里积累的矛盾也都凸显出来,杀人放火劫掠强暴屡禁不绝,渐化一片汪洋。   人是最会求变的生物,当一个地方不再适合居住,人们的目光便会移向别处;当乱舞城变成名副其实的罪恶之城,当雪盗被剿灭的消息接连传入城内,又一波迁徙随之自然而然地发生。   有城主坐镇的五狼山成为人们心中的净土,如同散发光辉的太阳,一日盛过一日。   ……   城主府,人们忙着清理径廊上的积雪,会扫持畚锹声清脆,却显得比往常更安静。府外人群已经散去,萧大人吩咐从现在开始将府邸打扮成正式办公的摸样,静候不久后、但又不知道具体日期的城主驾临。   花园首先被清扫出来,萧大人为了让自己住得走得舒服些,以权谋私命差人们优先办理此项;柱子带领的五百亲卫不知去了哪里,偌大空间全部由府内人员打理,差役们的任务着实不轻。   “身为官员,不管百姓死活也就罢了,还让这些吃皇俸的人替你做劳役。”   蓝瓶儿停在一株顽强不肯落蕊的冬菊树边上,玉指轻捏一枚嫩叶,不小心将它碰掉在地上。寒冬入数九,花叶看似娇嫩实则已进入暮年,哪经得起触摸怜惜。眼里闪过刹那迷茫,蓝瓶儿微有痛色。   “你知不知道,此时外面正上演腥风血雨,到处都在死人。”   目睹十三郎击杀陈山后,蓝瓶儿的态度明显有所不同。说话声音清脆伶俐依旧,但不像前日那样轻佻戏谑,而是带着肃杀寒冽,凛意十足,讽意也十足。   十三郎留意到这种情形,以为她正在心里将城主一方重新定位,倒也没有太在意;心里回味与陈山一战的过程,应付道:“天下大乱,你想让我怎么做。”   恰逢一名差役干完了活儿,手里提着大扫把走过来向萧大人交差,神情严肃目光恭敬,配合身上溅落的积雪污泥,显得格外滑稽。十三郎勉励几句,命其带人将府邸周围清理出来,继续充当“苦役”。   “无耻!”望着差役喜滋滋的摸样,蓝瓶儿说道。   “职无贵贱,做了事就应该得到奖赏,哪里无耻。”   “我说的是你!”蓝瓶儿怒道。“他们应该维护一方民安,而不是替你打扫花园。”   “让他们出去就是让他们死,你不会连这个都不懂。”   十三郎挥手令差役自去,说道:“做些事总比闲着好,清扫府邸又不是为我干的,若非三元阁没生意,我才懒得住到这里来。”   蓝瓶儿微讽说道:“你这样的人开医馆,注定血本无归。”   开始而不开张,三元阁开业近十天,没有一个病人前来求医问药,十三郎镶上满嘴金牙也反驳不了她的话,唯有苦笑。   “表面完美,实则有一条明显漏洞,稍稍想下就能明白。”   蓝瓶儿的兴趣不在医馆上,稍稍占点便宜也就收了口,转而评论起城内局势,悻悻然说道:“我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看不透。”   他们指七宗,掌教掌门或者别的,总之是主掌事务的人。乱舞城如今乱作一团,七宗风雨飘摇犹自内斗不休,不知死活的味道很浓。   “说来听听。”发觉元婴似比以往安稳不少,十三郎心情大好,回应道。   蓝瓶儿说道:“几乎所有势力都被牵扯进来,你这个最该被怀疑的对象反倒最清白,七宗掌门只要不是傻子,就应该想到这一点。”   十三郎点头,反问道:“如果你是掌门,打算怎么做?”   “我……”   是啊,换她是七宗掌门,面对这种局面时该怎么做?抛开眼前线索来找十三郎晦气?可能吗!不客气点说,此时就算蓝瓶儿找上门去,亲口告诉七宗她亲耳听到十三郎承认是凶手,掌门会怎么做?   他们能怎么做?   苦思良久寻不出解决之道,蓝瓶儿叹息道:“你可真阴险,不怕天谴?”   “嗯?”   “连累太多了。”   蓝瓶儿怜悯说道:“短短两天,因这件事而死恐有上千人,你一点都不觉得愧疚?”   十三郎说道:“扬言将乱舞城抹平,你有资格批评我?”   蓝瓶儿不屑说道:“没做就不是罪,你呢?”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神情有些黯然,良久说道:“还会死更多。”   蓝瓶儿感慨说道:“是啊,还会死更多。”   ……   事情到了这一步,十三郎即便不说,蓝瓶儿也能料到其一部分举动,自然明白接下来城内会掀起怎样暴烈的腥风血雨。杀戮风暴一旦开始,别说十三郎会不会阻止,就算他想,也根本阻止不了。   “借乱生势,消耗实力的同时令其彻底失去民望,倒向城主一方。明知道大敌当前仍不能醒悟,或则说不愿意醒悟,七宗真够蠢的。”   蓝瓶儿抬脚踢飞一块石头,叹道:“以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手,不然的话……”   十三郎说道:“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同样的方法由妙音门来用,结局完全不同。”   蓝瓶儿说道:“为什么?就凭你扛着皇家旗号?”   十三郎不肯直接回应,说道:“你懂得信仰和生存的区别吗?”   明明不相干的两个概念,十三郎正经其事问其区别,实难猜其意图。蓝瓶儿微微皱眉,少有情感的眼眸略见恍惚,随后便是警觉。   “你什么意思?”   “想和你聊聊这个话题。”   “没兴趣。”蓝瓶儿断然拒绝。   十三郎只当没听见,说道:“人类最大、最持久也最稳固的信仰永远是生存,或者说信仰是生存衍生出来的概念,有时候……并不那么牢靠。”   蓝瓶儿眼眸闪烁,寒声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十三郎摊手表示无辜,大意是这次谈话纯属学术讨论,不是为了勾心斗角。   蓝瓶儿不这么想,寒声道:“害死这么多人,你怎么能睡得着觉,如何吃得下饭?”   十三郎坦然回答道:“被我害死的人,在我眼里都是该死的人;不该死而死的人不是被我害死,我为什么要和自己过不去?”   蓝瓶儿听得有些发愣,琢磨半天才明白对方什么实质性的内容都没有讲,单把罪孽撇得干干净净。   “这么多人因此事被杀,你居然认为和自己无关?”   “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此事与我有关联,但不能让我背负罪责。”   “呵呵,你的意思是说,那些死掉的人都该死,所以不用觉得愧疚?呃对了,请问你懂得愧疚吗?知道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十三郎沉默下来,片刻后忽问道:“你知道选择吗?”   不待其回答,十三郎又说道:“人永远有选择,永远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蓝瓶儿想都不想,说道:“可你没给他们选择的机会。”   十三郎说道:“机会从来都不是人给的,我的确没给,也给不了。”   蓝瓶儿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说道:“不选择,不等于该死。”   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不选择,同样是选择的一种。”   ……   蓝瓶儿没有再说什么,望着眼前银妆曲径点红勾勒出的那一片静谧,久久不能做声。   “比如陈山,之前一直不肯做选择,实际上就是他的选择。他在那种选择中活了下来,但活得很没味道,于是便一直等着、忍着、坚持着、煎熬着,直到等来他认为可以做选择的机会,结果却死了。”   十三郎背手而行,缓缓说道:“乱舞城和陈山很象,我指的不是某个人,某个族,也不是七宗妙音和三王,而是整个乱舞城。它就像陈山一样,每时每刻都能做出选择,但一直不肯也不敢;结果便忍着、等着、坚持着、煎熬着,直到不得不选的那天。”   “凡人不具备陈山那样的力量,于是忍得更加理所当然,也忍得更辛苦,直到……需要用信仰来安慰自己,让自己坚持下去。”   “不动与忍耐是他们的选择,辛苦与信仰是后果,仅此而已。”   十三郎说道:“我来了,遇到这件事,参与这件事,做了我认为正确的选择,仅此而已。” 第663章 夺信第一战(下)   蓝瓶儿说道:“选择必有目的,还有善恶。”   十三郎说道:“我当然有我的目的,但不是像你所想的那样。”   蓝瓶儿冷笑,目光不屑。   十三郎说道:“关于善恶,实话讲我不觉得妙音门没有讨论这个话题的资格;既然你问起来,我只能说善与恶凝结在一件件具体的事情上。比如扫雪方便人行走,剪花令人愉悦;种粮养人,琴赋娱人,治病救人,皆可为善行。”   蓝瓶儿哧的一声笑,讥讽道:“刚刚还说妙音门没有讨论善恶的资格,难不成你比我们救人多?”   十三郎摇摇头,诚恳问道:“资格是资格,做事是做事。药师救人的行为是善,并不代表药师、或控制药师的门派是善人。”   “七宗凶名在外,妙音门与之并称八虎,蓝丫头你来解释一下,原因难道来自于治病救人?”   蓝瓶儿愤怒中楞在原地,几次张口欲言,然而对着那双如清潭般深幽平静的眼睛,竟然说不出口。   “行为善行,人非善人,这种事情多了。”   “随便把一批枉死的人定性为无辜,指天骂地吼几声仁义大道就认为自己站上道德高点,这不是善,而是愚蠢,是自私,还是狂妄!”   “这样的人封听闭视,轻者枉负亲疏,重则走火入魔,必成极祸。”   十三郎说道:“要做善人,先把心定下来;什么都不图什么都别想,踏踏实实为身边周围做点事,小事大事细微事,巧事妙事无聊事,持之以恒,无怨无悔。”   蓝瓶儿不甘就此退让,讥讽道:“说得轻巧,谁能做得到那样,难道是你?”   十三郎望着蓝瓶儿的眼睛说道:“我从来、永远都不会把自己归结在善人一类,不是标榜,而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此外提醒一下,假如你想据此来打击我,结果不单单要失望,还会信心受挫。”   ……   这番话有些刺耳,蓝瓶儿却没有如刚才那样生气,默默地听,默默地想。   良久,她问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十三郎想了想,决定回答这个问题,说道:“我希望改变人心,但不是希望人心倒向林大人或者皇朝;若不然,你真以为我不能把局势重新控制下来?”   蓝瓶儿目光微凛,说道:“还有什么办法?”   十三郎不答,说道:“乱世求生,妙音门无能为力,官府又不出面;人们绝望的时候会明白,他们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这才是他们应该具有且亘古长存的选择,也是一种精神。只要具备这种选择的精神,无论谁主持乱舞,都不能再向七宗这样横行无忌,包括林如海。”   蓝瓶儿讥讽说道:“世界不可能公平,你这样的想法,是真是假都是梦。”   十三郎认真说道:“世界从来都是公平的,抱怨或认为世界不公的人最懦弱,其实是因为他希望这个世界不公平。”   蓝瓶儿不明白这句话,忽然说道:“朝五狼山去的人很多。”   十三郎回答道:“装满也不过几十万。”   一问一答,揭示出一个简单事实,五狼山再好也无法拯救乱舞城,桃源再美,终不能代替整个世界。   蓝瓶儿冷笑说道:“我看你不是不想让官府做那个什么救世主,而是想自己做。”   十三郎摊手说道:“这种话有意思么?”   蓝瓶儿说道:“当然有意思,假如两千万人以你为信,对成道大有帮助。”   十三郎内心暗凛,脸上神情丝毫不变,说道:“你知道我根本不信这个,而且我是会走的,将来你会知道。”   蓝瓶儿一愣,说道:“走不走都没有关系,信念之力,宇宙苍穹难以隔阻。”   十三郎大感无奈,说道:“随你怎么想,我还是我。”   蓝瓶儿无法再继续,沉默片刻后说道:“就算你说的真心话,但是让每个人做选择,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这个资格?”   十三郎说道:“你还是没有真正明白,这不是有没有资格的问题。过去、现在、将来,乱舞城和城里的人都不是没有选择的机会,今天发生的事过去一直在发生,只不过此时变得更剧烈,推动的人里面多了我一个而已。”   选择来选择去,蓝瓶儿到底没能弄清自己要选择什么,怒道:“我不听这些狡辩,绕来绕去,绕再远也改不了一个事实:没有你,乱舞城不会变成这样。”   十三郎洒然说道:“我是一只蝴蝶,掀起惊世之风。如果这就是你所指的资格,那我的确具备。”   ……   “什么蝴蝶?什……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十三郎转过身说道:“我要回去了,此时七宗多半在商量如何解决这件事,或许,已经有了办法。”   蓝瓶儿撇嘴,跟上去说道:“很明显,你又打算搞鬼。”   十三郎没有否认,说道:“我觉得你刚才的话有道理,应该试着把局势收一收,或许可以少死些人。”   蓝瓶儿大感意外,讥讽道:“难得难得,你也有赞同我的时候。”   这话更像自嘲,说完蓝瓶儿自己都觉得没什么意思,悻悻皱眉;十三郎微笑说道:“有善事当然有善语。恶魔劝人休作恶,用心或许叵测,话语本身没有错。”   “你才是恶魔……”蓝瓶儿羞怒欲狂。   “别生气了,这件事需要你帮忙。”十三郎说道。   “帮……什么忙?”   “帮我护法。”   蓝瓶儿又是一愣,说道:“护法?不怕我害你?”   十三郎头也不回,说道:“你为什么要害我?”   “……”蓝瓶儿不知该说什么好。   五千大军中击杀陈山,十三郎显得轻松之极;此刻不知要做什么,竟不顾双方间隙提出要她护法?重任在肩,蓝瓶儿没由来地一阵紧张,暗想那几名高手跑哪儿去了,难道他们都应付不了?   内心惴惴,蓝瓶儿试探道:“一定要亲自动手?”   十三郎肯定点头,老实回答道:“不过不用露面。”   这叫什么话?蓝瓶儿有些晕,问道:“很难吗?是不是很危险?把握大不大?”   “这种事情怎么谈得上把握。”十三郎苦笑,随后变得释然。   “有你的丹药帮忙,应该差不多吧。”   ……   齐爷很烦,烦得不行,烦得没有来由,烦到焦头烂额,满脸阴云。   齐爷喜欢笑,有事没事总喜欢笑两声;高兴的时候笑,不高兴也要笑;好事笑,坏事更要笑。能让爱笑的齐爷笑不出来,可想他的烦恼有多大,多么难以解决。   摘履是林朝本族,乱舞城虽然官道衰微,可不管怎么讲,摘履族的地位纵究有些不一样。六宗可以无视官家,但不能也不敢生出种族之念。换言之,摧灵门在一定程度上代替官府,成为最具影响力的一宗。   世事变幻,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齐爷风光一世,此刻终于体会到这句话的真谛,好生艰难,好生为难。   “不信您瞧,肚腩都没了三圈。”一面走,齐爷抱着肚皮内心哼哼,暗想手都能扣上了,得多久才能补回来。   ……   不算那帮没脑子的蛮人,三宗事变给乱舞城带来巨变,晨暮间时刻都有可能听到惨叫,随处都能见到横死的人;有普通百姓也有大富商贾,还有寻常帮徒乃至隐居强者,甚至各帮派的高级执事,局势之乱超乎想象,谁都感受不到安全。   齐爷不怕这个,除自身实力出众外,他最大的依仗是仇家少;呃,或许应该换个说法,有能力向他复仇的仇家少。   无缘无故杀人的人毕竟不多,丧心病狂的通常不会是强者,而是那些实在没了活路的苦逼。齐爷不在乎那些人,能让他在乎的又没仇,有什么可担心?   答案让人发笑,最让齐爷难受、无法忍受的原因居然是:乱舞城无处不乱的今天,摘履领地、也就是城主府区域居然没有乱,居然不肯乱!   放在平时,即便是帮派也不希望领地内寸土难安,只要大家听话,谁乐意浪费大好时光找他们麻烦。现在不行,别处乱七八糟、唯独这里一只独秀,六宗、准确讲是那三家倒霉的宗门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摧灵门有企图,认为他们与萧大人联手?   必须乱,哪怕做做样子也可以;众矢之的绝对不是好事,很简单的道理。   齐爷认识到这一点,摧灵门大佬也认识到这一点,于是给他下达指令,让领地乱起来。   做到这件事情原本很容易,齐爷只要放个眼色,只有附庸帮门抢着生事,死几个人放几把火,最后由摧灵门出面收拾乱局,得利得力又得名,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有几回闹的比较大,齐爷曾亲自出面过问,事后非但为民众广为传颂,名下还多出几套房产,三室美妾。   可惜今日不同往日,摘履区来了正牌主人,改了名叫城主府。更可恶的是妙音门明显插了手,无论齐爷如何努力,楞是没能让周围乱起来。   假如门内大佬痛下决心,事犹可为。然而那帮高高在上的老爷要么瞎了眼无视状况,要么就是做婊子还想立牌坊,死活不肯抛头露面,只顾催促齐爷干活,一次比一次紧。   “这不为难人么,太过分了!” 第664章 细雨(一)   走过一条条走惯了的街道上,齐爷觉得眼前的一切那般陌生,那般不真实,彷如做梦。   商铺照样营业,行人依旧如织,甚至比往常还要多一些;摘履人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情,望着那些不时出现的三宗三族,指指点点。   当铺的生意比平时好。因乱舞城打乱,别区不敢露白的苦主们冒死闯入摘履领地,出乎意料地没有被为难,个个如愿以偿。要问为什么?人家送钱来啊!这样都找麻烦,傻了么!   妓院的生意也比往常好。乱世嘛,临死临死,当然要醉生梦死。齐爷边走边看一边想到底要不要让属下亲自动手制造乱局,不知不觉就来到一座红楼前。   “齐爷,劳碌一天了,进去乐乐?”见齐爷止步,识趣的手下提出建议。   “乐一乐也好,醒醒脑子。”双手扣着肚皮,齐爷脸上勉强堆出几分微笑,昂首进入梦舞轩。   ……   梦舞轩,听上去颇有几分书香气,实际上是乱舞第一红楼,美女如云。   这里的老板与齐爷很熟,每次齐爷经过,不管有没有寻欢的欲望,都会按照习惯准备好雅间,专供其享受清幽,当然还有别的。此次也一样,打从齐爷出现在街口老板便已知道消息,早已备好一切。   本来么,摘履区开红楼,没有摧灵门罩着怎么行。   几句寒暄,安排好几名属下,齐爷对一切轻车熟路;不同的是今天齐爷心情不好,讲话行事难免不如以往那样客气,好在老板知道轻重,姑娘们更是刻意奉承,倒也没生什么事;不多时,他就被相熟的牌头安顿到宽大的浴桶内,好一番温软柔肠。   香汤美食,清音诉唱,享受完妩媚与妖娆,齐爷被告知今日主菜是一名素女,烦闷稍解,遂安心蓄养精神,准备投入大战之中。   此时的齐爷不知道,梦舞轩内某个安静的静室内,正有人谈到他。   准确地说,是不经意间提到他一次。   ……   “北方回了讯,依旧找不到其与天狼族的关联;但有另外一则消息,有些不可思议……”一个女人的声音,略哑。   “直接说。”另一个也是女人,声音干脆利落,隐有杀伐意。   “是,主要是名字;据说二十年前的那个人,也叫萧八指。”   “嗯?”   “就是那个魔宫异常重视的灵魔双修:萧十三郎!”沙哑女声说道。   秋猎过去二十年,萧八指这个名字不知还有几个人记得;乱舞城本就偏远闭塞,知道的人自然更少。最要紧的是,知道他的人多只识其真名,哪会记得天狼族、准确说是天狼圣女曾与一名叫着萧八指的人有过交往。   “那个人……难道不是在道院?”说话干脆的女人居然知道这件事,听起来印象相当模糊。   “不止,他还去了外域。”沙哑声音有些羞愧,似也觉得此事太荒谬,不如不提。   “同名而已。”干脆声音做出结论。   十年之期未至,意味着潮汐连小通道都未打开,萧十三郎既然去了外域,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是,可是……是不是求证一下?”   “不能那样做。”干脆女子一口否决,说道:“魔宫表面不插手,但若上门请了来,难保不会顺手牵羊。不论他是不是那个人,与我们并无太大关联,犯不着多生事端。”   沙哑女子没有说什么,默认了这种看法。   “继续查,另外把萧十三郎的事迹收集一些来,本座看后再做结论。”   干脆女子吩咐着,忽然问:“此子最近动作颇多,你怎么看?”   沙哑女子暗暗苦笑,回答道:“机诈阴险,卑劣残毒,更兼胆大包天,非寻常人物可比。”   干脆女子说道:“陈山被他杀了。”   沙哑女子一愣,说道:“陈山刚愎自用,自视又太高,被他害死并不奇怪。”   干脆女子说道:“一对一强杀,以力破力,连神通都没怎么用。”   沙哑女子倒吸一口寒气,惊呼道:“怎么可能!”   干脆女子冷哼一声,不愿说多余的话。   压下心头震惊,沙哑女子说道:“假如引动事态的也是他的人,我们岂不是很被动。”   干脆女子知道她担心什么,说道:“无妨,杀死陈山固然了不起,但还不放在本座眼里。只不过乱舞大变在即,妙音门已有倒向城主的趋势,本座需要决定接下去应取何种态度。”   沙哑女子心想那还不是一样,问道:“不知他们会怎么做。”   干脆女子说道:“涉及根本,不用管他们。”   沙哑女子试探道:“可是要再与之接触?”   干脆女子罕见有些犹豫,片刻后说道:“七宗事小,七族才是大患,稍不留神就是灭顶之灾。本座不知他能否成功,暂时还不能涉入太深。”   “不过……”   又想了想,她说道:“平定乱舞多半与此有关,稍做接触也无妨。”   沙哑女子忽道:“姓齐的畜生还在,要不要安排一下?”   “也好……不用了。”   “……”   沙哑女子从未见过她如此,忍不住问道:“为何?”   干脆女子说道:“畜生马上就会变成死货,还有什么用。”   沙哑女子大怒,说道:“谁敢在这里动手!”   干脆女子没有回答,一字一顿喃喃中思索,若有所悟。   “此举……是为了走在前面。”   ……   从雅间里走出外间,齐爷洗去一身疲惫,神清气爽,脚步飘飘好不欢愉。   “赶明儿自己开一家。”   一想到出门便是烦心事,齐爷忽生出这般念头,暗想老子有钱有人有地有闲,何苦每次赶巧才能享受到这般快意。乱舞城的乱像令人感慨,想着那些死去的人,齐爷生平第一次生出苦短珍惜当下的念头。   “没错,自己开一家出来;地方得好好想想,可惜了城主府那块地……”   “这么快就走,齐爷这是要留着兴儿,赶着给哪位狐狸妹子交差呢。”   牌头看出齐爷有去意,端茶娇笑贴上来说些让人无法生出反感的调戏话,声音从头顶一直腻到脚趾。齐爷最喜她这点,是以才每次着其伺候,虽已不眷恋那副身体,却是爱极了那张嘴。   接过香茗一饮而尽,齐爷顺手拧了一把牌头的粉臀,听两声埋怨看几波媚眼,感受着下腹隐隐传来的冲动,忍不住哈哈大笑。   将军未老,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开心;齐爷压下心头欲火,感慨道:“忙啊!齐爷不像你们,躺床上都能掌控天下,命苦。”   牌头目光微闪,媚笑道:“不要啦!什么掌控天下,齐爷取消人家。”   “掌控我们,不就是掌控天下。”   齐爷哈哈大笑,很为自己的真知灼见感到得意,以致没有留意到牌头神情与往日略有不同,暗含几分讥讽。   调戏几句,整理衣衫,拒绝牌头苦苦挽留,齐爷心里警告自己不要留恋花丛,迈开略显虚浮的腿,大步走出。   穿廊走径,一路上花枝碧翠,虫鸣鸟唱,薄雪掩不住浓浓春意,哪有半点寒冬苦意。齐爷一路走一路看,不时发出几声叹息与感慨,大叹人生之奇妙。他头一次发现,自己以往竟是完全没有留意到此处美景,着实有些庸俗。   “这么大地方,单单把积雪清理干净就不容易,梦舞轩养了很多人啊。”齐爷莫名想到这个问题,有些失笑。   “自己开一家,嗯,就是这个主意。”   脑子里转着念头,齐爷发现有几只大胆的飞虫在身边缭绕不去,突然间童心大起,问了句:“你们也这么看?”   飞虫扑闪着翅膀左右摇摆,空气漆黑的身体上几点银光闪烁,险些晃花了齐爷的眼。   “可恶的小东西。”   齐爷笑着,伸出手试着招惹它们,没想到那些飞虫极具灵性,盘旋观察一番后,竟真的有一只在其手心驻足。   “咦!”齐爷暗想只听说蝴蝶喜欢与美人相伴,这些愿意和自己为伍的小家伙是什么品种,得好好看一看。   飞虫收起翅膀,两条前肢交错摩了几下,如刀般的螯钳开合不定,竟有细微金铁之音发出。齐爷内心微动,浑没有留意到周围又有十余只同样的飞虫自四面八方飞来,围绕着他肥硕的身体盘旋不定,似乎找寻常什么。   “蚂蚁?这么大!怎么有这样的蚂蚁?”   齐爷看清飞虫模样,内心有些失望。他暗想大爷就招不到蝴蝶,来个蜻蜓啥的也行……这些蚂蚁的样子实在太丑,怎能配得上自己?   心有恶念,凶狞的性子瞬间发作,齐爷暗暗运力,突然间握紧了拳头。   “叫你生得……嘶!”   仿佛被钉子扎了一下,又好像被烧红的刀子割进骨头,剧烈的疼痛自掌心传来,随后便是一阵酥麻。   “不好,有毒!”心里闪过念头,齐爷用力甩手……动作尚未作出,脖子上又是俩股剧痛。   “啊!”齐爷突然大叫起来,声音带上惊恐。   扑扑扑!仿佛蚊虫撞击纸窗的声音,数十只飞蚁从各种娇嫩处入口,一次比一次狠,一次比一次痛,一次比一次更猛恶。   “啊……救命!”齐爷嚎叫着,身体翻倒在地上不停打滚,双手撕开衣物拼命拍打,两腿四处乱蹬。   花枝凌乱,雪地染红,还有一些莫名汁液。   动作渐渐衰弱,惨嚎渐渐停歇,身体渐渐发黑,随着两声水泡被戳破的闷想,齐爷的双眼突然间爆裂,世界一片漆黑。   “真冷啊!”感慨中,齐爷吞下最后一口气。 第665章 细雨(二)   狂狼不是天狼族,但他很像狼,且以之为荣。   狼性兼狡诈与凶残为一体,见怯者逞强,遇强者示怯又不忘时刻觊觎对方的弱点,随时有可能露出獠牙,发出致命一击。   这些特质狂狼都具备,之所以在名字里有个狂字……为了欺骗,还为了吓唬人。   比如现在。   ……   “老子是狂狼,顶着这个狂字,怎能不狂!好意思不狂?”   对着一群瑟瑟发抖的灰民,狂狼眼里满是厌憎与凶恶,大声咆哮。周围呼喝声声,属下们挥舞刀枪为头狼喝彩助威,气焰熏天。   约五十个体型奇特的灰民被围在当中,多数生有无法褪去的长尾;远些地方,更多形状各异的灰民围绕成更大的圈,但都不肯做声,更不敢上前劝阻。   作为各族通婚而出、偶与兽类也有媾和的人族,灰民多数有些畸形、或带有兽类特征。在乱舞城,他们地位最为底下,是连普通民众都有资格凌驾其头上的对象。   灰民生活在各大种族的中间夹缝地带,被称为灰区,其作用是缓冲也是调和,可在一定程度上防止七族之间发生大规模火拼,避免出现难以控制的局面。   强悍的灰民通常被各族雇佣充当战士,最底层的那种;还有些出城干起雪盗,比如此时正为林大人冲锋陷阵的那批敢死队,其凶残足以令任何对手胆寒。留下的多为老弱病残,比如眼前这个有着沼泽蛇族血脉的小家族,一个壮年都没有。   面对这样的人,狂狼还有什么顾忌。   “把姬女……那条蛇给老子交出来!”   除非有要紧事,否则狂狼身处“高”位,还不至于跌份儿到拿灰民出气寻找满足感。所谓姬女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而是一条名副其实的蛇。之所以兴师动众,是因为此次搜集线索中,一名帮众无意中探知,这个小家族内居然诞生一名返祖达八成以上的蛇女。   沼泽蛇女价比天高,她们的胆是炼制葵阳水的主材,能够省却十年苦功的炼体圣药!返祖八分,姬女极有可能入药。狂狼有机会接触到仙人,对此早有所闻,因此在听到消息后兴驾灰区,提出买下那个取了人类名字的蛇。   原以为手到擒来的小事,没想到这个奄奄一息的家族居然把美姬藏起来不肯卖,岂不令他怒发如狂。   “别和老子耍心眼,别跟我说她跑了,不要说什么找不到。”   灰民所居环境恶劣,腥臭肮脏不说,因一部分灰民喜与虫豸为伍甚至以之为食,周围到处都是飞舞的毒虫,历寒冬而不死,令人厌恶且隐隐生畏。狂狼脚下踩着一名老年蛇人,左手挥舞驱赶飞虫,右手提刀怒吼道:“再不交人,老子抽了你们的筋!”   这句话引来众怒,蛇人也是人,虽有尾巴但没有筋;换个方式理解,狂狼是在嘲笑他们不配做人类,应该每日在地上爬。   蛇人懦弱,敢怒但不敢言,被踩的老人通体漆黑,一面扭动着身躯,天生阴寒的目光挣扎着投向狂狼身边,挣扎嘶喊道:“老爷……小……”   “小你祖宗!”   狂狼大怒,抬腿恶狠狠踩下去,老蛇人一声惨嚎,没讲完的话被迫咽了回去。所幸他带有蛇类特质,身体虽老却依旧柔软,方没被当场踩断脊椎。   周围的蛇人惊恐地望着这一幕,几名年老蛇人伸出手似想说点什么,但都不敢开口。   “老子是大!大爷、大人、大老爷,都是大!”   发现老家伙居然没有丧命,狂狼一阵羞臊,积郁的怒火再也遏制不住,挥刀便砍。   “啊!”数十名蛇人齐声惊呼,声音带着蛇族才有的特质,嘶嘶如群蛇吐信。   “低等的种族,去死吧!”狂狼心里骂着,手臂突然一麻再一疼,横刀脱手而出。   “好……嗯?”周围帮众本已准备好高喝一声彩,骤然看到如此奇异的一幕,禁不住纷纷瞪圆了眼,心里想头领这是做什么,示范仙法?   “吼!”   狂狼突然大喝,脚下用力身体横飞,左手成爪朝右臂狠抓,头颅却猛地偏到一边。   “啊!帮我……帮我!”   “怎么回事!”   惨嚎声惊天动地,周围帮众意识到情形不对,连忙围上去试图给予帮助;眼尖的人发现真相,约七八颗指头长的飞虫正趴在狂狼身体上狠咬,纷纷惊叫出来。   狂狼实力不俗,至少不比那头血狼弱,区区几只飞虫,就能让他痛苦如斯?   众人心头疑惑恐惧,七手八脚冲上去帮忙,惊呼尖叫乱成一团,均没有留意到此时那数十名蛇人正悄悄交换目光,还有周围其它种族的灰民,也都蠢蠢欲动。   灰民皆有兽性,兽性是什么?就是杀戮,就是看准时机便要落井下石。   这里的灰民何止千人,真要死命相搏的话,哪里是区区百余名帮徒所能比;然而有狂狼这样的高手,灰民知道但有一人逃出,等待他们的就是血腥十倍甚至百倍的报复,因此无论受到什么样的羞辱都死死忍着,不肯轻举妄动。   狂狼不知道这些,他已经快要疯掉,快要因惊恐吓破了胆;那几只飞蚁如此恐怖,撕咬起来如此凶猛而又致命;以狂狼的实力,全力一抓居然捏不死一只蚂蚁,其身体强悍到让人绝望!   剧痛钻心,酥麻的感觉迅速将剧痛覆盖,狂狼的恐惧非但没有消失,反倒更加绝望。他拼命吼着、叫着,扑打着,一名帮众拼命想要按住他查看情形,结果被狂狼一把扭断了脖子,捧着他的头颅大吼。   “救我!”   “嘶!后退,后退……啊!”   一名低级首领代替他行驶指挥权,呼喊同伴后撤到安全距离;正在惊慌失措的时候,腰间一紧,身体猛地飞到空中,失声高呼。   泥土翻飞,雪浪翻涌至十数丈高空,一条长达数丈的铁铅大蛇将他举到空中,人面冰冷口吐人言,阴沉沉的声音说道:“你们在找我?”   “我……是……救……”   他的腰被死死勒住,脸孔瞬间红涨如血,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从嘴里吐出来,哪里说得出话。千想万想,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姬女并不仅仅是一个蛇人,还是一条凶猛如斯的巨蛇!   其实不奇怪,沼泽蛇人本就凶恶难缠,个个成年都有三级魔兽水平,若不然,葵阳水怎么会那般珍贵;姬女既然返祖八成,变成蛇算什么稀奇。   两大头领接连出事,帮徒们彻底乱作一团,有人呼唤狂狼快点清醒大展神威,有人呼喊同伴朝那条巨蛇进攻,还有人战战兢兢不知所谓,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那名报信给狂狼的大汉最机灵,眼瞅着头领在飞虫叮咬下渐渐失去声息,恐惧中脑海灵光大放,嘴里喊着“我去叫人帮忙”,转身就跑。   他知道坏了,狂狼一死,今天的事不管怎么收场,自己这些人恐怕都没有好果子。更要命的是,此刻四周的灰民正朝中央聚拢起来,其眼里的光芒让他觉得……比那条蛇还可怕。   唯一的办法是赶紧走,把消息及时传回宗门,借此功劳捞回一条命。当然,假如同来的人全部死掉,他还可以把之前的事情推到某个倒霉鬼头上,凭着发现姬女的功劳,或许还能因祸得福。   前提是,先要逃出这里!   大汉心里想着,果断拔出横刀一路猛冲,不管挡在眼前的是同伴还是灰民,一律挥刀砍杀;只要冲出灰民地带,灰民绝不敢追入别族领地,就意味着掏出生天。   身前一缕血花,身后想起惨呼,那些看似懦弱的蛇人终于暴露兽族本性,正纷纷如毒蛇一样扑入人群展开厮杀。大汉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怒吼咆哮挥刀猛砍,将辛苦锤炼的本领发挥到极致。   身后惨嚎声渐渐远去,脚步与嘶吼却步步逼近;大汉知道那不是同伴的声音,他们已经完了,眼下只看自己能否及时逃出,传回信息后带人重新回到这里,为那些同生但不共死的同僚复仇。   近了,更近了,出口就在眼前;只要跑过最后百米,只要再坚持数息,一切都将不同。   “杀光他们!一定要杀光他们!”   生路就在前方,大汉脸上闪过狞笑,还有一丝淡淡得意。事情和他预料的一样,只有自己活着逃出来,意味着什么都由自己说,再无对证之人。   眼前黑影一闪,大汉突然一愣神。他不想这样,但又不得不如此,强壮有力的双腿仿佛被绳子捆住一样,动弹不得。   “蚂蚁……啊!”   一条蛇尾不知何时出现,直接从地面刺入大汉下腹,再狠狠一掀,将他的身体抛到空中,远离了那个代表生机的街口。   “不……”   绝望的呼喊在空中划过,随即淹没在人群中。此时,距离此处数百米的事发地,那名被踩得趔趄难行的老者趴在狂狼身边,对着他肿胀如猪头一样的脑袋喃喃,神情哀悯。   “我是想提醒大人、大爷、大老爷……让您小心啊!” 第666章 细雨(三)   三宗事变第三天的夜晚,天黑地白仿佛颠倒,乱舞城乱象加剧又呈现几抹之前没有的新气象,似有些东西在颠倒中被颠倒。   又或许,从原本颠倒的状态摆脱,重新扶正。   城西,天狼与土蚌族的两支队伍相遇,彼此冷冷相望半响,不知怎地突然有人发狂冲向对方,喝而不止终引发激斗,死伤惨重。   城南,一名闪灵内门修士率领众人搜索踪迹,被不知何处而来的一支长箭穿心而死;随后验证为钦克哲射特有的穿云技,引发宗门愤怒。   城北,几名神射莫名死亡,身体被撕碎,原因不明。唯一可用来追查的线索是他们的神情极为恐惧,仿佛遇到什么难以置信的情形,又或则怪物。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整个晚上整座城乱为一团,嘶吼喊杀声不断,仿佛发生十万人大战一样。直到天明喊声停顿后人们才发现,乱舞城……已变得有些不同。   最大的巨变发生在城东,获知西营主帅身亡的消息后,东大营主帅田刚枯坐一宿,喝干了珍藏数十年的女儿红,抛下万名亲随飘然远去,就此消失在众人视线内。   关于陈山的死,至今没有人知道准确消息;因战场发生在城外,且距离五狼山较近,大家均认为是之前那几名高手联手所杀,但又无法求证。如今可肯定的是,那些高手对林如海确有维护之意,或许是皇室之人暗中所为,具体情形不详。   需要提到的是,七宗虽相对独立,但若事情发展到极端情形,他们肯定会呼唤本族予以支持;这也就意味着,即便皇室有心整顿乱舞城,也必须考虑七族反应。   还是那句话,分寸!   局势还没到不可收拾的那一步,七宗内门无损,不会也不敢急慌慌向本族求救。然而经过这一夜的杀戮,不知不觉间人们发现,不光七宗发生了变化,就连城内居民、也就是那些普通民众似也有所不同,生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愤怒,那是愤怒!”   有好事者四处打听,在将各处消息汇总后发现,就在之前那个彻夜嘶喊杀戮不断的晚上,各大宗门死伤远超想象,几达到两三千人之多。   七宗庞大,直系外门弟子通常过万,附庸小宗不计其数,如今总共才死掉两三千帮徒,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了不起。然而真实情形并非如此,在经过一番调查加体会后,七宗在两天后得出结论:他们对外宗的掌控力,变弱了!   这种说法不够严谨,准确的说法是,死亡的那两三千人多为各宗大小头目,上至门主下至街片之长,基本上都是骨干。   试想一下,假如一支军队失去绝大部分中层统领,结果会如何?   宗门是军队吗?当然不是,他们只是帮派,黑社会,或者干脆就是流氓团伙,永远都不可能像军队那样铁血凝聚,更没有那样的几率。组织本就松散,突然间发现没了头领,结果又会如何?   一个字:乱!   宗门乱,乱舞城自然跟着乱,只不过这种乱象与往日不同,主要体现在宗门间的矛盾再也无法压制,同时因为缺乏指挥与控制,与普通民众间冲突也随之变得更加激烈,更加不可调和。   私仇、家怨,帮派之争,乱舞城的乱波及到每个角落,几无人可以幸免。城内人员结构复杂到极致,乱军、溃盗,游匪,还有那些从城外偷偷混入的残余雪盗,通通加入到这个漩涡中来。三三两两,成群结队,一团团火焰在乱舞城各处燃烧,一场场厮杀在各个角落发生;有种族之争,也有帮派之斗,还有愤怒的民众开始反扑,以海洋之势将数量少得多的帮徒淹没,或则淹死。   最最要命的是,七大宗门直到两天后才发觉情形有异,再想采取措施加以控制,为时晚矣。   内门强大,然而能修道的人万中无一,乱舞城任何一个种族都没有超过三百万人口,内门才几个人?去掉那些不问世事的老怪,能够动员的修士寥寥无几。平日里有外门首领帮忙,内门大佬觉得一切都再掌控之中,等他们发现不妙、试图以内门弟子代替外宗行驶职权的时候才发现,论及领导帮派,神仙远远不如凡人。   当那些平日难得一见、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修士们出现在大街小巷,结果发现根本没办法把散落在四面八方的帮徒聚集起来,同时也没办法让乱舞恢复平静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可想而知。然而有什么办法呢?难道将那些弱小但又狡诈的东西全部杀光?   奇怪吗?一点都不,只有点好笑。   更可笑的还在后面,派出的修士非但整顿不了局势,反倒屡屡被不知哪里钻出来的黑手所杀,手段千奇百怪,指向乱七八糟,根本无从查起。结果在各宗损失数十名人手后,宗内大佬再也无法忍受下去,同时决定收兵,将能收回的内外门弟子通通聚集起来,封闭山门再不过问乱舞局势,任凭它乱下去。   这种决定不能说错,乱到极致便是静,只要各宗实力不动,过段时间当这股漩涡稍稍宁静些,再以雷霆之力降服便可。   “乱舞城是我们的,永远都是!”钦克族长老宗清面色凝重,肃然说道:“不要再管城内如何,不要再内斗,党务之急是解决之前讨论过的那件事,那才是祸根,是生死大计!”   “没错!之前走错了路。”各族长老纷纷附和,神情各异。   ……   “药效不错。”   静室门开,十三郎一脸疲惫走出来,目光清亮。   “连着让你守了两个晚上,真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你还知道不好意思!”   蓝瓶儿愤愤不平,心里想这也叫护法?守夜还差不多。   连续两天,十三郎每晚闷在屋内,蓝瓶只能察觉到数十股神念波动自屋内散向八方,时间持续整整一个时辰。这也就意味着,他在吞服丹药加强神念后,每时每刻都没有浪费,正全力做着什么勾当。   问题是,他做了什么呢?   蓝瓶儿不知道。她试过跟踪十三郎的神念,但随后就发现这样做太不明智,十三郎做的并不是什么持续性任务,而是一发即收,很快转往下一处。除非蓝瓶儿全力以赴,否则的话,要同时跟踪数十股神念且要时刻留意……她可是护法来的。   答应了就要做到,蓝瓶儿知道十三郎不可能将安危寄托在自己一人身上,但也不想让他误解。眼下双方合作还算愉快,那样做不仅不务正业,且有小人之嫌。   无奈郁闷中,蓝瓶儿老老实实在门外坐了两天两夜,一刻没敢放松。   “我也不容易啊!不信你看,法力都快用没了。”   十三郎没有作假,此刻的他极其疲惫且虚弱,精神萎靡不堪;以至于蓝瓶儿忍不住要想,自己若于此时出手的话,多半能够一举建功。   十三郎完全没有留意到她眼里的凶光,温和开口道:“去休息吧,现在没事了。”   蓝瓶儿有些无语,心里想你咋能这么平静,一点都不觉得过分?   “你到底干了什么?还有,现在该做什么?什么叫没事了?”   “干了该干的事,没事了就是说事情已经做完了,效果也已达到,现在不用再干什么,等着就好。”   “等……等什么?”   “等他们投降,还有反击。”   十三郎舒展双臂伸着懒腰,意兴阑珊说道:“政变嘛,过程终归差不多。不过接下去都是硬仗,得养好精神。”   投降?反击?蓝瓶儿没问出来,只拿眼睛瞪着他,一副你不说我就不走、也决不让你走的架势。   十三郎无奈,解释道:“七宗大佬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坐以待毙;事情到了这一步,摆在他们面前的无非两条路,投降或则反击。很难理解吗?”   事情到了这一步?到了哪一步?蓝瓶儿当了两天护士,对外界的消息一无所知,完全不知道他说的什么。   “好啦好啦,你有兴趣不妨自己出去看看,我可要休息了。”   十三郎挥手作别,颇为肯定地说:“估计没错的话,今天就应该有人来;你注意下身份,不要被人察觉妙音门与我勾搭在一起。”   “滚!”蓝瓶儿飞起一脚。   ……   蓝瓶儿不懂十三郎的话,吴忠懂。此刻他正面临此生最大的凶险,被一名修士、两大门主联手追杀!   乱舞城乱到这种地步,七宗内部再次统一看法,均认识到城主府才是各宗最大的难题,之前那个被搁置的话题被重新拎出来。   穿墙破壁,一路飞奔,吴二爷像狮子一样横冲直撞,像兔子一样仓惶失措,脸上写满苦涩。   “你妈啊!出动这么多人,太看得起二爷我了吧!”   “叛贼,受死!”身后传来厉喝,一道剑光闪烁而来,再无可避。   “不识好歹的东西,早该做了他!”两大门主齐齐呼应,声音愤怒中带有几分疑惑,显然是为吴忠之前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准确讲是速度而震惊。   叛贼?吴二爷突然间暴怒,回身怒吼。   “老子是官!”   仿佛老天听到了他的呐喊,两道声音先后自周围响起,轻蔑之极。   “贼喊捉贼?今儿长见识了!”狂放的声音说道。   “嘿嘿,你不懂,听少爷说这叫狂犬病,没得治的那种。”憨厚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声到人到拳头到,声落人落血光四射,待吴忠怀着必死念头“轻轻松松”接下那柄飞剑时,战斗已经结束。   “二爷好啊,我是老大!”一名独臂大汉把利爪状的假肢从修士胸口拔出,笑呵呵打招呼。   “好……好好。”吴忠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早想见你了,我是老二!”一名独腿大汉歪歪扭扭走过来,双手各拎一颗人头,凶狠的目光盯着吴忠。   “我才是二爷!”   “呃……”吴忠咧咧嘴,竟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吭哧半响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让给你。” 第667章 五狼山的夜   恰值月半、夜半,天忽然晴了。   圆月当空,橙黄色的光芒带着久违的温暖意,不算热烈,但已足够让人心喜。   乱舞城的天阴晴有度,雪就是雪,晴便是晴,既然晴了,便注定不会轻易变脸,明日注定艳阳。   下了这么久的雪,忽知天意有转,是一件多么让人开怀的大好事。   ……   沉沐在月光下的五狼山格外安静,星星点点早已熄灭,人寂无声;偶有不肯休息的山猫窜过山岩,扒下碎石寒雪洒落,扑簌簌的声音仿佛有人在耳边呼吸。五座山峰白气升腾,恍如五条活过来的雪狼对着天空长啸,呼吸,又或呼唤自己的祖宗。   传说雪狼是天狼的种,每当月圆时都会发出哀怨凄厉的嗥叫,质问它为何将子嗣抛弃,独自寻那问天之道。此时五峰却不太一样,虽姿态一如既往,却多出不少平静喜乐的恬淡味道。   主峰的中央有片缓坡,坡山建有屋宅,宅内住着人,闪着光,犹未安歇。   林如海保持着凡人的习惯,不肯像仙人雪盗那样住在洞府内;在他看来,人就要有个人的样子,住山洞……还是算了吧。   这种话当然不能说出来,如今五狼山已有超购三十万人口,兵马近四万,绝大多数挖穴而居,远比建房更方便,也更加温暖。山内地热常年温养,脚踩大地就好像被春风所包围,端是别处享受不到的温馨景致。   夜半月中,林如海仍在批阅公文,五狼山初建,之前一阵风的规矩不能沿用,废旧立新,还要为不久后的入城做准备,可想而知有多忙。   需要提到的是,随着局势逐渐朝新城主方向扭转,渐渐有些文士德者从城内赶来,希望提前在城主大人这里谋个差事,当然也为了给将来留后路、又或前途。林如海虽然固执,但也绝不是什么古板迂腐,他知道这些人的用意,按照各自出生安排些事让他们做,同时也为了给那位正在城内打拼的先生减轻压力,希望能帮些忙。   大局未改,五狼山需要提防奸细,能帮上林如海的人手依旧显得不足;至于山内原有的那些,打仗或许可以,指望他们订立典制分析局势,无疑是痴人说梦。这样的情形下,林大人只能多操劳些,责无旁贷。   “七宗将灭……需防七族有碍……”   望着手中的信函,林如海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总体来说喜悦的时候比较多;神情虽然疲惫,却带着以往没有的亢然与满足。   房门轻响,夫人端着碗走进来,望着丈夫越发佝弯的身体,眼中闪过一抹怜惜。   “看什么呢?”   脸上带着笑,夫人将玉碗轻轻放在案子上,柔声说道:“先喝点参汤吧。”   林如海没有回头,感慨说道:“八指先生真乃奇人也,只是……”   “用你说。”夫人将玉碗推送到他面前,嗔怪说道:“天晴了,涛儿他们俩大半夜登山望月,你这个当爹的也不知道管管。”   林如海目光茫然,问道:“哦?天晴了?是吗?”   夫人望着他那副神思不属的样子,说道:“算了,随他们去。天寒地冻,赶紧喝点参汤暖暖身子,小婉刚炖出来。”   听了这句话,林如海不知为何有些黯然,默默端起碗尝了尝,说道:“婉儿还是那样?”   夫人叹息说道:“自打刘胡子死,婉儿就像失了魂一样,经常整夜睡不着;要是不她,我还不知道老爷仍在处理公事。说起来,我这个做妻子的还不如一个婢女。”   林如海连忙说道:“夫人是太累。”   一家人忙一家事,着急的时候哪还分得了公私;之前雪坡战后夫人便有帮助林如海处理事务的经历,五狼山更是如此。短短两三个月,林夫人原本略显丰腻的身形清减不止一围,脸颊也失了富态,眼窝深陷带有淡淡血丝。   望着夫人疲惫憔悴的摸样,林如海脸上涌起歉疚,放下碗拉其手,涩声说道:“如海愧为男子,非但外事不安,连门内也……”   林大人向来严谨有度,乍现亲密,夫人很有些不适应,甩开手啐道:“老夫老妻,休说这等无聊话。我既然嫁了你,免不了同穴而葬甘苦与共。如今两个孩子也有了着落,倒没什么想不开的地方,只是心疼婉儿,打小像女儿一样养大,为林家劳碌十几年,竟连个归处都得不到。”   林如海皱眉说道:“要说这件事也怪,刘疤脸当然是好人,可他身为亲卫首领,与内眷少有接触,婉儿怎么就这般死心塌地……”   夫人打断他的话,不屑说道:“女儿家心事你能猜到?女儿似水如藤,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动了情,攀上大树再没有转移的时候。当初你我也非什么媒证之约,还不是没见过几面就……”   “咳咳,嗨嗨,为夫那是年少英俊,自然能够虏获夫人芳心。”   “呸!越说越不正经,喝你的汤!”   别看夫人爽朗大度,实则经不起这类戏弄情话,俩颊红云升腾不散,赶紧一声轻喝阻止林如海老发少年狂。林如海持身严正,加之向有畏妻脾性,闻言倒不好再说什么,端起碗滋滋溜溜喝着汤,脸色渐渐沉寂。   室内无声,夫人抬起头望着窗外,眼里不知为何闪过几分迷惘,幽幽开口。   “婉儿与刘疤脸的事起自京都,有次我着她亲自挑些缎子,因觉得不太安稳,就命他护着出去了一趟。后来听说路上遇到些事情,具体的话婉儿不肯讲,如今看来,她似在那时就对疤脸有了心。”   “再后来老爷接了皇命,要外放到这个飞鸟都不愿光顾的地方任职;正逢裁减家人仆眷,我寻思婉儿服侍林家近二十年,比亲生女儿还要尽心;如今她年纪也算大了,犯不着再跟着受苦。我就问她愿不愿意留在京都,寻个好人家嫁了,不枉这场主仆不像主仆,母女不像母女的情意。”   “想不到话刚说出来,婉儿就像遇到天灾一样,痛哭流涕恳求不要将她外放,还说什么若是觉得她犯了错,大可责罚赶出内门与仆妇一道干粗活,宁死不肯离开。”   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微笑说道:“当时我就觉得奇怪,觉着这丫头柔柔弱弱的性子,怎么突然变得刚烈起来。直到现在才明白,她说脱离内眷不光为了表露忠心,还藏着自己的小心眼……唉!”   话到最后一声叹,疤脸统领已经死了,情心有眷的人刚烈还是柔弱,还有什么关系?夫人回忆着近日来的变故,不知不觉便湿了眼角,郁郁说道:“自打刘统领死,婉儿就像不要命一样,每时每刻都要寻些事情做,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再这样下去,我真担心他会……”   听着这些家长里短,林如海神情更加黯然,说道:“谷内有妙音门的药师,便是仙人也有两位,有没有着她们看看?”   夫人白了他一眼,说道:“等你想到什么都晚了;我早就请她们开了方子,可这是心病,便是大罗金仙也没得救治,只能拖延、希望她自己走出来。”   这是实话,妙音门治病的手段高超,但没有办法让一个失去生志的人重新振奋起来。林如海叹息不知为何而叹,只好说道:“先尽量调理身体,待忙过这段日子,再徐徐以图吧。”   “是啊,也没什么好办法可想。”   夫人轻轻拭着眼角,随手将喝干的玉碗挪到一边,说道:“刚才忙什么呢?心事重重的样子?”   “嗯……”   林如海有些犹豫,许是因为之前的话多出几分人生无常的感慨,叹了口气说道:“萧先生建议我放弃血鼎,以此作为平息七族愤怒、永保乱舞城平安的筹码。”   “什么!”夫人大吃一惊,骤然变了脸色。   ……   “放弃血鼎,你怎么……”   望着林如海平静的表情,夫人半天都不能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林如海轻轻一笑,说道:“是不是奇怪为夫怎么不生气?”   “呃……”   “呵呵,难道夫人真的以为,似这种祸根,为夫没有考虑过放弃?”   “……”   夫人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她不在乎血鼎,但知道林如海在乎到何种程度,根本无从开口。   血鼎传承数百年,林氏为其不知付出多少命多少血;听闻萧先生提议林如海将血鼎放弃,夫人本能地感到担忧;不是担忧林家宝物得失,而是生恐夫君因此与先生生出间隙,再入绝境深渊。   以往的经历多次验证过,假如有人逼迫林如海献宝,无论许诺什么条件,结果必然头破血流,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   “为什么?”夫人呆呆问了句,觉得林如海的表现太奇怪,平静得有些过头。   林如海说道:“林家誓死捍卫血鼎,一来不愿辜负先祖,二来因为它是林家复兴的唯一希望,同时也是避免灭门之祸的唯一筹码。没有合适且足够的代价,没有牢固可靠的保障,交出它只能让林家灭得更快更急,不得不慎重啊!”   “这个……”夫人不是傻子,很快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内心不觉有些羞愧,同时也有些期待。   “先生给了什么条件,值得你为之动心?”   “先生给了……一个饼。”林如海缓缓低头,自语喃喃般说道。   “一个好大好大的饼。” 第668章 决意忧思   “一个饼?!”   夫人上上下下把林如海看了遍,极为突兀地问了句:“怎么不生气?”   林如海苦笑回答道:“没办法生气。萧先生只是讲了乱舞城的局势和走向,以及接下去的策略。但我相信他不是自己想要血鼎,有什么理由、资格生气。”   这句话有些矛盾,十三郎既然没说,林如海凭什么肯定他不想要。夫人看着丈夫的脸,意识到他没有嘲讽的味道,心头更加疑惑。   林如海将卷宗推到夫人面前,指着其中几条要点解释道:“夫人请看,先生的计划是这样……”   卷宗上的内容写得不是太详细,总结起来更简单,几句话,或者说几个阶段。   借助妙音门削平外门,或拉或打平定七宗,之后把方向反过来,由七宗残余制衡妙音与三王,最后由官家择地筹建修真学院,从根本上将修士从凡俗世界剥离开。   这就是全部计划,目前只进行到第三步;但从八指先生的语气判断,接下来的战斗会很激烈,勾心斗角的事情却不会再有。一旦将七宗与凡间的联络彻底割断,他们就真正变成修道之人,所求所想会完全不同。   这里有个关键,十三郎明确告知林如海,他没办法不让七族插手乱舞,也没有那个资格。   林如海有,资格来自于血鼎。   ……   “乱舞是个小地方,先生说三王实力很强,能让他们如此动心的宝物,七族、准确说七族内的仙家一定有兴趣。所以先生的建议是,用林家之宝换来七族承诺,再不准族内修士干涉左右乱舞局势,同时要负责遏制三王与妙音门。”   将整个计划讲述一遍后,林如海叹息说道:“夫人可明白,先生与以往那些谋夺血鼎的人有何不同?”   夫人犹未能从震惊中清醒,只能摇头。   林如海说道:“第一,先生是真正站在林家角度考虑问题,通篇没有任何一条与他有关联。且其言语中似有去意,不打算在此久留。”   略顿了顿,林如海自嘲说道:“事实上,先生根本不知道血鼎是什么有什么用,如何谈得上贪念?当初他对说血鼎一文不值……那是真话。”   夫人默默点头,她不像林如海那样有根有据,只相信自己的感觉。   林如海说道:“其二,先生不像以往那些人承诺林家多少好处,又或则什么身份等等,而是给了一块地方,一片基础,一些足以让林家兴盛起来的条件。假如结果真如其描述的那样,乱舞城等若林家的私人领地,因与七族间协议是我签,便是皇室也不敢轻动。”   “哦对了,先生告诉我不要担心七族毁约,仙家之间的誓言远比世俗条约严厉得多,没有人敢轻易违反。”   声音带着些许激动,林如海说道:“涛儿能够修道,先生说他的资质相当不错,假如能够用心修炼有所成就,再想想计划内那个专为乱舞有修道基础的人所准备的修真学院……夫人可明白,这样意味着什么?”   夫人听出味道,颤抖的声音说道:“意思是说,涛儿有可能掌控学院,成为……”   林如海用力点头,感慨说道:“这才是林家复兴的根本,是保证乱舞和林家平安的最终依仗!只可惜,你我恐怕看不到那一天,所以我说它是一个饼,一个好大好大的饼……”   道途险恶艰难,便是凡人也明白一些基本道理;等林涛修炼到那一步,林如海夫妇早已化为一抔黄土,或许连土都没有。   对父母来讲,那算得了什么呢?   夫人脸上不知不觉带上泪光,颤声说道:“你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等。”林如海毫不犹豫。   “为……为什么?”夫人后退半步,怔怔的目光望着林如海,神情有些愤怒。   “夫人不要着急,为夫的话没讲完。”   林如海缓缓说道:“一来我不知道计划能否按照预测中的走;要知道先生自己都说了,他现在的力量最多只能与一宗内门相当。先生聪慧,游刃其中或有余力,绝无可能凭力量将他们扫平。不说七族那样的庞然大物,便是现在的乱舞城,十几股势力中、先生这边依旧是最弱的一方;这样的条件下,他怎么能够成功?”   夫人有些失色,说道:“计划上都写出来了,之前也很顺利……”   林如海摇摇头,说道:“夫人把事情想简单了。为夫虽不了解仙人究竟有多大力量,但我知道那不是凡人所能想象,更不能用凡间的例子对比猜度。”   仙与凡的差距在哪里?一个例子便能说得清楚。元婴老怪可将一个结丹修士坐镇的宗派轻松灭门,且自身毫发无伤。凡人不同,大国可以欺凌小国,但若想把它从地图上抹去,势必要付出不菲代价不可。   凡间世界的强弱还比大象与蚂蚁,蚂蚁多了便能咬死大象;仙人则类似于恶龙与羔羊,羔羊再多,永无胆魄、也没有能力亵渎龙尸。   夫人无从反驳这句话,遂问道:“还有呢?”   林如海神情有些尴尬,犹豫回答道:“为夫始终不明白一件事,先生他到底图的什么?”   夫人被这句话激怒,微讽说道:“没图谋难道不好?先生是奇人、仙人……我们只是凡夫俗子,凭什么猜度仙人所想。”   林如海不肯在这件事让步,说道:“林家之所以能够保留血鼎不失,凭的就是敢于猜度仙人。”   “你……”夫人了解林如海,犯了性子连性命都可以不顾,何惧猜测别人。   “这个世界……断没有无缘无故的事。”   林如海叹息一声,声音转柔说道:“之前那点小小恩惠,雪坡之战早已偿还十次有余;若是为了涛儿,大可将其带走,岂不比现在省力得多?不要怪为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件事不拿准,那个饼实在不能接、也不敢去咬啊!”   夫人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微怒道:“先生仁心大义,许是为了城内百姓。”   林如海摇摇头,神情疲惫微露衰败,揉着眉心说道:“不论多么荒谬的结果,先生只要肯说出他想要的是什么,我会让自己选择相信。但……他不是这么讲。”   画饼充饥,因其太过诱人。从这句话里可以知道,林如海实实在在被那个诱惑所打动,主动寻求让自己安心的理由,哪怕是借口。从现实状况上讲,林家实实在在没有继续坚持的底气,已到绝种边缘。偏偏事情就这么怪,林如海需要理由说服自己,却楞是做不到。   夫人大奇,问道:“先生怎么说?”   林如海苦笑回答道:“先生说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再无任何遗憾……”   乱舞城远没有实现安治,城内百姓的日子比以往更难熬,距离乐土的距离以光年计;假如十三郎揣着圣人思维,此刻恐正处在忧思难解的关头,何来的没有遗憾?   夫人眉头大皱,说道:“这句话……似决绝之意。”   林如海郑重点头,说道:“担心的就是这个。假如先生说他心愿已了,我不会胡思乱想,可……”   夫人想了想,眼前一亮说道:“也许,与其妻子的病有关?”   林如海微楞,苦笑道:“自从先生入城,日日都有性命之忧,恐连歇气的功夫都没有,哪里顾得上这个。”   夫人不屑说道:“那是你,我看先生重情重义,多半把妻子放在头等重要的位置。”   这句话根本不容反驳,林如海知道自己怎么讲都是错,无奈说道:“问题是谁都没见过先生的妻子,他又没提过什么多余的话,似乎无欲无求……咦?”   似乎想到了什么,林如海神情大变,说道:“会不会萧夫人已经……”   “怎么了?”夫人跟着色变,不敢问,但又不得不问出来。   “萧夫人……会不会已经……去了?”   ……   “天晴了,老师一定很开心。”   五狼山顶,小少爷昂头望着天空,兴奋说道:“老师知道我们现在的情形,一定会更开心。”   “美的你。”   依莲姿势与弟弟一模一样,语气虽酸更多的是喜悦,强抑心绪淡淡说道:“刚入门就这般激动,怎能炼心求道。”   短短数月,姐弟两个先后感受到先生一再强调的“气”,且是在一心二用的前提下完成此项,换成谁都不能不道一声奇迹。及至今日,两名柔弱的少男少女已能顶着山风踏顶放歌,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修炼带来的巨变,心绪岂能不为之波动。   两人之间相比较,小少爷本就有道基在身,修炼也算及时,加之心性单纯更有名师手把手教导,有些进益算不上多奇怪。真正难得的是林家小姐,及姘之年初涉门槛,又没有可用来感受天地气息的灵根,可想而知其难度有多大。   放在普通人家,她这样的女孩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揣的想的都是些旖旎风景,如今却要修习炼体之道,求一身钢筋铁骨……想想都让人觉得可怕。   “千万人望寄于一身,师尊不定在忙成什么样,哪有功夫操心这些。”   训过弟弟,依莲不知想到什么,神情微黯默默的语气说道:“师尊挚爱有恙,等把这些事情都做完,不知……可还来得及。”   “那是师母。”小少爷逮住反击的机会,严肃说道。 第669章 料断   “师尊并不年长,不知他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   彷如没有听到弟弟的话,依莲望着天空的那轮因遍地雪白反射而显皎洁的弯月感叹道:“真好看!”   修道艰难,难的不仅是感悟天地炼气修法,还有对凡俗的留恋与眷顾。   谁都明白求道问仙需要排斥红尘,需要与亲情家情乃至族情道别,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做到这件事,假如不是天性凉薄,其坚韧必定超乎想象。   然而话说回来,一旦迈过那道坎儿,少年男女首先体会到的不是修道艰难,而是初现在眼前的那片全新世界,以及因拥有力量所带来的更多向往。   登一阶过一槛,每级都是一道全新风景;假如不是数月苦修,姐弟两如何能够第一时间登峰望月,怎能享受到高处之寒冽与清幽。静静体会着身体里的变化,依莲禁不住长长重重吁着气,认真说道:“我要走下去,一定要走下去。”   “走到哪儿都得叫师母!”   小少爷仍记挂着提醒姐姐尊师重孝,着实体现出林家血脉特有的固执。眉眼初开的脸上满是严谨,郑重说道:“当心我告状。”   “去告吧。”   依莲一点不在乎,甚或有些期待的摸样说道:“要我说的话……谁!”   “咦!”   惊奇的声音仿佛响在耳边,略带些诧异阴寒;姐弟俩个忙转过头望向传出声音的方向,心里同时生出悔意,想起老师行前的叮嘱。   来人如鬼,一胖一瘦两只鬼,若雾般的身体飘飘荡荡而来,颇有些肆无忌惮的嚣张气。   左首虚影身形略胖,桀桀笑着讥讽道:“一个连道基都没有的女娃都能发现你,本座真不该与你做同伴。”   右侧之人羞怒喝道:“闭嘴!这里有古怪,快点办完事离开。”   五狼山数十万人,艰难时候人人可战,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遇着雪盗便有倾覆之危的车队可比;然而道法神奇,假如有修士放下尊严潜入五狼,实非这些凡人所能解决。十三郎入城前,新城主未成气候,有狂狼警戒便已足够;后来妙音门变成盟友,派出药师的同时参有两名修士入山辅助,安全才算有了保证。   至于林家姐弟,其修炼的洞府早有安排,本不该发生意外。奈何天突然晴了,恰逢两人修炼小成,心情喜悦动了登高观月的念头,这便引来踏上道途后的第一次劫难,不知算不算考验。   “我看你是吓破了胆。”   胖修士冷笑说道:“若非长老严命,本座非把这里屠平不可。”   既不敢违抗严令,此人便不想闹出太大动静,隐匿足足两天才寻到机会,内心好生厌烦。压住涌动的杀戮欲望,胖修士五指幻化一只大手,径直抓向小少爷,也就是此次的头号目标。   “大胆!”   呵斥声很大,依莲发出警讯的同时跨步跃至弟弟身前,身法居然颇为利落。与此同时,小少爷凝眉弹出一个微弱火球,小脸惨白。   这是他的极限,稍有不慎便可能魔力溃乱反噬自身的“最强”法术。   “呵呵,呵呵……”   胖修士险些气歪了脸,手上不知不觉增加几分力道,欲给这两个不知轻重的孩子来点教训。   出动修士掳掠小孩,这种事情无论如何谈不上光彩;让他郁闷的是,两个小孩表情虽然紧张,但与惊恐绝望丝毫不沾边,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出生牛犊?自己是结丹啊!胖修士暗暗哀叹,险些控制不住杀心。没错,他不敢肆意散放威压,还要小心翼翼封住周围防止泄露声息;可结丹就是结丹,站在凡人面前何异于真仙?便是一道目光、一个动作,一声轻哼也都蕴含无上威严,岂是两个孩子能承受?   那个小丫头竟敢喝斥自己,男孩居然打算反击……   “听说林家人个个有病,不能按照寻常人猜度,看来果真是这样。”   胖修士心里转着念头,忽听同伴惊呼道:“不对,小心!”   小心?小心什么?小心那个火球?   胖修士好生奇怪,手掌却本能地用上全力,身体如鬼影般一晃。   躲不了!   仿佛有针头刺破气囊,声音沉闷压抑、带着让人惊恐的气息,胖修士后心微微一痛,再一麻,情不自禁低下头去;幻化出来的巨掌也如风中烟雨般消散,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吼!”   身边响起低吼,伴随着几条鬼影纵横;胖修士知道那是同伴在施展最强神通,心里忍不住想,既然他及时做出反应,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应该应付得了吧。   厉鬼嘶吼一闪即逝,胖修士甚至不能判断同伴的神通到底有没有用出来,手掌忽然传来一股灼烧的感觉。   那颗孱弱到可无视的火球飘飘忽忽从小少爷手里飞出来,艰难而执着地穿越数十米空间,击中了他的右掌。   那只刚刚释放完、但没有生效的神通的右手。   十指连心,剧痛让胖修士的双眉拧成了团,惊恐且疑惑。   这怎么可能!刚刚开始修炼的小修士,最最低级的火球术,怎能伤得了自己?夸张点讲,哪怕胖修士站着不动且不施展任何手段,也断无可能被它击伤……   火焰在手上燃烧,焦臭气息传至鼻端,如此真实。胖修士意识到这是真的,随后又意识到自己竟已失去了行动能力,还有心念微动便能运行自如的法力。   他的胸口上出现一个破洞,但没有血,略显肥厚的面孔顷刻间干瘪,只余一层皮粘在头骨上,像极了同伴释放的骷髅鬼物。胖修士想喊,想调动藏在丹田温养的护身之宝,但做不到;他的身体与灵魂仿佛隔离开,思维仍在运行,五感均在,偏偏做不了任何事。   “孽障,果然藏在这里!”空中传来断喝,胖修士心中一阵狂喜。他听出那是谁的声音,知道那人具有怎样的实力与威严,心里想这下好了,自己应该有救。   “孽障,原来躲在这里!”又一声断喝传来,很陌生,很嚣张,还很气愤;其所指……似乎就是之前发出声音的人。   “呱呱!呱呱呱!”这是什么?难道是蛤蟆?胖修士心里想。   “不要废话,杀掉!”女人的声音,太冷,太绝;冷得让胖修士剧烈颤抖,绝到让他生不出半点抵抗之心。   “本神吓唬他一下,着什么急……”这又是谁?喔,肯定不是自己人,但却同样强大。   空中响起怒吼,那是自己人的声音,但已不像之前那样强大自信,惊恐绝望无丝毫威仪可言。胖修士真正明白了真相,随之陷入绝望。   眼前慢慢变黑,思维渐渐凝固,胖修士放弃挣扎的念头,心里想劳动这么多高人一齐出手,自己败得不丢脸。   “把他留给我!”略带稚嫩的女声在身前响起,依莲握着粉嫩的拳头,步伐不快但走得很稳,神情声音透着紧张,唯独没有惊恐。   “姐姐……小心。”   “不怕!”   “蓬!”的一声闷响,胖修士觉得面孔被击中,软软的,但是很坚决。   “呵呵,原来是留给她杀……”胖修士咽下最后的念头。   ……   天道即公道,月亮不会只在一个地方升起,五狼山上明月皎洁,城主府这边也不差;略显昏黄的月色洒遍大地,园子里疏稀花林垂下久违的倒影,仿如自赏。   景悠闲,人忙碌,十三郎没有林家姐弟那样的闲情逸致,正于思虑中有所决断,奋笔疾书。   泼墨挥毫,十三郎先写了几个杀字,待胸中涌动的火焰略微消散后,展开新纸开始写信,写一封酝酿已久的信。   “我还是不明白,你凭什么断定那几个地方能找到三王。”   蓝瓶儿的表情依旧,冷冷淡淡,平平板板;但气质又变得大不一样,呃,变的是声音,懒散得仿佛要睡过去一样,如一朵娇柔的海棠花。   给三王写信,这是前些日子就已确定的策略,谈不上如何意外;令蓝瓶儿难解的是,这些天十三郎根本没有离开过自己,或者说自己从未离开过他,怎么都看不出其因何得出结论,更别提找到他们。   梦舞轩,清风祠,恶沙居,八指先生言至凿凿,认定它们分别是血舞、不净和乱披风的联络处,甚至就藏着他们本人。   “到底为什么呢?”   十三郎在写信,蓝瓶儿毫不客气占据那个最舒服的位置,蜷缩一团躺在软榻上苦思冥想,至今没个结论。   十三郎没理她,不是存心玩神秘,而是蓝瓶儿好胜不让他说,非得自己琢磨个道道出来。八指先生此时不仅在酝酿词句,脑子里还同时思索这位妙音女子,很是奇怪,有些警惕。   内在气质不是一副面具可以阻挡,蓝瓶儿隔日一变,纵以十三郎的细腻心思也看不出丝毫作假迹象,焉能不觉得奇怪。修真者之人讲究道心恒稳,似她这样忽而如顽劣少女忽而又似慵懒妇人,隔会儿又变成寂寞冰冷,实难不让人寻味。   “功法吗?”   十三郎写着看着寻思着,忽然间似有所感,手腕微凝。软榻上蓝瓶儿眉梢轻挑,随即静声敛息,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十三郎又料中了,不服……也得服。   “夜半忽闻雅客至,莫为屈身向王旗。”八指先生撂下笔,抬起头朝窗外微微一笑。   “林晚荣,还是钟大头?” 第670章 泰山压顶   来人只有一个,如非太过轻视萧八指,当不怀恶意。   事情到了这一步,没有人敢轻视城主府、准确讲是此时主政的十三郎,因此基本可断定对方不是为了杀人。当然,说其缴降纳贡也太早,多半是为了试探。   政变只有两条路,投降或反击;七宗也不是铁板一块,只要压力够大,他们之间迟早会出现分化,各自谋求自己的那份结局。蓝瓶儿明白这条道理,但她不理解为何七宗这么快就有人承受不住,主动与城主一方联络。   联络有很多方式,找上八指先生固然直接,但也未免显得心急。   心急便是示弱,七宗长老不可能不懂得这些,虽不能说这样就是投降,可……难逃心虚之嫌。   林晚荣,摘履族大长老;钟快,天狼族长老,因生了一颗大异常人的脑袋被人称为大头修士。平日里,没有人敢像十三郎这样当面唤其雅号;此次夜见,钟快既不肯表露身份,除防止泄露身份外,未必没存有考验的心思。   乱舞局势未定,是战是和不过一念之间;假如钟快发觉十三郎可欺,未必不会翻脸动手,直接将他抹去也就是了,哪里来的投降之说。   更离谱的是十三郎的反应,两国交兵尚且礼遇来使,七宗与城主府之间怎么都不能与敌国相较;然而十三郎连对方是谁都还不知道便开口嘲讽,随后更直呼其名,甚至连长相都拿出来说事儿,怎么看都有失官家风度。   话说回来,自从八指先生进了乱舞城,所作所为有哪件事情能和风度沾边?蓝瓶儿想着想着不禁懒懒一笑,回忆起自己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早知七宗如此不堪,妙音门何须忍到现在?”   思虑间,窗外传来冷哼,一道干涩暗含怒气的声音说道:“久闻萧大人之名,没想到这般粗鄙浅薄,难道不怕钟某杀了你。”   要杀人?十三郎笑了笑,低头重新提笔写信,连搭理一声的兴致都没有。身后蓝瓶儿再次轻叹,心里知道他又赢了一局,着实有些感慨。   钟快压制不住怒气,便需承受暴露身份所带来的后果。假如此次接洽以失败告终,十三郎或可借此做些文章,进一步离间七宗之间本就脆弱的关系。从这个角度讲,钟大长老没见到人便已落了下风,结结实实吃了亏。   主人不说话,来客要么离开要么闯关破屋行杀戮事,可……钟快什么都没做。   夜深人静,耳边只有狼毫行走纸面的沙沙声,负责守卫的阿二和阿大呼吸平静,显然已被来人制服或者封印,但未伤及性命。有蓝瓶儿在此,虽没有释放气息展露修为,十三郎却似乎放心得很,索性连戒备都省去,越发显得深不可测;又或者干脆装模作样,任凭钟快自己去想。   良久,钟快缓缓开口,沉声问道:“老夫有一问,烦请萧大人作答。”   十三郎笔下不停,说道:“一问不够吧,钟长老至少有三问得不到解释,可对?”   神机妙算不等于得到胜利,钟快多半是想通了,微讽回答道:“大人若不介意,老夫自然要多啰嗦几句。”   十三郎说道:“抛开官家身份,长老是在下前辈,怎好意思介意什么。”   略一沉吟,他说道:“您首先疑惑的是晚辈凭何断定您的身份,非摘履,即天狼。”   钟快没办法否认,回应道:“请萧大人指教。”   十三郎不做回应,继续说道:“第二条,您不明白晚辈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呃,准确地讲是为何七宗长老多数不愿和你齐心协力踏平城主府,直接杀掉我。”   窗外传来一声闷哼,透着些许不满,抑或还有些惊疑。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这些都是小事,您真正难解的是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或者说,本官为什么没有找上门去杀掉你,反屡次释放善意。”   这话过了,钟快难以压制愤怒,冷笑说道:“萧大人自我感觉不错,何不将那几位高人唤出来,试一试能否杀死老夫。”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长老自我感觉不错。”   “……”   钟快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呼吸粗重内外皆有所闻;蓝瓶儿听得险些笑出来,暗自提醒自己今后切不可与此子斗嘴,非得活活气死不可。   十三郎换了一张纸,铺平粘墨,一直等到钟快呼吸回复均匀,忽然道:“长老看过我的信,觉得计划怎么样?”   信?什么信?   不光钟快,连蓝瓶儿都觉得莫名其妙,心里想钟快并未释放神念入室探查,怎么知道十三郎写的什么信。   十三郎不知对谁解释,说道:“给林大人的信。别装了,我知道你们都看过。”   内外无声,钟快便是再如何安慰自己实力才是根本,此时也禁不住张口结舌,暗想此人莫非精通天算之道,怎么什么事情都知道,什么都预料在先。   步步落后,处处失着,这种仗怎么打?这样的人,该如何去对付?   ……   道理不难想,十三郎入城后肯定会与林如海联络,可巧他并未刻意隐瞒,以纸笔传递信息。七宗长老修为深厚,只要稍微花点心思,便能在信使毫无察觉的前提下知道一切。   这不,给林如海的信送出去不到一天,看过的人已不止十人;换句话说,十三郎那所谓平定乱舞城的计划早已大白与天下,泄露给他要平定的对象。   原本是好事,可此刻十三郎主动抖出来,无异于当中抽了钟快一记耳光,似乎在告诉他:你就是个傻逼,人家故意放的假消息都看不出来,白活一世。   更可气的在后面,八指先生似乎知道他想什么,淡淡说道:“别瞎想,信上内容都是真的。”   咔嚓,窗外传来一声轻响,不知哪颗菊树倒霉,被钟大长老折了枝。   十三郎居然还在问,语气诚恳说道:“长老帮我想想,计划是否还有值得商榷的地方,完善一下?”   “扑哧!”蓝瓶儿再也忍不下去,笑出声来。   “谁!”钟快厉喝。   有人藏在屋内,钟快居然毫无所觉,可想而知对方修为高出自己不止一筹,焉能不为之惊恐。听到声音的那一刻,钟大长老内心充满悔意,险些掉头就跑。   “别紧张,要杀你早杀了,犯不着劳驾什么高人前辈。”十三郎出声安慰钟快,不忘回头朝蓝瓶儿瞪一眼,怪她撞破自己的大戏。   蓝瓶儿根本不在乎,懒懒一笑表情纹丝不动,吓煞不明真相之人。   十三郎无奈,转过头淡淡说道:“都出来吧,让钟长老看一看,本官有没有杀他的力量。”   令如山倒,缺胳膊少腿的卡氏三雄纷纷现身,卡门实际上刚刚赶回乱舞城,顺带回报战果。   “禀少爷,五狼山击杀三名修士,其中一名元婴老怪。”   “什么老怪,土鸡瓦狗。”卡徒目光睥睨,为自己赶不上那一口而遗憾。   “那货叫得可凶。”卡门嘟囔一句,险些把钟快气出病来。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这么没正经,黑暗中走出一条精悍身影,朝钟快抱拳拱手,说道:“多年未见,长老一向可好。”   “田刚,你在这里!”钟快瞪圆了眼,心里想东大营归附城主府,大事不妙。   不妙的在后面,一头硕大如山的驴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摇头摆尾径直走到花树下的钟快身前,好奇地嗅了嗅,忽然开口道:“傻逼!”   “……”   钟快没有说话,也说不了话;他感受一股令人窒息的寒意自身后传来,如九幽恶鬼觊觎一侧,随时可发动致命绝杀。   除掉因贪吃毒物至今行动不便的胖胖,十三郎将所有力量调集到身边,难道就是为了对付一名天狼长老?那也太奢侈了,而且太高估对方。别说钟快,即便来的是大修士,谁敢夸口面对如此阵容?   十三郎说道:“提醒长老,此刻妙音门已有长老出发,接替我的人守护五狼山。假如你们想乘虚而入,恐会白白多出一名强敌。”   合作至今,走走看的方式大获成功;十三郎渐渐展露出与妙音门相匹配的实力,加上双方并无间隙,彼此信赖自然也逐步提高。眼下大事将起,蓝瓶儿将消息传回后,妙音门主动承担起守护核心的职责。   这种做对双方都有好处,十三郎可以集中精力解决乱舞,妙音门不用正面与七宗三王相遇,又能将林氏一家掌握在手里,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反过来讲,假如七宗此时向五狼山出手,妙音门无论如何都不会继续隐忍。   钟快明白这些,因而对八指先生的无耻品性了解更深,有心说点什么应付场面,目光忽然一凝。   “差点忘了,有个小家伙想认识长老。”十三郎说道。   耳边嗡嗡如有蜜蜂飞舞,一只飞蚁在钟快眼前盘旋两周,骄傲地将每片鳞甲展示个遍,之后大模大样落在他的肩膀上,细心梳理鳌钳。钟快的目光仿佛粘在飞蚁身上,怎么都挪不开,也不敢挪。   “八万飞蚁够不够杀你,钟大头?”十三郎问道,语气仿如俯瞰蝼蚁的巨龙。   “胡说八道!”蓝瓶儿代替钟快表达愤怒,气哼哼说道:“咋不说他们都是化神?”   十三郎认真点头,说道:“如果你想问我有没有化神级帮手,答案是肯定的。”   “不吹能死啊!”钟快快哭了,心里默默地想。 第671章 收服   静夜无声,钟快的心就像周围的夜一样,虽隐藏无尽汹涌,表面却已安静下来。   八指先生出尽手段,用意无非折服后收取;钟快明白自己不会被围殴致死,遂“坦然”进入书房,准备与对方好好谈一谈。   室内简陋整洁,架上凌乱摆放着几本厚书,承托书房气息的同时显得寒酸,钟快略扫一眼,知道那些都是关于乱舞城历史的书籍,知道这是八指先生临时抱佛脚赶工时阅读,不禁摇了摇头。   物尽其用才能体现物的价值,钟快不知道对方有没有从那些书内得到什么,他能肯定的是,自己脑海里掌握的信息比那些书所记载的多得多,可惜全无用场。   “钟老先请坐,稍待一下。”   萧大人即客气又不太客气,仍在挥毫写信,连头都不肯转一下。钟快不在乎那些虚礼,但也难免小有疑惑,暗想他到底在写什么信,竟比收服一族长老还重要。   “阴谋诡计,肯定的。”   刚刚得知自己等看信等于上当,钟快难免胡思乱想,抱拳后目光扫过软榻,神情为凛。   榻上无人,钟快最想知道室内高人是谁,结果连对方何时离开都不知道,内心更增几分不安警惕。十三郎既然摆架子,钟长老索性放开神念,将小小书房逐寸搜索一遍,无丝毫所得。   “看来是真走了。”   钟快叹着气,在榻旁椅子上坐下,说了句:“萧大人座下人才济济,老朽自承叹服,如今室内只有你我……”   “陈山是我一个人杀的,连同他的五千精兵。”   “……”   钟快无言以对。他说那句话并非为了试探什么,纯粹是被压制这么久心里难受,好歹寻个借口安慰一下自己而已;没想到对方的回应如此直接,断然警告他不要生出幻想,没帮手的八指先生……照样不好惹。   杀一个陈山或许不难,但若连那五千精兵一块儿打包干掉,化神修士恐也不能弹指可为;心里想着吹牛看来会上瘾,钟快讪笑着问道:“大人这是向谁传信?不怕被人看到?”   这句话的嘲讽意味很足,十三郎的本事神鬼莫测,非得装模作样用纸笔传信这么老套的法子,难不成又是为了让人看到?同样的招数一用再用,黔驴技穷。   “写给三王。”   十三郎挥毫落笔宣布大功告成,回过头问道:“要不要看看?”   钟快目瞪口呆,喉结上下蠕动着,发不出一点声音。   “钟老不信?”   “呵呵,呵呵呵呵……”   “三王是前辈,在下初临乱舞城,问安请礼本就应该。”   “是啊是啊,应该,应该……”   钟快其实想说你要是和三王都挂上钩,何苦还要消遣老夫,干脆挥师横扫乱舞,直接将七宗剿灭不好吗。   “其实没什么的,不明白你们为吗个个大惊小怪。”   十三郎语气诚恳,将落印折纸将信函封存收好,说道:“就是措辞有点麻烦,晚辈虽然是晚辈,可不该头上顶了个官家名号,语气分寸不太好把握。”   钟快嘴角抽了两下,表情痛苦不堪,心里却长出一口气。十三郎这样讲,适才藏在室内的就不会是三王的人,妙音门虽然可怕……总比三王来得好些。   放松之后便是好奇,此刻大头长老真想把那封信抢过来看一看,当面揭破对方的无耻嘴脸,可万一……要是真的呢?   心里不断提醒自己不可能,钟快仍抑制不住要想万一这件事是真的,自己随随便便拆了三王的信,会不会被扒皮晒尸?   煎熬中,十三郎做好手里的事,伸着懒腰坐回椅子,问道:“本官的用意,相信钟老心知肚明;能否告诉本官,您打算怎么做?”   “……”钟快愣愣地望着十三郎,仿佛一个傻子。   “怎么了?”十三郎一脸迷糊。   两人相互瞪了半天,钟快到底脸皮不够结实,忍不住抢先开口,怒声说道:“萧大人觉得,现在就到了让老夫选择立场的时候?”   “有什么不对吗?”十三郎更加莫名其妙。   “难道您……还不打算投降?”   ……   除去八万存在于想象中的飞蚁,十三郎展示给钟快的力量究竟有多强?或则直观一些,于七宗对比如何?   钟快觉得有必要将这个问题说清楚,于是问:“七宗内门,萧大人了解多少?”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我不知道,只能大概估计。”   钟快大感欣慰,示意他讲下去。   十三郎说道:“七宗强弱区别不会太大,每一宗,约与大修士相当。”   钟快也很坦诚,说道:“虽不知大人如何得出这条结论,但的确与事实相差不远;老朽想问问大人,您现在真正掌握的力量……”   “差不多相当于一宗之力。”十三郎接过话头。   钟快不解,问道:“那您还这么有信心……”   十三郎说道:“本官时刻在变强;现在的我,比您刚来时又强了一些。”   钟快微讽说道:“大人的意思是,用不了几天,您就可以横扫七宗?”   十三郎认真说道:“言重了。想凭武力扫平七宗,本官至少还要修炼百年。”   钟快寒声说道:“大人智谋无双,老朽自叹弗如;但我想听的是大人的真实打算,不是这些唇舌功夫。”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真实打算已经告诉过你们,或打或拉,将七宗修士与凡俗隔离开;事实上,七宗长老都已相信这就是本官的计划,不是吗?”   钟快脸色有些难看,不做声。   十三郎说道:“七宗眼里,事情的关键在于官府准备打拉的对象分别是谁;钟老既然第一个前来,想必察觉到一些迹象,各宗长老认为本官重点针对的是天狼、角蚩、闪灵与蛮族,所以才无法协调一致。”   “此外,本官信中写到林家宝物,并提出以七族制衡三王之设想;这种事情不可能作假,七宗稍作调查便有结论,因而更趋分裂。”   “宝物只能归属一方,三王实力相当,彼此无法联手也不可能联手;假如我猜的不错,此刻七宗内部正在商讨对策,权衡自己需要多少人联合便能拥有与三王之一相抗衡的筹码。”   “你们相信我没有力量对付三王,相信我要掌控乱舞就必须你们帮忙;你们还相信我绝对没有彻底吞掉七宗的实力与决心;三者相加,再有令三王为之动心争夺的宝物……意味着什么?”   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意味着各宗与本官的确有合作的基础,甚至可以说,不得不合作。”   望着脸色大变的钟快,十三郎如同一只诱拐的恶魔,谑声说道:“这种情形,钟长老还指望七宗能够诚心携手,一起对付我?”   挥手阻止想要开口的钟快,十三郎继续说道:“现在为钟老解释一下刚才的事,本官说你有三惑,第三条纯粹是吓唬人,不作数;前两条实有其根可以推断,钟老现在可曾想到?”   钟快面色灰败,涩声回答道:“老朽一片混乱,愿听大人指教。”   十三郎淡淡说道:“指教谈不上,看看七族的形势即可明白。摘履毕竟是林朝本族,本官以为他们会最先尝试与我接触,钟老当能理解。”   钟快只好点头。   十三郎接下去说道:“七宗内,天郎角蚩属于北方五族,要说一点都不受排挤,谁信?此外蛮族孱弱鲁莽,或许想不到那么多;闪灵、角蚩两族情况特殊,因我挖了他们的根,仇恨太深且缺少牵线搭桥之人,不太可能愿意与本官合作。天狼一族与他们不同,一来那些雪狼本未完全驯化,算不上多了不起的损失;二来此时此刻你们想必已经查到,本官收服一阵风的时候出示过一面令牌,难道钟老要告诉本官……你们一点都不动心?”   钟快张口结舌,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话已说尽,一道流光落入钟快手中,十三郎不屑再讲什么道理,淡淡说道:“假如钟老连这块令牌的意义都看不出,本官只能发兵剿匪,将贵门从乱舞城的版图上抹去,之后再寻找途径联络天狼本族,相信他们会给我一个满意答复。”   “王族……”   钟快再也无法安坐,双手捧着令牌滚落座椅,脸上汗水津津而下,颤抖的声音问:“先生为何……不早点拿出来?”   这是最后的试探,十三郎明白其用意,坦然回答道:“我自外域而来,刚刚与寒圣女分开。”   天狼秘语,唯天狼人可识。   ……   十年之期将至,魔域即将与外域取得联络;换句话说,十三郎主动揭晓自己的身份,还道出一个让钟快不得不相信的事实:他与天狼上层有旧!   钟快等人在乱舞城闹独立而不受处罚,但有个限度,不能明目张胆背叛本族。假如几大长老脑子发昏宣扬脱离天狼,不说本族会如何处置,驭下都无法做到。现在的情况是,且不管十三郎是否藏着更深的实力,只要他花点功夫与天狼本族取得联络,钟快等人如何自处?   造反?找死!   恭恭敬敬奉上令牌,钟大长老心里满是后怕与庆幸,屈身施礼说道:“老朽以心魔作誓,唯先生马首是瞻。不知先生接下来有何打算,对七宗选择作何处置,请容老朽回报门内后,及早做些安排。”   十三郎没有接,着他带走以为凭证,说道:“其实没什么打算,你去告诉他们,无论天狼还是其余六宗修士,年前降者可免死,净身立誓不做追究,余者……斩尽杀绝!”   “啊!”钟快瞠目结舌,心想这算什么,怎么和我想的、你说的都不一样。   “担心本官做不到?”十三郎问道。   钟快茫然点头,赶紧又摇头,再点头……   十三郎不屑挥手,说道:“别为难了,七宗有四败四失,焉能不灭。” 第672章 梦舞寻音   不下雪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   听起来没什么道理,但对乱舞城中居住的人们来说,这是他们的真实感受。自某夜的天空突然绽开真容后,时间就像那些延着屋檐树梢不停滴落水珠一样溜走,不知不觉便是十天。   十个日夜交替,犹如十次生死轮回,随着年关日益迫近,乱舞城终于舒缓了催送生死的节奏,羞羞答答释放出些微喜庆气息,叫人好生感慨。   人总是会累的,无论杀人还是被杀,次数多了终觉厌烦。一个个帮派被愤怒的人群抹去,一个个小势力成长起来,一些临近葬灭的大人物躲在堡垒后惴惴;没有仙人插手的乱舞城重新演绎着兴兴合合的悲欢轮回,渐到了收尾的时候。不管怎么说,多少年未见的暴乱持续半月后,无论作俑者还是被动承受的人们慢慢平静下来,眺望一番周围局势,擦干眼泪准备过年。   人生总共那么些年,一年才一次,啥事儿不能等几天再说。   ……   零星的炮仗声在各个角落响起,获准出门的孩子们穿上新衣,姑娘们重新出现在大街上,小贩铺子卖力吆喝;假如这就是人间,作为乱局中最平静、最安逸的城主区无疑就是那张极富代表性的脸,给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裹上一层烟火气。   越是平静越是热闹,前者说的是大局,后者形容的是人心,被城主隔空命名为太平街的主道上一派祥和,人头穿梭如织;三元阁前身形来往,进者忧郁出来的喜庆,相熟者彼此打着招呼,感慨感激皇家医者圣手仁心,丝毫看不出这里曾经铺然过多厚的鲜血,滚落多少人头。   厅内,三名药师的神情均有些疲惫,眼里带着压制不住的得意与亢然,为自己的工作感到得意,为大人新策而赞叹。他们不是正宗商家,但也能看出那一纸“免费”给三元阁带来多大变化;当然了,最让他们满足的还是来自病患者的赞美,因其是金钱换不到的精神享受。   “人心人性,几个钱就卖得精光。”   二楼临窗,蓝瓶儿望着下方来往的人群,稍一抬头便看到对面紧闭的大门,还有那两张如凄厉白刀一样斜挂的封条,忍不住内心愤愤。   “你是个混蛋,强盗,坏坯子,恶棍,恶魔!”   “我……”   刚从静室出来就迎来这一通吼,十三郎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好在相处这么些日子,他对蓝瓶儿两天一变的性情多少有点抵抗,最适应或者说喜欢的还就是如眼前这样憨嗲带点蛮不讲理的摸样,无奈摊手回应道:“妙音门想要人气还不容易,开门就有。”   蓝瓶儿横眉立目,喝道:“那你赶紧把封条撤了。”   “好。”十三郎一点不推脱,抬手便要下令。   “等等!”蓝瓶儿下意识觉得不妙,赶紧叫停。   “嗯?”   “又想耍什么奸计,老实交代!”蓝瓶儿喝道。   “……”十三郎无辜到不想说话,看着蓝瓶儿的眼神仿佛她是神经病。   “别以为本姑娘像他们那么好骗,你是想……”   蓝瓶儿用力想着,想着,想着……忽地一拍手掌,叫道:“我知道了!”   “嗯?”平板的表情配合幼稚的动作,必须承认其杀伤力很大,十三郎干脆不说话,只以目光询问。   “我知道你的诡计了。”蓝瓶儿认真说道。   “喔,到底要不要撤封?”   “当然不能撤。咦!你怎么不问我知道什么?”   十三郎懒得回应,摇摇头准备出门。   蓝瓶儿愕然,半响才醒悟过来追上叫道:“喂,喂喂喂!去哪儿?”   “梦舞轩。”十三郎头也不回。   “那是妓院!”蓝瓶儿惊叫。   “我知道。”   “你……去干什么?”   “你说呢?”   “你……我……”   “那种地方不适合你,建议你不能去。”十三郎诚恳说道。   “不行!本座担心你干坏事,非去不可!”蓝瓶儿严肃回答。   ……   男人去妓院能做什么?问出这个问题的人一定是无聊到极致,注定遭人耻笑。   男人带着女人去妓院……相当麻烦。   八指先生如今是名人,年少英俊事业有成,骤然出现在乱舞城最出名的红粉地,可想而知会引来多大轰动。最让人疑惑难解的是,萧大人丝毫没有掩饰形迹身份的意思,就这样带领一群彪悍护卫堂而皇之出现在梦舞轩的大门内,身边还跟着一位神情冷漠得像冰山、但又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眼中怒气的貌美女子……   好热闹,真的好热闹。   好冷清,真的好冷清。   “吴二爷,您来了!这是哪位……啊!”   迎客小厮的尖叫声响起后,整个梦舞轩鸦雀无声,无数粉儿蝶儿花儿与寻欢者的目光落在门口的那群人身上,人人惊诧个个颤抖,死都不敢吭气。   恍惚间,当初三元阁门前的那一幕出现在众人脑子里,不少人心里想难道萧大人又要封馆?可……对面没开新馆呀?   什么话,萧大人开妓院?!   安静也是会传染的,吴忠给小厮解释的片刻功夫,死一样的沉寂蔓延至整做红楼,一些房间里传来叮叮当当乱想,还有压抑惊恐的低呼,有人甚至已经哭出来。   一名小厮连滚带爬地跑上去传信,很快一名胖子连滚带爬的跑下来迎接,大冷的天,胖子脸上却仿佛被水洗过一样,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萧大人驾到,梦舞轩蓬荜生辉,小老儿这就给大人安排,安排,安……”   可怜梦舞轩的老板厮混江湖数十年,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唯独眼前这一幕着实让他不知如何应付,吭哧半天也不知道该安排些什么。   目光不时朝蓝瓶儿身上瞥,胖掌柜心里想这算啥名堂,咱这儿不流行百合啊!   “再看一眼,挖了你的眼珠子。”蓝瓶儿快疯了,费尽法力才能压制下心中狂暴杀意。   来的时候,蓝瓶儿认为修道修到她这一步,本应视身体如空壳,不至于被这些凡尘俗念所染才对。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当身处在那种环境,鼻端嗅着温柔眼里看着春色,身体被空气中无处不存的暧昧气息所包围,尤其是当那些恐惧中透着猥亵的目光一起落在身上的时候,蓝瓶儿觉得有千万只蚂蚁在衣服下乱爬,恨不得一把火将这里一切烧个精光,哪里还管得上这里可能是三王之一的所在地。   蓝瓶儿没说假话,假如胖老板不识时务再以目光偷窥的话,蓝瓶儿下决心要挖了他的眼睛,哪怕事后与血舞火拼一场,她也认了。   “添麻烦了。”   十三郎倒是挺客气,发觉胖老板快要哭出来,温言宽慰道:“不用理她,新收的侍女,不太懂规矩。”   侍女?!蓝瓶儿身体微微颤抖,和胖掌柜一样。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   胖掌柜艰难弯着身子,谄媚的表情仿佛面前两人是其亲爹和亲妈。   “大人此来……”   “坐坐,喝几口茶,听几段曲子。”   十三郎道明来意,问了句:“当家的不欢迎?”   “岂敢岂敢,大人里面请,不,三楼,三楼请。”   胖掌柜一哆嗦,连忙招手相迎,一面转头大喝。   “二狗三狗五狗……还不给老子侯着。”   “怎么全是狗?”蓝瓶儿可算逮住机会,冷哼道:“他是不是骂你狗官。”   吭哧一声,胖掌柜一头撞在楼梯上,半响爬不起身。   “……”   十三郎不知该说点什么好。一旁吴忠低声解释几句,示意这种叫法是为了烘托客人尊贵,并不是真正伺候贵宾的粉头名号。   蓝瓶儿仍不解,问道:“大狗四狗呢?哪去了?”   “打狗死狗,不吉利。”吴忠支吾道。   蓝瓶儿听着,不屑说道:“全是狗,能烘托吉利到哪儿去?了不起一条狗王。”   ……   玉栋金梁,沉案嶙石,室内典雅不失庄穆,窗外园林疏密有致;同一处地方,不同的所在,不同的人看到不同景色。无论你是贩夫走卒还是高官大贵,总能找到喜欢的地方,梦舞轩不愧第一红楼。   十三郎端杯凭栏四望,忍不住赞了句:“不错,难怪大家都喜欢这里。”   “马马虎虎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脱离外间的喧嚣俗闹,耳边听着叮咚琴音,蓝瓶儿心情好了不少。胖掌柜极通世故,亲自挑选了三名清秀牌头儿进来服侍,所说所弹也不是什么淫词滥曲。虽知道她们故意为之,蓝瓶儿仍不能叹一声梦舞轩底蕴深厚,那几名女子色正端庄,若放到外面,怕是会被人当成大家闺秀相待,哪有半点庸脂俗粉气。   唯一让她觉得不舒服的是,三名女子到底是红粉堆里打滚的人物,初始畏惧官威不敢放肆,待相处的时间久了,发觉那位凶名赫赫的大人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可怕,眼神终不禁流露几缕情思。   这很正常,俗话说哪个姐儿不爱俏,八指先生可不止俊俏,更是乱世中难得一遇的强者;加之其言语温和态度诚恳,丝毫不因她们的身份有所歧视,焉能不引来旖思幻想。   红尘女子最能识人,几女认定这就是她们苦苦等待相盼的人物,自然卖力表演,时而顺带撩拨;手段或柔指或清波,或哀怨或婉幽,真可谓时时用心刻刻留意,但凡能换来一记褒奖两声赞扬,内心均不禁为之跳跃一番。   至于那位凶巴巴的侍女……开始看着可怕,时间长了,谁还顾得上理她。   又是一曲终了,三女彼此对望,当头女子说道:“大人还想听曲子么,若不介意,姐妹们有一支舞……”   十三郎摇摇头,随手拿出张写着乐谱的纸,说道:“试一下,这个曲子能不能弹出来。” 第673章 招魂音   “这个曲子……似乎不完整?”不愧为梦舞轩头牌,一眼看出十三郎所示的曲子有问题。   “凭记忆写的,试着弹弹看吧。”十三郎回应道。   “记忆?”蓝瓶儿插了一句。   “听一位朋友弹过,可惜是琴谱,用萧吹不出味道。”十三郎解释道。   八指先生好音律不算新闻,乱舞城虽乱,城主府仍不时传出萧音。调子时柔婉时明快,最后常以亢音收尾,只是近日有所变化,悲怨气息略重。   入主乱舞这么久,十三郎的身世依旧蒙着纱,但其出现在乱舞区域后的一切早已不是秘密;于是有人猜测,八指先生求医难遇,爱侣多半已经不治,是以放出悲音。   蓝瓶儿关注过此事,甚至不惜屈尊降贵、主动热心地提出看一看萧夫人,不管她是否在身边;八指先生对此表示感谢,但又从不肯多说什么,蓝瓶儿因此觉得传言可信,好一番唏嘘感慨。   以十三郎表露出来的实力,没有人认为他的妻子会因病而不治,多半因遇到强敌受伤才会如此。蓝瓶儿因此多出不少猜测,不止一次试探十三郎的仇人到底是谁,信誓旦旦说将来合作成功后,妙音门完全有可能成为其后援等等。开始十三郎懒得搭理,奈何蓝姑娘隔几天就变成孩子脾性,大有不得结果誓不罢休的架势;问得急了,最终换来八指先生一句讥讽。   “我惹的人,别说什么妙音门,魔宫都经不起人家一根指头。”   “不吹会死啊!”   蓝瓶儿大发雷霆,心里却不免有些惴惴;从十三郎的神情里,她看到一种从未见过、也不认为会在他身上出现的情绪:绝望!   这不正常,尤其放在十三郎身上,格外不正常。   蓝瓶儿的境界无疑高出十三郎不少,但她必须承认,假如让她与之换位,绝难把乱舞局势推送到今天这幅摸样。除能力外,最让蓝瓶儿不解、甚至有些嫉妒的是,十三郎身上看不到任何与气馁沾边的情绪,就好像他在做的事情是在下一盘可以重来的棋,输赢全无所谓一样。   当然那是表象,蓝瓶儿与之朝夕相处,很清楚八指先生付出了怎样的心血精神,人们看到的是那个淡定自如、仿佛将一切掌握在手心的萧大人,却不知他背后对那些由数百人收集起来、乱麻般线索进行梳理琢研的艰辛。   就拿最近几场谈判来说,凭着修为高深,蓝瓶儿基本都有窥探;面对不同对手,十三郎总能由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引出一堆让对方不得不服的道理,最终达到自己所愿。反过来想一想,先不说那些事情能否被注意到,便是摆在眼前由着她去想,蓝瓶儿也不认为自己能够识破。   蓝瓶儿自认做不到十三郎那样,更不希望有朝一日与这样的人做对手;因此在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十三郎的的确确因某个对手而颓丧的时候,蓝瓶儿好生不安警惕,暗想这家伙别是一个祸根,把绝对不该招惹的人带到乱舞,进而连累一圈无辜才好。   这些是题外话,此时待在梦舞轩内,蓝瓶儿最好奇的是萧八指为何对这个曲子情有独钟,又是何时学会的凭记忆谱写琴曲,还是个残次品?   “你自己不会弹?”蓝瓶儿问道。   十三郎很老实,回答道:“我不会弹琴。”   “呃……”蓝瓶儿有些无语,心里想还有你自承不会的东西,倒也难得。   不怪她会这么想,修道之人没有笨蛋,想学点东西实在不难。别的不谈,首先记忆力远非凡人所能及,过目不忘乃寻常事。以八指先生的聪慧,既然喜欢音律之道,萧吹得也不错,没理由玩不转几根琴弦。之所以会如此慎重,多半有些难以言喻的隐秘。   女人天生对这种事情感冒,加上此刻蓝瓶儿是个直性子,想到便马上问出来,说道:“是不是与你的……妻子有关?”   十三郎微楞,旁边正研究琴谱的几名姑娘同时抬起头,神情分明写着感动,眼波也抛送得更多。   “别瞎想。不过……的确有点关联。”   十三郎阻止还想追问的蓝瓶儿,问道:“怎样?”   领头的姑娘红了脸,忙谢罪说道:“呃……马上就好,妾身一时失态,大人见谅。”   十三郎不介意,宽慰两句便不再说什么,蓝瓶儿心里暗骂一声狐媚子,说道:“跑到这里来,就为了听这个?”   “嗯,怎么?”   “不早说!”   蓝瓶儿愤愤不平,说道:“本姑娘虽不算音律大家,对着谱弹几下总还应付得了,何须跑到这种地方……”   下面的话没好意思说出来,几名牌头眉眼有些愤怒,但又不敢表露,只好黯然低头借以掩饰。蓝瓶儿自然看得到她们的表情,但也无可奈何。   园子里的姑娘可以不认识她,她却不好意思像十三郎那样不惜身份去责罚对方。   “不一样的,这个曲子就要在这里弹。”   十三郎一边说着,又拿出一份琴谱交给蓝瓶儿,说道:“看看也无妨,或许你才能瞧出什么来。”   居然准备了多份?蓝瓶儿又是一愣,接过去嘟囔道:“一张琴谱,还能瞧出花来不成……咦!”   看山是山,看山非山,同样一份琴谱,红楼姑娘与蓝瓶儿看到的内容完全不同,转眼就变了脸色。   “这莫非是……招魂之音!”   ……   人皆有魂是常理,有与无对应且互为依托,魂飞魄散便是寻常事。然而还有一种情形,魂魄似散非散神思混沌,又当如何?   招魂音就是因此而来。   修士因种种需要创立神通,以音律招来溃散的魂魄重新凝聚在当事者的身体里,使之重新具备投入轮回的资格,这便是招魂之音。   解释起来很简单,蓝瓶儿的神情却显得格外慎重,斟酌说道:“招魂要看招的是谁的魂,比如凡间常见的超度亡魂,其实也可看成低阶招魂的一种。因凡人魂魄孱弱,所居所行都很有限,简单点讲就是通常不会跑,跑也跑不了多远;因为有本尊冥冥中牵引,弄几个和尚道士唱唱词曲便可将之引回。”   “修士完全不一样,越是强大的修士魂魄溃散后越难聚集,不仅因为时空,还因为他们本身对此有抗拒之力,更难找回方向。也就是说,招魂之音分等阶,假如将凡间超度的法子用在修士身上,非但不能达到目的,还会令其退避远走,迷失更深。”   这也不难理解,强大的修士死了也比老百姓难对付,比较粗俗的比喻。   十三郎听明白她的意思,指着琴谱问道:“这个曲子,等阶如何?”   蓝瓶儿立即点头,说道:“很高。”   “很高?”   “是的,很高。”   蓝瓶儿罕见谦虚一回,说道:“别问我,我只能看出它是招魂音,具体怎样,如果不是专精于此道的修士,便只有创下此谱的人才清楚。”   十三郎哦了声,倒没有觉得如何失望,问道:“你的意思是,普通人不能弹?”   蓝瓶儿摇头,回答道:“琴音晦涩,但也不是绝对不能弹,可那样不会有招魂效果。假如我看的不错,这个谱子不仅要求修为、道法、音律上极为精通,还要由专用法器弹奏效果才能最佳……你应该试过?”   十三郎神情略显黯然,回答道:“是啊,无意中发现有点用,但又没什么用。”   何为有用,无用指的什么,蓝瓶儿完全不知道;从十三郎的神情中,她能感受到那股极为不甘的欲念,遂认真说道:“不要乱试,凡人因触及不到根本,随便弹一弹反倒无碍。你是修道之人,若不小心沉迷进去,后果不堪设想。”   “让我沉迷?它还没那么大本事。”   十三郎略笑了笑,笑容苦涩透着几分桀骜,问道:“有没有精通此道的人,介绍一下?”   蓝瓶儿有些为难,说道:“招魂与抓魂弄鬼完全不同,换句话说鬼修未必懂得招魂,否则的话,无论闪灵还是魔魂修士均可胜任。”   十三郎点头表示明白,神情依旧期待。   蓝瓶儿说道:“首先要弄明白两点,其一是施展对象是何修为,然后还要明白这首曲子能否达到要求,对法器要求怎样。或许你还不明白,这东西放在我们手里不过是首乐谱,对专修此道的修士来讲,它的价值不输给任何同级法宝。所以……还要防范些。”   十三郎的目光从几名女子身上掠过,蓝瓶儿知道他不愿随便下杀手,说道:“这是小事,清除一段记忆便可。只要不是有人特别留意,修为还远超于我,应该不会有事。”   十三郎放下心,接着之前的话题说道:“曲子如何我不知道,但它的主人是大能,应可作为参考;至于施法对象……元婴中期。”   “这么高!”蓝瓶儿吓了一跳。   “这也算高?”十三郎颇有些意外,暗想不会是看走了眼,蓝家丫头虚有其表?   蓝瓶儿目光轻蔑,说道:“招魂不是斗法,不是拳头大一点就可以。”   十三郎大感无奈,说道:“结果怎么样?有合适的人没?”   蓝瓶儿摇头,说道:“很难,太难了。老实讲,就算有这样的人存在,你也使唤不动。”   十三郎不解,问道:“交换不行吗?我可以把琴谱赠送。”   蓝瓶儿冷笑说道:“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事有两面,能招必能散,且不是寻常法宝神通可以破解。直接点讲招魂本是违逆天道的事情,假如有人能对元婴施法,又被人所知的话,不知会带来多少麻烦。就拿魔宫来说,一旦得知,绝对不会放过。”   十三郎认真想了想,内心认同了蓝瓶儿的看法,恳切说道:“帮我寻思一下,有没有办法可想。”   头一次见他以这样的姿态求人,蓝瓶儿因有猜测,内心不觉一软,正要说点什么,却被几名女子的欢呼声打断。   “有法子了!” 第674章 两次转折   蓝瓶儿觉得难的事情,几名青楼女子却能想出办法解决。不用说,妙音贵女听后脸色不怎么好看,但也不好马上泼冷水,报着看笑话的态度听她怎么讲。   “是这样的,此曲走音过于……邪诡……”   用这样的词句形容萧大人的妙曲,当头女子很是羞愧,偷眼发现十三郎并为怪罪、反似有些惊喜的味道,这才安下心,进一步解释说道:“此曲峰峦诡异,折转过于冷僻生硬,且给人以不容丝毫更改错变之感;大人见谅,妾身不知如何形容才够贴切……”   一旁蓝瓶儿不停冷笑,不能不承认她的确道出重点;招魂招魂,哪能出现错音。一名青楼女子能看出这些,足以证明其在音律上造诣不凡,非蓝瓶儿、十三郎之所能比。   十三郎神情微动,没有评价好坏,问道:“几位姑娘怎么称呼?”   红楼姑娘没有名字,呃,不是没有名字,而是只用牌号不问真名。此前掌柜早已做过介绍,十三郎此时这么问无疑带着尊敬……或许还有别的意思。   几女脸上均有欣喜,依次报出真名,顺赠几道不显眼但足够诱魂的秋波。不用说,蓝瓶儿又是一阵嘀咕。   十三郎一一记下,说道:“月红姑娘适才讲的很好,请继续。”   名为月红的女子说道:“大人若是不着急,姐妹们细细研究一段日子,或许能将它完整演奏出来。此时片刻之间,恐难以弹出真实琴韵……”   “那不是没用。”蓝瓶儿接了句,暗想给我点日子难道弹不出,笑话!   十三郎抬手示意她不要插嘴,温言说道:“姑娘接着讲。”   “是,大人。”   月红神情喜悦,再施一礼恭声道:“是这样的,我们姐们最擅长的不是弹琴,而是歌舞……”   娓娓之音在室内耳边飘荡,不多时,十三郎与蓝瓶儿明白了几女的意图。招魂曲难归难,但若以动作配合,边歌边舞,非但韵味更足,时间也会大大缩短;当然这要看萧大人要求如何,还要看他有没有时间、心情,肯不肯时常驾临梦舞轩。   最后,月红说道:“大致就是这样,若能推些日子,妾身不敢说尽显神妙,但一定能将它表演出来,请大人斟酌。”   听完她的话,蓝瓶儿首先陷入沉默,不好再与之争论什么。她知道几女说的有道理,辅以歌舞看上去更难,实际上更能体会神韵;可让她给十三郎弹弹琴或许可以,若是扭动腰肢跳起来……算怎么回事儿。   十三郎也在沉吟,片刻后问道:“姑娘能否估计一下,达到那样的效果,大约需要多久?”   许是他的态度过于认真,几女均有些紧张,彼此交换眼神,仍由月红回答道:“大人若是着急,妾身与姐妹拼得几晚不眠,七日后应能有些模样。”   蓝瓶儿立即撇嘴,心里想果然是狐媚子,终于露出狐狸尾巴。   彻夜不眠?凡人女子如何吃得消。再说她们不是什么大家小姐,要工作的!蓝瓶儿不知十三郎能等多久,但她肯定,这家伙一定会因此大放官威,以权谋私。   果然,十三郎略微思索一番,说道:“既如此,烦恼几位姑娘多多用心,至于别的事……”   唇舌微动,八指先生传音唤来吴忠,着他去和胖掌柜商量,重金替月红等三人赎身,稍后直接送往城主府。   对如今的萧大人来说,这件事不过举手之劳,无论梦舞轩由什么人主掌,既不愿与城主翻脸,便不至于为几名红尘女子闹隔阂。然而对月红等人来讲,此举无异于喜从天降,几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一时间,三女彼此对望着,神情惊喜而又迷惘,浑浑噩噩,半天不知所谓。   “傻丫头哎,还不谢过萧大人!”   胖掌柜多精明,几番推脱死活不肯收钱,临了还赠送不少本属公物的钗环衣妆;脸上的表情感慨唏嘘兼而有之,仿佛他不是贿送牌头,而是在出嫁伴女一样。   “多谢大人恩典,多谢大人……”   月红等这才醒悟过来,纷纷跪拜叩恩,好一波梨花带雨,好一阵莺燕喃呢;十三郎暗暗感慨生居不易,蓝瓶儿却不禁大皱眉头,心里暗骂萧八指滥用权威,典型的无道昏君。   “好事来的,哭什么哭。亏的大人慈悲,赐你们一个清白身世,便是老朽也跟着高兴。还不赶紧回去,妆扮一下来伺候大人!”   什么叫见人人话见鬼鬼语?这就是。胖掌柜舌绽莲花,直将萧大人形容得如同九天神佛般慈悲怜悯,转过头不忘拉住吴忠,悄悄叮嘱几句。   十三郎也说道:“去吧,稍后先试着弹一次,完不完整都先容我听听看。”   三女知道这是要初步考校一番,今后的命运兴许就寄托在这次演奏上,焉能不审慎以对。纷纷起身施礼后跟在胖掌柜身后退出,或许还要聆听一番当家人的教导之类。   那边如何忙碌不提,屋内吴忠听了胖老板的话,神情变得有些古怪;目光踌躇表情犹豫,一副想走不方便走、有话说但又不敢讲的摸样。   蓝瓶儿留意到这一幕,没由来心头火气,断喝:“鬼鬼祟祟干什么呢?如实交代!”   “是,可是……”吴二爷好生为难,求救的目光看向十三郎。   十三郎也觉得奇怪,淡淡说道:“有什么说什么好了,本官又不怕他探听什么。”   蓝瓶儿跟着附和,说道:“就是就是,区区凡人女子,能玩出什么花。”   吴忠咬咬牙,边朝门外退边说道:“掌柜的说她们……都还是素女,大人威武人人皆知,怜惜些才好。”   “……”十三郎张口结舌。   “混账东西!”   蓝瓶儿咬牙切齿,正想发作,目光突然一凝。与此同时,分不清何处传来声音,沙哑不失柔媚,软绵绵痒酥酥,仿佛能把人的魂勾出来。   “蓝前辈因何这般愤怒?若因鄙处有人不识轻重,晚辈可代为处置,揭了她的皮如何?”   声到人也到,猫猫女像一只真正的猫一样出现在屋子里,轻笑开口。   “八指先生,好大的官威呵!”   ……   室内一个见过她真容,另一个同为女子且不是善茬,反倒省了遮掩面目的麻烦,猫女就这样目光灼灼盯着十三郎,脸上哪有半点警惧官威的表情。   这也难怪,梦舞轩是人家主场,胖老板可以不知底细,猫女却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假如事情真如十三郎所料,别说什么地方官吏,便是妙音掌门到此,也得矮着身子行走。   被一个晚辈以调侃的语气戏弄,蓝瓶儿反倒沉静下来,冷冷打量着这个据说曾与十三郎打过交道的女子,眼里满是嘲讽。   相处这么久,蓝瓶儿对十三郎的了解比猫女多出太多;她知道,除非血舞打算翻脸,否则的话,眼前这个放肆的小野妞要倒霉了。   果不其然,十三郎在几名青楼女子面前略显束手,此时见不知为何重拾自信的猫女抖擞精神而来,非但没有觉得惊异,反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来了,坐。”   一副主人派头,十三郎招呼道:“比我想的晚,忙什么呢?”   猫女微楞,说道:“你知道我要来?”   十三郎干脆不做回应,反问道:“本官的信送出已有多日,血舞到底怎么说?”   之前十三郎着人送出那几封信,结果犹如石沉大海,半点回应都没有收到。蓝瓶儿幸灾乐祸又不禁担心,此次摆驾梦舞轩,以为十三郎要摊牌;直到那张琴谱出现,蓝瓶儿才确认十三郎应该另有用意,竟为他感到高兴起来。   在她看来,怎么说双方现在都是盟友,十三郎越强大算得越准,妙音门总归不会吃亏。至于公事之外到底有没有别的心思,蓝瓶儿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已习惯了十三郎算无遗策,见不得他失败。   十三郎态度轻蔑,猫女难免失落愤怒,然而对方问的血舞,她又不能不应声,遂说道:“主上说了,乱舞城爱怎样怎样,没兴趣管你怎么闹腾。”   十三郎闻之点头,一本正经说道:“怎不回个消息,本官心里好有个数?”   “……”   猫女不知该说什么好,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做人怎么可以这么无耻,明知道别人懒得搭理,楞装作听不出来。一旁蓝瓶儿看着这一幕,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脸却绷得更紧,目光寒冽大有愤愤不平、时刻准备替人出头的架势。   二女的表情,十三郎视如不见,等不到猫女的答复便自说自话,言道:“前次本官无意间神念探入此处,结果发现被官府通缉的要犯齐全盛,遂出手将其灭杀;这里既然是血舞王地头,麻烦你安排一下,把他的尸体交出来,也好让本官了解此案,免得落个窝藏钦犯之罪名……”   “住口!”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况血舞坐下大将;猫猫女抱着一肚子精彩来到屋内,半点没来得及施展不说,还被他这样夹枪带棒一通栽赃,哪里还忍得住。   “来自灵域的萧十三郎,曾在秋猎中大放异彩的萧八指,燃灵圣子的挚友,号称元婴之下第一人的道院天骄,魔宫指明的要犯……”   抖出底牌,猫猫女神情睥睨,骄傲得像一只发情的小母鸡。   “好叫八指先生明白,您的真实身份已经泄露,随时会大祸临头!” 第675章 示威!   听了猫女的话,最感到惊恐的不是十三郎,而是一旁聆听的蓝瓶儿。   早在十数日前,十三郎与钟快谈判时便已表露部分身份,事后蓝瓶儿自要追问一番,同时传讯着门内收集资料,查一查这位据说与天狼圣女有旧的八指先生究竟是何来历。没想到那边还未传来消息,这边已有人揭了十三郎的老底,且如此……震撼!   事情重来一万次,蓝瓶儿也无法将眼前之人与那个灵魔两域皆有听闻的萧十三郎联系到一起;先不说怎么来怎么去,假如十三郎就是十三郎,他为何做出这般不智的举动,故意留线索任由别人追查?   更离谱的是,在与妙音门初次商谈的时候,十三郎特意在条款中增加扬名一事,如今想起来,简直就是活腻了,生怕别人抓不住他一样。他死不要紧,别连累旁人才好啊!乱舞城走到今天这一步,妙音门说什么也脱不出干系,若被魔宫知道……叛族!   蓝瓶儿不敢再想下去,身体微微颤抖,目光竟露出杀机。   猫猫女立时有感,给她一个嘲讽满足的微笑,说道:“前辈要在这里杀人?”   “我……”蓝瓶儿颓然长叹,身子软倒在椅子上。   这下完了,接下来肯定是任凭别人怎么拿捏,再无一丝转机。蓝瓶儿心念急转,一面寻求脱身之法,一面估量着需要付出何种代价,目光不知不觉投向十三郎身上,又是一愣。   十三郎一如既往的安静平静,喝茶看景神驰天外,仿佛猫女所说的事情与他全然无关,丝毫不值得计较。   见他这幅摸样,蓝瓶儿内心一惊又是一喜,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过荒谬,不,应该说这件事情太荒谬。   猫猫女显然也留意这一幕,脸上虽在冷笑,眼里终不禁流露出几分惊疑。   十三郎是傻子吗?显然不是;猫女也不太可能瞎咋呼,那是为什么?   揣着一肚子官司,望着渐渐变了脸色的猫女,蓝瓶儿心中暗喜的同时恶气陡生,厉声喝道:“你倒是说啊!”   “说什么?”十三郎与猫女同时转过头,一样的惊诧一样的好奇,齐声问。   “说……不是问你!”蓝瓶儿气晕了头,喝骂猫女一句,朝十三郎叫道:“被人逼宫,随便说点什么不行吗?”   “喔,知道了。”   十三郎点头表示明白,回身对猫女说道:“身份不一般啊,血舞都管不了你?”   “……”   两个女人大眼瞪小眼,不同的是猫女脸色愤怒暗带羞意,蓝瓶儿则完全摸不着头脑,干瞪着眼不知所云。   十三郎端起茶,浅浅饮了口,摆足姿态显足派头;直到猫猫女如坐针毡,蓝瓶儿心思渐渐沉定,这才不紧不慢抬起头,说道:“上次和你说的话,忘记了?”   猫猫女不明白,死死咬牙等他自己解释,此时蓝瓶儿将忐忑装回肚子里,嗲脆的声音中满是报复的快意,及时托衬道:“说了什么,讲出来让我听听。”   十三郎以目光示意,说道:“上次提醒过她,最好换个聪明点的信使和我接触;嗯,她应该没对血舞提及此事,现在说的这些也未得到许可,自作主张之举。”   “自作聪明吧,看着像。”蓝瓶儿目光溜过猫女的脸,费劲力气不让自己笑出来。   一唱一和,一逗一捧,蓝瓶儿内心或有惴惴,十三郎的样子可一点不像作假,也不可能作假。猫女屡次在心里提醒自己说不要相信他,仍不禁要想事情到底有什么不对,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竟然丝毫都找不到胜券在握的感觉,更谈不上猫戏鼠的快意感触。   “你,到,底,凭,什,么!”   ……   “首先,我不会承认自己是你所说的那个萧十三郎。非要问原因的话,我只能说,假如有一天那个身份出现,乱舞城所有势力,包括三王妙音七宗甚至七族都包含在内,我一言便可决其生死。”   十三郎平对着猫女的眼睛,语气却像是对着某个不存在的人讲话,显得异常诚恳。   “呵呵,呵呵呵!”猫女冷笑,竭力表现嘲讽不屑,声音却仿佛在哭。   蓝瓶儿也笑,但无声,眼里充满警惕。   十三郎望着猫女,略有不耐说道:“别笑了,老实讲我真的很讨厌你这样,明明不通事务非要装出一幅老气横秋的摸样,好好一个女孩子,何苦。”   “……”猫女羞愤欲狂,按捺不住想要反击,神情忽然大变。   很难形容那一刻发生在猫女身上的变化,好似一个人突然褪了皮,又像是蒙了一层布;猫女面孔骤然扭曲,身体抖若筛糠,眼神分明痛苦到极致,偏又流露出几分享受、甚至带有几分极乐色彩。   “寄魂大法!”   蓝瓶儿神情剧变,双眼厉芒乍现,二话不说身体倒卷,连连掐诀施法,顷刻间布下三层光罩。   室内风云突变,狂暴之力八方涌动,三人好似狂涛中飘荡的小舟摇摆不定,桌椅家具却纹丝不动,仿佛被钉子钉在地板墙壁上,重如山岳。   风急雨骤,猫猫女已然不能安坐,平抽在椅子上颤抖,唇角流出口涎,两眼翻白。一条条青筋在她的脸上跳跃,喉间发出阵阵野兽般的低吼,其情其景,简直就是一头即将初生的僵尸。   “快走!”   蓝瓶儿神情更加惊恐,反手拍出一件玄光迷离的香炉,低喝:“妙灵生念,碾,造……”   一记冷哼阻止了她,“猫猫女”站直身体,冷漠中带着几分疯狂的目光盯着蓝瓶儿的手,说道:“敢动那个炉子,本座杀了你。”   蓝瓶儿的手僵在空中,平板般的脸上阵阵变换,好似有无数张面孔一一浮现,又什么都不像。那只香炉上插着三根燃香,此时隐有青烟冒出,处在被激发的边缘。   两个女人,一个比一个诡,一个比一个邪,相同处是哪个都不好惹。蓝瓶儿固然不敢激发宝物,“猫猫女”似乎也有顾忌,若不然,何须专门提到它。   局面僵持,唯一能解围的是实力最弱、但却最平静的十三郎;事实上,自从猫女发生剧变的那一刻起,十三郎虽也紧张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手上却没有任何动作;若被外人看到这一幕,免不了误认为他才是几人中的最强者,高手中的高手。   左看看又看看,十三郎知道自己实力不济,越性做得更加潇洒,端茶再饮轻轻叹息,说道:“闹够了没?不如大家听听曲喝喝茶,坐下来聊一聊?”   蓝瓶儿对此求之不得,拿目光看着猫女;猫女却已将她放到一边,抬抬手伸伸脚,动作渐渐流畅,目光却越发冰寒如火。   “血舞?”十三郎笑着问,着实令蓝瓶儿感慨钦佩。   “本王不便露面,借此奴身躯一用。”   王者风范,自然不会连身份都不认,血舞火辣却又带着无尽阴寒的目光投向十三郎,寒声道:“你胆子不小,竟敢直呼本王之名。”   十三郎耸肩,说道:“名字本就用来叫的,不然要之何用。”   不待血舞说什么,十三郎转过身朝蓝瓶儿示意,说道:“还不收手,你打得过人家?”   “我……”蓝瓶儿哭笑不得,心想打不过难道就不打,伸脖子让人家砍头不成。   十三郎又说道:“别闹了,血舞前辈没恶意,犯不着和我们计较。”   加上前辈未必就是尊敬,但他的话不算错,血舞如要动手,想必不会等到现在。蓝瓶儿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遂也收了凝聚待放的神通,却不看散去那三层护罩,抱着炉子站在十三郎身后,不知作何打算。   对她的举动,血舞根本不予理会,仍在抓紧时间适应身体,此刻终于安静下来,稳稳坐回去寒声问:“激本座出来,究竟想说什么。”   话语干脆,血舞半点时间都不肯浪费,直奔主题。   十三郎此时方才抱拳施礼,说道:“前辈可曾去过外域?”   血舞不答,说道:“有话直说,本座自会判断。”   十三郎诚恳说道:“此前猫女提过萧十三郎,晚辈觉得既然已经说破,有必要先解释一下。”   血舞惜字如金,不说话等他讲下去。   十三郎说道:“此次降临,灵魔皆遇大变,被来自……”   粗略介绍几句外域局势,血舞神情冰冷看不出什么,蓝瓶儿却听得心动神摇,几难自持很想问一问详略。   十三郎已知血舞脾性,凡事只提概要,稍后说道:“四方联盟已成,灵魔之间的关系恐有根本转变;这其中,萧十三郎多少发挥些作用,恐负纽带之责。与此相比,乱舞城这点小事恐怕算不了什么,孰轻孰重,魔宫当有计较。”   血舞一直静静听着,待其讲完收声,才说道:“你在威胁本王。”   十三郎微微一笑,说道:“晚辈又不是萧十三郎,谈何威胁?”   蓝瓶儿听得直皱眉,百思不得其解,闹不懂十三郎闹什么玄虚,非得把真身藏起来。   血舞不像她想的那么多,略一沉吟后说道:“本座不会放弃血鼎。”   十三郎诚恳说道:“晚辈正在想办法,应有途径解决。”   血舞点头,说道:“还有何事?”   “……”   这就要走吗?也太干脆了吧!十三郎有些遗憾,想了想说道:“前辈事忙,晚辈不该打扰,可乱舞城尚未平定,晚辈如有需要借助沟通的地方……”   “本座会令猫奴与你联系。”血舞反身便走,身躯微晃便已消失不见踪影,留下一句淡淡嘲讽。   “下次见面,她不会像今日那么蠢。”   “呃……”十三郎忽想到什么,急慌慌对空叫道:“晚辈还有一事相告。”   “啰嗦,讲!”血舞人已经不知到了哪里,仍能传回声音。   “您该擦擦嘴巴,有脏东西不太好看。”十三郎诚恳说道。   耳边传来一声闷哼,十三郎仿佛被大锤砸中胸口,面色惨白,哇的喷出一口鲜血。   “作死啊你!”蓝瓶儿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抽过去。 第676章 破茧路,凌迟苦,甘之有量   “人生啊人生……”   直到琴音再次响起,蓝瓶儿仍沉浸在感慨中难以解脱,活脱脱一副失魂者模样。   毋庸置疑,八指先生就是萧十三郎,但他不愿借此作为护身符,其用意无非两点。蓝瓶儿所感慨的是这样的选择究竟是鲁莽还是勇气,或干脆是愚蠢。   十三郎没吹牛,与外域动辄成百上千超元婴修士的生死存亡相比,乱舞城这点破事不值一提;假如被魔宫知道此事,势必会将十三郎“保护”起来,直到弄清真相。在此之前,八指先生若将乱舞城“平叛”作为筹码使用,魔宫长老断没有拒绝的理由。   换句话说,萧大人所讲决乱舞诸雄生死于一言绝不是什么虚言恫吓,而是实实在在能够做到。这就好比两军对垒,敌方来使也有资格品茶用餐一样。十三郎比敌使重要得多,魔宫眼里,乱舞城所谓的七狼八虎、甚至连三王斗算在内,恐不比一杯茶水更值钱。   然而事情总有两面,十三郎表露真身,魔宫便不能轻易放他离去,更不能容他在魔域为所欲为。当然了,假如他愿意就此皈归正我,成为一名光荣的魔宫圣子的话,乱舞城又变成芝麻粒般的小事。   正反两面,对乱舞诸多势力来讲,揭破十三郎的身份绝对不是什么生死筹码,而是一块烫手山芋,装迷糊才是最佳选择。正因为如此,当猫猫女说穿此事,十三郎解释完因果后,与血舞王之间的纠葛变得简单起来,只要不涉及血鼎,余者通通是小事。   “这是好事啊,为什么不愿挑明?”   蓝瓶儿很是不解,在她看来猫女等若帮了十三郎的忙,为何他一副怨妇表情,好像吃了大亏?   “好什么好,狗咬狼啊!”   事已至此,十三郎没什么好隐瞒,解释道:“在此之前,大家各凭本事吃饭,生死无怨。说破后他们就多了一项选择,只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随时可以把我卖给魔宫。我得到什么?无非小命更有保障。”   蓝瓶儿鄙视道:“这不算好处?”   十三郎振振有词,说道:“当然不算。三王和我有交情,妙音与我有协议,难道你认为七宗能威胁到我?不怕告诉你,扫平七宗远没有雪坡之战危险,就算七宗长老同时出现在面前,本官照样进退自如。”   “……”蓝瓶儿想骂他不要脸,转念想和这样的人谈脸面似乎很无聊,干脆闭了嘴。   这次她想错了,十三郎说的是真心话,当初一阵风如果不玩那么多唬头,以连涛拍岸之势持续进攻的话,十三郎自身或能不死,守护林氏一家根本是痴人说梦。反之进入乱舞后的十三郎虽不是最强,但已有太多底牌可以调用,有很大的周旋余地。   “白忙一场,等于原地踏步。”对于追求每时都要比上一刻更强的八指先生来讲,这样的结果无法令其满意。   “吹牛!得便宜卖乖。”蓝瓶儿愤愤不已,人家一吼就差点要了你的命,还敢说自己不会死。   她知道十三郎一直有伤,但却看不出他究竟伤在何处,心里明白这是因为双方不能完全信任。此次血舞显身,十三郎甘愿加重伤势也要激对方出手,多少有些试探味道;假如换成蓝瓶儿做这件事,极有可能当场分出生死。   蓝瓶儿对此心知肚明,不能说一点感激都没有,但又不能、也不愿表露出来。   十三郎比她更气愤,说道:“得便宜的是你好不好。什么都没做,白拣一张底牌。”   蓝瓶儿微楞,思忖后默默说道:“这件事,我不能不汇报上去。”   十三郎诚恳说道:“我明白,不会怪你。”   “真的?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我不会出卖你。”   “我知道。”十三郎淡淡应着,说道:“听琴吧。”   因那一声“快走”,十三郎对蓝瓶儿的防范降低很多,干脆沉心凝气神识内收,将安危完全交给这位敌我尚不分明的妙音贵女。   蓝瓶儿无法再说什么,只得一边想着心事,散开神识充当护卫;耳边铮铮琴音流转,妙音女心绪如麻,哪里听得出半点招魂意。   月红几个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何事,专心致志抚弄琴弦,尽最大努力将它弹奏得流畅些;然而正如几人之前估计的那样,连美帅弄此音时都需养精蓄锐,甚至会暂时失去战斗力、需要魔卫守护才得尽展声效,何况几名凡人女子。   招魂招魂,美帅用的是冥界功法,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演绎此曲;十三郎对此心知肚明,本就没有抱太大希望,自也谈不上失望。   初听几女演奏生涩,十三郎并未着急,左右没什么要紧事,遂吩咐她们继续试弹,自己微阖双目沉心凝思,细细体会着血舞王的那一声低喝。   ……   元婴蛰伏,体表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线,看去狰狞可怖,仿如一具扒了皮的裸尸。所有未被炼化的煞气都已凝结为实体,纠结交错成一个厚实无缝的壳,时刻侵蚀着元婴神智。换成寻常修士,此刻早已被煞气浸透,成为只识杀戮的魔头。   事情明摆着,十三郎仿佛变成两个人,其元婴不知为何拥有某种莫名之力,即便处于半沉睡状态,仍本能地抵抗着煞气,不让它占据核心。本体则在外面寻求办法,或宣泄或炼化,要赶在元婴失去神智前挽回大局。   修士修成元婴后,其威力如何暂且不论,心神连接都一样的紧密,不是那层煞气所化的丝线之壳所能阻断。换句话说,元婴能够体会到的,十三郎感同身受,就好似千万根坚韧的细线围绕在身上,无时无刻不在朝内里收紧,其痛苦实为人间之最。   五狼山数月修养,十三郎用尽手段,沟通元婴从内部驱逐煞气,最终变成如此模样,无法尽全功。煞气凝结成壳,他在那层壳上撕开一道裂缝,得已动用些许法力主动抵抗,但也增加了不少牵扯;自那之后,十三郎每时每刻都要分出一丝心神,阻止煞气反扑弥合裂缝,同时偶尔调用修为,给一班手下疗伤弄魂,实力方得以恢复大半。   如今宠物帮手都已齐备,乱舞局势也初定,十三郎转而集中精力强攻那层壳,希望能早一点康复。   问题随之而来,经过一段时间的尝试,十三郎能够调用的法力固然多出不少,煞气之壳也变得更加坚固坚韧,反扑比之前猛烈得多。直到与陈山一战前,人与壳之间的战斗已停顿在僵持中,谁都难以占据上风。   大战在即,十三郎需要让自己尽快恢复;更严重的是,煞气侵染元婴并非没有收获,深入后如得到补充一样,变得比之前更强大、也更加难以炼化。反之元婴无法运转,至始至终除在被动的抵抗状态,日趋衰弱。   局面有些奇妙,十三郎的元婴变成了一件宝物,由其本体与煞气两相争夺,或则瓜分。   这样肯定不行,无奈之下,十三郎唯有服食大量药物弥补,温养元婴的同时寻找别的途径加快炼化的进度,苦苦抵抗着这次大劫。   生死关头仍在操心凡俗之事,不惜耗费大量心力与时间,假如蓝瓶儿知晓这些,不知该作何想法。十三郎不管这些,他感受到一些往常没有感受过的东西,或许是所有人都没有感受过的东西,觉得诧异的同时忍不住好奇。   他在变强,煞气也在变强,元婴勉强维持,内里的那种十三郎无法理解的力量却也在变强。换言之,其元婴虽然持续衰弱,那种抵抗煞气的力量也在不断增加。   仔细感受后发现,造成这一结果的或许不是力量,而是一种他曾经见过、但又无法准确形容的火焰。红莲业火!   业火是什么?业火就是业,就是红尘意,嬉笑怒骂爱恨情仇,皆带有红尘之意。它是一切让人眷恋无法舍弃的东西,也是修士避之不及、认为会影响大道的业障。十三郎知道这种说法,一定程度上有些相信;然而此时此刻,在明悟业火能够抵御那种神通无法祛除的煞气后,焉能不将其加强。   煞气冲魂,红尘意保护心神,看上去荒诞不经,实则顺理成章。   加强业火怎么做?很简单,混在凡俗里即可;凡俗世界,一言一行、一人一物皆有业因业果,身在其中便可感染到。区别在于是明悟后摆脱,还是主动吸收罢了。   业火本就无形无知,万世之花所施展的业火实际上是红莲这种天地灵物所采集而来,她自己根本没有一丝。此刻的十三郎实际上就是变身为那朵红莲,主动从凡间吸收,并将其不断加强。这就是十三郎不肯放弃的原因,加之平定乱舞是其本身所想,倒也心甘情愿。   饮鸩止渴?或许吧,十三郎本就不在乎,此时更加顾不上什么后患,必须这样去做。   即便是这样,清除煞气依旧不顺利,或许说根本无法取得进展。煞气侵染到一定程度,就好像拥有了源头的活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若不是偶然获得灵感,十三郎几乎要认为自己终身都要与之打交道,修为再无法寸进了。   真正的转机来自与陈山那一战,彼时十三郎战志勃发,以力破力击败陈山,自身也承受了巨大冲击,直到……那层壳被波及,并且有所松动!   “破而后立,炼化不行就将它砸烂;很简单的道理,之前为什么没想到呢?”   心里埋怨自己愚笨,十三郎忍着万刀凌迟般的剧痛,调集法力构成一层层风、雷、火交错的气漩,将一小团煞气从壳子上隔离开,牢牢封死。   血舞王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十三郎激其出手不仅仅是为了试探,还为了砸开那层蛋壳。   会受伤?自找的。 第677章 破茧   耳边琴音断续,如被截断的一缕缕轻风;体内波涛汹涌,借助血舞一吼冲出来的缺口,十三郎不敢放过也来不及等待,身在红楼便开始治伤,同时也让自己伤上加伤。   那些煞气凝结而成的红丝有着无法想象的坚韧,任凭风雷火三法熔炼而不失其形,十三郎将他们包裹起来,施禁法封印成一颗颗圆球,暂时摆在一旁。   那些煞气之丝已无威胁,十三郎无法将其毁灭,也舍不得将它们毁灭;他切身体会到煞气的带来的麻烦,知道它们具备怎样强大的威力,但不是用来直接杀灭对手,而是……   五千铁甲因其葬灭,十三郎若将它们就此抛弃,那才真的叫愚蠢。   元婴被煞气之丝包围,这些丝线乃十三郎自身凝聚与七片金乌真鳞所含的总和,中包含的煞气浓度比那些纸符不知高出多少倍。十三郎估计,若能将它们全部砸开分解并包裹起来,足以制作出百来个煞气之球,平添一项斗法手段。   再想一下,待元婴之危解除,十三郎真正复原后便可继续炼化金乌之爪。到那时,他才算真正回到正轨,这个以煞气为基础的特殊神通……源源不绝。   “得取个名儿,嗯,煞球……傻球;叫……就叫煞灵球吧。”   苦中作乐,十三郎知道眼下不过是开始,血舞出声是为了给警告而不是为了杀死他;另外十三郎元婴本就孱弱,自己也不敢让它承受太多伤害,因此破开的丝壳有限,在抓紧时机分包五颗煞灵球后,壳子上的裂缝扩大了一些,但已再无零散丝线供其分裹。   时不我待,十三郎不甘心一次受伤仅换来这个结果,遂调动法力对其发动冲击;试图从那些仍存有裂纹的部分将其割裂。   彼弱等于己强,十三郎咬紧牙关,一道道三法凝聚如箭,自外向内朝煞气之壳不停撞击;箭矢前为雷霆、中断火烧,最后则以风力延着裂纹灌入,再将其割裂。每一次冲击,都好像心口被利刃剜一刀,偶有建功,神通穿透后难以避免给元婴带来伤害,如同灵魂被火焰焚烧一样。   炼狱之痛!   第六颗,第七颗,不知不觉,十三郎已做出十一颗煞灵球,并壳子上剜出一小块空格;周围红芒吞吐不定,如成群发狂的凶兽一样发动反扑,试图收复失地。十三郎的法力也如泄洪一样被消耗,坐在椅子上的身体不停颤抖,汗水滚滚而落。   蓝瓶儿有所察觉,转过头目光落在十三郎身上,顿时大吃一惊。在她看来,此时的十三郎仿佛大战一场,不,远比大战更严重;其面色惨白,胸腹如同风箱一样起伏不定,垂在身边的双手不知何时扣紧腰间,宛如要撕开自己的肠胃。   这哪里是疗伤,分明是伤势加重的迹象。   十二颗……   十三颗……十三郎唇角抽搐,感觉自己到了极限。此时的他,无论精神还是法力都有不济,若再强行坚持,或许仍能破开裂缝,但却没有余力阻止煞气反扑,会连之前的战果也失去。因打破壳子并非完结,他还要分出心神在那个缺口边缘构筑一道坚固防线,绝不容其再次合拢。   壳子上仍有裂纹,十三郎估计若能全部利用的话,此次以负伤为代价的交换足以将壳子削弱两成;在那之后,他或许就能主动尝试让元婴运转,一段时间修养后内外夹击,与煞气的战斗将会大大加快。   事情到了这一步,守卫已有才是根本,确认自己无力继续,十三郎不禁有些遗憾,打算收功。   “叮!”   耳边突闻异响,十三郎心神猛的为之一跳,豁然睁开双眼。   叮为琴音,不知来自何处,恰好响在几女弹奏的转折处。只有熟知招魂曲的十三郎明白,因有了那一声,此前怎么都转折不灵的琴音变得圆润起来;就好像及时的一声和音,将两断本该为一体音节联络起来,天衣无缝。   月红等人依旧专心与琴,对此毫无所觉。十三郎仔细地看了看,确认她们并非因痴迷所致,而是实实在在没有听到;他回头看看蓝瓶儿,恰好与其目光相对,彼此都是一愣。   十三郎发愣,是因为从蓝瓶儿的目光里看到一丝关切,不浓但是足够真诚;蓝瓶儿发愣纯粹是被吓的,搞不懂十三郎为何像发癔症样圆瞪双眼,目光满是惊喜与欲望,宛如一头发现母猪的情狮。   “你……你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十三郎没明白,下意识接了句。   “你……你想干什么?”蓝瓶儿真吓着了,她从十三郎眼里看到一缕如野兽般的凶芒,狰狞邪恶,仿佛能扒了她的皮,或者衣衫。   “到底怎么了?”十三郎稍稍挪动身子,距离蓝瓶儿稍近。   制作煞灵球,难以避免有些煞气外露,那些煞气可不光光凶猛,还包含着金乌特有的最最纯正的阳火之力,换句话说就是阳气,就是欲望。   再强大的女人也是女人,纯属发自本能,蓝瓶儿惊慌失措,捂住胸口尖叫。   “你……你别过来!”   叫声过于响亮,几名琴女讶然停手,惊诧的目光望着两人,眼里写满暧昧羞耻。久居红楼,她们比任何人都熟悉这种声音,焉能不明白蓝瓶儿怕的什么;内心即疑又怕且有些小小惊喜,暗想这位萧大人当真禽兽不如,难道是要当众寻欢……   “就算寻欢也轮不到她呀,看那张门板脸。”几女默默哀叹。   “……”   这一次十三郎看懂了蓝瓶儿的表情,无语懊恼唯独没有羞愧,心想这丫头简直是神经病。   “继续弹。”   淡淡挥手发出命令,十三郎随手拍一把丹药入口,闭上双目沉于内视,认真感受、体会着刚才那道琴音带来的变化。身外蓝瓶儿陡然清醒过来,平板般的脸上飞过一抹晕红。   “我怎么会怕他?”蓝瓶儿为自己感到羞耻,别说受伤的十三郎,便是状态全盛,她也没理由被两道目光吓成这样。   “敢碰我,我就,就就就……阉了他……”狠狠咬牙,蓝瓶儿发现几女正用羡慕的目光看着自己,没由来莫名火气,厉声断喝。   “继续弹!”   ……   琴音继续,琴音断续无致,唯有十三郎听到的与别人不同。每当几女无法继续、琴声出现隔断火阻涩的时候,耳边总会传来一声或几声叮咚之音,将残缺弥补圆润,变成一首连贯的曲子。   最最奇妙的是,琴音入耳仿佛温泉自灵魂抚过,抹平伤势安抚创痛,甚至能……压制煞意!   压制不准确,应该说是安抚;假如将煞气比喻为凶兽,琴音就好比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摸着它的皮毛,让它安静,令其舒适,降低狂躁也失去了原有的警惕与机敏。   换句话说,煞气之壳的抵御力不变,反击却变弱了。   十三郎何等人物,焉能不明白这是何等难得的机会。马上不惜亏耗吞服本已不多的丹药,尽快补充一些法力,以便继续之前的那个过程。   丹药顺喉入腹,化作一股股洪流席卷四肢百骸,滋润着干涩经脉,最后流向丹田,但却不是进入元婴,而是如道道利箭轰向那层壳。   十四,十五……二十,二十一……   脱去绳索的感觉,萎靡依旧的元婴内传来一丝悸动,就好像沉眠的心脏恢复跳动,带着令人振奋的蓬勃与欢悦。十三郎忘记了周遭一切,忘记身在何方,也忘记了此来的目的与处境;入乱舞后第一次,他将全部心神集中到一处,真正的全力以赴。   招魂曲弹了一遍又一遍,十三郎不下令,月红等便不敢停手;随着时间持续,几名女子琴音越来越熟,身体却越来越疲惫,精神随之有些不济,动作渐渐生涩。   蓝瓶儿终于察觉到什么,看看十三郎又回头看看几名脸色苍白的琴女,伸手拿出一只玉瓶。   小心翼翼点出几滴灵液,蓝瓶儿素手轻弹,将其一一送入几女天灵;嘴里不忘嘟囔几句,大意是这下亏得多了,此等灵液送给青楼女子,她们注定长命百岁不受任何病痛折磨等等。   月红等人完全没有察觉到蓝瓶儿的动作,但觉得精神陡然一振,全身疲乏顿消;身体里瞬间充满力量,宛如数月养精蓄锐,舒适到不能再舒适。有此体会,她们理所当然地理解成萧大人施展仙法,三颗芳心鹿撞不已,一个劲想着不知此效是暂时还是永久,自己改如何回报恩典等等。   手里弹着琴,几道秋波频频暗送,好在此时几女手法均已纯熟,过不去的坎儿依旧过不去,过去的却不会再出错。   “喂狗了!”蓝瓶儿看到这一幕,内心愤愤想到。   ……   三十,三十一,三十三……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十三郎第四次体会到无法坚持的感觉;随着煞灵球不断增多,那层煞气之壳上的缺口越来越大,琴音对其抚慰的效果也再变弱。   受伤的野兽,很难再安抚得住。此时十三郎不仅体会到自己压力越来越大,还从琴音中听出一丝疲倦与不满,似乎在责怪他贪得无厌,不懂得见好就收。   三十五,三十六,十三郎放出最后一道禁制,收功吸气,疲惫不堪的脸上绽出一丝微笑。   丹田内,通体赤裸的元婴手指忽有一丝颤动,再动……翻身坐起。   盘莲握决,小小元婴大病初醒,体外披着破烂红氅,稚嫩面孔笑容清透,犹如一只即将破壳的小鸡。 第678章 鼎之秘   天色微明,红楼某处持续不断的琴音终于停歇,仿佛挂累了的月亮沉入幽暗之中。   弹琴的照样神采奕奕,各自受命打点行装,告别这座美丽与污秽并存的红楼,赶往城主府新居;吴忠与胖掌柜寒暄着道别,彼此看着对方通红的眼,禁不住相视苦笑。   萧大人听了一夜的琴,难过的是手下还有一直紧张的胖掌柜;此刻终于接到指令,吴二爷长吁一口气,暗想这位爷的琴瘾也忒大了点,难怪要强抢民女。   “叩扰一夜,掌柜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二爷慢走,常来啊!”   笑颜如花与吴二爷作别,胖掌柜目送一帮侍卫护着三顶小轿离去,转过身马上变成苦瓜脸,连连哀叹。   “偶尔辛苦点不要紧,没个头才叫要命啊!”   侍卫走了,萧大人仍留在楼内不肯离开,据说正在歇息回复元气;胖掌柜放心不下,只得打起精神守候外间伺候着,苦不堪言不禁连连腹诽,也不怕仙人看破其思。   “满打满算才四个,这就要回复元气?当年老夫横枪立马……咳咳……”   ……   “你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么?”   “……”十三郎怔怔望着蓝瓶儿的脸,不知该说什么好。   冷冰冰的面容冷冰冰的声音,蓝瓶儿的表情看不出丝毫作假,完全换成另一幅模样。   机缘巧合,一夜琴音后,蓝瓶儿的转变略有提前,十三郎得以亲眼看到她的转变过程,也首次察觉到某些不对劲的地方,内心大为警惕。   蓝瓶儿毫无察觉,仿佛在她看来,自己一直是现在这幅摸样,从未有过改变一样。她看出十三郎有些奇怪,但不怎么关心,漠然问道:“还有什么事?”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能不能告诉我,血舞王究竟什么修为。”   蓝瓶儿毫不犹豫回答道:“化神以下。”   元婴一吼如此严厉?十三郎有些意外,又问:“确定?”   蓝瓶儿讥讽道:“是不是不服气?对自己失望?”   十三郎老实点头。   蓝瓶儿转头看向窗外,缓缓说道:“受三王一吼而不死,你该替觉得骄傲。”   十三郎听不懂这句话,很想吹嘘血舞王不敢杀、也舍不得杀自己;在他看来,大修士一吼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己如此狼狈。且不论十三郎自身强悍与否,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层煞气之壳有多坚韧;简单点说,十三郎恢复到受伤前状态,全力轰击或许都比不了那一声吼;考虑到血舞借他人躯体施展神通,更显得不可思议。   大修士有这么厉害?十三郎不是刚出道的毛头小子,无论如何也不信。   蓝瓶儿的目光不知看向何处,默然半响说道:“三王身份神秘,修为相当,能肯定的是他们都不是寻常大修士。”   十三郎知道还有下文,耐心等她讲下去。   蓝瓶儿说道:“传闻,不,我敢肯定,三王早就可以迈过那道坎进入化神境,甚至能够直通两境达到化神中期,但他们不肯那样做。”   “怎么可能!”宛如晴空一道惊雷,十三郎失声惊呼。   ……   三王很强,这一点毋庸置疑,十三郎考虑这个问题不知多少次,始终没什么头绪。若以七宗妙音对三王的忌惮程度看,三王理应化神以上。正因为如此,在处理乱舞局势的时候,十三郎才如此寸步寸心,务求能确认其态度。   真正见到血舞,虽不是本尊之体,十三郎仍能从其威压、及蓝瓶儿的反应上判断出大致境界,理应更加确定才对。然而事实的情况是,他一点都感应不到化神修士身上特有的天地法则之力,初始还认为那是本尊未现的缘故所致,直到蓝瓶儿异常肯定的态度道出“真相”,十三郎仍觉得难以相信。   需要提到的是,道院十数年苦修,十三郎最大的收获是吸收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天地之力,因此才能够感应到本不该感应到的气息。   化神修士高高在上,寻常元婴连见其一面的资格都没有,遑论判断其境界。但对十三郎来说,不谈斗法只论见识的话,化神修士真的不算什么。他曾数次与化神面对甚至交手,连真灵都不怕,对高阶修士的了解远非寻常修士所能及。   妙音贵女的话理解起来并不难,但又很难想象因何发生。作为此界修士,在飞升艰难的前提下,化神几可算修道终点,居然会有人压制修为不愿进入?且连压两阶?   假如蓝瓶儿的话是真,之前血舞借猫女之身显相倒有了解释,因其修为也已达到极限,本尊一旦动用法力,多半会无法压制境界,势必当场破关。   那么,原因何在?   “因为血鼎。境界超过化神,血鼎就再也无法使用。”   蓝瓶儿一句话挑明因果,微讽说道:“我估计,直到现在你都不知道血鼎是什么做什么用,可对?”   十三郎只能点头,神情略有些羞愧。   蓝瓶儿一点不给他留面子,肆意嘲讽道:“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利用,当成计划里极为重要的一环;该说你有先见之明,还是该说你胡闹?”   十三郎不服,强撑道:“反正是宝贝;我想知道的话,问一下林如海就成……”   蓝瓶儿转回头,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说道:“你觉得,林如海有资格知道真相?”   十三郎张口结舌,心里想人家祖宗传下来的宝贝,难道连说明书都不肯留下?没道理啊!   蓝瓶儿对他彻底失望,轻叹说道:“血鼎不是宝贝,而是寻找宝贝的钥匙,是通往血域的必备之物。”   不用十三郎追问,蓝瓶儿继续解释道:“血域是一处空间节点,极不稳定;化神修士的身体经过天道灌输,天生含有此界法则;修为可以压制,法则不行。如有化神修士进入血域,极有可能会引起空间坍塌,彻底破灭归虚。”   所谓空间节点,实际上是连接两界甚至更多大界的触点;每个大界自成法则,彼此难以相容。换句话说,节点实际类似与通道,若遇法则冲击便可能溃灭,真正的神仙难活。   这些道理不难懂,十三郎闻之忽然想起一事,若有所悟。林如海曾提过,族内如有人修为达到元婴,便有机会解开血鼎之秘,或许就是出于这种考虑。   要说就说个透彻,蓝瓶儿接着说道:“血域太过凶险,远非秋猎之地所能比;血鼎也不止一个,每只血鼎也不是只能带一个人进入,但只有持有血鼎的人会受到某种气机保护,威胁凭空降低两成,因此才被人争夺。”   十三郎听得美滋没味,嗫嚅应付道:“两成,好像没什么大不了。”   “白痴!”蓝瓶儿痛骂。   十三郎老实担下这个名号,问道:“寻宝之物,林如海为什么没资格知晓?”   这才是关键,蓝瓶儿内心暗叹,知道他表面装疯卖傻,实际上神智极为清醒,回答道:“因为血域牵扯到一个惊天之密,与魔域、甚至此界未来有关。”   “这么厉害!”十三郎吓一跳,不是装。   想想又觉得不对,他问道:“这么重要的东西,魔宫不插手?”   “谁说魔宫不插手?”蓝瓶儿反问。   “……”十三郎想说你真当我是白痴呢,这么简单的道理。   林家有鼎不是一天两天,这么多年下来,魔宫如果毫无所觉的话,干脆也不要引领百族,老老实实闭关自修就好。假如魔宫插手血鼎之争,三王别说隐藏修为,便是破境一直提升到化神后期都没戏唱。然而现实的情况是,魔宫对此听之任之,连个监督使者都没有,岂非怪事。   蓝瓶儿明白他怎么想,说道:“血鼎共有七只,其中四只掌握在魔宫手里;余下三只流落四方,有缘者得之。每只血鼎最多可同时携带十人进入,其中第一次进入时因有不少化神修士,险些造成血域全面崩塌;之后一直由元婴中的佼佼者承担此任,已历十数次;时至今日,血域空间越发不稳,且每次进入的修士十去其八,其秘依然如昨。”   “血鼎难争,甚至争不了。林如海不自愿的话,无论谁想从林家拿到血鼎,都要付出不菲代价;这种代价不是宝物,而是某种禁忌甚至限制,或许还牵扯到那种气机防护。综合这么多先决条件,你知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蓝瓶儿问得慎重,十三郎认真思索,脸色慢慢有所变化。   “人手不足?”   为了进入血域,血舞三王拼命压制修为,一方面说明其中必有惊天之宝,还证明血域的凶险程度。换句话说,普通元婴盲目进入血域等于送死,完全起不到作用。   按照蓝瓶儿的话推断,满额进入七十名大修士的话,活下来的不足十人……   都是有希望进阶化神的人啊!有些人可能像血舞王这样,需压制修为才得以进入;每隔七百年损失一批大修士中的佼佼者,便是魔宫也承受不起。   难怪蓝瓶儿明明对血鼎了解甚多,却一点参与其事的兴趣都没有;她的修为不错,但要看用在什么场合,乱舞城内首屈一指,放到血域里的话,除了给人垫背就是做嫁衣,或许还不如。   想通此点,十三郎突然生出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略带颤抖的声音问:“刚才说血域是空间节点,其秘涉及此界未来,到底指什么?”   “终于想到了吗?”蓝瓶儿的目光大有深意。   “难道是飞……”十三郎不敢把话说完,目光左右四下张望,似生怕被人听到。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蓝瓶儿淡淡回应道。 第679章 大恐怖   面对真灵一无所惧,此时仅仅听到一则尚未证实的消息,十三郎竟一副魂不附体的摸样。   何也?   传闻中,新纪之前的沧浪星是一处妙灵之地,飞升修士虽不常有,但也偶有听闻;非但如此,上界还有仙谕传下,更有使者巡视、及一座长驻此星的仙人之塔,专责飞升事。   新纪之战改变了一切,沧浪星仅余升仙台,名为飞升修士所用,但在私下里,人们已多抱怀疑的态度,认为那不过是象征,用来安慰亿万修士的借口罢了。   事出必有因,十三郎距离那种境界还太远,自不能明白、也没资格了解升仙台是否出了问题;有问题的话究竟在何处、到底有多严重。但他知道的是,无数年来仙谕很少传下来过,最近的一次倒是不远,但据说传下那道谕令险些令升仙台垮塌崩溃,后果可想而知。   仙谕少有,仙人更不用说,沧浪星已多少年不知上界之修是何摸样。这样的事情,有资格知道的人们不敢议论太多;至于数量庞大的低阶修士,修为根本达不到那一步,自也不会操心其事。   不操心不等于不存在,事情说穿了一文不值,沧浪星与上界之间的通道出了问题,无法再如以前那样自由飞升。   外域一行,十三郎对此有了更多了解,原来在外星空的修士眼中,沧浪星与妖灵大陆一样几乎被仙人所遗忘,被名为遗弃之地。   无论罪民还是弃民,蕴意大致相当;某种程度上可看着死地,自生自灭或如猪狗猎物一样等着被人奴役、顶多是狩猎罢了。   灵域如此,本就是侵略者的魔域自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无法飞升。十三郎不太在意灵魔之别,体质经历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原因是他认为经过万年融合,魔修与灵修除气息不同外,已谈不上本质差别。   不管是狼是狗,关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成千上万年……   别人想不开,十三郎不同,他的来历不一样,既没有灵修那种刻骨铭心的仇恨,也没有魔修开疆拓土的雄图壮志。十三郎无法想象灵魔开战的摸样,那不是成千上万,而是亿万、乃至亿亿万人的生死存亡,是比炼狱更惨的惨,真正的惨绝人寰。   外域鏖战,十三郎第一个提出四方联盟的设想并极力促成此事,情势所逼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心底里本就隐藏着这样的念头,只是不方便说出来。   一万年了,什么样的仇恨能维持一万年?难道还这样持续下去,直到某天双方大战,将一方亿万万修士和凡人抹去?   十三郎不是什么大义之士,没有如紫云真人或老院长那样的悲天情怀,但若有机会为两大族融合做点事,为灵魔之间的永久和平出点力的话,他绝对不会拒绝。   他觉得这是对的,对的就要去做,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会不会说他叛族。   本就没有族,何来的叛?十三郎想得简单,想得通透,做起来自也理所当然。   到如今,千万设想因一言而破,十三郎通体冰凉,想到一个可怕到不能再可怕的后果。   假如灵魔有一方、准确说是魔域和上界取得联络,重新打通飞升通道的话,结果会如何?   本非善类,既凶且残的十三郎此时想到的却是四个与凶残紧密相连、但又完全不沾边的字。   生灵涂炭。绝对的!   ……   能上就能下,假如此界出现超越化神的魔修,不用多,三五个便能改变沧浪格局,若有十个八个那种层次的魔修降临,灵域就面临灭族!   想象曾经,十三郎大言不惭,对林如海说血鼎与他身上的麻烦相比一文不值,如今想起来,何等可笑。   不知沉默了多久,十三郎深深吸入一口气,缓声说道:“你知道我的身份,为何还要对我说这些?”   蓝瓶儿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魔域修士都认为,你的本质应该是魔修。”   十三郎诚恳说道:“我是魔修,也是灵修,没有轻重之分。”   蓝瓶儿冷笑反问道:“血舞也知道你的身份,为何不在乎?”   十三郎没理会话语中的嘲讽意味,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无法理解。   蓝瓶儿眼中闪过一丝戏谑,讥讽道:“现在你知道了,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十三郎认真想了想,说道:“血鼎是不是无法毁灭?无法封印?无法破解?”   蓝瓶儿根本懒得回答。   十三郎沉默下来,片刻后说道:“灵域不乏大勇之人,如被我得到血鼎,可以带回灵域,寻找化神修士进入血域,将那处空间彻底毁……”   蓝瓶儿摆摆手,说道:“别做梦了,灵修无法使用血鼎,也不能被人带进血域。”   这一次,十三郎沉默的时间更久,蓝瓶儿没有催促,静静矗立不知想些什么,有些出神。   良久,十三郎开口道:“是不是还有别的……限制?”   蓝瓶儿闻言回过头,说道:“想到什么了?”   十三郎坦诚说道:“空间装载,八阶以上妖兽,夺取全部血鼎,均可以尝试。”   蓝瓶儿冷笑道:“你还真敢想,不怕被魔修抽魂炼魄。”   十三郎没有辩解什么,摊手、摇头苦笑道:“既然你这样讲,看来都没有用。”   蓝瓶儿没有回答,望着他的脸半响后认真说道:“你就这么恨魔修,存心要把那处空间毁掉,为此不惜一切?”   十三郎想了会儿,苦笑回答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嗯。”   十三郎回答得艰难,解释道:“我不恨魔修,也不恨灵修;我希望魔修能飞升,我希望灵修能有登天之路;但是……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一句不知道,包含着多少煎熬、几许挣扎,十三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为难,此时的他真心希望自己不知道这件事,最好没来过乱舞城,则一切与己无关。   时间无法倒流,事情不可能重来,已经知道,如何装作不知道?   听着十三郎的话,蓝瓶儿面无表情,沉默片刻忽然道:“有没有听过界面意志?”   十三郎轻轻点头,说道:“听老师讲过,界面沉睡但有意志,可算某种生命。”   “是道院院长么?”蓝瓶儿的神情有些奇怪,说不上什么味道,就是怪。   十三郎此刻心神紊乱,默默点头,没留意到蓝瓶儿的变化。   “他讲的没错。”   蓝瓶儿回复正常,淡淡说道:“空间是相对的,血域虽不是完整界面,但它绝非此界修士所炼制的宝物所能比,更不是化神修士所能对抗。若是灵修持鼎,破界时会因气息不同被节点认出来,不及进入便被抹去。不要以为装在空间里就能躲过,我等所用的空间宝物只是伪空间,而不是真正独立于此界。空间之宝里藏着灵修灵兽,会因血域意志将其整体抹杀,绝无幸免的可能。”   她说道:“血鼎无论在谁身上,时间一到就会带着持鼎之人飞升血域;之后又回重新返回此界,而且一定出现在魔域;魔宫拥有的那四只血鼎,是无数年钻研、耗费无穷代价才定下标示,出现便会察觉其位置,因此才长留不衰。”   十三郎闻之苦笑,说道:“也就是说,除非灵域有本事每隔七百年夺一次鼎,否则就阻止不了。”   蓝瓶儿微哼一声,说道:“按我的想法,宁可他们这样做。”   十三郎愕然,难以理解这句话。   蓝瓶儿说道:“万年无果,多少天纵之才丧身血域?假如这些人都不死,魔域也许早就攻破灵域,统一整个沧浪星。”   十三郎连连摇头,不考虑立场也无法赞同这种观点。蓝瓶儿自身修为有限,自不能理解那些大能为求飞升愿意付出何种代价;灵魔两域现在如一潭死水,迟早会有资源耗尽、真正演变为遗弃之地的一天。若从整个角度考虑,定期消耗一些修士,或能将这个过程延缓也不定。   这种事情不方便讲出来,转念想一想蓝瓶儿的话,十三郎忽觉有些安慰,心神不再像刚才那样紧张。万年无果,兴许再过一万年、甚至永远都没有结果;既然是这样,他又何必操心那么多事?有什么资格担忧?   没有了恐惧,十三郎立即回复伶俐机变的本性,问道:“血舞等人再如何压制修为,距离飞升也差的远,为何这般着急……”   蓝瓶儿哧笑一声,轻蔑说道:“那可是飞升通道啊!假如能在此事上建功,上界赏赐还能少得了?即便不考虑这个,血域作为连接上下的节点,内里奇珍异宝无数,能够让化神修士提升修为的也有不少,还有此界永远无法感受到的上界气息残留,哪一样都足以让人拼命。”   “人为财死,永远都是这样。”十三郎默默回应,又问:“林家老祖呢?难道也死在血域?他怎么能让血鼎长留林氏血脉?”   蓝瓶儿冷冷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个问题,你该去问林家老祖。”   “我以为你知道嘛。”   十三郎神情讪讪,问出最关键的一项:“现在距离血域开启,还有多少年?” 第680章 死难求   室内无声,十三郎独自沉思,无法让自己真正平静下来。   蓝瓶儿是被“赶”走的,十三郎察觉到她与往常有些不同,虽不知是否因琴音所致,仍借故催她早点回去调息一番,不要落下什么后患。   少则三十,多不过五十年,血域便将再次开启,这是蓝瓶儿留给十三郎的答案,听起来不怎么靠谱,但又最符合情理。   血域七百年开启,但经多次探索后,那里的情况已变得有些不同,整体讲就是更接近崩塌,以至于开启时间有所延迟,不如以往那么精准。换言之,无论谁得到血鼎,三十年后就不能再做多余的事,需随时准备传至另一处空间。   谋夺林氏血鼎的人,显露出来的有三家,手段各有差异,证明其在此事上的态度有不同。血舞最直接最坚决,多半是掌握了某种法子,可以在林如海不自愿的情形下取出血鼎,血域之行势在必为。另两方采用迂回温和的方式,仍以林家自愿为前提;或许是舍不得那两成防护,又或表明其对血域的态度,不像血舞那样急迫。   血舞虽有可能强取血鼎,但一定需要不少时间做准备;比如融血祭炼、联络人手等等,最重要的是尽量想办法将蓝瓶儿所言的“气机影响”降至最轻。至于那个三方之约,以十三郎的看法,多半不是独享血鼎,而是争做那个持鼎之人。   进入血域凶险重重,同行的人越多越好,实力越强越好;三王相熟不知多少年,总比现找其它人强得多。加上每人两三名亲信,凑够十人数,也将血鼎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这种推断消除了之前的疑惑,十三郎出现后,血舞觉得有机会完整得到血鼎,遂任凭十三郎给林家施恩;或许在他们看来,林氏如能主动交出血鼎,无论落在谁手里,都比林如海那个软硬不吃的凡人更容易对付。   凭此一条,林如海没有辱没祖宗,足以自傲。   血舞这样想,不净和乱披风估计与之差不多;由此可见,十三郎短期内占据一项优势,血鼎现世前,三王名义上不涉乱舞局势,但却舍不得让他死。   “三十年……”   将这个数字念了又念,十三郎忽然拿出萧管,思索后凑到唇边,吹出几个单调音节。   室内只剩他一个,萧音是好是坏都没人搭理。静静等了半响,十三郎又吹出几个音节。   过了一会儿,他再吹……   有点孩子气。   几次三番没有回应,十三郎叹了口气,自语般说道:“小爷我大人大量不计前嫌,你到底怕什么?”   还是没人理。   十三郎有点生气,说道:“再不出来,以后不带你玩了。”   这已不仅是孩子气,简直就是神经病。正常人不和神经病计较,所以十三郎仍然等不到想等的回应。   “真不露面?别后悔呵!”十三郎发出警告。   窗外吹进一股微风,肆意嘲笑他无聊。   “还不出现?”   “真的不出现……”   “好吧,既然不肯来,那么这件东西……”   十三郎拿出一物托在手上,惋惜开口:“还是毁了吧。”   火焰升起,伴之而来的是一声震惊道极致也凄厉到极致的欢呼……   “渡化玉蝶!不要啊!”   东西不见了,十三郎望着突兀出现的那个人,毫不客气骂道:“贱货!”   “是是是,我是贱货,我他娘的真是贱!”   美帅英俊的脸上堆满谄媚的笑,伸着手可怜兮兮哀求道:“十三爷大人大量,别和小弟这个贱货计较,赏我吧?”   区区火焰就能烧灭渡化玉蝶?笑话!只能说美帅太过震撼,以至于彻底失态。   渡化玉蝶到底是什么,真至于让他变成这样?十三郎着实有些意外,随后禁不住失笑,说道:“还敢顶嘴!”   小弟是贱货的话,做兄长的能好到哪里去?美帅到底是美帅,自甘堕落仍不忘反击,死活也要拉十三郎下水。   “说,怎么这么久才来。”   “我……本帅冤枉啊!”   美帅叫苦连天,说道:“我在灵域找了你很久,奈何死活打听不到消息,这才不得不压下对萧兄的担忧挂念,独自一人来到魔域……”   “等等,公子羽呢?没和你一起?”   “那小子没良心,跑去和什么上古世家混一起,不肯为萧兄安危分忧。”   嘴里说着话,美帅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十三郎的手,目光贪婪神情犹豫,似在考虑杀人夺宝的话,能有多大把握。   “三王都是我朋友,很厉害喔?”十三郎笑着说。   “是啊,很厉害……不吹能死啊!他们咋变成你朋友了。”   “那你别管。废话不说了,想不想要这件东西?”十三郎说道。   “想,太想了!只要萧兄把它给我,七宗的事情,本帅一手摆平!”   “呵呵,知道这么多,你来了很久吧!”十三郎说道。   “嗯?这个……本帅何等人物,打听这点事还不是举手之劳。”   “真的?”   “当然是真的。”   “本座不相信你。”   “座你个头……好吧,十三爷英明神武,爱叫什么就什么,不过你得信本帅、我的话,我刚来没几天,连形势都没摸清。”   托妙音门宣扬声名总共也没多少时间,十三郎知道美帅没说假话,遂不为己甚,说道:“说吧,现在有何打算。”   美帅昂首挺胸,严肃回答道:“唯萧兄马首是瞻。”   “那好,你去死吧。”十三郎挥手便是一拳,打出一道黑蒙蒙、看似没有任何威力的气。   “冥……冥气神通!”美帅尖声大叫,看着十三郎的目光满是惊骇与难以置信,仿佛他是一只从猪肚子里钻出来的恶狼。   ……   塑灵千变不是说说玩的,冷玉以性命施展的夺造之术更神奇;时隔两年多,十三郎已能模拟冥气神通,威力小得可怜,却足以吓破美帅的胆。   冥术,说到底就是死人才能用的法术,美帅来历如云隔雾,但可确定必与冥界有关。反之十三郎再如何天纵奇才,总脱不出活人范畴,怎么能使用冥术?!   小小神通收到预料中的效果,十三郎颇为满意,说道:“明白了吧,你能做到的事,给我点时间也能做到。还有那什么破碟,实话说我已经收了一片,不介意把它收光。”   美帅无言可对,苦瓜般的脸孔抽搐着,哀叹连连说道:“懂了,好歹刚刚帮了你的忙,给点面子行不?”   十三郎面色微黯,说道:“实话说,你不肯露面,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此事何事?美帅似乎很明白,神情略有羞愧,回答道:“招魂音有用,但也没用;尊夫人的事……关键恐不在这里。”   当初一战,因美帅未尽全力,冷玉才不得不燃烧轮回之力;换言之她的魂魄不是迷失,而是干脆燃烧及达殆尽;美帅所讲有用无用便是如此,或许还带着安慰的成分。   然而话说回来,当初的合作本就有着相互利用的成分,美帅做了他该做、能做的事,谁规定必须以命相搏?   这件事情美帅想错了,十三郎的怨念远不像他想的那么重,但也不甘心就此罢休,遂挥手将冷玉的身体放出抱在怀里,沉声说道:“你再看看。”   一头长发灰白如麻,冷玉面容苍老而平静,彻底陷入类似于沉睡的状态。她的身体不像以往那样挺立如枪,而是如婴儿一样蜷缩在十三郎怀里,似在睡梦中遇到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尤为可怜。   对于死,四足或许都不比美帅了解更深,当初亲眼目睹冷玉施法,焉能不知她是什么状况?本想安慰几句应付差事,可当他听到十三郎平静得不像人的声音,没由来觉得一阵心悸,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看出十三郎一直为冷玉输送法力强行维持性命不散,美帅无奈说道:“生机全失,灵魂破灭,本源消耗殆尽;坚持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说句不该说的话,这样下去,只能拖累你自己。”   一条比一条冰冷,一句比一句绝望,十三郎的心几乎沉入谷底,没有一丝波动的声音说道:“我知道救不活,看看别的。”   美帅说道:“轮回之眼难以触启……嗯?”   忽闻那声惊呼,十三郎豁然抬头,冷电般的目光望着他,没有开口。   “奇怪啊……奇怪……真有这种事?”   “到底什么事?”   “你不懂,你不懂的……”   美帅不理他,神情犹豫挣扎良久,忽张口吐出一扇小小的门。   大红颜色血一样鲜艳,周围黑光缭绕如无数条蛇影穿梭,似一条通往异界的通道。美帅抬手轻点,小小门页随之徐徐展开,一道金灿灿光芒自内而出,照射在冷玉的身体上。   肉眼不察,神识难见,十三郎却分明看到有一缕缕灰白之气正不停从冷玉的身体里散放出来,而随着那道金芒射入后,灰白气息似有所收敛,渐渐凝化成团,重新聚集在冷玉的心口。与此同时,美帅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枯萎,本来英俊的面孔出现一颗颗黑点,迅速化成斑块且持续朝周围扩展。   片刻功夫,灰白之气化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又好像一直眼睛,停在冷玉心口徐徐转动;美帅仿佛老了五六十岁,那扇大红之门微微颤抖,似有崩溃之兆。   “收!”   一声轻喝,红门急不可待钻回身体,美帅长长吁出一口气,说道:“好了,死定了。”   十三郎一楞,细细体味片刻,抱拳施礼诚恳说道:“多谢!” 第681章 恨轮回   “轮回这种事情,即便本帅也不甚了了;但可肯定的是,四足那边肯定做了什么,这能让她有机会重凝轮回之眼。”   冥门回归,美帅气色略好,接下去说道:“别问轮回之眼是什么,我知道它是魂魄转世之路上必须的东西,除此再无其它。”   十三郎点头表示明白,诚恳而感激。   美帅叹息一声,说道:“有句话提前说明白,但因受到外力的影响太多,尊夫人虽然具备了转世之力,但……很难预料会发生什么。”   十三郎微楞,问道:“能否具体点说?”   美帅犹豫半响,说道:“比如一条路,走走突然断了,用了很多办法重新接上,但是连接的那一段不可能与原来的路一模一样;还有就是路有亿万条,断掉的路就应该消散,此时接上的路,未必还是原来那条。”   “比如,假设你将来真能找到她的转世之体,因为曾经出现过断裂,唤醒前世、也就是今世记忆的难度会大很多。此外还有些别的……”   越讲下去越觉得没谱,美帅颓然道:“算了不要想了,这种事情本就飘渺,没意思。”   没意思?确实。   世间亿亿万人,谁能记得自己的前世?假如轮回那么容易破解,还有什么资格称之为天道法则?   以冷玉来讲,严格来说也不叫重塑轮回,而是借助本就存在于叮当身体里的牵引,重拾那一丝线头罢了。仅仅是这样,就集中了包括一大真灵,十三郎无所不用其极的守护,还有冥界之宝的特殊力量才得以成功。   换句话说,真想达到改变甚至重塑的话,修为至少要超过四足……登天都比之显得容易。   十三郎望着冷玉似比刚才宁静的脸,声音默默问道:“阿玉她……怎么还有气息?”   美帅指指自己的鼻子,说道:“本帅折寿三百年,令她强留阳世三天。”   三百年换三天,应该不是给给十三郎话别;美帅神情略有悲怨,说道:“那几个丫头是生人,这几天让她们好好谈谈曲子,还有什么歌舞,生不生熟不熟,都可以试试。”   他没说这样做有什么用,十三郎也没问,只是诚恳致谢。   美帅做了他所能做到的一切,遂理直气壮开口索要酬劳,说道:“那个碟,能给我了不?”   十三郎抬起头说道:“那东西据说有五块,其中一块已经被我吸收。还有里面储存的力量我要留下,可这样做它会变成指环,有没有问题?”   美帅点头回答道:“我有办法取下来,只要有它的指引就省很多事。”   十三郎说道:“那要等段时间,我现在受伤未愈,暂时还不能吸收。”   美帅皱眉,此时才问出一直想问的话,说道:“怎么伤得这么重?”   “没什么,和四足打了一架。”十三郎淡淡说道。   “……不吹牛是不是真会死?”   “是真的。不过不是打架,它老人家根本没动手……好像眨了一下眼。”十三郎无奈回应。   “真牛!”美帅衷心赞叹。   朝真灵出手,还让人家眨了眼,一般人可做不到,也没那机会。   十三郎可不会这样认为,问道:“别说我了,你怎么回事?得了冥火这么久还没化神?”   美帅愕然反问:“你当化神是什么?大白菜?”   十三郎严肃说道:“我觉得美帅与众不同。”   美帅哭笑不得,只好说:“这样的环境我没办法破境,要进入……那里去才行。”   “那不是……要等七八十年?”   “无所谓,得大于失。”   十三郎有些担忧,问道:“你打算怎么做?不要祸害这里才好。”   美帅摆手回答道:“本帅心里有数。实话说吧,那是獴逻盗取的一件宝物,我要收了它。”   “能行?”   “当然行!就是慢点,我得先在里面破境,再用……估计百八十年才能做成。”   七八十年加上百八十年,差不多就是新纪万年;十三郎心里不知怎地浮现出这个念头,叮嘱道:“不要求快,稳妥最重要;对了,魔蚊有没有办法留下?”   三言两语,肆虐魔域无数年的大患被两名年轻人以这样的方式决定命运;十三郎甚至还打算借此捞一票,如被魔宫知道他的打算,真不知该怎么想。   美帅一愣,随即说道:“尽量吧;对了本帅要去调息打坐,没事别烦我。”   十三郎说道:“意思是,这里指望不上你了。”   美帅大怒,说道:“别再敲诈本帅!实话告诉你,就算破了境,这里的事我也不想参合。”   十三郎问道:“是不想,还是不敢?”   美帅楞住,说道:“本帅会不敢,笑话……”   本是随口一问,听了美帅的回答,十三郎内心却突然一跳;从其神情中,他看到一丝隐藏极深的忌惮之意,似比面对浮魔更凝重。   “到底为什么?”他问道。   “什么为什么?”美帅目光闪烁,有些不敢面对他的眼睛。   “你知道的。”   “我知道个屁!”   美帅怨气颇重,不再隐瞒甩口道:“自从来到乱舞城,准确讲自从看到你之后,本帅一直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别问我是什么,本帅啥都不知道,纯感觉。”   不知道的东西最可怕,道理不难理解,然而,世上还有多少东西能让美帅怕成这样?几连原因都不敢追索。   十三郎暗暗警惕,笑道:“不是怕我吧?”   美帅冷冷望着他,仿佛看的是一头猪。   “和什么有关?血舞?蓝丫头?其余两王?吴二爷?老李……”   “行了,行了,别胡扯行不行。”   十三郎静静望着他,意思是不说清楚就不准走,自个儿看着办。   美帅觉得头大,说道:“气机懂不懂。”   十三郎很老实,回答道:“刚刚听过。”   “滚!”   “我说的是真的。”   “算了算了,不和你瞎扯。”   美帅摇头说道:“刚来的时候,本帅发现你身负重伤,还不知死活搞出很多事,和一大帮势力夹缠不清。想想这样虽然不正经,可谁让你我相交一场呢,不能眼看着不帮忙。”   十三郎心想你就吹吧,要不是我手上有筹码,丫早跑没影儿了。   美帅说道:“乱舞城地方不大,乱得可真够可以;我想着先试试水、摸摸各方底细,就施展秘术感应此城之气。反正无聊嘛,你也知道的,什么七狼八虎三大王,除了三王还算人物,其它人根本不在本帅眼里。”   吹牛果然是会传染的,跟十三郎相处之后,美帅明显不像以往那样持身有度,明明丢脸的事,非得吹出一朵花来。   话到这里,美帅脸上涌起后怕的神情,说道:“结果没想到,我无意中感应到一股气机,有点……想睡觉。”   “……”十三郎一头雾水。   美帅无奈解释道:“本帅从来不需要睡觉,一旦睡了就……永远不醒。”   只有死人才不用睡觉,美帅是死是活不重要,重要的是其所言的那道气机,仅仅感受一下就直指要害,着实令人惊畏。   所谓气机,十三郎的确刚刚听过,之前蓝瓶而讲解血鼎功用的时候曾提到过,就是一种冥冥中存在、但又无法寻找源头的感应;对无法理解的人来说,几可用运气来解释。   找不到源头是因为本事不够,不代表源头不存在,十三郎顾不上多揣测,皱起眉问道:“是神通吗?意味着什么?”   美帅只是摇头,苦涩说道:“不知道,察觉到那种感觉我就收了法,之后一切正常。”   十三郎没法再说什么,总不能逼着他冒着沉睡不醒的危险再试一次,遂说道:“算了不提这个,你去休息,顺带帮我做件事。”   美帅大怒,喝道:“那还叫休息?休息是什么意思懂不懂!”   “又不是让你睡觉,换个地方呆而已。”   十三郎嘲讽一句,说道:“去五狼吧,有你坐镇,我才能放手做事。”   这个要求不过分,美帅悻悻然收回愤怒,说道:“本帅走了,你在这儿能行?”   十三郎内心微暖,说道:“一群鼠辈,过几天就收了他们。”   “也是,连这种货色都解决不了,别跟人家说认识我。”美帅潇洒起身,不想精力消耗太多居然摇晃不稳,怨念大生微讽道:“还有事没,一并讲来。”   “到时候扮成小兵帮我指挥兵马,这方面你在行。”   “……我操!”   终究难以逃脱苦力命运,美帅愤怒摔手而去,留下十三郎皱眉良久,难以真正释怀。   “气机,睡觉……信术,寄魂……血鼎,飞升,事情可真多。”   怀抱塑灵女微凉的身体,十三郎轻抚着那张枯槁的脸,神情略有嘲讽。   “只有三天都不得清闲,我这个做老公的……还真是……” 第682章 假如生命只余三天   三日歌舞三日琴,只为余生有憾。   有憾才能有忆;无憾则无果,更不会记得曾经的人,曾经的事,还有曾经的那一段情缘。   时间一天天朝新年靠拢,城内稀闻之事不断发生,大到某家某派兴起或葬灭,小至某家某人出现或消失,甚至还有某家的孩子赶巧新年天满月却夭折,某家的媳妇穿上新衣却露了臀……   等等等等。   能吸引人的事情,无论大小皆有共通处:意外!   想不到才有意思,想不通才更持久,人们不在乎事情是善还是恶,不在意事情中的人是喜还是悲,只在意它能给自己带来多少谈资,还有愉悦。   乱舞城人多事杂,每天都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发生,很难想象有一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同一件事情上。   今年怪事格外多,不可能的事情屡屡发生;年前三日,那位让人不得不注意的萧大人再传奇闻,先是驾临梦舞大肆宣淫,之后意犹未尽掠人入府,歌舞三日三夜方休。   “太过分了!”君子们愤怒说道。   “太离谱了!”劳碌者悲怨说道。   “太强悍了!”多数人表示惊讶。   “太爽了!”羡慕的人当然不少。   “太……怎么不是我!”嫉妒的人自然也不缺。   “太好了。”不少人这样想,总算可以过个安静的年。   大家都在议论,都想偷窥,至于事情的真假,谁他妈有兴趣管。   ……   听歌闻琴看舞,乍闻舒爽浪漫还带点不落淫俗的温雅意,实际上累人累到极致。纵有仙人丹药弥补,月红等人也险些散了架;三日后,当那位萧大人总算“心满意足”,发出可以停止的指令后,几名女子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直接埋头大睡。就连蓝瓶儿也架不住这样没日没夜受同一首曲子的折磨,早早避开静坐调息,偶有清醒念叨几句,咒骂某人荒淫无道,其不肖堪称古往今来亿万之首,无一人可超越。   侍卫们不得清闲,分班守护在府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浑浑然一群纨绔膏粱,饱食民用却不行官务,招来无数人辱骂。   大伙都很累,累在明处没有任何掩饰,累得让无数看到的人为之惊讶,但也觉得安心。   很简单的道理,既然都累成这样,想必没有力气再做别的。于是乎大家想:别闹了,歇着吧。   歇着吧?嗯,歇着;城主府一眠,满城皆休。   因为明天就是新年。   ……   曲终人散,室内只余两人盘坐对望,一个活,一个死。   再强悍的修为都是天道所衍,再神奇的道法也无法停住时间,三天一瞬即过,身怀圣族血脉的塑灵女走完了这段路,遇到、迈入另一扇门。   空中似有氤氲之气,十三郎展尽修为,隐约可看到一团虚影,遂命哑姑出来帮他看一看,看看是否能看到什么,又或则听到什么。   哑姑无能为力。她是鬼王,但不是能掌控阴阳的判官,更不是十三郎所希望的阎罗大帝。   凡人常见的返照回光没有出现,冷玉自从闭上眼沉睡就没有睁开过,没有看,没有听,没有留下一句话,也没有流出一滴泪。   平静,只有平静。   她就像美帅所害怕的那样,睡了就不会再醒,又或不肯醒。   十三郎略有些不甘,指着或真实存在或只存于臆想中的那团影子,微怒、嘲讽、质问。   “好歹留句话,不为你自己,就当给我一个表现痴情的机会难道也不行?”   “轮回啊!多了不起的东西。”   “我告诉你啊,无论你为我付出多少,我都不会寻死去找你。”   “什么你死了我也不活了,你活着我就不死了之类……那是傻子,不对,是蠢货才会干的事。”   “就算你不理我,哥哥照样活得精彩,活得愉快,活得快活!”   略顿了顿,十三郎惊讶说道:“这样都不生气?你真大度。”   又等了一会儿,十三郎觉得这样有些无聊,摆手说道:“不瞒你讲,我都不知道这算不算……人家说的那个什么……爱。”   “文艺的说法是爱情,通俗的讲法叫夫妻情意,其实就是雌雄,就是公母,哪来那么多唬头。”   “什么爱不爱,那玩意儿都是虚的,哥哥我从来不在乎。”   “我觉着吧,咱俩首先是有缘分,不然不会遇到对方;然后呢……愿意一块过日子,这就够了。”   认真想了想,十三郎补充道:“还有一条,都不希望对方死。”   “你不想让我死,所以才做了那些事;我么……多少也坐了点,可惜本事不够,都没什么用。”   “这叫什么来着?听人家说这样不叫爱情,而是叫责任。”   “这样讲的都是聪明人啊!他们很懂这个,分析出好多道理。比如什么爱的话会心痛啦,不舍啦,撕肝裂肺啦,痛不欲生啦,好多词啊!”   “这些我都没有,所以……如果我不是畜生,就不能叫爱,不是他们说的爱。”   “可是话说回来,如果连责任都没有,那还叫人么?不是人,哪有资格谈情说爱?”   “我有别的,比如……惭愧,歉疚,还有生气。”   “嗯,我很生气,都快气死了。”   “我觉得,生气就是爱,是我的爱。”   “我想把你捞回来。”   伸手扶着冷玉肩膀,十三郎望着她的脸,认真说道:“我把你送走,就会把你再捞回来;还有,我想对你说一句话,只说这一次……”   “对不起。”   对不起,火焰升起。真火之下尽成虚无,一丝灰烬都不会留下。   火焰升腾又熄灭,映照出一张平静冷漠的脸;十三郎端坐良久,直到最后一丝火苗停止窜动,抬起头默默开口。   “开始吧。”   “诺!”   ……   晴日朗朗,年头年尾第一天,乱舞城景色格外艳丽。   连晴数日,阻塞道路的积雪多已被清理干净,露出讨喜的青黑色地面;一户户家门打开,一声声鞭炮响起,一阵阵笑声在四周回荡,人人充满喜气。   穿上最漂亮的衣服,准备好最美味的食物,人们与碰到的每个人打着招呼,脸上带着或深或浅的笑,显得格外真诚。条条街道开始喧嚣,片片区域渐涌人潮,乱舞城九区十片处处欢欣,宛如获得新生的囚徒。   与此相比,城池四周的边缘处就显得冷清许多,一来人烟稀疏得多,二来高强厚壁有失观瞻,怎么看都显得凝重不含喜气,难免让人避讳。   三狗子独自流浪在西城边,瘸着腿艰难爬上城墙,朝外望望向里看看,脸色有些迷茫。   年贡之夜发生了很多事,三狗子交不起年贡,因而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和牵挂,早有死志。后来不知怎么地,他听说黑帽子大汉出了事,连带三宗四门都躁动起来,惹来全城大乱。   三狗子躲起来,腰里揣着一把柴刀,想寻个机会把那个带帽子的家伙捅死……嗯,那比较难,或许捅伤比较实际。可后来听说黑帽子已经死了,连带宅院都烧成了灰,一颗心顿时没了着落。   心里空荡荡的,三狗子悄悄打探四处偷偷听,最终得知一个极为可怕的消息:天狼族那数万头饿狼的死,居然和自己的女儿有关!   天啊!   三狗子仰天长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叹的什么。他抱着猜测梦想四处流浪,希望能再听到一些和女儿有关的消息。   一无所获。   转眼这么久过去,三狗子渐渐死了心。眼看新的一年将至,三狗子忽然想起以前女儿说过的一条心愿,想让他带她去城墙上看一看。   高墙森严,以往的乱舞城纷乱但也有序,哪能容得普通百姓登城远眺。   现在不同了,东西军营都已解散,城墙上一个人都没有;喔,据说雪盗都被新城主剿灭,倒也不用担心什么贼患。   三狗子想了想,决定在新年这天爬上城墙,代替女儿看一看想看的东西,然后……   “然后就去死吧。”   三狗子望着白皑皑的城下,心里默默想道。   到处都是鞭炮炸响,汇聚在一起仿佛惊雷一样;三狗子的头有些晕,脚下城墙似乎微微晃动,不禁冷笑这城建得太不结实,万一来贼了怎么办。   心里想着,三狗子不觉抬起头,望向远处的目光微微一凝。   他看到一条线,一条不知多长多宽、雪白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的线,一条会移动、正以滚雷落顶之势凌压过来的线。   奔雷渐至,脚下城墙的震颤越发剧烈,三狗子瞪着被雪光反射刺得通红的眼睛,死死望着那条线变成带,再变成团,最后变成一片滔天汪洋。   十万狼骑!五道长龙!   三狗子望着那一幕,不知不觉在城墙上站起身,挥舞双臂开始呐喊,但不知喊的又是什么。   三狗子不傻,他知道那是谁,也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城内流言早已传开,雪盗尽没与五狼山铁骑,这些人还能是谁!   三狗子站在城墙上,大叫着,哭喊着,不知为何觉得特别高兴,特别振奋,还有点遗憾,心里忍不住要想。   要是女儿也在这儿,那该多好。   远处忽闻人声,轻柔如微风吹过耳际,纵有万狼奔腾亦不能压制。   “好看吗?”男人的声音。   “好看,好多狼啊,比那里还多……”女孩的声音。   “别怕,那些是好的狼。”男子说道。   “嗯……咦?那里有人!那是……”   三狗子身体陡然僵住,头上像被栓了一根绳子,艰难转向。远端一名干干净净的少女,穿着崭新的衣服,挥舞着充满活力的手,延着城墙朝这边飞奔。   “爹!” 第683章 雷霆万钧之杀破浪   西风慢慢多寂寥,铁骑踏破大王城。   顶着朝阳,踏烂积雪,将凌风抛在脑后,千头狂狼无声咆哮,目光早已穿透那堵坚实厚重的城墙,射入千万人聚居生息之地。   火红的眼猩红的舌,锐利的目光亢烈的心情,两千名天狼战士没有如以往驾乘那样伏低身躯减轻阻力,而是高昂着头颅与胸膛,冰寒的风袭过胸膛,无法将心中火焰吹低分毫。   曾几何时,号称大陆第一狼骑的天狼勇士沦落雪原,演变成一群人人厌憎个个回避的盗贼!   曾几何时,天狼健儿寒夜吹火,手里弹着粗糙的狼琴,耳中听着古朴沧桑但已无法清晰的老曲,脑子里回忆着儿时深刻于灵魂的旧日荣光,无声湿面,直至抱头嚎啕。   曾几何时,无数次磨砺的刀显得那般沉重,砍头饮血无法带来欢畅,只能在耻辱的柱子上增加一道道横线。   曾几何时,寒夜难寐想起故乡,天上的弯月与那飘渺的歌谣,还有那魂牵梦绕历轮回难忘的曼妙身影;拥有钢铁般身躯的汉子们抱着坐狼对天哀嗥,内心祈祷天风转向,将自己融入远方的那一缕魂音。   有家不能归,有亲不得见,有祖无权祭拜,有族无颜接纳,人世间,可还有比这更惨的惨?还有什么比这更能激发战志,更让人愿意燃烧灵魂,为之流尽最后一滴血?   “嗷!”   一声洞穿九霄的长啸,身后是千万声回应,最前排两千名狂狼战士集体跃起,如一排扑火的飞蛾,连同坐下体型粗壮的狂狼一起扑向城墙,似要将它撞塌冲毁。   剿匪之战进行了数次,天狼战士越战越强,人数不将反升,狂狼数量也终于凑齐;统一由钟大海带队,充当此次入城箭头。   八指先生有言在先,他已表露真身,便不会再参与凡俗之战;只要内宗修士不出现,八指先生与其“请”来的那些高手就不会露面;无论攻城还是攻山,乱舞城大大小小无数宗门势力,全部由雪狼骑士自己解决。   换言之,十万狼骑面对的是整个乱舞城的凡俗私兵流寇盗匪乃至市井流氓,数量多达百余万!   萧大人有令:日落之前平定乱舞,新年第一缕曙光升起前,这块纷乱无数年的土地要完成换天。   以一挡十,算得了什么!   战斗中日行四百里,算得了什么!   心房里充斥着一团火,焦躁起搏仿佛要从胸口里跳出来,钟大海脚尖轻点身体高高跃起,望着那堵高墙的目光喷射着火焰,宛如它是不共戴天的生死仇敌。   “杀!”   ……   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攻占全城,唯一的要求是速度,区区城门不足以让十万人快速通过,拥有最强悍坐骑、最默契配合的天狼战士不愿也不能浪费片刻时光,直接攀越城墙。   势如风,身若电,两千狂狼纵身弹跃,强健的肌肉区伸皆达极限,全身毛发如钢针竖起,直上十数米有余。身在半空,耳边只闻刷拉一声响动,两千条带着挠钩的长索如灵蛇吐信,直挂城垣。   为了这次攻城,天狼战士在五狼山上以雪峰为演练对象,跌爬滚打不知流了多少血断了多少骨,早已熟得不能再熟。   数十米毫无借力处的城墙?算得了什么!   人如灵猿溜索而上,狂狼则喷吐着红舌亮出利爪,直接切入光滑坚硬的石壁,综跃如飞。远远看去,城墙就像是竖立在天地间的一面镜子,无数颗白点如同水珠一样流淌。   向上去!   杀上去!   跨过这道壁垒就是荣光,就是通往故乡的路,就是刀饥饮血时。转眼间,城门洞开,一排排一片片雪白翻涌入城,随即化整为行再城面,散往八方四面。   更多的人朝城墙边聚集,朝石壁上猛扑,十万狼骑内不乏勇士,攀爬也不是天狼人的专利,一股股浪潮前仆后继,不破堤岸誓不罢休。   有人落下来,更多的人涌上去,有人伤有人死,有人欢呼有人嚎叫,战斗尚未开始,天地间已被豪壮之气所充满,仿佛即将爆炸的球。   冲过城墙的战士没有停顿,刀出鞘箭上弦,八条长龙席卷四周,分头奔向自己的目标。战场上似存在着一张无形的网,连接着每个千人队的首领,指引着路径与方向,不错分毫。   数月筹谋,每位首领都将乱舞城地形背得滚瓜烂熟,自己要去的点,要夺的地要杀的人不知默念了多少遍,片刻耽误不得。   更重要的是,军中有一位神念可覆盖全城的准化神修士居中坐镇,进军速度焉能不快,焉能不迅猛,焉能不让对手措手不及。   “战者,思谋也;有本帅这样的千古名帅指挥,尔等若不能胜,当罚轮回无路。”   美帅的警告让所有人失笑,却没有想过他说的是真话,的的确确可以做到让死者不入轮回。身体远在十里外,美帅传出一道道指令,神情微有喜意。   “别说,还蛮过瘾的。”   大规模作战永远只存在于凡间,美帅再如何高明,如想指挥十万修士作战……恐没这个机会。   ……   洪潮涌动,入城后卷起八股狂风,街道、小巷、舍间甚至屋顶,到处都是穿梭如风的身影;不知谁第一个发现异常,不知谁第一个发出尖叫,很快连绵成惊恐成浪,引发阵阵狂呼。   鞭炮仍在响,孩子们仍在闹,惊慌的人们喊成一片,各自寻找呼唤着自己的家人,奔回自己认为安全的那个港湾。   一名幼童欢笑奔跑,没有留意到数十头脚爪堪比其腿的狂狼呼啸而来,没有留意到身边周围的慌乱,更没有听到身后父母的绝望呼喊;他忙着搜索自己的玩物,追很久终于捡到一颗带有燃信却没有爆炸的炮仗,高兴举过头顶。   头顶一片雪白,脸庞拂过一阵微风,幼童的笑容僵在脸上,愕然眨眼。   他看到一面旗,一面引领数十、身后还有连绵无尽骑着狼的骑士的旗;大旗在风中飘舞,凌烈之气直扑面门。   奇怪的是,幼童没有感觉到害怕。   他看清了那名举旗的骑士,看着他双手捍旗仿佛那是自己的命,就好像幼童举着手里的炮仗一样。   一样的欢欣一样的雀跃,还有一股蓬勃昂扬的气。   幼童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看清了骑士的脸,也看清了他的表情;骑士似乎察觉到幼童的目光,准确讲是察觉到他的身影,跨镫提鞍纵身而过,留给他一个灿烂的笑脸。   幼童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但明白那是善意的表示,处于礼貌,他回应给对方一个笑脸,却只能落在那条巨大雪狼的屁股上。   又一条狂狼越过头顶,幼童这一次看得更清楚,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些难道真的是狼,和传闻中不一样呵!   父母的哭喊声终于传入耳际,幼童举目回望,发现母亲哭倒在街边,父亲的脸上也挂着泪,正死死拖住母亲不让她冲上来。幼童明白了他们的意思,知道他们是踢自己担心,不禁有些悲伤。   可是,他们担心什么呢?自己又没有事!   幼童心里这样想着,不知不觉迈着步子走向父母身边,毫不犹豫,一步不停。   一条条狂狼从身边头顶穿过,幼童的视线不断被阻隔,挥了挥手说了句。   “讨厌!”   狂狼听不懂这句话,狂狼上的战士们听不到这句话,幼童发现自己的愤怒没有用,干脆不理他们继续迈着步。就像他刚才拾取炮仗一样,垫着碎步一路小跑,笔直地奔往父母。   幼童父母看到了他,看到他跌跌撞撞往回跑,手里还举着那支炮仗;两人惊恐的望着这一幕,仿佛看到真仙出现在自己面前。   “啊!”   幼童的母亲忍不下去,狠狠一把挠在丈夫的手背上,趁着他吃痛松手的功夫冲出去,冲向自己的孩子。父亲在后面呆了一下,用力咬了咬嘴唇,似乎咒骂了一句什么,跟着冲了出去。   狼群在狂奔,两大一小三个人在狂奔;狼群如一条席卷的龙,不能阻止那一家三口汇合到一处。很快,三个人淹没在狼群内,牢牢抱成了团。   狂风浩荡,两侧屋顶的雪被卷飞到空中,三个人被染得雪白,仿佛一座矗立在街道当中的小土堆。两旁的人们躲在屋内,惊恐的目光透过门缝看着这一幕,偶尔响起几声怯怨叹息,淹没在风雪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狼群去尽,狂风停歇,原本清理干净的街道上一片洁白,正中央一座雪堆,如坟。   雪堆上一颗小小红点,不知怎么忽然动了一下,随后如冰层一样开裂、四散,露出一只高举着的小手,还有一张依旧灿烂的笑脸。   “娘,我捡到了。”幼童得意炫耀。   “好,好好,好好好……”妇人一手抹着眼泪,另一只手在幼童身上下摸索,仿佛在检查他有没有藏私。   “爹,我看到狼了,好多狼喔!”幼童在母亲怀里扭着身子,得意目光转向父亲。   “啪!”的一声响,幼童委屈地瘪瘪嘴巴,想哭。   “小兔崽子,看我不打死你!”汉子一只手揉着眼,一只手在幼童的屁股上捏了捏。   “疼不疼?” 第684章 雷霆万钧之狼患   十万铁甲入城,分出八条长龙直扑各大宗门,其后再分五十七股灵蛇卷向残余分宗,最后裂变为大大小小数百路,各有各的目标,各有各的路线,次序分毫不差。   脑海中浮现出无数颗红点,大小不一分布也不均;由西城开始画出无数条线,连接每个点织就一张完美的网;混在城主车驾冒充亲卫的美帅就像机器,直接以神念将指令传达到最基层。   “杀!”   自雪狼骑士第一刀挥出、第一颗人头飞起的那一刻,战场就没有一息停止流血,没有一颗标注的点能逃脱。   乱舞城东西狭长,绵延数百里,寻常坐骑仅仅奔跑也需一整天时间方能完成,遑论此刻随时面对生死搏杀。一个简单的比喻,狼骑就像一台收割生命的战争巨兽那样,一路碾压一路行,直到跑完全程。   不留守,不停顿,杀人夺命后奔向下一处战场。一些队伍由分散到聚合,还有一些聚合中分裂成无数支流,有损伤及时救治,有死亡赶紧补充,城主车队就像一只巨大的母皇,不停派出生力军补充又不停回收伤员,聚聚合合,绝不给对手反应的时间。   许多人不知道因何而死,更多的人惶恐地待在各个角落,期望早一点辨明形势与方向。只要在一天内完成杀戮,乱舞城想乱也乱不起来;待天明重整旧山河,日月均已与往日不同。   这种方式相当冒险,十万狼骑听起来很多,与乱舞两千万人相比不过井中一瓢,分散数百股之后如同分撒四周的水滴,随时有可能被吸彻烘干。   然而事实上,狼骑前进的步伐相当顺利,随着一声声嚎叫在街道园林内炸响,随着一道道偶尔绽放的讯花升上高空,恐慌入瘟疫一样自西向东席卷而过,吓破无数人的胆。   呼喊,呐喊,咆哮,咒骂,砍杀以及飞奔,每个得到消息的人都在忙碌,每个自认有资格上榜的人都万分惊恐;新年新年,再如何警惕的人也有松弛的时候,聚集兵马说明情况再到组织起来完成抵抗,雪亮长刀已经临头。   从高空往下看,乱舞城就像吹起一阵由棉絮组成的风,沿途沾染鲜血带走人命,变得越来越红艳,越来越锐利。狼骑所过,一处处据点般的势力被连根拔掉,一座座庄园变成鬼窟,景象虽然凄厉,面目已焕然全新。   “还不错。”   车队徐徐驶向城主府,美帅与林家姐弟坐在同一辆马车内,内心默默做着评估。半个时辰过去,狼骑整体前移五十里,拔掉近百颗红点。接下去,作为箭头的狂狼队伍将开始第一场攻坚战,非美帅所能左右得了。   他已彻底投入这场战斗,指引着每支队伍的方向与步伐,乐在其中。同时因兼着守护林家的职责,美帅除偶尔以神念探查周围外,再分不出丝毫余力。   “七宗八门没你的事,老老实实做个小兵就好。”萧大人如是安排,不容任何人质疑。   军令如山,美帅比任何人都明白违抗军令的后果,神情略显不忿,偶尔抽空瞄一眼十三郎所在,不禁有些担忧。   “拿本帅当苦力,哼哼,看你多大本事。”   “先生怎么了?”   小少爷眨巴着眼睛,好奇问道:“先生受伤了吗?”   美帅一愣,轻蔑说道:“受伤?谁能伤到本帅!”   小少爷说道:“那么本事,怎么不去帮忙?”   美帅张张嘴巴,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小少爷想了想,歪着脸低声嘀咕道:“不讲义气。”   依莲连忙阻止,说道:“不许胡说,先生定有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   美帅听着这说中心坎、本该让他觉得安慰的话,总觉得姐弟两个是在相互托衬,嘲讽意味十足。   “跟我说说心里话,你们那个老师……到底怎么样?”美帅真正想问的是十三郎混在凡人世界瞎搅合的目的,可他知道两个孩子说不出道道,临时改了口。   “老师?真猛士也!”小少爷回答道,神情严肃得让美帅想发笑。   “……可他是修士耶;你们还不知道吧,他这样胡闹会耽误自己的修行。”美帅试图挑拨,典型高级黑。   小少爷一点都没上当,不屑说道:“那是你不懂!老师说了,仙自凡中来,不懂真正凡意,休想明悟道心真谛。”   依莲适时帮腔,精致脸庞摆出一副令美帅不爽的铁粉表情说道:“是的,老师曾经讲过,仙凡世界各有法度,但又紧密相连,其原因就是天道为求道者修持正果留下的一丝缝隙;若不然,天道大可以取缔凡间,或者不准人修仙,岂不干脆得多?”   小少爷再跟上,说道:“老师说,有些世界没有仙人存在,一个都没有;或许那就是天道的试验,或则磨练,故意的。”   “老师还说……”   “说个屁……完全不能修真,哪有那样的世界。就算有,也是天道弃儿!”美帅怒道。   “切!”姐弟两一起反对,振振说道:“那样的世界最能让人体会凡心,可惜啊……我去不了”   “误人子弟,绝对是误人子弟!”   美帅愤愤不平,冷笑喝道:“听着头头是道,你们哪个告诉本帅,什么是凡心?凡心存在于哪里?”   小少爷毫不畏惧,说道:“人情世故,生老病死,聚散离合,情爱恩仇,均为凡心所化。”   依莲接下去,认真说道:“宦海沉浮,江湖草野,闹市田园,高堂老居,处处皆有真谛。”   “呃……”美帅楞住,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小少爷同情的目光望着他,严肃说道:“好好体会吧,先生。”   “……”美帅哑口无言。   死人不懂这些,完全不懂,永远不懂,也不可能懂。   ……   园中园,山内山,地下镂空仍为界。   园中园是土蚌族内外宗所在,也是狼骑前进路上遇到的第一道硬关卡,两千狂狼呼啸而来,沿途没有任何耽搁,直取外园。   雪狼奔行与军马不同,没有硬蹄踩踏大地的震颤,但有穿房越脊的灵便,以及魔兽特有的威凌与凶恶。前方屋瓦脊檐在望,钟大海拔刀在手,虚劈大喝。   “围!”   狂狼呼啸分往两侧,置屋顶堡沿显露的无数身影与不顾,无视那些或讥讽或冷笑又或惊慌的面孔,欲将整个园,不,整座山围住。   七宗到底是七宗;即便是新年,即便经历连番内斗,门内仍聚集了大量帮众。内山更有宗门修士坐镇,元婴老怪常年留守,可谓固若金汤。   狼骑入城,七宗虽然措手不及,但不会像普通宗门那样完全没有反应的能力。自得到消息起,园中园大门开放,长守园内的千多名帮众整齐排开,摆出一副请君入瓮的架势,恭候狼骑入关。   当首一名锦袍大汉,目光淡淡望着狼骑的举动,微有震撼,但又不禁流露出几丝嘲讽。   “找死!”   千名帮众面对两千狂狼,论实力根本不是一个层次,锦袍大汉却宛如面对的是一群蝼蚁,开口下令。   “起闸,放!”   放,放什么?   答案是妖虫,密密麻麻无数拳头大小的妖虫!   饲虫不是角蚩族的专利,土蚌族只养一种妖虫,实力丝毫不输给擅弄毒物的角蚩人。连串咔咔闷响,园中园正面墙壁轰然下落,代之以一道由无数钢篓连接而成的铁闸。随着壮汉一声令下,钢篓打开跃出无数妖虫,肉嘟嘟的身子看去丝毫无害,头部应长着鼻子的部位闪着幽光,好似安放着一颗黑黝黝的宝石。   土蚌虫,可为食亦可为武器,土蚌族特有的守护之术。   七宗公认一条道理,外门之中,若论攻势凌烈,没有人比狂狼战士更强大;但若比较防御坚固,擅长培育土蚌虫的园中园堪称进攻方的噩梦,绝非地面军团所能图。被人兵临城下时放出土蚌虫,园中园的手段单一而有效,足以让任何敌人怯足。   最强的矛遇到最坚固的盾,结果会怎样?   一经放出,土蚌虫绿豆般的双眼立即盯在呼啸而来的狂狼、及其背后的战士身上;人类眼中凶狠强大的饿狼,在土蚌虫看来不过是一个装满精血的皮囊。柔润而充满弹力的腹部一收一缩,它们就像一阵阵石头一样从地面跃起,高达丈余,远及十数米。   “哧!”的一声响。   身在半空,鼻头处弹出一支红芒闪烁的吸针,成群结队如落天石雨,飞扑向各自看中的目标。   “嗷呜!”   一声吃痛狼嚎,钢刀未必劈砍得破的狼皮如纸一样被刺破,紧跟着便是一口猛吸。无论刺中的是狼还是人,无论刺中什么部位,土蚌虫的身体都像吹气般胀大,饱食鲜血、甚至骨髓。   它们的吸针细细长长,足以刺透体型庞大的狂狼内脏,一口猛吸身体膨胀一圈,好似没有尽头。   数十头狂狼同时被攻击,也同时狂啸着、爪撕嘴咬展开反扑,巨大的力量加上锋利的爪牙,将一只只土蚌虫拍成团团肉泥。   即便如此,狂狼丝毫不能阻止土蚌虫前仆后继的攻势,顷刻间翻倒一片。   吸血是土蚌虫的本能,贪婪是其深入灵魂的天赋,绝不因对手凶猛而被遏制。   两千狂狼虽然强悍,土蚌虫却以数万计,这样的消耗,哪里是狂狼战士能承受得起。狼嚎声声,土蚌虫如泥流般撞入狼群,掀起血海汪洋。 第685章 雷霆万钧之眼镜蛇   水火不侵,不怯剧毒,土蚌虫性情贪婪凶厉,攻击方式没什么变化,甚至可说单调。   它们唯一的武器来自其鼻头上可像毒蜂一样弹出的针刺,锋利足以刺破法宝以下的任何甲胄。仅此一项,足以让土蚌族傲立乱舞,成为七大族的一员。   事实上,若非土蚌虫不能飞、难以指挥驱控、且只能凭其嗜血本能作战的话,土蚌族何至于屈居这个小地方,早已雄奔八方。   一只壮硕如牛的狂狼被数十只土蚌虫扑在身上,翻滚嘶吼无济于事,仅仅支撑五息便被吸成骨架,外面罩着破烂不堪的狼皮,凄凉难以形容。还有不少土蚌虫分散四周,头颅一探便钻入地底,看起肉嘟嘟软绵绵的身子,真不知它是如何做到。   经此一战,胜负先不论,注定会有不少土蚌虫流入城内,不知多久才能清除余患。   狂狼被攻击,背后战士也不能幸免;人狼连心,坐骑的惨状让骑士发了狂,骑士的鲜血让狂狼发了疯,纷纷怒号冲入那片针林肉海,豁命反扑。   “狗杂种,杀!”   一声怒吼,一片刀花,一条带刀身躯平跃而起,整个人化成一团滚动的刀山,卷飞、或碾开一条血肉铺就的大道。天狼族尚未出现,狼骑身上肩负的不仅仅是一场战斗的胜负,还有绵延传承了无数万年的天狼荣光。假如号称大陆第一骑的狂狼骑士这么容易被那些恶心虫子所击败,天狼战士们觉得自己余下的日子呼吸的将不再是空气,而是一团团可熔化内脏的火。   “天狼战舞,破军杀!”   肉虫如山似林,刀砍作用低微,既然如此,不如归去!   不知谁带的头,一些战士跃身平起,怀抱长刀在地面翻滚,以血肉之躯碾压那些疯狂让人恶心的肉虫,为自己、还有自己的坐骑争得一线生机。   天狼战舞不是什么曼妙舞蹈,而是天狼人拥有与自己灵魂相连的坐骑后才能激发处战场之舞,是最最能够发挥人狼威力、带有祭献味道的共死之法。施展天狼战舞的天狼人,还有他们的狼,据说都无法进入轮回返世重修,而是只能存在于族人的记忆中,以歌谣的形式流传千古。   “嗷呜!”   狼啸悲凉,狼嚎凄厉,呜咽似的狼嗥一声接一声,此伏彼又起。天生与天狼人亲近的巨兽对天长嘶,深埋在灵魂中兽性与忠诚彻底激发出来;裹着一层青蒙蒙的光,成排狂狼体型膨胀到更加强壮,体外千万跟柔顺的雪毛变成刚硬的针,奔跑跳跃追上主人的步伐,撞进那一堆堆肉山。   需要提到的是,土蚌虫的肉身并不如何坚韧,天狼战士个个人高马大,连同甲胄兵器怕不有四五百斤,碾压虽不足以让土蚌虫立即死去,却有效地遏制了对方的攻势。至于那些发疯的狂狼,他们的身躯变得极为寒冷,宛如一个个长着无数利刺的冰坨,足以让天生有些惧冷的土蚌虫身躯麻木,动作也为之迟缓下来。   即便如此,仍不足以令土蚌虫却步;这些名字老土、看似柔弱的小东西有着无法想象的凶狠,一条狂狼高高跃起,身体上挂满黑呼呼的肉球,奋力朝自己的主人飞驰;那些土蚌虫的肚皮不停起伏且返着血红的光,吸饱鲜血的身体膨胀至碗口般大,依旧不肯罢休。   “啊!”   目睹坐骑惨状,狂狼的主人疯掉一样挥起片片光幕,讲一只只肉球劈成两断。让人惊怖的一幕展现在众人眼前,那些被砍身躯的土蚌虫并未马上死去,只剩半截的身躯依旧牢牢吸附在狂狼的身体上,层层猩红肉壁不停收缩,继续吸食鲜血。   一股股血泉自那些管子内飚摄出来,被吸成干尸的狂狼瞪着干涩的眼与主人拥在一起,随后被更多黑潮淹没,并且吞噬。   “镇冰环,守八方,杀!”   钟大海一掌将爬在腿上的肉虫拍得稀烂,头脑一阵晕眩,身躯微晃险些当场跌倒。身后一片呼喝响应,借助于同伴用性命堵出来的机会,成排战士连绵成墙,掌中刀挥斩成一片刀幕,身边狂狼张口喷出一股股冰寒之气,开始真正展开反攻。   雪坡一战中,雪狼的天赋神通没来得及发挥功效,事实上,假如利用得好的话,由数量累加出来的天赋神通,丝毫不比修士法术弱。狂狼作为雪狼中的佼佼者,冰寒之气威力不俗,且因本质相同可叠加未能,真正的出口成冰。   一口口冻气喷射,刹那间连成一片,顷刻间,园中园门前竖起一道由钢铁与寒气共同构成的墙,排排肉虫飞扑上去,锐利针管能够刺破寒气,肥厚的身体却骤然僵硬,笨拙地扭曲挣扎甚至嘶鸣,随即被斩成肉泥。   人与狼的组合如此完美,仍只能与堆叠成山的土蚌虫形成僵持,偶有阵型被突破,后排天狼战士跃身扑上,拳打脚踢刀砍甚至嘴咬,直至步上同伴后尘,身体变成一只只空憋的袋子,堆积在那条生死之线。   死都不肯后退一步!天狼人的战线步步前移,如推动着一座会移动的山,朝园中园迈进。   战场血腥惨烈,从天狼战士的角度,身前只能看到一片血红,还有一只只如在散发红芒的针管,让人不寒而栗。反之站在园墙上的帮众看着这一幕,看着无往而不利的土蚌虫被生生遏制甚至逼退,从心底觉得生寒。   锦衣大汉脸上的嘲讽不见,代之以凝重与凛意;他无法想象,当有人目睹强悍的狂狼被吸成空壳的时候如何能镇定心神,如何能保持如此血性。   “可惜,还是要死。”锦袍大汉沉声低吼,发出一道让他后悔终生的指令。   “开底闸,全部放出去!”   ……   底闸起,铁笼开,地面出现一条龙,一条纯由土蚌虫构成的地龙!   轰轰落落如山岳垮塌,那个瞬间给人们的感觉是眼前骤然一黑,仿佛日落提前,幽冥降世一样黑暗猛恶。耳边噼里啪啦连声爆响,土蚌虫铺天盖地弹越滚扑,似连天空都要吞到肚子里。   狂狼当然不比土蚌虫弱,问题是双方数量差距太大,倾巢而出的黑色大军足足上十万,哪里是两千头狼所能比。   虫类的天生优势就是数量,无论是人还是妖兽,断没有办法在这点与之相比。   蚂蚁多了还能咬死巨象,何况这种天生凶厉宛如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任由土蚌大军自由攻击的话,最多一炷香的时间,这只狼骑精锐就会伤亡殆尽,被黑色之海彻底淹没。   “速战速决,趁其狂性还没有彻底发散,放出的土蚌虫还能收回一大部分。”锦袍大汉如是想。   局势发展到现在,没有与城主一方达成约定的宗门早有防范,没有束手待毙的道理。萧大人的条件如此苛刻,土蚌族无论内宗还是外门均无法接受;他们的计划一如既往,要让觊觎自己的对手咬崩牙齿,咬下下去,不得不将贪婪之口收回,之后再谈别的。   “以雷霆万钧之势灭掉这批精锐,看你还有多少筹码!”   锦袍大汉知道狂狼的价值,很清楚这批人马灭亡的话意味着什么。对手一旦遭到重创,那些本抱观望态度的势力马上会站稳立场,成为自己的坚定盟友。那时别说什么平定乱舞,新城主能否留下小命,还要看七大宗门的脸色。   与此同时,因被同伴死亡刺激得两眼通红的钟大海长出一口气,颓倒在地上发出狂吼。   “放狼烟!”   狼烟,那是什么?   狼烟是水,由一根根绿油油的管子里喷出的水,绿油油、黏糊糊,但由快速发散、带着浓烈酸臭气息的水。   两千狼骑人人一刀一管,之前没有人动用那根绿管,是因为时机未到,同时还因为妙音修士发送绿管时一并传来的铁令。   来自八指先生的死令:“斩尽杀绝!”   “放狼烟!”   呼喝声中,无数绿管斜举向园中园,飚射出一股股绿液,尚未落体便化成一团浓稠绿雾,将整个正常,小半个庄园笼罩其中。   “这是什么?”   骤间狼烟,园中园帮众集体惊呼,下意识地觉得这是某种毒素。一些人忙于吞服丹丸,更多的人挥舞着兵器衣物试图驱散,又或寻找掩蔽之所。然而烟雾来自四面八方,且如重水一样沉落浸染,如何躲得过去?   此时,园内各处皆有人涌出,汇集起来人群几达两三千人,人人披上一层油彩。   说来也怪,那种绿油油的东西一旦上了身,便如跗骨之蛆一样难以清除,纵然脱去衣物变成赤脖,依旧难以去掉那种酸臭味道。   除此外,没有任何伤害。   到底是什么?惊慌的人忙渐渐安定下来,不少人疑惑中四下摸索,甚至好奇地嗅了嗅……   “啊!”   “小心!土蚌虫……它们疯了!”   第一声惨嚎来自园外,尽接着便是连绵成片;黑色狂龙豁然转过头,千万支锐刺闪烁着幽冷疯狂的光,正朝庄园内反扑。   妙音门屹立乱舞不知多少年,七宗是其最大的对手,焉能没有暗伏方略?他们炼不出如丧魂丹那样放之四海皆可用的绝毒丹药,但若只针对一种魔兽,而且是低智仅凭本能行事的恶虫,岂能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狼烟不能让土蚌虫自相残杀,但可以让它们的吞食对象发生转移,以涂抹绿彩之物为优先目标,并且放大到极致。与丧魂丹的原理一样,它不是为了杀死对手,而是进一步激发起本性,彻底变成只有欲望无法控制的疯兽!   “给我杀!”   翻身跃马,雪亮长刀反射着橙红的光,在付出近两百狂狼骑士为代价后,在亲眼目睹无数亲族被吸成干尸后,一千八百名天狼战士纵骑如飞,紧随着虫潮的脚步杀入庄园。   如同一只隐忍到极致的毒蛇,断尾之伤仍不肯发动,此时方真正露出獠牙!   “妙音门!尔等竟敢违背誓约!”   园中园,山中山,山内传出数声怒吼,腾空数十条身影。尚未飞临战场,凌空传来一股淡淡波动,伴随着一道淡漠没有丝毫情感的声音,响彻在每个人的心中。   “别动,动就死。” 第686章 雷霆万钧之因果有报   地面战斗忽生逆转,能上天的人自然无法坐视,眼见无数土蚌虫所化的洪流朝内园席卷,眼看着一群群一片片嫡系帮众被扑倒虐杀,背后天狼骑士却在快速而有条不紊地残杀那些好不容易才饲养驯服的成虫,内宗修士瞬间暴走。   凡俗之战的失败已成定局,超过十万土蚌虫集体失控,四散八方非人类所能左右;假如天狼战士不为了斩尽杀绝,此时大可御乘而去,土蚌修士也很难再将它们重新收拢起来。   那样不行,狼烟不能将土蚌虫杀灭,假如任由这些遗祸无穷的小东西流窜入城,将来清理起来恐怕不是一年两年能够做到,注定会死伤无尽。因此天狼战士紧追不舍,刀砍箭射狼爪挥舞,力争趁此机会将它们清理干净。   “妙音门,你们好卑鄙!”   内宗数十人齐齐现身,当头一名老者黄须红面,望着战场一幕的眼睛仿佛在喷火,内心恨到极致。   真要算起来,这一战土蚌族败得相当冤枉,他们专业饲养土蚌虫,焉能不明白这种灵智低下的魔虫有多麻烦。虫类繁衍能力强悍,真正能够存活下来的却不多;因幼年土蚌虫有彼此吞噬保留强者的本性,此后还要将幸存下来的部分逐步喂养祭炼,最终达到应敌要求的比例百不留一,每只都极为珍贵。   在此过程中,不少环节需要外宗大量人手帮忙,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若全部由修士来做,不知要耽误多少功夫。土蚌修士体质特异,修行的功法也不同于常人,需要用到一种辅助药剂;而其主材便来自土蚌虫,几乎不可替代。   正因为如此,七宗内土蚌族保留外门的态度才最为坚决;因而在前些日子的试探中,当得知城主大人第一项条款便是取缔所有外宗时,土蚌族便彻底放弃了与城主一方议和的打算,专心谋战。   土蚌虫饲养难,成功的话威力却很大,以内宗各大长老的看法,在不动用修士手段的前提下,城主一方绝难对园中园构成威胁。换句话说,他们不惧凡俗力量之间的战斗,假如那位萧大人以修士身份参与此战,则又落了话柄。   七宗背后是七族,土蚌长老不信他敢冒此风险;话说回来,对方便是敢,他们也不怕。结果就变成这样。对方修士未动,妙音门却在背后拔刀,插得如此之狠,令人痛彻心扉。   看到狼烟的那一刻,红面老者就知道糟了,天狼战士不可能无聊到战场嬉戏的程度,既然早有准备,肯定极具针对性。随后的一幕验证了这种看法,那些所谓的狼烟不知道含有什么东西,居然让全部图蚌虫集体发疯,彻底脱离掌控。   驱虫不可能不考虑药物影响,土蚌族无数年钻研,耗费无穷人力物体才做到今天这种地步。人家一把药剂就发挥奇效,除了汇聚了大量高阶药师的妙音门,谁能做得到?!   “妙音们公然违背誓约,六宗道友,你们还在等什么!”   红面老者的怒吼回荡在天空,传遍整个乱舞城,周围十余道神念汇集在这里,各宗均有老怪在看着这场战斗,均在等待结果。   乱舞城再乱,一些基本规则依然要遵守;假如发生点事情就劳动内宗,尤其是那些主事老怪随意出手的话,就不再仅仅是凡间事,而是真正涉及到七族秩序。换句话说,眼下发生的一切仍属可控,或则说,仍在各宗老怪可接受的范围内。   这种说法自欺欺人,事实的情况是,假如七宗能诚心联手,大可一开始就联手城主府碾碎。老怪们真正在意的是实力和利益,既然土蚌内宗被迫现身,大可借此机会看一看城主方的决心,还有那位不知底细的萧大人究竟有什么底牌。   这次不是什么外宗宗主,也不是什么雪盗剧寇,而是实实在在四大元婴,红面老怪更是中期顶峰、随时有可能进入大修层次的大能。有此一战,八指先生的一切都将显露在阳光下,再无遁形之所。   反正打的不是自己,看清了再做决定,管它谁死谁活。   红面老者的话如滚滚沉雷,回荡在每个观战老怪的耳中,其中多数无声无息,但有三生冷哼传出,正想说点什么,忽闻一声淡淡嘲讽。   “别动,敢动就死。”   ……   清清朗朗的面容,干干净净的白衫,八指现身孤身前来,悬浮在战场上方静静下望,脸上没有一丝波动。   “土蚌族吃什么我不管,乱说话可不行。本官身受皇命监督此次剿匪之战,绝不允许修家参与其中,乱了朝道纲领。”   看都不看红面老者一眼,八指先生淡淡说道:“违令者,杀无赦!”   杀无赦?   红面老者心情不知该如何形容,也懒得提醒对方自己这边有多少人,具备怎样可怕的实力,沉声道:“无知小儿,白修了一身修为,你瞎了不成?”   十三郎看了他一眼,不动气,说道:“念尔年长,此次无礼本官不计较;好好看着不要动,敢插手的话,本官会将你就地正法。”   “呵呵,哈哈,哈哈哈……”   老者爆笑,说道:“念尔年幼,老夫不计较此次无礼;你来告诉老夫,官家为何攻我山门?”   十三郎好奇地望着他,说道:“你真不知道?”   红面老者说道:“老夫不知!”   十三郎慨然叹息,说道:“长老长年坐关修炼,受人蒙蔽,的确有此可能。”   “你……”   下面每时每刻都在死人……死人不要紧,死了太多土蚌虫才让老者心疼,怒喝道:“你倒是讲来!”   十三郎不知在哪里摸出一张公文,一字一句念道:“据查,十八年间因土蚌虫伤人致死者,总计一万八千三百二十四人,未统计者无数。”   扬扬手中公文,十三郎说道:“此为城内班头吴忠亲自统计,个个皆有底案姓名,长老可要验一验?”   “……”红脸老者不知如何回答这句话。   “十八年,每天都有两人以上被土蚌虫吸成干尸;在场不过两千余众,全部杀光,也不过一命偿十命!”   “长老是修道之人,应该明白因果有报的道理;你来告诉本官,这些豢养土蚌虫的人,该不该杀!”   不等老者答话,十三郎寒声说道:“此处所有帮徒皆有参与饲养魔虫,个个当诛。天狼战士们听着,此战不纳降,不受俘,上至门主下至帮徒,全部杀光!”   “诺!”千人同时怒喝,声浪直冲九霄天外。   雪刀更厉,狼爪更疾,杀向八方四面,卷起一股比一股更浓也更厚的血。   ……   “好,好,好!好一个吴忠,好一个吴二爷!”   红面老者咬牙念几次这个让他终生都不会再忘记的名字,低吼道:“妙音门公然插手凡间之斗,按律当如何处置。”   十三郎淡淡说道:“本官没有看到妙音门修士。”   老者大怒说道:“那些狼烟,难道不是妙音修士所炼!”   十三郎摇头,平静说道:“当然不是,狼烟就是狼烟,军中常以此为传讯驱虫之法;一把年纪,你连这都不懂?”   “你……”   “要叫大人。本官是官,你是民,安敢屡次无礼!”   仿佛凭空炸起一道雷霆,无礼二字如当空霹雳,轰轰荡荡直落在众人头顶;红面老者面色大变,周身散发出阵阵涟漪,久久回荡不绝。其余修士更加不堪,除老怪外多摇摇晃晃,几名低阶修士把持不住身体,脚下法器灵光散乱,体内魔力如同失控的猛兽狂冲乱突,身躯如流星一样坠落,投入到战场之中。   空中传来几阵波动,蕴含的满是难以置信,但非寻常人所能听闻;城主车队中响起半声惊呼,美帅愕然抬头,心想这家伙怎么回事,这般不惜力的话,难道就不怕加重伤势?   “胆敢加入战局,杀!”   十三郎没有理会周围的波动,看到那几名修士落入战场,紧跟着传出杀令。   “诺!”   数十声怒喝同时响起,修士跌落,早有数十人包抄而至;杀令刚起,雪亮刀光与獠牙利爪也已从四面八方扑上去,如群狮分撕几条落散的羔羊。区区筑基修士,先因一吼失了心志,此刻面对数十条人与狂狼的合击,哪有抵抗的资格。   惨呼声局促而凄厉,血光与灵光一同彪射,转瞬间化成几团肉泥。   “狗官,你找死!”   红面老者等几名元婴未动,其下的几名结丹弟子却已按捺不住,三人驭宝冲向十三郎,另有两人俯冲往下,神通挥舞便朝正在大肆屠戮的天狼军团轰击。   不能怪他们莽撞,十三郎的一吼极有分寸,筑基修士难以消受,结丹虽有震撼却能无碍;真正感到惊恐的不是他们,反倒是那些元婴老怪。   只有他们才能听出那声低吼中蕴含的真正恐怖,不是威力大小,而是层次有差别。   幼虎一声稚嫩低吼,足以吓破羊群的胆。   “小心,他不是寻常……”一名长老叫出声,又将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数十名修士,四名元婴老怪,仅面对一名年纪轻轻的官家供奉,假如因对方一句话就被压制,土蚌族有什么颜面再留在乱舞城。五大结丹或许不够看,但以这样的方式看一看对方的应对,未尝不是最合适的手段。   老者如愿以偿,马上看到了十三郎的反应。   “藐视当朝,罪责当斩,杀!” 第687章 雷霆万钧之朝天棍   五名结丹修为各有高低,神通各有所长,所取方向也都不同;纯以实力累加对比的话,未尝不能与元婴一战。   八指先生只是眨了一下眼,五人瞬间全灭,连得到救援的机会都没有。   ……   听到杀字的时候,三名冲过来的修士刚刚好达到施法距离,手中法宝齐齐离手,身体却骤然一轻。   第一名修士觉得有人在头上摸了一把,第二人觉得耳边有人吹了一口气;第三人最好笑,他觉得有人在扒自己的衣服。   三人来不及做出反应,同时看到一幕奇景。   那种感觉很奇妙,仿佛身体是一个袋子,被触碰后有东西被强行抽走,随后就看到自己像石头一样下坠,完全不受掌控。   “这是……元神出窍……啊!”   嚎叫无声,黑影闪遁如烟般远去,留下三具失去魂魄的尸体坠落在战场上。   “嘶!”   周围修士倒吸一口寒气,全部为之噤声。   未等人们醒悟过来,其余两名修士也走到了生命尽头,就在其冲到天狼战士头顶,神通将展未展时,战场上突然跃出一条精悍身影,双手持棍跳上了天。   数百米!谁能跳这么高!谁能跳这么快!   旁观者的视线中,那条人影就像一只放大无数倍的跳蚤,以人类无法想象的力量与速度屈伸而起,仿佛有根无形弹簧始终推送一样,直冲数百米高空。   “小心……”   无声无息,一名修士尚未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恶风扑面,玄铁大棍当头而落,在其惊恐绝望的目光注视下迅速放大,临头、及身、扫尾,卷动血雨横飘而过。   那是桀骜的一棍!   那是愤怒的一棍!   那是压抑、沉闷、横扫千军,势如破竹的一棍!   很难形容那一棍的风情,疾速、快捷、狂霸、豪勇,带有一股透支生命的决然!好像他自出生的那一刻、自修炼以来就在忍耐,在等待着有机会打出这一击。   棍影化破当空,卷动的黑光竟给人“亮丽”的感觉,周围闪烁连串火花,伴随有噼啪如鞭炮般的齐鸣;仿佛那不是一件兵器,而是一只压抑饥渴了无数年的凶兽,以生命发出涅槃之吼。   对结丹修士来讲,这一棍实在太强大、太浪费、也太奢侈了……哪怕换成元婴老怪,若不能事先有所准备,受此一棍也恐重伤,甚至被灭杀。   毫无还手之力,在那根看起来粗糙简陋的铁棍面前,修士的护身法宝还有三层灵盾像纸糊的一样,没有丝毫作用。   持棍人似连反挫之力都已计算好,身躯倒卷如飞鹰般掠出曼妙弧线,赶在另一名惊骇的修士逃走前扑至其身侧,铁棍再舞。   “我和你拼……”   孤身在外,没有人能够给予救援,被袭修士尽己所能展开反击,结果只让自己争取到时间发出临终哀嚎……半句!   神光破散,法宝毁灭,偷袭者一身白袍染成鲜红,两只精光四射的眸子威凌毕现,急忙忙赶往地下战场。   终于不用再隐藏实力!   一名武灵的加入,对园中园内抵抗的人与虫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丧灭步伐大大加速。   “田刚,你!”一名土蚌长老瞠目大喝,难以相信自己所见。   堂堂东大营主帅,隐藏在人群里冒充普通战士,难道就为了袭杀两名结丹修士?如果是这样的话,下方人群究竟还藏着多少强者。   老者无法相信,内心陡然生出一股寒意,忍不住要想假如冲出的是自己,不防之下被如田刚这样的对手偷袭,结果将会如何?   人人都知道的是,单就雪坡一战而言,八指先生自身实力只能说一般;但他有几名极为强大的帮手,其中至少有三名炼体高手。此时萧大人露了面,那些人在哪里?   难道说,都隐藏在这些普通士卒内,等着偷袭?   武灵隐藏在数千普通战士内,能一瞥既有所察的人不是没有,但绝对不是他,也不是在场的任何一名修士所能做到。望着下方纵横驰骋的天狼骑士,老者不禁有些眼花,仿佛他们个个是田刚,人人都可能暴起突袭,“胡乱”杀人一样。   荒谬的念头让土蚌长老不寒而栗;对手强大不可怕,怕只怕对手不讲任何道理,全无高人应该具有的风范可言。   十数万土蚌虫不算什么,无名结丹修士的灭亡也可以接受,假如那些人都集中在此地,土蚌族面对的恐怕不是什么外宗覆灭,而是被连根拔掉!   萧八指他真敢这样做?他怎么敢这么做!   “本帅奉命剿杀乱匪,诸位道友,请莫自误!”   田刚的回答威风八面,官味十足,言辞听着总有股怪怪的味道。身上穿着普通士卒服饰,身似狂龙横冲直撞,更让人看出一股发泄式的愤怒。那声“本帅奉命”显得尤为另类,落入此时的土蚌长老耳朵里,显得格外阴损。   他不是天狼战士可以比,精铁般的身体根本不惧反扑,一拳扫清一片地,一棍荡平一座房,周围百米范围内,无人也无兽可以立足。   狂狼都不能,遑论那些低级魔虫。   这样的战场,这种层次的战斗,田刚原本不应该出现,或可说“没有资格”亲自参加。但他不管,顾不上管,也不愿去管;此时的他只想战斗,只想让手中铁棍沾染更多鲜血,仿佛战后就会死,就再也没有机会一样。   “嗷!”   打发了性子的田刚对天狂嚎,积郁数十年的闷气一扫而光,肆意发泄胸中豪情、与暴虐到极致的杀戮欲望。   多少年了,自从担任那个倒霉的东营大帅,田刚空负一身实力,不得不像孙子一样隐忍数十年。往常面对七宗修士,不,仅仅是那些外宗门主,一指头便可戳死的对象,田刚都不敢让自己语气稍显强横,干脆避而不见。   对一名武者来讲,对一名执掌十万大军,肩负半城守卫之责的主帅来讲,这是什么样的辛酸,又是何等无法忍受的屈辱。田刚与陈山的共同之处在于他们都能忍,忍到机会来临,忍到可以肆意狂放挥洒手中棍的那一天。   “杀!”   身体外一股飓风包裹,堂堂东营主帅冲锋在前,与那些普通士卒一同砍杀、甚至争抢着猎物,扑向一个又一个对手。   ……   “闪灵族,尔等也有参与!”   红面老者不在乎田刚,但他被那条黑影所震惊,尤其是当他留意到,黑影一闪便消失在十三郎的影子里的时候,内心忽闪过一道奇怪的念头。   除了闪灵族,谁又这样的控鬼本领?八指先生才多点修为,怎能指挥得了这种层次的鬼王!来不及多想,连杀五人的萧大人杀气正盛,大放官威悍然开口。   “官家平叛,闲杂人等退避三十里;尔等既已身在其中,还不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   毫无疑问,八指先生被田刚的那一棍所感染,无视土蚌族实力未损的事实,无视周围十余道神念内包含的敌意,直接把牛皮吹上了天,也触及到土蚌修士的底线。   “大胆!”大胆者吼之。   “放肆!”愤怒者怒之。   “我等乃世外之人,我等无罪!”心虚者愤慨之。   数十名修士神情各异,目光多不是看向十三郎,而是下方那片即将走向尾声的战场。有脑子的人不止长老一个,人人想起那几名隐藏高手,焉能不做防备。   “本官明察秋毫,府衙也不会胡乱冤枉好人。有罪无罪,待审核后自然明白;尔等若不是心虚,何必如此惊慌不堪。”   八指先生大言不惭,振振说道:“本官要提醒各位,还有大长老,这是最后的机会。”   不容辩驳的口吻,淡漠到让人心慌的语气,数十道目光望着天空漂浮的那条身影,均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沉寂中,红面老者飘然上前,迎着十三郎的深潭般目光,沉声道:“大人真要这样做?”   十三郎平静地望着他,望着他走进施法距离,反问了一句。   “不服?”   ……   服吗?当然不!   红面老者徐徐开口,说道:“今日之事,大人拿土蚌族立威?”   十三郎很老实地回答道:“没错。”   红面老者说道:“老夫身为大长老,不能不有所担待。”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很遗憾,你担待不起。”   红面老者深吸一口气,说道:“既如此,老夫有一条提议。”   十三郎不置可否,说道:“讲。”   红面老者说道:“大人亲自接老夫一击,无论胜负生死,土蚌全体修士,任凭大人处置。”   十三郎望着他,再看看那数十名虎视眈眈的修士,一时没有开口。   周围十数道神念均有波动,所有人都明白,他们等待的一幕终于来到,八指先生到底如何,即将展现在每个人面前。   等不到回应,红面老者心中更有把握,微微一笑说道:“大人?”   十三郎淡淡挥手,说道:“既然你自己找死,本官成全就是。”   阻止想要说话的红面老者,十三郎回目四望,放开神识与每道窥探来此的神念轻轻触碰,神情有些讥讽。   “接本官一击,只要你能活下来,本官马上带人离开。” 第688章 雷霆万钧之轰天雷   一击之约。   战场上,尤其是修士之家发生战斗,当双方均有顾忌的时候,以切磋代替生死搏杀的例子屡见不鲜。   这是一种能让双方保持颜面的方式,前提是:赌注不要太小,也不能太大。   红面长老不愿意这样,他无法接受对方条件,甚至不想放过这名狂妄的年轻人,因此不惜压上全族修士的命运。   不知是出于对大长老的信任,还是对形势的判断与之前不同,数十名土蚌修士,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   接一击便可得到想要的,红面老者的条件相当优厚;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十三郎提出一项更狂妄,狂妄到让人觉得荒谬的反议:一击必杀!   接我一击,活下来就算你赢。   要不要接受?废话!   这都不敢,土蚌族还好意思不滚?   ……   “呵呵,哈哈哈!萧大人好气魄!不过……”   脸上带着一丝寻味,两分嘲弄,三分不屑,红面老者说道:“大人难道不认为,赌注对老夫不太公平。”   十三郎没有插话,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红面老者说道:“老夫接你一击,萧大人带着属下安然离去,什么代价都不用付。世间哪有这样的好事?不如大人承诺,老夫若能不死,今日场内凶徒交由我族处置,如何?”   十三郎毫不犹豫摇头,说道:“我与长老不同,他们的命不属于本官。”   红面老者面色微沉,说道:“大人是在嘲笑老夫?”   十三郎淡淡说道:“我只讲事实。”   红面老者微讽说道:“何不直接说自己不敢。”   十三郎说道:“敢不敢不是你说了算,既然长老认为这样不公道,本官可更换注码。”   红面老者微楞,说道:“寻常之物,老夫不放在眼里……嗯?”   十三郎掌中托着一颗丹药,晶莹如珍珠般剔透,隔着如此远距离都能嗅到一道淡淡香气,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丹药一现,周围十数道神念均有波动,至少有三道惊呼传入耳内,均有贪婪意。   “这是……”   “化婴丹。”   有这么多人看着,丹药绝无可能作假。值得一提的是,每回面临破境,十三郎总会提前备好相关丹药,结果却没有一次用得上。化婴丹的命运同样如此,原本以为天赐良缘,结果断背山一战,莫名其妙结成史上最弱元婴……   再弱也是元婴,元婴一成,化婴丹再没有用武之地。   十三郎将化婴丹收好,微微一笑说道:“听说化婴丹比定婴丹更珍贵,可有此事?”   红面老者深吸一口气,说道:“化婴丹乃破境之丹,定婴丹虽然等级更高,但它只能提升修为,价值的确有所不及。”   十三郎随意说道:“此丹做赌注,够不够?”   红面老者目光微闪,说道:“受你一击不死,此丹就归老夫?”   十三郎说道:“你死了,土蚌修士需听从本官号令,即便我让他们去死,亦不能拒绝。”   红面老者忽哈哈一笑,大有深意说道:“大人会让他们死吗?”   十三郎回答道:“当然不会,我会让他们充当马前卒,去和其它不听话的人厮杀。”   ……   周围传来数道冷哼。显而易见,窥探的人对萧大人的坦率感到不满,但又不能不承认,假如换成自己处在他的位置,同样会这样做。   问题是,他要赢得下赌注才行。   一击灭杀红面老者,除神秘莫测的三王外,乱舞城内谁能做得到?反过来讲,假如十三郎具备那种力量,各宗长老均会觉得自己的策略非常明智,庆幸之前未与之正面对抗。   此时此刻,一些人不禁有些羡慕红面老者,认为他走了狗屎运,碰上这位身怀巨宝偏偏脑子不太好使的年轻人。   别人这么看,当事者如何?   红面老者沉吟半响,目光掠过周围修士,再看看下方正收官准备开拔别处的天狼骑士,终傲然开口道:“老夫答应了,请萧大人出手。”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长老是不是忘了什么?”   红面老者冷哼一声,半转身,目光扫过身后修士,喝道:“尔等都听到了,可有话要讲?”   土蚌修士集体点头,三名元婴神情复杂,似似想说点什么,但都没有开口。   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哪怕他是族中大长老;问题是,谁敢、谁能在这个时候表达反对?谁敢当面告诉所有人,自己不相信大长老接得下八指先生一击?   是打脸吗?不,那是找死?   低阶修士个个狂热,脸上的表情分明是让这场比斗尽快开始;元婴老怪知道的比较多,他们明白大长老为何如此在意这场比斗,准确讲是那枚化婴丹。有了它,再付出一些代价,他便可以换来自己所需要的冲关灵药,尝试破阶成道,真正进入大修士行列。   “此事尔等均有参与,老夫会记在心里;此番事了,自会有所补偿。”   红面老者知道十三郎不容他在此事上作假,喝道:“各位同门弟子,请立誓!”   数十名修士,元婴以下最先做出反应,纷纷施展法咒定立誓言。几名长老彼此对望,交换眼神后无奈相随,掐诀施法,同样立下不可违背的誓约。   他们知道,若不考虑声誉影响,誓约已经不太重要。事情到了这一步,全城修士恐都已知晓,土蚌族骑虎难下,断没有退缩避让的可能。   “师兄小心。”   “师兄不要大意。”   “小弟恭祝师兄马到成功,再得破阶之道!”   将自己的性命暂时交出去,三名长老立誓后纷纷进言,提醒师兄不要大意,一切以谨慎为前提。   “老夫明白轻重,师弟们请放心。”   红面老者答应着,随手轻拍腰间,也不见其做势念动法咒,一道黄濛濛光罩凭空出现,将身体牢牢卫护其中。   “萧大人,请!”   “厚土之力?”   十三郎摇摇头,分不清是赞叹还是嘲讽。   与浮魔相比,红面老者施展的厚土之盾金光闪闪,看着华丽璀璨不可一世;若换成三年前,十三郎恐会认为他比浮魔还厉害。但现在有夺造之术做基础,十三郎自己都能施展出厚土之术,自能体会到老者之盾看起来光鲜,实则流于表面,别说与浮魔比较威力,给它提鞋都不配。   “就这样吗?”   十三郎好意提醒道:“本官建议你祭出法宝,免得有人说我胜之不武。”   他的口气好像在和死人讲话,完全不在乎对手怎么想。当然,只要比斗获胜,意味着红面老者失去性命,自也无需考虑他有何感受。   红面老者气度凝稳,居然真的拍手祭出一件铜锤模样的法器,催动法力置于头顶,一样黄濛濛的光霞护在全身。   周围传来几声冷哼。   接人一击而已,用得着里三层外三层准备周全?试想一下,假如这不是赌约而是厮杀斗法,谁给你机会准备妥当才出手?连对方施法后应对的胆量都没有,怎么看都有示弱嫌疑。   十三郎静静地望着他,提醒道:“就这样了,不再多准备几样手段?”   红面老者低喝道:“这样都接不下大人一击,本座宁愿奉身拜倒,侍大人为主!”   十三郎笑了笑,轻蔑说道:“无胆无智又无谋,这样的手下,本官不要。”   红面老者寒声嘲讽道:“嘴上功夫再厉害,还是要施法打出本事才算数。休再多言,请大人出手!”   十三郎摇摇头,弯弯腰抬抬腿两手搓动仿佛热身,怜惜说道:“这么急着送死……”   “那就去死吧。”   声音并不严厉,听在耳中给人云淡风轻的感觉,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名即将进入大修士行列的元婴老怪,而是一只随处可见的哈巴子狗,一雷劈倒。   没错,一雷劈倒。   死字出口,紫色电弧从十三郎口中喷出,粗若儿臂,带着炫目至妖冶的光华。   电弧如光,瞬间闪过千米空间,击中红面老者的身体。   黄光碎裂,红面老者的目光凝固,启唇似欲惊呼,身体已经消失。   堂堂土蚌族大长老,连一次施法的机会都没有,就此化作飞灰。   击杀了对手的紫色电弧意犹未尽,屈伸闪烁串舞当空,仿佛骄傲的精灵一样,肆意展放最后芳华。   战场安静了,乱舞城安静了,整个世界安静了。   人们呆呆注视着那片空间,望着那个本该站着一个人的地方,脑海里残留着红面老者最后时刻的表情,心里下意识地想:就这么没了?   “就这么没了?”十三狼也觉得惊诧,或者是惋惜。   “两三年才添个半饱,就这么没了……”他可惜的不是老者的命,而是自己数年才能调用一次的神雷。   嘴里道着遗憾,十三郎的动作丝毫不慢,身体闪过一把捞起那柄丝毫无损的大锤,啧啧连声。有心人此时注意到,十三郎面色憔悴灰败,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一次抽光,空落落的感觉。   有什么关系?   大敌已去,群贼胆寒,就算身体出点问题,有什么关系呢?   “宝物不错,呵呵……嗬!”   刺骨的寒意炸开十万八千个毛孔,十三郎豁然抬起了头。   破空长矢自无尽之远的天外而来,伴随着一声厉喝,以及数道惊骇的呼喊。   “那是什么雷……啊!”蓝瓶儿自虚空中显露身体,一把捂住脸。   “小心!本帅的碟!”马车破碎,美帅怒吼中冲天而起。   “嗯?放肆!”暗处一声意外的低吼,饱含愤怒与失望。   无论是谁,都比不了那一声厉喝,其中蕴含的杀机与怨毒,几可占满整个世界。   “萧八指,为依白偿命来!” 第689章 雷霆万钧之伤心箭   人生充满意外,每个意外都是对自以为是的嘲讽。听到那个名字看到那支箭,死亡感觉如此清晰地显现在脑中时,十三郎对这句话的理解尤为深刻。   向依白,谁还记得这个名字?走到今天这一步,曾经的柔弱少年早已茁壮,哪能记得当年的每件小事,以及那些小事里的每一个人?   从费尽心机才能在圣子中光环下挣得一条生路,到今天面对大修游刃有余,举手便有击杀元婴之力,八指先生的一切不是侥幸得来,所做所思如履薄冰,从不轻视任何对手。   但对如今的他来讲,向依白……算得上对手?假如连那种层次的人也要小心防范,一个脑袋恐怕不够用,需要增加容量才行。   刚刚说过因果有报,此刻便来了复仇杀神,十三郎首次体会到毒舌作用自身的威力与苦涩;然而报仇不是谁谁谁的特权,向依白死了,于是便有了那支箭,那支远来百里外,但不容躲避的箭。   他在瞬间就明白了一切,想通诸多因果;似乎报仇之人也希望他明白,如此才能让复仇更快意,这才发出那声有提醒作用的厉吼。   “杀人的又不是我。”目睹飞矢自天外来,十三郎不无哀怨地想。   ……   箭似流光,箭是流光,银白中透着晶莹剔透的感觉,仿佛那是一颗拉长的泪。   发箭的是女人,且多半是一名年轻女子,吼声及吼声中透出的意味暗示了其与向依白的关系:情人!   为情复仇,天公地道,没什么好埋怨,也没时间叫屈。箭出百里或则更远,时间不过片刻,十三郎对它的第一感觉是躲不过,也不敢躲。   那是伤心的力量,越躲其势越盛,越躲威力越强,越躲便越要杀人。   箭破长空,刺破白云,将凛风抛在身后,如同跨越星空的陨石,不可挡。   不可挡也要挡,首先试图阻挡的同样是箭,三支神箭!   破城第一战,十三郎存心要在所有势力眼前立威,虽因对手太多无法将所有力量留在身边,却极为幸运的藏有一枚暗子:卡门。   远攻最强,独眼箭神原本准备发生混战时袭杀土蚌长老;没想到一场赌约让这场示威之战变了模样,预备手段失了用武之地。   作为一名射手,卡氏小三对箭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敏锐,复仇之人的怒吼只有十三郎可以听到,发出的箭并没有呼啸如雷的声响,但不能妨碍卡门及时嗅到那一声轻鸣中包含的巨大恐怖,第一个做出反应。   不看不听不动,隐藏在人群里的独眼龙挥刀猛砍,心有所感的同时便已持弓在手,身体倒仰顺势扣弦而发,射出第一支箭。   刀箭!   横刀霹雳,划破长空带出的光华看起来比那支箭矢还要亮丽,以无法想象的精准拦截在其行进的道路上,然后……   没有然后,或者说,然后没有了。   没有碰撞,没有声音,没有爆裂的光华;一如刚才面对紫色雷霆的土蚌长老,长达七尺重达数百斤的横刀就像一口被吹散的气,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凭空消散。   “吼!”   卡门咆哮,后仰的身体几乎平躺,拉弓连扣,再发三段血。   神级射手不需要看,不需要听,仅凭时间流逝便能判断发生了什么;七尺长刀无声无息化作虚无,卡门知道对方的强大远超想象;多施一分力,主尊活下去的希望便大上一分。   三箭带血,三道指箭衔尾射出。卡门不是修士,要让那张本为上品法宝的巨弓发挥最强,便只能割断自己的手指,以指为箭。   射手断指,意味着什么?卡门不愿意去想。假如时间来得及,假如能够做到,他会毫不犹豫把自己当成箭射出去,无论如何要挡住那支箭,那道光……   哪怕只有一瞬!   武灵的鲜血何等珍贵,法宝亦不能不为之动容。指箭比铁矢更坚硬,血红箭芒愈出愈盛,如三团火焰扑向虚空。   银光丝毫不为所动,冷漠清寒中透着几分不屑疾穿而过,依次与三团火焰发生触碰。   触碰,意思是挨一下,亲一口,然后将其撞散。以三指为代价的亡命阻隔收到效果,耳边似闻噗的一声响……   没有了,银芒光泽如旧,前进速度丝毫没有减慢,唯其长度缩短了一截。   一次触碰,一声轻响,一截流矢,这就是端指得到的全部,是银芒向值得尊敬的对手给予的恩赐,是荣耀。   前方就是萧八指,那就是目标,是这一箭要杀死的人。   “你,去,死,吧!”发箭之人低吼。   “完了。”蓝瓶儿在远处自语,心里不知为何空荡荡的,很不舒服。   “完了,我的碟啊!”美帅飞驰中停顿下来,神情有些落寞。之前的一幕尽收眼底,谁还能不明白那支箭中蕴含着怎样的恐怖;十三郎底牌亮尽,没有那道无匹雷霆,拿什么阻挡这支箭。   ……   “幻矛!”   与想象中的摸样不同,十三郎的平静不像假装,而是带着一种顿悟后才有的感慨;看到其表情的那个瞬间,发箭之人明明肯定他正处在最虚弱的时候,偏偏生出一种“比刚才强大”的感觉。   战斗中顿悟,这种事情对修士一点都不稀奇,区别仅在于程度深浅,与能否有机会将其转化为实力罢了。比如十三郎,刚才一击威力无俦,但却耗尽了他的全部雷霆,还有绝大部分法力。此时的他就是个空壳,为什么会显得强大?   还有,幻矛是什么?   幻矛是矛,黑黝中透出银光闪烁、会不断延伸加长的矛。   一团黑雾凭空出现,点点银光仿佛群星眨眼,空中弥漫着一股常人难以察觉的波动,编织着一颗颗黑点聚集成枪尾、枪身、枪尖,以挫锋之势笔直延伸,迎向那条长仅一尺的晶芒。   唯一认主的妖兽,蚁后远超修士的神念波动如此强横,如此焦灼,如此迫不得已。千万只飞蚁牢牢抱在一起,让那支长枪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加长,直达数十米。   假如来得及,蚁后宁愿一次将所有子孙全部舍弃;那支箭矢给它的感觉不像是箭,而是天威,是连山岳都能穿透的破空之龙。   为挡这一箭,所有人都要用尽全力。   时间终究有限,数千飞蚁化成的长枪与流光发生触碰,缩短消失,化灰成虚,渐有声音发出。   数十米长枪与一尺飞箭相撞,胜负为何?   噼噼啪啪密集如爆豆般的声音,仿佛巨人从天而降,双脚同时踩在无数充满气的球上,爆裂不绝于耳。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真正的蚂蚁搬山,每一只飞蚁死去,流光终不禁要被减弱一丝,就像卡门的那四支箭一样,无论如何都会发挥一些作用。   声音发出是明证,流光和蚁枪一样在缩短,一分分一寸寸,直至小削减为四寸。   短箭银矢,色泽略显暗淡,气势衰减,威力不及全盛三分,其内包含的怨愤却比开始更强。发箭之人与此箭似有连接,苦忍至今本以为万无一失,却仍遭遇数重阻截,焉能不为之怒。   “你,去,死吧!”发箭之人再次低吼,声音中透出疲惫与衰弱,还有大海都无法淹没的疯狂。   “有门儿,争口气!”美帅也在吼。   “行吗?我肯定不行。”蓝瓶儿默默对比。   所有人都在看,所有人都在等待结果,包括乱舞城。八指先生若死,之前一切毫无意义,乱舞城还是那个群魔乱舞地,甚至更过。   ……   “见我身者发菩提心。”   “闻我名者断恶修善。”   “闻我说者得大智慧。”   “知我心者即身成佛。”   右手竖指成剑,左手虚扣若鹰爪,白衣书生空中盘膝,双眉上下有别,面有忿相,姿态怪异但让人无法生出怪异,反从内心感受到一股饱含仁悯的冥冥威赫。   “曩莫三满多缚日啰喃憾。”   “囊摩悉底,悉底,苏悉底,悉底伽罗,罗耶俱琰,参摩摩悉利,阿阇么悉底娑婆诃。”   头顶氤氲之光,膝下五色云彩,胸怀赤煞之芒,口诵呢喃之音,八指先生神态不见如何虔诚,但有一股让人无法不信服的诚恳。   诚恳不是虔诚,一字之差,蕴意相差千万里。   耳边似有回音响起,仿佛有千万人诵经理禅,但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乱舞城就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忽闻禅念透入心魂,忍不住打声呼噜。   “咦!这是……”美帅面色大变,充满间连施数道法术,将气息深深掩埋起来,似生怕被什么东西发现。   一座破旧不堪的祠堂前,苦面庞大老僧面带惊异,左手扔掉一只鸡腿,右手掐破一角僧袍。城南一座竹林内,垂钓蓑翁陡然站起,身侧露出翩飞之红。   “我一直没把你、和与你类似的那些存在当回事,今天不知怎地有所明悟,临时借用一下。”   十三郎神情庄穆,双手合十如佛前童子,折身微倾,合掌迎向那道致命流光。   “先说好喔,我不成佛,拜的也不是你,而是你讲的这几句话。” 第690章 雷霆万钧之叼毒意   童子拜佛,态度并不如何虔诚,但足够有力。   黑白双手如同阴阳两面,银芒就像一把力可开天的剑,成功则致敌与死,失败也要搅乱阴阳。   火光起,如千万细丝般的火。   火丝弥漫成刀,切上银芒散发灼热,仿佛燃烧在每个看到的人心里头;黑白双掌被一层横切的火焰所包裹,黑的更黑,白的更白,偏能完美融合到一体。   漩风起,没有了电的漩风明厉有失,但却更加灵动;与虚渺的火焰化为刀不同,更虚渺的风干脆化身成一把大锤,真正的大锤。   未经祭炼,得自土蚌长老的防御至宝来不及使用,十三郎从雷霆穿透的那一瞬看出些许端倪,随即模拟其形。   无论对方怎么攻,从哪个方向攻,此锤本应以力将其砸烂;奈何长老距离十三郎太近,近到连至宝都做不出反应的程度,空凝出锤影,却无施展的机会。   诚然,即便来得及,红面长老仍旧会死。当初浮魔自爆身躯,那颗雷心堪堪消解了大先生一剑的一半,如今虽未回复当年,也绝非他那种层次所能挡。   可他毕竟没有用出全力,没有与那道电弧尽力一战,大长老想必有些遗憾。   此刻漩风成锤,抢在火焰前与银芒相遇,擦出光华的同时波纹回荡,战场遂响起第一声轰鸣。   十三郎微微一晃,唇边染红漩风消解,火焰刀紧跟着虚劈断矢,效果却如千万只手,欲将那只狂奔的猛虎留在原地。   千万只手千万股力量,力量来自人间;无形无状,顺箭矢达彼岸,直落在发箭者的心里。   红尘业火。   十三郎没有足够法力风火齐施,但能释放初有领悟的红尘业火。这一刀砍的不是箭,而是发箭的人,砍断她寄托在流矢中的无尽恨念与哀思。   “啊!”   惨嚎中,远方一条人影跌落,身似凋零残叶,失力中透出几分凄凉的美;其手中握着一张小小的弓,长不及掌通体晶莹若玉,但如烈焰一般火烫。   那张弓本就不是她的宝物,更非其修为所能催动。为了复仇,女子不惜一切分魂寄与弓内充当类似于器灵的存在,这才能勉强发出一箭。如今连接被斩断,宝物固有的桀骜性子瞬间发作,加上屡遭重创凶性勃发,直接吞掉那一丝分魂。   “断红尘!”祠堂前,台阶上,庞大和尚苦瓜般的面孔上竟露出一丝喜意,留恋地看了一眼被扔掉的鸡腿,身躯微晃,瞬间消失在原地。   “斩尸决!”竹林内,蓑翁露出一身红袍,原来只是中年,其铁面如刀身躯笔挺若枪,目光好似融合了千万把利刃的漩涡。   “混账东西!”梦舞轩内响起一声低喝,但不知骂的是谁。   女子重伤,箭矢威力非但没有因此降低,还因吞噬其魂增加一筹;不同的是此刻箭上已没有此前那种滔天怨怒,而是最最纯粹的力。   力需力破,无形之箭继续向前,终于撞上十三郎的手。   摧!摧摧摧摧摧摧!   十三郎就像一颗别巨锤推送的石头,身体不断后退;小小断箭蕴含着无法形容的恐怖力量,虽挡住,但却挡不住!   挡住是因为他的手足够坚硬,挡不住是因为他的力量不够,狂潮般的冲击自掌缘传入身体,十三郎张口喷血,一口,一口,再一口……   生出半寸的尾指再次炸飞,然后是另一只,十三郎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一如双掌前的那团嫣然。   尾指断灭还不够,左手无名指随之溃灭,丝丝黑气自创口处涌出,仿佛来自地狱的召唤。   断矢仍在前进,十三郎还在倒退,口中喷血不断,脸上却堆出了笑。   堆字为苦,苦缘于伤,笑容起自大功有就,还有一缕幽冥难比的冰寒。   “萧六指。”   自语或诵念中,右手无名指化作飞灰,耳边响起一声不甘呐喊,轰鸣声终于停顿。十三郎轻轻分掌,手指轻弹一缕微风,将那支短箭抓在掌心。   长仅三寸,非金非石不知何物做成,安静得仿佛妆点女子头色的钗子。   十三郎低头,看看手再看看箭,平淡的声音说道:“不错。”   ……   “雪狼骑士继续东进,将城内大小凡俗势力全部抹去。天狼战队与双卡汇合,压制蛮族;田刚率东营嫡系,剿灭各宗外门。”   “土蚌残部,汇合天狼屠尽角蚩。”   “林晚荣,帅摘履长老汇合闪灵,强攻钦克内宗。”   “至于你……”   一口气传出三令,十三郎将蓝瓶儿送来的丹药服下,抬头望着美帅轻喝:“做好本分便可。”   “呃……”兴致勃勃而来,美帅被这声训告气得头晕眼花,最终撂下一句“回头和你算账”后掉头而去。留下蓝瓶儿大惊小怪,连问这货是从哪里来,修为究竟几何,还有没有隐藏着别人等等。   美帅是聪明人,既显露了其“高深”的修为,又暗示出与八指先生的特殊关系,同时以不得不听命的方式推高十三郎,令七宗、包括妙音三王均不能不疑神疑鬼一番。   只要不是以命相搏,曾玄办事一点都不悬,斗智托衬恰到好处,任谁都挑不出错。   “那个是不是你说的朋友?他什么修为?我怎么觉得……”蓝瓶儿想说美帅是大修士,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十三郎没有回答,此时他除了尽快压制伤势,还要同时解决好几件麻烦,首当其冲便是来自七宗的疑虑,或者说反弹。   “老夫不明白,闪灵一族因何要听萧大人之令。”   声音飘渺如在耳边,又似乎从九幽炼狱钻出来的混沌鬼语;闪灵一族之前就吃过大亏,此刻明知道八指先生强弩之末,怎会那般老实听话?   十三郎根本不理他,目光下望奇怪问道:“你们怎么还不出发?”   “啊……”   大长老刚刚被人杀死,自己却马上要替仇人卖命,换成谁都难以接受得了。三名土蚌长老愁眉苦脸,其余修士表情忿怒中透着绝望,均等着几大长老决断。   “不去?那就死吧。”   十三郎没精力也没有时间多磨蹭,田刚持棍冲天,卡门咆哮而上,鬼影闪烁黑云压顶,余下数千飞蚁轰轰而出,直扑土蚌族人群。   “且慢!”发现对方半点谈价的意思都没有,三大长老齐齐开口。   立誓破誓,每名修士的修为大打折扣,就算不如此,面对如此阵仗,土蚌族拿什么和人斗?从八指先生的话以及各宗反应可以知道,至少天狼与摘履两族已铁了心跟随,土蚌族继续顽抗下去,到底有没有意义?   以死相搏,总要有活命的机会、至少有让对方陪葬的机会才能激发战志。眼前的局势,有眼睛的人都能判断;不说当前对手能不能抵御,人家刚刚赶走一名大修士,身边跟着妙音贵女,甚至都没打算动用。看看身边拿一张张惊惧的脸,三大长老毫不怀疑,只要对方稍稍假以辞色,绝对会有人临阵倒戈。   其实那不叫倒戈,只是遵守此前发下的誓约而已,心理并无太大抵触。   “敢问大人,我等参战的话,能够得到什么?”   “得到什么?当然是得到你们的命,这还不够?”   十三郎好生不解,随口解释着,手里忙的却是别的事。随手从手腕上褪一下一枚玉环,十三郎清声断喝:“闪灵族长老,看看这是什么?”   “鬼母王环!”   “嘶!他到底是谁?”   远方传来几声低呼,闪灵族一方陷入沉寂。   那是什么?一个环?看到这一幕的人们思索的时候,乱舞城上空连续响起几声轰鸣,伴有几声怒吼,还有隐约可闻的惨嚎。   十三郎淡淡说道:“战事紧迫,战机稍纵即逝,本官尚有要务在身,无法和你们解释周全。战与不战,尔等自己衡量着办。”   “吼!”   身边响起一声惊天咆哮,魔卫所化的麒麟恶兽显露身形,姿态桀骜目光睥睨,神情不可一世。断背一战几近身亡,经过近三年修养,魔卫仍不能返归全盛;但它曾经是堪比大修士的存在,且具有上界之修特有的威慑气息;落入乱舞群修眼中,威慑力丝毫不比美帅来得小。   事先不知道十三郎恢复如何,美帅将这头唯一余下的亲卫留在十三郎身边。之前那一箭,生死关头十三郎没让任何宠兽、也没有让魔卫舍身阻挡,便是为了这个,美帅才甘愿冒充一回小弟,替八指先生大壮声威。只可惜他不敢放出全部修为,否则的话,土蚌修士哪敢问出那句话。   一个接着一个,萧大人的底牌源源无尽,且一次比一次惊人,一项比一项厉害。眼见田刚等人气势汹汹地扑上来,眼看着没有人向十三郎出手,三名元婴长老再不敢迟疑,纷纷呼喊。   “我等……愿为大人效命!”   与此同时,远方传来一声叹息,飘渺声音发出命令。   “各位同门,随老夫一起,诛杀钦克,为我族贵客献礼!”   “诺!”   令出如山,回应呼喝中,咆哮呐喊中,乱舞城迎来千年难得一见的大乱;地面十万狼骑纵横,天上七宗修士搏杀,直至天昏地暗。   十三郎没有理会这些,此时的他纵骑在天空飞驰,寻着冥冥中的那一缕感应,直奔南门外。   “那张弓,一定要拿到!” 第691章 雷霆万钧之苦面佛   伪麒麟如流星闪烁,周围光华时有绽放,各种法宝神通殉爆不断,轰鸣之声不绝于耳;十三郎端坐其上,体内修为疾速运转,将丹药尽快转化成修为,滋润着干涩几斤枯萎的脉络。   整个乱舞城都在厮杀,无数人呐喊咆哮,数十万人挥舞着手里的刀枪或法器,与对手舍命相搏。大地在颤抖,天空在摇晃,天上地下血流成河,没有人知道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会在下一刻死去。   当这一切平息,当乱舞城恢复平静的那一刻,或许天空会变成红色,城内的雪或许会融化干净,只为那可能存在、也可能是一场虚妄的明天。   看着听着想着,十三郎脸色平静无波,内心终不禁有些感慨,深深叹了口气。   包括他这位始作俑者在内都没有想到,乱舞之乱,会在如此短时间内发展成这样。   七族不和是根源,但若随随便便就被挑弄到这种程度,七宗断无可能在乱舞城立足。然而当事实摆在眼前,当七宗近二十名元婴修士在高空展开激战的时候,人们恍然大悟、兼有一股啼笑皆非的感觉。   纸老虎,七宗就像一只强行拼凑起来的纸老虎!   当有人高举旗号、豁出一腔豪气将其拆穿,再辅以适当手段后,这只纸虎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拆成七份,明知前途忐忑处处皆坑,仍不能不往下跳。   表面上看,三王因具备七宗所部具备的高端武力,妙音掠夺民意,甚至那个颓败的官家均可看成是促使七宗联手的因素;实际上,七宗真正的危机从来不是他们,而是无时无刻不让他们寝食难安的彼此。   是的,七宗害怕的正是彼此,或者说,正是他们自己。   无论三王还是妙音们,抹去七宗任何一门都轻而易举,之所以不敢这样做,怕的也不是余宗反扑,而是七宗背后的七族。同样道理,他们彼此都不敢真正与另一方为敌,因此才造成今日局面。区区数百里空间堆积数十名元婴老怪,除类似道院那样的地方,全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所在。   现在呢?八指先生横空出世,肩上扛着旗,手里举着锤,在这只纸虎的肚子里狂冲乱突,生生夯出一方天空,也砸烂了七宗原本脆弱、却被人误以为强大的联盟。   摘履是本族,无论如何都不至于走上反对本族崛起的道路上。天狼有令,那是王族令牌,代表的是王族态度;不管弄出多大麻烦,自有王族之人收拾残局。闪灵一族与之类似,鬼母王环代表的意义丝毫不输于天狼令。   土蚌族比较晦气,然而在先失去一名大长老,面临誓约甚至全族生死的情况下,他们能作何选择?   四族对三族,蛮族勇猛但又最孱弱,在二比一甚至三比一的碾压优势下,谁怕谁?   民意方面,城主一方本就占了大义,加之有妙音门辅助,七宗外门积恶累累,哪一门哪一派都有数之不尽的杀戮,拿什么去争。三王到现在不肯露面,俨然已与八指先生达成某种默契,至于最后要考虑的实力对比……   一击灭杀土蚌长老,三卡力士,莫名鬼王,异种魔兽,跨下麒麟,还有“背叛”或投诚的田刚,加上一个修为都看不透的神秘大修……   还不够?好吧,谁敢去接那支箭?   谁敢!   必须要提到的是,听令而行的四宗修士内,天狼族最为果决狠辣,基本可算全力以赴。摘履略次,但也用出七八分力;闪灵与土蚌两族均有“打打看”的想法,用心不到五成。按照他们的想法,打归打,最好还是不要与钦克与角蚩结成死仇,赶走他们就好。   只可惜他们想错了一点,打仗这种事情……哪里是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了。十三郎的分配也透着心思,有天狼修士压阵,土蚌族再怎么装样也很难把控。而在另一方,钦克族修士多以箭矢为法器,弓箭这种东西……怎么个控制法?   难不成每次只拉半弦?那怎么可能!   很快,战斗之中死伤加重,双方三方乃至多方均打出真火;况且占据纷乱,数百里空间大小修士加起来也有数百,还有一只神出鬼没的蛤蟆四处流窜捣鬼,留力或许就意味着死亡,哪里还能把持得住。   “土蚌族,老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钟老鬼,你敢……啊!”   第一名元婴修士陨落当场,钟快抹一把额头冷汗,朝经过战场冷眼相看的八指先生示意。其身边跟着的不是天狼修士,而是刚刚与十三郎交涉的土蚌长老。正是因为他的加入让角蚩长老误会,这才给钟快造成机会,发出致命一击。   “不错。天狼归宗后,晚辈当会有所交代。”   八指先生就像一头诱拐灵魂的恶魔,以谦虚的语气勉励过大头修士,转过头对土蚌长老说道:“再杀一人,化婴丹归土蚌三老所有。”   “小心……呃。”钟快悻悻然收回手。   空中有疾音掠过,十三郎随手捏住一支冒死射来的法箭,神情转为冷漠。   “余者类推,各宗均以此为例。”   言罢,八指先生翩然而走,看都没有看那名偷袭者一眼,丝毫没有插手战局的意思;身后留下一片死寂,与不断升腾的浓浓杀意!   杀一人可得化婴丹?虽说三人共有,可那是化婴丹!是当初他们需要以全部身家交换、甚至无处可换的丹宝!此外人人都明白,八指先生没有明说,但从其举动可以看出,杀死一人便可获得其全部身家,谁杀死归谁。   七宗齐聚,八指先生不可能毁诺,也不能厚此薄彼;那便意味着每杀死两名元婴修士,便可得到与之相当的宝物。   不信?好吧,四宗修士不信,被攻击的三族呢?他们会不会信?敢不敢不信?还敢不敢不拼命!   “谨遵先生之令!”大头修士第一个冲出,仿佛他不是天狼族长老,俨然就是那个年轻人的跟班。   “杀!”土蚌长老瞬间想明白这一切,将两位同门召集在一起,奋勇向前。   “杀!”摘履族至今都在斩杀虾米小将,林晚荣低吼下令,狂冲向前。   “杀!”钦克角蚩两族本就死伤惨重,此时再无一丝退路,唯希望靠自己的双手杀出一条血路。   “唉……杀吧。”浓重叹息声中,鬼云如潮般汹涌无尽,整个天空一片鬼哭狼嚎,闻之可见幽冥召唤,宛如轮回之路提前到来。   “杀!”田刚在沉声低吼。   “杀!”钟大海在怒声狂喝。   “奸诈之徒!蛇蝎心肠!一群蠢货!”美帅坐在破了顶的马车内,连连摇头不停叹息,以神念传出总攻令。   “杀!”   “杀!”两小儿呼应。   ……   城南有居,名恶沙,实则为一片竹林。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没有人追究,那片竹子突兀但又自然地生长在这里,恍如世外。因除了竹子外,这里再没有一点绿色可留,感受不到丝毫田园意趣,连天与地都好像不存在。   只有竹,光溜溜的竹竿直冲向天,没有一颗弯曲,没有一颗生出杂叶歪枝,如枪。   假如有修士来此,会发现竹林内居然没有魔气,一丝都没有;细心的人们询问后得知,此处自古便是如此,从无更改,从没有修士愿意涉足,更不会留在这里修炼。   没有魔气,焉能不为魔修厌。   林内有座小湖,小得更像一汪清潭,湖水悠悠托起一条小舟,舟上有三人。   一名红衣人端坐,一个庞大和尚半躺,还有一名年轻女子瘫软在船头,仰面朝天,神情绝望中透出几分惊恐。   红衣人在垂钓,给人的感觉却不像是钓鱼,而是拿着一杆枪刺向水面,仿佛要将那面不大的湖泊刺破两穿。庞大和尚面容苦闷,左手拿着一条油腻腻的鸡腿,右手把玩一张小弓,爱不释手。   “掌中天,好弓啊!好弓!”和尚的声音透着贪婪,脸上的表情泛着苦意,眼神流露出的却是警惕,一人三面,矛盾难解到一塌糊涂。   “伪灵宝而已。”红衣人冷漠开口,声音听起来好似长枪刺向头颅,不用耳朵也能听见。   “你给我?”和尚说道。   “想要的话,留下它便是。”红衣人如是回应。   “和尚是想留下,可它……太烫手。”和尚愁眉苦脸,恶狠狠咬一口鸡腿,含糊不清的声音传向天空。   “冷面佛驾到,何不登舟一叙?”   冷面佛?天空之上十三郎微楞,忍不住四顾而望,心想难道还有第五人在此?   “别发愣了小家伙,叫的就是你。”   十三郎仍不解,心想念了几句经文而已,自己何曾想过遁入空门。   “弹指间舌杀十万神情不改,除了你,谁当得起这个称号。”   苦面和尚神情更苦,气哼哼说道:“如此嗜杀,和尚修佛一世都比不了;你自己说说,该不该杀!”   “该杀。”   声起枪至,小小鱼竿连着丝线,刺破沿途每一寸空间里的每一分存在,直奔十三郎。 第692章 雷霆万钧之惊艳枪   百兵之中,剑为君子,刀为王,棍为首,枪是什么?   枪为百兵之主,又或祖,是人类使用最早、最持久、威力最大、最适用于战场也是最最富有变化的武器。   因为这些,枪同时也是人们研究得最为透彻的兵器。   集全部力量于一点,除箭矢外,没有那种武器比枪刺更厉。然而箭矢没有枪的重量,离弦后力量随距离而消耗,因此不像枪那样易于致命。   古来无数上将,一枪在手纵横天下,沙场驰骋,凭的就是枪才具有的一往无前,还有那种舍我其谁的霸气。   竿为枪身,丝为枪头,针为枪尖,红衣人杀字出口,十三郎脑后微凉,枪意似已经穿破头颅。   这样的一枪,十三郎重伤之躯,凭何挡之?   答案是挡不了,也不想挡,十三郎端做麒麟背后,眼睁睁望着那支鱼针逼向眉心,眼睁睁望着空气里出现一条如管道般的轨迹,一眨都不眨。   “哼!”   针威再放,前端隐现一丝青意,映在眼中仿佛一根不断生长的竹;十三郎的眉心出现一颗点,凹进去的点,凉飕飕的感觉侵透心府,钻如识海,杀意纵横,自由自在。   这一刻,十三郎的性命已不属于他,红衣人一念可取。   伪麒麟沉声低吼,目光凛烈鬃毛乱炸;十三郎身形不动如山,抬起仅余三指的右手举至眉前,以食指弹了弹那根针,抑或枪尖。   一缕嫣红释放,食指上出现一条血线,若是力气再大些,怕就要被割断。   十三郎赞叹道:“好枪。”   红衣人头也不回,说道:“本王知道。”   十三郎又说道:“可惜,不如刚才那一箭。”   红衣人淡淡说道:“宝物有别,本王未尽全力,差一些不算什么。”   十三郎说道:“那一箭未必达到最强,而且……即便是同级宝物,这一枪仍不能与之相比。”   红衣人问道:“差在何处?”   十三郎说道:“既不为杀人,难免少了点东西。”   红衣人淡淡说道:“本座不杀你,只想示威。”   十三郎好奇说道:“有意思?有意义?”   红衣人冷冷回应:“本座要你明白,我们和你一样,都可以不择手段。”   和尚于此时开口,苦哈哈的声音说道:“和尚抓了这个丫头,意思一样。”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抱拳施礼说道:“晚辈明白了,见过不净、披风两位前辈。”   鱼竿垂落,丝线入水,枪意瞬间消失;十三郎的眉心出现一颗红点,红衣人则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以直针垂钓。   “是个聪明孩子,下来吧。”   和尚挥袖,招手,胖大的面孔上全是苦意,说道:“和尚请你吃鸡腿。”   ……   青竹碧水,旷野蓝天,天上地下两个圆相呼应,中间夹着一叶小舟,四个神思各异的人。   绿衣女子被制住,秀丽的脸上瞪着一双乌溜溜湿润的眼睛,小巧鼻尖使劲蹙成一团,正试图以目光将十三郎杀死。伪麒麟身躯沉重,落地时船身轻晃,女子的目光也跟着摇动,显得有些滑稽。   听其声时,印象中此女应生着一副阴毒怨绝面孔,此时见真人如此模样,十三郎微微皱眉,略略叹了口气。   苦面和尚生就一颗菩提心,目光一扫便明白大概,怜惜说道:“多好的女娃,被你气成这样。”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当年之事,角蚩圣子骄纵跋扈但又没本事,自取死路,怨不得少飞杀人。”   这话应该算解释,但他说得理直气壮,丝毫没有为自己与燃灵圣子辩解什么;大略的意思是来报仇可以,为此生气就无意思,因为没有理由。   女子不听他的,眼睛瞪得更大,目光愈加凶狠。   十三郎想得开,放开气息将煞意稍稍释放,反吓了女子一跳;虽赶紧瞪眼试图搬回局势,看上去却像求和,眼中湿意更足。   这丫头根本不懂事,多半是偷了宝物翘家而来。十三郎心有所悟,不禁大感无趣;就好像一拳打进棉花堆里,空荡荡不知如何形容。   十三郎无趣,和尚觉得很有趣,哈哈一笑说道:“你猜对了,小姑娘偷宝贝替情郎复仇,结果……这条大狗不错,烤着吃最香。”   明明贪意十足,脸上表情却像别人欠他八斗米不还,和尚的目光在魔卫粗壮的四肢来回流动,认真琢磨该从何处下口。   “嗷……”   伪麒麟发出半声怒吼,被十三郎一把捞进兽环。   “又不是真吃。”   和尚叹息,恶狠狠啃一口鸡腿,余下半截递到十三郎面前,说道:“前辈风范,和尚没什么好东西,赏你个鸡腿。”   老实讲那只鸡腿释放的气味着实不错,可惜表面黑乎乎油腻腻,被和尚啃掉一半似还留着口涎……前辈风范?   十三郎神情呆滞,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扑哧!”绿衣女子居然笑了,显然对十三郎恨到极致,任何能打击到他的事情都令其开心。   和尚的表情相当认真,伸着鸡腿,眼里分明写着惋惜,仿佛送出去的是一件灵宝。   “前辈好意心领,晚辈……近日食素。”   “真的?那算了。”   和尚赶紧缩回手,将鸡腿塞进嘴里啃着,含糊说道:“吃素好啊!身怀佛子之心,多吃点素再合适不过。”   十三郎不能不辩解,说道:“晚辈不修佛。”   和尚微楞,鄙夷说道:“小家伙不老实,刚才念的那段经文……玄奥的很呀!”   十三郎只能苦笑,心想忽悠别人可以,要给你这个异界和尚解释不动明王……会不会太容易露馅?   正不知如何开口,披风王忽然说道:“胭脂鸟爪都不要,愚蠢。胭脂鸟爪说成鸡腿,不诚。”   和尚顿时大怒,大急,连啃几口将剩余的“鸡腿骨”砸向红衣人,喝道:“见识这么高,给你!”   一根“鸡骨头”当然砸不到红衣人,空中隐见一道波纹,随即化面为网牢牢裹住腿骨。耳边传来阵阵爆鸣,那根腿骨纵掠飞弹,表面放出一团团跳动的火焰,渐渐化作一只通体嫣红的火鸟。   火鸟形姿娇丽中透着骄傲,发现周围有丝网捆缚,抬爪震翅钩喙啄击,一举一动皆含着充裕火力,连十三郎都不禁为之震惊。那张网不知是不是神通,条条丝线如厉枪穿梭,爆鸣之声竟好似千军万马在厮杀一样,不断朝火鸟发动冲击。   “你玩真的!”和尚怒吼,实际上表情毫无变化。   “哼!”红衣人不太愿意说话,左手五指开合不断,枪网攻势更急。   “我佛大帝,山君如来,四方神仙,助和尚降妖除魔!”和尚乱叫乱喊,苦哈哈的脸上涌出一层金光,忽然喷出一口气。   红芒大盛,胭脂鸟的身体骤然膨胀,转眼化作牛犊大小;周围火焰滔滔如洪潮巨浪,将千万枪影震飞弹开,又或烧灭虚无。   “装神弄鬼,疾!”   一声断喝,千万枪影化作一支,凌空虚闪穿透而过,胭脂鸟的肚子上出现一个巨大的窟窿,哀鸣声中不甘分散,化作点点火花湮灭在空中。   “啊呀,妖魔凶猛,和尚危险……救命啊!”苦面和尚的僧袍上溅落几点火花,手忙脚乱一阵扑打,仍被灼出几个黑点。   十三郎看傻了,躺在地上的女子看呆了;两人见识不高但也不低,均能看出无论是那只鸟还是那张网,都不是他们这种层次所能面对。和尚红衣看似斗法激烈,实则纯粹意兴所致随手为之;对比起来,和尚喷了一口气,还借用了一根腿骨作为法器,反之红衣人仅仅弹了几次手指,最后将胭脂鸟击灭化灰,连僧袍都被烧出几个点,略占上风。   不管怎么讲,两人的强大非十三郎之流所能想象,抬手意动便可定其生死。正如蓝瓶儿所讲,三王完全不能用大修士标准衡量其实力,血舞如此,不净披风同样如此。   鸡腿没了,连腿骨也化成了灰,和尚斗法落败,神情反倒轻松不少;一边痛骂红衣人不得好死,一面整理僧袍“和蔼”说道:“小家伙本事不差,你来评评,和尚和他谁厉害?”   十三郎诚恳回答道:“两位前辈神技惊人,令晚辈大开眼界。”   和尚眨眨眼,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俩一样厉害?”   这也太无聊了,十三郎只好闭嘴。   和尚当他是默认,又问道:“和你那个朋友比起来,谁更厉害些?”   到底眼光不同,美帅被那只箭所惊时气息大放,难免被三王所察。十三郎对此早有准备,说道:“那家伙斗志不足……晚辈若能治好伤,应可与之周旋一番。”   和尚想了想,大致明白了十三郎的意思,再问:“此前你用的那个雷……”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不是真本事。那东西是晚辈收入身体的一件异宝所化,蓄养三年才发一击,且后患无穷。”   事实摆在眼前,十三郎发出神雷后精疲力尽,不可能装、也装不过去。   和尚欣然点头,说道:“我就说嘛,一个元婴都不稳的小家伙,怎么可能这么厉害。”   这是夸奖还是讥讽?十三郎只能装作听不见。   问明白最关心的两件事,和尚脸上的苦意降低不少,右手举着那张小小的弓,说道:“小家伙追到这里来,是不是为了它?”   十三郎回答道:“一半是为了它。”   和尚没有追问另一半是什么,说道:“把血鼎交给和尚,这张弓就归你。”   十三郎连连摇头,将目光投向红衣人背后。   披风王头都懒得转一下,冰冷语气说道:“敢把血鼎交给别人,本王杀了你。”   “……”这该咋办? 第693章 雷霆万钧之夺命弓   十三郎说道:“晚辈尚未得到血鼎,而且血舞前辈曾说……”   红衣人打断他的话,冷漠说道:“本王知道,本王不管。血鼎现世必须归于我手,否则本王就杀掉你,再杀掉林氏一家,直至杀乱全城。”   他说道:“本王与其他人不同,你尽可施展阴谋诡计,挑拨也好离间也罢,本王只做这三件事。”   十三郎无话可讲,目光投向和尚。   和尚摇头晃脑,说道:“和尚不管别的;你要这张弓,就把血鼎拿给和尚,两不相欠。”   十三郎无奈说道:“既然这样,晚辈只能给枪王一个交代,以图留得小命。”   和尚摇头,说道:“和尚拿了这张弓,就一定要把血鼎换回来。你可以先与和尚交换,之后再给他交代。”   十三郎愤怒说道:“没有血鼎,晚辈拿什么交代;既然拿了弓就死,要来何用?”   和尚认真回答道:“和尚以为,以你的本事有了这张弓,再加上那位朋友,未必不能和他斗一斗。”   十三郎冷笑说道:“前辈真这样想?”   红衣人代其回答,说道:“不管打不打得过,你都会死在前面。”   十三郎连连点头,对和尚说道:“听到了?无论胜负,我都会死。”   和尚惊奇回答道:“那与和尚有何关系?和尚只管交换,公平合理,童叟无欺。”   十三郎瞠目结舌,半响才说道:“两位前辈杀了我吧,晚辈绝不抵抗。”   红衣人冷笑,说道:“师出无名,本王不屑出手。”   和尚洒笑,说道:“呵呵,你抵抗得了吗?”   ……   自搅入乱舞漩涡那天起,准确讲是雪坡一战后,十三郎意识到血鼎归属决定着林氏一家的命运,进而决定着此次翻天成败,从未有过轻视。   涉入越深便知道越多,知道越多便越是惶恐,八指先生步步为营着着谨慎,小心翼翼不触及各方底线,营造出一个几近平衡的局面。正当他踌躇满志,准备收拾残局的时候,三王终于走上台前,轻轻一席话将事情打回原点,甚至更糟。   三王都只是一个人,纵有属下也视若蝼蚁。比如血舞,对猫女施展寄魂大法,丝毫不管是否会对其造成什么影响,会不会留下后患。乱披风本就杀名在外,据说当初曾险些屠尽蛮族,指望有什么筹码威胁到他,无异于痴人说梦。   至于和尚……他只在乎鸡腿。   面对这样三个人,十三郎不能再把有机会拿到血鼎当成优势,反似催命之鼓点,一声紧过一声,一步更近一步。   苦思良久不得其解,十三郎说道:“只有三十年,也许晚辈一直拿不到。”   和尚深深叹息,说道:“我们三个,均无法再等七百年。”   红衣人语意沧桑,说道:“既如此,唯有斩尽杀绝。”   ……   耳边传来粗重呼吸,十三郎侧目而望,正迎着绿衣女子戏谑讥笑的目光,问道:“笑什么?”   能笑就能说,女子想了想决定回答他的话,说道:“笑你比我更惨。”   十三郎说道:“命在人手还这么开心,你没傻吧?”   女子说道:“你追我,你死了,我等于报了仇;他不敢杀我,抢了我的弓迟早也要还回来,为什么不开心?”   十三郎闻之愕然,鄙视的目光看向和尚。   和尚神情坦然,说道:“和尚是和尚,岂能随便杀生?”   胭脂鸟是不是生命?十三郎不想和他辩论,指指那张弓。   和尚是明白人,说道:“假如换不来血鼎,和尚拿它无用,不如还回去免伤故友情意。”   十三郎说道:“故友?是害怕惹火烧身吧?”   和尚老实回答道:“的确有这层考虑。”   十三郎越发鄙视兼有警惕,问道:“这张弓的真正主人……很厉害?”   和尚依旧坦诚,点头回答道:“魔宫长老,角蚩第一人,你说厉不厉害。”   十三郎哭笑不得,说道:“那是不是意味着,假如晚辈拿到血鼎,和您换了弓,除了要战胜枪王,还要面对一位魔宫长老?”   和尚想了想,说道:“伪灵宝而已,也许他不在乎。”   十三郎冷笑,说道:“伪灵宝而已,假如没有这码事,前辈可舍得拿它交换?”   和尚大摇其头,说道:“万万不能。”   遇着这么老实的和尚,十三郎生出狗咬刺猬般的感觉,说道:“还有什么对手,一并讲来。”   见他如此坦然,事先准备好的东西没了用场,和尚有些意外,说道:“这么讲的话,你是答应了?”   十三郎说道:“左右是死,还不准晚辈殊死一搏?还是说前辈打算反悔?又或者枪王前辈不同意,现在就打算杀死我?”   “这个……”   事情的进展与想象中不太一样,和尚略有些踌躇。   “全部讲与他听。”枪王大度,但不喜多讲话,只管吩咐别人。   和尚无奈,接着之前话题说道:“魔宫长老,虽不能代表魔宫意志,但也难免缚手缚脚。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明白这种道理。此外就是角蚩族,按说你此前的话有道理,向依白自取死路怨不得旁人,可凡事架不住有人较真。和尚已经问过,那小子有个什么祖母,如此多年始终纠缠此事不放,甚至不管魔宫警告。燃灵少主在魔宫她没办法,只好想方设法找你的麻烦,这丫头就是被她挑唆而来,大含深意啊。”   深你个大头意,十三郎气得不行,怒道:“说一千道一万,两位其实就是要我乖乖把血鼎交出来,然后死在枪王手里,他得弓您得鼎……不对呀,此弓终归是经您手流出,难道那样就没有麻烦?”   左思右想难得其解,十三郎忽看向和尚手里的弓,仿佛它是一条毒蛇。   “诅咒?”   “被看穿了。”   和尚丝毫没有羞愧的意思,哈哈一笑说道:“此宝正品名为掌中天,既要掌天,难免要承受天道反噬。它已真正超越了法宝层次,拥有一丝造化之力。这个虽是赝品,但也多少具备一些灵宝特性,注定会碍一主。”   造化之宝非寻常人所能拥有,换句话说,假如主人不能达到与之匹配的程度,会被造化之力反噬,也就是碍主。修真界有闻,这样的限制不仅仅局限于宝物,包括灵药材料乃至兽宠均有可能发生。打个简单的比方,当初金乌被人分成几份,但却没有仙人想拿它当宠物,并非因为拿它没办法,而是因为配不上。   以弱胜强可以,以弱服强就很难。以十三郎的认知来理解的话,书中刘大耳朵因的卢而得活,凤雏先生却被碍死;姓吕的小子阴死关二爷,结果被人家一律残魂追入阳间索命,都可按此解释。   苦面和尚持弓感慨,连连摇头说道:“福缘不够,谁都不敢将它祭炼认主。大好宝物空置不知多少年头,可惜啊,可惜!”   十三郎若有所悟,指着少女说道:“她呢?算不算被妨碍?”   和尚微微一笑,说道:“难道你以为,这样的宝物会那么容易被偷出来?”   十三郎觉得身上发冷,目光不禁落在少女身上;绿衣少女意识到什么,神情大变,嘶声尖叫道:“不可能!你撒谎,你们都在撒谎!”   和尚惋惜说道:“只可惜她的福缘太差,不够资格因此宝而死,碍主依然存在。”   “这也要资格?”十三郎问道。   “当然。”   红衣人冷冷开口,说道:“宝物有灵,岂是什么人都有资格祭献。祭宝之人那么好找的话,此弓怎会闲置数千年。”   绿衣少女闭上了嘴,眼睛也不像刚才那样凶狠地盯着十三郎,而是茫然地望着天空。   苦面和尚目带怜悯,说道:“资质这么好的一个孩子,被你们害成这样。”   不用问,和尚口中的“你们”没有自己,但必有十三郎一份,不管他是否乐意。   十三郎悻悻摇头,感慨说道:“前辈觉得我有资格,所以才想出这个法子。晚辈不明白的是,假如这样可行,那位魔宫长老难道能放过你们?会任由枪王留下它?”   红衣人傲然说道:“此弓若能消除禁制,本王为什么要怕他。或许应该说,本王为何要害怕魔宫?”   口气这么大!十三郎内心微凛。   和尚在一旁说道:“还有,这个法子不是和尚想出来的,是你自己撞上门,是天意。”   天意是个屁!十三郎愤愤说道:“这么好的谋划,就这样说给晚辈听,会不会太……”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觉得这件事情实在太荒唐,两个老家伙算计得头头是道,一个拿鼎一个得弓,分配当真合理公道,完全不管当事者怎么想。   和尚知道他想说什么,笑道:“你是不是想说,不答应会如何?”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点头。   “你还是没听懂和尚的话,这是天意。”   和尚大有深意地望着十三郎,说道:“接那支箭的时候,你没有放它回来。”   十三郎微微一愣,情不自禁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回忆起那道回转挣扎之力有多强。   和尚叹息说道:“你难道就不想一想,既然是宝物,为何还要用实体箭矢?”   法宝就是法宝,假如炼弓还要炼箭,不仅麻烦还要考虑使用次数,通常不被采用。比如卡门用的巨弓,真正开箭时射出的是法术,只不过卡门没有法力,纯粹拿它当成更强的凡弓。   “弓箭本为一体,此弓被人偷出来,射了你,这就是缘;它射了你,沾了你的血,这便是份;它没能射死你,还被你留下箭,便意味着你初步得到此弓认可;若不然,凭你也能将它分开?”   “此女为了开弓不惜融入分魂,现在分魂已遭反噬,你便接替她的位置,成为新一任祭弓者。”   “有缘有份还有认可,古往今来祭宝之人中,你是最接近成功的一个啊!”   低头看了看绿衣少女,和尚苦哈哈的脸孔上满是悲悯,说道:“丫头别恨他,因为他救了你的命。” 第694章 雷霆万钧之不了局   枪王好战且自负,佛爷诡诈多谋,这样两个人组合在一起,八指先生便有千条妙计万般心思,又能朝谁人施展?   惯用阳谋,十三郎很少有这般为难的时候;说为难其实是安慰,他根本无路可走,无从选择,没有任何退步容身的余地。   拒绝?退一万万步将,假设十三郎仍有办法解此困局,双王大不了把此事传扬开,不说那位魔宫长老如何,必有大批高能之辈潮涌而来,因觊觎掌天弓的威力逼迫他完成献祭。   碧波悠悠依旧,小舟荡漾清风徐徐,竹林沙沙没有一丝清凉意,如千万毒蛇穿行其间。十三郎苦思冥想,目光从船头看到船尾,再从船尾看到船头,久久不能做声。   “还想什么呢?”   苦面僧的表情还是那么苦,仿佛在为他感到难过,言辞恳恳说道:“和尚替你考虑过,最好的办法就是听话,然后努力,最后看看运气,方有一线生机。”   十三郎没力气骂人,诚恳说道:“大师果然仁悯。”   苦面僧欣然说道:“关于血鼎,无非两种结果,一是拿到,再便是拿不到。”   一句大实话。   和尚说道:“你若拿不到,我们三个都不高兴,结果不言而喻。生死关头难免会做些糊涂事,和尚虽不愿随便杀生,但若真的生气,怕也难抑心魔。”   又一句大实话。   和尚接下去说道:“拿到血鼎,你只能交给我们三个中的一个,不然还不如拿不到。”   还是实话。   和尚又说道:“若把血鼎交给血舞,你就要面对我们两个,不妥,大大不妥。”   十三郎实在听不下去,自己接着说道:“交给枪王,您和血舞都不高兴,还是一对二。”   和尚赞叹道:“孺子可教,当成就大道,入佛陀净土。拿鼎与和尚换弓,好好养伤用心修炼,之后再与枪王一战;只要能干掉他,不但解了危机,还可震慑血舞,令其不敢轻动。”   和尚解释道:“不要怕血舞乘人之危,挑战之前,我二人不会允许血舞搅局;事后和尚会带她一道进入血域,多少给些补偿,足以安慰其心了。”   这话很有道理,假设十三郎能够杀死枪王,纵有损耗或者受伤,大家都会对他重做定位,再不会如现在这样予取予求。   说到底还是实力不够,假如换成大先生那种级别的人在十三郎位置,三王保证屁都不放一个,更别提图谋血鼎与灵宝。   和尚说道:“你要尽快拿到血鼎,尽快拿它来与和尚交换,尽快疗伤尽快祭炼,尽快提高修为……总之一切都要快,越快越有机会,越快活命的机会就越大,越……”   “等等!”   十三郎眼神微亮,叫停后说道:“两位的意思是,并不是我一拿到此弓就要挑战枪王?”   和尚愕然道:“当然,若你不将它留下烙印,怎能发挥威力?”   红衣人冷然开口,说道:“若不祭炼完成,就算你死了,碍主亦不算成功。”   他还真够实诚!十三郎很想夸奖一番,但听枪王说道:“休想借此拖延,本王最多等你三十年;血域一开,本王便要杀人夺宝。”   “也许是五十年。”十三郎想谈谈条件。   “不行!”   枪王断然拒绝,说道:“血域开启时间不定是没错,但没有办法准确预判;本王只给你三十年,成功与否都会出手。”   十三郎大感无奈,事实上他明白大家也明白,假如血域开放时间延迟,超过的那部分时间最为难熬。什么都做不了,时刻都要准备出发应对危机,这样的日子持续二十年之久,多数人恐都会疯掉。   “三十年,得鼎,换宝,被本王杀掉,这就是你的命。”   枪王声音淡淡,说道:“念你多有苦劳,本王会替你完成遗愿,介时有何需要,尽可告知于我。”   和尚谆谆教诲,说道:“所以你要快,没准儿就能干掉他。”   十三郎愕然,说道:“如此说来,我要谢谢两位。”   “当然。”枪王理直气壮。   “好说。”和尚笑若苦瓜。   “去你妈的!不对,去你们妈的!”十三郎破口大骂。   ……   事情到了这一步,十三郎哪有心再扮什么晚辈谦恭相;痛痛快快骂出早就想骂出来的话,不管枪王身体如何颤抖,和尚的表情如何精彩,站起身说道:“我走了,两位该钓鱼钓鱼,该扮佛扮佛,好好修炼洗干净脖子,等着小爷来收拾。”   和尚瞠目大忿,见他真的要走,忙喝道:“等等!”   十三郎扭回头,说道:“怎么着,反悔了想现在杀死我?”   和尚说道:“非也非也,正事谈完,和尚想与小友谈谈生意。”   生意?   和尚说道:“之前小友念的几句经文,还有以火焰施展的那一计斩断红尘之刀,玄奥神奇,佛威浩荡,颇得我佛真谛;和尚以为,小友当有慈悲意,佛子心,如能斩我几刀……”   “那是斩尸决。”红衣人突然插了一句。   断红尘?斩尸决?十三郎根本没听过这样的名字,只能从字面略做理解。   不理解归不理解,既然有了聊口,八指先生便有了装神弄鬼的余地;目光微转,十三郎不屑说道:“如果说佛祖和我是哥们儿,我会比较高兴。”   “这个……佛祖毕竟是佛祖,亵渎不得……”   “废话少说,拿来。”   “嗯?”   “这都不懂?你用什么交换!自己掂量够数就行。”十三郎说道。   “这个……”   见他如此果断市侩,和尚多少有些不适;奈何这东西不是宝物,不是威逼就可以抢到手,唯苦着脸说道:“和尚一介贫僧,身无长物……”   “穷鬼,那还谈个屁!”   可算有机会找点场子,十三郎俨然一副泼皮形象,指着枪王的背影骂道:“杀了他,本佛子念你诚心向佛,可传尔衣钵。”   “……”   和尚不知该说什么好,枪王冷哼一声,硬生生压住心中怒气没有发作。   “算了,念你是出家人,小爷不与你计较。”   连骂两句心情舒畅不少,十三郎不为己甚,伸出手指说道:“两个条件。”   和尚大喜,忙说道:“小友请讲。”   “第一,胭脂鸟给我,那东西能帮我疗伤,你们也希望我快点好起来,才能早日祭炼此弓对吧?还有,被你吃掉的那条腿……自己想个法子补上。”   “……”   和尚面容愁苦,目光不禁投向枪王,埋怨他不该毁掉自己的鸡腿骨。   十三郎说道:“第二,我知道你们会封锁消息,不让外人知道掌中天之事。但若角蚩族的人、尤其是向依白的那个祖母要是找过来,我可应付不了。”   和尚点头,说道:“小友放心,此事由我等一力担待。”   枪王没有说话,冷哼一声,杀机毕现,若有人从中打搅,结果不问可知。   十三郎指着绿衣少女,说道:“还有城内,别人怎样我不管,这个丫头不能死。”   “她是我的,要由我来处理。”   这样的条件实在谈不上过分,甚至对双王有帮助,撇清不少干系。枪王不愿开口,和尚心里思量着十三郎会不会自投罗网,遂说道:“小友现在即可将她带走,只要不让她走掉,万事无碍。”   十三郎连连冷笑,说道:“两位难道要告诉我,你们会任由我行动自如?”   和尚神情严肃,说道:“小友与我等息息相关,自需督视一二。”   “那不就结了,我都走不了,何况是她。”   “和尚只是提醒一下。”   “我知道轻重,不用你提醒。”   十三郎懒得骂他无耻,随手将绿衣抓在手里,问道:“叫什么名字?”   “呸!”   “叫呸?这名字真好。”   “呸!”   “向依白是你什么人?”   “呸!”   “他是你的呸?”   “呸……我呸!”   “好吧,你们一家人真奇怪,爹妈姐妹兄弟情人个个都喜欢叫呸。平时说话怎么办?呸来呸去……会不会太麻烦?”   “呸!我呸呸呸呸!”   “再呸我打你了。”   “呸!”   “啪!”的一声脆响,十三郎真不忌讳,抬手便是一巴掌,直接拍在少女的翘臀。   “你!”少女的眼睛瞪大到极致,但只能看着地面。   “不呸了?”十三郎声音冷冷清清,不带一点猥亵,足够让她感受到决心。   “呸!”少女咬牙,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   “啪!”   “……呸!”少女还在坚持。   “啪!啪!”结果是惩罚加倍。   “呸……呜呜……”   “啪!啪!啪!”没有迟疑,毫无怜悯,八指先生言出法随。   “……”   少女终于闭了嘴。滴落的眼泪连成了串,好似两条细细水帘。   “咳咳……小友为何不问问我?”和尚仁心柔肠,如此残暴无良的场面,实在难以看下去。   “小友问的那些问题,和尚都知道。”   “没意思。”   十三郎根本不搭理他,扭过头问道:“胭脂鸟,拿来。” 第695章 雷霆万钧之断尘为始   和尚略显犹豫,最终没好意思再提什么要求,挥手弹出一缕红芒。   胭脂鸟通体嫣红,形状似一只放大十倍的鸡,但要清秀苗条得多。和尚不知从哪里捉来这只成年胭脂鸟,入手便可感觉到一股充裕火力,虽有禁制仍不能绝。   燃烧的感觉。   十三郎探入神识静静体会,发现其火不像金乌之火那样霸道强横,连绵不绝,灵动且韧性十足。   灵兽魔兽皆其骄傲,和尚抓鸟不会仅仅是为了吃掉它的腿,胭脂鸟既不肯满足其要求、又或满足不了,便只能燃烧自己寻求解脱。   需要提到的是,真正的胭脂鸟是上古名种,凤凰血脉,其火专破邪魔,虽不能与金乌这种火中至尊相比,亦属难得珍品。这只倒霉的大鸟和大灰和胖胖一样,属幸存下来的杂牌。   杂牌归杂牌,这只鸟的品级不是大灰所能比,尸体上能感受到一股不甘之意,怨怒滔天。   “七阶魔兽,如假包换。”和尚罕见没有讲什么废话,八字点明此鸟珍贵。   “死的,而且少了……两条腿?!”   “咳咳……和尚贪欲难息,罪过,罪过。”   贪、痴、嗔三戒是任何佛门弟子绕不开的必修课,不会因为他是灵是魔有区别。不净的确是和尚,而且是真和尚,追求的便是彼岸大道,而不是吃几口鸡腿,又或难为一名后生晚辈。修为达到不净王这种地步,无需假扮什么佛门真义冒充神棍,其所言的贪欲难除也不是几口肉香,而是内心无法遏制的野望。   掌中天可以放弃,但他还有弃不了的东西,比如血鼎。   “无聊心思。”   十三郎将关于和尚的臆思从脑袋里扔出去,抬起头说道:“最后一个问题。林如海身上的毒,是你们中的哪个指使?”   这句话的挑衅意味太浓,双王听着心里的感觉有点怪,枪王冷哼一声,说道:“你想怎样?”   十三郎笑了笑,回答道:“当然是杀掉下毒的人。”   枪王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不是本王。”   他的语气也很怪,带着一丝悔意,仿佛遗憾于下毒的人不是他,或后悔没能加上一把火。   十三郎相信了他的话,目光慢慢转向和尚。   和尚不说话,只摇头。   十三郎沉默下来,内心掀起层层涟浪,久久无法平息。   妙音门至今不肯交代下毒的人是谁,态度坚决到令人诧异,对喜欢弄清真相远胜自我安慰的十三郎来讲,想及此事总有一股芒刺在背的感觉。内心中,随着接触的层次越来越高,十三郎很怀疑妙音门到底知不知道真相,又或是被人威胁,以至不敢讲出来。   三王各有骄傲,没有任何理由为一个凡人撒谎。乱舞城就这么多势力,家家都被八指先生闹到鸡犬不宁,还有谁隐藏在暗处?其图谋又是什么?   十三郎至今未告知林如海此事,已不是如当初那样担心打草惊蛇,而是因局势变化日益感受到一份沉重。最隐蔽的往往最危险,十三郎隐隐感觉到,区区一点经凡人之手所下的毒,很有可能才是他要面对的最后威胁。尤其在听闻美帅所言的气机之说后,这种念头越发清晰起来,好像有黑幕在不经意间掀开一个角,恰好够让人感受到其恐怖,但又看不清模样。   “气机……到底是什么气机?”   没有人喜欢这种感觉,十三郎尤其如此。或许是因为在这条小船上,周围再没有任何可威胁到自己的缘故,思虑中,十三郎有些失神,其表情渐趋狰狞,竟连和尚的话都没有听见。   “小友,胭脂鸟已交,是不是该履行承诺……小友?”   “何事!”   “咦?你怎么……”   表情扭曲,八指先生目光暴戾如有火焰燃烧,其间暗藏的杀意惊心动魄,还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此时若撕开十三郎的衣服,会发现其胸口处隐隐放光,心印中间的那条线纹越发清晰,且缓缓闪跃,仿佛要流转起来的感觉。   迎着那两道目光,和尚忽觉禅心有动,似有什么坚硬的东西被敲开一层壳,有黑暗的屋子打开半扇窗一样,无法判断是好还是坏。   佛门讲究心有灵犀,禅心有感便是缘,无论好歹都不容放过;和尚一边努力寻找那种感受,嘴里说道:“之前所说的……”   “你想在这里学?”十三郎问道。   “有何不妥?”和尚随口接着,没有在意、也在意不到两人口吻有些不对劲,身份似有所变化。   “这里不行,他没有教学费。”   十三郎将不动明王法咒念了遍,说道:“想听真解的话,来三元阁找我。”   言罢他将大灰放出来,将不敢再“呸”的绿衣少女丢进去,转身欲走。明王法咒来自故乡,十三郎不怕和尚不来,至于解释……乱解一番又怎样,反正无处印证。   “这个……”   和尚心神受牵,一时没能察觉此中有何蕴意,说道:“好一条大狗……大驴……”   大灰出奇地安静,低眉顺眼跺蹄摇尾,仿佛头次面对婆婆的小媳妇。   “嗯?”   放出大灰纯属巧合,然而在留意到其反应后,十三郎禁不住有些意外,心中微动但没有说什么,跨其背踏风疾驰而去,径自回归乱舞。身后留下和尚苦苦搜寻此前所感,忽闻红衣人发出冷哼,淡淡开口。   “如何?”   “嗯,嗯?什么如何?”   “此子如何?此事如何,此后又如何!”枪王的声音带着怒气,无法像之前那样平静。   “此子很愤怒,对你来说是好事。此事不错,此后……也不错呀?”   和尚用力甩甩头,放弃了抓住灵悟的念想,说道:“你在担心?”   枪王冷漠说道:“不错。”   和尚大为意外,说道:“担心什么?担心那道雷霆之力?担心打不过他?呵呵。”   枪王淡淡说道:“本王担心的是你。”   “担心我……我有什么好值得担心?”   和尚想大笑,但又不知该笑些什么,神情有些诡异。没有人必他更了解枪王,知道他断没有胡乱开口取笑的道理,而且修为达到他们这种层次,无论有没有修行算道,都会有偶尔窥得一丝天机的时候,很少很玄很难把握,但绝对不敢不重视。   “就在刚才,本王感受到一股气机,似乎就落在你身上。”   枪王声音凝涩,仿佛出枪但又未出的那一刻,肃然说道:“来的太突然,时间太短,本王无法说得明白,只知道它很强。”   和尚听得没滋没味,但知道这种事本就难以说清,只好问道:“很强是多强?不是她?”   枪王说道:“不是她。很强……就是很强。”   和尚微惊,说道:“这么强?”   枪王点头,说道:“嗯,就是这么强。”   ……   来回半日,乱舞城仍在乱,但已不像前半日那样毫无头绪。被围攻的三族中,强者或逃或死,余者或降或死,已渐渐走向尾声终结的时候。进攻一方也不是毫无损伤,三族拼死反扑的过程中,不少修士包括元婴老怪都有被重创又或陨落,难免伤及元气。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经此一战,只要没有外力注入,七族再无一家可独立称宗,同时因外门集体覆灭,修士们了无牵挂,构想中的修真学院已可提上日程。   换个角度想,对这些剩余的修士来说,成立类似于道院那样的机构未尝不是好事。一来没有内耗,首先魔气浓度降低的程度会有所缓解;二来因有了良好的环境与梯队,发掘人才更容易,各族传承反倒更加久远。初始难免动荡,只要坚持百年以上,便可形成良性循环,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各族老怪不是没见识,以往因种种牵扯无法实施罢了;此次大变,人人都已明白八指先生的构想,隐约能看到方向,虽模糊,但却足够令人期待。正因为如此,乱舞之乱才被控制在可以被几方接受的范围内,四大族长老自觉带人将周边封锁起来,力争将震荡减至最小。   地面的战斗与天上不同,此刻方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如火如荼,酣畅淋漓鲜血也淋漓,战火绵延不绝。十万狼骑数量未变,面孔却已换了很多;与之对应,城主车队稀薄不少,且如长蛇一样拖拖拉拉,到处都是受伤待治的伤兵。   妙音门的力量被发动起来,狼骑席卷过的地方,无数德高之人站出来开始安民,配合新制军卒稳定局势,避免有人趁火打劫。   有波折,总体来说还算顺畅,林如海已进驻城主府,正按照事先便已准备妥当的程序发出道道公文,给两千万居民吃一颗最大的定心丸。其中最最关键的莫过于对受攻三族的处置,按照八指先生的解释,这叫民族政策,是关系到乱舞未来能否安定的最重要因素。   事情很多,很复杂,也很有序;乱舞城的大地仍在颤动,天空却已渐渐换了颜色,正如此前预料并且实现的那样,一日变天。   大局有定,十三郎大致看了看便不再理会,他要做的基本做完,从这一刻起,凡间之事再无需插手,可专注于修真事。   尘缘已了,余下的便是如何让自己活下去,并且走得更远。   与几名老怪打过招呼,略说几句今后事务,十三郎召回一众亲系,化做流光返回三元阁;不顾神思困倦,二话不说开始打坐,开始用心调理伤势。   调理不是休息,十三郎没有时间休息;不净王说的话很对,他要快,一切都要快。   唯有快,才能活,才能杀人。 第696章 不死鸟的传说   形容局势糜烂程度的时候,人们常常用到四个字:内忧外患!如今这个词可以用在十三郎身上,内有元婴之忧,外有肉身之患,里外不是人。   血舞王一吼破壳,冥界小子安魂辅助,再加上十三郎不惜性命破法冲关,最终令那个破烂元婴拥有了自我疗伤之力。但因冷玉寿元将尽,十三郎枯守三日不眠,哪有机会调理伤势?   十三郎性情狠辣毒绝,送爱归墟仍不忘告诉她自己会好好活着,意思便是要留待将来。正如他自己曾讲过的,这是个神奇的世界,只要时间足够,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死亡不是终点,放弃才是最大的悲,十三郎很明白,很努力,但是还不够。   情字最伤心,爱侣无声无望无盼,没有人能够完全守好神魂,他也不例外。   局势催逼,乱舞之战爆发后,十三郎本意尽量控制不要出手,然而忽然遇到赌约,面对可凭一击解决一族、甚至改换整体局势的机会,最终没能忍住。   强行激发浮魔雷心,克敌后法力几乎耗尽,心神再遇震荡,八指先生伤上加伤。偏偏这个时候,掌天弓来袭,十三郎迎来修道之后所面的最大危机,直接与死神脸贴脸。   掌天弓,伪造化之宝,是魔宫长老无数年不能掌控、枪王为之甘愿放弃血鼎的至宝!由此判断,绿衣少女根本没有发挥出其应有的威力,绝不输给血鼎的那两成守护。   结果很无奈,但也很幸运;卡门飞刀断指亡命阻截在先,数千飞蚁化枪碰撞在后,十三郎真正面对的,充其量只有其一半。就算这样,十三郎用尽手段,甚至瞎猫碰到死耗子临时感悟到断尘之法,不仅削去附加在箭矢伤的咒怨之力,更因明王法决加固了抗力,仍被炸飞四根手指。   十三爷的手……何尝不是法宝!不,寻常法宝不能与之相比,一根手指都比不了。   难怪绿衣少女那般有把握,若按照正常情形理解,别说那时的十三郎,便是状态全盛、元婴也完全康复,都决然接不下这一箭。   考虑到绿衣少女修为不足、宝弓尚未真正认主等等因素,此弓威能全部发挥的话,多半可与大先生一击相较。这样的宝物、尤其是它居然可以被元婴修士使用,十三郎焉能不夺,岂能不图,怎么能让他从眼前溜走!   手指断了可以长出来,身体废掉还可以修复,真正危机仍来自元婴,那才是修道之本源。接下那一箭,十三郎的元婴重新沉睡,煞气之壳顺势反扑,将元婴覆盖达九成。   当然,比以前薄了些,但若给它时间,煞气便如扎根于元婴的寄生虫一样,重新恢复元气,甚至更强。   这般情形下,十三郎没有选择闭关疗伤,而是直扑恶沙居,首次直面三王,进行了一场艰苦卓绝的心战。所为的,便是要不惜一切将那张弓夺到手里,绝不容它再次直向自己的脸。   说战不合适,至始至终,十三郎没能找到任何机会;双王给了他一条路,一条死路,但也是十三郎不得不去走的路。后面撒泼装疯,包括得到一只胭脂鸟残尸,在双王眼中只是安慰,别让这个被他们寄予厚望的筹码自绝罢了。   七阶胭脂鸟,听起来很了不起,然而与掌天弓相比,与血鼎放在一块较量的话,无异于萤火之于皓月,沟渠面对大潮一样,根本不值一提。至于那些“垃圾话”,别说双王,十三郎自己都觉得无聊,起不到任何改换局势的作用。   掌天弓没拿到,十三郎并不如何失望;因为他要的不是用那张弓伤敌,而是不要让它被对手利用攻击自身。此弓未开禁前,双王均不敢轻易动用,再说了,人家随手一击便能取了十三郎的命,犯不着自取麻烦。   事实上,若纯粹从宝物的品质对比,十三郎一点都不在乎这件伪宝。金乌之爪就不说了,此界、甚至四大星域都休想找到比它更强的法器。问题是那东西在十三郎手里只能当锄头刨地,别说他,就算仙人都休想炼化。   不算金乌之爪,十三郎也有足以和掌天弓一较长短的法宝,而且更适合他使用。   天绝双剑化二为一,古剑门无数年没有人能掌控,入体时曾惊动胸口印记,令大先生和老院长为之惊叹眼红,连那位前辈的意志都曾与之“切磋”。   这样的剑会不如掌天弓?   绝无可能!   可惜的是,天绝虽利,十三郎同样没办法调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藏在身体里大睡,不知咒骂抱怨了多少回,甚至多少年。   没办法,自己的本事不够,十三郎只好尽力修炼,加强修为提升境界,力争早一点拥有匹配、至少能请动它的资格。结果并不让人失望,结婴虽然乱七八糟,十三郎的确感受到了拥有灵体本源的不同,那把骄傲的剑似乎有些动静,不强烈,但已足够让人欣喜。   灵妖魔三修,十三郎不会妄自菲薄;他知道自己与古剑门修士不同,若能具备鬼道那样的修为,甚至稍稍弱一些,也能有机会让天绝剑重现世间。到那时,十三郎或许仍不能说纵横天下,但已不忌寻常大能,配合其它手段诸多底牌,可说是进退自如。   说到手段,如今的十三爷再不是当初个弱质少年,妖宠之类不提,自身之强横也超出同阶修士太多太多。法体双修只是本份,其神通又何尝不是冠绝两域;抛开常规手段,定之决,塑灵变,浮魔雷,金乌火,吸灵与化魔指,哪一个都足以扭转乾坤。当然,这些手段各有局限,出则必杀,均不是常规斗法所能用。   比如塑灵变,那几乎等于挥刀自残,用过便是残废;浮魔雷也很离谱,一次抽干八成法力,连飞行都需坐骑代步;金乌火更不用说了,十三郎能发挥出来的千不足一,若对人说这就是真灵之火,恐让金乌他老人家暴跳如雷。   话说回来,假如十三郎能将这几种手段调用自如,什么狗屁三王不是普通修士,通通视若蝼蚁,以力杀之。不净开口便问神雷何来,足以证明他们两对此都有忌惮,自己看懂了还不够,需要十三郎亲口承认才最终放了心。   三年一击,实际上等于一辈子就一击,区区一道雷霆,杀死土蚌长老不在话下,想让三王就此授首远远不够,来个十道八道还差不多。   说到底,不计兽宠、再扣除几样压轴手段,十三郎仍只是一个比普通元婴稍强的修士,且要完全康复才可。   他有潜力,足够让大能为之胆寒的潜力;他需要时间,需要休养,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规划。   规划只是规划,宝物再多,神通再强,都以一件事为前提:治伤!   密室中,十三郎面色平静,残余六指不停弹出一道道赤焰法决;其目光注视着空中的火鸟,略有紧张,满是期待。   “胭脂鸟,希望你别像胭脂!”   ……   以火激火,蕴含着金乌气息的火焰渗入胭脂鸟的身体,经每一根羽毛灌入经脉,直至每一根骨,每一滴血,每一丝肉,每一个毛发分子。   金乌为皓阳,乃一切火焰之祖,大至天上红日,小至荒原野火,乃至凡间常用的炕头炉灶,无一不以其为始祖。胭脂鸟源自凤凰,但其血脉内不会没有金乌的记忆,十三郎的用意很简单,要以始祖之力调动胭脂鸟本源,将其火力全部调动起来,再从每一分血肉里引出,全部灌入自己体内。   这是夺,是抢,但也是造化;与和尚的纯粹谋夺不同,十三郎发出始祖之令,是要提升胭脂鸟的火性等级,是它终身都无法想象的机缘。   胭脂鸟已死,那些火焰再高也无法令其复活;然而火凤凰又名不死鸟,涅槃才是其最强处,胭脂鸟身具凤凰血脉,多多少少具备一些不死特质。十三郎这样做,是要问一问它存在于灵魂深处那一缕意志,愿不愿因此成全自己,也成全其灵魂中的火源。   火烧胭脂鸟,命它舍弃一切成就其火,化肉身为灵体,这就是用意。   是奉献,也是其使命。   ……   紫光缭绕,赤芒如织,一记记火焰如刀,斩破虚空但也多出一丝莫名之志,全部进入胭脂鸟的身体。空中火鸟渐渐“活”了过来,高冠曲颈丰羽秀尾,目光暗淡无神,低头本能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下。   身下空空,两只高足不见踪影,胭脂鸟愕然转过头,眼神渐渐明悟。   它死了,也活了,它知道自己已死,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能活,因而寻找源头。   它看到一个人。   “本为火中尊禽,身已归墟,灵魂无路;既然能够意志不灭,当知我之意。”   十三郎施法不停,认真说道:“我的力量不够,只能做为牵引让你化灵;如果你愿意,请告诉我。”   胭脂鸟看着他,似在默默感受,又似乎在思索,或是在回忆;眼中神情似悲哀,似愤怒,似哀怨,又似在呜咽。   它在询问。   火焰让十三郎知道它在问,回答道:“你要奉献一切,不仅仅是身体里的一切,还有灵魂;你要放弃轮回,集中全部意志,燃烧全部本源,接纳我赋予给你的……红尘意!”   “红尘之中亿万生命,亿万生命皆不愿死,冥冥中自有一股为求活而生出的意志。我于将死时感悟此种意志,你在死后承受,这就是缘。”   “枪王说它是斩尸决,和尚、也就是杀死你大人说它是断红尘,我的看法与之相反,红尘意志最大的力量不是断,不是夺,而是聚!是赋予!”   “我把它送给你,需要你敞开心神接纳,并将不死本源燃烧,重新凝聚出自己的意志,再以火焰为躯,化灵体而活。”   “此时战场贲烈,乱舞城内求生的意志也最强,但我不知道我的力量够不够,也不知道你的力量够不够,因而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成功。”   “失败的话,你会失去一切,休说轮回之路,连一丝印记都不会留下。即便成功,此术因我而生,你会成为我的火灵,为我冲锋陷阵,杀敌千万没有尽头。”   “我无法保证你会留下记忆,也无法保证你将来怎么样;我只能告诉你,我回尽最大努力,做一切我所能做的事。”   随手捏碎一枚玉简,铮铮琴音回荡在火焰内,为满室氤氲增加几分灵动;十三郎头顶不知何时出现一道虚幻到几不可查的虚影,威严赫赫,三足好似擎天之柱,正对着胭脂鸟的目光满是不屑,但也含有一丝期许。   “我有长远打算,本意是它。”   十三郎的声音似有些落寞,感慨说道:“仔细想了想,我发现……不,是觉得这种想法太过狂妄,也太对不住那只鸟。恰好在这儿遇上你,便改了想法。”   “你应该能感受到,也能明白我的意思,现在有机会成为我的火灵,构筑法相之身,你是否愿意。”   “你,是否愿意!”   断喝之声隆隆回荡,火海滔滔,仿佛无尽的烈焰中爆发出一声清啼!   似凤鸣又如鹰啸,清啼高亢而清冽,骄傲且愤烈,更有无穷杀戮意凝聚,一响便是九年。 第697章 雪路轮回   又是一年冬来到,满天风雪仍如往年那样猛烈,山野部族依旧如往年那样走过千万里路,路途还是那样艰苦,但……   危险却大大降低,且换了对象。   雪盗依然存在,但不像十年前那样猖狂,乱舞城周围千里内很难见到雪盗踪影,即便是千里之外,因偶有修士巡使不定期出现,雪盗也不敢太嚣张。   他们的规模通常不大,且不敢在一处停留太久,大部落已很难成为其猎物,但若遇到两三百人以下且壮民不多的迁徙队伍,雪盗团仍有机会如饿狼一样扑上去狠咬一口,飨贴空荡荡的肠胃。   世间永远有贼,这就像天候一样无法改变,对仅能存活数十年的凡俗之人来讲,人定胜天很大程度上是一句空话,迁徙路上多白骨,这是万古不变的历程,也是他们挥之不去,又或不愿挥去的命运。   与雪盗相比,此时迁徙的人们担心更多的是魔兽,尤其是狼。与十年前相比,数量一年比一年多的雪狼渐渐成为最大威胁;尤其是那些拥有头狼的狼群,奔掠如飞毫无怜悯可言。迁徙的队伍遇到狼群,轻者伤人失物损失牲畜,倒霉的话,团灭也不是不可能。   好奇的人不仅要问,狼群为什么逐年增多?   “因为乱舞城换了天,归根结底的话,是因为那位仙长大人。”老人们如是解释。   ……   “十年前,乱舞城周围几乎没有狼。呃,应该这样说,没有野外生活的狼。所有被发现的狼都被人抓起来豢养,训练成坐骑了。”   一只小小车队在雪原移动,中央简陋大车上聚集了不少人,一张张稚嫩面孔沐浴着寒风,正听长老讲述历史。雪路枯燥而寂寞,听族中老人讲解迁徙故事便成了孩子们、甚至寻常族人最大的乐趣。   “那样很好呀。”听着长老的话,一名十余岁的少年忍不住插嘴。   “雪狼太可恨了,要么杀死,要么抓起来。”   这支队伍不算大,很难承受狼群袭击;所幸的是他们运气还不错,除个别饿疯了的野狼偷袭牲畜,目前还没有遇到族人因狼而死的状况。即便是这样,孩子们依旧被狼的凶残所震惊,每每发现有牲畜被野狼撕咬成一堆碎肉,心里恨不得把它们杀死十遍。   “好什么好,那时候的路,比现在难走多了。”   老者语气沧桑,眼中流露出追忆的神情,缓缓说道:“十年前,像我们这样的小部落,无论如何都不敢单独上路,要么十几家联合一起,要么就得依附大族上交贡品,如此才能跟在后面求得平安。就算是这样,遇着那几股雪盗的话,还是一个死字。”   “为什么呢?”   开口的少年生着一双格外醒目的浓眉,目光也比常人明亮得多,闻之疑惑的声音说道:“我们有这么多人,十几家的话……那不是好几千?怎么会害怕雪盗?”   老者说道:“好几千,呵呵,那个时候的雪盗啊,几千以上的足有四五支,人人骑着雪狼,有两家甚至还有仙人。”   仙人!   浓眉少年大为不解,说道:“阿公骗人的吧,仙人是神仙,怎么会去做贼?”   仙人为什么会做贼,这个问题实在不是老人所能理解,但他知道当年的确有仙人为贼,最终被清理一空。   老人抚着少年的头,说道:“虎子要是能进学院修行的话,将来也许能给阿公讲讲。”   听了这句话,周围的孩子们都将目光看向浓眉少年,神情满是羡慕。虎子是这个部落中最出色的,天生神力,禀赋过人,按照寻常人的理解,这是有可能踏上仙路的征兆。若不是部落太小力量有限,虎子早就被送出去投奔仙门。此次迁徙,这个部落特意选择乱舞城为最终目的地,原因正在于此。   被大家这么看,虎子内心得意又有些紧张,不安说道:“阿公继续讲吧,为什么说乱舞城换了天,那位仙长大人什么样,为什么说是他改了这一切呢?”   “不要着急,路还长着,有的是时间讲完。”   老人呵呵笑着,从腰间摸出一根陈旧烟管打算享受几口,嘴边还不忘卖弄,说道:“这是乱舞城的东西,提神的很。”   一名青年汉子识趣,取火石为老人点上,烟雾升腾笼罩住老人的脸,飘渺如他的声音一样,将当年的那一幕徐徐展开。   “十年前,乱舞城号称群魔乱舞之地,有七狼八虎三大王十几家大势力,小宗小派不计其数;城外雪盗成堆,为祸千里而不绝……”   车轮扎扎,雪原上不知有多少支这样的队伍在奔行,隐秘处又藏着多少饥渴的眼;如从空中往下看,遍地莹白中点缀着一个个点,一条条线,还有一道道飞驰的流光,所过处时有黑点被抹掉,如一张按照时间不停反复的画,演绎出不同风景。   寒鸦察觉不到有什么变化,鸣声不断一如往年那样跟随车队而行,时而振翅高空观察周围,时而落在车顶马头梳理羽毛,偷听那一段壮阔历史。   “自那一战后,乱舞城彻底变了模样。七宗没有了,大小门派也都被清理掉,如今虽有山门武馆,但都要被城主和军队领导,还会参加猎狼之战,以免狼患太过凶猛。”   “再后来,乱舞城出现一个学院,就是虎子要去的地方,专门从各族孩童中选拔良材加以培养,那些曾经的宗门仙长则变成老师,各施其职,层层施教。”   “为了让那些学生不要忘记搏杀本领,学院内每到冬季都会组织学生出城猎杀雪狼,以其成绩排定优劣。”   老人的话在周围回荡,思忖说道:“这个有点类似于部落的成年礼,但是更严厉,会有性命之忧。”   周围的人聚精会神,浓眉少年再次泛起疑惑,问道:“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狼?”   老人叹息回答道:“因为学院里的老师是不出手的,杀狼的都是普通学生,刚刚学习道法,实力有限的很。这是规矩,连城主大人的公子也在学院修行,一切按照院规行事。”   浓眉少年皱眉,说道:“不是吧,刚才阿公还讲过,城主少爷是那位八指先生的弟子,先生那么厉害,他的弟子怎么会按照学院的规矩办。”   听完乱舞城的故事,孩子们心中,那位单掌令乱舞城变天的八指先生无异于活神仙,作为他的亲传弟子,怎么能与一般学生混在一起,实在难以理解。   “这就是那位大人的不同处。乱舞所有修士都要在学院修行,非达到一定修为不能离开,更不准自立山门。”   老人磕掉烟管里的余灰,感慨回答道:“正因为自身严厉,大人才能威慑群雄,让七宗七族都没了话说。现在七族还是七族,去掉当初死掉的,人也还是那些人,但却没有人敢乱来。”   凡人到底是凡人,眼里看的是太平盛世,耳中听到的是英雄事迹,浑不知英雄经历多少血腥,吃了多少苦,又面临着怎样的危机。   “先生好厉害!”   “是啊是啊,将来虎子哥进了学院,也要像先生那样厉害。”   故事讲完了,周围的孩子们纷纷活跃起来,七嘴八舌说着闹着,所言无非是学院如何如何,八指先生如何如何,以及虎子哥将来如何如何等等。   老人忘着兴奋的孩子们,宛如看到自己的过去、还有族人的未来一样,沟壑密布的脸上满是期待与追忆,怜惜说道:“虎子能不能修道还不一定,阿公告诉你,即便不能修道,学院里还有专门的武院,不可颓废断了志气。”   “嗯!虎子一定争气!”   年纪虽小,虎子似已明白族人堆自己的期许,目光坚定说道:“虎子……”   “啊!狼……狼群!”   远处传来一声惊呼,接着便是大群牲畜骚动,马嘶声声连成一片,蕴含无尽惶恐。   不用吩咐,无论老人还是小孩,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部落中的人们色变的同时做出反应,纷纷拿出武器从车内跃出,冲往各个紧要方向。   正中央,老人领着几个孩子爬上车顶,身手居然颇为灵活,甚至比寻常壮年族人还要利索。待看清远方的情形,老人顿时变了脸色,深深倒吸一口寒气。   “糟了……咦!”   足足百余只强悍雪狼,在一头提醒格外壮硕的头狼率领下咆哮而来,卷起的风雪飞扬数丈,宛如一道风暴之墙。   对一个总人数只有三四百人的部落来说,即便算上壮年妇女,真正能拿刀持箭的人也不过一两百;百余条雪狼看似不多,但它们是魔兽,身体强悍爪牙锋利,且能够施展低级法术,哪里是这种部落所能对抗。   乍看以为是灭顶之灾,老者握住烟管的手微微颤抖,情不自禁抬起头,朝更远的远方注目。   这一看,老人顿时变得傻了眼,再也无法挪开目光。   天空一道惊虹,地面一条狂龙,惊虹如电,道道火焰如飞矢纵掠,落入狼群总能带走击杀一头巨狼。地面的狂龙更加凌厉,挥刀出箭拳打脚踢,身体在狼群内纵掠,竟好似一头全身都是武器的猛虎,无端冲入到羊群中。   那位将狼群赶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以至于错奔向人类方向的人……居然是一个身穿紫色劲装的年轻女子。   “姐姐,你犯规了!”天空传来怒喝,青年手上施法不停,嘴里抱怨女子不按规矩来,凭空夺取自己不少猎物。   “有本事你也抢。”年轻女子挥拳将一头雪狼打飞,脚下用力,径直冲往那条头狼。   “小……小少爷?”老人拼命揉着眼睛,用力分辨那条在狼群内搏杀的身影模样。   “小……小姐?” 第698章 陌客   “算着您会在近日赶到,我们来接一下。”修士神目如电,林涛老远便看到老者的身影,连忙大喊着安慰其心。   “林伯,还好吧?”   “少说废话,杀狼!”   除了身体,依莲现在怎么看都不像一位官家姑娘,不,根本就不像个姑娘。如按照正常人生轨迹,算算年纪,林家小姐恐是两三个孩子的妈,可她身上哪还有一点官家小姐的摸样,刀浴血拳破肚,厮杀起来狠劲儿远超其弟,根本就是个女子屠夫。   尤其是那把刀,鲜红如火焰灼烧的感觉,握在依莲手里,未免太大了些。   这是少爷?那是小姐?老者望着天上地下那对年轻人,双眼不知不觉模糊一片。   落寞回到故乡多年,族人都不知道,这位老人曾有幸亲眼见证当年一幕,甚至还亲自参与其中。   十年前,林氏姐弟还是一对无缚鸡之力的官家子弟,雪坡一战亲卫死伤惨重,移居五狼时不得不以各族勇士补充。就是那个阶段,老者有幸加入到亲卫的队伍里,认识了他们两,并曾有过几次交谈。   林家姐弟要修炼,亲卫们认识他们的多,能够说上话的却很少。老者因此沾沾自喜,认为自己福缘深厚,沾了不少富贵气。   新年一战,天上法术轰鸣如雷,流血最多的还在地面。老者最终上阵杀敌,并且受了很严重的伤,无法再留在亲卫队伍里服役。可巧的是,其受伤的时候偏赶上林家姐弟在一旁目睹,自此记住了他的脸。   再后来,乱舞城学院建立起来,林大人体恤下属,将伤兵安置一部分在学院内做些杂役之事。老者因此又遇到过小少爷几回,多少显得与别人不同。   曾经的勇士变成无用之人,老人很难适应这种变化,因眷念故乡,老人最终决定回去,又带着族人回到乱舞,回到这片他曾为是抛洒热血险些丧失生命的土地。   万万没有想到,今天居然有机会在雪地与林家姐弟重逢,甚至被迎接。   这是恩,也是荣耀,是普通山野之民无法想象的荣光。   小少爷也就罢了,八指先生严厉是出了名的;可是小姐……   “孩儿们,随我杀!”   老人根本不值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唯有恶狠狠发出命令,老迈但不老朽的身体一跃而出,仿佛瞬间年轻十岁,重现当年峥嵘。   “杀!”数百道声音同时呼喝,本应惊慌失措的山民呼啸而出,一起扑向群狼。   ……   穷途末路,不甘授首的狼群陷入疯狂;狼王一声悠长悲嘶,没有欺凌那些明显弱上一筹的山民,而是调转头颅,亲帅一群强壮公狼,迎向林家小姐。   狼性凶残狡诈,最常见的情形是欺软怕硬;然而狼亦有勇,当局势恶劣到无法更改,狼王便需身先士卒,主动面对最强之敌。对面数百人包抄而来,其个体实力虽不足,但足以让狼群找不到出路。这样的情形下,唯有扑杀那两个死追不放的对手,才能为家族觅得一线生机。   林氏姐弟谁强谁弱难以分辨,可林涛是飞的,狼群可选的对手只有一个。   “小心!”   乍见狼群转向,林涛施法速度更疾,只能看到一条火蛇弹吐不定,血花自狼身上绽放,来不及喷射便被蒸干。此时老者才留意到,小少爷用的并不是火系法术,而是一支通体皆有火蛇缭绕的飞剑,威力大到不可思议。   狂风鼓荡,狼嚎如潮,末路狼群的凶性被彻底激发出来,周围雪狼前仆后继,飞蛾投火般以身躯阻挡飞剑,掩护着狼王率队冲击。与之相比,迎接那面风暴之强的身影如此娇小,瞬间淹没在风雪内。   沉闷的撞击声连串响起,几乎分不出先后,视线被彻底阻隔;远远看去,战场中央一团凌乱漩涡翻翻滚滚,偶尔有红艳艳的颜色一闪而过,下一刻便被风雪掩盖;娇喝与狼吼交织呼应在一处,但不知是谁伤了谁。   “姐!”   林涛的眼睛泛着血一样的红,火剑穿梭如一道纵横的电,却不敢如刚才那样大开大阖,而是小心翼翼地击杀那些被击伤弹飞的狼。他的修为有限,群狼集中在一起后,喷吐冰寒之气足以让他的神识无法穿透,凭目力更无法看到战圈中的准确情形,加之那条紫影纵掠如飞,狼群本就矫健异常,以至于他不敢全力施法,生恐带来误伤。   每一声闷响都可能是狼攻击人,每一次嘶吼都有可能是狼吻啃咬到血肉的欢鸣,修道至今,林涛第一次生出修士不如战士的感觉,内心焦迫已无法形容。   从小就被姐姐呵护,这种感觉根深蒂固,与彼此强大与否无关。姐弟两个同时修行后,依莲因为没有道基,无可避免走上炼体之路,无论试炼还是比斗均冲锋在前,那种撑起一片天的感觉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日渐加深。   战士的魅力正在于此,无论强弱,亲手撕开对手的身体永远比遥遥一击来得痛快,也更能震撼心神,更具有统治战场的气魄。某种程度上讲,姐姐在小少爷心里的角色有点像老师,无敌的存在。   然而姐姐毕竟不是老师,永远、至少暂时还不具备那种无论面对谁都可让人安心的气场,亲眼目睹她被群狼圈在当中扑咬,小少爷觉得身体发凉,肝胆内腹尽是冰寒之气,仿佛那里也藏着狼。   时间如凝固,战斗还在继续,不时有狼的身体自战圈内弹出,但不像之前那样一击必杀,而是能够掉头反扑。   “嗷!”   战圈一声闷哼,与此前的清喝明显不同;骨肉连心,小少爷再顾不上什么修士不宜近战,悲嗥着俯身冲下天空,冲向风雪暴涌的狼群。   “小姐!”   一支烟管抢先出现,曾担任亲卫的老者到底与寻常山民不同,渐趋老迈的身躯似重新恢复了当年活力,迎头撞进那团冰寒刺骨的空间。   “杀!”   跟随在老者身后的,居然一名十来岁的少年。虎子不愧是号称部落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近百名壮年战士中,只有他能跟上老人的步伐。   轰鸣声声,嘶吼与叫喊彻底混合在一起,难分彼此。人与狼都杀红了眼,哪里还分得出谁是禽兽,谁又是被誉为受天道眷顾的万物之灵。唯有空中盘旋的寒鸦保持理智,紧张兴奋地注视着下方的战场,静候属于自己的收获时光。   “姐!”   林涛大吼着,挥剑将一头饿狼斩首;赤电般的飞剑尚未来得及收回,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鬼火般的眼。狼王庞大的身躯如山岳一样当头压至,利爪如钩獠牙似枪,嘴里喷吐的腥臭气息闻之欲呕,直扑面门。   那一刻,小少爷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当年曾经感受过的那一幕:狂蛮战士挥刀猛砍,斩断一支手,又一支,直到切开那名亲卫的胸腹,生生将他斩成几截。   “吼!”   惊恐依旧,愤怒如昨,但他毕竟不是当年的小少爷,对手也不是那个无可匹敌的狂蛮;飞剑来不及召回,强迫自己正对着狼王的眼,林涛挥拳……身体被一股大力撞击,凭空飞出数丈。   两只娇小的手中握着一柄宽大如她的身体一样的刀,林家小姐的神情出奇的平静,血刀平平,正对着狼王眉心,突然弹出一抹厉红。   “蹦!”   清喝中,狼王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那柄血刀的刃口居然像弓箭一样弹了出来,好似一扇平移的门,打开两面血红空间。   狼王的身体一撕两半,就像它本来就是两个半边,只被鲜血粘合的一样。播洒的鲜血如瓢泼大雨,紫色身影躲闪不及又或无力躲闪,彻底鲜红。   “姐姐!”   林涛再次惊呼,身体像被钉子钉住一样无法移动,他从未见过依莲用这一招,根本就不知道那把血刀怎么可以这样。望着那个从头到脚一片血红的身影,小少爷惊疑不定又觉得有些陌生,心里忍不住想这就是自己的姐姐,会不会是被人夺舍?   “楞着做什么,还不动手!”依莲抬手抹一把脸上的血,挥刀的同时清叱。   “呃……姐……你那刀……”   “你的剑也一样。”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你还不够凶。”依莲纵身追上一头试图逃窜的狼,从容说道:“老师讲过的,和尚那样修行,死士那样战斗,忘了吗?”   林涛不明白这一句话,搞不懂法器生效与凶悍间有何关联,嗫嚅说道:“呃……早知道我也修战士……”   “胡言乱语。”依莲接了一句,没有再继续解释什么。她与林涛性情不同,早已明白战志这种东西不是可以讲道理便可领悟,唯有一次次与死神擦肩的过程中才能体会到,并且不断加强。   狼王一死,余下群狼再无勇气战斗下去,纷纷四散而逃。战斗随之变得简单,山民们呼啸而出以弓箭追杀,其中有个孩子的身影显得格外矫健,渐渐吸引了姐弟两的目光。   “那个孩子是谁,不错啊!”   姐姐既然无恙,小少爷的心情随之好起来,依旧如当年少年一样,施法追逐的同时不忘与老人寒暄。“林伯,您孙子?”   “不,他是……”   老人可不敢与他调笑,拖着一条伤腿抢步上前,曲身跪倒在地:“小少爷,还有小姐,您两个怎么能到这里来……”   “老头说错了,他们怎么不能来。”   “他们若不来,本座怎能完成使命呢?”   声音自远处响起,透着欣喜与得意,两名黄袍人徐徐而行,三五步便来到战场,洒然而笑。   “孤山王有召,小少爷,请吧!”   “小姐,你也请吧。” 第699章 故人齐至   两名黄袍相貌打扮一模一样,连声音语气都别无二致;一个说一个接竟似同一个人讲话,完全听不出区别。   狼群已散,山民从四面八方聚集起来,顾不上说话纷纷围在阿公身边,将林氏姐弟护卫其中。山民质朴但不傻,一听便知道来者不善,自要贡献一份力。   “忠勇可嘉。”左首黄袍人说道。   “力如蝼蚁。”   右首黄袍人立即接上,叹息说道:“小姐少爷,不想他们都死光的话,请跟我们走。”   “大胆!”   林伯首先站出来,一如当年那样挡在弟两身前,喝道:“尔等何人,敢对八指先生亲传弟子无礼!”   他知道对面的是修士,明白在这样的人眼里城主大人连个屁都算不上,毫不犹豫搬出八指先生做旗,希望对方畏难而退。需要提到的是,对那些与十三郎交善的人来说,八指先生已成通用称谓,非但没有不敬的意思,还觉得亲切。   结果令他失望,左首黄袍人嘿嘿一笑,说道:“八指先生?他若在这里,我兄弟将其一并拿了。”   右侧黄袍人再度接上去,不屑说道:“可惜他躲在城内,死活不肯露头。”   “噗嗤!”   轻笑声响起,战斗过后,依莲一直忙于整理仪容,没顾上插嘴说话。毕竟是女孩子,打仗的时候不顾一切,事毕首先想到不是自己有没有受伤,而是颜面好不好看。   女孩子一身鲜血凶神恶煞的模样,多不好。   “孤山王,没听过。这是第几个了?”林涛看都没看过黄袍人一眼,随手捏出一个剔透水球,帮助姐姐打理头饰;仿佛对面站着的不是高阶修士,远远不能与饿狼之凶狠相比。   “这是第几个了?”   “第六个,谁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孤魂野鬼。”   炼体十年,依莲最高兴的不是战力强悍,而是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畏寒;素手将湿淋淋的秀发挽至脑后,林家小姐轻笑嫣然,随意对黄袍人说道:“你们赶紧走吧,老师讲过生命珍贵,不要随便寻死。”   “……”两名黄袍愕然相望,均不能相信这是他们听到的话。林伯与他们两的表情差不多,目光四望,表情若有所悟。   “还不走?”林涛微微皱眉。   “那就别走了。”依莲轻轻叹息。   “谁!”左首黄袍人断喝如雷,神念与威压一同放出,仔细搜索四周。   “给本座滚出来!”右首黄袍人探手虚抓一把,空气中嘶鸣声声如有千万毒蛇吐信,看不到任何身影。   “装神弄鬼……嗯?”左首黄袍突然惊呼,看向远处的目光微有凝固,如临大敌。   “咦!还有人?”林家姐妹也觉得意外,同时抬起了头。   有人自远方来,三道飞虹划破长空,一漆黑一赤红,还有一团乌云翻翻滚滚,仿佛有千军万马隐藏其中。   来人速度飞快,未等大家辨明其形,地面忽传一声冷哼,三条壮汉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但被一头壮硕如山的怪驴挡住,隐隐将林氏姐弟围在正中。   眨眼间出现这么多人,山民们不说,两名黄袍人最为吃惊;他们能够感受到,那三条壮汉神凝如山,虽没有半点修为波动,气息却强大到让人恐怖;至于那头驴……   它会说话!   “天上的是熟人,小心那个黑脸小子就行。”   头顶一团电光缭绕,如山般的怪驴踱步来到林家姐弟面前,严肃说道:“依莲表现不错,小涛差点,要好好努力。”   “……”周围大眼瞪小眼,小少爷耸拉着脑袋不敢吭气;依莲战斗时勇猛无匹,此时被一头驴夸奖却不禁脸红耳赤,赶紧拍拍大灰的头,随后朝三名大汉施礼。   “大师傅,二师傅,三师傅。”   师傅?还一下来三个,这是要找场子啊!人们心里想着。   三人点头,独眼大汉跨步上前,看猪一样的目光左边看了右边看,最终点点说道:“一样。”   扭着脚、步子怪异的大汉说道:“早说了,他们是孪生。”   胳膊明显比正常人超出一截大汉瞅了瞅,说道:“他们妈没用,只能生俩。”   这句话说出来,所有山民妇女羞愧低头,心里想生两个是废物,咱们一次只能生一个的怎么办,丢死个人了。对野居的山民来说,生育儿女是头等大事,能生绝对不让人觉得羞耻,而是能给部落带来重大贡献的功绩,称得上英雄母亲。   黄袍兄弟瞠目结舌,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如此显赫的方式出场,皆因看到之前的战斗,发现林家小姐遇险而无人施救,这才肯定他们身边无人跟随。哪知道事情突然变成这样,高手一出来就是三个,还加上一头可能是八阶魔兽的大驴!   会说话啊!只要能变成人形,就肯定是八阶!   准八阶魔兽……两人绝望到想哭。   卡门随意说道:“杀了算了,两个废物,敢对少爷无礼。”   此少爷非此少爷,依莲现在是他们仨兄弟的共有弟子,林涛是晚辈,当不起少爷这个称谓。   卡其到底稳当,说道:“天上还有人,不要被他们逮住机会。”   卡徒不屑,说道:“抬抬手的事儿,能给他们什么机会。”   这边轻松自如,对面黄袍兄弟胆战心惊又不敢轻动,心里只盼着天上的三位是熟人,最好是主上的朋友,方有机会解除危机。此时他们忽然察觉到,场中除了那三人一驴外,竟然还有一道气息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其中蕴含的冰冷气息,比之那三名大汉更恐怖。   这是欺负人!欺负人啊!两人心中哀嚎着,祈祷着,仰望着……   思虑疑惑焦作不解中,天上三人已然赶到近前,老远就看到大灰异常醒目的身体,纷纷开口。   “灰……灰哥好啊!”阴测测的声音如万鬼哭嚎,下方数百山民腿软筋麻,不少人一头栽倒在雪地里,根本无法站直身体。黄袍兄弟如坠冰窟,因为他们发现那头驴居然洋洋得意地抬起头,仿佛看到久违的小弟一样打着招呼。   至于他所讲的话,足以让他们的主人都为之崩溃。   “小木回来啦,估摸着也该回来了。对了,前两天少爷还提到你,说是要去魔宫问问,该换班就换班,不能拿人当苦力使唤。”   “是吗?那敢情好啊。”当初与十三郎同行千里,魔魂圣子没少被大灰欺负;积威难去,堂堂圣子干笑应付着,眨眼看看地上情形,神情疑惑。   “这是闹哪样?”   “小事,不值一提。”   俨然一副主事者面孔,大灰摇头摆尾得瑟着,目光紧盯着那名黑衣青年,说道:“黑小子,修炼得咋样了?少爷说了,再见着得教训教训你;当初认识几个圣子,就数你出息点,勉强配得上少爷出手。”   “乐意奉陪。”陆默还是那副模样,神情气度更加凝稳,丝毫没有因此动怒。   “说你胖,还就喘上了。”   大灰不屑扭头,招呼三卡说道:“这几位你应该认识,随便挑一个,比划比划先?”   “我来!”卡门一把拽出巨弓,跃跃欲试。   “我最壮。”卡徒一把将他推开,器宇轩昂到一塌糊涂。   “我是老大,都给我退下。”卡其赶紧卖弄权威。   陆默愕然不知所谓,无奈抱拳说道:“三位都是魔修贵客,在下不愿交手。”   四方联盟,魔修真正站稳脚跟前,怎么都脱不掉寄人篱下之嫌疑;三卡可以假装混蛋,陆默不行。如今潮汐之门已开,鬼知道有没有别的咔吧人进入此界;假如有人传回消息,魔宫圣子在自己的地头将三卡袭杀,事情注定小不了。   血杀圣子如今已不是普通人物,一举一动不仅仅代表自己,由不得他不做考虑。   “不愿?是不敢吧!”卡门愤愤不平,反正捞不着出手,唯恐天下不乱。   “我看像。”卡徒连连摇头,感慨魔修缺少勇者之心。   “不许胡说。”卡其最沉稳,思虑后说道:“不许胡说实话。”   “……”陆默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干脆扭过头。   这边插科打诨一通闹,那边牙木踩落云头,大步流星来到大灰身前,仗着是老熟人,伸手在其脖子上一通乱挠,嘴里说:“多年不见,灰哥神采依旧,这身板,这块头儿,这精神,啧啧……”   “滚蛋!”   引以为傲的狮鬃被弄得乱成一团,大灰甩屁股将牙木扛到一边,喝道:“来干嘛呢,送礼还是还情?有东西先让本神过目,一般货色就算了,少爷看不上。”   牙木不在乎面子,连连道:“送礼不着急,来这儿当然有事;刚刚才知道少爷原来在魔域,小弟赶紧来了。”   瞧他不像闹着玩,大灰收敛神情,问道:“啥事?”   “大事,大事啊!”   牙木一把楼过大灰的头,说道:“先来见个老朋友,瞧瞧,这是谁!”   “谁?嗯,有点眼熟……”大灰扒拉着眼睛看向第三人,越看越觉得奇怪。   白衣白发白眉,星目透出沧桑,英俊的面庞上有些细纹,渐渐与一条印象中的身影重叠。   “你是……”   “呵呵,灰师兄……不认识我了?”来人含笑抱拳,声音感慨万千。   “麦少飞!”夔神一声惊嚎,险些一屁股坐倒。 第700章 一梦恍然   遥想当年,五族圣子会猎聚约,燃灵少主与八指先生携手并肩,万军丛中斩蚊王首级,激昂慷慨,何等意气风发。   三十年时光悠悠,八指先生啸傲潮头,转战两域,纵横妖灵大陆,亲手完成一系列令无数老怪为之瞠目的壮举。不说什么灵魔有别,遑论什么万古恩仇,提起萧十三少爷,亲仇均不能不挑起拇指赞一声:了不得!   抛开身份之争不谈,无论灵域还是魔域,不管大修还是老怪,若将年轻一代俊杰拧出来做比较,没有人认为有谁能盖过十三郎。金山之战中大放异彩的陆默不行,鏖战妖灵屡建功勋的夜莲也不行,他们都不行,就没有人敢说自己行。   这么多年过去,对那些有资格关注此事的人来说,十三郎已没多少秘密可言。傲立紫云,两败夜莲,舌退陆默,激战咔吧,哪一件都不是常人所能为。后来更离谱,斗燕舞,诛恢恢,斩黄奎,救金山,一手促成四方联盟;决定命运的一战中,十三郎请出谁都不知道是什么的那一场天火,万人面前烧灭无人可敌的罗桑古木,声誉一时无两。   一桩桩一件件,一天天一年年,萧十三郎的名字不听便罢,每次听到就有惊人之举;别说什么年轻翘首,就算把那些大能,甚至连道盟之主,魔宫至尊找来,谁又能肯定自己做得到?   可以这样讲,灵魔两域修士能够在外域活下来,上至老怪下及学员,人人都欠着十三郎一份情。假如将来灵魔有融合的那一天,假如沧浪星因此走向持久和平,萧十三郎注定被万古修士所铭记,是会在修真历史上刻下姓名的人。所有曾与之有过交往,一切曾与之并肩、甚至连作对的人在内,都会感觉到一份荣幸,一份参与历史的荣光。   最简单的例子就在眼前,外域功成身不退,十三少爷不知怎地出现在魔域,翻云覆雨,无任何助力的情况下将乱舞城变了天,七狼八虎三大王,居然没有人奈何得了他。   看看牙木吧,只要看看他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知道十三郎在魔域拥有怎样的地位。肯称一头驴为兄,岂能是因为被欺负过便能接受;魔魂圣子与十三郎的交集最多,最清楚他在面对危局时拥有怎样可怕的头脑,杀敌时具备怎样的蛮勇,还有那种永远不知放弃为何物的倔狠。此次三圣子前来乱舞城,其实代表着魔宫的态度,其中魔魂圣子是最为坚决的一个。   若不便立即将十三郎杀死,那就不要与之为敌,绝对不要!   一名结丹修士,一名身份不明来历不清的修士,上升到魔宫考虑是否与之为敌的高度,谁能做到!不客气点讲,就算道院那几位尊者、道盟的几大长老都不行,更别说什么新秀,什么青年一代了。   与之伴随的,当初曾与十三郎有过交往的人,无一不在之后演变中崭露头角;牙木从妖奴变为功臣,陆默成功破境,万世之花更上一层,每个人的成功都有十三郎的影子。如今天狼圣女也已传回消息,又一次向所有人证明一件事:无论走到哪里,十三爷都会对沧浪星发生作用,且都是大好事。   换句话讲,这个人已不能用灵修魔修来衡量,是沧浪星整个人族的幸运星。   麦少飞呢?当年那个少怀激烈、誓将燃灵带高一层的圣子在哪儿?在做什么?有何功绩,不,有没有做出什么事?   作为当年与十三郎最最亲密的魔族修士,曾与八指先生互托生死的战友,他在干什么?   答案很悲哀,也很残酷,三十年过去,麦少飞除成功破境成为元婴修士外,什么都没有做。于是乎,魔宫内部有人私下里说,燃灵圣子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一直被长老院圈禁,无法沾染十三少爷的贵气;若不然,或许也能像牙木等人一样,建立不世功业。   没有人喜欢这样的评论,骄傲的燃灵圣子更不喜欢,但他不能不承认一件事:对他来说,过去的三十年人生是零,一个苍白的、大大的零!   长生大道?去你吗的!   人生是无数事件的集合,是一个一个回忆组成的将来,而不是纯粹时间的累加。   什么都不干,给你活一万年,万万年,也不过一头混吃等死的猪!   ……   最悲早年生华发,对一个两百岁不到凝结元婴的修士来讲,人生才刚刚开始精彩,正是挥洒青春搏浪攀山的年龄;麦少飞却已满头银色,鬓角眉心处处皆是细密皱纹,几令曾与之并肩的大灰认不出来!   认不出是假的,哪怕麦少飞再老十倍,神驴也没有道理记不得轮廓。大灰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他不敢相信,无论如何都不敢肯定眼前这个如落魄书生一样的中年人会是麦少飞,会是当年的燃灵圣子。   难道是他爹?没听过呀!夔神心里想着。   “唉!”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无需询问,大灰收敛戏谑的神情,居高临下给麦少飞来个贴面礼,温言宽慰道:“别怕,你这病,少爷一准儿能治。”   “……”麦少飞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以为他不信,大灰严肃说道:“只有少爷能治。”   燃灵圣子没法回答,牙木知机凑上来,说道:“少爷咋样了?这里到底在干吗?要不要帮忙?”   “帮忙?好啊。”   话题转正,大灰不知怎地来了聪明劲儿,甩了两名黄袍人一眼,说道:“这两来找少爷麻烦,说是什么……什么来着。”   依莲蕙心兰质,拉着弟弟抢上一步,依次给几名圣子见礼后说道:“他们是孤山王的手下,说是要捉了老师去……什么什么的。”   老实人终究是老实人,依莲够聪明,但却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罪名。话说那两位的确没干什么过分的事,刚刚亮了两句豪言就被晾到一边,至今都没有人正经搭理过。   “什么什么的?”牙木一头雾水,心里想小姑娘脑子不太好使,少爷收这么个弟子,操心事怕不少。   “孤山王?”麦少飞久不出世,显然没听过。   “一个草头王。”   陆默默淡淡应了声,冷哼道:“既然赶上了,杀了便是。”   说杀便杀,陆默是什么人,哪有心思在这等人物身上浪费功夫。也不见他动了什么,空中突有黑光闪过,这么多人在场都没看清如何来去,那边左首黄袍已惊恐地捂住脖子。   捂是捂不住的,一条越来越清晰的血线在其脖颈上出现,黄袍人惊恐的目光望着这群人,两手扶着自己的头,扶……扶了下来。   无头人举着自己的头,鲜血如喷泉一样彪射,嘴巴还在蠕动想说点什么。   场面凶残而诡异,一些胆小的山民惊恐到极致,险些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与此同时,这也注定是他们一生的谈资,不,是代代流传。   三卡倒吸一口寒气,看着陆默的目光不像刚才那样轻慢。   血杀一刀不仅要了黄袍人的命,连其深藏丹田的元婴都被刀意绞碎。之所以选择砍头断首,未尝没有向三卡示威的意思。   “在下,晚辈……啊!”   右首黄袍大声疾呼,身体上光华闪耀,瞬间祭出数件法宝。两大元婴来这个鬼地方,目的仅仅是掳掠一对刚刚开始修炼的姐弟;不敢进城也就罢了,荒郊野外隐匿偷袭,居然遇到这群恶鬼!   黑光再闪,连串爆响中穿透层层防护,将黄袍人一刀劈成两半。   说有鬼,真有鬼,漫天都是鬼!呼啸恶鬼咆哮上前,瞬间将几截断尸包裹其中。   陆默只杀人,不取物,魔魂圣子不一样。与十三少爷相处的那段时间,牙木最大的心得不是如何计谋怎样战斗,而是学会了过日子。两大元婴的精血是好东西,断断不能浪费。   牙木说道:“干脆杀上门去,把孤山王解决掉,当见面礼怎么样?”   陆默神情淡淡,说道:“孤山老鬼随时可入化神,你去吧。”   “呃……”   能将两名元婴当奴仆使唤的人,怎么着也不会是平头百姓。牙木悻悻收声,忽见鬼雾如劈波斩浪一样连连后退,尖啸声声,仿佛遇到什么极为恐怖的存在。与此同时,陆默的目光陡然明厉,正想有所动作,忽听林氏姐弟惊喜呼唤,赶紧又收了手。   “姑姑!”   鬼云乍开,群鬼退避不敢稍动,一条如实似幻的身影缓缓出现,火红的双眼朝牙木看了一眼,几令他瞪爆眼球。   “鬼王……厉鬼之王!”   咔吧力士做仆,上古魔兽为骑,养条鬼都是魔魂修士孜孜以求而不得的厉鬼之王,还有牙木知道的蛤蟆蚂蚁没露面,如今不知成长到何种程度。   “这一家,都是些什么人!”牙木狠狠咬着牙,心里不停诅咒又暗自庆幸,愤愤难休。   “姑姑,您怎么也来了。”林氏姐弟跑上去,如见到亲人一样与哑姑寒暄在一起,浑不管身后凝聚了多少惊诧惊恐带着羡慕嫉妒的目光。   哑姑不喜欢说话,火红双眼中透着柔和,长尾挑着两枚戒指,送给林氏姐弟后转头看看陆默,还有喜欢收缴尸体的牙木。   陆默莫名其妙,不知道那只让他都为之警惕的鬼王何意。   牙木大度挥手,说道:“送给孩子,应该的。”   “不要脸!”大灰冷哼道。 第701章 城变   乱舞城换天十年,山民安居自有法度,清理战场救治伤患,小小车队重新上路,自行赶往属于自己的那份土地。   有这么多“大仙”在场,为全族所期待的精悍少年很快被推上前台。结果让人失望,虎子没有道基,无法修炼正统法术。非但如此,他被查出带有蛮族血脉,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杂种!   不用问,虎子的脸白了,林伯的眼黯了,周围山民目光复杂,自也少不了有人幸灾乐祸。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林伯一个劲儿念叨,满脸愁云惨淡,仿佛天都塌了半边。   虽是摘履的一个小部落,林伯仍像其他人一样持有大部荣光,怎么着都不会喜欢那帮动辄入野兽一样发狂的蛮人。当年之战,林伯的病根便是因蛮族而来,要说内心没有芥蒂,恐没几个人会相信。然而虎子父母已亡,林伯发现其天赋后视若亲子……   望着虎子惨白的面孔,周围族人缓缓退避的身体与复杂鄙夷的目光,林伯左思右想没个出路,瞬间仿佛苍老十岁。   一个字:难!   “想什么呢?好事啊!”   卡门歪眼睛望着那群傻帽,喝道:“有天赋还不好?脑子有病?”   两百山民傻了眼,心想这叫什么话,故意恶心人?   依莲不忍看着林伯难过,解释加上安抚说道:“放心,乱舞城没有种族歧视。”   种族歧视?没听过这个词,意思很好理解;一帮乡巴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想那怎么可能,天底下都没有这样的地方。   “墨迹!”   卡徒大步上前,拎鸡一样把少年抓在手里,说道:“怕不怕苦?”   少年楞住,嗫嚅说道:“不怕。”   “大点声,怕不怕!”   “不怕。”少年应着。   “娘们儿一样,再大点声!”   “不怕!”少年快哭了,不知是吓的还是感动,或许根本就是被捏得太疼。   “怕不怕累?”   “不怕!”   “怕不怕流血?”   “不怕!”   “怕不怕死?”   “不怕……有点……”   “这就对了!哪有人不怕死,老卡最讨厌那样的货。”   卡徒断喝如雷,吼道:“打今儿起,你就是老卡外门弟子,能不能转正要看你的本事!”   少年激动了,面庞红润双眼明亮,宛如脚下有一条铺满鲜花的路,前方就是登仙之门一样。   “老卡是我。”卡其严肃纠正。   “你是小卡。”卡门郑重强调。   “我是老二!”卡徒愤怒大吼。   “……这是个傻子!”周围一地白眼。   ……   那边吵吵闹闹,这边飞遁中惊诧连连,粗粗问一问十三少爷近况,魔魂圣子立即瞪圆了眼,好一番大呼小叫。   “闭关九年?炼丹?写字?修身养性?感悟红尘?还替凡人治病?”   一连串问号在脑子里闪烁,牙木鬼眼寒光四射,左右看看没外人,悄悄问:“你那个老师……有没有走火入魔?”   魔宫所知的十三郎,实际上是十年前的八指先生,至于这十年干了什么,牙木等人完全不知情。   这很正常,比如传递情报,多半会以事件为基础。某时某地某人干了什么,与某方某人发生什么纠葛,会带来什么后果等等。闭关修炼这种事,细致的一笔带过,马虎点干脆懒得讲。魔宫远在亿万里之外,传递消息也不是件容易事,难不成隔三差五开启法阵就为了汇报四个字:他在闭关!   十三郎很重要,但还没重要到那种地步。因此在魔宫诸位圣子所了解的情况中,十三郎仍是十年前的那个结丹“小”修,与别人不同处是他经常干些惊天动地的大事罢了。   印象中十三郎整天忙个不停,从没有过真正闭关修炼的时候。突闻小少爷说老师一次闭关就达到九年,出关后举止如此怪诞,当真吃惊不小。   “你才走火入魔。”   提及老师,林涛仍是小少爷心性,闻言大为不满不敬,说道:“老师当初身负重伤,出关后发现城内狂信之人大大增加,自然要操心民意。”   牙木板起脸,说道:“狂信?民意?那和他有什么关系?算了不说这些,他入魔是好事知道不,这都不懂?”   林涛疑惑不解。   牙木说道:“知道他从哪来的不?”   林涛摇头,问道:“有关系吗?”   牙木嘿嘿一笑,说道:“当然有关系,大大的有关系。你那个老师啊……是个灵修!”   林涛微楞,说道:“然后?”   牙木大为愤懑,喝道:“熊孩子,恁不懂事!”   林涛委屈死了,不好意思总和老师故友顶嘴,干脆扭过头不理。   牙木气到不行,呼呼喘着一把将麦少飞拽过来,嘀咕几句。   麦少飞连连摇头,面带沧桑眼中带着苦笑,多半是在否决什么提议。   牙目急了,说道:“咦我说你咋也不明白呢,这俩孩子是关键,懂不懂!”   “我懂,但是没用。”   麦少飞微嘲说道:“萧兄的性情我还是了解的,不管是林家姐弟还是我,又或别的什么人,都没有用。”   “不能吧!我觉得,他没那么绝情。”牙木说道。   “就是因为这样才没用。萧兄对我们如此,对灵域那边也一样,哪有随便能舍弃的道理。”   “可是有那件事……”   “那也看他怎么想,去了再说吧。”   麦少飞神情有些凝重,拉过林涛问:“刚才说城内有不少狂信徒,怎么回事?”   许是一头白发显眼,小少爷对麦少飞象不错,恭敬回答道:“这个事情老早就有,但不是太严重。当初乱舞大变,老师负伤后闭关不出,城内居民中狂信之人逐年增加,屡屡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父亲想了很多办法,各族前辈也都有出面,始终无法消除其蔓延。”   牙木连连撇嘴,说道:“都是些凡人,随他去好了。”   一直沉默的血杀圣子忽然开口,说道:“但凡有狂信蔓延,其源头必定来自修家,轻忽不得。”   牙木吃了一惊,问道:“怎么说?”   陆默沉吟说道:“狂信之人……实际上是一群疯子,病不服药,亡不入土,外不问家国世故,内不管血脉亲族,完全不可理喻;信仰之源传出指示,信徒可为之粉身碎骨,杀妻灭子亦无丝毫犹豫。这样的人,少了无所谓,若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牙木愣愣地望着陆默,心想这家伙也会有悲天悯人的时候,装得可真像。   麦少飞点头说道:“此事我也有过听闻,取信之人如成了气候,可取亿万民众之信为法,信徒皆成为傀儡般的存在,真正的荼毒人间。”   “是啊是啊!老师也这么讲。”林涛说道。   “把他们找出来,全部杀光!”牙木杀气腾腾。   陆默冷哼一声,说道:“杀不光的。不解决狂信之源,信徒就像野草一样,割一茬长一茬,源源不绝。据说狂信之人死后也不得超脱,精神魂魄乃至怨念皆如香火一样尽归其主,杀得越多,信主反倒越强大。”   “是啊是啊,老师也这么讲。”小少爷再次附和。惹得陆默直翻白眼,看林涛的目光大有深意,仿佛他就是狂信徒。   连血杀圣子都说杀不光,牙木不敢再放豪言,疑惑问道:“有大量狂信人可抓,会找不出源头?”   林涛面色愁苦,回答道:“怪就怪在这里,各族前辈忙了很久,审问并杀了不少人,险些激发民变。除知道他们信奉的是灵妙法尊外,再无所得。”   牙木挠头,问道:“灵妙法尊?你们听过没?”   两大圣子齐齐摇头,陆默认真想了想,忽问道:“萧兄现在境界如何?实力……”   “老师天下无敌!”小少爷毫不含糊,说出的话让三大圣子无言以对。   连牙木都觉得不爽,冷着脸问道:“哼哼,城内狂信之人这么多,他怎么讲?”   “这个啊,老师说……这件事该魔宫管……”   三人面面相觑,牙木脸皮厚,又问:“万一……魔宫要是不管呢?”   小少爷不解,反问道:“魔宫身系天下苍生,怎么能不管?”   “我说的是万一!”   “万一啊,万一的话,老师说……”小少爷有些犹豫。   “说什么?”   “老师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既然有人喜欢,就让她来吧!”   ……   三元阁。   “狂信之人蔓延生事,最应该担心的是妙音门;你们都不愿意管,缠着我有什么用。”   尾指一缕蓝色火焰,时而如丝如雾,时而锋利如刀枪剑戟,下一刻又如花蕾徐徐绽放,连叶瓣上的经脉都条条可见,鼻端仿佛能嗅到一丝芬芳吐蕊的香气。   出关仅一年,十三郎对火焰控制的精微程度不知提高了多少,火尊看到恐亦为之震惊,甚至有些汗颜。   “人常说万物有灵,火焰也是一样。依我看,所谓有灵不光指其能生出如你我生命一样的灵性,还有对万事万物的印象与理解。形、声、色、意,乃至七情六欲五感,样样不能缺少。”   炼丹首先炼火,任何丹药都经火炼而成,不把控火之术修炼到极致,便是再好的材料摆在眼前,手里有最好的丹方,依旧炼不出上品丹药。这是蓝瓶儿给他留下的课程,如今顺利完成,甚至还有超出。   八指先生变成十指先生,且总以尾指招摇,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修炼有高深炼体法门。蓝瓶儿对此不喜但无奈,微微皱眉说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没有火性道基,这么短的时间,怎么能将火焰控制到这种程度?”   “我聪明嘛,你早该知道。”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教别的吧。” 第702章 生灭问丹   蓝瓶儿不肯轻易放过他,说道:“炼丹炼丹,火焰之力需要一丝不苟;不行,你要对我说实话,究竟怎么回事。”   十三郎好生无奈,说道:“这是我的秘密好不好,难不成聪明也有问题?”   蓝瓶儿脸上发烧,怒道:“因材施教,不知其材如何施教!我现在是你老师,连徒弟什么样都清楚,怎么没有问题!”   十年三千六百天,八指先生的变化不是长出几根手指;对比以往,蓝瓶儿觉得他最大的不同在于气度,难以准确描述,但是足够让人留意到,且为之瞩目。   就好像一支剑,不似以往那样锋芒毕露,变得质朴内敛,有一股山岳般的巍峨与厚重。又像一条奔腾的河流汇入大海,平静的表面下蕴含无穷力量,怎么都看不透。   看不透,这才是问题!   出关后,十三郎再没有掩饰过修为,元婴修士特有的灵性显露无余,然而让蓝瓶儿疑惑难解的是,她始终无法准确把握其境界。   乍看是初期,仔细看像中期,再看还是初期,偏偏偶尔神通爆发时,火焰中竟透出一丝让蓝瓶儿也为之惊心动魄的威压。   那是大修的标志,身为一名高阶元婴,蓝瓶儿相信自己断无可能看错。然而……怎么可能呢?   修真世界能人辈出,历史上曾有修士百年化神,且不止一个。与那些人相比,八指先生五十年结婴虽然罕见,但还称不上前无古人,后来者只会更多。修行越到后面越难,这是所有修士公认的至理;十三郎现在结婴,也许永远都是结婴,只要没有迈过那道坎,他只能说比别人的机会大一些,时间充裕一些,仅此而已。   事实上,对那些天赋惊人的修士,如无必要,其师长多半会加以警醒,希望其故意将破境压后,以便让基础更扎实,道途方能更加平坦。当然,对世间绝大多数修士来讲,有机会突破元婴是其一生的追求,这个时候还彷徨犹豫,简直是自找不是,非遭千古诟骂不可。   十三郎显然不在此列,他的法力精纯凝厚,怎么看都不会输给中期元婴,甚至有过之。风雷是其本属性,神通威力有目共睹,连没有根基的火焰都弄成这样,甚至带有一丝大修威严……   必有蹊跷!蓝瓶儿心里这么想。她知道自己强词夺理,觉得十三郎多半不会讲实话,可总得试试吧,话说这家伙一次闭关就是九年,一旦跑了,再想逮住他可不容易。   本不抱多少希望,没想到十三郎老实的很,略作思索便有了决断,说道:“跟你说实话,不许告诉别人。”   “必须的。”蓝瓶儿喜出望外。   “我炼了个火灵。”十三郎说。   “……啥?”蓝瓶儿以为听错,脑袋凑过去。   “我炼了个火灵,真正的火灵。”估计是觉得蓝瓶儿表情很有意思,又或提到这件事心里太高兴,十三郎童心大起,冲着她的耳朵大喊。   “火灵,活的。”   “火灵?活的?”蓝瓶儿茫然重复他的话。   十三郎肯定点头,脸上幸福感十足,如做了好事等待老实褒奖的学生。   蓝瓶儿望着十三郎,审视着他的脸、他的眼,忽转身正襟危坐,严肃说道:“好吧,学下一课。”   “……”   十三郎有点失落,问道:“不说点什么?”   蓝瓶儿神识在自己的戒指理不知翻找什么,嘴里淡淡应道:“你想听什么?夸奖还是赞美?”   “这个……都行吧,我不介意的。”   “有病!”   搜得烦了,蓝瓶儿神念微动亮出一堆瓶瓶罐罐,齐齐摊在地上东看西看,似在寻找可用之物。   “血舞王修火的,至今不敢说修出火灵;妙音门内修火的长老有三位,连火灵的影子都摸不着;听说燃灵族大长老闭关已近两百年,目的就是为了借助地脉之火修出火灵。魔宫五行长老不知几许,从未听说哪个能够聚出灵体。”   如数家珍,随口列举数起实例,蓝瓶儿总算找到满意的器物,两根手指捏着一枚小小酒杯,说道:“你有火灵,活的;拿出来瞧瞧,让我长长见识……呵呵!”   十三郎好生无语,恨不得召出胭脂鸟吓吓她,回头想灵体初生正在蛰伏温养,为这点小事斗气似太不值,无奈说道:“不跟你胡扯。弄个酒杯做什么,你还喝酒?”   “喝酒怎么了,有意见?”   “没意见,没意见,说吧,是不是让我把它烧掉。”   “愚蠢!看清楚了。”   蓝瓶儿骂着,指尖也生出一缕蓝色火焰,将那只酒杯包裹其中。   不用吩咐,十三郎探出神识,仔细地观察起蓝瓶儿的举动,以及那只看不出有何特殊的酒杯在火焰中有何变化……   什么都没有。酒杯还是酒杯,火焰依旧是火焰;等了一会儿,酒杯上方渐有雾气生出,又像是完全虚幻的烟,氤氲迷离,直至有露珠凝结在杯壁边缘。   十三郎的神情渐趋凝重。   火焰烧出一团云雾,结雾成露,凝露为水,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小小酒杯内清波荡漾,如一方大湖。   修士灵火,锻金熔铁如反掌观纹,如今非但没有将酒杯烧灭,反烧出一片大湖。对着那只小小酒杯,十三郎仿佛看到碧波万顷,帆舟千条,水下银鱼儿穿梭,天空白云飘绕,更有渔歌在耳边回荡,生机无限,宛如灵妙之地。   道法自然,自然道法;道因自然而生,由法术来演绎;然而究竟什么是道,法又如何由外及里,转变成真正的道?   这便是!小小酒杯便是一方世界,正如佛偈里唱的那样,一沙一界,蕴含无上天机。   水火不容,蓝瓶儿用火烧出来水,其本质便是自然之道,生灭皆有其路。   火焰熄,雾气隐,小小酒杯原封不动,持杯之人神色疲惫,说道:“看明白了?”   十三郎极认真地想了想,郑重点头。   蓝瓶儿说道:“这只酒杯不是寻常物,什么时候能用凡间器物施展此术,便是我大道有成的那一天。在此之前,我都不能、也不会选择冲关破境。”   话中略有警醒,十三郎明白她的意思,内心微暖。   化神修士乃此界巅峰,每个有志冲击化神的修士都需要选择一条路,一条与天地相融合的路。路有千万条,蓝瓶儿所选是最难的一种,直达道之本源。   这种事情解释起来很玄妙,打个比方说,现在的蓝瓶儿是大修,实力、尤其是战力可能很一般,但若能够将此术修至大成,举手便是道法真谛,绝非寻常神通所能比。   可以看得出,蓝瓶儿距离那种境界还差得很远,不但要借助特殊法器,施展起来也极为吃力。换句话讲,她自己还在摸索,此时展示给十三郎看,用意……   蓝瓶儿说道:“结丹修士想凝婴,元婴修士就要考虑化神,哪怕只是刚刚踏入此境。给你示范的仅仅是个例子,因它与炼丹有关,并不是要你有样学样。这一点,你要明白。”   十三郎郑重施礼,诚恳说道:“谨受教。”   蓝瓶儿说道:“寻常炼丹师追求炼制高阶丹药,似乎非如此不能证明自己;高明一些的知道根基重要,但也难免为药性痴迷。就好像修行一样,筑基之后总想结丹,一旦有了机会,想压都压不住。”   “我不会教你炼制任何一种丹药,因那只是表象;我教你的是法,说大一些就是丹道,而不是具体的术。”   “什么是炼丹?炼丹就是以火焰催生,将各种材料炼制成一种全新的东西,这是本质。要实现,首先要能够控制火焰,之后需明白生灭之理;只要有了这两条,炼丹不过是个过程,只需对照丹方,照本宣科罢了。”   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蓝瓶儿似有些累,说道:“具体如何,需要你自己琢研体会,从烧水开始。”   此烧水非彼烧水,十三郎明白其指,微涩说道:“这个会不会难了点,你才能做到这一步……”   蓝瓶儿微微一笑,将那只酒杯送过去,说道:“杯子送你了,喝掉。”   喝掉?会不会有毒?   这只是笑话,十三郎疑惑中接过酒杯,入口大惊失色,表情仿佛见了鬼。   “这是酒!”   “我喜欢喝酒,早该知道。”蓝瓶儿淡淡回应。   ……   用火烧出水都很难,更不要说烧酒;十三郎很快体会到生灭道的艰难晦涩,为之叫苦不迭。   理论上讲,空气里含有任何想得出的东西,水当然不例外。所谓生灭道,其实就是用火焰将空气里的水性激发至最高,再将它聚集到酒杯上方,自然能够凝聚成功。   道理不难想,要能做到才算数。   小小酒杯重逾千钧,烧掉就没地方再找。十三郎知道自己的火焰有多强,勉强控制火力不要外泄都来及,哪还能分出精力想别的;三番五次五次三番,千百乃至千万次尝试,一缕小小火焰楞是将他一身法力耗得七七八八,仍没找到半点头绪。   这是炼丹吗?严格来说不是。与当年学习炼器不同,十三郎费尽心机,始终找不到任何可以让自己觉得安慰的进展,一丝一毫都没有。   打铁起码还炼出一身力气,这算什么,根本是无用功。好在十三郎性情坚韧,不言放弃,但不能不想投机取巧。   “这太难了,真的太难了。就没啥巧办法?你是老师,不能藏私。”   “比炼制火灵容易多了。”   蓝瓶儿调养精神不忘嘲讽,淡淡说道:“狂信之人祸乱人间,当初信誓旦旦捍卫民生的萧大人只管闭关,还把责任推给别人。”   十三郎不理她,专心致志和那只酒杯较劲儿。   蓝瓶儿说道:“猫女又来了,血舞王催你快点拿到血鼎,口气不善。还有四族长老,也都问起过这件事,说什么族内多有不平声。”   “还有你那位丑帅朋友,催了几次讨要东西,也不说是什么……怎么了?”   “有人,来自魔宫。”   十三郎不知何时站起身,表情略显复杂。   “说客上门,好大的阵仗。” 第703章 门威   有朋自远方来,当以诚侯之,以酒待之。若本为故友,更应倒履提靴,扫榻相迎,怎么有礼皆不为过。   三大圣子没享受到这些,准确的说法是,他们刚进后院就被拦住,被主人拒之门外。   鲜花没有,热情没有,笑脸倒是有,奈何有点冷。   八指先生捏着一只酒杯,大刺刺摆一张臭脸,说道:“来意我猜到一件半,若没有别的事,少飞留下,余者请回,不送。”   “……”   三人面面相觑,麦少飞讪讪想说点什么,最终长叹一声,识相地闭上嘴巴。陆默默神情依旧淡定,似对此事早有预料,独牙木恼羞成怒,仗着有段香火情撒起了泼,暴跳如雷。   “十三少爷,不,萧八指,萧十三郎,你太过分了,实在太过分了;你不能这样,绝对不能这样!”   魔魂圣子张牙舞爪,冲到十三郎面前咆哮怒吼道:“想当初,那啥那啥那啥那啥,现在你竟然这样对我……那啥那啥……”   “这货是个傻子?”卡门歪着脑袋表示不解。   “看着像。话说,当初没觉得呢?”卡其连连摇头,感慨自己有眼无珠。   幸好卡徒不在,否则不定说出什么难听话,得让牙木钻地缝不可。   大灰先到报的讯,此时见三人受窘,摇头晃脑好一番得瑟,意思是瞧见没,早跟你说了,得先把本神伺候好。最不解的还是林氏姐弟,两人傻乎乎望着这等奇葩场面,心里对老师越发崇敬,宛如神明一样高大威武。   那是魔宫圣子啊!不说一个冒牌魔修,换成三王又如何,敢不敢像十三郎这样做?   崇敬归崇敬,该讲的道理还是要讲。林涛犹豫再三,最终壮着胆子上前,将此前陆默出手杀敌的事再讲一遍;目的很简单,铺个台阶给对方,同时暗示老师,下马威已经够了,见好就收。   一准儿依莲的主意,林涛想不到这一重。   “好孩子,不愧官家出身,就是懂礼;不像某些人……嗯?”   话未讲完,十三郎伸手点着林涛,说道:“戒指呢,交出来。”   “啊……”   发出尖叫的是牙木,眼睁睁看着林氏姐弟将刚刚得自哑姑的储物戒指上缴,魔魂圣子再也忍不住心中怒火,大骂道:“禽兽啊!是人吗你?孩子的东西也抢!你你你你……”   “带他们出去吧。”   十三郎根本不理他,吩咐双卡将林氏姐弟连大灰一并带走,感慨道:“早知道教徒弟这么累,当初真不该心软。”   “你个……畜生!”牙木气死了,心里想你这是带徒弟,根本就是奴役好不好,不但让他们充当鱼饵,饭都不给吃饱。   此前众人已经看过,林家姐弟看似有个了不起的师傅,实际上待遇惨的狠。除武器还算不错外,身上连件像样的魔甲都没有;结合两人所讲的经历,十三郎显然是让他们充当诱饵,一批接一批抓捕高阶修士,或干脆就是杀人夺宝。   当诱饵不怕,可你至少准备两样救命之宝吧?此前与饿狼的那场战斗,林家姐弟遇到的危险不是假装,而是真正面临性命之忧;他们自己也讲,只要不是无法抗衡的对手,那些隐藏的大家伙是真的不会出手,会眼看着他们死。   牙木知道十三郎的用意,但还是无法理解,尤其连别人送给孩子的礼物也要没收,太狠,太残忍,太过分!   “萧八指你太恶毒了,蛇蝎心肠!”   反正任务没了指望,爱咋咋地吧就。我还不信了,在魔域的土地上,敢把我怎么着不成。   牙木叫屈装狠不停,别人却不像他那么看;麦少飞若有所思,陆默沉吟片刻后居然朝十三郎抱拳施礼,诚恳说道:“佩服,多谢。”   嗯?   牙木茫然抬头,发觉此刻红日当空,应该不是做梦。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佩服是应该的,谢我作甚?”   陆默认真回答道:“他是魔修,萧兄为魔修栽培人才,在下身为魔宫圣子,理当致谢。”   觉悟这么高?十三郎也觉意外,仔细看看三人打扮,发现虽同为圣子服饰,陆默衣角却多出两条金线,恍然道:“升官了?难怪。”   陆默沉默,十三郎这才转向牙木,大刺刺说道:“跟我那么久也没点长进,难怪立功无奖。话说回来,魔宫长老眼光不差,看出你烂泥扶不上墙。”   “我……”牙木死的心都有了,心想我怎么了我,出门没烧香也不至于这样。   十三郎不再管他,扭头看着麦少飞那一头白发,认真问:“还好?”   男人之间的对话不用太复杂,麦少飞深吸口气,同样认真回答:“还好。”   十三郎欣然开口,说道:“还好就好,急着走不?”   麦少飞神情略有自嘲,回答道:“三五日吧。寒寒来了消息,如今我开了禁,再不能像过去那样偷懒。”   十三郎微楞,说道:“天狼圣女?什么消息?”   麦少飞涩声说道:“这件事,应该是你没猜到的部分,确定要听?”   这是废话,十三郎皱眉说道:“怎么婆妈起来了,你又不是他们。”   “我……”牙木又想发火。   麦少飞苦笑说道:“你可以不守规矩,我不行。想听的话,需由陆兄来解释。”   魔宫等级森严,此次出行以陆默为首,麦少飞仗着以往情分叫一声陆兄,但若谈及正经事,那就是越权。   十三郎点头表示理解,侧身让道举手示意,说道:“三位圣子请进……”   “呵呵,呵呵呵呵,不容易啊!这门比魔宫难进。”   魔魂圣子对着门框诉苦,忽听十三郎说道:“我这儿还有事,长话短说。”   牙木目瞪口呆,半响才咬牙切齿低吼道:“算,你……狠!”   ……   无酒无茶,无寒暄无叙旧,宾主分坐已定,十三郎向陆默示意快谈快走,当真的半点情分都不肯不给。   怎么看都有点不正常,莫不是有什么用意?魔魂圣子不敢再像刚才那样装疯卖傻,心里寻思着。   陆默没想那么多,说道:“之前萧兄言道知晓一件半,可否见教?”   十三郎说道:“你心里有数,何必非要我讲出来。”   陆默淡淡说道:“萧兄智绝天下,陆某诚心聆听教诲。”   血杀圣子不卑不亢,说请教实则带有一丝挑衅,十三郎未因此动气,微微一笑说道:“教诲吗,那就是两件半。”   “不要脸!”牙木又在暗骂。他是魔宫圣子,假如此地还有外人,牙木会毫不犹豫站在十三郎这边,但在眼下这个场合,他不能不替陆默着想。   陆默神情不变,十三郎似也心满意足,说道:“第一件,魔宫想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方式能否为魔修效仿。”   沧浪与妖灵大陆各属不同界面,往来极其不便,假如有途径随时穿梭,对魔修的意义可想而知。这一点连牙木也能想到,陆默自然明白瞒不过十三郎,便想发问。   十三郎摆手,说道:“我的回答是:绝无可能。”   话语斩钉截铁,陆默略有不甘,问道:“包括萧兄自己?”   十三郎回答道:“当然。”   “谎言,绝对是谎言!”牙木内心叫嚣。   陆默问道:“能否告知详情,容我向魔宫回禀?”   这是好话。想象一下,假如魔宫认为十三郎故意隐瞒,势必不肯轻易罢休,麻烦成堆。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讲出来你也不信,不如不讲。”   陆默的确不信,说道:“萧兄不讲,怎么知道在下不信。”   十三郎随意说道:“好吧,先找个真灵出来。”   “啥东西?”陆默不信自己的耳朵。   “真灵。请一位真灵打开空间通道,自然能够穿行。”十三郎回答道。   牙木与麦少飞相视苦笑,暗想还是不要讲的好,根本是扯淡。魔魂圣子若有所悟,心里想原来耍赖可以这样,可劲儿朝大上面吹就是。   陆默愕然半响,轻叹一声说道:“既如此,请讲下一件。”   十三郎说道:“讲出来恐伤及魔宫颜面,还是算了吧。”   陆默沉默下来,片刻后忽在身上一拍,圣子袍无端隐去,露出里面黑色劲装。十三郎望着这一幕,再看看麦少飞两人,目光带着询问。   麦少飞和牙木神态尴尬,陆默坦然说道:“三品方有此宝,可抵御大修一击。”   圣子分级,当年五大圣子中,陆默已成为当之无愧的第一人;魔宫不会亏待有功之人,圣子袍便是法宝,价值不菲。   十三郎说道:“意思是……”   陆默诚恳说道:“陆某现在不是魔宫圣子,只为向萧兄求教。”   脱袍示态,虽只是做做样子,但也足够真诚。   十三郎微微叹息,内心对陆默的评价再高一层,说道:“树大招风,我是颗小树,偏偏得到太多阳光,魔宫想杀我又怕砸着人,自要想个合适的办法解决。”   三圣子无语。这话传出去真丢人,不说圣子,魔宫长老都不好意思讲。   陆默思忖说道:“既然是小树,砸下去的威力有限;不如蛰伏蓄势留待将来,等候根深叶茂的那一天。”   抛开身份不谈,任谁都不能不承认陆默的话是好意。   偏有人不这么想,十三郎微微一笑,说道:“陆兄错了,小树的根不算深固,茎干已足够粗壮,真要是砸下去,恐让伐树的人脱皮褪骨。” 第704章 斩礼一刀   “降临之战,灵魔两域损失惨重;魔修情形比灵修更不堪,一千多超元婴修士阵亡,虽有百族之力,一时半会儿也难恢复元气。”   “血域将启,魔宫独占四只血鼎,粗算一下需要四十名大修前往,能回来的恐不多。我估计,魔宫对此事比往年更重视,万事均以此事为先。这样的情形下,就算是魔宫,也不能不细细斟酌一番,人手还够不够,能不能再承受波折。”   “四方联盟并不稳固,咔吧燕舞或多或少与我有些关联;若在往日也就罢了,赶上眼下这个当口,魔宫敢不敢放手而为?我知道魔修不怕与灵修为敌,但不能不考虑燕尾咔吧,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也要认真避免。”   挥手阻止想要开口的麦少飞,十三郎说道:“砍掉我这颗小树容易,问题是魔宫无法肯定能否封锁消息;此事传到外域的话,少不得生出一些间隙,或被他人利用也未可知。”   “这颗小树虽然长得快了点,但还不够资格让魔宫感觉到威胁,顶多有点小麻烦罢了。上位者当有上位者之量,发现威胁就想不计后果铲除,那是小人物的思维。”   “还有,以往这颗小树做了点事,或多或少对魔宫有帮助,枉杀或许不妥。”   十三郎轻叹一声,说道:“最后,我是威胁吗?可能显示过敌意?有向魔宫讨要过什么吗?我只是不想受到约束,不希望被身份捆住手脚而已。退一万步讲,就算承认魔修身份,就算我成为魔宫圣子,陆兄难道认为这样就可以把我锁死?还是说,魔宫长老指望我对灵修如何如何?做些颠覆离间勾当?”   “魔宫长老都是聪明人,早就弄清了这些道理且做了安排,何必非要我讲明呢。”   不得不说,这些话虽然不好听,但都说在点子上。换作旁人处在十三郎位置,此时怕会一肚子委屈,恨不得指天骂地方得宣泄。八指先生明白事理,对“政治”这种东西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理解,只管平心静气讲道理,分析选择的利与弊。   上位者考虑的就是这个,什么交情良心之类,还是算了吧。   话讲得诚恳,道理解得明白,陆默仍不肯罢休,沉声说道:“萧兄的话很有道理,然而陆某还是不明白,为何你那么肯定魔宫态度不发生变化。须知人无绝对理智的时候,各位长老中,不少人对萧兄颇有微词……”   “不招人嫉是庸才,我不是庸才。”   “血域之事,萧兄因何得知?”   “最烦你们这样,明明一清二楚,非要扮副鬼祟态。”   十三郎说道:“老实讲,我是看到你们三个之后才断定魔宫不会下杀手,不然早跑了。”   “屁话,跑的了吗你!”牙木气哼哼想着。   陆默不关心这个,追问道:“为何看到我们就能断定?”   十三郎淡淡说道:“如果是为了叙旧,少飞来得理所当然,牙木也凑合,你算怎么回事儿?恕我直言,陆兄与我之间,应没什么交情可言。”   实话听着最恶心人,陆默再好涵养也不禁动气,冷声说道:“若是为别的呢?”   十三郎微微一笑,说道:“为别的?陆兄指的是杀掉我?还是抓住我?”   陆默眉头微挑,问道:“有何不可?”   十三郎平静望着他,反问:“凭你们几个?”   三大圣子纷纷沉默,许久不能开口说话。   三人中,麦少飞听过十三郎诸多事迹,明白他已远非当年那个结丹小修可比,加之两人关系不同,虽有感慨,倒没多少不甘不服的念头;牙木干脆心服口服,无论如何都不愿也不敢向十三郎出手。唯陆默心中早就存有与之一较长短的欲望,数十年血与火的磨练中铸就一颗钢心铁胆,闻之略有不忿。   深深吸一口气,陆默说道:“萧兄手段众多,底牌无尽,确非陆默所能及。”   十三郎平静看着他,说道:“不服?”   陆默不答,冷面如铁,目光渐趋凌厉。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试试?”   陆默抬手,抱拳,说道:“请赐教。”   ……   赐教这个词很有意思,听起来谦恭有礼,纵含挑衅乃至杀机仍让人生不出多少反感,充分体现出人与兽的不同,高明,或则说虚伪。   血杀圣子陆默,号称魔宫圣子第一人,所指并非其修为境界,而是战斗时的绝狠与对战机的把握;通俗点讲,便是擅长杀人。   萧十三郎,被誉为新秀第一人,声望比陆默高出很多;其心智堪比妖孽,一定程度上掩盖了其它,让人不能不生出联想。   熟悉的人都知道,十三郎助力多多,身边常带两兽一鬼,还有大群飞蚁可用,厮杀起来相当于群殴,与对手而言实实谈不上公平。   比如陆默,他只修一把刀,出则必杀败则身亡;单从气势上看,这种方式更能吸引眼球,更让人觉得悍勇无匹乃至无敌。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样两个人放在一起,谁更强?   很多人都想知道结果,包括陆默自己。   比较境界的话,陆默明显高出十三郎,假如双方以死相搏,没有人认为十三郎动用其它手段有什么不对;同时大家都明白,那样的话陆默多半是个死,不,是肯定无法匹敌。   厮杀没有公平可言,赐教不同。十三郎击败陆默容易,三卡神驴鬼王一拥而上,血杀圣子非被扒了皮不可。既然说出试试,那便是两人之间的公平比斗;十三郎法体双修,陆默境界略高,或许仍是公平。   无智谋,无机算,纯粹的武力对决。   两大圣子紧张的目光注视下,陆默端坐身姿不变,曲臂合掌,轻轻搓出一团黑光。   凶刀只为杀人放,陆默此来不是为了杀人,遂空施刀意,但求一败。   黑光化形的速度并不快,视线中,一把弯月般无柄短刃徐徐展现在众人眼前,如真正的刀一样开始旋转,渐化一团呼啸刀芒。   陆默继续搓手,每搓一次,刀芒上的凌厉气息也随之攀升;他的风格一如往常,出手便是最强,胜败皆凭一击之力。   室内气温陡降,两大圣子运转修为,各施神通抵抗周围森森寒意,同时留意起十三郎的举动。牙木神情期待,多少还有些幸灾乐祸;麦少飞神情略有担忧,他比十三郎更清楚陆默的实力,假如有可能,真心不愿意这场比斗进行。   比斗无法阻止,两人内心也有好奇,想看看十三郎用何手段对付那注定惊天动地的一刀。   十三郎什么都没做,左手捏着酒杯,似在琢磨什么心事一样,浑然不拿比斗当回事。虽明知他故意如此,麦少飞仍禁不住担心,暗想这不是斗智的时候,何苦如此卖弄。   陆默并未因此而动怒,相反他的神情越来越安静,眼神越来越专注;其双手互搓看不清模样,凝聚的刀芒周围竟有噼啪之声可听闻,伴随着一丝丝跳跃的电弧。   血杀圣子不修雷霆,然而刀意太过凌厉,连虚空都觉得无法承受。   听到声音,十三郎似有所察,微微抬头看着凝聚在陆默胸前的刀芒与电弧,神情微动。   “刀不是雷,却能凝聚出形……那么,水火之间是不是也可以如此?”   他没有隐藏的意思,就这样边想边看一边自语,听在三大圣子耳朵里,昏昏不知其所云。   “萧兄,这是比斗!”麦少飞沉声断喝,试图将十三郎唤醒。   “陆……不要!”牙木大惊失色,放声高呼。   视线中,陆默眼中闪过羞怒,冷哼一声,张嘴喷一口黑幽幽的气。   刺啦一声,仿佛撕破了一张纸,又好像空气变了形,被人用手扭曲成团,如生铁一样嚓嚓作响。刀芒中骤现嘶鸣,似有一头恶兽苏醒,亮出獠牙欲择人而噬。   空气无形,如何被改变形状?事实的情况是,刀芒周围刀意纵横如网,连空气也来不及躲避散开,生生被卷到一切,在一一绞碎成虚无。   这就是聚,也是改;改了空气的根骨,聚起自己想要的那份意,又或别的什么。   “原来是这样!”十三郎目光明亮,声音满是惊喜。   万物有灵,有灵必有意志,刀有刀意,火焰何尝不是如此。水火不容是天性,水遇火熄之,火遇水干之,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阻止的本能,根本没办法控制。然而意志不同,它起与实物,但其意志因施法之人才得以激活,只要掌控随心,便可选择攻杀与否,或者是别的。   陆默催动刀意只为了杀,所以才会对周围目标形成破坏,假如能够完美控制,便意味着刀意内敛,再无形迹可循。此时十三郎还明白了另外一件事,蓝瓶儿借助酒杯方能以火烧出水,并非因其对生灭道的领悟不够,而是因为她没办法将火意控制好,这才需要一层阻隔。   “呵呵,炼丹……”   因开怀,所以笑,十三郎开怀而笑,笑声真诚,笑容清朗,由衷为自己感到满意。   笑声也是羞辱,羞辱引来霹雳一刀,伴随一声愤怒低吼。   “斩!” 第705章 挨了打,必还手。   带着撕裂灵魂的呼啸,刀芒凌空一闪消失眼前,出现时已在十三郎头顶,轻轻一斩。   黑刀黑芒,偏给人一种明厉的感觉;四周景致未变,视线却仿佛折转,看上去,就像是光线被反向吸扯,连同身体里的热度一起,四面八方涌进那个黑洞般的刀光内。麦少飞忽地眨了眨眼,左边白眉扑簌而落,如被一根根细丝挑断。牙木前扑的身体顿在半空,圣子袍不知怎地裂了个口,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   刀芒经过的地方,一条黑带就这样横在空中,仿佛一条魂归之桥,指引或吸引着尽头的那个人。   “陆默!”麦少飞怒吼。   “完了!”牙木惊恐地闭上眼睛。   喝声如雷,陆默微微一楞,杀意纵横的眼睛里陡然闪过一丝清明,悔之不迭。此行最大的目的尚未交待,十三郎若死在这一刀下,很可能造成无法估量的严重后果,陆默责无旁贷。   没有用,刀已发出,陆默自己无法收回,更来不及阻挡。几大圣子唯寄希望于十三郎及时清醒过来,不求破掉那一刀,至少挡上一挡。   ……   视线中,刀芒下,十三郎目光明亮,举起的右手如捻叶掐枝,随意轻轻一抓。   其动作神情还有手指间蕴含的轻柔,落在众人眼里,仿佛不是要迎接那霹雳一刀,而是如发现花瓣上的一滴露珠;将其抹去的同时小心翼翼着,生恐惊扰到花中仙子,拂乱其沉睡中的发丝一样。   嘶鸣声停落,灿烂刀芒凝顿在空中,停留在五根手指中,周围闪着一圈淡紫又带着银白的膜。   安静,明艳,亮丽!   漆黑刀芒不再凶恶,没有一丝凌厉。仿佛从异界穿来一只小小恶魔,欲行凶时忽嗅到一丝极致温柔,就此匍匐不前;又好像一头饥饿猛虎,跨岗攀山扑向血食,结果发现自己正冲向一头苏醒的恶龙,惶惶然楞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刀芒静止,十三郎的身体却静不了,蹬蹬蹬连退七步,脚下七个数寸深的脚印,脚印周围青石松软,黑糊糊一片。   退一步,尾指自刀芒上弹开;再一步,无名指颤动难以驻留,第三步,十三郎中指指尖绽出一点嫣红,周围惨白如纸。   但没有再被弹开。   “好刀!”   “了不起。”   “没意思。”   一步一赞,一步一呼,最后一声由衷叹息。   好刀赞的是刀,了不起赞的是人,没意思指的是这场比斗,不公平,不够爽,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劲道。   刀芒不是陆默最强,但是别忘了,十三郎有两只手,十根手指。   “噗!”的一声,陆默张嘴喷出一口鲜血,脸上满是苦涩与难以置信,挣扎抱拳。   “佩服。”   刀芒被夺不可怕,可怕的是上面铺着那层膜,其中包含着一股让陆默肝胆尽丧的气息,生生将其与刀芒之间的联系割裂,进而重挫内府。   “不用佩服我,这一刀,你吃亏太多。”   十三郎的注意力依旧停留在刀芒上,目光专注甚至有些痴迷,诚恳说道:“了不起,我做不到这样。”   陆默羞愤说道:“萧兄是再嘲笑陆某么?”   十三郎微楞,说道:“怎么这么讲?”   “……”陆默气苦难言,旁边牙木与麦少飞赶紧凑上来解围,纷纷大赞八指先生神通惊人,比斗既然有了结果,不如双方继续商谈大事,不要伤了和气云云。   “我胜之不武,是真的。”   十三郎连连摇头,捏散刀芒对麦少飞说道:“他们不懂,你应该明白。”   这样的话说出来,连陆默都不禁生出疑惑,暗想难道真有什么猫腻?为什么我们不懂,修为最差的麦少飞反倒能明白?   麦少飞脸上发烧,表情比吃了黄连还苦,涩声说道:“不要取笑了,我只能感受到那是一种火焰,仿佛……”   “仿佛什么?”十三郎不肯放过他,认真追问道:“想明白,对你有好处。”   “我也知道,可……”麦少飞很想说你这不是为难人吗,想帮我有一万种法子,最不济可以多施展几次容我好好感悟,何必当众羞辱。   他想错了。此前激发一丝火焰中蕴含的金乌意志,十三郎只是灵犀乍现,再想施展要么靠机缘,要么需等到他真正掌握的那一天。   “静坐,休息一下。”   十三郎拍着麦少飞的肩膀将他按在椅子上,回头说道:“你打过了,现在轮到我。”   “啊……”   牙木一声尖叫,心想能不能不要这样啊,赢了不算,非得致人死命。此刻陆默明显负了伤,落井下石很有意思么。   与十三郎多次并肩战斗,魔魂圣子最清楚他有多狠。陆默或许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施全力,十三郎不会。以往经验告诉牙木,每一次十三郎出手都会带走生命,从未有过例外。   拉住十三郎的手,牙木满脸谄媚的表情,说道:“少爷既然赢了,咳咳,注意风度……”   “风度?风度值几个钱?”   十三郎觉得好笑,拍开牙木的手说道:“你什么时候见过、听过我挨了打会不还手?”   语带双关,小小蝼蚁发出警告,不管面对何种庞然大物,打我就要打死,反之注定要承受反击。   陆默挺胸上前一步,说道:“牙木退下,陆某愿意接萧兄一拳。”   牙木心想你个傻逼,真以为自己聪明?真搞的话木爷都能玩死你,何况是他。   十三郎冷漠说道:“不是愿意,是本来就应该。世上总有人认为自己有特权,尝试不能后讲两句客气话,以为这样可以抹平一切;还有人觉得,这是给对方的恩惠。魔宫待得久了,圣子当久了,你们忘记了自己从哪里来,经过什么才得到今天的一切。”   牙木无言以对,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多事,两边不讨好。陆默自知唇舌差十三郎太远,干脆死死闭上嘴。   十三郎转过身,望着陆默说道:“人一指便可按死蚂蚁,但若按不死,就要准备好被其反咬,痛痒几天,生个疙瘩之类。”   这句话陆默不能不回应,微讽说道:“萧兄在威胁魔宫?”   “不,我讲的是公平。”   语气轻轻但不容否定,十三郎说道:“我接刀,你接拳,公平就要公平到底。”   言罢,不等陆默回答,十三郎抬手遥遥一拳,直取血杀圣子胸口。   “再则说,我还没赢呢。”   牙木内心一喜,忙说道:“是是是,少爷赢了就好……个屁啊!”   拳风凌烈且带出一颗银光跳跃的电球,人人知道十三郎法体双修,自不能就此说什么。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正当陆默凝神以待,准备施展神通抵抗的时候,那只银球不知怎地突然爆炸,放出一团赤红之芒。   一股心悸的感觉突然传来,说话的牙木打个哆嗦,麦少飞猛的睁开眼。   他们如此,可想而知被红芒笼罩全身的陆默会如何;血杀圣子的眼睛豁然瞪大,身体上的光华似闪似熄,抬起的手僵硬再空中,竟然一时……失了神!   与十三郎战斗时失神?很好。   “蓬!”   随着陆默闷哼中倒地,魔魂圣子明白,心胸狭窄的十三少爷终究还是弄了鬼,在那一拳内夹了阴手。   “放心,我不会杀他。”十三郎淡淡说道。   ……   “那是什么神通?”   “吓唬人的,没什么大用。”   “现在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牙木带他去疗伤,少飞没事的话,陪我走走吧。”   支派完牙木,十三郎领着麦少飞走出门,没有什么具体目的,随意在乱舞城的街道上游走,望着周围人来人往,体味着那股平静与喜乐,表情渐渐回暖。   修真者常说红尘销骨,十三郎觉得正相反,红尘是最好的消愁地,走着走着便开心起来,笑着问:“故友重逢,不高兴?”   麦少飞仍显拘谨,说道:“不是……我们带着使命而来,事情还没谈……”   十三郎内心暗叹,说道:“正好,我也有事情问你。”   “可是……”   “你和我谈不一样吗?没了张屠户,难不成就吃不成带毛猪。”   “……你想问什么?”   “你先说。”   “是这样的,寒寒传了消息回来,算了,还是从头讲起。”   事情并不复杂,自十三郎离开后,四方联盟经过数年苦战,渐渐凭着本土优势取得上风,罗桑火焱两族节节败退,最后进入到青狼地界。原本以为妖灵大陆自此平息战火,然而大家都没想到,普里族最终在青狼族取得胜利,已将青狼圣地完全掌控。罗桑火焱两族败兵加入后,不知怎地与普里达成默契,与青狼一起组成另一个四方联盟,进而形成僵持,继续鏖战不休。   十年来,两个联盟之间大战连连,难分胜负,损失均极为惨重。就在这个时候,消失已久的天狼圣女巧合救了一名被俘的灵修,进而传回消息说,只要找到萧十三郎,或可从青狼背后的蛮荒大陆着手,与同样来自四大星域的巨魔一族联手,对青狼族两面夹击。   不用说,虽不明白那位神奇的十三少爷又做了什么,四方联盟仍派出大量人手掩进青狼,到达泗水河进入到蛮荒地界,试图寻找十三郎。   结果不用说,连十三郎的影子都寻不着……直到潮汐之门再开,灵魔两域均与妖灵大陆取得联系后,魔修才知道十三少爷居然到了魔域,且魔宫正不知该怎么处理的当口上。   话一说开就明白了,十三郎知道钟寒寒为何提出那样的建议,沉吟说道:“这件事我得先问问,成不成不一定。”   麦少飞明白事,没多问,连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最好能成功。”   十三郎答应着,说道:“我知道轻重,尽量吧。”   美帅能不能帮上忙,十三郎也没有把握,唯有抱最大努力尝试,思忖一番后问道:“还有什么事?”   麦少飞有些犹豫,几次欲言又止。   “到底是什么?”   “我说了,你可不能发疯。”   十三郎挑眉说道:“坏消息?”   麦少飞点头,默默说道:“魔宫认为是好消息。”   十三郎面色微寒,隐约感觉到什么。   “大先生陨落。”麦少飞有点不敢面对他的目光,四顾茫然如自语般补充道。   “多半为中毒后战死。” 第706章 寿面   “砰!”   酒杯碎裂,十三郎脚步微顿,目光瞬间闪烁千万次,复归于平静。   “鬼老如何?”   “鬼佬前辈进阶化神,如今……离开灵修与燕山老祖……更多的是陪在霞公主身边。”   麦少飞没去过外域,提到的所有人对他都只是人名,自也谈不上如何感触。但不知为什么,燃灵圣子无由觉得紧张,每提到一个人名都会加重声调,似生怕说错、漏掉什么。   “道院如何?”   “五雷接替主掌之责,万世之花破阶后领悟一种新神通,可临时大幅提高修士战力。因此虽屡屡遭遇激战,道院学子也有些损伤,但不像别家那样惨,总体还算不错。”   三圣子有备而来,似对每一个可能遇到的问题都备好答复,简略但足够让十三郎了解情形;所提到的人也都直指要害,以至于麦少飞的声音听上去没什么波折,有点像背书。   大先生中毒力战而死,四方联盟仍在,妖灵大陆战火未熄,魔宫认为这是好事。   一系列信息串接起来,昭示出某些隐晦但足够引人注意的线索;其深含的味道,稍有心者便能想到,自也瞒不过十三郎的眼睛。   十三郎沉默下来,似在心中过滤什么,片刻后再问:“老师他……死在战场?”   麦少飞忙答道:“不是。先生力退强敌后身体不支,回归后百般救治,中间虽有好转迹象,但最终仍无奈于精气枯竭,望天而逝。”   十三郎闻之抬头,仰望着与当初并不一样的天空,似在认真回忆着什么,说道:“既如此,老师应有话语留下。”   麦少飞涩声说道:“此事非魔修所能知晓,当时除一名叫袁朝年的学子,并无旁人在场。”   十三郎目光微闪,说道:“老师的法蜕……可还在?”   麦少飞连忙回答,说道:“法蜕完好……大先生功勋卓著,为两域两族千万修士所敬仰,连那些有亲族被先生斩杀的燕尾剑修,对其也都赞佩有加。先生逝后,其法蜕安葬之事为四方共同议定,以不违背道院传统为前提,安葬在灵修降临之地,由道院学子与剑阁弟子结剑庐守护,万无一失。”   十三郎低下头,目光注视着脚下,默默说道:“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失不失。”   这句话不在计划内,麦少飞不知该如何回应,轻声说道:“据说剑庐香火不断;其中不乏各方大佬前往拜祭英灵,祈其长慰于天。”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不是这样。”   麦少飞听不懂这句话,茫然问道:“不是怎样?”   十三郎说道:“他们不是祭拜英灵,不是祈祷老师长慰;他们不想老师就此安息,而是希望他……死不瞑目。”   死不瞑目!   声声如铁,四字四锤重重砸在心里,夯出一片片鲜血与淋漓。麦少飞面色惨白,恍惚看到无边幽冥鬼域,亿万怒魂咆哮嘶吼,怎么都掩不住中间那道剑芒,冲天几欲穿空破界。   剑芒斩不开无尽昏昏地,不免最终沉沦于幽暗,丧失骄傲明厉,与最污秽为伍。   死不瞑目!   “死人是最好利用的,因为不会反抗,再没有什么不能做的事。”   十三郎语气淡淡,仿佛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缓缓说道:“他们将先生安置好,派人好好守着,耐心等着……”   麦少飞全身冰冷,颤声问:“等着什么?”   十三郎说道:“等着有用的那一天,等着有人不甘愤怒,等着有人前去掘坟挖尸!”   言罢十三郎抬起了头,抬起胸,抬起脚,踏步继续向前。   声音平淡,表情无变化,目光如被擦拭多次的镜面,脚下步伐与节奏没有丝毫改变,十三郎一步一步,走得平缓,走得安静,走得稳稳当当。   麦少飞急忙追上去,说道:“这件事……”   “不用说了。”   十三郎阻止他,指着街头一家面摊说道:“吃碗面吧。”   ……   面摊是普通的面摊,中年夫妇加一个女儿,老板一家三口辛勤忙碌,许是口味不错,价钱实惠,生意相当热乎。   十三郎是熟客,老板见其前来便主动迎上来,安排桌椅倒上茶水,一面吩咐媳妇下面,末了提到今天有最新到的狼肉,问他要不要尝鲜。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不用,多放点辣。”   老板应着,转向麦少飞说道:“您吃点什么,新鲜狼肉……”   “随便吧。”麦少飞茫然应着,内心忽闪过疑问,眼前这些凡人因何这般平静,难道他们不知道十三郎就是八指先生,不知道他是位仙人?   照理说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然而十三郎并未刻意改换容颜,经过那么多事情后,三元阁周围还有不认识他的人?   不考虑十三郎,燃灵圣子白发白眉一身轻衫,严冬腊月见不到半点冷意,怎么看都不是寻常人物。这样的情形下,一个面摊老板非但丝毫不见惊容,反自若与之侃侃而谈……真不见外。   “随便不好,瞧您这头发,还有……明显寒气过重。”   老板敦厚的脸上透着真诚,回头吆喝媳妇多加两块狼肉,不忘给麦少飞解释道:“别看雪狼吐冻气,血气旺盛的很,最补虚寒。”   “……谢谢。”   专修火焰却被人看成体虚寒弱,麦少飞不知该笑还是该哭。生平第一次对凡人道谢,燃灵圣子无奈坐下来四顾周围,俨然一副乡巴佬头回进城的憨傻模样,什么都觉得新鲜,什么都觉得好奇。   老板忙着自己的事,一面感慨说道:“林少爷越来越厉害了,今儿一趟收获不小,足足百多头雪狼,头狼那块头儿,啧啧!”   周围吃客频频点头,不少人曾见过小少爷英姿,纷纷附和;也有人言道八指先生过于严厉,林少爷不算,其姐一个女孩家竟也亲临锋矢,当真有些过分。   十三郎听着、微笑着,脸上带着如寻常老师教出得意弟子的骄傲,偶尔还回复两句。热闹的面摊周围,给人的感觉宁静而且平和,落在麦少飞眼中,有些诡异。   似已将大先生抛在脑后,十三郎说道:“今天有人帮忙,不是真本事。”   老板不认同这句话,郑重说道:“林少爷才二十岁,二十岁呀!年纪轻轻就干这么危险的事情,真真了不起!”   二十岁,不算大也不算小,放在凡间多半已成家立业,支撑一个全新家庭的生计;但若从战士的角度考虑,弱冠之年只能算新兵蛋子,正处在磨砺锋芒阶段。雪狼是魔兽,头狼更加凶猛强悍,非高阶战士不能抵挡;从这个角度看,老板的话不算错。   丝毫不觉得与一个面摊老板讨论这类话题无聊,十三郎说道:“他是修士,离得远远施展法术就行了,不怎么危险。”   老板说道:“不能这么讲啊!学院里都是修士,个个修习神通法术,年纪比林少爷大的人不是也有受伤,甚至……唉!也不知哪来那么多狼,怎么就杀不尽呢?”   十三郎目光微闪,说道:“也许是有人引导,故意弄些麻烦出来。”   老板大惊大奇,问道:“是吗?什么人恁可恨,干这种缺德事。”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还在查,暂时没有结果。”   老板愤怒说道:“找出来,让他没好果子吃。”   “是啊是啊,找出来要他好看。”周围人应和着,浑然没有意识到他们谈论的是什么样的恐怖,也不想想能够操纵野外狼群的人具备怎样可怕的势力,还有实力。   麦少飞茫然地望着这一切,望着一张张激愤面孔下蕴含的平静,脑袋仿佛被无数根线牵引,向东向西前后扭转不停,思维近乎停顿。放在以往,他会觉得这些人的表现很白痴,根本不值一观;然而今天,麦少飞总觉得不是那样,白痴们变得强大起来,令他觉得不安,甚至有些恐慌。   数十年禁锢,麦少飞虽没做什么大事,心智却比当初更加凝稳;看着周围的一幕幕,他隐约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懂;心里似有一根线头闪烁,待去抓时浑不受力,越追越混沌,越急越是烦恼,直至愁苦无状,身躯微微颤抖。   “面来了。”   一声轻呼将其惊醒。老板的女儿粗手大脚,微黑的面孔红润健康,鼻尖上点着几颗汗珠,透着一股严冬无法掩盖的热意。   那是生命的气息。   修火的燃灵少主阴虚体寒,一名在世俗求生的普通少女热气腾腾,麦少飞看着想着,目光转向桌子上的两碗面,神情渐渐平静。   “吃面吧。”   十三郎淡淡说了句,低下头开始吃面。   他吃的是素面,辣椒放了不少,颗颗红点缀在清水白汤内,仿佛水中升出的一团团火。   麦少飞没有动筷,渐趋清明的目光望着十三郎,望着他专心致志于那碗白面,望着那一团团火焰连成了片,仿佛一碗火,又像一片海。   太辣了,十三郎吃着吃着呛了喉咙,咳嗽起来。   一片火海,一片血海。   “哎呀!先生流血了!”送面少女发现异状,关切惊呼道:“牙口不好吗?”   “是啊,最近火气有点大。”十三郎朝她笑了笑,红口白牙,看不出有何不妥。   “脸色不好,许是累着了。”老板娘插了句,语气有些埋怨,听在耳朵里却觉得亲切。   她说的对,十三郎何止脸色不好,惨白毫无血色,与面碗里的颜色相对照,显得格外鲜明。   少女走过来,伸手说道:“给您换一碗。”   十三郎阻止她,说道:“这是寿面,不能换。”   言罢十三郎低下头,抓起碗,流着泪,吃着面,轻轻说。   “我自己的血,自己喝。” 第707章 不师仙佛   饭已毕,日渐昏,两侧星点灯辉渐起,连线如织,结网成片在城中闪耀,就像那碗面里的那群椒。   脚下的路在吱吱声中延长,雪地上一个个脚印毫无头绪;麦少飞低头走在雪地里,似在刻意挑选那些松软的部分落脚,踩硬了地面,将散乱的脚印连到一起。   踩下去的雪地像冰又不是冰,成片后破坏了原本那一地白绒,不美丽,但有坚实的感觉。偶尔走过灯火明亮处,目光中一片坑洼与晶莹闪烁,让人难以睁开眼。   十三郎仍像刚才那样,一步一步走得稳当,遇冰踏碎,逢雪踢飞,如有虫蚁仰望,不知会不会因此感慨,梦想自己能否变成如他那样的齐天巨人。   虫蚁无智,自不会真的发什么感慨;麦少飞有,留意到十三郎的行姿后取笑道:“别学陆默那样,他都打不过你。”   十三郎微楞,随后明白其所指,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暖意,笑了笑,吁口气,将身体放松下来。   死者死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无论做什么,首先都要好好活着才行。说起来,冷玉死的时候,十三郎没像今天这样难以自制,不是因为亲近与否,而是心中戾气不够强烈。   塑灵女本质上死于战场,无论十三郎做什么都无法挽救;虽说这样讲有点自欺欺人,可反过来想,自欺欺人何尝不是安慰?最怕的是连自欺欺人的理由都找不到,那才是最悲哀。   都说将军死于战场是荣耀,十三郎不这么看,所以他依旧觉得无法接受。然而无法接受也有程度之分,若把死于战场和死于背后相比,怎么看都是壮烈更让人心慰,或能稍敛其悲。   复仇与报怨放在一起,人人更喜欢前者,十三郎是人,所以同样如此。   麦少飞知道,明白,于是劝慰;十三郎听到,听懂,所以感激。   这便是朋友。   ……   走在路上,麦少飞说道:“刚才说有话问,是什么?”   十三郎轻叹回答道:“现在不用问了。”   麦少飞不解。   十三郎说道:“你们来了,表示魔宫看到机会收复我,手上当然会有筹码。之前我在想筹码是什么,现在知道了。”   筹码可以是利,也可以是恨,大先生的死让魔宫欣慰,原因正在于此。   麦少飞唇角微挑,嘲讽或自嘲说道:“你真厉害,别人可没有这个资格。”   这是实话。   十三郎不矫情,淡淡说道:“我一向厉害,将来更厉害。”   麦少飞不知该说点什么好,随口道:“陆默没事吧?”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他应该感激我,如果够聪明的话。”   麦少飞正色说道:“陆默遇挫愈强,但其心胸未见得宽广,有些事情,未必如你想的那样。”   十三郎平静说道:“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真的勇者,敢于蓄养潜在的危险。”   麦少飞愕然瞠目,心里想这句话何其太雅,为何听起来总觉得有一股泼皮气?   正这样说着,前方忽传来一阵唱诵之音,声音洪亮蕴含着虔诚,仿佛信徒祭拜神祗。某处一片灯火通明,不知多少人集中在那里表达炽心热念,周围却一片死寂。   十三郎微微皱眉。   “这是……”   “狂信者,乱世之徒。”   十三郎淡淡应了句,突然间舌绽春雷,断喝:“闭嘴!”   耳边传来轰的一声,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唱诵声骤然停顿,灯火处充斥着愤怒的情绪,仿佛有狂涛在海面之下酝酿,随时有可能鼓荡周围。   死寂中,几声底泣隐隐传来,夹杂着几声疯狂低吼,似为自己所敬爱的神明受到亵渎而积累郁愤,又或力量什么的,准备爆发展开反扑。   十三郎冷哼一声,威凌怒放,似一道九霄天雷悬在所有人头顶,口中清喝:“三息内,灭灯,人散,休憩;违令者,杀!”   雷威浩荡催人醒,哭泣之声停歇,低吼之声消失,忠于神灵的信徒终抵不过死亡之恐,纷乱后散落八方,如同发现家里闯进猛虎的兔子一样仓惶四散。片刻后,灯火熄灭,周围恢复到如之前那样的宁静昏暗,至于黑暗中隐藏着多少危机,多少愤怒不甘的脸孔,十三郎不知,麦少飞不知,神仙也不能知。   麦少飞忽说道:“恐怕没有用。”   十三郎有些疲惫,揉着眉心说道:“我知道。”   “知道你还这样?”   “不这样咋样?你教教我?”   麦少飞沉默无语,良久后凝重说道:“这种事情……很危险。”   十三郎神情讥讽,说道:“知道就好,你们这些圣子不要成天混吃等死,回去好好说说。”   麦少飞郑重点头,说道:“我会的。”   简短两句交流,十三郎暂时摆脱一件心事,麦少飞增加一条负担,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并肩继续前行。   走了一会儿,麦少飞终忍不住提出早存在心里的疑问,说道:“仙与凡,为何能够这样?”   修士感悟凡尘,这类事情算不得稀奇;麦少飞出身大族,入魔宫后虽不得自由,修行上却未受到任何限制。以他的身份与经历,自能接触到不少大修,深明入凡放能脱凡的道理。然而入凡并不意味着真的变成凡人,由不少老怪的讲述看,修士入凡要紧的是紧守道心,万万不可被凡俗所迷。   十三郎入凡了吗?没有。   他连身份都不掩饰,就这样堂而皇之出现在尘世中;麦少飞看得出,那些人待十三郎如一体,如自己的一份子;对修士的敬畏极其轻微,几乎不能察觉。   这很正常,因正常所以不正常;麦少飞不信十三郎看不出这些,因为更加不解。   这样能感悟什么?入凡入凡,收持道心的同时也要融入到凡间的生活中去,如此方能体会红尘之喜乐哀苦,最终大彻大悟。   不是修佛才能悟,不是和尚才求解脱,目的一样,方式不同罢了。八指先生既不肯掩饰身份,能够感悟到什么?   十三郎反问道:“修士是否见人就杀?”   麦少飞摇头,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十三郎又问:“修士吃人吗?”   麦少飞苦笑,说道:“别这样好不好,消遣我。”   八指先生身心强悍,吐几口血不至伤筋动骨,然而此血与彼血不同,若不将那股戾气释放出来,或能伤及本源。麦少飞知道十三郎此刻心情不好,有意自嘲调侃,不失一番好意。   十三郎不领情,冷笑说道:“不杀人又不吃人,仙人凡人一起有何不妥?”   麦少飞有些生气,说道:“这是抬杠。仙凡有别,凡人看修士如神仙,怎可这般自如。”   “神仙,呵呵。”   十三郎随手一指天上,说道:“认识它吗?”   天空一只寒鸦掠过,似留意到两人目光,得意叫了几声。   麦少飞无奈说道:“这样绕圈子我听不懂,直接点。”   十三郎说道:“我亲眼见过蛤蟆骑蛇出游,鸟雀伴鹰而飞,还有猛虎随兔,野猿幼儿;更有孤狼与山熊同观落日,小鹿与猛狮共迎朝霞。天敌都可以如此,仙凡因何不能共处?”   麦少飞愤怒说道:“它们都是禽兽,怎能与人相比。”   “你的意思是,人类还不如禽兽。”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人类灵智远非禽兽可比……”   麦少飞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停顿。他知道十三郎会如何回复,但没有办法反驳。   很简单的道理,禽兽能够做到的事情,为什么灵智更高的人类反不能做到?为什么凡人对修士如此敬畏,不,应该说如此畏惧,远远多于其它?   “人啊人,总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弄得很复杂,仿佛不如此就不能体现其智慧。修士更不用说,喜欢高居人上享受敬畏,仿佛不如此就不能证明其在修仙,永远无法成道一样。哪怕是修炼感悟道法,不得不向世人求教的时候也喜欢把身份掩饰起来,美其名曰入凡。”   十三郎的声音有些感慨,轻蔑说道:“我这个人,最不喜欢信奉什么神什么仙,知道为什么不?”   麦少飞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话。   十三郎说道:“因为真仙真神看不着,看着的都是些鸡鸣狗盗之徒,要么涂抹金面高居庙堂,要么隐匿其形装模作样,着实让我看不起。”   麦少飞不同意,辩解道:“高居庙堂未必就是仙佛所愿,世人愚昧,自己愿意供奉寻找安慰,焉能怪到仙佛身上。至于隐匿入世,那怎么能算过错?试想仙佛真身显世的话,得引来多大惊扰多大惊恐,岂非祸害了人间。”   十三郎轻蔑说道:“你见过仙佛?”   麦少飞正色回答道:“没见过,但我知道仙佛神威无边,不便轻易显露真身。”   十三郎叹息说道:“对刚才那些人来讲,你我这样的人,与仙佛有何区别?”   麦少飞神情微变。   十三郎说道:“他们知道我是修士,道行精深法术高强,可曾有什么惊扰,又是谁在祸害人间?”   麦少飞气苦说道:“我问的就是这个,为什么会如此?”   十三郎回答道:“很简单,有心即可。”   “什么心?”   “平等之心,公道之心。”   十三郎神情宁静祥和,说道:“修士若把凡人当人,和修士一样的人,自可令其无惧无害。仙佛视凡人如蝼蚁,蝼蚁岂能不惧仙佛?”   麦少飞无奈说道:“算你有道理,可,有什么好处?”   十三郎没有鄙视他,认真说道:“十年前的我,拼命追求力量;现在的我还是这样,但对力量的理解已完全不同。非要说的话,我发现自己感悟道法的能力大大提高,应该就是自此而来。”   听了这番话,麦少飞沉默了很长时间,许久之后问道:“怎样才能具备……修成那颗心?”   十三郎坦然说道:“不因强弱而轻蔑畏惧,不因皮肉有喜恶厌憎,不被仇恨蒙蔽双眼,不为种族惑乱犹疑,自能铸就无上本心,仙凡来去自如。”   麦少飞迟疑问道:“你这是……化凡?”   十三郎笑了笑,回答道:“我本修士,何须化凡。” 第708章 上一辈的选择   返回三元阁的时候,恰逢陆默初步压下伤势,正和牙木一道等候;令麦少飞意外的是,血杀圣子非但没有羞怒叫嚣,反认认真真向十三郎称谢;其神态之真诚,语气之谦恭,任谁都不能挑出毛病。   他不懂,牙木也不懂,唯十三郎觉得理所当然,大刺刺受陆默一拜,临了不忘嘲讽,言道是自己更看重实物,道谢不如来得实惠东西,或许还有将来等等。   陆默还就当了真,面带喜色再次抱拳,说道:“宝物什么的,陆某除了一把刀,实不好意思献丑;假如萧兄有什么事情需要代劳,陆某万死不辞。”   玩真的?还是说陆默被打傻了,变成一名光荣的狂信之徒?   他们不知道,挨十三郎那一拳,陆默默吸收不少煞气,只要加以炼化,血刀威力势必大增,焉能不感谢?   那是蕴含着真灵之威的煞气,别人不明白,专修杀戮的陆默焉能不懂其珍贵?假如没有这一拳,他做梦都别想求到此类极品;换句话讲,只要身体还能承受,血杀圣子巴不得十三郎多打几拳。   煞气这种东西很可怕是没错,但要看对谁,还要看有没有超出限制。十三郎本质上也不觉得它讨厌,奈何体内太多以至于会影响神智,才不得不想尽办法将其分解封印起来。应敌只是一方面,十三郎觉得这些东西不该浪费,迟早还会将其炼化吸收,或作其它用途。   送给陆默一颗煞灵球,示威是主要,还能顺带拉拢人心。因他不怕浪费,只要等身体彻底康复,十三郎修为稳固后随时可以再度炼化金乌之爪,或许永远都不担心缺货。   万死不辞?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等养好伤,帮我把三王干掉怎么样?”   陆默哑口无言。牙木原本还想问点什么,听了这句话猛地缩回脖子,干脆躲在麦少飞身后不肯露头。   麦少飞支吾说道:“其实,我们来……这件事……”   十三郎望着他,脸上神情似笑非笑,不见得失望,但有些讥讽。   陆默上前一步,说道:“还是我来讲吧。”   十三郎转过身。   陆默说道:“此次前来,我等原有四件事与萧兄商谈,一问一请两告。如今该问的已经问过,大先生的事情,萧兄想必已从少飞口中获知。”   十三郎轻轻点头,没有说什么话。   陆默说道:“那一请,萧兄心里其实有数;魔宫掌座亲传谕令,萧兄如能够入宫宣誓,此后便为魔宫第一圣子,包括陆某在内的所有人,均以萧兄马首是按。”   十三郎淡淡说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你才出那一刀?”   陆默肃容回答道:“将来如有机会,陆某仍会向萧兄挑战。”   十三郎神情淡淡,说道:“无所谓了,还有一告呢?”   陆默回答道:“萧兄需先给答复,陆某方能道出。”   十三郎说道:“答复你已经知晓,何必再问。”   陆默诚恳说道:“陆某希望萧兄再思考一下,不用这么着急。”   十三郎笑了笑,正想开口,麦少飞忽然插进来,说道:“等一等!”   迎着几人的目光,麦少飞轻咳两声,认真整理着思路方开口道:“论智谋武力,少飞远远不及,但我痴长几岁,称你一声兄弟当不为过。”   十三郎莫名其妙,看着麦少飞的目光有点怪,仿佛他脸上长出花儿一样。   麦少飞有点发烧,说道:“有些话,为兄当年就想说出来,可……”   十三郎摆手,笑着说:“墨迹,快点讲。”   麦少飞收敛神情,肃容说道:“不谈什么血脉身份,为兄单论灵魔两族态度。客观讲一句,魔宫待你如何?”   十三郎淡淡说道:“还不错。”   认真想了想,十三郎忽发现一个他从未留意到的事实,较真论起来,魔宫对他真的很不错,从未有什么值得记仇愤恨的地方。   不是吗?秋猎的时候,怀疑十三郎出身的不止一个,结果呢,他还不是好好的没事。至于角蚩圣子,那是私人恩怨,放在大面算得了什么。后来木长老亲临道院,不错是曾讲过一些威胁的话,但若反过来想,人家讲的都是事实,目的也是为了让十三郎返祖归宗。   以塑灵族在魔域的地位,以母为尊并不丢人,修士也无雌雄尊卑观念,找借口都没着落。   外域之行,十三郎救了魔修军团,反之人家对他何尝差了?魔晶宝物什么的不计,丧魂丹一次给了两颗。那是禁丹啊!连妙音门都无法炼制的绝毒之药。没有它,十三郎不知会增加多少麻烦,难说会不会死。   乱舞之变后,十三郎的身份再难掩饰,渐渐为魔宫得知。不错他是有持仗的地方,可话分两面讲,魔宫不动不杀也不抓,任由他在乱舞城耀武扬威,何尝不是一种恩惠?事情发展到现在,魔宫派出与之有旧的三大圣子,大位邀约请十三郎入宫,怎么看都是用心良苦。   第一圣子之位,还不够?与此相比,什么宝物功法简直弱爆了,不值一提。   那是魔宫,是百族魔修唯一承认的大统之位,是与灵域对抗万年丝毫不落下风的至尊之地。对一个刚刚结婴的小修士,再如何天资绝伦,再怎样恩重如山,还想人家怎么样?换成别人的话,早就感激涕零叩首向西,十三郎还要搞三搞四,分明不识抬举。   发觉其神情有变,麦少飞诚恳说道:“兄弟认真想想,灵修是如何待你?没错,道院对你有恩,老院长声名远播,大先生笑傲云天,便是魔修也不能不赞一声好。可别人呢?别的分院呢?战盟和道盟呢?他们对你如何?”   这么多年下来,十三郎的过往一清二楚,除从未于人接触的那段时间外,一切都赤裸裸地展露在天下人眼前。   麦少飞说道:“塔山兄被冤杀,虎嫂枉死,想想鬼佬前辈的无奈,老院长被逼宫,还有夜莲,九尊,还有大先生,甚至包括你的父亲,为兄不知具体情形,但我想,他老人家必不容于灵修……兄弟莫怪,我实话实说。”   牙木凑上来,说道:“少爷的夫人也是魔修,对了,她怎样了?”   十三郎面容惨淡,没有回答他的话。   三人彼此交换一个眼神,没有再就这个话题继续。来时曾多有打探,但因冷玉未在人前出现过,谁都不知道其是生是死;当下问起来,实际上是抱万一希望,可增添一重筹码。   牙木此时后悔不迭,说道:“灵魔两域,最大不同在于上层。魔域只有魔宫,一言九鼎,无人敢不遵从。灵域势力太多,战道双盟,世外之地,上古世家,连道院都能算一股势力。这么多家彼此无法调和,彼此倾轧是注定的,迟早会生大乱……少爷别生气,我实话实说。”   十三郎没办法回应。   陆默站出来,说道:“此次乱舞之行,木长老因坐关疗伤无法亲自前来,但他曾对陆某言道,只要萧兄如肯入宫,乱舞之事单掌可定,一切按照萧兄心意进行。林氏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哪怕放弃这只血鼎也在所不惜。至于灵魔两域之间,无论与灵修发生什么,萧兄大可置身事外,实在无法脱身,魔宫也不会让你为难。”   麦少飞插进来,说道:“换言之,这就是个名分,什么都不代表。”   陆默微微皱眉,但没有驳斥麦少飞的话,接下去说道:“将来萧兄如有需要,魔宫当鼎力支持,随派长老同行,亦无不可。”   听了这句话,十三郎缓缓抬头,望着陆默说道:“这是指帮我复仇吗?”   陆默不肯正面回应,说道:“陆某只是将长老的话带到,如何理解,全看萧兄自己。”   麦少飞再次插言,说道:“少飞本领低微,但若有用得到的地方,无论去哪里,做什么事,为兄舍命相陪。”   牙木跟上,说道:“我……咳咳,我也是。”   语气不够坚定,十三郎随即取笑,对他说:“跟我在魔宫大门上画圈圈,敢不敢?”   牙木顿时傻了眼,苦着脸心里想画圈多不艺术,既然注定要因此倒大霉,不如干脆画乌龟。   麦少飞眼前一亮,说道:“兄弟答应了?”   十三郎摇摇头,仍对陆默说道:“若我不答应呢?”   陆默愕然,沉默片刻后才说道:“萧兄傲骨铮铮,但以陆某浅见,此事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不用问,牙木于麦少飞态度一致,均认为魔宫如此优待,任谁都讲不出挑剔的话。从神色中看,两人觉得他这不是固执,而是偏执到无法理喻,与以往那个睿智善断的八指先生是俩个人,或与只闻其人不见其面的林如海有得拼。   十三郎说道:“我还是想知道,若不答应会怎样。”   陆默惋惜说道:“萧兄不答应,魔宫仍不会对你如何;但,乱舞之局就是萧兄的私人恩怨,以惯例论,魔宫不会插手。”   客气了,真的太客气了。魔宫这样处置,无疑是拿十三郎看成一名普通魔修,而不是一个不肯承认身份的逆贼。   三大圣子的目光集中到一人,神情或期待或紧张,焦灼等待结果。   十三郎明白这个,拱手回礼诚恳说道:“替我转告木长老,多谢!”   这句话讲出来,牙木用力咬牙,麦少飞颓然长叹,陆默目射奇光,说道:“陆某没理解错的话,萧兄这是拒绝。”   十三郎认真点头,说道:“是的,我拒绝。”   “为什么?”麦少飞深深失落。   “为什么?”牙木更多的是疑惑。   “为什么?”陆默只想知道原因。   “为什么?不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有为什么?”   十三郎神情黯淡,以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头喃喃如梦呓,身形有些萧瑟。   “爹娘没交过,老师也走了,我又能去问谁?” 第709章 如花幼齿   六岁的孩子能记得的东西很少,但若六岁孩子的身体里装着的是一个成年灵魂,便能记得很多事。   十三郎记得“幼年”的事,每一件。   他记得母亲曾数次戏言要返回魔域,但从来没有真正实施过,又或者永远都不会实施。他还记得每当提及魔域的时候,父母是那样的为难,那样的挣扎,还有茫然与惶恐……   说不上什么感觉。   当时的十三郎是个“孩子”,父母自不会对他透露什么,然而十三郎隐隐觉得,父母选择灵域隐居或许不是巧合,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分很多种,十三郎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无法判断这样意味着什么,当然也没地方问。他只是本能地选择遵从,或许还有逃避的意思,总之非不得已则不肯入魔,坚守数十年。   这不是逃避,而是隐忍;本质上十三郎可以算阴险,当他不够强大的时候,不愿意进入魔域中理所当然的最危险之地:魔王宫。   再则说,世上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有时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无关大义讲不出道理,就是不喜欢。   没有给自己套上标签,十三郎说道:“别多想,我对魔域没别的看法,就是不想这样做。”   三圣子再无言语。   十三郎说道:“好了,一事谈不成不代表什么都谈不成,眼下有两件事,你们几个应该能帮忙。”   牙木打个寒颤,说道:“杀三王?”   十三郎一愣,讥笑道:“就你?”   牙木毫不知耻,讪笑道:“少爷知道就好,我们身份不便,论实力也不行,白耽误事。”   “算了算了,不是这个。”   十三郎懒得听他胡扯,摸出一枚玉简交到麦少飞手里,说道:“我这有张单子,多数与蝉翼族有关,能否弄到?”   当初得自魔族长老的伺虫清单,十三郎一直没办法解决,此刻来了三圣子,遂想借鸡生蛋,或能想些办法。   麦少飞没有马上答应,神识查看后交给其余两人,说道:“这方面我不懂,不管能不能弄来,一定尽全力就是。”   牙木面有难色,说道:“回去问问,可……”   陆默接下去,说道:“我等此去就不能再回来,弄到也只能托人转送,时间恐怕快不了。”   十三郎点点头,说道:“无所谓了,来得及最好,真来不及也没办法。对了,我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如需交换什么……”   陆默摆手,罕见开颜笑道:“取笑了,若连这点浮财都没有,我等还做什么圣子。”   能省钱,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好事,十三郎一点不客气,称谢后说道:“还有件事情,准确说是个小麻烦……”   回头扬声,十三郎对里间清喝:“如花,出来吧。”   如花是谁?三圣子望着十三郎的表情,发觉他竟一脸头疼模样,内心微惊。暗想他所说的小麻烦,恐怕不是真的小。   思虑疑惑中,内室门帘轻挑,一名绿衣少女袅袅而出,先是大大打个哈欠,说道:“没事叫我做什么?怎么这么多人……咦!小木子小默默,还有小飞飞……”   “鬼啊!”牙木失声尖叫,神情之惊恐绝望,宛如修炼出了岔子,万鬼噬心一般。   ……   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绿衣少女容颜秀丽,看上去却有点像流落街头的乞丐。不是脏,而是乱,乱得不成样子,乱到惨不忍睹,乱到令人发指。   都说女子爱美是天性,哪怕死也要死个美人对花柔肠状,很难想象少女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然而从三圣子的表现看,似乎一点都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只觉得惊恐。   是的,惊恐,牙木的表现最为夸张,十三郎毫不怀疑,只要有可能,魔魂圣子此刻宁可抱头鼠窜,丝毫不在意别人会如何鄙视。   麦少飞的表现好不到哪里去,从道理上很难理解,因他一直被禁锢,少女再可怕又能拿他怎样。疑惑中十三郎转过头,发觉陆默面沉如铁,单手扶着胸口微微气喘,宛如伤势复发。   “原来不是我一个啊!”   十三郎大感安慰,抢在众人前面开口说道:“很简单,如花是魔宫长老的人,你们是魔宫圣子,有责任把她带走!”   如花这个名字是十三郎所取,对别人来讲什么含义都没有,但从十三郎嘴里叫出来,无疑是表达无奈的最佳方式。当初掳来绿衣少女,八指先生盘算多多,十年后的结果是,他的目的一样都没实现,自己却被折磨到头疼。   要知道,十三郎真正与绿衣少女相处的时间只有一年而已,竟已放弃当初诸多念头,转而求着别人把她弄走。   到底有多可怕?   少女的表现证明了一切,听了十三郎的话,她先是走上前拍着麦少飞的肩膀,说道:“小飞飞,这么有空?”   燃灵圣子连连摇头,说道:“公务在身,最多三五……不,明后天就要走。”   “哦。”   少女点头表示理解,来到牙木身前上下打量着,仿佛盯着羔羊的猛狮。   牙木面色惨白,嘴唇哆嗦想说点啥,奈何舌头打转,一个字都蹦不出口。   少女大为好奇,问道:“皮痒了?”   牙木拼命摇头,让人担心他把头从脖子上摇下来。   少女善解人意,表示理解转身看向陆默,说道:“敢带我回去,我死给你看。”   这算什么?小情人吵架?十三郎眨巴眨巴眼睛,心里不觉生出希望,暗想要是那样的话,事情会好办很多。   结果叫人失望,血杀圣子脸上看不出丝毫重逢的喜悦,也没有什么宠溺与无奈,有的只有惊恐。   “属下不敢,小宫主千万不要如此。”   陆默态度极为认真,丝毫看不出作假;在场之人心里有数,均知道她不是开玩笑,说寻死就寻死,没得商量。   关键是,她死不得!   十三郎不关心这个,他只听到霹雳般炸响的三个字:小宫主!   公主?哦不对,魔宫不是皇宫,不是公主是宫主,可她是哪个宫的宫主?如果绿衣少女是魔宫宫主后嗣,双王那种瘪三也敢动她?向依白样的蠢货,泡妞能泡到小宫主?   反过来讲,假如他是小宫主,有些事情反倒有了解释。比如掌天弓,岂是谁都能偷到手。   笑话!   一肚子疑团没有解释,只见绿衣少女转过身,神情凄然望着十三郎,说道:“真要赶我走?”   十三郎楞楞点头,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少女悲愤说道:“一点都没得商量?”   十三郎还是没办法回答。   少女换一副面孔,诚恳问道:“对你这么好,为什么非得把我赶走?”   三圣子完全傻了眼,做梦都想不到会是这幅摸样,纷纷宁心静气等候下文,生怕惊扰到什么。   “我陪你聊天,陪你写字,陪你逛街,陪你修炼,陪你打猎……”   少女一样一样掰着手指,似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情,雀跃说道:“还一起去过妓院!”   咣当!牙木一头栽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不停,其余两大圣子抱头缩肩,彼此对望后赶紧鼻观口口问心,做老僧肃穆状。   没完没了是吧!   十三郎怒了,学她的样子掰着手指说道:“陪我聊天有七十三次,其中有六十九次出手刺杀。”   如自杀一样,少女说杀就是真杀,一年之中被身边人六十九次“暗”杀,谁受得了。   少女神情哀怨,说道:“闹着玩的嘛,我又打不过你。”   这是实话!三圣子纷纷点头。   十三郎说道:“陪我写字,你拽着我的手。”   少女欣然解释道:“谁叫你写的比我好看。”   “陪我逛街,你专门欺负小孩。”   少女羞涩说道:“他们可爱嘛,我又没杀人。”   “陪我修炼,你在我身边敲锣打鼓。”   少女大怒,说道:“什么叫道心稳固,修行之人霹雳当头而神色不变,一点声音都受不了,如何成得了大器。”   “陪我打猎……算了算了,月红和我说,你经常骚扰她们。”   少女目光茫然,一脸无辜说道:“有吗?真有吗?你胡说,叫她们来对质!”   十三郎摆手说道:“好了好了,这些都不用再提,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粘在我身边不放。”   对一个女孩子来讲,这句话着实有些过,绿衣少女神情凄然,柔柔弱弱凑上来说道:“不要这样好不好,姓蓝的丫头就那么好,你干吗非要……”   “与她无关!”十三郎断喝。   “这么大声干吗?吓死人了。”   绿衣少女抚胸做受惊状,说出来的话却像诅咒,听着让人遍体生寒。   “你关了我九年,九年啊!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在这儿待满九年,你再关我我就再多待,谁都别想把我弄走。”   被关九年的确凄惨,十三郎却没有那份同情心,冷笑说道:“留在我这儿,你永远都别想替向依白报仇。”   绿衣少女大奇,说道:“报仇?报什么仇?向依白是谁?怎么听着耳熟?”   十三郎愕然不知其故,目光微转。   麦少飞目光怜悯,偷偷指着自己的脑袋,神情惴惴开口道:“小宫主这儿……有问题。”   “啥意思?”十三郎满头雾水。   “十年记忆,小宫主只有十年记忆。”陆默接下去说道。   “她就是个孩子,你不能乱来。”牙木从地上爬起来,郑重警告。 第710章 十年生,九年苦,怎堪相厌!   “胡言乱语!假如真是这样,她怎么能记得住你们?”   十年记忆,一定程度上可以理解为十年一次轮回。   听起来很符合现状,比如提到向依白的名字,绿衣少女仍会有熟悉的感觉,但是太模糊,所以才没有太多为之复仇的概念。因为她忘记了绝大多数与之有关的事,只剩些隐隐约约的线头。   记忆清空,绿衣少女可看成一名初生婴儿,但她本质上不是婴孩,而是一个拥有成年心智、向往自由、且具备强大力量的修士。到这个新年,绿衣少女就在十三郎这里待满十年,十年被关了九年,相当于一生九成时间都被禁锢,其怨念之深可以理解。   十三郎无法相信。   伺候冷玉那么久,十三郎不敢说理解轮回真谛,但对其表象见识了不少。冷玉偶有出现恍惚失神,会讲一些听上去莫名其妙、与其所在之世完全无关的话,十三郎的理解为其轮回记忆出现些许苏醒,就如同凡人失去记忆但又时常想起点什么一样。   不管怎么讲,绿衣少女的记忆如真的十年清空一次,不可能和三圣子这么熟,这是最大的破绽。   强大的质问,带来的是几道叹息,还有一声快乐讥讽。   “因为老祖宗疼我,爱我,经常帮我;而且老祖宗很强大,强大到一指头就能按死你,所以我能记得他们。”   绿衣少女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恐吓,笑嘻嘻说道:“怕不怕?”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怕,怕死了。”   少女很不高兴,说道:“可我看着不像。”   “我就这样,越怕越装不怕。”   十三郎应付着,目光在三圣子之间转来转去,目的不问可知。   麦少飞轻叹一声,说道:“老祖宗就是宫主,也就是掌座。”   陆默接下去,说道:“掌座怜惜小宫主,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启动九宫大阵,不惜元气亲自为小宫主施展逆天神通,巩固其对魔宫的一切记忆。”   麦少飞感慨说道:“若非如此,掌座早就达到飞升之境……”   牙木说道:“小宫主天性好动,性情略有偏……坚韧,每当有各族长老因事外出,都会央求带其同行,掌座通常不会阻止,只要她在一定时间内返回。”   麦少飞说道:“十余年前,角蚩长老曾返回过本族,小宫主与之同行。”   陆默沉声说道:“向依白与小宫主或许相识,但绝不能让小宫主出面为其复仇;此事有鬼,我等返回后便可明白。”   麦少飞寒声说道:“敢算计小宫主,他们死定了。”   牙木最后说道:“千万千万千万不要欺负小宫主,否则谁都救不了你,大先生复生都不行。”   这是实话。   三言五语,事情基本有了眉目;每听一句,十三郎的脸上就变得更加阴沉,看着少女的目光也变得更加毒辣,凶狠,愤怒,还有浓浓的忌惮。   太倒霉了,只有这句话才能形容;诚然还有不少疑惑待解,还有许多环节没有理清楚,但有一条可以肯定,少女的身份假不了。   可惜他知道的太晚,如今小宫主被当牲口一样关了九年,因愤恨一年刺杀十三郎六十九次……该说点什么才好……   “这件事……是我没做好。”八指先生默默自省,内心满是懊悔。   当年掳来绿衣少女后,十三郎忙于闭关,直到九年之后才来得及审问,结果不用说,小宫主一问三不知,十三郎既不愿杀也不想放,加上心里存着利用的心思,便将她带在身边。后来城内接二连三出事,三王妙音也都不是省油的灯,一堆堆的事情需要十三郎去做,这事就拉了下来。再后来,小宫主慢慢混得熟了,胆子遂越来越大,十三郎被缠得不行的时候才发现,这位“大爷”竟已变成沾不得的刺猬,不是他想不想放,而是撵都撵不走。   小宫主做事乱七八糟,全然没有道理可讲,也谈不上什么规律逻辑,是最最纯粹的随心而为。高兴的时候,她可以与任何一名最普通的奴仆玩得热火朝天,悲伤的时候可以对一条流浪小狗感慨万千,得意的时候她会上街欺负小孩,落寞的时候可以望着天空整夜发呆。最最难以忍受的是,每当情绪出现极端的时候,她总要变着法子与十三郎捣乱……或者玩刺杀。   这样的表现,可不就是一个孩子!   世上没有防贼千日而不失的,小宫主修为不凡,六十九次刺杀,虽然没有掌天弓,也有几次险些得手;若非十三郎法体双修,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回。封印她的修为也不好,乱舞城虽比过去平安,狂信之徒却增加不少,小宫主哪里都赶去,万一被谁把她干掉……   其实这很正常,连掌天弓都能偷出来的人,可想而知其胆子有多大。如此这般下来,心细如发的八指先生楞没发现她是个失忆人。   唯一的好处是,除了对十三郎,小宫主并不胡乱杀人。这样讲冤枉她了,应该说小宫主其实很“善良”,杀生的事情都不太做,更不要说人。可她为什么对十三郎下手如此狠辣,丝毫都不犹豫呢?   没有人知道。   再关着,实话讲十三郎有些不忍,总觉得等等吧,等等吧,结果一等就是一年。   蓝瓶儿很快就怕了她,远远避之不及;好在十三郎点子多,教会小宫主一样新玩具:下棋!   棋道浩如烟海,其变化之多便是修士也无法算透。小宫主性子里有固执的一面,学了后很快沉迷其中,结果十三郎的麻烦少了,她自己却变成现在这幅摸样,仿佛一辈子没换过衣服的小乞丐。   痴于棋者都这样,不信你去数。   问题清楚了,解决办法仍无着落;事情闹成这样,咋办?   三圣子面如土色,此时才意识到牙木的话来的也太晚,自己三个赶上这么个事,恐遭连座之罪。   十三郎目光转来转去,望着小宫主蓬头垢面乞丐般的落魄模样,内心五味杂陈,说道:“咳咳,那个小宫主……”   “我叫如花。”小宫主得意洋洋。“这个名字蛮好的,记你一功。”   十三郎大喜,说道:“那咱们两清了?”   小宫主大怒,喝道:“做梦!”   十三郎惶惶然,说道:“给你陪罪行不行?”   小宫主变脸比蓝瓶儿快多了,大度挥手说道:“不用,你陪我九年就好,一天都不用多。”   十三郎小心翼翼说道:“可你差点把我杀了,好多次。”   小宫主咬牙切齿说道:“你打我屁股,更多次!”   咣当!三圣子一齐摔倒。   ……   “小宫主丢了,魔宫怎么不派人找?是不是有人暗中保护?那也不对,万一我要是下杀手呢?”   明确了小宫主的身份,十三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唤来月红等人,把这位形象奇差的骄女带走洗漱换衣。这事放以前无所谓,当着三圣子的面,无论如何也要表现一下,略做弥补。   女孩子到底还是爱美的,劝说起来并不难;许是小宫主愤怒于月红等人告自己黑状,很快便同意和她们一道离开,至于月红等人会不会被报复……十三郎已经管不了,此刻也懒得去管。   “首先,她是被不净和枪王抓住的,和我没关系。”   面对完全无法抗拒的力量,十三郎毫不犹豫拖双王下水,愤怒说道:“对了,掌天弓知道吧,那东西还在不净手里,得找他问问明白。”   弄不死你丫的!八指先生恶狠狠地想。   结果再次令他失望,三圣子听后神情不动,非要说变化的话,其目光更加怜悯悲哀,但不是对别人,而是八指先生这个意图嫁祸他人的非罪魁祸首。   十三郎很快察觉到异常,问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   麦少飞叹息说道:“小宫主丢失,魔宫绝对不可能听任不理,也绝对不可能找不到。”   陆默说道:“小宫主身上有掌座亲施印咒,不但能够跟踪其气息,还能在面临性命危机的时候护持其身,同时表露其真身威慑凶徒;万万一真的有什么事,那道诅咒也会跟入施术者体内,修为不超过掌座的话,绝难以消除。”   麦少飞说道:“掌座对小宫主并非一味溺爱,寻常危险不会激发印咒;而且我估计,掌座其实希望小宫主经历一些危险,说不定能有刺激神魂激发记忆的作用。自己又舍不得亲眼见到,所以干脆放任她到处跑。”   牙木说道:“所谓危险,不单单指伤其性命,还有别的……好吧,既然少爷不知道,说明您暂时没干坏事……”   “想死啊!”   三人同声怒吼,吓得牙木一缩脖子,哀怨说道:“提醒一下嘛,何苦这样。”   十三郎懒得理他,冷笑说道:“你们的意思,那位掌座大人多半知道小丫头在这儿,故意让她折磨我。”   三人面面相觑,心里想分析的很有道理,问题是到底谁折磨谁,得好好寻思寻思。   麦少飞忽然道:“掌座大人的谕令……我们都觉得对你太过优待,会不会与此有关……”   陆默一愣,随后连连点头,觉得这样才合乎逻辑。牙木两眼为之一亮,禁不住再吐秽语,险些吓破众人的胆。   “要不,少爷您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这事儿办了……” 第711章 欲从诱起   “混账东西!小爷天纵奇才,看重我是应该的,这样才说明其有眼光!”   “是啊是啊,正因为有眼光,所以才对少爷情有独……”   “滚蛋!”   公平地讲,牙木是好意,或许还因为他是三人中怨念最深的一个,以至于连对掌座的畏惧都可抛开一部分,讲出这等不敬的话。话说回来,装傻有装傻的好处,牙木表面不受待见,这事儿也就他敢想且敢说出来;真要是成了的话,不仅仅十三郎的问题彻底解决,魔宫掌座何尝不得偿所愿,皆大欢喜。   圣子都不是笨蛋,其余两人很快意识到这一切,于是乎神态均变得复杂,看向十三郎的目光也带着几分暧昧。   陆默朝麦少飞示意,麦少飞愁眉苦脸,犹豫半天决定侧面试探一下,说道:“这个,弟妹她……”   “不许再提这个!”十三郎断喝。   从内心讲,虽险些被那一箭射死,十三郎对那位可爱可怜可悲的如花姑娘并没有多少怨言,至少谈不上仇恨。事情明摆着,她是被人利用才有那一箭;如果是一个心智健全的人,十三郎多半一刀砍了她的头,断不会因为其是女人心慈手软。眼下的情况是,当时的她就是一个刚满十岁的孩子,难说有没有被人施法影响记忆;加之那一箭虽然狠辣,但也给十三郎造成与双王接触并弄清其底牌的机会,小有功劳。   几番折扣,十三郎对其难存杀念,如今当然更不会,嗯,说不敢比较合适。   如花杀不得,可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以她的性子,在不动用大刑的前提下肯定问不出什么东西,十三郎无法判断双王究竟扮演何种角色。   不净王声称知道如花的来历,十三郎不知其真假;不妨假设一下,如果他真知道,双王必然是掌座手里的棋子,兼做保镖;那也就意味着,十三郎的一切都在掌座眼中。反之若不净吹牛,或者知道的是假象,事情就变得有些怪异。   当面问一问?告诉他们说小爷现在是准驸马,你们两个瘪三最好滚远点……倒不是十三郎真的放不开颜面,关键是问题还没到那一步。   不去问?在明知道如花是小宫主的前提下,等于默认了掌座的安排;换句话讲,十三郎接受了这个类似于保姆的身份,和入宫有什么区别?   入宫当驸马?干脆自宫得了!   越想越怒,十三郎摔手说道:“不管了,她能记得被我关了九年,说明……最多两个月她的记忆就会清空,或许更早。到时候她便不认识我是谁,你们……回来啦?”   明眸皓齿,目泛清波,绿衣粉面就像一只绽尖青荷,水淋淋的小宫主透着一股水灵灵的味道;尤其那两只明明是成年人却又偏偏带着孩子般纯真玩谑的眼睛眨啊眨……十三郎有些失神。   像叮当,真像!   遇到过这么多女子,美丽程度超过叮当的不可胜数,但若比较第一眼便能生出的喜爱程度,没有人胜得过三生女。十三郎至今还记得当初那个练功岔气、姿势怪异、孩子般的俏皮女子模样,是具备轮回能力的三生女孩最最突出的特点。   叮当纯真是性情,如花不一样,她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她还不到十岁,不对,假如把被禁锢的九年也去掉,她还不到一岁!   苍天啊!十三郎可算明白了三圣子的感受,知道那是怎样的煎熬与折磨,又是怎样的不忍。   打扮一新的小宫主无疑是美丽而可爱的,不然也不能让宫主那般上心;与所有梳洗好穿上新衣的小女孩一样,小宫主捏着裙摆原地转圈,问道:“好看吗?”   “好看。”十三郎下意识点头。   “好看你还撵我走。”小宫主泫然欲泣。   十三郎严肃说道:“魔宫是你家,不回家,老祖宗会担心。”   小宫主神色幽幽,说道:“家里太闷。”   和叮当的感受一样,十三郎连忙说道:“他们可以……干什么去!”   “在下公务在身,不能不抓紧时间处理,萧兄莫送,莫送。”陆默身法灵动矫健,丝毫不见受伤模样,几步消失在门外。   “少爷,我先走了,您忙着,不用起来。”牙木紧随其后。   “兄弟,托我的事可以放心,托你的事情要抓紧,为兄……我也走了。”麦少飞恍然惊醒。   “刚才还说同生共死!”十三郎好生惊诧。   “此一时彼一时,为兄告辞,兄弟多多保重。”麦少飞竟已退至门外。   “少爷保重,千万把持住啊!”牙木的声音远远传来,怎么听都像幸灾乐祸。   “……”   “哈,没人了。”小宫主雀跃不已,欢呼道:“陪我下棋。”   “你该休息了。”十三郎说着,忽然想起来小宫主还有一项与众不同之处,像凡人一样需要、或者说喜欢睡觉。是真睡,不是打坐。如今想来,这是何等幸运之事。   “下一盘再睡,就一盘。”小宫主苦苦哀求,看到的人绝对会被其表情打动,心疼怜惜不已。只有十三郎知道,假如这个愿望得不到满足,会引来多大麻烦。   “不许悔棋。”十三郎认命说道。   “你不行,我可以。”小宫主断然否决。   ……   一盘可悔的棋下完,天空已吐微白,最终获得胜利的小宫主心满意足,一头将自己摔到床上沉沉睡去,扔下十三郎观棋看人,内心久久难以安静。   十三少爷自负狠倔,仅仅一个调皮捣蛋的丫头,还不足以让他变成这样。此时他所想到的,或者说自省的,是在这件事情上犯下的错误,还有接下去如何调整。   身为元婴级修士,小宫主说睡就睡,本身就是一件极不寻常的事;可笑自己居然没有追查过因由,可谓枉称智谋,灯下黑到眼盲的地步。距离血域开启近了十年,十三郎能够周旋的时间已经不多,计划中几件必须办妥的事情仍没有着落,心智若再由疏忽,注定万劫不复。   小宫主留下是注定的,且未必是坏事情;可以想象的是,不管形势如何演变,九年之内十三郎仍可安然无恙。眼下最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利用这段时间,将尚未达成的目标实现,从而将外势转为内助,真正拥有自保的力量。   “九年,三卡应可生出肢体,实力再上一重。大灰与胖胖会提高,进阶还早得很,就以目前的实力衡量。”   没有使用神通,十三郎一颗一颗收拾棋子,眼中透出思索。   “哑姑情形比较特殊,有鬼母王环的帮助,或许还能再上一重;但能不能破阶……恐不是那么容易。”   “还是蚁后潜力最大。如有足够伺虫之物,或许能让飞蚁提升一筹。泛泛比较起来,全部外力相加,当可与寻常大修一战。”   将棋具收拾好,十三郎抬起头,望着这个自己亲手布置、熟悉此时却显得陌生的静室,摇摇头,轻轻叹。   “差太远了。外力永远是外力,能战只是理论;对方只要专注于我,这些力量都不能作数。”   不知不觉内息流转,丹田处小小元婴盘膝而坐,时刻没有停止过修炼。然而受天道所制,当初结婴时没有经过天威洗涤的元婴显得那般脆弱,体型也比正常元婴略小,只有两寸长短。   就这样,还是十年来苦苦温养、且服用过不少辅助丹药的结果。更要紧的是,十三郎并非如四足所讲的为天道所弃,因他在道院就曾经历过天劫洗礼,并且沐浴过甘霖。   当时不觉得,结婴后十三郎发现,天将甘霖绝不是增加修为那么简单,而是储有一丝滋补之力,直到他结成灵体,成就元婴后才真正发挥作用。同时道院十年对天地之力的吸收也不是白干,内外齐辅加自身勤奋,这才能让他在十几年后,真正成为一名正牌修士。   “最弱元婴?呵呵。”   想到这些,十三郎有些得意。颠覆一名真灵的判断,无论如何都值得骄傲,十三郎不是清心和尚,焉能不为之兴奋。   但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回想当初血舞那一吼,披风那一枪,还有不净王装模作样的那口气,十三郎觉得自己脚下始终踩着一团火,一把刀,而且刀锋向上。   修道至今,十三郎炼体始终走在修法前面,力量远胜修为,但又偏偏掌握着几种足以翻盘、但都需要修为才能使用的手段。也就是说,十三郎最缺的是修为,最要紧的是境界,最最急需解决的,仍然是让元婴强壮起来。   “我没有小境界之隔,这是好事;那么是不是可以考虑,冒险将那几种安排提前?”   心中想着事,十三郎来到床边,将小宫主塞到被子里,细心为之掖好边角。   睡梦中的小宫主面容恬静,如孩子一样乖巧听话,嘴里还不时呢喃几句莫名梦呓。十三郎看着她的脸,想着自己的事,忽生出一种时不我待的感觉,仿佛又有什么美好的东西要被打碎,有幸福从指缝间溜走一样。   默默想了一会儿,十三郎没能找出这种感觉由何而来,自嘲笑了笑,神情渐渐坚定。   “就这么办。” 第712章 异想   返回自己的密室,十三郎盘膝静坐,功运三周,待心神彻底凝稳后将得自林家的渡化玉蝶拿出来摆在身前,轻吁一口气,双手摊开,平放,如老僧入定。   右掌如玉,左手似墨,吸灵与化魔同时进行,世间独此一家。   没有急于动手,十三郎审视着自己的双手,体内法力运转徐徐加速,渐成一股风暴。随之而来的,其双手皮下皆泛出淡淡银芒,一条条经络状的细纹交织成片,粗看去,就像一条银色的鱼。   “风!”   一声轻喝,银纹在手掌间流转,如被风儿吹动的涟漪;先是轻轻起伏,后至逐浪推叠,宛如寻找路径的羊群,延着本不存在的通道向前奔流,再被强行扭转头颅。   并不顺利,因人的身体里经脉自有其道,从没有人似他这样将法力神通在整个血肉里运转。换言之,十三郎希望将整只手掌炼化,成为一个不具经脉、但又处处皆是经脉的整体。   听上去复杂,打个比方来说,他在尝试将手掌变成经脉,唯一的一条。   如此为何?   修士无论施展什么神通,都需要使用法力;法力自丹田起,通五经八脉,最终由手掌施展。对一定修为的修士来讲,经脉数量有限,强韧及可通行的法力亦有限。如不考虑修士自身领悟程度,神通越是强大,其需要的法力也就越精纯,且越是量多。   强大神通需要的法力往往以海量计,低级修士之所以无法施展,最大的限制便在于此。这就像攻城的时候所用到的撞城锤,威力大,但需要足够人力才能推动。若不能满足条件,它不过是一大坨废物,白占空间罢了。   对修士而言,施展超出修为的高级神通不是不可以,首先需要法力足够,其次便是输送。比如元婴修士一次吐息,足以抵得过筑基半个月打坐所能吐纳的总和;对应的其神通自然也快得多且强大的多,远非低阶修士所能比。   法力的精纯程度随着修为提升而提高,常规讲不是一时片刻所能做到。十三郎现在尝试的,是要将自身经脉拓宽,甚至干脆将其摧毁,纯以身体血肉作为输送法力的通道。其目的,自然是为了施展神通,又或者尝试请动法宝,异常强大的法宝。   这是自残,也是逆天!   修道自有规矩,经脉之所以存在,本就因它不可更改的天然属性。如有人知道十三郎所为,势必要大骂或则大怒,笑其疯,笑其傻,笑其一点都没有自量。   这么重大的事情,十三郎自然考虑过很久;因没有先例可循,他只能按照自己的估计逐步尝试。首先想到的,便是那双与众不同的手。   修炼这么多年,当初那双本就奇特的手更加奇特;尤其十三郎知道,因经常在灵魔、如今又加上妖力之间转换,其双手内的经脉已经有所转变,变得……变得像石头。   这个说法不确切,十三郎找不出合适的比喻,他的炼体自双手开始,漫长时间过去后,双手内的血肉经脉均比金石还要坚韧。非要说的话,假如把十三郎的手掌比作一块石头,经脉就是石中的金痕。   “骨头里的钙。”十三郎如是想。   点石成金很困难,那么反过来,金痕能不能炼成石头,或者说炼进石头里去?   为什么不可以?当然可以!   假如不是情势所逼,十三郎大可慢慢来,继续淬炼双手直至将血肉炼至与经脉完全一样;现在不行,他等不起,没办法说服自己再等下去,唯有背水一战!   风起,室内想起呼啸声,两只手掌上的皮肤仿佛起了褶,一层层向前再试图掉头。条条经脉中法力爆满,胀裂的感觉充斥于脑海,剧痛非言词所能表。   惊涛拍岸,注定要被堤坝反击,每一次冲击不成,十三郎都好像被巨锤砸在胸口,脑海中好像有人挥刀猛砍,刀刀见血,一刀,再一刀……   八指先生神情宁静,目光清澈而坚毅,没有停顿继续催动着法力。丹田处,小小元婴捏指掐诀,小脸上的满是凝重与谨慎,逐步向前推进。   什么是痛?什么样的痛能与煞气包裹元婴相比?有什么样的痛苦是他所不能承受!   一点点一分分,以丝丝一步步,十三郎的双手开始颤抖,臂膀开始颤抖,直至整个身体如筛糠一样摇摆不停;脸上汗水如条条小溪滚滚而落,鏖战没有终结。   唯脸色如常,唯眼神不变,似从亘古便是如此。   “火!”   一声低喝,银芒之中骤添热意,蒸腾的火焰自千万个毛孔中钻出,在每一分血肉中灼烧打熬,也为每一条经脉增加负担。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一瞬,似乎一天,又好像过了一整年。堤坝在不停的冲击下松动,开裂,便薄也变得脆弱,十三郎的脸色也逐渐疲惫,小小元婴神情委顿,目光如盘佛稳坐,巍峨之山,丝毫不曾动摇。   轰的一声,耳边仿佛响起一道炸雷,十三郎的身体猛的一歪,唇角骤然扭曲了一下,眼中却射出狂喜。   突破来自尾指,来自那根三次破灭的、看起来最为脆弱的指头。   仿佛一根管子被挤爆,又好像一条河沟过于拥堵,冲开堤坝后赫然发现眼前是一条宽阔大渠,昂扬奋烈狂冲而去,汇入滚滚洪流。   豁然开阔的感觉,眼前只看到其右手尾指猛的一弹,壮如拇指的粗围剧烈回缩,顷刻间恢复如初。   尾指表面鲜血淋漓,且带着火一样的红,看上去很是凄惨;与此同时,宣泄的快感直冲脑海,十三郎仿佛听到一声愉悦的嘶吼,浑身上下似都感受到那股蓬勃之意,只想开心呐喊。   不破不立,什么叫破?什么又叫做立?   这就是!每一次重生,血肉与经脉之间的接近程度都会提高一次,于是十三郎禁不住要想,莫非这就是天意?   右手得以突破,左掌紧随其后,随着又一次疯狂冲撞,左掌尾指艳红重现,在丝丝黑气的辉映下,透出一股玄奥且有邪意的美。   又一波浪涛翻涌,再一次畅快淋漓,十三郎分明感觉到,仅仅两根手指突破,他调用法力的速度比以往起码快了一成。   多调用一成法力,听上去不起眼,只有真正为法力愁苦过的修士才明白,关键时候法力加速一成,施法速度快上一分,往往便可改变战局,甚至生死。   “吼!”   兴奋的感觉接踵而来,十三郎的眼神难以再宁静,指挥法力朝无名指猛冲,同时发出喝令。   “雷!”   噼啪一声脆响,血液交织的火焰中跳跃出一股骄傲狂龙,嘶吼声声咆哮不已;一股狰狞之意在十三郎的脸上显现,其右手无名指如吹气一样骤然放大,随时又可能化成灰烬。   冲关破窍,难以避免会造成法力外泄,与长年受到法力淬炼的经脉相比,血肉显得太脆弱了。还以石头做比喻,金痕的确可以在外力下溃散,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外面包裹的石头也许先承受不住,提前崩溃的话,一切等于徒劳。   十三郎要的是融合,而不是把整个手指炸飞;以他的手掌强悍程度尚且如此,可想而知若是寻常修士来做这件事,结果将会如何。   经脉越强,需要破除的力量就越大,血肉承受的冲击也随之增大;眼见手指难以承受,十三郎冷哼一声,抬起左手朝右掌轻点。   “封!”   无数光环瞬间涌出,里三层外三层,层层叠叠将手指包裹一百三十八道;与此同时,其元婴在丹田内睁开双眼,双手其推。   “给我开!”   轰!   脑海之中洪涛大作,破关的那个瞬间,十三郎觉得自己仿佛灵魂出窍,目光不知怎地飞到空中,眼前一片漫漫荒野,荒野中一条白带蜿蜒,壮阔无边,偏又带着宁静和谐之感。   一百三十八道禁环崩垮近半,无名指非鲜血淋漓所能形容,连皮肤都已消失。血肉翻卷中露出白生生的骨茬,显得尤为凄凉。   拥堵的法力再次得到宣泄,冲击之力也又一次加强。十三郎没有听下来休憩,依法照样施展在左手,已然顺理成章。片刻后,两根无名指破境成功,粗略判断一下,可调用的法力速度已提高至两成半。   至此,十三郎的法力修为丝毫未变,变的是速度,还有层次的提升。简单比喻一下,任何火修都能使用的火海之术为例,十三郎原本可能需要一息时间准备,现在缩短近三成,调用法宝也可类推。同时因手指的总体容度大大超越经脉,原本怎么都无法使用的神通得以施展,怎么都调用不起的法宝得已操纵。   还不够。   四根手指突破,施法提高三成,距离十三郎的要求还差得很远。他要的不是施法效率,而是要使用在他这个境界根本无法使用之宝,还有施展后注定大受其害的神通术法。   没有任何迟疑,将心神安定后,十三郎催动法力继续这个进程,朝从未有过破立的中指推进。   结果让人失望,中指遇到的阻碍明显要强得多,几次尝试后便可得出结论,如以常规之法进行,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   目光稍稍闪动几次,十三郎稳定心神调匀呼吸,握手轻吐。   “胭脂鸟!” 第713章 天开   喝音未落,耳边传来一声骄傲清鸣。   仿佛婴儿睁开了眼,哭泣中含有浓浓喜悦;又似星火坠落森林,发觉可容自己大展拳脚的舞台,誓以野望燃破苍天。一只清丽的火影自十三郎的身体中升起,高冠华羽,清音嘹亮,尾焰若流星般自空扫过,播洒出层层莫测玄波。   修长的身躯蕴含着无法想象的力量与威压,长而直的喙如鹤,细而长的颈若凤,过丈长的身躯披着彩霞般的焰羽,头颅点缀着两只清亮不失桀骜的眼,顾盼生辉,美艳不可方物。   唯一的缺陷在身下,两条秀足朦胧虚幻,仿佛两团怎么都无法聚集的烟雾,让人不能不为之生恻。沉睡醒来的胭脂鸟仍如往常那样往下看,看着空荡荡的腹下,爆出一声长啸。   肉灭生灵,胭脂鸟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了它的死,它的仇,还有它出现在这里的因果。但它忘不了一点,自己的双腿被人活生生扯下来,用自己的火烤熟,塞进某张油乎乎的大嘴。   凄厉的啸音在室内回荡,连空气都仿佛燃烧起来,炽热的火焰随着啸音喷射而出,仿佛降落了一场凄艳的流星雨。   连发怒都这么美。只不过,美艳中包含着惊心动魄的怨念,还有一丝胭脂鸟原本不具有的桀骜与蛮狂,与一种燃尽星空的霸!   霸是性格,是发自根骨灵魂的本能;于实力无关,它是天生地养、唯某些血脉方具备的天赋。胭脂鸟号称邪魔克星,但它的本性并不狂傲,怎么会有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霸!   “原来是这样。”   十三郎初始一愣,随后便分辨出来其来历。   那是金乌的气息。   别忘了,十三郎的身体内不止有胭脂鸟,还有一只沉睡的金乌魂;若再想远一点,天绝剑何尝不是霸道之兵,更融合了那个人的一丝馈赠之志,那种一记眼神便可横扫八荒的睥睨圣威。   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在这样的身体里沉眠,不要说胭脂鸟本属火中凶禽,哪怕换成一头最懦弱的猪,也应具有三分虎威。   “吼昂!”   啸音忽转,胭脂鸟的暴怒达到顶峰,清鸣之声竟化为野兽般的低吼,入耳后竟有一种虎啸山岗、龙吟九天方能具备的浩荡声势,如神兵悬于头顶。   这是煞气的作用,本性柔和的胭脂鸟怨念难消,之后日日夜夜受煞气熏染,怎么能不具杀戮意。它是灵体,煞气浓郁时造就的杀戮之魔何尝不是灵体;换言之,灵体是煞气最容易感染、也是最喜欢侵入的生命。同时因为那些煞气本性由火而生,胭脂鸟沉眠不断吸收火焰,之后冲开元婴上的窍壳,又不像十三郎那样鉴别驱除,一股脑通通吸入体内,成为其一部。   从这叫角度讲,这只幸运而又倒霉的胭脂鸟既是火灵,某种程度也可算作煞灵,或者杀灵,叫法不同,本性已彻底改变。   “这……还能算胭脂鸟?”听到那声低沉怒吼,十三郎有些失神。   清啸或嘶吼过去,胭脂鸟的视线转向十三郎,凶恶的目光仿佛一头发狂猛兽,眼中火焰如灵蛇穿梭,随时准备焚烧一切。迎着它的目光,十三郎神情宁静,表情平和,还带着一丝怜惜,一丝安慰,一丝明了与心的慨叹。   “来。”   一声轻唤,如慈母守望家门,朝远方归家的游子伸出双手;又好像村头杏树下的那条身影,日夜守望,历亘古不移。   情人,母亲,朋友,兄弟,本是一脉同源,岂是区区煞气所能阻隔得了;胭脂鸟是胭脂鸟,同时它还是十三郎的血,他的肉,他的意志他的希望,甚至他的灵魂。   再一声清啼,吼声回归鸟鸣,胭脂鸟眼中的火焰散去,体型也骤然缩小如燕雀,振翅飞入十三郎手中。抖一抖翅膀,蜷缩着身体,小小鸟雀用小小的脑袋不停地拱着十三郎的手,啼声不断,如泣如诉,连绵久久而不绝。   倦鸟归巢,首先感受到的是安全,其后便是家中才具有的独有温馨;胭脂鸟悲鸣着,欢快着,委屈着,倾诉着,怎么都闹不够,怎么都不肯停下来。小小身躯翻来倒去,头颅不时朝身下轻点,似在提醒它的主人,它的朋友它的父母,让他们看看自己的腿。   “我知道,我了解,我明白。”   十三郎柔声说着,曲起手指在其火羽上婆娑,胭脂鸟的鸣唱声更加哀婉,直喙轻轻啄了啄十三郎的手,目光却突然顿住。   它嗅到血的气息,知晓那是主人或亲人的血,但不知他为何会流血。   轰的一声,娇小身躯骤然膨胀,炽烈之火比刚才爆烈十倍,四周利电穿梭不停,噼噼啪啪的爆响声不断,凶恶之意扑面而来。   “呵呵,别紧张,是我自己弄成这样。”   十三郎安抚着暴怒的火鸟,自己伸出手掌说道:“感受一下,能否帮上忙。”   本来就是他的灵物,心念一动便可传递信息,便是虚空也无法阻隔。胭脂鸟很快明白了十三郎的意思,点点头摇摇头,用意莫名。   十三郎懂,劝慰两声说道:“不怕,断手不是一回两回,这点风险,值得。”   胭脂鸟毕竟是鸟,虽与十三郎灵魂相接,其本体依旧是那只不懂修炼的鸟。本能告诉它,这样的方式是在伤害自己,自会加以劝阻。但既然主人坚持,几番交流解释后,如所有的宠物一样,胭脂鸟决定遵从主人的意志,振翅钻进十三郎的身体。   法力再动,十三郎如之前那样依次施法,风雷火齐聚,同时再次施展禁术,于中指上叠加无数道封印,双唇微动。   “开!”   冥冥中传来一声清嘶,不受经脉限制的火灵顺着十三郎的身体而上,延着手臂来到手掌,钻进中指,直喙如利剑横空,斜劈疾掠。   轰鸣起,十三郎的双眉猛的皱到一起,三百余道封印轰开大半,其中指如同被一颗炸弹从内部轰开,血花大放。   经脉被从内部挑断是什么感觉?撕筋断骨是何种感受?   法力如泄洪般而去,空荡荡的感觉居然极为舒畅,十三郎的双眉平直如刀,启唇再喝。   “左手!”   火鸟瞬息转向左侧,仔细看去,其体型略比刚才单薄,颜色也似乎变得淡了些,仿佛受到某种伤害。   自残式修炼,伤的不仅仅是自己;主仆相连,十三郎受伤,其灵体同样感受到痛苦,还有精血流失所必然造成的虚弱感。   又一次咆哮冲击,左手中指皮开肉绽,连血肉都被炸成碎末,只余下白生生的指骨。胭脂鸟的身体再次变得暗淡,连体型都似缩小了一圈。此时十三郎的丹田内,小小元婴疲惫而憔悴,仿佛鏖战三天三夜,法力已显不足。   冲开的手指越多,法力宣泄的速度也越快,此时十三郎感觉到,他的拓宽计划似已达到极限,无力再继续。   功不成,身不退,有过断指经验的他明白,因为自身的强大回复能力,若不将整只手掌一次炼就,残余经脉可能会慢慢重新生长,指至恢复原状。   对这种结果,十三郎有打算,但不知能否生效。因没有把握,他能做的是尽量把这个过程进行得更坚决,更彻底,方能更加稳妥。   法力不足,元婴疲弱,火灵也因之遭受创伤。十三郎早有准备,略微调整一下呼吸,他将双手放到渡化玉蝶的残片上,吸灵化魔同时运转。   “再来!”   轰!一股磅礴无可想象的冲击自指尖传入身体,宛如大河拦腰决口,瀑布冲天而落一样,十三郎好似被充了气的球,衣衫鼓荡隐含风雷之音,久久不肯平息。   密室内尽是雷光跳跃,周围布置的封闭阵法通通被激发,毫光大放五色斑斓,爆鸣声不断。身体中,元婴仿佛被注射了一针强效药剂,体型以看得见的速度徐徐增加;那只本有委顿的火鸟亮开双翅,以骄傲的姿态冲向食指。   如今的十三郎,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数次筑基不成的小修,玉蝶中的法力再如何充裕狂暴,他都死死将其按在身体内,绝不容遗漏半丝。曾引起风暴的法力如疯掉的牛群一样在身体里横冲乱撞,十三郎的身体上泛出一个个鼓包,气息也如用绳子拉着一样,向上直线攀升。   强大的感觉充斥在心头,破关冲窍也在进行,法力如奔涌的河流浩荡向前,灌输到每一条血肉每一个分子,似没有尽头。   拿手指与经脉相比,何异于缸与瓢之间的差距。法力肆虐固然带来伤势,然而若反过来想,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炼体。   右食指,左食指,右手拇指,左手拇指,一路势如破竹,一路昂扬向前,待十指变成十根血淋淋的白骨,十三郎的气息也攀升到极致。   这一次,玉蝶中的法力利用得相当充分,十三郎自己判断,假如能够将其全部转化为修为,至少相当于提高了一倍。从这个角度讲,当初为了筑基就用掉一个残片,利用到的不过九牛一毛,哪里是浪费所能形容,根本是暴殄天物。   还不够!元婴茁壮了整整一圈,长度也增加了足足半寸,但是,还不够!   精神已经疲惫,身体也传来阵阵虚弱,十三郎的目光明亮如刀,仅仅思虑片刻,随即化作决然。   功不成,誓不退!既然已经进行到这里,何妨再上一重。   玉蝶内法力被吸收一空,化作指环圈在十三郎的手指,但他还有别的。   抬掌轻拍,一颗翠绿药丸出现在掌心,残指先生凝视片刻,将它送入口中。   “为了换你,我可是下了血本,别让我失望!”想到蓝瓶儿交易时得意的眼神,十三郎默默诵念着,甚至祈祷。   定婴丹顺喉而落,十三郎觉得自己的灵魂再次飘飞,飞入云层,飞上九霄,飞上了天。   下方一片辽阔无边的海,由风雷与火共同组成的……烈焰之海。   火海中,无尽之深处,仿佛有蛰伏的猛兽感受到什么,嗅到什么有资格令其苏醒的气息,轻轻打了个喷嚏。   那是剑鸣,可劈开天地的一声剑鸣。 第714章 不经意间对立   密室外,蓝瓶儿、小宫主双双被拦在门外,彼此均看对方不对味,恨不得……   以修为论,小宫主当不起蓝瓶儿一指,奈何在知道她的“来历”后,出于对双王的敬畏,还有对角蚩长老的忌惮,蓝瓶儿适当忍气吞声变得顺理成章。当然忌惮绝不意味着害怕,区区一个过世圣子的情人身份还不足以让妙音贵女畏惧,同时那位长老既然将她扔在乱舞如此多年不管,想必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因此蓝瓶儿的忍让是有限度的,触及底线便会爆发雷霆之怒。   反之小宫主连十三郎都没有泄露半点,自然也不会得瑟到告知蓝瓶儿真相,她觉得这样挺好,挺有意思,或许还觉得好玩……十岁孩子的心理,谁能真正弄明白。   自凌晨开始,密室中轰鸣之声起伏不绝,一股比一股浩荡,一股比一股严厉,两名女子各有来意,但都被八指先生的属下据之门外,半步都不肯退。   这间密室为十三郎的修炼之所,当初蓝瓶儿还曾出过力,自然明白事情何等严重。她能听出,作为防护的阵法已经碎落七七八八,整个空间摇晃不停,仿佛随时有可能坍塌。到这种地步,三人两妖一鬼居然死死守在门口,简直是陷主人于不顾。   “我再说一次,无论他在修炼什么功法,现在都可能是面临危险;我是他的老师,有权也应该进去查看,尔等若坚持不肯让路,休怪本座不客气!”   妙音贵女声色俱厉,眉心泛出缕缕烟雾,不知准备施展什么手段。旁边小宫主极为罕见地与之态度一致,怒冲冲气昂昂帮腔不断,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开打,冲进去查看究竟。   “没错,你们再不让开,连我都要帮她了。”   小宫主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哑姑,因她觉得这只似鬼生物太过奇特,还有就是见到的次数太少,难免吸引其注意。   叫嚣响亮但没有多少凶狠感觉,哑姑只当小宫主是空气,根本懒得搭理。大伙的精力都放在蓝瓶儿身上,内心知道她若真的出手注定惊天动地,严加防范。   这样的场合,有资格回话的只有大灰,神驴收起一贯的不正经,板面敛声严肃说道:“师弟进去的时候吩咐过,神功未成誓不出关;两位的心意本神会转告,想进门,除非把我们全部杀死。”   听了这番话,蓝瓶儿不禁一愣,同时有些踌躇心里想连这头蠢驴都如此严正,莫不是他真的修炼什么了不起的功法?   修炼这种事情,关键时刻不容打扰是所有人都明白的常识,蓝瓶儿知道轻重,正想着该怎么办才好,那边小宫主哪管这些,怒喝道:“灰猪,以为我不敢杀你!”   神驴一点都不像平日里那样,冷漠的目光仿佛看着的是一头猪,诚然这头猪比较漂亮,可……还是一头愚蠢的猪。其余人和大灰的表现差不多,胖胖呱呱叫唤两声,仿佛在嘲笑猪笑话猪,两头一起讽。   对这个刺杀过少爷六七十次的少女,一般属下的印象实在谈不上好,碍及十三郎不便杀人也就罢了,若说还要对她笑脸相迎,无疑是做梦。   “你,你们……大胆!”   小宫主气得不行,从几人几兽的身上,她感受到一股由衷的寒冽与赤裸裸的杀意,当然还有鄙视。   以前,她从未在这些人身上感受过这些,一如往常那样认为只要自己一发怒,或者发嗲,他们就会乖乖听话,给自己让出路来。   很正常,不是吗?出生这么多年,虽然记不住外面的世界,虽然每过十年就等于新生,小宫主依然觉得自己很幸福。除了上次面对不净与十三郎,她从未见过有人对自己无礼,从来没有被人伤害……连大点的声音都没有。   或许这就是她不肯放过十三郎的原因。以往的记忆虽然在流逝,但那种深刻在灵魂的“唯我独尊”观念无法清除,于是乎大发豪言壮语,誓要将八指先生这个逆贼驯服。   怒归怒,小宫主起码的理智还是有的,知道这种情形下用强讨不到好,目光一转对蓝瓶儿说道:“你说怎么办?”   “……”蓝瓶儿微楞,闹不懂她发哪门子疯。   小宫主理所当然说道:“干脆你把他们打散,我进去瞧瞧?”   当她是猪的人多出一个,蓝瓶儿懒得理她,拍手拿出一张符篆说道:“里面有我留下的接引阵法,你们让开,容我以传个讯息进去。”   听她这样说,大灰有些犹豫;它也担心里面出事,奈何十三郎下了死令,不得不枯守在这里干等。心里想传个信或许无奈,神驴正想是不是该答应,便听到哑姑冷冰冰的声音说道:“不行。”   作为最最贴身的最后一道防线,哑姑说不行,那就是不行,再无任何商量。   蓝瓶儿真正大怒,眉心烟云浓烈凝聚化形,忽觉手上一轻,那张符篆居然被小宫主劈手夺了去,毫不犹豫输入法力,顿时光华大放。   放在平时,蓝瓶儿怎么也不至于被她“偷袭”得手,此刻心神都放在几人几兽身上,加之小宫主这一年苦练“刺杀”技,经验可谓多多。抢过灵符后知道对方不会放过,片刻都没有耽误,立即输法使用。   符篆被抢,蓝瓶儿勃然变色,待看到她不顾一切激发,脸色再度变得雪白,失声惊呼。   “你……小心!”   四十几条光刃利矢自密室之门上迸发出来,不分敌我一通乱射,其中蕴含的威压足以令元婴修士为之变色。防护阵法,蕴含反击本为常理,目标理所当然针对门外;符篆如由蓝瓶儿使用,自有办法让其不触动禁制反击,落在不知轻重的小宫主手里,且没有时间查看关节,岂能有个好。   噗噗之声不绝于耳,顷刻间不知发生多少次碰撞,爆出多少火花绚光;一时间,场内所有人均被囊括在光矢攻击的范围内,一片大乱。   所谓大乱,其实乱的主要是蓝瓶儿自己,眉心烟云流转顷刻间化成巨大香炉,接下扑面而来的几道光矢;待其稳定心神注目再看的时候,场内局势已彻底转变,令她呆呆不能置信,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三条壮汉手连收护在门前,雄壮的身躯上满是鲜血,半步不退;大灰变身为煌煌巨兽,四蹄生火虚浮当空,身体上释放出一股令蓝瓶儿熟悉又觉得迷茫的气息;天心蛤蟆威如山岳,利电般的长舌卷在小宫主的玉颈上,背后几颗幽光闪耀,目光仿佛能夺人魂魄。   哑姑原地消失,身体如云丝将小宫主包裹在中央,长尾如一条能够伸缩折转的枪,枪尖已刺入小宫主后心,随时可取其性命。   守护,反击,人与兽之间的配合如此默契,如此快捷,根本无需思索便做出应对。彰显出来的含义不问可知:厮杀可以,杀光这些人之前,万万进不了那扇门!   嘶!蓝瓶儿倒吸一口寒气,对这帮乱七八糟的杂牌军评价再上一筹。以她的观感,刚才若换成她、或者妙音们弟子在同样的位置上,实力如何且不论,万万做不到如此镇定,不可能两面周全。   小宫主知道自己闯了祸,面色发白死死咬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神驴先是看了一眼三卡,冷哼一声掉头回望,眼神之中杀意纵横,难以遏制得住。   “你……”蓝瓶儿抢先喝问,心里却不禁闪过一丝疑问,因那些光矢与其想象中不太一样,威力似乎有点减弱。   “我……”小宫主不知该说什么,彻底失去主张。   “杀……”哑姑不喜说话,胖胖不会说话,大灰作为跟随十三郎最久的嫡系,怒吼发出指令。   杀字出口,胖胖的长舌随即抽紧,哑姑眼中红芒微吐,长尾略曲疾速弹出,下一刻便将夺命破魂;原地间小宫主神情惨淡,完全没有施法抵挡的念头;当然,她也抵挡不了。   杀意冲心,如真实的利剑刺入小宫主的身体,脑海,还有灵魂;冥冥中似有一股气息流转,仿佛咆哮的火山被掀开了口,又像某只恶兽即将苏醒,小宫主的身体上隐隐出现一层青濛濛的光辉,透着神秘与玄奥,还有一股神圣味道。   “不能杀,不……”虽愤怒于小宫主所为,蓝瓶仍保持着理智;她知道十三郎留着这个女孩必有其因果,连忙开口何止。   她的话没用,跟随少爷这么久,大灰是这个家庭里名副其实的二把手;额头突起隐隐发亮,四蹄火焰纵横,夔神虚浮的身体上透着如上古才有的蛮荒气息。身后卡门巨弓虚开,目标指的并非小宫主,而是持炉待发的妙音女。   杀令出,天下再没有能够阻止他们动手。   除了一个人。   “慢着!”略显疲惫的声音传入耳鼓,吱呀一声,门开了。 第715章 定婴有违   与一天前相比,从密室走出的十三郎仿佛换了个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双手,到处是来不及恢复的伤口,血肉模糊;尤其手掌部分,不少地方白骨森森,仿佛被千万把小刀剃过,凄惨的同时让人无法理解。   在场的人,每一个都明白十三郎是什么角色,对那双手的强悍程度知之甚详。连掌天弓都不能摧毁的居然变成这样,场内之人大家不禁要自问,少爷躲在里面到底是修炼还是打仗;打仗的话,遇到的又是何种强敌。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大家很快留意到,双手凄凉的十三少爷并未受到其它伤害。当然,其精神委顿到无法形容,头上竟出现几根银亮颜色,异常扎眼。   除了这些,十三郎再没有什么不正常,神情还能看出一丝难以压制的兴奋。其目光虽然暗淡,面色虽然昏暗,眼眸深处偶尔放出一缕精芒,给人的感觉就像一根刚刚磨砺过的针;蓝瓶儿的视线与之对望,竟有种被刺伤的感觉。   显而易见的是,经过一日苦修,十三郎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气息显得不太稳定,仿佛被煮开了水一样不停起伏,善恶不明。   一众属下能管的不多,他们眼中,少爷受伤吃苦已成家常便饭,只要性命无碍,迟早能够复原如初。因此在草草看过后,大灰连忙上前去讲述了事情经过,该夸大的适当夸大,该表达的忠心定要表达,至于少爷会不会因此带来误解,如有误解会有什么后果,那不是神驴考虑的事。   “大概就是这样了,师弟您瞧,三个蠢汉伤成这样,都怪那个……”   “知道了,歇息治伤去吧。”   十三郎无意褒贬,温和吩咐着,没有马上处理小宫主,而是转过头对着蓝瓶儿。   “怎么了?”   “怎么了!你居然问我怎么了?”   蓝瓶儿满脸怒色,戳指低吼般说道:“其它事情不要讲,你先告诉我,是不是服用了定婴丹?”   在这种级别的药师面前撒谎无意思,十三郎也没想瞒着她,老实点头,回答兼反问道:“是的,怎么了?”   蓝瓶儿看鬼一样的目光望着他,伸出的手指险些点到十三郎的鼻子,怒喝:“你想死啊!”   群情愤怒,三卡走到门口的步子停了下来,不顾浑身伤势未果,虎视眈眈回头。哑姑冷哼一身缩进十三郎的影子,懒得再看这一对动辄发疯的女人。   胖胖和大灰倒是不怎么紧张,天心蛤蟆恢复正常体型,跳到小宫主的肩膀东嗅西嗅,不知寻找什么东西;大灰则大大打个哈欠,心想小娘皮真是犯贱,三天不训就得起义造反。   莫名其妙一通训斥,十三郎疑惑且有些生气,说道:“东西既然换给我,想怎么用、什么时候用是我的事情,什么叫找死。”   “你……”   蓝瓶儿是真的生气,连身体都有些颤抖,伸着手指比划了半天,最终哀叹一声无奈道:“你完了,再也别想突破瓶颈,此生都是元婴初。”   三卡听不懂,几头妖兽听都懒得听,十三郎自己一头雾水,唯小宫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想说点什么又不敢,脸孔变得更白。   蓝瓶儿叹息说道:“那是定婴丹啊,不是嘱咐过你的吗,不到破境关头不要使用,怎么不听呢?”   到底咋回事?十三郎还是不明白。   “定婴丹定婴丹,关键就在那个定字……”   事情其实很简单,传闻中,作为元婴修士极为向往的提境丹药,定婴丹存有一条让人诟病的弊端,定境。顾名思义,它对境界再次提升有阻碍。   之所以说它是传闻,在于这种效果没有任何可靠的理论依据,只能通过服用后的结果来显现。   修士服用定婴丹是冲关破境,结果无非两种:成,或则不成。无数年的钻研过程中,药师们渐渐留意到一个看起来匪夷所思的现象,与那些采用其它手段、或干脆没有使用丹药的修士相比,服用定婴丹成功突破中期的人、再度进阶的几率相对要小得多。   这不算什么。修道之人千千万,能达到元婴的本就凤毛麟角,每隔一小境便会刷下来一批;进阶中期对很多人来讲已经是侥幸,能否成为大修士……似变得不再那么重要。当然这是冲击中期之前的想法,等到破境成功的那天,每个人都会想法设法再次寻找机缘,且有人成功。   如此一来,定婴丹仍被大多数人所渴求,倒也说得过去。但其影响毕竟存在,价值也因而降低,难以与突破元婴的所用到的化婴丹相比。   等级越高并不意味着价值越高,需求才是硬道理,在这一点,修真世界与凡人世界没有任何区别。   普通修士不理会,不等于专门研究丹药的人可以这样放过;无数年进一步总结后,药师们发现一条让他们震惊且难以理解的现象,使用定婴丹后破境也就罢了,若失败,则服用者终身修为停滞,再无人可以成功。   没有例外,至少在蓝瓶儿所能接触到的典籍来看,一个都没有。   定婴定婴,实指其定住元婴成长的势头,而不是让它的脚步变得更稳。至于这种效果的由来、以及为什么中期元婴可以再度突破,药师们少不得总结一套根据。比如药性中含有的某种毒素,天道局限,还有中期元婴的抗力,突破大修所用的丹药等级更高等等,没有一条能够作准。   可以肯定的讲,初期元婴若连中期都不能突破,其长辈再大方也不肯拿大修才能使用的丹药提供给他,因那样做不单单意味着浪费,甚至对其有害,严重者便是丢掉性命、也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   一个瓶子能装的水是有限的,一个肚皮能装的营养同样有限,没有足够底蕴妄服仙丹,被撑死一点都不稀奇。   药师稀有,高阶药师更加珍贵,有资格知道这件事的药师已不是凤毛麟角所能形容,跟本是万中无一;偏偏巧,蓝瓶儿就是其中之一。   将情形大略解释一番后,蓝瓶儿的心神倒是稳定下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失望,默默说道:“就是这样了,好在你年纪轻轻,还有炼体之路可以走。”   修行道法千万条,作为其中一大主类,丹道之复杂精深非常人所能想象;道院的时候,十三郎道听途说一些药材名字已属难得,哪里能了解到这种秘闻。跟着蓝瓶儿学炼丹,时间倒是用了不少,可他一直在与火焰较劲,正经丹药连尝试都没有过,更别提定婴丹了。   不光他,对在场的这些人来讲,蓝瓶儿的话就是权威,她说不行,那就是真的不行。   “给我丹药的时候怎么不讲清楚,存心的吧!”   十三郎毫不掩饰心中恼怒,沉声说道:“收我那么多东西。”   当初为了让各族长老出力,十三郎自掏腰包许下重赏,结果付出一颗化婴丹还有大批法宝材料,最终换来乱舞城如今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促成四族对三族的压制与和平。等到与蓝瓶儿交换定婴丹,余下的那枚化婴丹被讹走不提,还额外提供一批来自外域的珍惜灵材。   没办法,谁让他已经结婴、且急于提高修为呢。蓝瓶儿不是省油的灯,明知道十三郎从外域归来,焉能不大肆讹诈。这些无所谓,关键在于十三郎不满蓝瓶儿的态度,民间医生开个方子也有义务向病人解释药性,她怎能这般迷糊。   难道是故意?三卡不吝恶意猜想,目光有些狰狞。   “干脆做了她!”卡门恶狠狠说道。两兄弟有些颇有些意动,因严格算起来,三卡的伤不能只怪小宫主一个,蓝瓶儿也有责任。   “也许刚才也是故意。”卡徒若有所思,引来小宫主一记感激的目光,和蓝瓶儿一记轻蔑白眼。   “去忙你们的。”   十三郎挥挥手,朝蓝瓶儿说道:“退钱。”   蓝瓶儿毫不犹豫说道:“做梦!”   她已经看出来,十三郎看似叫得凶,实则没怎么当回事,好像根本不在乎一样。蓝瓶儿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心里胡思乱想,寻思着难道这家伙真的打算专修炼体?   吃了这么大的亏,十三郎怎肯轻易放过她,冷笑说道:“不答应,有你后悔的那天。”   蓝瓶儿一愣,同样冷笑回应道:“怕你?我等着。”   十三郎严肃说道:“我认真的,有你求我的时候。”   蓝瓶儿愤怒说道:“不管有没有,你这样都算欺师灭祖。”   欺师灭祖?都这样了,这还扒拉着做别人师傅……是不是有点犯贱?大灰不知从哪里咬来一块布,递给十三郎包扎双手,还不停地摇着头。   “算了,少爷今天心情好,懒得和你计较。”   十三郎示意大灰表现不错,转首看着小宫主,没有责骂,反叹息一声问道:“这么急着进去,想做什么?”   “我……”   说不清为什么,如花宫主突然间有种想要哭的冲动,瘪嘴憋气忍了半天,最终遏制不住泪珠滑落,哽咽失声。   “我想看看你,你……你死了没有。” 第716章 翻脸比翻书快   修炼的时候,出岔子有可能,修到死……   毫无疑问,小宫主说出这样的话,或许正因为她多次刺杀不成,乃至心有所想,多少有点诅咒的意味儿。   十三郎似并不如何愤怒,思量了一下才说道:“这件事,你做错了。”   周围的人,准确讲是两人两兽都觉得意外,甚至有些茫然。蓝瓶儿开始细细打量十三郎,边思索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还是修炼中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小宫主比较纯粹,迷茫中问道:“什么错了?”   十三郎回答道:“秘室动静太大说明有问题,这是对的;可动静大说明我没死,所以你想错了。”   噗!蓝瓶儿差点吐出来,心想完了,定婴丹不仅凝固境界,还会影响神智。   小宫主听得倒是认真,仔细想了想觉得十三郎的话有道理,遂说道:“要是受伤呢?修炼出了事怎么办,不得有人进去帮忙?”   嗯?这句话讲出来,不仅蓝瓶儿觉得意外,连大灰都忍不住侧过头。如花姑娘也有替别人考虑的时候,而不是纯粹为了自己开心?或则连开心都算不上,就是没事闲得无聊?   十三郎解释道:“受伤的可能有,可我能闹出那么大声势,不可能连打开门的能力都没有。如此就说明问题不大,至少还能控制。”   小宫主认真想了想,说道:“也许……也许你已经疯了。”   “大胆!”   大灰怒斥。胖胖跟着叫唤两声,发现自己不受人重视,懒懒低头继续在小宫主肩膀上折腾。   十三郎不介意,耐心说道:“发疯的可能也有,但你要想一想,假如我疯到那种程度,你进去能不能帮上忙。你不是药师,修为也不够,贸然冲进去结果可能更坏;当然最重要的是那张符篆,蓝丫头既然已经准备使用,犯不着再插手。”   到这里,十三郎已将布条分开胡乱在手上缠了几下,示意道:“帮我系上。”   “呃……”   小宫主本来打算分辨,闻言走上去帮他将布条打结,忽然又觉得十三郎包扎的手艺太差,抬起手在脸上抹一把,说道:“太难看了,我给你重新弄。”   “好的。”十三郎随口应着,一点都不觉得有何不妥,也不觉得羞耻。   蓝瓶儿彻底傻了眼,痴痴呆呆望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几次开口但都说不出话,宛如石刻木雕一样。大灰与其表情差不多,圆溜溜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心里好一番乱八七糟,楞是找不到什么词形容。   小宫主的动作居然很麻利,手艺也不差,很快搭理完毕,末了还打出两个不同花式的结;一番忙碌之后,她将十三郎的手抓住正反两面看了看,得意说道:“怎么样?”   泪痕未干的脸上带着笑,小宫主的表情着实有些滑稽,旁边人不说,十三郎自己也觉得乐,说道:“很不错,学过?”   小宫主振奋不已,炫耀说道:“在家的时候,经常做。”   “经常?”十三郎目光微闪。   “是啊,家里养了很多宠物,经常受伤,都是我打理。”   “很多宠物……经常受伤?”   “是啊是啊,很奇怪的事情。”   小宫主回忆着,自语般说道:“不是断手就是断脚,还有翅膀被都被撕掉一半,比你这严重多了。”   十三郎微微挑眉,说道:“不是你弄的?”   小宫主一愣,轻笑回答道:“怎么会呢,我只是偶尔才弄伤它们,伤势也不重;而且我都会给它们治好,比没受伤的时候还要好。后来不知怎么了,受伤的宠物越来越多,有些根本救不活;我忙的不得了,哪有空再把它们弄伤掉。”   蓝瓶儿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惊异,忽然开口道:“都是些什么宠物?”   “那可多了。大的有斑头犀,黄金蟒,小的有雪花貂,灵鹫……”   小宫主俨然已将刚才的事抛在脑后,掰着手指举例忽然意识到什么,神色一冷说道:“干吗要对你讲。”   蓝瓶儿有些失望,同时轻轻吁了口气;小宫主列出的都是寻常魔兽,虽不是随处可见,但也算不上多了不起。   十三郎看法不太一样,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叹了口气,难以再讲下去。   “怎么了?”小宫主留意到这一幕,追问。   “没什么……”   “不对,一定有什么。”小宫主居然很细心,或者说直觉敏锐。   “好吧,你觉得……”   十三郎斟酌着,稍后问道:“是弄伤它们的时候开心,还是救好它们的时候感觉更好?”   小宫主闻之皱眉,显然从未考虑、对比过这两件事情时的愉悦程度;又或者因为久没有被老祖宗施法记忆有些不清,思忖良久仍得不出确切答案,愁苦的表情说道:“应该是救好的时候吧,我……弄不太清楚。”   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场对话,更不会明白十三郎的用意;当然,八指先生真正定下心来用计打探,别说不通事务的她,就算蓝瓶儿也很难招架。   胡侃乱说一通,十三郎似已得到想要的答案,不打算再继续这场莫名其妙的审讯;一边示意胖胖回来,嘴里朝小宫主说道:“算了,这件事过去了,和我去城主府。”   过去了?过去了!   小宫主长出一口气,蓝瓶儿却险些瞪爆眼睛;八指先生如此做派,实在与她印象中的摸样相差太多,忍不住开口道:“为什么?”   又是为什么,最近总听人这么问,往往都没有准确的答案可以回复,十三郎微微皱眉,问道:“什么为什么?”   蓝瓶儿指着小宫主,说道:“惹这么大的祸,你就这样……放过她?”   小宫主顿时大怒,喝道:“大胆!”   蓝瓶儿不理她,目光只看十三郎。   不怪她觉得奇怪,实打实地讲,这一年时间里小宫主固然给十三郎增加许多麻烦,自己半点也没得到便宜。最关键的是以往她闹的是十三郎自己,说起来凶险,实际上难成大乱。八指先生曾经自嘲,留着她其实也算修炼,自己能养成无时无刻不警觉的习惯,如花姑娘功不可没。   但有一条,十三郎见不得她欺负别人,尤其是几名属下,是她每次招惹都注定要吃大苦头的对象。   这是护短,同时间接提醒了她;时间一长,如花姑娘渐渐变得聪明起来,对八指先生下手越来越狠,其它人却鲜有招惹,至于什么欺负小孩骚扰月红,那等小事怎值一提,插科斗诨罢了。   面对蓝瓶儿的质问,十三郎神情淡淡,说道:“阵法我动过了,不至于真能伤及性命;至于这件事,她的本意是好的,不放过,还能怎么样。”   本意是好的就放过不计?   蓝瓶儿嘲讽说道:“多少人好心办坏事,难道不该受罚?还有,你什么时候学的阵法?为什么改动我给你做的防护……你在防着我?”   十三郎好奇说道:“很奇怪吗?难道你认为我不该防?”   蓝瓶儿愤怒喝道:“你……你过河拆桥!”   十三郎平静说道:“过河拆桥的是你们,当然我指的不一定是你,而是妙音门。”   听了这句话,蓝瓶儿神情转冷,说道:“你什么意思?”   十三郎的声音比她更冷,说道:“这要问你,或者妙音门其它长老。因七宗覆灭得益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妙音门;你们以为再不用顾忌七宗背后的七族,如今连魔王宫都因将目光集中在外域和我身上,彻底忽略了你们。”   蓝瓶儿冷笑不语,目光轻蔑。   十三郎说道:“真以为我不知道狂信者因何出现?真以为七宗覆灭、三王心系血域就能捆住我的手?真以为四族与三族彼此牵扯,再也顾不上乱舞凡间?”   一问一雷,一句一锤。   妙音贵女冷冽说道:“提醒萧大人,讲话要有证据。这件事不是收税可比,妙音门不是七宗可比,你要明白后果。”   十三郎平静说道:“灵妙法尊算不算证据。”   蓝瓶儿冷笑说道:“一个名字,也想与妙音门拉上关系。”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我并未说出因这个名字联系到贵门,为何这样急?”   蓝瓶儿神情微变,喝道:“是你说……”   十三郎洒然摆手,说道:“不要那么紧张,一个名字的确不足为凭。”   蓝瓶儿噎住,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   “证据正在找,最好别让我找到。妙音门的确强大……我这样的人,在妙音门眼里应该是一条很危险的狼,可你们依然放心扶持,证明你们觉得我还不够强。所以我知道,妙音门底蕴深厚远超想象,或许三王都不在眼中。”   十三郎说道:“但你最好替我转达一句话,我不是三王,也不是畏头畏尾的七族。”   蓝瓶儿冷冷望着他,说道:“你在威胁我?”   十三郎平静摇头,回答道:“我威胁的是妙音门,你还不够资格。” 第717章 调教   听了这句话,蓝瓶儿脸如死灰,再无任何表情。旁边小宫主突举得身体发冷,没由来颤抖了一下,甚至还打个喷嚏。   目光朝小宫主看了看,蓝瓶儿淡漠说道:“萧大人不要忘了,英雄最怕美人关。”   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蓝姑娘,难道你真的没有意识到,我一直拿你与妙音门分开看?”   蓝瓶儿微微一愣。   “自从与妙音门合作,准确讲自从你来之后,我有没有问过任何妙音门的隐秘?你就是蓝婆婆,妙音门从一开始就留意到这个改变乱舞的机会,别问为什么,我就是知道。”   “但我没有问过你什么,从来没有。以我的处事风格,你觉得这样可能么?”   “城内狂信者逐年增加,我明知道其定与妙音门有关,你曾数次试探我的看法,我可曾逼过你?”   “我把她从双王手里带回来,以你的智慧,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十三郎静静地望着她,说道:“还有定婴丹;妙音门真的没有其它丹药可以助我冲关?好吧,假设事实的确如此,这个交易我自认没有占到便宜,应该不需要承贵门的情。”   蓝瓶儿无法再说什么,眼中光芒变换,眉心烟云起伏,随时有可能暴起。此时小宫主彻底看傻了眼,只觉得两人的对话蕴含着无数风刀霜剑,丝毫不亚于刚才那次凶险,但又……很刺激。   十三郎无视蓝瓶儿的变化,示意小宫主一道离开,转身时淡淡补充道:“不说破,我乐意这样继续下去,可你今天不该这样做,只好大家翻脸。”   蓝瓶儿冲他的背影叫道:“我做什么了!”   十三郎回应道:“符篆是你故意让她抢走,我知道。”   ……   蓝瓶儿原地楞了半响,冰冻般的脸突然间崩溃,哭喊般的声音大喊道:“她差点一箭射死你,她刺杀你数十次,她一件正经事都不做,难道还不该杀!”   十三郎脚步不停,淡淡回答道:“该不该杀,我心自有决断,不需要别人做主。”   蓝瓶儿噎了一下,嘶喊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她又是谁?喜新厌旧,阴险狡诈薄情寡义,你认为自己多了不起,有怜香惜玉的资格!”   十三郎脚步微顿,沉默片刻后说道:“说的对,这些毛病我都有。如果蓝姑娘问我会否因对手是女人心慈手软……”   “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   ……   “不对啊!刚才她还帮我呢?”   走在太平大道上,小宫主没有如平常那样胡闹,也没有缠着十三郎追问,当然更没有欺负小孩。   恶名在外,老远看见她出现,家家户户惊呼不断,尤其那些家里有孩子的人家,纷纷躲在门后偷窥侧听,若不是留意到八指先生就在其身边,非得关门闭户不可。   说不上什么缘故,日常看到这一幕只会得意的小宫主有些沉默,兴致缺缺提不起精神;一路走一路看,待发现人们的表现都一样,小宫主最终放弃寻找新景的念头,转而认真回忆刚才的那段经历,试图找出因果。   十年记忆不等于只有十岁智商,小宫主很快发现几处疑点,自己想不出答案,只好向十三郎求助。   “你的那只鬼……要杀我,姓蓝的女人想阻止来的。”   “不是鬼,她是哑姑。”十三郎纠正。   “都一样,好吧,是哑姑。”   小宫主的表现大异往常,认同鬼也可以拥有名字后问道:“为什么?”   又是为什么,看来自己太聪明,终逃不出当老师的命。十三郎大感无奈无趣,说道:“她那样做,不是为了你。”   小宫主不明白。   十三郎不知该怎么解释,含糊说道:“她欠我钱,不想还,所以想给我找点麻烦,让我顾不上讨债。”   小宫主似懂非懂,但不妨碍理解这句话的表面意思,愤怒说道:“欠债不还?真是个坏女人。”   “各有立场罢了,单从这件事情,倒也谈不上多坏……”   十三郎忽觉意外,说道:“你呢?”   “我怎么?”   “你是好……不对,你想做个好女孩,还是想做个坏女人?”   这分明是诱拐,小宫主想都不想,挥舞拳头说道:“这还用问?人人都喜欢我,宠物也是……可这里的人不太一样。”   是啊,这里没有化神级保镖,没有成群护卫,当然不太一样。   十三郎内心感慨,说道:“我可以帮你。”   小宫主愕然说道:“帮我?为什么要帮我?不对,是我为什么需要你帮?还是不对,你要帮我什么?”   十三郎继续诱拐,说道:“帮你做个好女孩。”   小宫主不屑且生气,说道:“我本来就是。”   十三郎说道:“我可以让这里的人喜欢你。”   小宫主想了想,计算一下自己需要在此地停留的时间,不能不认可这个主意不错,遂摆手说道:“可以。”   十三郎哭笑不得,说道:“首先,你应该对我说谢谢,而不是可以。”   小宫主再度想了想,说道:“可以,呃,不对……谢谢。”   学的还算快,十三郎颇有欣慰,说道:“感觉怎么样?”   小宫主茫然说道:“什么感觉?什么怎么样?”   十三郎也觉得茫然,说道:“讲出谢谢之后,心里是什么感觉,有没有觉得比较……比较舒畅。”   说谢谢会觉得舒畅?小宫主明显没有过类似体会,发觉十三郎一本正经,遂扭过头认真数着。   “谢谢,谢谢,谢谢,谢……没什么感觉啊?”   “算了算了,先不学这个。”   “那学什么?”   “学……先等等吧,咱们到了。”   “到哪儿了……城主府啊,带我到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以后你尽量留在我身边,不要到处乱跑。”   “好呀好呀,可是……为什么?”   “……”   “好吧不问了,我先学那个谢谢,谢谢,谢谢,谢……”   ……   对八指先生而言,城主府宛如不设防的军营,又或干脆是另一个家。当年事变后,林如海进驻乱舞城,为保证安全,除十三郎细心布置城主府防务,田刚推了军营主帅的职位,亲自留在城主府坐镇。十三郎对他很放心,因林如海无事则田刚无事,假如林如海塌了台,田刚会死无葬身之地。   穿径行廊,一路上人来人往,早不复当年萧条酸楚;林如海是个勤勉的官,连带手下人不敢敷衍,每日入府办差的人都不会少。   八指先生威盛名高,官吏差役见着都会躬身行礼,由衷表达敬意。十三郎不喜虚礼,但他来城主府的次数屈指可数,阻止几次没什么效果,也便随着众人,多点几次头回应也就是了。   熟门熟路,不需要人引见带路,十三郎领着如花,穿三门走直巷,径朝林如海的居住而去。与往常不同的是,沿途遇到的人纷纷呈现出异色,脸上均是一副见鬼了的表情,目送两人的背影。   小宫主大为好奇,边走边回头边问道:“他们怎么了……谢谢。”   一名迎面而来的小厮猛地哆嗦了一下,抬起想行礼的手僵在半空,目光仿佛两根直愣愣的筷子,怎么都弯不过弯来。   “他们在夸你。”   十三郎敷衍着,随意挥手让那名小厮不要怕,说道:“如花和你打招呼。”   说谢谢是打招呼?魔女果然名副其实。十三郎说完便走,身后小厮自茫然中惊醒,拱手作揖连说不敢,脸上仍带着惊惧不能消散。   “谢谢,谢谢!”小厮有样学样,神情激动。   “谢谢,谢谢。”小宫主一本正经,声音毫无起伏。   “谢谢,谢……”小厮快哭了。   “别谢了,你去忙吧。”   小宫主不知怎地兴起来,一路小跑追上十三郎,说道:“我感觉到了。”   十三郎为之一愣。   小宫主认真说道:“那人说话的时候,我感觉到……你说的那种舒畅了。”   “是吗?那很好啊,为什么之前没有?”   “是啊,之前为什么没有……”   小宫主皱着眉一通苦思冥想,最终找出其中差别,回答道:“前面的那些人,没有对我说谢,他们没理……不愿意理我。”   声音有些落寞,十三郎及时拍拍其头顶,安慰或解释说道:“他们不是不理,是不敢理。大家喜欢你,但是又害怕,所以才不敢和你说话。”   “他们怕我?”   “当然。”   “为什么?”   “因为你有强大的力量,但是不善于控制,会伤到他们。”   “哦……他们还喜欢我?”   “必须的。”   “为什么?”   “因为……”   “就知道你是骗人。”   “哪有,你这么漂亮,他们为什么不喜欢?”   “也对。”   “……”   ……   林如海不难找,如往常一样,傍晚他都会待在书房,喝杯茶,看看书,顺带反思一下白天处理过的事务,想一想有没有什么遗漏,又或不妥的地方。十三郎给田刚送一道气息,和守卫的人打过招呼,径直走入书房内。   发觉十三郎带着如花小魔女一起,林如海有些意外,问道:“这是……”   十三郎没有转弯抹角,挥手释放一道隔音屏障,说道:“她是魔王宫小宫主,魔宫已知道乱舞城的一切。”   林如海神情微变,沉默良久后感慨道:“这么说,本官该死了?”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不,你要尽力活下去,越长越好。” 第718章 鼎之谋,谢之变   年近五十,林如海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太多,鬓发尽已斑白,脸上皱纹如沟壑般密布,仿似垂垂暮年。   不知情的人很难理解。须知林如海虽是凡人,身边却有不少修士守护;八指先生或许繁忙没有空闲,林家少爷总不至不管父亲生死。换言之,即便有仙人施术、灵丹守护,林如海依旧像一颗腐朽衰败的老树,不可避免地走向终点。   官事操劳,当初乱舞城一片空白,大事小事往往都需要他这位城主操心,甚至亲力亲为。林夫人曾托小少爷对十三郎讲起过,不算饮食,林如海每日睡眠绝对不超过两个时辰。   本性固执,加上精神有牵挂,林如海一心将乱舞城经营妥当。夫人无法阻止他,只好尽量帮衬分担,每日想方设法调理饭食,同时让儿子转托十三郎,为其请丹续命。   夫人不知道,林如海之所以造成这种结果,累只是一方面,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毒。她更不会知道,林如海之所以这样拼命,八指先生也算作罪魁之一,甚至是最主要的一个。   “血鼎传承了数百年,除了灾祸与死亡,从未给林氏带来什么。这样的情形,要说林氏继承者从没有过献鼎之心,根本是自欺欺人。”   林如海的声音满是感慨,徐徐说道:“取鼎的法子与血鼎相伴,每一位继承的林氏族人心知肚明;但却没有一个肯将它吐露给任何人,先生可知道为什么?”   雪坡之战中,林如海曾与十三郎谈过血鼎,当时的说法是取不了,自愿也不行。这种话纯粹为了自保,十三郎不肯也不会相信;那时候的他根本不在乎血鼎是什么,也懒得揭破。因此听闻林如海这样讲,十三郎并不如何意外,反倒有些理解。   “具体不知,肯定代价高昂。”   泛泛的说法,不会错但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因代价这种东西本身就难以确定,不同的人有不同看法,且会随时间变化而变。   林如海自嘲一笑,说道:“先生讲的不错,取鼎代价太高,高到无法承受。首先第一条,携鼎者会死。”   十三郎沉默下来,暗想林氏老祖明知道这样还把血鼎传下来,真不知其心性狠绝到何种程度。   林如海说道:“如果只是这样,林家数百年厄运,数十位先祖继承血鼎,未必没有人肯舍弃己身摆脱诅咒。奈何先祖遗言中还有一条,假如血鼎落入外人之手,之前继承的那些先祖,通通会被此鼎吸收魂源,已转世者会暴死,未转世者永世沉沦,皆成为鼎内的一条怨灵!”   与常见官家一样,林如海的书房内供奉着一副先祖画像;像上之人白跑白须,颧高鼻隆,一派仙风道骨的神仙模样。说到悲愤处,林如海不禁老泪纵横,跪伏与地,对着画像中人发出嘶嚎。   “先祖在上,不孝子孙如海想要问一声:您为什么要这样做?您到底给林氏留下什么!”   画像不会做答,抬头似在眺望着什么,目光清冷而淡漠。十三郎不是第一次见到那副画像,但从未像此刻这般印象深刻,微微有些皱眉。   献出血鼎,自己死也就罢了,还要连累历代亲祖不入轮回;这样的重负别说林如海,谁都难以迈过这个坎。林家时代继承血鼎,前几代人的想法相对单纯,希望子孙中出现修道之人,继承先祖遗志。到了后来,因血鼎而死的族人越来越多,林氏的想法也随之改变,同时改变的还有肩头的负累,每过一代便增加一人,世世代代,永无尽头。   这是一座山,一座无法摆脱、且越来越沉重的山。   小宫主头回听说这件事,也是头回见到如此场面,愣愣地望着林如海跪在地上痛哭,心里不知怎地竟有些酸楚。于是她悄悄拉住十三郎的手,罕见小心翼翼问道:“什么是血鼎,是不是魔宫要抢他们家东西,还是别的什么人?”   小宫主不知道血鼎?这让十三郎有些意外。带她来就没有瞒着的意思,十三郎挑紧要处解释几句,末了说道:“你们家老祖宗不愿意管这种小事,只好我来做。”   小宫主歪着脑袋想了想,忽说道:“是不是想我帮忙?”   十三郎一愣,说道:“你帮不了的。”   小宫主不服,正想开口忽然憋不住笑起来,手指戳着十三郎的肩膀说道:“你是想利用我。”   十三郎张口结舌。   “老祖宗对我说过,只要有人对我说一些很难办的事,就是想利用我。”   小宫主得意洋洋,浑没留意到林如海此时正用愤怒的目光望着她,笑嘻嘻说道:“这句话,老祖宗以神刻之法印在我脑袋里,绝对忘不了。”   十三郎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心想既然是这样你干吗用箭射我,难不成蛊惑你的人比老祖宗还强大?   心里突然闪过一丝明悟,十三郎神色不变,说道:“十年前的事,不,遇到我之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小宫主楞住,认真想了想,忽然蹙起眉捏着头,说道:“头好疼!”   十三郎连忙摆手,说道:“头疼就别想了,反正也无所谓。”   “无所谓?你真这样想?”   “这还能有假,带你来不是为了这个,血鼎的事情我来处理,不要再想了。”   言罢,十三郎生怕她闹什么乱子,严肃叮嘱道:“别打岔,不然的话,大家都不喜欢。”   根本就是哄孩子,小宫主如何思量且不去说,林如海渐渐看出端倪,悲愤之情也被冲淡不少。试探着指着小宫主,他问道:“她,这孩子怎么了?”   小宫主大怒,说道:“我比你大!大很多!”   林如海瞠目结舌,眼睛瞪得比天心蛤蟆更圆。不是震惊与小宫主的年龄,而是她这样表现,与传说或现实中的修家差距实在太远。   小宫主不喜欢他的表情,喝道:“看什么看,再看当心我……”   “不许胡闹!”十三郎沉声断喝。   “我是比他大嘛……”小宫主罕见没有发怒,只抱怨。   “他是凡人,看不出你的年龄。”   十三郎无奈解释着,点点头朝林如海示意,说道:“十年记忆,她只有十年记忆。”   “可怜的孩子……”   林如海感慨兼有难以置信,反问道:“刚才讲到,她是魔王宫掌座之……”   对一个凡人来讲,魔王宫本该就是个名字,什么意义都代表不了。然而林如海家道不凡,因为血鼎世世代代与修士打交道,对魔王宫的大名早有耳闻。内心中,那就是神仙才能居住的地方,里面的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掌座自然更加强大……没办法形容的强大。   那么强大的人,家里孩子居然有这种毛病,跟在八指先生身边像个跟班……林如海实在没办法想明白。   “掌座怎么了?神仙也有为难的时候,何况人。”   发出质问的居然是小宫主,丝毫没有替老祖宗维护,振振说道:“不过你别高兴,像你……不,像乱舞城这种小地方,老祖宗一句话就让它变成平地,所有人都会死。”   我有高兴吗?林如海心惊胆跳,干脆牢牢闭上嘴巴,生怕说错什么惹怒这位孩子王。旁边十三郎听她一本正经讲述仙论,内心颇多感慨,对那位老祖宗再添几分敬佩。   大人物就是大人物,你可以不喜欢,但不能不佩服;小宫主能有这样的见识,绝对与老祖宗的教诲分不开,联想到她本质上只是个孩子,更加不易。当然,以魔宫掌座的身份地位,乱舞城两千万人的死活的确算不了什么,不能因此就说小宫主好杀。   一通胡搅蛮缠,适才因林如海悲嘶族运带来的愤怨淡薄了不少,小宫主抖完威风,见没人反驳也算心满意足,朝林如海挥挥手,大模大样说道:“你继续哭吧,没事了。”   “我……”   遇上这么个女孩,林如海实在没办法也胆量较真,苦笑一声说道:“年前先生讲说原委,明言血鼎大有可能是保不住,林某便曾认真想过。”   十三郎面色阴暗,想说点什么,但被林如海阻止。   “林某说一句薄情的话,如果是原来,无论先生为林家做了什么,林某都不能交出血鼎。个人生死事小,历代祖宗若因此永世沉沦,恕我实在无法承受。”   十三郎默默点头。   “现在不同了,准确地讲,自从涛儿姐弟拜入先生门下,乱舞学院初步成型之后,林某的想法有所改变。”   转身看着先祖画像,林如海沉声说道:“数十代血脉,数百人无辜枉死,林氏子孙已为血鼎做足了一切;现今涛儿道途有期,莲儿因此摆脱病根,林某不能不为他们考虑,要做这件事。”   “如海以为,我虽背弃了先祖之志,但也无愧于心。至于历代祖辈堕落成为怨灵……”   眼中射着坚定,林如海稳稳说道:“血鼎已不再是秘密,无法也无力保全;涛儿莲儿是我的子女,我不能让他们步此后尘,甚至还要惨。历代祖宗在上,请将罪业降于如海一人,勿及其它。”   说完这些,林如海转回身,朝十三郎一躬到地,诚恳说道:“林家能有复生之日,全拜先生所赐,请受我一拜。”   之前,十三郎一直静静地看着林如海的举动,此时正想开口,小宫主忽然想到什么,抢在前面认真提醒。   “你该说声谢谢!”   与前面无数次重复不同,这两个谢字有了语气和音调,很诚恳,很郑重,还很动听。 第719章 利用   林如神情无奈,言道:“孩子……小宫主说得对,林某多谢先生大恩。”   小宫主大气挥手,说道:“这就对了嘛,嗯,你继续讲吧。”   “我……唉!”   悲壮的色彩始终无法涂抹在脸上,林如海尽量让自己显得诚恳,说道:“林某活累了,也活够了;我想死,想把血鼎现给先生;至于先生如何处理它,什么时候处理它,林某一概不问。”   抱拳深施一礼,他说道:“请先生成全。”   作为一名父亲,林如海很自私;作为一名子孙,林如海的选择毫无疑问是不孝;作为一名官员,求死意味着不仁。选择死亡还意味着抛弃发妻,这就是无情无义。   此外从根本上讲,林如海有利用十三郎及与之有关的人的嫌疑,这便是卑劣。   不仁不孝,无情无义,自私而且卑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位自持公正的皇官做此决断?   十三郎思索着这个问题,一时未做回应。   仅仅用父子或父女之情来解释,十三郎觉得不够,这更像是一种本能,一种蝼蚁无力反抗或选择命运时的宣泄,与呐喊。   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愿意求活,人类作为生命的最高层次,除生存外多出许多别的欲望,或物质或精神,或利己或亲它;当生存无恙,衣食有着的时候,这些欲望便如野草一样悄悄滋生,甚至占据主流。   比如:狂信者。   十年前,乱舞城狂信者极少;那时候的人们为活着而努力,为生存下去而奋斗,所以顾不上其他。如今狂信者日趋增加,在于生活安定下来后,人类开始本能地向着更高层次努力,希望活得更好。   仙人想长生,凡人想活得更好,更愉悦,更长远;今世达不到便将希望放在来生,或者死后。   这就是狂信之源。   至于那个所谓的灵妙法尊,他或者她甚至是它,都不过是利用这种思维的一指手,一枚棋,一名更高层次的狂信者罢了。   换言之,人间的一切出自人间,仙家的一切源自凡间,天道天理天伦天地间的一切无不以凡间为基础,永远休想摆脱。   这便是红尘意!人世间最强大的神通,没有之一。   ……   “呵呵的灵妙法尊!”   轻蔑的一声冷笑,八指先生神情祥和而宁静,目光明亮且带着思悟清明的通透,身与心都好像得到升华一样,毫光微显。自这一刻起,十三郎心中再无忧虑,无负担,无犹疑,只有坚定与平静。   欲信人,先信己,无论所传的是何种法义,那位灵妙法尊若不能让自己坚信,怎么能传道与千万信徒?说到底,它也就是一个被欲望掌控的囚徒,一名不择手段的修士罢了。   诚然,那人应比十三郎强大太多,甚至有可能比三王还强大;但只要摆脱不了这种欲念,它终不过一个欺瞒香火的神棍,沉沦永陷,算得了什么呢?   跳梁小丑,而已。   想到这里,十三郎如神游得道般醒转来,正想对林如海说点什么,忽发现小宫主怪异的眼神望着自己,心中为之一跳。   “怎么了?”   “你身上有味道,很怪很好闻的味道。”   小宫主的话完全不可理喻,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和老祖宗一样。”   “……”   如得道的愉悦感潮水般褪去,十三郎愕然说道:“什么什么呢?是气息吧?”   小宫主认真思索品味着,皱眉回答道:“应该是吧,但又不像,怎么说呢……哎呀头疼……”   “别再想了。”   十三郎断然喝止,语气严厉如棒喝。感悟这种东西玄而又玄,岂是她所能理解求索;小宫主所讲的气息十三郎明白,因从密室中出来的时候,他便从其身上那层隐隐光膜中感受过。   十三郎知道,那层光膜应该就是魔宫掌座留给她的最终防护,带有与自己刚刚感悟到的气息类似的意味。小宫主之所以觉得熟悉,并且觉得舒服,或许正源于此。   这种说法不合适,应该十三郎的气息与老祖宗类似;再进一步讲,兴许就是因为那股气息,十三郎此时才能有所感悟。   这是师道,无需拜师,不用见面,冥冥中一缕缘法所注定的传承。   安抚过小宫主,十三郎转向林如海,缓缓说道:“血鼎的事情,我已经想好怎么做;但是你要活下去,尽量活得长久。”   林如海听出味道,知道他还有下文,遂静静等着。   十三郎说道:“是这样的,你很早就中了毒……”   林如海神情大变,急欲开口。   “不要慌,听我慢慢解释。”   十三郎摆手阻止他,说道:“下毒的人不难找,但……”   ……   自城主府出来,银轮高悬,夜色已沉;跟随八指先生走在清寒的街道上,小宫主好一会儿都不能停下飘渺思绪,感慨万千。   “你真阴险啊,真狠毒啊,真狡猾啊,真……真坏啊!”   不怕冷的话,踏雪而行的意境其实相当不错;小宫主自然不怕冷,顶着月光踢乱层雪,时快时慢时碎步时跳跃,把自己忙得不行。   夜静人幽,远处偶尔唱诵声传来,听在耳中似也不如以往那样讨厌,十三郎发现小宫主今日不像以往那样胡闹,遂说道:“我也有优点。”   除了下棋,小宫主此刻多已入睡,然而不知怎么了,今日的她精神格外好,除因感受到以往得不到的乐趣外,更多还是为了留在十三郎身边。   冲过来嗅一口,小宫主皱着鼻子说道:“你当然有……怎么没了?”   “什么没了?”   “气息,刚才那种气息。”   小宫主掰着他的肩膀说道:“放出来,赶紧。”   这话难听,十三郎不喜说道:“女孩子,斯文点才好。”   小宫主大感有趣,说道:“越来越像了,和老祖宗讲话一样。”   十三郎拍开她的手,说道:“那可比不了。对了,老祖宗把你扔在这儿,会不会就此不管?”   小宫主不屑说道:“才不会,老祖宗最疼我。”   十三郎随口说道:“那可不一定,兴许时间太久,他老人家厌烦懒得管,兴许要修炼闭关,他给你施法需要恢复元气的嘛……”   面色一变,十三郎突然想起一事,问道:“除了老祖宗,你有没有别的亲人?”   小宫主说道:“有,但也没有……有老祖宗就够了,别人无所谓。”   十三郎面色微凝,又问道:“以往,老祖宗多久给你施一次法?”   见他问得正式,小宫主偏着头想了想,说道:“没一定,三年五年七八年,都有过。”   十三郎追问道:“从没有超过十年,对不对?”   小宫主似也意识到什么,无忧无虑的目光有些黯然,说道:“是啊,从来没有。”   “那如果……”   十三郎想了想,改口说道:“老祖宗多大?”   小宫主一愣,忘记了刚才正在想的事,说道:“什么多大?”   十三郎认真问道:“老祖宗的年龄,你知不知道?”   小宫主茫然摇头。   十三郎内心微沉,想到一个之前不可能想到的问题:威临半个天下的魔宫宫主,有没有可能像老园长一样,快死了?   这样想是有根据的。魔宫掌座何等人物,断没有随意行事做无用功的道理,三五年或七八年对小宫主来讲什么意义都没有,老祖宗肯定经过深思熟虑,认真谋算后的结果。小宫主的记忆时限为十年,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讲,如想让她不忘记魔宫,施法之间的间隔也不能超过这个期限,必须在十年之内?   什么叫神印之法,十三郎完全不懂,但他明白让本该消失的记忆重新凝聚是何等玄奥高深的神通,同时也明白,这种神通必然有与之对应的代价。   放弃的可能不是没有,但的确不会太大;执念这种东西,要丢下第一次面临时便可丢下,丢不下就是丢不下;信念越强的人往往越固执,十三郎自己便是明证。   换言之,老祖宗所为只有两种解释,要么发现某些契机,要么就是完全没办法,不得不放任自流。   猜测魔宫掌座的生死,听着很不靠谱,认真去想的话,尤其是亲眼见到林如海的表现与决断后,十三郎越来越觉得可能,很快便联想到另一句话,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持大器者,必临重危。   魔王宫掌座,听起来何等煊赫威严,何等霸道无双。然而但凡懂得一些权道的人都明白,其必定会有一些隐藏的敌人活在世上,一旦撒手西去……   站在灵修的角度,魔宫掌座归墟绝对是一件值得弹冠相庆的大好事;然而对十三郎、尤其是眼下的十三郎来讲,老祖宗死不得,万万死不得。   激灵灵打个寒噤,十三郎再次生出那种感觉,时不我待!   他这边思量着,旁边小宫主的思路早已飞上了天,走着走着忽想到什么,扭过头来问:“对了,你不让我求老祖宗帮忙,带我来是为了什么?”   十三郎从沉思中惊醒,深吸一口气回答道:“为了见证。”   小宫主疑惑问道:“见证什么?见证给谁看?”   十三郎没有隐瞒,回答道:“给三王,还有妙音门。”   小宫主苦思半响,说道:“意思是,让我替你、还替那个姓林的做证明?”   十三郎点点头,说道:“他们不一定相信我,但一定会相信你。”   “那当然!”   小宫主神情得意,随后就变得黯然失望,愤怒说道:“明白了,你还是在利用我。”   十三郎不能不辩解,说道:“这怎么是利用呢?最多是帮忙。”   小宫主严肃说道:“是帮忙,也是利用,老祖宗就是这样讲……”   十三郎无奈,说道:“好吧算你、算他对,可你也利用我了呀,咱们相互利用,互相帮忙……”   小宫主大奇,说道:“我利用你什么了?”   “这个……”十三郎犹豫着,问道:“磨炼刺杀技艺算不算?”   “这个……”小宫主迟疑着,说道:“算不算呢……呵呵,看杀!”   寒光暴起。 第720章 被观赏的猴王   一次无关痛痒、但又绝对真实的刺杀,一个胡乱生出的臆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警觉令八指先生放弃原有打算,加快了行事节奏。   十三郎依次找到三王,告诉他们林如海答应交出血鼎,但有个条件:要活着看到小少爷结丹。   需要提到的是,之前十三郎疗伤的那九年,三王均显得很安静,丝毫看不出焦虑。待其破关现世,三王的态度发生变化,对其施加强大压力,催促越来越紧,语气也越来越严厉。   这倒不能怪他们,满共三十年缓冲,如今已过三分之一,换谁难免都有些着急。十三郎原本也如此想,然而在经历这个不寻常的一天后,他的看法也随之转变,重新反思并发现某种迹象。   三王,似也对狂信者增加感到担忧。   “为什么呢?”   十三郎弄不明白这件事,从三王的角度,接下来的二十年应全部为血域之行做准备,再不肯也没有理由为俗事分心。血域凶险人尽皆知,功成则道途通达,失败很可能身陨道消,巨大的压力下,三王为此准备了数百年,连七族魔宫都可以抛到一边,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们动容?   疑惑归疑惑,十三郎并未将这件事太放在心里,他连灵妙法尊何许人也都不知道,自也谈不上试图借助其与三王对抗。当然,除了这个,十三郎对这个广招信徒的家伙存有本能的厌恶,有办法也懒得想。   果不其然,有小宫主在一旁作证,三王对十三郎的话没什么怀疑,得知后的表现各有不同。不净和尚最慈悲,满面苦意悲世佛陀,替十三郎出谋划策,着实想了不少点子。   “三十年之内结丹,以那个孩子的资质,难是难了点,倒也不是绝对不可能。”   “大师有办法?”十三郎满怀希望,俨然一副被逼到绝路之人的仓惶面孔。   苦面和尚轻轻摇头,待看够了十三郎的失望表情,方绽开佛颜微微一笑,说道:“提升修为,最直接最快的法子就是丹药;你与姓蓝的丫头走得很近,应该不是问题。”   十三郎赠以无奈的表情回复道:“刚闹翻了。”   不净大奇,问道:“为什么?”   又是为什么,十三郎真的是被问烦了,不耐说道:“闹别扭不是很正常吗?别说这个,大师最好想想办法,不然杀了我也拿不到血鼎,干脆一拍两散。”   谁和你聚过?没有聚,哪里来的散。   苦面僧内心冷笑,但不得不承认十三郎说的对。林如海的脾性众所周知,虽然身为大能奈何不了一名凡人很丢脸,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且已经存在了数百年,由不得他不信。   “年轻人当遇挫愈勇,面临强敌越发要沉稳有度,不可轻言放弃才对。虽说枪王神通广大,你若能及时拿到血鼎,把掌天弓祭炼完全的话,未尝没有取胜之机。”   一番谆谆教诲,和尚看了小宫主一眼,忽放低声音,神神秘秘说道:“知道她是谁了不?”   十三郎寒面冷笑,说道:“大师果然是大师,装模作样把小宫主塞过来,存心害死我。”   和尚哈哈一笑,说道:“错了错了,小宫主不会有事,怎能害得死你。”   十三郎大怒说道:“挑战枪王,和死有什么区别?就算赢了也要被碍死,迟一点早一点罢了。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找机会将她……”   看了正试图与大灰重新搞好关系的小宫主一眼,十三郎最终叹了口气,没能讲出那个“杀”字。   “心软了?心软是应该的,小宫主她……”   和尚不知为何随着叹了口气,说道:“不管怎么样,血鼎还是早点拿到好。”   三圣子驾临,三王不可能不知道,两厢对照,十三郎极有可能得知真相。苦面和尚佛心通透,自然有理由推知一切。不同之处在于,此时其表现验证了那个推测,他早知道小宫主是谁。   但是小宫主不知道。十三郎相信自己不会看错,相信小宫主演不出这么逼真的戏,为此大生感慨。   公主也有落难时啊!林家如此,小宫主同样逃不脱这种命运。假设老祖宗真的不在了,她这位实力一般却身怀重宝的丫头会怎么样?是人都能明白。   别人呢?假如枪王和血舞不知道,这件事情就变得有趣了。   十三郎心里想着,没理会和尚的撩拨,问道:“枪王他们知道……”   和尚连连摇头,苦哈哈的脸上带着莫测高深的笑,显得有些滑稽。   十三郎心里一阵厌烦又觉得感慨,微讽说道:“大师地位不低,藏在这儿……挺辛苦吧。”   这句话是试探,十三郎希望知道他与掌座之间的真正关系,是临时委派,还是早就安排在这里。如是早有准备,说明乱舞城之乱还要超出十三郎所想;假如是临时,大有可能说明掌座的确遇到了难题,或许就是寿元。   不管和尚如何回答,总能有些判断。这是十三郎的算计,奈何结果与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不净和尚似已神游天外,懒懒打着哈欠说道:“这头驴不错,悟性挺高。跟着你混的也不错,人模驴样的。”   嗯?啊呸!   十三郎气到不行,转念发现大灰的表现有些怪,本该开口反击才算正常,此时却不知为何完全没了脾气,只是高昂着头装傻拌酷,令小宫主好奇又好生为难。   心中微动,十三郎问道:“大师……莫非认识师兄?”   “师兄?”   和尚不在乎他的小算盘,惊咦后哈哈大笑。是真正的大笑,满脸横肉一个劲儿的跳,仿佛里面藏着千万个人。   “你什么时候成了山君弟子,哈哈哈,难不成被吓怕了,想找新靠山靠一靠。”   “也无不可吧。”十三郎没滋没味地答着,心里想什么都被人家看穿,这还怎么玩。   和尚笑道:“别闹了,山君又不入世,能耐再大也吓不着人。反倒是他的弟子中,有几个很有点了不起。当然,你这头驴不算数,它还不够资格。”   听了这句话,大灰默默低下骄傲的头,神情哀怨自怜。   和尚笑够了,瞅着十三郎上看下看,啧啧连声赞叹道:“别说,像你这样的怪胎,没准山君真肯收下入门。”   “你才是怪胎!”左右是宫主的人,十三郎便不再担心得罪他,愤怒反击道:“说得好像真的一样,你认识山君?”   和尚依旧不肯上当,只是莫测高深地笑,嘴里说:“也无不可呀。”   去你吗的!十三郎内心大骂,眼里闪过一道寒光。   ……   纠缠半宿,摆事实讲道理外加撒泼耍无赖无所不用其极,十三郎最终小有收获,和尚答应有机会的时候指点一下林涛修行,当然,如有力所能及且方便的话,或许也会适当提升其修为。   当然,和尚对十三郎并非毫无怀疑,甚至觉得小宫主有可能被这个奸诈小子灌了迷魂汤,帮着他拖延时间。因此他旁敲侧击问了许多看似无关的话,连小宫主也没有放过。   事分两面,十三郎想从和尚这里探点东西难,反之亦然。八指先生舌绽莲花,死人都能说得跳三跳;至于小宫主,她还不知道和尚的真实身份,只认为他是当初抓住自己的人,哪肯给其好脸色。正所谓不扮而扮,发了性子的小宫主一问三不知,除了承认自己一直跟在十三郎身边寸步未离,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这就够了。   对和尚而言,十三郎无论有什么高妙之法,无论与林如海谋划什么阴谋诡计,断没有当着小宫主的面的道理。换言之事情就是这样,林如海答应献鼎,但他临死也要挣扎一下,试图为儿子谋个前程。   这太正常了,也太容易了。确定自己掌握真相后,和尚大放仁悯之心,忽觉得林如海挺可怜,还挺让人敬佩;心里想佛祖教化众生方达彼岸,自己做不来那等伟业,偶尔出手帮一名凡人了解心愿,何尝不是一件功德。   帮助一名筑基小修快速结丹,这种事听起来不可思议,但要看对谁。得到大能帮忙,对一名刚刚筑基的修士来讲无疑是天大机缘;反之对和尚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如能下力气去做,小少爷结丹不在话下,速度也肯定大大提升。   “去吧去吧,和耍枪的家伙打个招呼。此外不要忘了抓紧修炼,须知事在人为,若能击败他,你就是新三王之首。”   最大心愿有了着落,和尚心情不错,连带那张苦哈哈的脸孔都绽开不少;于是乎大摆前辈风范,好一番叮嘱与期望。   十三郎懒得理他,辞别后领着小宫主自去,抱着同样的目的拜见枪王,结果碰一鼻子灰。   “二十年之内,携掌天弓来与本王一战,余者休谈。”   “去你吗的。”什么好处都捞不到,十三郎忍不住又是一声骂,在心里。   ……   与双王相比,血舞显得相当神秘,从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十三郎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懒得去想。问题是血舞王似乎并不关心十三郎与其他双王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通过猫女告诉他,自己对血鼎志在必得,绝不容许旁落他人之手。否则……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十三郎尝试抱怨或者挑唆,结果只换来连串冷笑,根本得不到回应。   有七宗作为前车之鉴,三王对这个奸诈小子防范深重,无论他怎样表演哀苦,死活不肯受激。三人意思很容易理解,要为难也让十三郎为难,他们不干涉,不插手,任凭他如何在夹缝中挣扎。   “这破日子,没法过了。”十三郎连连哀叹。   “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三王都知道你心有打算,但都不肯揭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血舞上过身,原本柔媚可人的猫猫女大异往常,冷冰冰的表情冷冰冰的声音,冷冰冰的语气冷冰冰的眼神,说出来的话不像从嘴里吐出来,而是如同石头碰到一起。   “大家无聊的时间太久,都想看看戏,看着你这只猴子如何表演罢了。”   脸上带着一丝残忍,猫猫女冷笑说道:“这么讲有点对不住,你比普通的猴子厉害,是猴王。”   “去他吗的!”十三郎突然说道。   “你说什么?”   “没听清?那我再说一遍给你听。”   十三郎凑到猫猫女身前,大喊道:“去你们吗的。” 第721章 病!   故友重逢之喜,道法感悟之乐,局势诡谲之忧,破题解难之思,师亲离去之悲,命运无着之恐,魔宫掌座之惊;对十三郎来说,人世间所有情绪尽达极致,平心而论,这一天过的着实艰难。   胸中郁闷难得宣泄,他已快要憋出病来。然而在痛骂一声后,八指先生刹那间变得神清气爽,目光清澈如刚用灵液浸泡过一样,丢下目瞪口呆的猫猫女,领着罕见沉默的小宫主,施施然而去。   痛骂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能让情绪略作平复。观猴者乐,乐来自猴之怒,猴不怒者观者郁,这便是反击,是抗争。   没什么力量,但它的确是反击的一种,坚定而且悲壮。   死亦争生,活便求路,既不能拳破苍天,何妨效法祢衡,擂响那一直想怒吼的三声鼓。   去你吗的!   ……   回去的路上,夜更深,城内越发显得安静。许是因为连续通宵,与之前那次未遂的谋杀耗费不少精神,小宫主奄奄无甚兴致,沉默如周围夜幕。十三郎初时未察,待从思忖中醒来,豁然发现她拉在身后数十米处,步伐沉重身体摇摇晃晃,竟似生了重病一样。   认真观察一会儿,十三郎原地站定,待其赶上来之后问道:“怎么了?”   小宫主神色怏怏,懒懒的声音回答道:“老毛病,就是没精神。”   十三郎抓起她的手,吩咐道:“让我看看。”   灵识精妙,只要对方不抵抗,查看身体本不需接触,但若真遇到隐匿太深的疾患,当然需要亲手施为。对强大的修士而言,一念便可看透人身,五脏六腑皆无所遁形,自也谈不上什么男女之别;加之两人相处了一年,厮杀打斗无数次,肌肤相接早成常事,不算什么忌讳。   小宫主面色微羞,但没有拒绝,也没有抵挡,低头任凭其施为。话说回来,当初两人头一次见面,十三郎便曾在其嫩臀上掌掴无数次,后来也曾屡屡施恶,越打倒是越熟练,越发顺手了。与那相比,区区手掌相交内息流转,算得了什么。   真元流转,十三郎仔仔细细探查着小宫主身体里的一切,重点放在经脉与元婴上。   一切正常,经脉如常法力凝厚,小小元婴神态宁静,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当然,十三郎不是正牌医生,他所看的是修为与法力,而不是小宫主的身体。   正常便是不正常,大大的不正常。对寻常人来说,元婴修士的一道法力便可强身健体,去除百病不是梦。小宫主身为元婴修士,内息日夜流转不停,怎么会动辄精力不济,每日都需要充足睡眠才可?   之前十三郎并未对此太过留意,可自从知道她是魔宫掌座的后嗣,心里便多了一重考虑,不能不认真对待。   金钥匙永远有用的,十三郎也必须承认这一点。   找不出问题,十三郎本性同样有固执的一面,自然不肯甘心;真元搜索一遍又一遍,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依旧看不出丝毫异状。   暗夜长街,当中矗立着两条身影,月色渐斜戏弄着雪地上的影子,仿佛在试着将他们重叠。   十三郎对此毫无所觉,反倒是小宫主因低头有所发现,本有些发白的小脸变得红润起来,忽开口说道:“先回去吧,我觉得好些了。”   嗯?   十三郎一愣,定睛看时发现小宫主的确气色好了不少,之前那种奄奄的感觉全然不见,容光焕发。   不是装,不是安慰,是真真切切变好了。   这是何故?十三郎不明白,待其离开小宫主手腕收回法力之后,面色却突然为之一变,眼里闪过一丝精芒。   “怎么了?”小宫主反过来问他。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站太久,腿有点酸。”   小宫主的确是恢复了,活跳性情也随之瞬间回归,反过来抓起十三郎的手嘻嘻笑道:“我拉着你走。”   言罢不等他答应,小宫主拽着十三郎纵跳而去,欢快得好像一只恢复活力的野兔。十三郎不得已大步跟上,脸上流露出一丝苦笑,似有所悟。   “难怪啊,难怪!”   ……   小宫主的确有病,病得沉重,病得无解,病得连老祖宗都束手无策,只能想尽法子拖延。原因在于十三郎发现,仅仅为她探查身体,片刻功夫,自己居然失去两成法力!   两成法力听上去似乎不多,但若被其它元婴修士知道此事,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抛开小宫主掉头走人,离她越远越好。打个比方,元婴修士以两成法力用来飞行,可跨越千万里空间;十三郎又岂是寻常元婴所能比,其法力深厚、精纯程度均非常人所能想象。   法力失去可以补回来,与此相比,十三郎更看重、又或恐惧的是法力流失的方式。他的警觉性何等之高,然而在为小宫主施法的过程中,十三郎根本没有察觉倒法力流动,连自己身处何方、周围是否有危险都完全忘掉。试想一下,假如换个环境,假如没有哑姑,假如彼时遇到有人突袭,结果将会如何?   更奇怪的是,十三郎这边法力没了,小宫主那边修为却丝毫不见增长,除了精神焕发神采奕奕,看不出一丁点收获。拥有吸灵化魔两指,十三郎最清楚法力本性,吸收变得促进修为增长,哪有凭空消失的道理。如不然,他凭什么吸收渡化玉蝶中的魔力,又凭什么敢于吞服定婴丹。   这算什么?难不成她身体里有个看不见的黑洞,平白无故将与之接触的人法力吸收,并传往另一个空间不成!   换个角度想,假如这是小宫主的某种“天赋”的话,若是利用好了,岂不是……   “还是不对!”   奔跑中,十三郎突然打个寒噤,没有来觉得身体发寒。   假如小宫主的毛病仅限于此,对寻常修士来说或许无解,但绝对不能难住魔宫掌座。法力而已,不算丹药,魔千万修士,高阶大能不知几许,便是每天给她输送一次,能有什么大不了?   唯一的解释,小宫主不仅吞噬法力,对法力还有着特定的选择。   她挑食!   ……   “我的法力有何特殊?”   十三郎第一时间想到这个问题,随后便记起另外一件事,小宫主曾说过的、他身上具备与老祖宗类似的气息。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想,魔宫千万修士当中,只有老祖宗一人可以缓解小宫主的症状,但无法根除!   十三郎的领悟刚刚发生,小宫主也是今天才察觉;会不会老祖宗早就看过十三郎,在他身上发现某种潜质,随后亲手导演了这一切,将她安置在十三郎身边?   能力上,看似艰难的事情,对掌座来说轻而易举;什么三王妙音,在他老人家眼里皆如蝼蚁,尽可操控由心。假如真是这样,眼前一切都有了解释,包括三王对十三郎的紧逼,迫使他不得不努力拉高修为,以最快的速度提升境界。   再往深处想,十三郎的法力能够帮忙,他的命运将会如何?   老祖宗吃不消小宫主吞噬,十三郎无疑差得更远,凭他这点修为,或许用不了多久便被吸成人干,渣都不剩。很合理的推想,老祖宗杀掉或抓住十三郎容易,但让他自己努力修行成为一颗光荣的人参恐怕很难。为达让其成长之目的,同时让小宫主在其身边亲自验证,是最最妥当的方式。   十三郎是药材,一颗活着的、但终有一日会枯竭的药材!   老祖宗在种树,一颗茁壮生长、但迟早会被收割的树!   如所有修士一样,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十三郎本能反应是甩开小宫主的手,目光凛凛警视周围,神识散开若天网般扫荡,如临大敌。   暗夜中仿佛有无数只眼,又仿佛整个夜空化作一只巨大的眼,阴沉冷漠,冰冷无情,默默注视着下方的这只蝼蚁,看着他惊恐绝望,无从寻找可供逃脱的生路。   “怎么了?”小宫主惊问。   “没什么。”十三郎淡淡回答,眼里闪过一丝杀机。这一刻,他从内心深处迸发处一股狂暴怒意,似有一头怪兽缓缓苏醒,遏制不住要生饮鲜血,几欲炸裂胸膛。   十三郎知道,假这便是真相,即使他祭出最大杀器,恐也动不了小宫主分毫。敢把她放在自己身边,掌座必有万全安排;或许此时他就隐藏在某处,正以淡漠的目光静静地看着这里,等着看十三郎的取舍,选择,还有挣扎。   徒劳么?十三郎无法甘心,身体之上红芒闪烁,伴随丝丝电光跳跃,仿佛还有一声桀骜清鸣,如即将擂响的战鼓一样回荡,不绝且愈发高亢。   浓浓战意在心头升起,十三郎从小宫主身上收回目光,同时收回的是那道浓郁有若实质的杀念。他不打算朝小宫主出手,一来若事情果然是这样,便注定了杀不杀她都没有用;此外十三郎明白,这次劫难是对道心的考验,且有很大可能是他这辈子面临的最大的、也是最后一次考验。   是选择一个被埋了手段的弱者,还是直取那个埋下手段的人,面对那个如高山般横在面前、随手便可将他碾成粉碎的大能!   “来吧!”   不知道对方在哪里,十三郎仰天低吼;他好似一只仰望星空的蛤蟆,大张着嘴巴,准备爆发最强音。   结果没爆出来。   因为小宫主说了一句话,一句听上去不着边际、无关痛痒、有些可笑的话。   “什么来啊来,没人啊?”小宫主疑惑看着周围,搜索一圈后觉得好笑,直愣愣说道。   “是不是病了?吃错药了吧!” 第722章 不是他   药不能乱吃,吃错药后果严重,但对十三郎来讲,“吃错药”这三个字就像三计重锤,将他敲得眼冒金星,被迫从迷失中惊醒。   别人不知道定婴丹的副作用,魔掌座怎会不懂,他若存了将十三郎当成药罐的念头,只可能帮他提升修为,断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只要十三郎没到令老祖宗忌惮的程度,大可任其成长,越高越好。   不论多复杂的事情,关键处通常只有一两条;老祖宗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意味着之前推断全是鬼扯,半点做不得准。清醒过来的十三郎一声长叹,浑身力量被瞬间掏空,险些跌倒在雪地里。   此刻他的感受异常复杂,首先是劫难重生的狂喜,随之而来就是后怕,盗汗狂流面色苍白,难以再如以往那样控制心神。   扑通一声,不想再装,十三郎顺势一屁股坐下来,目光茫然且自怜。   不容易!真心不容易。这一天过的,跌宕起伏超过以往任何一次,让他也不能不为之感慨。   “到底怎么了?”   小宫主明显被吓着了,赶紧蹲下身子,无助拉着十三郎的胳膊一个劲儿摇,丝毫没有注意到此时正是她行刺的大好时机。   “你别吓我!”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十三郎轻轻拍拍她的手,忽发现双掌上缠着的布条已化作灰烬,露出晶莹如玉质的皮肤,似两块反射月光的宝石。   这又是什么道理?十三郎再度愕然。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身体,一眼就看出不寻常;为了破碎经脉,十三郎的双手血肉尽去,自手腕开始几乎只余下骨头,算算时间还不到一夜,怎么能这么快就恢复如初?   试着调动修为,十三郎发现手掌内经脉已不复存在,法力如奔腾之河滔滔涌向手掌指尖,换言之这不是一场梦……   “去你妈的,怎么可能是梦!”   吓的,纯粹是吓的。十三郎不认为自己是个怕死的人,但若被人当成营养、当成灵石魔晶那样吸收成百上千年……没有人不害怕。   “别担心,我有点累,稍稍休息下就好。”   嘴里安慰着惊慌失措的小宫主,十三郎行功定神,平复心情,待脑海恢复清明后重新思量此番因果,渐渐将那些散乱的线头理清。   首先还是确定掌座目的,因十三郎无法确认自己服用的那枚定婴丹有没有造假;换言之,只有确定那的确是能够定婴的定婴丹,之前那些推断才能被否决,十三郎方能真正安心。   这不是问题。十三郎虽不是专业丹师,要找一个能确认定婴丹的人倒不算太难;只要将装盛定婴丹的玉盒给人看一看,自可辨别真伪。就算没有那一重,十三郎服药的时间不长,身体气息也可辨别。反过来想,正因为这件事情不难完成,自己不是人形药罐的可能也就大大增加,很可能虚惊一场。   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有趣起来,掌座如不是这个念头,他到底想干什么?   “看上我了?想那个……”   许是大难之后心情跳脱,十三郎心里自嘲兼带嘲讽地想着,情不自禁瞥一眼小宫主,恰逢她正盯着十三郎的脸,四道目光碰在一起,两人脸孔同时变红,同时转过头。   小宫主脸红正常,她是女孩子,别说十岁记忆,哪怕三岁也懂得害羞。十三郎脸红可不是因为这个,他的词典里根本没有害羞两个字,纯粹因为惭愧羞耻。   太简单了,假如掌座存了这份心思,有太多办法给小宫主安排一个容易让十三郎觉得亲近的角色,何苦让她遭这份罪。   连这都想不到,十三郎哪有资格言智。   “大敌当前,清醒点!”   思量自警中,小宫主不知怎地犯了性子,顽强扭过头嗫嚅说道:“看什么呢,你……好点没有?”   “好多了,咳咳,回去吧。”   十三郎站起来,重新拉着小宫主返回三元阁,体内修为徐徐运转,检查自身的同时不停思索。   “提高修为虽也能让身体回复能力提高,但绝对不可能一日内发生这么大变化;问题……只可能有三种。”   满共只一天时间,十三郎眨过多少次眼都能回忆起来,很快找出原因所在。丹药,道法感悟,都有可能造成这种结局;还有一条最不可思议,就是小宫主。   只要给他一点时间,前面两条很容易得到验证,假设原因是第三条……十三郎不禁又要看一眼身边的小宫主,目光由疑惑变为震惊,再由震惊变为担忧,直至化作怜悯。   “又怎么了!”小宫主觉得自己快疯了,心里想这一天过的……真是精彩。   “没事儿,回家吧。”声音罕见温柔,十三郎握着小宫主的手的手,紧了紧。   “……喔。”不知是不是被那个“家”字所打动,此时的小宫主格外听话,格外乖巧。   ……   安顿好小宫主睡下,十三郎返回自己的密室,结果不出意料,美帅正等得百无聊奈,掰着手指算时间。若不是他,十三郎哪有本事改动蓝瓶儿亲手布置的阵法,只有干脆不要的份儿。   “找我什么事?咦!你怎么……了!”   见到十三郎进来,美帅一通大呼小叫,全然没有身为大能应具备的风范。   按照约定,十三郎只要去梦舞轩,便表示他有事情与美帅相商。因他的身份太诡异,仍如以往那样不愿显露人前,有事会来自己找上门,没事的时候消失无踪,谁都不知其藏身何处。当然,最主要还是渡化玉蝶,只要这东西还在十三郎手中,美帅便不能不来。   “成何体统。”   十三郎完全平静下来,先鄙视一句,安然入座后说道:“问你点事。”   美帅仍未从震惊中回过神,上上下下打量着十三郎,神情越来越严肃。   “这几天你干什么了?怎么这么大变化。”   “有点小收获,不算什么大事。”   十三郎将气息稍稍释放,问道:“看出什么?”   美帅目光灼灼,丝丝神念如鬼爪缠身,令人很不舒服。说不上什么缘故,十三郎对美帅的感觉也与以往不同,似有种本能的排斥与厌憎,不是因为情感,而是发自灵魂的本能。   感觉从来都是相互的,十三郎如此,美帅的感觉与之相当,仿佛彼此是生死仇敌,不共戴天一样。   “生死之道,真的是生死之道。”   观察良久,美帅连连摇头说道:“好厉害。”   十三郎一愣,笑着问:“是在说我?”   美帅骂道:“不说你说谁,真变态!”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美帅神情落寞,说道:“生死对立,彼此像冤家一样不能见面。我的来历你应该有点数,因你是阳身人,初步领悟到生灭之理,天生会觉得本帅讨厌。”   十三郎目光微闪,笑了笑,突然问出一句无关的话:“留恋世间,不想再回去?”   美帅苦笑摇头,回答道:“这不是想不想的事,时间一到,无论本帅想不想,都要回归本源。”   本源这个词有意思,因双方都不肯提及冥界,不肯撬动那块注定撼动一方星空的基石。   冥界啊!美帅既已承认,十三郎终按不下好奇,说道:“你那里……好玩吗?”   美帅甩了他一眼,怒道:“想去玩容易,本帅随时可以成全。”   十三郎羞愧说道:“我的意思是,和这里相比,哪个地方更好些。”   天上地下,这个问题只有美帅才能答得出;沉默片刻,美帅诚恳说道:“真要比较起来,应该是这里好一些。”   十三郎默默点头,说道:“我也这样想。”   你懂个屁!   美帅心内痛骂,怨气冲天说道:“为你这个蠢货,本帅损失三百年寿元,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   十三郎奇怪兼有轻蔑,问道:“你不是能提升境界吗?难道不会增加。”   美帅怒极反笑,讥讽道:“白痴,你当本帅是寻常修士,境界提升也能增加寿元?那样的话,凭着本帅无上天资,早已纵横天下无敌宇内,哪有你嚣张的份儿。”   “不想要了?”十三郎笑了笑,轻轻扬起手,马上又缩回去。   美帅一愣,随即如饿虎扑食一样扑倒在十三郎脚下,哀嚎声声叫喊道:“哎哟,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少爷大人大量,千万别和小弟计较。”   不亲眼见到这一幕,没有人相信美帅能变成这幅摸样;就像一个由仙化凡的普通人,美帅被人从云霄打入尘埃,化作一只摇尾乞怜的狗。   十三郎多次受其相助,本就没想太为难,见他这样反有些不好意思,伸出手说道:“犯得着吗,拿去。”   “真的?”美帅望着那只近在咫尺的指环,犹自不敢相信。   十三郎作势收回,说道:“不要算了。”   “别,别!”   美帅一把抢抓过去,顺势一抹便将指环取了下来,十三郎只感到指尖一凉,竟连其如何做到都没能看清,着实有些诧异。   两次化蝶成环,十三郎哪有不自己尝试一下的道理,任凭他如何用尽手段,都奈何不了那枚指环分毫。本以为还要配合美帅施些手段,顺便适当敲诈一番,万没想到事情竟这般简单,说取就取,易如反掌。   “这说明它的确是人家的东西,物归原主。”   东西都没了,十三郎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开口道:“问你点事情,想好了再回答。”   跨界使命达成有望,美帅此刻正在兴头上,抱孩子一样捧着那枚指环怎么都看不够,随口应道:“什么事,随便你讲。”   十三郎问道:“十年前你感受到的那股气机,还记得吧?”   美帅一愣,脸上兴奋褪去,重新浮现出惊恐的神情,认真说道:“怎么了?你遇着了?”   十三郎轻轻摇头,没有解释什么,只是道:“好好回想一下,那道气机与我身上的气息,有没有什么类似的地方?”   言罢,十三郎随手朝空中一抓,修为运转到极致,神情也专注到极致。这是最最关键的一次验证,如果美帅与小宫主的回答一致,则万事有解。   只可惜,结果仍然是失望,且更加可怕。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美帅认真摇头。   “那股气机既不是生也不是死,给我的感觉只有一种……懒!懒得让人犯困,发疯一样的困!” 第723章 造神议   最糟的结果。   听了美帅的话,十三郎陷入沉默,许久没有开口说话。   这个世界,能够击败甚至杀死美帅的人有很多,但能凭一道气机便将他吓到不敢露面,至少比浮魔强出不少。更关键之处在于,那人并不是魔宫掌座。   根据很可靠,并非只因为他的气息与十三郎不同,关键是那种令美帅言之色变的懒……魔宫掌座一代枭雄,岂能修成那种德性。   远有不净和尚,近有掌座亲手施法,很难想象还有高人守护小宫主。另外从修为看,除了那个倒霉的猛逻,还有你只被封印的老鸟,十三郎不认为沧浪星还有谁比老祖宗更强,但在潜意识中,他直觉地认为那人极有可能与掌座属同一层次,弱也有限。   这样的人被驱使守护一个记忆不全的女孩?好吧小宫主是很尊贵,但还不至于尊贵到那种程度。试想一下,小红假如离开道院,身边难道跟一个大先生?   强者自有强者的尊严,掌座若真的这样行事,恐也做不了魔宫至尊,除非他像四足那样拥有举世无匹之力。那样的话灵魔两域早就合在一起,灵修也已像尘埃飘散而去,留不下一丝痕迹。   除了这些,时间上也不对,美帅出现的时候小宫主尚未现身,何须如此警告?   总而言之,乱舞城还有高人,高到超乎想象,高到令十三郎仰望看不到顶,足足好几层楼。   就这个地方,魔气一般地理偏塞长年苦寒,到底有什么东西吸引如此多老怪?血鼎不可能,因为谁也无法预料林如海会被下放到这里,再说血鼎对化神以上修士完全无用,趴在这儿等个什么劲儿。   “破日子,没法过了。”苦思无解,十三郎愤愤骂道。   “破日子也得过。”美帅郑重劝解,说出一番独到见解。   “死了也得过日子呀。”   ……   日月交替,平静十年的八指先生再遇波折,经历了最最难熬、也是最最惊心动魄的一天两夜后,一切似乎又回到原点。   三王得到血鼎的可靠消息,暂时将十三郎扔到一边;妙音贵女与萧大人闹了别扭,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来担当炼丹教习;小宫主的变化很大,但不能马上变成想象中的乖乖女。至于乱舞城,居民的生活依旧安定,学院延着正确的道路前行,狂信者人数每日增加。   大同小异,潜移默化,日子一天天的过,若不能站在风头浪尖,根本察觉不到有什么变化。不知不觉中,年关将近,又一轮冬迁达到高峰;三元阁两旁渐渐多出一些生面孔,东边吴掌柜的亲戚,西方刘老板的老娘,还有住在后街的三狗子不知从哪里拐来个媳妇,高兴过后发现她居然是个哑巴,好生懊恼愁苦。   人多了,三元阁越发忙碌起来;对面妙音门医馆早已解封,然而一来曾遭封禁人气失落,再则大家都知道三元阁的老板是谁,本着感恩的念头也会筛选一下,生意自然差不了。   人来人往,人往人来,小小医馆活力十足;八指先生不时露面,面目仁善语声温和,总能让那些慕名而来的迁徙之民心满意足,纷纷感慨先生才是真正的活神仙,造福万民不辞劳苦,迟早登临仙境,成就无上伟业。   需要提到的是,有些承了恩的民众出于感激,又或别的什么念头,请了画师为十三郎做像,精装细裱供奉家中,有祭拜之意。对这种行为,八指先生发现后体现出其铁血一面,毫不客气发布公告,责令所有如此做、准备做的人打消念头,断不准祭拜生人。   不怕有人不听,公告下方血淋淋四个大字。   违令者:斩!   ……   “好事儿啊,为什么下令取缔?”   因害怕小宫主折磨,三圣子不知在哪里躲了三四天,直到今天来辞行才不得不露面。令他们感觉惊奇的是,短短数日不见,小宫主、严格说是她与十三郎之间的关系完全变了摸样,不似当初那样如枪似剑,反透着亲密。   这还不算什么,最让人无语的是,十三郎居然对小宫主的行为指手画脚,告诉她这样不对那样不妥,如此这般仿佛老师教导学生,又好似兄长宠溺幼妹,言谈举止发乎自然,仿佛他已经这样做了很多年。反之就更奇怪了,小宫主虽也偶尔发发性子,大部分时间都乖乖听着。   比如牙木,刚进门就被小宫主踹一脚,呲牙咧嘴正准备赞叹小宫主脚力十足的时候,十三郎居然板着面孔命令小宫主给魔魂圣子道歉,还说什么……礼者人之本道,当持之以恒,不可因阶而废。   老天作证,当听到十三郎这样讲的时候,魔魂圣子险些跪倒替自己求情。他心想少爷您就发发慈悲,放过我这一回好不好,不要惹得小宫主不高兴,我这个小小圣子,着实承担不起啊。   结果令圣子们瞠目结舌,小宫主撅着嘴拉着脸鼓瞪着眼睛好一通埋怨,最终却按照十三郎的吩咐,真的给牙木道歉。   “踢你是我不对,可你进门不打招呼也不对,是不是?”   “……”牙木伸着舌头咧着嘴,半天没能接话。   “是不是啊!”小宫主一声大喝。   “是是是,是是是是,属下不对,属下该打,属下……”   “他说他该打。”小宫主回头朝十三郎吆喝,表情那个得意。   “魅主悭上,确实该打。”   十三郎怒其不争,摔脸说道:“再踢一脚。”   咣当!不用踢,牙木干脆坐到地上装死,不肯领受如此屈辱。   一通闹一通笑,三圣子最终确定一件事,小宫主的确与十三郎的关系已经转换,多半如魔魂圣子所预测的那样,那啥那啥,然后那啥那啥,最后那啥那啥……   小宫主是好是坏先不论,首先她绝对是个实性子,断无可能替人演戏。有了这种认知,可想而知三圣子会如何想;于是乎双方坐定后,血杀圣子首先站出来致歉,表示自己不该寻衅向十三郎挑战,恳切请求原谅。其余两大圣子看着这一幕,心里明明笑开了花,脸上却不得不作出正经姿态,一本正经替陆默解释,均声称切磋道法为我辈本分,应该如何如何,不该如何如何……   “别扯了,说点正经事。”   十三郎懒得理会他们怎么想,只问三人对城内情形调查如何,可有办法找到那位灵妙法尊,或者其来历。   结果让人失望且可笑,三圣子没找出灵妙法尊不算,反发现不少对八指先生死心塌地的“信徒”,竟连其本人亲批的禁令都置之不理,偷偷供着先生画像,日日瞻仰夜夜祷告,好不虔诚。   发现这种事,三圣子自然要调查一番,以他们的手段,轻易便可在不伤害对方的前提下令其道出实情,得到的回答是:先生高义不好虚名,我等受恩惠却不能忘了本,今生祷念或许无用,万一先生修成无上真身,兴许就有需要众生献力的那天。   别说,这种态度的主旨是奉献与报恩,比那些求子问财甚至谋害他人的祷告好得多。经过一番明察暗访,三圣子意外发现一个契机,彼此商议后均认为,只要按照这个法子去做,定可根除乱舞隐患,置灵妙法尊于绝地。   “狂信嘛,信啥不是信?以八指先生的功德,我敢说,只要少爷稍稍动点脑子,完全可以取代那个空有名号的灵妙法奴,成为一方神主。”   前八指后少爷,牙木的话明显有些嘲讽。事实也的确如此,本为调查狂信之源,现在却要造就一个出来,说好笑是轻的,简直就是荒唐。   “我也这么看。”陆默的回答简明扼要,足以表达支持。   事情经不起想,真要细算一下,凭八指先生做过的那些事,假如三圣子以魔王宫的名义传一道谕令,随便册封一个比灵妙法尊更牛的名号套在十三郎头上,辅以适当宣传……   一切皆有可能。   麦少飞随后说道:“兄弟不用顾虑太多,你又不是要他们行恶或奉献灵魂,真要是这样做了,先不说可以祛除灵妙法尊的影响,今后再有政令方面的事情,执行起来肯定方便很多。”   这话大家都同意,信仰、或者说狂信的可怕处便在于此,只要真正信了,让信徒做什么就做什么,绝无违背。打个比方,当初入城的时候,十三郎如果拥有今日威望,何必时时算计处处弄险,直接等高一呼万民相和,能有什么事情做不成。   陆默说道:“谕令的事情不用担心,陆某返回后,不,陆某现在就可为萧兄制作,只要萧兄答应,大可先宣示出去,待我等回宫后补上正式礼办,也就是了。”   有小宫主在这里,血杀圣子一点都不担心出岔子,哪怕先斩后奏。   麦少飞正色说道:“不要觉得信徒没用,为兄听说过信术,其威力强大就不提了,最可怕是被人信仰之人似有某种神奇的力量,难以形容,只看出运气特别好。仿佛被气运眷顾一样,影响深远。”   “得大办,得热闹,得庄重,得……”牙木俨然当这事已经成了,在一旁掰手指逐条提醒需要注意处。   一说两应,看起来真是个绝妙主意,旁边小宫主听出名堂,眼珠转转忽然跳出来。   “这是造神呀,先得想个好名字吧?没名字不行,名字不好听也不行,名字不响亮更不行……”   三圣子大眼瞪小眼,心里想您到底想说啥?   小宫主东看西看,目光最后落在十三郎脸上,嘻嘻笑着说:“长这么好看,就叫如花圣主,咋样?” 第724章 年备   传说,也仅仅是传说,称圣是修道者的终极,是比仙人真灵层次更高的生命,是灵、妖、魔、鬼与人的共同追求。   修士逆天又畏天,很多时候有些迷信;称圣得道虽只是传说,亦足够让人们为之向往并保持敬畏;于是乎,修士在给自己取名号的时候,通常不会冠以“圣”字。最典型的例子就摆在眼前,连那位狂信之首都不能如此称呼,仅以法尊体现身价。   再比如那位獴逻,真君虽然厉害,仍不能与圣相提并论;是以随着时间流逝,圣这个字崇高的同时渐渐变成一种忌讳,为仙凡两界所避谈。   圣人一念可及宇宙,称圣必为圣人所闻,为天道所忿,是要天打雷劈的。   当然,当某些领域出现千古难觅的卓越人物时,比如书、画、琴等等,人们还是喜欢在其头上安个圣字,还有魔宫为那些杰出青年命名为圣子,如此种种仅为表达一种期待,算不得什么。   称圣对别人来讲忌讳,对小宫主来说就是个名字,无敬畏无褒贬,只有喜欢。   “圣人最厉害,圣主当然更厉害;让我想想……好像没听过谁叫圣主呢,就这么着了。”   喜欢就是喜欢,喜欢就拿来用,哪有什么讲究,何须考虑那么多;提出建议后,小宫主兴冲冲一番解释,目光在四人中间转来转去,只盼大伙给个响应,至少夸奖一下她取得好。   “如花是我的名字,不过这个名号不是为了我;你们瞧瞧,咱们的萧大人是不是生着一张如花脸,比我都……只差那么一点点……”   得意洋洋一番卖弄,忽发觉几大圣子面色惶惶,一副想开口又不知如何开口的便秘模样,小宫主好生奇怪,说道:“怎么了?这个名字不好?”   “好,名字很好。”   回答她的居然是十三郎,正从怀里拿出一枚令牌和一张玉简,似有什么重要事情交代。   小公主振奋不已,说道:“好就好呀!就用这个了……你干嘛?”   之前众人谈论的时候,十三郎一直专注思索着什么,耳中听到这这那那一些文字,半点含义都没有。此刻事情想妥了,十三郎也明白了大家在筹谋什么,微微一笑说道:“好啊,我不介意。”   “只要魔王宫敢册封这个如花圣主谕令,我就敢接!”   “那有什么不敢的?要不我和老祖宗说?”小宫主立即欢呼,想到自己的名字被千万人诵念,美得眼睛都变成了弯月亮。   “……”   三圣子面面相觑,均不知如何是好。   称圣已是忌讳,圣主当然更过,然而与此相比,那个册封圣主的机构、单位、部门、人员,会是什么下场?   事情是他们提出来,惹祸的是小宫主,闹成这样,到底该咋样?   “就这么办吧,你们如实回报,现在谈正事。”   十三郎替三人解围,摊手说道:“这枚令牌是仿制品,乃巨魔一族的信物,玉简内有巨魔少帅的亲密信,别人观之立毁,唯巨魔一族之血才能解封。”   陆默大喜,既感激于十三郎没拿他刚才立制谕令的话较真,又得到巨魔信物,忙伸手说道:“萧兄大德,在下……嗯?”   十三郎缩回手,笑了笑说道:“现在不能给你。”   陆默忙问为什么。   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认真想想,我觉得还是不要欠人情的好;之前托你们帮我寻找伺虫之物,现在要求高一些,品质要最好,数量要增加,待你们把东西送来,换这两样东西。”   要交易不要情意,大家两不相欠,这就是十三郎的意思。至于虫粮重要还是令牌重要,这种事情很难讲,因为令牌对十三郎一文不值,虫粮对魔王宫也只是举手之劳,交换后倒是俩得其所,均能发挥重要、且无可替代的作用。   麦少飞苦笑说道:“兄弟,这又是何苦。”   牙木连连摇头,说道:“着相了,绝对的。”   陆默抱拳尝试改变,说道:“萧兄,这个……”   十三郎面色平静而坚定,肯定道:“不用再说,如果我是你们,与其在这儿和我磨牙,不如抓紧点办掉。”   这话在理,此项交易还算公道,唯一的问题是,时间!   对十三郎来说,伺虫之物来的越早越好,真早不了等几天也无妨;魔宫不同,军情紧急刻不容缓,哪能磨蹭得起。   陆默马上想到此点,忙央求解释道:“萧兄大量,那个清单我也看过,其中不乏一些珍惜之物,再怎么着也要耗费一些时间收集,不如先……”   十三郎淡淡挥手,说道:“没有不如,就这么着。”   麦少飞苦笑说道:“兄弟应该明白,这东西不仅对魔修有用,对灵修也……”   十三郎微讽说道:“那不正好吗?你们可以借此做做文章,说我忘恩负义,置灵修于不顾。”   麦少飞不知该说什么好,因为他知道,魔修本来就会这样做。   牙木凑上来,嬉皮赖脸说道:“少爷,再商量……”   “你还欠一脚。”   “我来!”小宫主跃跃欲试,但没有真踢。   三圣子悲愤欲绝,心想小宫主你到底帮谁,那东西关系到千万魔修的命好不好。   到底陆默沉稳,见事无更改只得就此罢休,抱拳说道:“既如此,我等……”   “早去早回。”十三郎淡淡说道。   “别忘了册封谕令。”小宫主严肃补充。   “不然饶不了你。”   ……   瑞雪兆丰年,这句话大多数时候是真理,然而放在乱舞城,它就像路边的石头一样灰暗不起眼,甚至还会硌脚。   太平大道宽阔整洁,积雪不深,路心两侧没有会硌脚的石头,路人自可放心大胆的走。身形往复头颅攒动间,街上的人流不少,丝毫不显拥堵。   贩夫走卒,显贵商贾,各色人等充斥街头,新衣新帽新鞋新气,寒冷的季节清冽的空气,掩不住一张张面孔上的笑容与声音里的热乎劲儿,标志着又一个年关即将落临,喜气洋洋。   乱舞城的人们重视新年,不仅仅因为这个时候每个家族聚得最全,也不仅仅因为那些官家民间组织的盛大活动,还标志着某种记忆,更是聆听仙讯的大好时机。   自从学院成立后,乱舞城内便多出一项传统:仙讯!   由学院里的老师督导,组织那些院内修行的学子们分散到乱舞城九大区,给那些普通人上一堂普及仙法的课,并现场演示。   稀奇吧?新颖吧?最最重要的,过瘾吧!   再低级的修士也是修士,战斗力不一定很强,但他们施展的是仙法,是普通人向往但永远都别想学会的法术。对凡人、甚至那些炼体有成的高阶战士来讲,修道是他们永远都不可能不为之激动的事,修道的人永远值得尊敬,或者畏惧。   尊敬很好,畏惧没意思,十三郎这么看,因此当年筹备学院、甚至还没进入乱舞城的时候便已定好策略,给普通人讲道!   若不是这样,他为什么能和一个面瘫老板如此熟络,又怎么能在街上随意行走,甚至能带着宫主逛妓院……好吧,这事得偷偷干,大白天真不太好意思。   算起来的话,这个灵感不是来自道院,而是八指先生的亲身经历,是真正源于生活用于生活的实践。当初参加四宝年会,萧八指凭一番不伦不类的讲道征服了无数山民的心,生生将穆家寨的谱子由门可罗雀改为车马如云,甚至吸引到燃灵圣子的注意;结果是好是坏先不论,着实为一方炒作的妙法。   如今,八指先生稍稍换一下策略,十年后已将它普及到每个乱舞居民的心中,一举将仙人搬下神坛,变成一种可为之努力的目标,甚至娱乐。   这样做算不算贬低仙人?十三郎不这么看,也不愿意去管;他觉得这是对的,所以就这么做。事实证明,在经过十年演变后,乱舞城渐生出任何地方都不具备的特质,真正有了仙凡共荣的气象。   这便好,这很好。   身为学院第一任名义上院长,作为被所有学子树像铭记、可能被万万世缅怀的第一任院长,十三郎时常这样想。   “有没有可能,千万年之后,乱舞城变为一处……修道圣地呵!”   ……   院长只是个名号,十三郎闭关九年,直到年前才见着学院是什么样,自也从来没有去给谁上过课。他觉得自己不适合老师,而且太累,毫不知耻地把摊子甩给四族长老,自己安心当起甩手掌柜。   不用问,如此做派引来不少怨言,非议倒谈不上,大家只是都有些期盼,希望出关后的“小老院长”能破个例,亲自主持一回。   新年将至,又一轮仙讯迫在眉睫,四族长老不方便,遂拉上林家姐弟驾临三元阁,欲效仿苏张两位贤达,集体劝谋逼宫。   “老师德高望重,功高日月德昭千秋,总不出面怎么好呢?其实不耽误什么,就是给大伙儿讲两句话,勉励几声也就是了。”   又大了一岁,林涛脸上渐露峥嵘,语气却像个老头子,沉稳不像沉稳老辣不像老辣,听得十三郎直皱眉。旁边几位长老连连摇头,心里想先生会不会因此生气,埋汰我们教导无方。   “是啊老师,您就去一次吧。”   还是依莲比较有数,知道老师最喜的不是智谋不是练达,而是实实在在的本色。只要做好自己,老师从不在乎他们变成什么样,因此说话仍如以往那样,带点孩子气的撒娇,与女孩特有的柔媚。   “小狐狸精。”小宫主心里嘀咕着,恶狠狠咬一口手里的点心。   “又和刘奶奶胡闹。”   十三郎板起脸,说道:“偷的吧?给钱没有?” 第725章 为侬妆,为侬愁,为侬思虑为侬忧   唇边沾有碎末,小宫主伸出香舌添了添,这才叫屈说道:“哪有偷啊,昨天我带柱儿看花灯,奶奶给我做点心没吃完,不用付钱。”   刘奶奶就是奶奶,一个普普通通的花甲老妇,冬迁才来到乱舞城;普通的刘奶奶有个不普通的本事,极擅长制作正滋润小宫主肠胃的豆花点心。就是这点手艺,让明明年岁比她大很多的小宫主放下身段,恭恭敬敬唤其一声奶奶。   需要提到的是,乱舞城仙凡共存是没错,知道小宫主是修士的却很少,新到的刘奶奶自在其中;否则的话,即便仙凡再亲密,小宫主再如何心性单纯,刘奶奶也不至大胆到托她带孙子看花灯的程度。当然这也证明了另外一件事,经过两个月苦修,小宫主的人缘大大改善,首先改变就是那些新入城的陌生人,刘奶奶便是其中之首。   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八指先生待其如妹,孩子心性又活泼好动,哪一样拿出来都足以让人亲近;刘奶奶年老心善,自然不能例外。三番五次接触下来,一老一“小”和睦的不得了,任凭刘掌柜如何描述小宫主往日劣迹也不能打断老人的爱怜之心,拿她当亲孙女般看待。隔壁刘掌柜家也俨然成了小宫主的行宫,每天要去转个圈方能安心。   “这样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之前我不知道,错怪你了。”   为人师表自当以身作责,十三郎坦承自己的错,随后说道:“今天功课做了没?”   功课不是修炼,乃十三郎认真思索后给小宫主划下的新题目,名日:写日记。   不用多想,写日记就是写日记,与道法没有半点关联;就是如孩子那样记下前一日发生的事情,还有自己的临对与处理,以及想法明悟等等。安排小宫主做这件事,十三郎的想法是让她用笔代替脑子,将记忆用纸张的形式保存下来,以后无论过多少年经历多少次记忆轮回,回头一翻便能找回来。当然,这样做能不能帮助小宫主治病,十三郎完全不知道,也没想那么多。   他只告诉小宫主一句话,记忆是一个人活着的标志,很珍贵,丢不得。   很简单的法子、不吃力且很有诱惑性,小宫主自然不会拒绝,每天在小本本上记着昨天发生的事,倒也乐在其中。   别说,一段时间下来,小宫主形成写日记的习惯,不待十三郎吩咐也会主动这样去做。积累得多了,有时候难免会翻看从前,就好像重读记忆一样,通常都会因此娇笑连连,自己把自己逗开怀。渐渐的,小宫主连性情都转变不少,比以往安静了,也文气了,初现小家碧玉的温柔模样。当然这是正常情形下才有的事,如眼前这样“高朋满座”,她仍和往常一样喜欢凑热闹。   被问及功课,小宫主顿时有些傻眼,悄悄别一眼依莲,支支吾吾说道:“还没……你们聊这么热乎,让人静不下心。”   明显找借口。十三郎轻轻叹息,温和不失严厉的声音说道:“日子快到了,你心里要有数。”   日子就是日子,只有他们俩之间听得懂。到新年那天,小宫主变成俘虏整满十年,换言之,无论如何她都会在近几天经历一次记忆缺失,彻底忘掉以前,甚至会忘记十三郎。如此一来,日记对她、甚至对两人都极其重要,作用不容低估。   老祖宗不现身,十三郎必须考虑小宫主突然变成陌生人的话会发生什么状况,会不会野蛮,会不会发飙,会不会疯疯癫癫甚至大哭大闹?每每想到这些,八指先生总禁不住要使劲揉搓自己的眉,哪有心思参加什么仙讯大会。   “这叫什么事儿啊,当保姆连工资都没有。”   心里这样想着,十三郎的脸色实在谈不上好,小宫主撅嘴赌气一步三挪,眼睛里水汽迷蒙泫然欲泣,场中诸人见之好生不忍,均在心里想八指先生还是老样子,心狠如狼。   只有十三郎知道她在装样,是小宫主跟随先生学习后才掌握的新技能,结果作茧自缚,多数用在十三郎身上。   就在这个时候,依莲忽然站起身,笑着拉过小宫主的手,柔声说道:“什么事这么打紧?等会再弄,我帮你梳梳头吧。”   额外提一句,小宫主爱美,但不擅长自我搭理,好端端一个美人时常弄得像个小叫花;她常穿一身单色绿裙,除因这个颜色适合外,还有就是她自己根本不懂搭配,乱装的结果必然是更乱,乱到不成样子。女孩子也逃不出人靠衣装的俗套,往常都是月红等人帮她做这件事,今天情形特殊,小宫主急急忙忙赶来监督先生不可为非作歹,拉下了。   “你……你帮我梳头?”   小宫主大感诧异,因其心里隐隐把依莲当做对手一样的存在,说不清为什么,就是不喜欢看到她。   “是啊,不用去别处,就在这里好了。”   依莲神情自若,大大方方拉着小宫主到一旁坐下,取出随身携带的梳妆工具这便要上手,仿佛她是自家小妹,浑没有半点生疏。   小宫主不知怎么办才好,望望十三郎发觉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再看看周围一圈老怪大眼瞪小眼的“可爱”模样,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玩,遂也安静下来。   “那个……你行不行啊,别给我弄坏了。”   “呵呵,我行不行,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论修为实力,八个依莲也比不上小宫主一根指头,论心性聪慧世故练达,十八个小宫主也不及依莲一记眼神。当年只有十四五岁的时候,林家小姐就能让一帮粗蛮汉子心服口服,在京都被人誉为贤淑小姐之典范;若非林如海家道衰落,不知多少高官大贵会来求亲。世事演变,依莲从一个文弱小姐变成冲锋陷阵的沙场猛将,当年本事可不曾落下。单单看那一身飒爽不失柔美的巾帼打扮就可以看出,她比小宫主强出太多太多,宛如元婴对筑基间的差距。   扭头看看依莲,美不美先放着,单是那份整洁便足以让人钦佩;从头到脚丝毫不乱,仿佛每一根发丝每一截飘带都被整理过一样,规规矩矩又不显得呆板,纵以存心挑毛病的目光也找不出错来。小宫主顿时明白了那个一直困扰着她的谜题,为什么依莲那么招先生喜欢。   “得学会这手。”   心里暗暗下着决心,小宫主扭过脑袋撇撇嘴巴,说道:“可以,本宫……我给你这个机会,嗯,弄坏了要罚。”   “要说谢谢。”十三郎时刻不忘本职角色。   “谢她……好吧,谢谢你,但是要弄好,不然我还收回来。”小宫主严肃说道。   “本宫?”依莲不计较谢不谢,但对她的自称有些疑惑,周围人也都觉得疑惑,纷纷注目。   “呃……昨天看戏,那个皇后总这么叫自己,我觉得挺好……”   “哦……”众人恍然大悟,心想这孩子,真可怜。   依莲轻笑,一边帮她打散本就有些乱的秀发,嘴里说道:“呵呵,本宫是要有自己的宫殿的,你有么?”   “本……我当然有,宫殿而已,本……我多着啦,要多少有多少。”   “在哪儿?”依莲乐了,周围人也乐,乐哈哈一片。   “在……反正我有。地方太远,说了你们也不知道。”   “说来听听呗。”林家少爷忍不住,插了句。   “我……”小宫主面色发红,有着急发怒之兆。   “宫殿在心中。”   十三郎及时解围,指着胸口说道:“心藏万物,有容乃大。别说区区一座宫殿,便是天地也可装得。”   “说得好!先生慧口金言,此语可作为今年主训。”钟大头摇晃着硕大的脑袋,连连赞叹不已。   “没错!我辈修道之人,正该有一颗容纳天地之心。”林晚荣频频颔首,神情欣慰不已。   “心藏万物,放开了想的话,便是鬼……咳咳,也可装得。”闪灵大长老修鬼,性子也鬼精鬼精,最老练,最爱讲实话。   “这个……玄机莫测高深,实为道者至理。”   土蚌大长老已死,接替的大长老修为最弱,地位也最低,不能不多说两句凸显自己,又赞叹道:“先生不愧是道院第一人,修的是正统重的是本心,非我辈所能及也。”   修道之人以成就论高低,哪怕彼此为敌,魔修对名满天下的道院也不能不表示一番敬佩。这位长老野路子出身,最懊悔的就是没有接受过正统传法,常叹之所以境界停滞不前,既非天资受限也不是不够勤奋,都是因为没有碰着好老师教。此时一番感慨,虽有溜须拍马之嫌,倒也不失一腔真情流露。   “马屁精。”小宫主嘀咕着,暗想十三郎被这么多小人包围,万一被带坏了可怎么办;于是心里愤愤补充:“一大群。”   林涛可不像她这样想,适时开口说道:“老师您看您说得多好,不如……”   “别胡扯了,仙讯是提供给年轻人的机会,我是不会去的。”   十三郎老气横秋,扫视周围神情忽为之一正,说道:“几位长老走在,和你们谈点正经事情。”   几名长老面面相觑,心想你啥意思,仙讯不正经?本就是你当初提出来的好不好。   疑惑中,十三郎肃容说道:“当初和你们提过,我会给各族一次机缘,准确讲便是针对在场各位前辈。血域将开,只要各位将修为提升到大修士,四人联手丝毫不输给三王中的任何一位。如此盛事,各位长老可有兴趣?”   十三郎说道:“提醒各位,血域之行凶险重重,进入的修士个个都是强者;几位若有此打算,除提升修为外,还需共同对我立下血誓,彼此绝不相负!”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几大老怪彼此相望,均不知该说什么好。 第726章 算算算   片刻后,林晚荣第一个打破沉默,缓声说道:“先生所言立誓……对您?”   一人开口,余者目光纷纷投向十三郎,意味着他们关注的重点便是这句话:立誓是好主意,可为什么要对他。   十三郎明白他们为什么觉得奇怪,微笑开口道:“没错,我也会去。”   室内再度陷入沉寂。   ……   事情要从头讲,乱舞之变这么多年,林家血鼎早已不再是秘密;同时在经过多方打探后,几大长老对血域也都有所了解,要说不为之动心,绝对自欺欺人。   危险便是机缘,没有人比修士更能理解这句话;飞升大道暂时不为这些人着重,但对血域内出产何种灵物有哪些凶险,哪些东西能够帮助自己成长,几位长老下了不少功夫。   别的不提,血域既然是此处与魔界之间的节点,单其环境便远非这个由灵转魔的地方所能比,足以令任何魔修为之动容。魔气越浓郁,越精纯,魔修在其中修行自然会变得容易,破境几率大大增加。此外,空间节点往往同时兼有其连接的两界特点,也就意味着血域内包含有魔界气息,是魔修的老祖宗!   谁道神仙不恋家,万年阻隔,若能嗅一嗅故乡的味道,抓一把故乡的土,此生足矣!   抛开感情算实惠,最简单的盘算,进入血域之后修士如惧怕风险,大可寻个安全地方坐关修炼,什么都不去找也能有所得。这样的好事白送上门,谁能拒绝得了?   赤裸裸的诱惑,很容易让人忽略掉别的事;首先血域之中到底有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那些地方到底能带来什么,会不会因太寻常而刺激到贪欲,进而涉足其它?血域万年,每次进入的人都死得七七八八,假如那么容易就能得到巨大收获,岂不是变成了金山银矿,见者升仙了吗。   道理是道理,真正能够清醒认识到且压住欲望的人却很少;这就像赌博,下场的时候想着赢一点就走,真赢了便想赢更多,之后屡屡上阵不可收拾,直至输到精光。   然而话说回来,你不去有人想去,只有有机会,大把修士排队等着。因此在获知十三郎有意亲自进入血域后,几位长老解除了心中所疑,很快联想到最关键的几件事。   关于血鼎的归属,他们不知道十三郎与三王之间存在何种纠葛,既然十三郎这么讲,理所当然认为他们已与其达成协议,眼前就是持鼎人。从内心讲,几大长老最能接受的便是这种结果,需知每个被带入的人都要融入一丝精魂在血鼎内,假如交给别人、甚至在座的任何一个,其它人都不能放心。   至于那两成护法气机,那是谁都能想的么?十三郎不要还有三王在前面守着,怎么都轮不到他们;同时大家都明白十三郎修为最低,功劳却最大;他不拿鼎,谁来?   想到此处,闪灵长老看了一眼林涛,首先开口说道:“先生为何……”   十三郎淡淡挥手,回答道:“长老不必考虑这个,总之我能拿到血鼎,想去血域走一趟;我的生死你们不用想,至于你们去不去,全凭各位自择。”   话有点直接,但也算实情。林家与十三郎究竟达成什么协议,老实讲轮不到几位长老干涉。说得过一点,林家姐弟都没开口,他们操的哪门子心。至于十三郎的身份,灵魔双修是老话了,魔宫都没什么表示,他们算哪根葱。   当然还有一条,十三郎去血域会不会是为了破坏……七十名魔族大修担心这个,会不会太丢脸?或许应该这样讲,假如血域毁在十三郎手里,只能说那是天意,是此界魔修的命,怨不着人。   如此这般考虑一番,几大长老彼此心中多少有点数,目光交替后纷纷开口,各自阐述打算,还有一些必须及早谋划的细节。   林晚荣目光微闪,说道:“四人之力加上先生,的确不输给任何一方,老夫以为可行。”   把十三郎纳入自己一方是几人瞬间想到的念头,好处多多;不仅体现在与持鼎人的关系,还是几个老怪对八指先生的认可。   乱舞之乱为众人亲历;回想起来,大家均认为十三郎最强处并不是那双诡异的手,而是他的脑子。诚然,探秘与人斗情形迥异,十三郎能否大放异彩谁都说不准,然而从另外一个角度讲,正因为十三郎脑子好用实力又不算强,众人最放心。   钟大头的面色有些苦,沉声说道:“林兄本就大修之境,有此豪言自然应该,我等……”   听了这句话,包括十三郎在内均为之一愣,目光转向林大长老。难怪当初林晚荣没有第一个来,原来是修为比别人高深,身价才端得更足。闪灵长老与之类似,相比之下,十三郎反倒多少有点数。   林晚荣打着哈哈,说道:“先生莫要误会,之前乱舞乱局迷离,老朽想得多一些。”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幸好本官当初没有找错对象,不然的话,岂不是碰得头破血流。”   林晚荣继续打哈哈,说道:“先生言重,鬼老早在百年前便已进入大境,修为远胜老朽。”   闪灵大长老不能不出声,说道:“林兄取笑了,区区百年时光,老朽修为毫无寸进,哪及得林兄倒履神功。”   两个老家伙互相吹捧,旁边苦了大头和土蚌长老;眼看时间只余二十年,钟快撞大运的话或许还有机会,土蚌族断没有可能出现大修,岂非白白错失良机?   毫无疑问,这种时候只能由十三郎出面,诚恳开口道:“鬼老林老暂时不提,钟老两位有什么打算?”   钟快神情落寞,说道:“别说二十年,就是两百年,老朽也不敢说能够进阶大修;实在没办法便只能放弃,还能怎么着。”   他都这样讲,土蚌长老干脆闭上嘴巴,心里想还是别丢人现眼了,没份儿。   十三郎微微一笑,说道:“我倒有个办法。”   两人一愣,脸上均有惊喜中透着狐疑,目光充满期待。林晚荣两人目射奇光,宛如发现母猪的狼。   知道他们想岔了,十三郎淡淡说道:“别误会,我没本事让你们进阶,但有法子让你们得到补偿。”   钟快脸一红,沉吟说道:“可是请人代替?”   这话讲出来,其他人面色均为之一变,林晚荣甚至冷哼一声,有些不满。   大家都明白的道理,此间四人之所以能够坐到一起,在于他们相处多年,且彼此实力或势力均衡,为了同一个目标不能不联手合作。假如换个生面孔,首先人家实力肯定超出这里的任何一个,其次从未打过交道,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十三郎讲出补偿之法,几人不禁生出过与钟快类似的念头;假如将此次机会“出售”,会不会更适合自己。眼下既然钟快主动提出来,众人均想看看十三郎怎么答,如何处理这件看起来左右难以两全的事。   疑惑中,十三郎平静点头,说道:“没错。但有一条,两位请来的人修为我不管,但需要额外提供一丝精魂,交由我掌控。”   “嗬!”四人倒吸一口寒气。   八指先生好狠的心,好如意的算盘,偏又尚未踏破底线,恐真能吸引到人。   首先要说一下精魄,有点类似于分魂,但不完全是。其最大区别在于分魂只要拥有肉身,便能成为一个独立个体;精魄不行,它只是一丝魂念,同样含有修士本源,同样彼此牵连影响深重,但无法真正独立。   修士放出精魄交给别人,意味交出一部分性命。具体多大因人而异,比如林晚荣,融精魄入血鼎他不怕,因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只要本体不死,退出后精魄自动回归。但若让他将精魄交给十三郎掌管,绝无任何可能。不说对方有无歹念,十三郎若在血域死掉,他的精魄同样完蛋,注定遭到重创。   林晚荣进入大修的时间短暂,再过二十年充其量稳固修为,万一那份精魄被毁,难说能不能保持现有境界;为了血域拼命可以,但要他先顶着这么个大风险,无论如何都不行。   反之换成闪灵长老的话,因其功法特殊,假如真的期盼进入血域,献出一丝精魄交给十三郎也无不可。他的修为更稳,对魂道研究上千年,非林晚荣所能比。   可以预料,只要认真找,多半还是有人愿意付出这种代价;随之而来的结果是,十三郎等若变相提升了实力,血域之行尚未开始,便已占得上风。   只要不是性命攸关,八指先生白得两名大修帮助,加上他自己,已成队中最强!   “怎么样?”手握重器,十三郎神色悠悠,淡然说道:“几位不用担心,灵、鬼、妖不计,血鼎最多可带十人,也就意味着,晚辈可做的选择不止一种。”   几老面面相觑,心里想这是让我们不担心?更应该担心才对吧! 第727章 多谋不言长治   十三郎很快解释道:“晚辈实力低微,不能不为自己多做几分打算;两位都是前辈,应该不会计较吧?”   灵、鬼、妖不计,指的是修士进入血域时,随身携带的一切活物都会受到那里的规则所查,如当初提到的那样,灵修进不得,不被血鼎认可的同样进不得。   再严密的规则也有漏洞可钻,便是天道,也不能把事情做绝。打个比方,假如连宠兽鬼物妖虫都无法携带,能进血域的修士起码减少一半。比如闪灵大长老,一身本事八成在鬼道,不能用鬼……他去找死么?   这就是漏洞,只要你有,大可随身携带尽可能多的妖兽帮忙,前提是控制得了,还有不能达到化神境,否则大家都有可能完蛋。这也表明另外一件事,遇到落单的人不要认为好欺负,相反需要格外小心。   宠兽妖虫与之类似,盘算一下十三郎的家底,大灰胖胖均为异体,哑姑是鬼王,厌灵蚁本就厌灵,多半不会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三卡,他们是人,不融精血入鼎的话,注定会被排斥。   即便还有空位,十三郎也没打算带三卡同行,原因很多,比如乱舞需要人守护,还有三卡虽不算正牌灵修,但也不是魔族,万一进去就被天道抹杀,十三郎和谁说理去。   还需提到的是,厌灵蚁虽然露过面,蚁后却不为人所知。当初为了阻挡那一箭,数千飞蚁瞬间化灰;以几大长老的理解,很难想象十三郎能剩下太多;七折八扣,十三郎的实力降低不少,身为理当拥有骄傲的大修士,众人完全可以接受。   大修士与元婴初期搭伙寻宝,还不准人家寻些助力,你觉得可能么?不用十三郎辩解,两大长老自己都不好意思开口。   正所谓事分两面,震惊过后,林晚荣两人反过来一想,忽然又觉得这样的结果其实也不错。   首先因为有了牵制,来人可靠程度大大增加;此外他们与十三郎本就算同一阵营,十三郎的实力提升,意味着这个团队变得强大。血域那种地方,不论是搭伙还是独行,总归越强大越好,哪有喜欢弱者的道理。   退一步讲,十三郎要的又不是他们的精魄,假如他认为掌握其余两人一丝魂魄就能为所欲为,同样是做梦。   思虑中,天狼与土蚌两位长老很快想透了其中关节,纷纷表示此计可行,最差也可一试,反正只有二十年,白忙也没什么大不了。   十三郎温言说道:“二十年,修炼多半不够,找人绰绰有余。晚辈修为不高,信誉还是有的,只要你们找的人答应条件,无论是谁,都可得到机会。”   目光微转,十三郎笑道:“至于两位能从中得到什么,就要看你们敢不敢开口,对方身家如何了。”   钟快一愣,与土蚌长老对视一眼,齐齐开口:“呵呵,哈哈,咳咳,这个,还要多谢先生……”   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不用谢我,要谢就谢林家,他们才是真正的主人。”   “那是那是,小少爷天资不俗,只要修炼下去,大道有期,大道有期,哈哈!”   “别的不谈,百年之后,学院必将以林氏为尊。”   “好好修炼,若有老夫能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一片欢腾中,林家姐弟内心感慨感激,神情复杂到难以形容。唯十三郎没有和众人一起笑,低头默默盘算着日子,眼里时有明厉的光。   “不对呀,你们算来算去,好像少算一个人。”   打扮好的小宫主站起身,荣光焕发的脸上满是骄傲,挺起胸膛说道:“我呢?”   一地眼球。   ……   小宫主自有十三郎处理,几位大佬哈哈告辞,临别不忘试着问问其人来历,随口一说又或有心为之,十三郎一概淡笑回应,说了句让人无语的话。   “您猜?”   “……”老怪们掉头便走。   二十年,听起来很长的一段,对两名确定赶赴血域的长老来说远远不够。他们需要在此期间尽量提升修为,还要想法搜寻、或祭炼几样强大法宝;大家心里都明白,在这儿是伙伴,是同族,一旦远离沧浪星,遇到的魔修就是一个个对手,除了顶着魔族的名头,什么都代表不了。   与此相比,小宫主是谁……管她是谁!   “令妹真是……哈哈!”   揪着小宫主讲话的语气一番应付两声,几名大佬各自离去,留下一师三徒自话家常。依莲与林涛一肚子谜题,相互看了看仍以小少爷打头阵,嗫嚅说道:“老师,这件事……”   十三郎望着他说道:“想问就问,害怕什么。”   小少爷脸一红,鼓足勇气说道:“老师去那里,还回来么?”   十三郎说道:“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哪能想那么远。”   小少爷面色一暗,说道:“那您何必要去?”   这句话没水平,如今的小少爷虽不算老道,但还不至于连“人生有些事必须去做”的道理都不懂。十三郎没有因此而责备,说道:“担心什么?”   小少爷不敢吭声,以目光向姐姐求助。   依莲收好手上的东西,恭声说道:“没有老师坐镇,乱舞城恐怕还会乱。”   十三郎说道:“依你看来,如何才能长治久安?”   依莲显然考虑过这个,不需如何思索,回答道:“仙凡共融而分治,各遵其政,自行其道;凡人可以修士为仙,但不可以之为神为信;修士可以凡间为烘炉,但不可取民意。”   十三郎的眼神略有嘉许,说道:“你是指狂信者?”   依莲说道:“学生妄言,请老师责罚。”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还有么?”   依莲想了想,面色微黯说道:“学院如能成长得好,或能引来魔宫赏识,进而引来顶天之梁,则仙道可定。有问题反倒出在凡间,二十年之后,家父……”   林如海的身体每日愈下,这是整个乱舞城都知道的事,其子女自然心中有数。实话讲他能撑到今天已经算幸运,无论如何熬不过二十年。换言之,乱舞城将会失去城主。林涛是修士,本职便应放在修炼和学院,无资格也不可能居此大位。假如他真的修到能够主导学院的地步,也不能利用修士力量影响凡间,因为那样等于否定之前的全部努力,一切推倒重来。   在这里住了十年,林氏一家已将乱舞城看作自己的家,倾尽无数心血;于公于私都不忍它落入别人之手,或者再生剧变。   十三郎心知肚明,轻叹一声说道:“没有永远昌盛的家,天下也是如此,凡事尽力便好;算了不说这个,林大人他……很难再活过十年。”   话说得直接,林氏姐弟悲伤自是难免,但没有如寻常人那样痛哭哀求,显得异常安静。屋内气氛凝重,连焦急到不行的小宫主都感受到那股压力,罕见没有开口吵闹。   沉默片刻,小少爷忍不住说道:“假如真是这样,我……”   “你不行,也不可。”   十三郎截断他的话,忽然抬头说道:“女城主如何?”   两人一愣,依莲首先意识到什么,面色微白说道:“老师的意思是……”   十三郎点点头,严肃说道:“怕不怕?敢不敢?”   怕不怕敢不敢,严格来说是同一个问题,十三郎如此正经其事问出来,语气中自然多出很多意味。依莲仔细品味着,终点头认真说道:“敢,但有些怕。”   十三郎明白她的意思,说道:“不要怕。我会尽量把那些事情处理好,实在不行,还有她。”   “喔……我!”小宫主的眼睛瞪得溜圆,心里想这家伙脑子抽筋了,让我当城主?   林氏姐弟同样一头雾水,均以目光询问,此女何德何能,居然入得老师法眼。   可惜十三郎不愿解释太多,知道依莲的意愿后便转了话题,问了问姐弟俩的功课进展,着他们抽空多陪陪父母,没有真正告知详情。至于林如海,十三郎相信他嘴巴比自己更紧,完全用不着担心。   “乱舞城与任何地方都不同,实话说我对它的将来也很在乎,还有些期待。依莲的性子我知道,能力也有余,差只差在经验与官道阅历。这些东西林大人比我强,夫人也是女中巾帼,加上现在……多陪陪他们吧。”   十三郎神情转正,淡淡说道:“但有一条,要牢记你父亲的一句话,今后乱舞历代城主、及学院之首训。”   平静的语调透着不容任何质疑的决心,林家姐弟双双施礼,诚心候教。   “上位者,不可以人命为数计!”   ……   一些疑惑几许担忧,姐弟俩跟着离开三元阁,最后余下憋得发慌的小宫主,此刻终于逮住机会,愤怒叫嚣起来。   “干吗不算上我?警告你,不带我的话,三王那别想我替你保密。”   “哪能呀,你想多了,我没说出来,准备给你个惊喜来的。”   十三郎昧着良心说瞎话,目光一转,由衷赞叹道:“真漂亮。”   “骗人,你想转移话题。”   “没骗你,是真的很漂亮。”   十三郎此刻心情大好,拉起她的手说道:“走,正好我从没有好好过年,一块儿逛街去。”   过年都没有过?小宫主顿生同情,决定以行动安慰这个可怜人,说道:“能不能等会儿,我的日记还没写。”   十三郎说道:“没事,你在路上构思,回来写的更快。”   打扮花枝招展却不能让人看到,对女孩子而言实为天大折磨;况且难得看到十三郎有这么好讲话的时候,小宫主很快将血域的事情抛在脑后,觉得欢喜,忽又觉得害羞。   “刚才,你说的是真的么?”   “什么?我说的什么?”   “你!我……”小宫主拼命压住怒气,说道:“我是说我……真的,很漂亮么……” 第728章 相思七轮方成果   逛街第一步是出门,出门之后便要拐弯,拐弯两步就是隔壁,隔壁……   “刘奶奶,看戏去咯!”   “花儿姑娘呵,看什么戏?”   小宫主的吆喝声响亮,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洪亮回应;十三郎唇角微翘,脸上浮出几分无奈,还有些淡淡的酸。   花儿姑娘,花姑娘?听到这种叫法,八指先生总觉得特别怪。明明刘奶奶和善可亲,十三郎仍不太喜欢与之相处,或许就缘与此。   声落人到,刘奶奶身形高大……这个词是在不适合形容老妇,可又没有比它更合适的字眼。粗看一下,她似比十三郎还高出一截,耳清眼明粗手大脚,若非一头盘髻银发和满面皱纹,怕要被人误看做壮年汉子。   手里端着大筛子,里面一层薄薄红豆,刘奶奶似打算称着日头晾晒谷物,听到小宫主兴致勃勃的邀请忍不住笑道:“昨个儿不是去过吗?”   “今天不一样,有仙人呢!”   小宫主蹦跳着跑过去,抢过刘奶奶手里的筛子在门檐下放好,好奇问着:“这就是相思豆?”   刘奶奶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举一动透着股爽朗劲儿,呵呵笑着说道:“可不就是它,就这么点了,拿出来晾凉。”   小宫主神色一黯,忧虑说道:“就这么点?那可做不了多少。”   相思豆是制作豆花糕的主材,筛子里那点豆子,全做出来恐也只够小宫主吃上七八天,还得没人分享才可以。十三郎听说过这件事,不禁有些好奇地看看那些模样如火的红豆,心里想这东西有何神奇之处,很难得么。   听小宫主的口气,她也是头一回看到这种豆,以其和刘奶奶的亲近程度看,似有些不同寻常。思量中,十三郎悄悄放出一缕神识,待探入红豆内部时,表情为之一愣。   如火的豆子里满是寒冽气息,仿佛在冰窖里藏了七八年;但那种冰寒并不是纯粹的冷,而是给人以生机勃勃的感觉,就好像传闻中的冰川雪莲。十三郎初明药理,一眼便能得出结论,这东西多半具备清心定神之效,且不会留下寒疾。   普通凡家能把这样的东西当点心材料使用,已算得上天道所赐;难怪刘奶奶有些不舍,不知是不是因为小宫主贪嘴,动了她老人家的老本。   “可不是。这豆子七年才结一次果,按寻常农物讲,就是七次轮回呢!还得用冰块冻起来,放得越久味道就越好。这些是奶奶当年出嫁的时候就存下来……金贵得很。”   一边说着,刘奶奶在旁边擦了手,站起身才发现十三郎站在不远处,面色一僵忙说道:“哎呦,先生也在?老婆子光顾着唠,先生……”   十三郎朝她笑了笑,摇摇手示意不妨事,举步上前说道:“奶奶好,这东西……叫相思豆?”   明知故问,八指先生也有不会说话的时候。皆因他其实并未与刘奶奶有过交谈,这声奶奶也不知当叫不当叫,真要算年龄的话,唤声老姐似乎更合适。   小宫主有些不乐意,捻起一颗举到十三郎眼前说道:“和你讲过的,这就是相思豆,贵得狠。看,多漂亮。”   粉嫩玉指捏着一小团火红,仿佛白兰上点着一颗朱砂,确实漂亮。可惜十三郎没有欣赏它的兴趣,只在想自己今天身上没带什么钱,你越是这样说,岂不是越让人尴尬。   小宫主在外面混吃,十三郎为她洗地不是一回两回,现在听老人家说它是嫁妆……这么多年,不定得多少钱才够。   “不怕,不怕。花儿姑娘误会了,老婆子的意思是,当嫁妆的豆子就剩这点,后来还会收呀!”   刘奶奶人老眼神精明,忙凑上来呵呵笑着说:“刚才说,仙人什么的?”   小宫主高兴起来,雀跃说道:“奶奶才来不知道,乱舞城每年都有仙人讲道,这几天正在征询民调,要不要一块儿去看?”   所谓民调,其实就是让普通百姓提问,话题不限。仙讯之前,学院会提前七天让学子们在各个讲道地点收集,能答者现场解答,不能答就先放着,待正式仙讯的时候一并讲出来。   答疑解惑,这分明就是一种另类教学;只不过针对的不再是能修道的人,而是所有乱舞居民;时间也不是天天有。通过这种方法,十年来城里人对修士的了解着实增加不少,假如对比凡俗见识,怕称得上天下第一。   好处显而易见,仙凡共存就在这种潜移默化当中形成,还有大家对幼童是否拥有道基明白了不少,学院选材时更有针对性,避免了那些忙碌的人们跑空路。此外还有一点,采纳民调的学子都是刚刚进入学院修行不久,其家人父母说不定就在人群内旁听,亲眼目睹自己的孩子高坛讲法,反过来学子亲眼看到父母亲族在下面听自己讲法,血脉纽带越发稳固,学院与凡间的联系自然也一日紧似一日。   可想而知,只要这种方式减持下去,待到第一批学子撑起大局的时候,乱舞城便真正成为一座钢铁之堡,再无什么势力可觊觎。   这就是十三郎的规划,入城前便已确定要实施,如今已上轨道。只是他从来没有真正过问,甩手掌柜一样。   “过年呢,热闹点才好。”   适才十三郎说他从来没有好好过过年,小宫主又何尝不是如此,以前没来乱舞的时候过过,可惜十年就忘一回,根本没留下什么印象。来到这儿第一个年是打仗被擒,接下去被一口气关了九个春秋;算来算去今年居然是她的处女年,难怪珍惜到不行。当然她自己就是修士,不会有什么问题要问,可她同时又是个孩子,焉能不好奇于那些百姓会有什么奇奇古怪的问题。因此小宫主明显有些兴奋,拉着刘奶奶的衣襟不停撺掇说道:“去看看吧,把柱儿也带上。”   不用说,这是行贿,还是为了嘴巴着想。尤其是听说红豆如此珍贵后,小宫主可谓下足本钱。   刘奶奶呵呵笑着,说道:“柱儿和爹娘一道去舅舅家,今天不在。”   小宫主忙说道:“那正好那正好,您老人家刚好有空。”   刘奶奶继续笑,说道:“远不远?”   小宫主连忙回答:“没事没事,我们……雇车,天黑前准能回来。”   刘奶奶回头看看屋内,又看看那一筛子红豆,最后抬头看看十三郎,“羞涩”说道:“太麻烦了。”   小宫主说道:“不麻烦不麻烦,麻烦什么呢,我叫人帮您看着。”   说着话,小宫主朝两边一边吆喝一声,让刘掌柜家的伙计好好看着门,让三元阁的侍女伺候红豆,俨然两家都归她管,权威到一塌糊涂。   这些都是小事,伙计侍女早就熟悉了她的做派,自然不会有问题,末了小宫主想起正事,回头冲十三郎叫道:“喂!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哪能有问题,哪敢有问题。   ……   马车悠悠向前,车内人声闲闲,八指先生本意是随处走走不问目的,如今被拉着去看神仙,虽无妨碍但不能不揭穿小宫主的私心,随口问道:“依莲叫你做的?”   小宫主一愣,知道瞒不过去便干脆施展无敌大法,央告说道:“她们也不容易,去看看呗。难说有什么要紧事,或者麻烦什么的。”   林家姐弟请老师参加仙讯,这很正常,可带着几大长老与之同行,这就有些不正常。不正常的原因有二,一是十三郎出关后尚未与几大族老正式会晤,再就可能真的有事,多半与仙讯、或者别的有关联。   十三郎对此心知肚明,拒绝两人自有他的道理;林家姐弟不懂,依莲借给小宫主梳头的机会提一提这件事,不失为聪明之举。由此也可看出来,他们姐弟两个在处世上的差距仍和当年那样巨大,十三郎认为小少爷不适合做城主,有根有据。   说来说去无非那些事,看看也无所谓。十三郎心里这样想着,问了句:“为何舍近求远?”   小宫主撇嘴说道:“我打听过了,闹事的不敢来城主区,没意思;当初土蚌族被你打成那样,闹场方便。”   居然懂得这个?十三郎有些诧异,赞许且疑惑地看着她,说道:“也是依莲教你的?”   小宫主大怒,说道:“才没有,是我自己这样想。”   一旁刘奶奶大为奇怪,仗着年老开口问道:“这么好的事,还有人闹场?”   活了六七十年,刘奶奶怎么都不信有人会在这样的事情上找别扭,再说她只看到太平盛世,哪知道乱舞城内暗涛汹涌,保不准哪天会掀起峰峦。   小宫主怒冲冲又兴冲冲说道:“有人闹才好呀,热闹。到时候让我出马,打它个落花流水。”   刘奶奶大惊,忙说道:“哎呦!打不得,打不得,大过年的不吉利,再说你一个姑娘家,细手嫩脚的千金小姐,哪能和人动手动脚。”   小宫主爱听这句话,可又不能不辩驳,闷闷说道:“奶奶不知道,听依莲讲那些人可恨极了,专门问一些让人没办法答的事,存心找茬。”   刘奶奶连连摇头,说道:“那也不能动手;找茬就找茬呗……就像种豆子一样,该修的修该剪的剪,不能一股脑用刀砍了。”   和豆子联系上,小宫主顿时有些作难,思忖中一指十三郎,撂挑子说道:“先生讲过,拳头比嘴巴更有用。”   刘奶奶说道:“那是打仗,不是种粮食。”   仙讯难道是种粮食?小宫主不懂这句话,又不好和她较真辩好生为难。看看十三郎,发觉他神情淡淡只管由车窗望着两侧景象,不肯出面替自己解围,顿时有些气恼。   “可我答应人家了,再说,再说……要是有人扰了兴致,就是欺负我。”   “那也不能动手。女孩儿家家,找个如意郎君正经……不要和那帮粗鲁汉子学。”   小宫主奄奄说道:“那我怎么办?”   刘奶奶拉着小宫主的手,语重心长说道:“放心,真有人欺负你,奶奶为你做主。”   小宫主失笑,反手拉住刘奶奶说道:“您怎么做主。”   “那还用说,当然得揍他!”刘奶奶面色一沉,气势汹汹说道:“奶奶替你狠狠揍他。” 第729章 夺信第二战(一)   小宫主讲话百无禁忌,说道:“奶奶口是心非,刚才还让我不要动手。”   刘奶奶倚老卖老,说道:“奶奶是奶奶,姑娘是姑娘;姑娘金贵,奶奶快入土的人,棺材盖儿都合到没缝了,不用讲道理,不在乎什么规矩。”   小宫主惊呼道:“哇!奶奶好厉害,奶奶长命千千岁!”   刘奶奶乐呵呵说道:“瞎说,长命千千岁,那不是成了老王……唉,能活的长自然好。”   口是心非的刘奶奶哄着口非心是的小宫主,口非心也非的八指先生旁边听着,不知不觉穿街走巷,来到园中园,土蚌族讲法之地。   当年一战,园中园几变成废墟,乱舞城随后局势大变,没过多久学院开始筹建,各族老怪带着门下弟子迁居;园中园经过改造,与其它几宗一样变成类似遗迹之所在。目的很简单,警醒仙凡两界不要忘记历史,牢记仙家不可借宗门涉足凡俗,追索天道即可。   天道脱离不了人道,学院逐年走上正轨,仙讯传统随之形成;园中园地方宽广,又有沉重历史作为底蕴,用来讲道再合适不过。十年下来,这里经过几次修整,瓦砾中清处一片空阔地,正中央搭建闻仙台,专供学子们问凡演法。   正日子还没到,闻仙台周围依旧人头汹涌,除闻仙台周围十数米被圈成空地外,园中园到处都是人,外围有些肩挑手提的小贩忙着赶场,只要不吵不闹,均可占据一席之地。   贩夫走卒,引车卖浆,无论哪个世界,永远都有人以此为生。仙家传讯首要不能欺压民生,这是城主大人、也是八指先生的共同看法,执行得相当不错。   远远将马车停下来,吩咐车夫原地侯着,十三郎带着、准确讲是小宫主带着他和刘奶奶朝人群里面走,眼里望着各色人等静足安侯,耳中不时传来议论争执;偶尔激烈时,负责维持秩序的城卫军便会开口警告,提醒人们此处不是争闹之地,禁止引起喧哗。   仙讯搞了十年,规矩章法早已纯熟;中央空地上,有话问的人按照指示排队,依次到台前告于修家,能不能答都会给出回复,不满意还可辩上一辩,丝毫不显得混乱。值得一提的是,人这么多,现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太安静,是以提问的地方设有扩音阵法,提问讲法均不需要卖力吆喝,周围自能听得清楚。   “还不错。”   看着听着,十三郎觉得挺满意。事实证明,只要有制度合理,人们自可管好自己,不是什么都需要他插手。   小宫主闻之回头,看了一眼便皱起眉,说道:“咋变成这样,一点都不好看。”   这样的地方,十三郎不能像平时那样如意,稍稍施展神通将面容转换,令看惯“美”颜的小宫主不喜。这样做不是害怕百姓,而是十三郎发现此处值守的城卫有不少熟人,还有几名天狼老兵,认出来的话难免有些麻烦。   “你也变一下?”十三郎说道。   “才不!”   小宫主断然拒绝,说道:“连真脸都不敢露,非大丈夫所为。”   听到这句话的人不少,周围纷纷投以惊艳目光,为小宫主的豪勇赞叹不已;十三郎悻悻摇头,心里想美的你吧,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让她开心点。   改造还是有作用的,以往的小宫主眼高于顶但不喜欢打扮,哪里在乎这些凡夫俗子怎么看。如今这样的表现,只能说她恢复本性,在有足够力量保护自己的前提下,没什么不好。   刘奶奶头回见着这等阵仗,眼睛耳朵都不够用,东张西望上看下瞧,最后讲目光投向中央,问道:“在讲什么呢?不太能听清。”   “讲仙呢,奶奶年纪大了,咱们再进去点。”   一路横冲直撞,一路白眼一路惊叹,仗着“年轻”貌美不惹人生厌,小宫主带着两人,耳中伴随着台上学子清朗的讲解声,渐渐靠近到中央。   “怎么没人闹事?”   “胡闹,难道你希望有人闹事?”十三郎脸色一沉。   “不闹事,不热闹。”小宫主一脸的理所当然,说道:“难道让我听他讲道?”   十三郎哑口无言。心里想真有意思,如果把魔宫小宫主听这些幼儿园级学子讲道宣扬出去,广告效应一定很好。   “什么是仙?道友问得好。我辈修道之人,正该常思本心,坚守道念,方不负上天之所赐。”   台上回话的是一名青年,十七八岁,脸上带着修士常见的骄傲,正按照自己的理解侃侃而谈。问话的同样是修士,身形壮硕虬髯浓烈,稳居台前宛如一根扎根于大地的柱子,目光桀骜。   乱舞学院名声渐响,各路野修、包括外间宗门修士不是没有人来此寻道问经,又或存了切磋之心。学院并不禁止此项,相反有些鼓励;刚开始修炼的人最容易出现的毛病就是狂妄自大,便是因此受些挫折,磨砺一下棱角,也未尝不是好事。   由此角度看,除仙讯正日外,这种无类问答有点像辩难。当然切磋归切磋,闹事断断不行;四大族长老联手坐镇,乱舞学院已然是一个超大宗门,绝非什么人都能惹得起。   学院初建,学子数量相当有限,每年都会开山招收新徒。从服饰上看,这名青年是学院建立后新收的第一批学子,苦修至今小有成就,将面临筑基瓶颈。按照常见标准,其天资可算出众。正因为如此,他被挑选出来于前七日采纳民调,当然还有展示成就的意思;按照八指先生的叫法,这是活广告,让外界看一看学院的潜力。   至于仙讯正式主讲,还需那些真正有成之人才能担当,也就是乱舞城的老本。   采纳民调,实话讲是个苦差事,除沟通凡俗外,目的主在于磨砺学子性情。试想一下,一个从十余岁开始修道的孩子,长期坐关苦修道法,哪里懂得什么人情世故。不说他,就算那些心性沉稳的老怪,总回答一些类似于“娃儿几岁可查道基”“没道基是不是绝对不能修道”“老汉我五十了还能不能修仙”之类也觉得厌烦。   没办法,提问者总归普通人居多,能问出什么大道哲理?既然定了规矩,就需要按照规矩来,可以敷衍,不能拒绝。   前面一直回答、甚至重复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青年明显有些不耐烦,此刻骤然听到这么大的题目,加上看出对方是修士,精神为之一振。   “仙者人之极;修仙即为大道,乃人欲之终。”   有回答还有引申,青年学子神情自得,问道:“道友以为如何?”   虬髯壮汉微微一笑,说道:“仙者人之极,修仙为欲之终?”   青年点头,心里稍稍有些疑惑,暗想这位道友修为还要高过自己,怎么耳朵不太好使,听不清话呢。   思虑中,虬髯壮汉先是四周看了看,待周围彻底沉寂下来才缓缓转过身,嘿嘿冷笑。   ……   “咋地了?”刘奶奶四周看看,发现再没有一个人讲话,好生诧异。   “来事了!”小宫主低声欢呼,表情好像做贼。   民调民调,其实民调就是看热闹,真正的老百姓最爱看到这样的场景:修士辩难!听懂听不懂先放一边,起码回去后可供吹嘘;若能记得几句哲言妙语,或还能传承子孙遗泽后代,怎能不聚精会神。   激动不忘身边人,小宫主侧眼看着十三郎,发觉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台上,禁不住诧异道:“有人闹事呢?你怎么……了?”   十三郎面色平静,目光眺望看着远处某个角落,眼神似有些失望。听到小宫主的话,十三郎转身看了一眼台上,回头问:“你怎么答?”   小宫主茫然不知所谓,反问道:“什么怎么答?”   十三郎颇为无语,换个方式问道:“你觉得,他答的怎么样?”   小宫主这才明白其所指,俏脸微红说道:“没来得及想呢……叫我说的话,他答的不算错呀!”   十三郎轻叹一声,回头望着刘奶奶说道:“奶奶认为呢?”   刘奶奶比小宫主更诧异,足足楞了半响才醒悟过来,慌张张回应道:“先生弄错了,老婆子凡夫俗子,哪有资格说这个……”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本就是讲给凡夫俗子听,奶奶怎会没资格。”   刘奶奶仍犹豫,旁边小宫主着了急,扯其衣袖鼓动道:“奶奶不用怕他,只管讲。”   这话听着别扭,十三郎皱眉刘奶奶苦笑,不得已叹息说道:“老婆子讲话不中听,先生别见怪才好。”   十三郎静静点头,示意她但说无妨。   刘奶奶深吸一口气,心里替自己鼓着劲,说道:“什么是仙,老婆子不懂;可要是按他讲的那样,老婆子就不能算人。”   “不算……不算什么!”小宫主瞪圆眼睛惊呼,只以为自己听错。旁边十三郎轻轻点头,默默转身,没再开口说话。   小宫主急了,抓住他追问:“到底怎么……”   恰在此时,虬髯壮汉等到自己想等的局面,冷笑几声后开了口。   “一派胡言!” 第730章 夺信第二战(二)   虬髯汉子的声音并不宏大,但显得格外严厉;台上青年神色一变,未及开口便迎来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攻势,茫然中招架都来不及,哪有余力反抗。   “敢问修家,此处可有人?”   “当然有。”   “敢问修家,什么是人?”   “人……”   “答不出么?”   虬髯大汉自己往下讲,说道:“人者,有生有死,有身有魂;有亲眷,有宗族,有七情,六欲;悲欢离合,苦乐忧思,酸甜苦辣合之方可为人,修家以为然否?”   “是……”   虬髯大汉挥手在身后比划一个大大的圈,如将万人囊括其中。   “按照修家的说法,此处数万生灵,皆不可做人?”   台下骚动渐起,各个角落传来呼应与鼓噪,仿佛有隐藏着的火焰窜出地表,欲成燎原势。一些身影开始自人群内穿梭,一张张嘴巴不停开合,周围一张张面孔渐渐变得红涨,变得狂躁愤怒。   这就是凡俗,这就是百姓,可说其愚蠢,也可说是淳朴,只看取何角度。   “你……”   青年再迟钝也已意识到不妙,但不明白事情因何会发展到这种地步,急忙开口驳斥。   “胡言乱语,本士何曾这样讲过!”   学院皆为修士,道行浅薄见识窄碍,士为统称,没有人可以叫本座。实际情形是,学生对外时仍以你、我、他做代称,目的依然是让他们牢记不可高居往上。此刻青年已乱了阵脚,只想加重话语的分量,哪里顾得上其它。   虬髯大汉目光微转,冷笑说道:“没有讲过?呵呵,讲错不算什么,可如果讲错了还不认……莫非这就是传统?”   终于转到正题,虬髯大汉脸上再无紧张,似还长出了一口气。他来这里不是为了折磨一个刚入道途的小修士,而是为了引火烧车,等的便是机会。   需要提到的是,既然是辩难,学院宗旨从来不是单纯的胜与负,而是让参加仙讯的学子由此得到收获;若能听到精言妙语生出明悟,还需对提问之人道谢。这是学院的规矩,也是天下所有问学之地的肚量;因此明明看到青年难以应付,讲法之地坐镇修士依旧没有出面,任由虬髯大汉发挥。   事情到了这一步,虬髯大汉再不用那种一声紧似一声的催促语调,嘿嘿一笑悠然说道:“仙为人之极,若根本不能修仙,怎么能叫人?”   青年面红耳赤,说道:“人为仙之根本,没有千千万万普通人做基,如何能……”   虬髯大汉随意挥手,说道:“敢问修家,俗语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可曾听过?”   自然是听过的,谁都听过。   虬髯大汉说道:“且不说种瓜能否长出灵芝仙草,某家只问你,修仙既为人欲之终,那么对不能修仙的凡人来讲,岂不是意味着永远不能拥有此欲?七情六欲乃人之根本,既无欲,如何能称之为人?”   这话不对,青年心中灵光忽现,忙驳斥道:“胡说,本士讲修仙乃人欲之终,并非人不可拥有欲望。”   听起来很有道理,虬髯大汉神情不变,淡淡嘲讽道:“敢问修家,树上九颗梨,一生一干、一瘪一苦,一涩一丑,一烂一虫,唯枝头那颗香甜饱满,你选那一颗?”   这话根本不用答,虬髯大汉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寒声说道:“依照修家的意思,只有你才能吃那颗香甜的梨子,余下那些又烂又虫、食之无味、有害甚或致命的毒梨,便是你留给凡俗的赏赐,或是施舍么?”   青年学子无言以对,面色由红变白再变得发青,双眼通红;心里明明觉得对方的话不对,脑子却像乱麻纠在一起,怎么都理不清头绪。   精与辩者其实都明白,青年关于仙的定义解释或许不对,但不至于、也不应该被引到这种地步。只能说青年心性不够凝稳,加上经验人心等等毫无准备,辩驳方向已完全偏失,彻底乱了章法。话说回来,似这种题目,只要存了心思,无论怎么答都能挑出毛病,区别仅在于最终矛头会指向何方,谁会因此而受伤罢了。   事情不怕难,就怕乱,乱了就容易激动失控,随之而来便是深深的挫败感,直至破罐子破摔。   青年便是如此。   屡遭严词抢迫,以往顺风顺水的青年心头火起,怒喝道:“人分九等,天道便是如此;吃几个味道略差的梨子,难道不可以?”   青年犯下最大的错误:世间有些事,可以懂,不能说。   “坏了!”小宫主失声惊呼。   连她都能想到,周围人当然想得到,场内成千上万都能想到,那些本就准备妥当的人……更加想得到。   啪啪两声,虬髯大汉鼓掌喝彩,说道:“久闻乱舞学院独树一帜,果然名不虚传。”   轻轻一句话,带来周围死一样的沉寂。虬髯大汉神情平静,没再说什么逼迫的字句;那些原本窜动游走的人也都安静下来,园中园万人注目高台,压抑的呼吸如一股股沉抑的巨浪,缓缓成势。   周围无风无声,气氛比大战前的战场更沉闷,一旦爆发,也将更具有破坏力。   迎着千万道目光,台上青年面色惨白,冷汗津津顺头滚落,身形摇晃不定,终于……   “哇!”一口鲜血喷出,青年仰面跌倒,伴随身后几声惊呼,台下淡淡嘲讽。   无伤而伤,心脉有损,此生纵然还能修炼,成就也已有限。换言之,短短一席话的功夫,青年被他毁掉大半。   “本座听闻,学院效仿灵域道院所建,院长更曾从师于道院十年,是一名地地道道的灵修。先不谈灵魔死敌万年,我等身为魔族该不该如此做。便是学,也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怎能原样照搬?”   虬髯大汉扫视周围,目光睥睨,扬声清喝道:“画虎类犬已是笑话,结果画条兔子,还是断尾瘸腿、长着一颗噬主毒牙的兔子;百族魔修,万年历史,如此岂不可悲,可叹,可怜!”   “大胆!”小宫主第一个跳出大叫。   “放肆!”前方亦有人怒喝,压阵长老终于待不下去,出现在高台之上。   ……   “道友好修为,好口才,好狠毒的心肠。”上台后,土蚌长老首先一番严词苛责,直指对方以大欺小,纵胜之亦不为武。   适才最后一喝,虬髯大汉心中得意,难以再用秘法压制气息,赫然是一名元婴老怪。若不是存了气息压制,青年也不至于当场心神受挫,以至于损了道基,恐祸及终身。   长老此时才看出这一点,内心岂能不恼。   土蚌族,实力原本在七族内部中游还略偏上,可经历了当年之乱,八指先生第一刀砍下去,将他们的实力削去近半,等若失去一臂。仅仅十年,个体如果有大机缘,或许能够让修为突飞猛进,但对一个种族来讲,十年时间着实太短暂,远远不足以令土蚌族恢复元气。   底蕴来源于后备,希望只能放在下一代,台上青年天资不俗,修行刻苦,很为土蚌长老所重。如今区区一场辩难就变成这幅摸样,着实令他有些心疼。   公平地讲,既然是辩难,自不能限制对方发挥。比如大汉之前所讲,引申演绎歪曲走向,本就是辩难手段的一种。有本事你辩回去,没本事就认输,没什么好多讲。诚然,对方的话激烈了点,用心歹毒了点,手段似也不太阳光,可谁让你开坛呢?谁让你大张旗鼓昭示天下呢?   做了就要认,不能耍赖,尤其不能当众耍赖。台下数万双眼睛盯着,长老再愤怒也只有先忍着,需由问题本身着手。况且对方矛头直指萧十三郎,试图撬翻学院根基,已超出那个问题本身。   这才是大事!   大长老已死,新任大长老自三元阁归来后急匆匆外出,去向不明。此间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坐镇长老责无旁贷,需从根本破解难局。   土蚌长老明白这些道理,随手打出一道法力封了青年的经脉,着人将其待下去妥善安置,随后徐徐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厉芒。   “道友面生,敢问来自何处?”   “来自何处?呵呵……”   虬髯大汉微微一笑,说道:“道兄的意思是,贵院仙讯因人而异,在下不能参与?”   土蚌长老淡淡说道:“本座只是随便问问,道友不愿回答亦无妨;只不过道友身为元婴大能,施威喝杀晚辈之德,本座要与你算上一算。”   虬髯大汉平静说道:“在下听闻学院盛名,不惜远来请教一番;不小心伤了贵徒,我也心有不忍。然事分两面,理不辨不能明;贵徒口出悖言,令在下想到万千民众,想到我辈魔修之荣辱,心怀激荡亦属难免。道兄只要为在下释清疑惑,解除千万魔修亿万黎民之忧,纵有责罚,在下甘愿受之,如何?”   土蚌长老漠然说道:“本座资质愚钝,修道至今成就有限,不敢为仙人定论。道友若有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虬髯大汉一愣,失笑说道:“道兄既不懂仙,如何修得了仙?”   土蚌长老冷笑说道:“本座不懂,不代表你懂。道友可以训斥小徒狂悖,但若不能分说个明白,老夫便要治你个祸乱之罪。”   言至此处,长老眼中凶芒难隐,厉声喝道:“请问道友,何为仙?什么又是修仙?” 第731章 夺信第二战(三)   消打之策,关键在于扣题。   辩难不是街头吵架,谁嗓门大谁就赢得胜利。换言之,治罪可以,先要讲清道理,否则就是莫须有,难堵悠悠之口。   虬髯汉子牢牢抓住问难题目,看似有恃无恐,长老应对也不差;本就是无解之题,何不反问他自己?   经过之前那一辩,长老想不出对方能有什么回答让自己无话可说,便是编也要编点是非出来。意思很简单,有本事你来讲,讲通了算你对;讲不通,之前就是存心找麻烦,只能凭武力见高低。   说到武力,如今四族宛如一体,长老信心不要太足。别说大汉只是个刚刚进阶的元婴,就算他是大修士,今天也要留下。   意思大家都懂,虬髯大汉似早已料到这一幕,神情却无什么变化。其目光平静甚至有些怜悯,唇角泛着一抹讥笑,直待到长老目光喷火,周围人屏声静气侧耳细听时,大汉方徐徐开口,给出早已备好的答案。   “仙乃永生。”   “仙乃……”土蚌长老瞬间石化。   ……   仙乃永生,简单吧?   仙乃永生,对不对?   当然对!简直太他妈对了!修仙修仙,求的就是长生大道,仙不是永生是什么。   问题是这样的回复……和不答有什么区别?   听到这个答案,土蚌长老只想大骂三声,但又骂不出口。他很快便想到,若是驳斥不了对方,接下去该如何做?   就这样放他走?似乎也只有如此。   土蚌长老面色阴沉,低喝道:“道友的回答,着实令本座大开眼界;如此说来修仙就是求永生,倒也不必再讲……”   有意讥讽其无趣,换来的是更多嘲讽,虬髯大汉微微一笑,问道:“谁说的?”   土蚌长老的表情再度凝固,不知该说什么好。   大汉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说道:“仙乃永生,修仙就是求永生,乱舞学院……唉!”   一声叹息,引来多少愤怒多少羞惭,与台下万人瞩目,与渐渐滋生的失望。   死一样的沉寂。   ……   “你……”   “道兄休爆雷霆之怒,在下修为不足,断断承受不起。”   同样是以大欺小,虬髯汉子提前发出警告,言语间嘲弄的意味更足。不待长老说什么,大汉转过身扫视周围万千张脸,粗豪面孔上表情庄严透出悲悯,徐徐言道。   “修仙不仅仅、或根本不应说是求得永生,而是修一颗慈悲之心,为的是渡化世人乃至世间万物,直达净土彼岸,同享天道。”   “狂悖之言!”土蚌长老冷笑开口,说道:“想谈渡化,先问问你自己头上有无戒疤。”   虬髯大汉头也不回,平静摇头说道:“道兄修行千年,仍执于门户之间,实令在下失望。”   土蚌长老气息微滞。   台下气息渐烈,看热闹的心思演化为某种奇妙情绪,人们望着大汉在台前侃侃而谈,仿佛他是仙人派来的使者,目光渐有狂热。   迎着千万道热切的目光,虬髯汉子说道:“凡间有语,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其意或有偏颇,但也道出了部分真谛。诸位试想一下,若不能普法天下,以点带面福及世间,我辈修士苦求真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听闻学院成立,宗旨亦是为了教化众生;那位院长先生不愧是道院高材,搬来的道理确也似模似样。本座来此后,发觉乱舞城的确与别处不同,仙凡相处融融宛如一家之亲。”   话锋一转,大汉接下去说道:“然而亲者从来不是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修者如只想着永生之道,不能以亲者之亲为己亲,不以亲者之仇为己恨,又怎么能真正与凡俗相濡以沫,怎能指望他们真心为民着想?”   “连亲者都顾不上,又如何谈及修得仙道、并将仙人之福洒遍人间?”   大汉说道:“仙者永生,万民向往之,亦有权向往之;仙者不具仁悯之心,纵活千万年、亿万年,能指望他们做出什么好事?”   “修家采纳天地真元,无时无刻不消耗天地之力,其一年所需可抵凡人千万万,历千年或更久方能有所成就。若生一颗冷漠之心,纵能永生又如何称得上是仙?换一种说法,这样的人若能修成仙道,要仙还有何用?”   虬髯大汉神情悲悯,脸上的表情庄严而肃穆,看起来竟似一尊降世活佛。   目光环射四周,他说道:“人世间亿万万生灵崇敬仙人,难道就为了让他们吸收自己所处世界的精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至将其变成废墟的那一刻?”   “那些送子女入院修行的父老舍弃骨血,将他们送入学院修行,终生难见、甚至不见一面,难道就是为让他们修炼成那副摸样,老而不死,又或永远不死?”   万人无声,偌大的园中园陷入死一样的安静,中间那座高台如一座静悄悄的坟墓,站在中央的土蚌长老面色铁青,宛如一具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   大汉言罢转回身,背负着千万道目光,徐徐举起双手。   “这样的仙,这样的修士,你们要不要?”   话说给千万人听,大汉看着土蚌长老,神情犹如一个目睹迷途羔羊的神祗,神情悲悯,略透出几分轻蔑。   “这样的学院,你们要不要?”   “回答我!”   “不要。”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来,声音满是愤怒。   “这样的仙,我们不要!”又一人大叫,随后是零星呼应。   “这样的修士,我们不要!”一群人挥舞着拳头,仿佛手里握着某种威力强大的法器,只要将嗓门放到最大,就能够决定仙人意愿与命运一样。   “这样的学院,我们不要!”越来越多的人喊起来,面孔贴着面孔,构成一幅愤怒的画;声音连成了片,直至响若沉雷。   “不要,不要,我们不要!”   ……   “真讨厌!”   人群中,小宫主皱着眉沉着脸,两只玉手在胸前来回不知比划,一个劲儿地说:“真讨厌,讨厌,真讨厌!”   刘奶奶担心她出状况,忙拉到身边问道:“谁讨厌,他们讲什么呢?哪个赢了?”   这还用问?小宫主罕少有苦笑的时候,此时不禁连连摇头,叹息回答道:“奶奶呵,当然是那个大胡子要赢了啊!”   刘奶奶呵呵笑着,说道:“是挺能说的。他赢了吗?赢了就赢了呗,犯得着为这生气。”   小宫主怒气冲冲,说道:“我讨厌他。”   刘奶奶大奇,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小宫主憋了半天,最终恶狠狠说道:“就是讨厌!”   莫名其妙的厌恶,这样的事情刘奶奶见多了,神情莞尔安慰道:“我觉着吧,他讲的那些不无道理,可还不算赢。”   小宫主一愣,想追问忽想起刘奶奶不过是个凡人,自己和她讨论这个实在无聊,忙转身拉住十三郎的衣袖,焦虑说道:“喂!你就在这儿干看着?”   十三郎说道:“不看着,你想让我做什么?”   小宫主叫道:“上去帮忙啊!他在骂人,连你都一块儿骂,还不去打败他!”   十三郎说道:“辩难怎么能动手。”   小宫主叫道:“那就辩倒他!”   十三郎淡淡回应道:“他讲的对,怎么辩得倒?”   “你……”   小宫主愈发愤怒,可惜自己没本事,心中因气急败坏渐生戾意,竖起脚尖凑到十三郎的耳朵边大喊道:“对也不行,必须说败他!”   幸亏周围人声鼎沸,小宫主才没被人发觉,若不然,只怕会引来不小麻烦。   十三郎转过头,严肃给出忠告:“说得对的人是辩不倒的,只能打倒。”   “我也是这意思啊!赶紧打倒他!”小宫主用力挥拳,险些从他身上掉下来。   “不着急,再等等。”   “还不急!你……”   “哎呦喂,这么个叫法可不是姑娘家该做的,快下来,快下来。”   刘奶奶在旁边急得不行,一把将仿佛猴子般挂在十三郎肩膀的小宫主拽下来,说道:“要我说小胡子还没赢,不用这么急。”   怒气来的急降得也快,小胡子三字令小宫主听着很开心,转怒为喜说道:“奶奶说什么,他还没赢?可是您看……”   抬手指着周围,周围到处是愤怒的脸,小宫主虽然不懂事,但也明白众怒难犯的道理,如此情形,小胡子俨然占据大势,怎么会不赢?   “一群蠢货,捏张票票当王座使唤,理他们做什么。”   刘奶奶才不管别人怎么样,只要自己喜欢的人开心,黑的也要硬把它说成白;抬手为小宫主整理好有些散乱的衣襟,刘奶奶看都懒得看周围一眼,说道:“小胡子马上就会犯错,到时候别说先生,老婆子也能让他没话讲。”   “真的?”小宫主目瞪口呆,眼前刘奶奶的形象顿时高大起来,宛如一根可支起天地的柱子,可遮风挡雨的斗篷。   “当然是真的。”刘奶奶爱怜地目光望着她,低头在其耳边叮嘱道:“别和先生闹;照我看小胡子已经错了,先生一定在等他露馅。”   小宫主茫然说道:“露馅?露什么馅?”   刘奶奶呵呵笑,嗔怪说道:“我哪儿知道?”   “呃……”小宫主觉得很有道理,目光斜到十三郎身上,发现他脸上再次流露出失望;淡淡的,仿佛发现什么一直在努力寻找的东西,找到后发现那是个废品,全然无用,至少没什么大用。   身边不知何时出现几个人,低低的声音说了几句便又离去。随后又来了几个人,几个身材雄壮到不像话,气息却如普通人一样;同样悄悄说了几句后离开,很快消失在人群内。   “露馅,露馅……”小宫主默默念了几次,眼神忽又变得愤怒,恶狠狠啐一口。   “卑鄙!” 第732章 夺信第二战(四)   呼喝声虽强,辩难却不会因此就结束,一段时间宣泄后,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共同看向宛如坟墓的那座台,台上宛如僵尸的那个人。   土蚌长老神情冷冽,缓缓说道:“假如老夫没有理解错,道友刚才所言,应称之为修者当如何?”   虬髯汉子并未否认,点头说道:“道兄自言资质愚钝,原来是藏拙。”   长老不予回应,淡淡说道:“仙者当为民谋福,可是这个意思?”   虬髯汉子微微一笑,说道:“不止。”   长老以目光询问。   大汉轻叹说道:“一人成道,何如携千万凡俗同时共同称仙?我辈追索天道,修慈悲心,正该体恤万民意,人人以此为念。适才贵徒所言修仙为人欲之终,在下原本不是非反对不可,只是要加上一条,让凡人也能将此欲落到实处。”   “聚沙成塔,汇流入海,以亿万万民志构建天梯,同求大道!”   ……   长老摇头说道:“携万民称仙,道友好大的口气。老夫修行千年不过如此,你修为还不如我,居然要带着别人称仙,岂不可笑。”   大汉平静说道:“此为道念,焉能以修为论高下?民意本就是力量的一种,亿万人信念集中到一起,先推助后提携,一带十,十带千,千带万万人,终可举世问道。”   长老微讽说道:“先推助后提携,不会是你自己吧?”   虬髯大汉回答道:“在下修为浅薄如斯,有何德能聚万民志;但我想只要能参与其中,献微薄之力,终会有抵达彼岸,登塔眺海的那一天。”   长老说道:“如此说来,希望渺茫的很。”   虬髯大汉说道:“仙道本就飘渺,哪有随便成就的道理。此法便如同搭建阶梯,只要第一人登天成功,有寄托其身的一丝信念做引子,身后自可连绵不绝,终有福临全世的时候。”   听了这番话,土蚌长老若有所悟,讥讽道:“如此说来,道友所讲的登天之人,老夫倒是有点数。不如老夫替你讲出来,你所指的那第一个登天者,可是叫……”   声音略顿,长老随口道出一个名字。   “灵妙法尊?”   ……   “名号而已,有什么要紧。”   原本以为能震撼到对方的话,只换来大汉微微一笑,甚至懒得看着他回应。   再度转过身,虬髯大汉目视全场,徐徐言道:“如在下所讲,修仙既为构筑阶梯,至于谁能上谁能下,谁能第一个达到登天之境,需看其诚心与否,还要看其机缘。法尊也好道尊也罢,不过是个称呼,只要能带领万民将这个梯子建成,造福遗泽后世万代,灵妙法尊有何不可?”   长老寒声说道:“无法修炼之人成仙,想必需要付出什么。”   虬髯汉子叹息说道:“舍得舍得,没有舍哪有得;这些粗浅道理,凡人都能明白。修仙问道难如登天,要建登天梯,自需要付出代价。”   长老冷笑说道:“凡俗之人无法力,无修为,无精元无元神,只有生机与一个脆弱不堪的魂。道友的意思,莫不是要奉献他们的生机和他们的魂,供登天之人吸纳。”   虬髯汉子转过头说道:“道友何出此言?在下何曾这样说过。”   长老冷哼一声,没有开口。   虬髯汉子神情悲悯,说道:“成仙乃万民之志,从无生有,自需有所付出。假如需要献出灵魂,岂非涂炭生灵,哪里称得上真正仙道。所幸道法神奇,总有些异人能寻出办法,别处我不知道,长老适才所言灵妙法尊,便是其中一例。”   土蚌长老冷笑说道:“既如此,不妨请你说一说,他需要民众献出何物,方能构筑天梯。”   虬髯汉子平静说道:“很简单,信念。”   土蚌长老目光微闪,静等他往下面讲。   虬髯汉子说道:“志者,信也。在下初来,对法尊之事了解的不多,但曾听闻一些信徒所言,只要诚心求信,即此神清意透,便可加入到问仙之列。道兄不要问我法尊如何修炼,又是如何构筑天梯,在下尚未理清因果,也不是其信徒,无可解释因由。”   土蚌长老说道:“道友何不讲法尊请出,亲自为我等解惑。”   虬髯汉子微笑说道:“在下讲过,我不是法尊信徒。”   土蚌长老嘲讽说道:“既如此,还是空嘴说白话。”   虬髯汉子叹息道:“求道求道,能修道者历千年不知道之所在,普通人问仙,焉能没有个求索的过程。道兄不妨问问在场的人,如能登天问道,他们愿不愿意追索天路,求那万一之可能。”   不用问,台下不少人开始鼓噪,很快连成一片。   “我等愿意!我等愿意求仙问道!”   “法尊仁义,我等愿意献上信念,同求长生大道!”   鼓噪声浪如雷似涛,声势惊人,远远望去,台下人头汹涌,宛如一片狂热之海,修士也不能不为之心惊。   虬髯汉子脸上悲悯的神情愈发浓厚,缓缓说道:“可惜自在下来此后,发觉学院明令禁止法使传道,不惜屡屡打压、封禁、关押、拷打甚至诛杀信徒。且不说此举逆行天意,民众无信则不言立,无法度既失其心,本就是万古通传、世人皆晓的道理。难道说我等修道之人,连这点也不明白?”   转身面向万千脸孔,虬髯大汉痛声说道:“乱舞修士已入迷途,本人不想与之再辩下去,只想问问在场各位如何看待这件事,问一问乱舞城真正民意。”   “在下只是一名过路野修,无宗无派,见识浅薄,但也明白些许道理,几分大义;我知道灵魔万世恩怨,我知道这种恩怨不可化解,迟早会有战火兵临的那一天。在下只想问一句,身为魔族修士,百族之民,被一个灵修引入歧途,难道就不怕恶行激变,惹来燎原之火,焚尽此方天地不成!”   “在下听闻,萧大人将法尊信徒称为狂信者,我想问一问在场各位,以学院的行径,以他们对那位萧大人的崇信程度,难道不是一种狂信!难道还不够盲目?”   声音越发激昂,大汉脸上泛出红芒,眼里隐隐有一丝如癫狂的气息释放,高声喝道:“在下身为魔修魔族,纵有其罪也当不忘本份,纵狂信也该信的是魔修;且问诸位,对不对!”   群情骚动,空中仿佛有股股气焰汇聚在一起,渐成无边之浪。   大汉抬起双手,下按示意后说道:“今日万千贤达尽聚于此,如有不服本人所议者,尽可道来一辩。”   随着这句话讲出,周围再度安静下来,人们彼此望着,在身边周围搜寻异类,眼神透着狂热,还带有一丝凶狠。   适才隐没的身形再度显露,三五成群又或单独行事,低声对周围宣讲并传播着什么。可想而知,这个时候如有人站出来,必会成为众矢之的,成为千万人的标靶。   “没有么?”   虬髯大汉环视周围,唇便渐有一丝微笑,扬声道:“可有人不服……”   “我不服!”   沉寂中响起一声娇喝,落入千万人耳中如风铃般叮咚作响,说不出的清亮,还有难以言喻的愤怒。   ……   “本宫……本姑娘就不服!”   人群哗啦一下闪往两侧,露出隐藏在其中的老少三人;书生模样的男子静静而立,脸上神情淡漠而宁静,视千万道目光如不见。老妇正拉着姑娘的手忙着劝解,神情有些不安。   发出叫喊的是那个绿衣少女,虬髯汉子一眼便看出她刚刚施法遮掩了面容,身上还有未来得及消散的法力波动。   “呵呵,原来姑娘是修士。”   “修士怎么了?修士不能说话?”   小宫主好不容易挣脱刘奶奶的手,跳脚指着大汉的鼻子喝道:“我不服你,不对,你算什么东西,我为什么要服你!”   必须承认,就算是发怒,小宫主的动作样子依旧透着可爱,让人很难因此而生气。再说虬髯汉子本就有言在先,总不能因人家一句不服就编排罪名,扣上干涉民意的帽子。   虬髯汉子丝毫不着脑,轻笑说道:“姑娘既有高见,不妨讲出来让大家听听。”   小宫主怒冲冲喝道:“讲给他们听做什么,我不服的是你。”   这也有区别?虬髯汉子微微皱眉,说道:“姑娘赐教,在下自当洗耳恭听。”   小宫主此时反倒放松下来,一面拍了拍被扯皱的衣襟,以免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光鲜形象被毁,脆声说道:“急什么,等我先想想……”   群情哗然,不少人脸上浮现出愤怒,心里想这算什么,捣乱?   虬髯汉子不着急,粗豪面孔上满是和善微笑,目光却不禁瞥往旁边的那名书生。不知为什么,他看到那人总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仿佛那是一头潜伏的凶兽,将会给他带来极大危险,甚至可能致命。   书生的目光望着别处,屡屡被大汉偷窥似有所查,转过身朝他笑了笑,温和有礼,透着一股让大汉心寒的怜悯。   他在可怜我?他为什么可怜我?他怎么敢可怜我!   大汉读懂了书生的目光,心中突然有些屈辱愤怒,屈指连弹做出几道手势,这才微笑说道:“姑娘慢慢想,敢问姑娘芳名……”   “想起来了!”   小宫主打断他的话,兴高采烈叫道:“奶奶刚才讲,你说的那种修仙之法就像种豆子……不,连种豆子都不如。”   死一样的安静。在场的人纷纷在内心确认,这的确是捣乱,也是戏弄。 第733章 夺信第二战(五)   种豆子的奶奶幕后遥控,绿衣少女神采飞扬,脆生生说道:“种豆子懂不懂?不是一般的豆。”   那是什么豆?不少人心里这么问。   这其中不包括虬髯大汉,此时他在想要不要开口喝止,或者做些别的;转念想这样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好后果,毕竟那个跳脚丫头看起来还没让人如何生厌,要不要再等等民众意愿。   “相思豆!七年结一次果的相思豆!”   小宫主趾高气扬,仿佛她说的是仙豆,吃一颗便能获得永生。   “为什么说修仙是种豆子?听我慢慢和你讲。”   一边得意卖弄,小宫主侧着耳朵听刘奶奶在耳边嘀咕,嘴里说道:“首先修仙很艰难,相思豆种起来也很艰难,这是其一。”   七年结一次果,相思豆的确称得上艰难,场内有农夫暗暗点头。   小宫主说道:“种豆需要种子,你讲的那个法尊也是种子,这是其二。”   法尊是种子?听着有点不像话。虬髯汉子保持风度,淡淡说道:“休要胡言,仙道高人,岂能以区区凡俗之物做比。”   小宫主大奇,说道:“为什么不能比?刚才你还讲仙凡一家,仙人和凡人一模一样都是修仙者,为什么不能比?”   虬髯汉子笑道:“人和人自然可以比,你说的只是某种农物,不是人,甚至不能算生命。”   小宫主也笑,笑容清丽、可爱,活泼、灵动,嫣然说道:“非也非也,万物有灵,万物都是生命,万物皆可修仙成道,难道你连这都不懂?我看过不少典籍中说,草木精怪,山石水火,只有遇到机缘,时间足够,都能成就正法得授天道,你会不知道?”   这个没办法否认,虬髯汉子说道:“我们说的是人,不是什么草木精怪。”   小宫主说道:“精怪怎么了?草木又如何?对千万凡人来讲,农物就像自己的命一样珍贵,不信你问问?”   大汉不知该说什么好,目光四望有些为难。   趁他犹豫,小宫主抓紧机会听了几句真经,回过头说道:“相思豆难种啊,不但需要种子,还要从一开始就细心搭理,比如松土,浇水,灌肥。呃对了,这个豆是结藤的,要用一种叫什么什么木……”   “陨花木。”刘奶奶在一旁提醒。   周围人通通大吃一惊。   相思豆少见,陨花木却被很多人所知晓,那同样是一种生长极为艰难的苗木,当然长成后价值也很高,木质清香古雅,可为药为材还能制作神塑雕像,真正的千年不腐。   “对对对对,陨花木,这名字真好听。”   小宫主连连点头,说道:“要用活的陨花木树苗给豆藤做架子,攀爬后长出根须钻进木头里,吸取树汁才能慢慢成长。树苗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太大太结实豆子的根钻不进,太小经不起豆子吸,没两天就会枯萎死掉。”   听了这番话,虬髯大汉面色微沉,隐隐察觉到对方意图。   小宫主又说道:“大家不知道吧,相思豆七年结一次果,指的是它长成之后。在此之前,单单从一颗种子长成能够结果的豆藤,就需要更换至少十颗陨花木。这还不算完,想让豆藤一直活下去,就要不断的换,不断的换……”   讲到这里,连小宫主自己都觉得代价太高,自己吃了奶奶不少豆花糕,这份人情债可不轻。   想着想着有些担忧,小宫主侧身问:“奶奶,是不是真的呵?这也太麻烦了,也太……”   噗嗤!周围人集体摇头,心里想这叫什么事儿啊,敢情今天不是讲道,是传授如何务农。话说回来,真要照她这么讲,那个什么相思豆看来的确很了不起。   刘奶奶一直乐呵呵的,抚着小宫主的脑袋说道:“这不算什么,陨花木大的难找,半不溜的那种还挺多。难的地方是种豆用的土和水,还有肥料;另外得仔细看着长势,时不时用火烤一烤,那冰冻一冻才行。”   小宫主傻了眼,问道:“为什么要用火烤?还得用冰冻?水又是什么水?还有……”   冰火同源?周围的人也都有此疑惑,一些听过相思豆名字的人甚至要跟着问,少不了宣扬一下相思豆的作用,除了制作食物,清心解火,倒没听过有何神奇效果。   刘奶奶爱怜地望着小宫主,说道:“其实也没什么,相思豆天生灵物,就像仙人一样,既有放火又含冰冻,得是活的才能慢慢长到一块儿。”   这话有道理,冰火本不相融,非天地灵物不能将其融合为一体。可这能和仙人沾上边?好吧,仙人的确能放火能结冰……总觉得别扭!   刘奶奶说道:“水要无根,土要用息壤,肥料最好是血肉,新鲜的最合用。”   血肉为肥!所有人均为之瞪圆双眼,刘奶奶慈祥的面容也变了样,透着诡异,叫人看着有些惊恐。小宫主脸色发白,颤抖的声音问道:“奶奶,您说的是……是真的?”   吃了不少豆花糕,小宫主只觉得它美味可口,入腹后冰凉香甜,脑袋都为之清醒不少;哪里想到区区一个豆子居然有这么多讲究,还吞过不知多少血,噬过多少活肉!   刘奶奶的眼神越发怜惜,叹息一声说道:“这没什么,兵荒马乱的,找点尸体再容易不过。实在不行弄点骨头碎渣,它都能吃进去消化掉,不难。”   连骨头也吞!连十三郎都忍不住看了刘奶奶一眼。不用说,此时的刘奶奶形象再次变化,如从幽冥刚爬出来的恶魔。   费这么大劲儿,就为了种点没什么实际作用的豆儿?人们心里疑虑重重,不自禁联想到很多事,有以往,还有眼前。   小宫主想不到那么多,此刻的她只觉得恶心,什么仙人什么辩难通通扔在脑后,掩胸连连说道:“奶奶别再讲下去,我再也不吃豆花糕了。”   刘奶奶奇怪问道:“相思豆很好看,做出来味道也很好,为什么不吃?”   小宫主撤着身子,厌憎说道:“它吸血!吃肉!多残忍、多脏啊!”   刘奶奶越发不解,说道:“再好看的花儿也要从泥巴里长出来,再好吃的东西也要用肥料种出来,越难得的东西需要的代价就越高,这是常理,种粮食的都懂。”   都懂吗?   小宫主郑重点头,感慨道:“是啊是啊,可惜有些人就是那么蠢,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刘奶奶呵呵笑,嘴里说道:“所以说,修仙就像种豆子,信念什么的就像肥料,长到豆子里变成豆花糕……”   “闭嘴!”虬髯汉厉声怒吼。   “你闭嘴!”小宫主毫不含糊,满腹怒气通通释放出来,喝道:“凭什么骂奶奶。”   虬髯壮汉面沉似水,说道:“污蔑仙道,何止本座要骂她;此地千万人,个个都该唾其身弃其魂,杀之而后快。”   人群骚动,大汉目光扫视一周,手指刘奶奶高声喝道:“仙家仁悯,亦有降妖除魔之怒;妖妇种植这般血腥残毒之物,将其比作修仙大道,该当凌迟处死,让她也尝一尝喂养花肥的滋味!”   千万道视线所集,如同千万道无形的剑,哪里是一名凡妇所能承受。一张张愤怒面孔中,刘奶奶惶然失色,高大身形不知不觉有些佝,竭力躲避周围的目光,却哪里躲得过。   “妖妇,杀了她!”不知谁第一个叫出声,紧跟着便是无数响应。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谁敢!”小宫主跳出来,挺起胸膛勇敢迎向千万人。   虬髯大汉神情轻蔑,连声冷笑说道:“敢讲仙道是种豆,敢把修仙说成吞血噬肉,莫说你,就算萧大人亲临,也要……”   “也要如何?”   万民注视中,十三郎将因愤怒快要哭出来的小宫主拉回到身边,头也不抬说道:“我就是萧八指,我赞同修仙就是吞血噬肉,你要如何?”   “你,你就是……”虬髯汉子瞠目结舌,眼看着十三郎身上的气息发生变化,攀升,攀升,仿佛没有尽头一样攀升。   清清朗朗的面容,清朗清朗的表情,现出真容的十三郎立时被无数人认出,惊呼低喊中纷纷倒退或冲上,现场一片大乱。   “先生!是先生!”   “先生来了,真的是先生,先生亲自来了!”   呐喊中,身前一条笔直大道,纷乱扰扰,但无一人敢靠近到十步内。虬髯大汉茫然地望着这一切,心里想这是怎么了?这些人到底怎么了?为何那样怕他,为为什么瞬间变了模样?   正中央,小宫主泪眼模糊,想说什么只剩下委屈呜咽,十三郎温言安抚两句,回身抬头,朝大汉方向踏前一步。   “我来了,你想如何?”   蹬蹬蹬,如有重锤夯在胸口,大汉连连倒退,勃然变色。   十三郎神情宁静,举步再行。   “你敢如何?”   大汉再退三步,背靠高台,眼里满是惊恐的神情,抬手便要施法。   “你能如何?”   十三郎迈出第三步,跨出百米,单掌如索命之爪一样伸出,噼啪爆裂声中穿过重重光幕,牢牢扣住大汉的脖子。   “上去。”   “上……哪里去?”   “上台去,明正典刑。”   十三郎根本没有看着他,淡漠的声音难得透出一丝厌憎,说道:“妄弄民意,本官扒了你的皮。” 第734章 夺信第二战(六)   城主区仙讯台上,小少爷林涛正襟端坐,正与一名青年修士激烈辩驳,几度相持难下。台后隐秘处,大长老林晚荣不知何时亲自出现在坐镇教习身边,望着台前汹涌的人头,目光有些冷。   一条黑影从外间闪现,低声向大长老汇报几句。林晚荣神情微动,随后轻轻点头,淡淡挥手示意便不再看,盘膝坐下静静调息,似在准备什么。   天狼族仙讯台前,人声鼎沸,台上学子焦头烂额,眼看着那名女修娓娓而谈,难以再开口驳斥。后台内,大长老钟快神情焦躁,忽见黑影闪烁而来,顿时长出一口气。   各区遇到的问题大同小异,无非揪住一些本就难以解释的话题不放,引导演绎最终均落在仙人应当如何。换句话讲,因创始者有灵修背景,怎么都无法避免被利用发挥;别说那些普通学子,就算教习甚至老怪上去也一样,辩无可辩。   “怎么说?”不待来人汇报,钟快急忙问道。   来人轻声说了几句,钟快闻之有些作难,再度追问道:“确定这样做?会不会生乱子?”   来人又说了两句,抱拳施礼后自行离去,留下钟快茫然不解,喃喃自语。   “永远不要低估民意,但也不要太把它当回事儿,这……这叫什么话?”   闪灵族仙讯地,类似的一幕同样在上演,不同的是,大长老接到传讯后丝毫没有觉得意外,神色反流露出几分赞叹欣赏。   “去吧,让先生放心;除了他那里,没有哪个区比老夫这儿更稳妥。”   克钦,角蚩,蛮族,甚至灰民所在,每个仙讯台下均有事情发生,乱舞城一日内多出九大陌生元婴,分布各个地方散发论道,矛头直指学院,指向第一任院长。   比较奇怪的是,所有人都是刚刚结婴不久,如有大修逐个仔细查看,会发现他们的气息不太稳,结婴时间大致相当,甚至完全一样。   其体内元婴处在比较奇妙的状态,似睡非睡,似醒又未醒,难以道个明白。   一个人如此不算什么,九人个个如此,不能不让人心生莫测。总结起来,他们就像一群被批量生产出来的元婴修士,带有某种瑕疵。   那也不得了!   假如元婴修士能够以某种方式催生,不要说什么宗门大派,便是一个国度,一个种族,乃至整个沧浪星的格局都将因其改变,足以带来天翻地覆的巨变。   ……   土蚌族,园中园,万人寂静,只闻一人于台上宣读。   “七月十八日,临东街鹿四巷三十三号田贵儿,妄信灵妙法妖后狂性发作,毒夫杀子,称之为铸法升天。”   “七月二十四日,五牛路四十七号李东山,成狂信后不理家事,被老父训斥后持利斧削其头,悬门檐下彰示仙恩。”   “七月二十八日,衢东言氏携女同修狂信,后癫狂成魔,烹亲女食其五脏,挖其脑供奉灵妙法妖,言日其女顽劣,心不诚不能入仙道,当食之以表其忠。”   吴二爷舔舔嘴唇,手里拿着一摞厚厚卷宗,继续往下念:“八月,城西……”   “够了,不用再念。”   十三郎抬手示意吴忠退下台,临别还诚恳道了声二爷辛苦,着实令吴忠惶恐不已,连称不敢。   “都听到了?”   八指先生言出必行,说扒皮就要扒皮,且是内外两层。   “这里所念,仅仅是这一年里发生的事,其中不少是你们听到过,甚至是熟人、街坊,或者亲族。”   台下一片死寂,人们的表情茫然,一些知情人窃窃私语,渐渐将一桩桩事情串联到一起。台上,十三郎懒得再理会下面如何发展,转身望着被无数禁环封印的虬髯大汉,目光厌憎且不解。   “本官不明白。”   十三郎不明白,虬髯大汉觉得自己更不明白。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那些义愤填膺的民众这般老实没用,与预料中完全不同。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居然碰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萧八指;他更不明白八指先生到底有什么魔力,能够让那些隐藏在人群内的狂信之徒都隐忍不发,仿佛遇到天敌。   蛊惑这种东西,威力很大,但要看对谁。八指先生的威名从何而来,大汉只是听人说过,根本无法体会其具体概念。雪坡鏖战,五狼定军,单骑入城平定乱舞,压土蚌镇三族,萧八指这个名字里的每一个字都是以刀枪蘸着鲜血所写,哪是区区几句话就能动摇。   看不到人,谁都敢吆喝吼叫几声,真正看到八指先生出现在面前,人们首先想到的不是他的对与错、是与非,而是三元阁门口那六百七十八颗人头!   血淋淋的事实告诉每个人,萧大人说要杀人,没有谁能拦住他的屠刀,注定会有人头落地。八指先生一路走来,手上凝聚的鲜血足以成河填海,如认为几句话就能把这种威势抵消,未免太幼稚。   最最重要的是,看似强大的虬髯汉,看似威严的元婴修士,在八指先生手里如同孩子一样可笑,别说与之战斗,连抵抗的资格都没有。三步败敌,每一步都如同踩在人的心上,踩烂了他们的胆,踏破他们的心,其勇气也如骄阳下的寒雪一样融化成水汽,化烟而去了。   “不……不明白什么?”大汉脸上不停流汗,脸上没有了适才的骄傲与神圣,目光散乱,似还隐藏着一丝疯狂。   十三郎诚恳回答道:“本官不明白,你的主子明知道此时的我是最强的萧八指,为何非要撞上来触霉头。本官可以告诉你,假如我真的力有不遂,不说四族长老,连三王都不能不替我出手。灵妙法尊绝对不是蠢蛋,为何要干这么蠢的事?难道他真的狂妄到认为可以横扫乱舞?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又何必躲躲藏藏,尽做些小人卑劣勾当?”   大汉眼神有些迷茫,似已被某种异物迷乱心神,低吼道:“你说的这些,与我无关!”   十三郎看到了,也留意到了那丝异状,微讽说道:“没有用,无论你做什么,无论你的主子安排了什么后手,此时此地都没有用。”   虬髯大汉说道:“本……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十三郎冷冷望着他,目光仿佛能够刺到其心里,穿破他的灵魂。虬髯大汉表情扭曲,脸上的汗水越来越多,挣扎叫喊道:“我只是一名散修,路过此地参加仙讯,你不能……”   十三郎摆手阻止他讲下去,说道:“不能怎样?不能扒你的皮?”   “你……”大汉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句话,眼里的疯狂意味愈发浓厚,身体周围禁环之光不断跳跃,似随时都有可能炸开。   “果然是个傀儡。”十三郎轻蔑说道:“若不是你主子埋在体内的那根牵引,凭你的本事,也想破开本官封印。”   弹指补上数百道禁环,十三郎拿出一把锤子,交给侍立一旁的土蚌长老说道:“麻烦长老,不要让他自爆。”   锤子是土蚌大长老的法器,守护至宝;十三郎忙了十年仍未来得及将它炼化,只有借助功法一脉的土蚌长老激发。威力肯定达不到最大,但比他自己使用要强。   “撼牢……唉!”   土蚌长老接过锤子,神情好不感慨;不敢推诿草草施法,锤子高高悬在虬髯大汉的头顶,土黄色光幕披头盖下,将他身上的“防护”再加一层。有这把锤子,加上数千道禁环,周围有十三郎与长老亲自守护,大汉如宝贝一样被“贡”在台上,想死死不得,外人便是想杀,也杀不了。   “你会死,但现在不能死。”   十三郎淡淡说道:“回答我的话,你可是妙音门的人。”   这句话讲出来,全场顿时为之哗然。不光光修士,连那些普通百姓也对妙音门知之甚详,深知其雄,深感其德,深明其厚重无双。   惩戒狂信也就罢了,八指先生为何突然将战火烧开,引往妙音们的身上?   土蚌长老神情大变,低呼道:“先生慎言,此时此事……”   他是好意,绝对是好意。久居乱舞,长老对妙音门知道的比十三郎多得多,也深得多;别的不谈,以往可凭一门对抗七宗的存在,焉能随便牵连?今日之事九区同变,谁都不知道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暗手;可以想到的是,那位法尊能够一次拿出九名元婴,其底蕴一定深厚到无法形容。这个时候,就算明知道妙音门参与其中,也应该避免把事情挑明,减少对手才是。   “没事的,长老不用担心。”   十三郎指指被困的大汉,目光不见怜悯,但有些可怜,是觉得对方可怜。   “贼永远是贼,开始不敢露面,便注定了终身都要活在阴暗里。贼性怯弱但又忍不住不伸脏手,他,还有他那八位同伴,通通都是弃子。”   九大元婴作为弃子?土蚌长老无法相信,只觉得十三郎一定是疯了;灵妙法尊多厉害不知道,但他相信,魔王宫也难有这么大的手笔。   十三郎淡淡解释道:“他们都是废品,本来就活不长的;你们看不到,我可以。”   土蚌长老用力看着大汉,仿佛要把他的心挖出来仔细研究一番。   听了这句话,虬髯大汉无法再保持心境,狂吼道:“本座拥有仙尊庇护,永生不死……”   “蠢东西。”   十三郎懒得看他,望空断喝,再宣一道霹雳撼雷。   “蓝姑娘,你若再不现身,休怪本官刀下无情,今日就要将妙音门铲平。” 第735章 夺信第二战(七)   轻风抚过万人的头。   一次无声轻叹,一条迷幻身影,蓝瓶儿一脸倦容,“被迫”现出身形。   “萧大人好威风,好煞气。”   曾经的清丽化作迷茫,往日的亲近变为疏远,妙音贵女如一团无根云彩飘上高台,淡淡说道:“大人很无聊。”   十三郎静静看着蓝瓶儿,努力寻找曾经熟悉的东西,又似分辨其身上的变化,一时未作回应。   蓝瓶儿厌恶这种目光,垂下眼帘说道:“大人唤我,就是为了看我?”   轻声细语,宛如亲人月下呢喃;假如换个场合,只会让人觉得暧昧;然而此时此刻此地,蓝瓶儿说话的样子就像一只狼吻下挣扎的羔羊,令人忍不住便要生出怜惜,忍不住要发怒。   愤怒于那个逼迫她的人,愤恨那个宣称要将妙音门铲平、无由禁止神音传道的官。台下人群再起骚动,不少强壮的汉子摩擦手掌,老人眼中流露出悲愤,孩童最最单纯,干脆叫出声来。   “妙音们是好人!”   简单的一句话,体现出民众最最淳朴的那一面。如果说八指先生凭一腔杀戮让人敬畏,妙音们千年行医,其仁者形象早已深入到每个人的心里最深处,扎根于每个人的灵魂。这个时候,没有谁再计较她是仙还是凡,没有谁在意什么永生大道,大家忘记了台上都是些什么人,忘记了他们具备怎样可怕的力量,只想保护那个颤巍巍、弱不禁风的女子。   这不是蛊惑,但比蛊惑强万倍。   “妙音们,是好人!”   一人呼带来众人喊,叫喊呐喊嘶喊声很快连成一片,比刚才热烈,也更悲壮。   这才是真正的民意,是真正可以焚灭世界的火焰。一些人开始寻找武器,从地上刨起石头,从腰间拽出兵刃,或干脆挽起衣袖,准备用自己血去捍卫,捍卫曾给自己解除病患的医者。   土蚌长老微微色变,内心将十三郎埋怨几百上千回。心里想到底是年轻人,再如何智绝天下页脱不去一颗好勇斗狠的性子;眼下局面不算什么,真正可怕的是待此间事了,九区之乱传遍全城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大恐怖。   “先生……”   “没事的,不要担心。”   十三郎神情淡漠,目光牢牢粘在蓝瓶儿身上,看了许久。他最终没能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轻叹说道:“两月不见,姑娘变了许多。”   蓝瓶儿回答道:“大人变的更多。”   十年前,初入乱舞的十三郎面对蓝瓶儿假扮的蓝婆婆,如烈焰中的落叶,骄阳下的寒雪,随时可能被烧成灰烬。那个时候的他,费劲全部心力、用出全部手段才能找出对方踪迹,实可谓弱不禁风。十年后,蓝瓶儿依旧是那个蓝瓶儿,八指先生却已傲立潮头,俨然成了一方主宰;便是眼下与蓝瓶儿同处一台,相向而立,非但能够分庭抗礼,且步步紧逼。   更让无语的是,当初十三郎如行累卵,尚能与妙音门和平共处;如今得势便不饶人,生拉硬拽非要把一群医者绑架到罪不可恕的邢台,为的又是哪般?   世事变幻如此奇妙,谁能不为之感慨;人心如此难测,怎不让人心寒。   十三郎感慨说道:“是变了不少。我越变越好,姑娘却似乎不太妙。”   蓝瓶儿淡淡说道:“大人很无聊?”   十三郎苦笑说道:“无聊这般美妙的事情,我没福气享受。”   蓝瓶儿稍稍沉默。好恶不谈,她必须承认十三郎的确很忙,忙得昏天黑地不分日夜,根本没有时间空下来,自然也不会无聊。   耳边喧闹声一波接着一波,十三郎转身看看台下,再转过头看着蓝瓶儿,诚恳说道:“苦海无边,何不回头登岸?”   没有人明白这句话,没有人知道十三郎为何这样说,人们渐渐察觉到台上的诡异,纷纷停下手里嘴上忙着的事,静静地看着两人对答。台上蓝瓶儿似察觉到了什么,回头望着台下的人,眼神有些迷茫。   蓝瓶儿嘲讽说道:“或许大人才是那个该登岸的人。”   “妙音们是好人!”   似在呼应她的话,台下一声整齐怒吼。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没有用的。你心里明白我是什么人,莫说我有办法让他们掉头,就算没有办法,这些也没有用。”   蓝瓶儿说道:“既如此,请大人展示给妾身看。”   十三郎对着她的侧影,诚恳说道:“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生存与信仰的关系?”   蓝瓶儿微微蹙眉,眼里出现挣扎的神情,随后猛的一次颤抖,顿时又恢复到之前那种淡漠与慵懒,还有一丝惹怜实际上绝不可怜的冷。   曲身向台下福了一福,妙音贵女的举动换来一片喝彩,还有一浪高过一浪的鼓噪喧哗。万民心志几经扭转,最终选择世世代代伴随着他们的人。八指先生的根基还太浅,无论如何也难以与此相比。   “不准对付妙音门!”   “不准冤枉无辜!”   “我们绝不答应!绝不!”   “臭婆娘,狐狸精!”   喧闹声声中夹着一道清脆反击,小宫主毫无疑问站在十三郎这一边,好在她没有动用真元,加上她虽然在怒骂,但不能就此说她骂的是妙音门,才没有引来更多麻烦。   蓝瓶儿施礼后转过身,淡漠的面孔上再无一丝表情,说道:“过去的事情,请大人不要再提。”   十三郎有些失望,再回规劝道:“不到黄河心不死,姑娘须知覆水难收,本官一旦开始,自己也没办法再收回来。”   蓝瓶儿神情漠然,根本懒得搭理。   台下再度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到了揭牌的时候,也都想看一看十三郎到底掌握了什么样的铁证,敢于公然挑衅妙音门。   这不是收税,不是封馆,而是你死我活之争。   “也罢,先让大家看看他的真面目。”   十三郎说着,抬其右手朝光幕中的大汉轻轻挥动,一道道火红光影随之释放,乍看去威力并不如何恐怖,撼牢光幕却好像完全没有察觉一样,丝毫不能阻挡其前进。待触及大汉的身体后,火焰光影如一把把利刃割入腹脏,引来连声惨嚎。   “断红尘!”   横三刀,竖三刀,最后三刀如三条连在一起的光幕,难分先后切在大汉的丹田处。肉眼可见,大汉的身体仿佛透明一样,盘肠错筋毛发如针连成一片,根本不是人形!   诡异的一幕让所有人瞪大双眼,几乎不能相信自己所见。   “斩尸决!”   十三郎神色平静,眉心有一团火苗印记不停闪烁,挥左手再斩三刀。   当初领悟红尘缘法,双王各自喝出一个名字,十三郎不知道自己所悟是不是他们所讲的神通,但不介意取名字用一用,倒也有几分声势。   黑芒纵横伴随着丝丝跳动的电弧,凶惨惨抽在大汉的肚子上。随之而来的是连声惨绝人寰的哀嚎,如一头正被解尸挖心的厉鬼在哀哭。   三刀过后,大汉腹部斩开一个三角形的口子,露出里面似醒如眠的元婴,但……那不是元婴!   阔口咧腮,双晴凶光闪烁如赤豆,额头高耸长臂短腿,分明就是一头凶猿!其身躯上密密麻麻缠绕着无数条粉红色的线,神识触之立被弹回,此刻被周围红芒与电弧死死包裹,方能印入人眼。   金乌本为皓阳,一切污秽邪吝无法遁形,灵犀法目看透一切虚妄,两者相合,修成火灵的十三郎再不是当初那个空在宝山无法取用的穷鬼,而是一名目力远超大修的破邪至尊。   收回手,十三郎神情略有些疲惫,说道:“我的修为有限,只能做到这一步。”   “这,这难道是炼尸……”土蚌长老瞠目结舌,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蓝瓶儿的神情也有变化,同样难以置信,还有无法掩饰的震惊与警惕。只是不知道她震惊的是大汉的变化,还是造成这种变化的那个人。   假如此时可以统计全局,乱舞城九大区,纷乱程度各有不同,但没有一处能有人辨出来人真身。换句话讲,十三郎是第一个做到这件事的人,也是唯一的一个。   “不是炼尸,它们有血,是活的。”   十三郎指着大汉说道:“人修结婴何等艰难,且有天兆可寻;只有妖兽才能以秘法随意炮制,无需担心被人注意。这些元婴是以妖丹与人间之气相融,再以某种邪法炼制而成;但它太过逆天,根本是一个活不了多久的死物。长老不要再想了,那个所谓的灵妙法尊,根本就不是人。”   土蚌长老惊疑不定,茫然问道:“即便是妖,六级也是巨大关口……谁能做得到这样?”   十三郎摇摇头,回答道:“我不知道,或许是那个老妖怪,或许不是。如今能肯定的是,此事一定与药物有关。”   没有解释老妖怪是哪个,十三郎抬手揉了揉眉心,淡淡说道:“蓝姑娘可有话要讲。” 第736章 夺信第二战(八)   短暂失神,蓝瓶儿不屑说道:“大人觉得我应该说什么?”   虬髯大汉是魔兽所化,不单单是台下民众受到惊吓,蓝瓶儿也觉得意外。仙讯发展到此地步,任何人都无法提前预料,无从猜测接下去会怎么样;但有一点能肯定,之前大汉宣扬的法尊仁悯,恐没有多少人相信。   再无知的人也明白,指望魔兽带人称仙……比母猪上树难得多。   台下民众再度安静,许多人脸上流露出失望茫然的表情;此刻他们才终于意识到,这场大会的主角并不是妙音门,不是蓝瓶儿,甚至不是十三郎。   沟通民意宣扬道法才是仙讯宗旨,与此相比,其它内容都是插曲,理当被忽略或者推迟。   八指先生没有这样做,他坚持将矛头指向妙音门,连大汉如何处置都扔到一边。   这显然不太合理,大汉是人是妖与妙音门何干?炼尸需药物辅助……天下炼药宗门何其多,怎么能就此说是妙音门修士所为?如大胆再退一步,将大汉与灵妙法尊联系起来都有牵强,原因是他从未承认过自己是法尊传人,遑论什么信徒。   狂信狂信,关键在于一个“狂”字,连身份都不敢表露,又怎么称得上是狂信?假如没有那个狂,民众相信什么有什么关系?爱信不信!   颠三倒四一通想,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台下千万张面孔神色不一,万人便有万种心思,再难如刚才那样凝聚。反反复复经历这么多波折,无论是否喜欢能否接受,人们终于学会了不冲动,强行按住心头躁意,往下看。   蓝瓶儿的回答,十三郎早有预料,脸上流露出几分失望,淡淡说道:“还想否认此事与妙音门有关?”   蓝瓶儿回答道:“本就子虚乌有,何须否认。”   十三郎说道:“以你的本事,应该能看出他身体还有残留药性。”   蓝瓶儿说道:“然后?”   十三郎说道:“这些药太珍惜,唯妙音门才有。”   这句话讲出来,台下民众有几分相信,土蚌长老连连摇头,心里想先生栽赃的本事不行,天下之大,哪有一门独有的药材。   蓝瓶儿微讽说道:“大人的话只能骗骗百姓,不能让任何修士信服。”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百姓从来不需要骗,想骗他们的人也不是我,而是……”   话音中断,十三郎抬头看向天空,面色微凝。与此同时,呼啸之声如雷霆卷荡,几道长虹疾速飞来,惶急愤怒的声音一道接着一道,炸入在人们的耳鼓。   “启禀萧大人,城主区仙讯台骚乱,狂信之徒滥杀民众,为首修士被大长老所擒,自灭而死。”   “启禀萧大人,闪灵区骚乱,狂信者冲击仙台不成,四名修士自爆,所幸未成大碍。”   “角蚩区骚乱,狂信者纵火自焚,为首之人带三名修士四处滥杀,学子死伤十余人,民众无计。”   “钦克区骚乱,狂信修士带信徒自爆,一长老重伤,余者死伤无计。”   “蛮区动乱,为首修士释放一种未知烟雾,激发大量蛮人狂化,现激战未歇,死伤……无法统计。”   “灰民区暴乱……”   “够了!”   每听一条消息,八指先生脸色就变得越发难看,眼神也变得更加冰冷锐利。阻止来人,十三郎最后看一眼蓝瓶儿,再不肯拖延片刻。   “恐!”   三颗银灿灿的光球自其掌中飞出,飘至半空轰然碎裂,三团赤红色的光芒散射八方,如三颗耀眼的太阳,将整个园中园笼罩在其内。一股心悸的感觉油然而起,此时此刻,几乎所有人都生出一种感觉,头顶似有三张吞天巨兽,一口便能吞下万人。   恐惧,没有别的感受,只有无边的恐惧。愤怒者没了愤怒,悲伤者忘记悲伤,绝望的人更加绝望,准备起事或逃离的人也失了方向,只剩下惊恐。   人们茫然地站在原地,呆愣愣的表情望着天,安心等待着死亡到来。   当初一纸定千军,没费一丝力气便灭了陈山五千铁甲;今日故技重施,八指先生所释放的煞气更强,笼罩的范围更大,也更加难以防范。   三颗煞灵球出手,十三郎没有任何解释,连以往死前宣其罪的习惯都扔到身后,只喝出一字。   “斩!”   “杀!”   百余道呼应声同时绽响,分布在人群内各个角落的杀机也随之释放。卡门庞大的身躯冲天而起,人在本空,四根长矢已经出手。卡其卡徒连同数十名天狼铁卫随之闪现,拳脚与横刀挥出噼啪爆鸣,杀向早已看好的目标。   没有惨呼,因为来不及;但有落空,因为躲不过;只有死亡与倒下的身躯,还有绽放的鲜血。   数万民众没有反应,呆滞的目光看着发生在身边的杀戮,望着之前那些窜动的身影变成尸体,望着一颗颗人头滚落,骇然……却不能失色。   极度的惊恐淹没了他们的心,也禁锢了他们的神,除了呆呆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不知如何是好。   恐意来得急去得也快,广阔空间与永不停歇的时间是消弭神通的最强方式,片刻后人们从茫然中醒来,世界已完全变了样。   不知道了死了多少人,地面到处都是血,惊恐的人们本能的四散躲避,尽量离那些尸体远一些。场内很快变得空旷、或则拥挤,数万人密密麻麻簇拥出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圆,中间便是战场。   战场这个说法不合适,从十三郎喝出那声恐,到所有人停下手里的刀,满共也不过五息。   一名七八岁的男孩没来得及走,傻傻地站在两具尸体中间,呆呆地望着一颗头颅滚到脚下,绝望的眼睛扔未闭上,正对着他的眼。   一名拎着宽大横刀的壮汉走过来,半蹲身子摸了摸男孩的头,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吆喝道:“谁家的孩子?”   “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一名妇人从人堆里挤出来,踉跄着、连滚带爬冲到大汉身边,一把抱着男孩哭喊道:“别,别别别杀我的……”   壮汉听得莫名其妙,瞪了她一眼说道:“还不走?”   “您放我走?我走,我这就走,我……”   妇人剧烈颤抖,抱着儿子想要站起来离开,两条腿却好像灌了铅,怎么都直不起腰。挣扎了几次,妇人觉得自己错过了逃生的机会,无助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壮汉觉得无趣,咧开嘴憨憨闷闷、还有些羞涩地笑着,揉揉男孩的头说道:“小子,你是男人,别和你娘学。”   男孩茫然望着壮汉,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壮汉大怒,骂道:“小兔崽子,你是个爷们儿!还不带着你娘走?别他娘装孬!”   哇的一声,孩童大声哭出来,却不敢不听壮汉的话,用力扶着自己的娘,小小的身子半托半拽半跪半爬,衣服沾了不少血。   “这才像话。”身后,壮汉对自己的手段比较满意,拍拍手回过身,凶厉的目光环视周围。   “看什么看!看台上!”   周围人集体打个哆嗦,脸上带着犹豫惊恐的神情纷纷扭过头,重新看向高台。   台上,十三郎的目光落在半空,准确讲是落在那一处处杀戮的战场上,似在观察感受着什么,神情若有所悟。   “原来是这样。”   ……   “原来是这样。”   蓝瓶儿同样在说着这句话,缓缓言道:“到了最后,大人最喜欢的还是杀。”   十三郎从思索中醒来,扭过头看了看蓝瓶儿,说道:“你讲的没错。再高明的谋略,最后都要落在杀戮上。”   蓝瓶儿面色微讽,说道:“杀了这么多人,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十三郎说道:“四名外来修士,身上带有与他类似的气息;一百三十八名狂信徒,且均服用过某种致狂药物。蓝姑娘若是不信,可亲自去点一点。”   蓝瓶儿神色微变,不敢相信十三郎已强大到这种程度。数万人掩护,那些人均有秘法掩饰,要把他们一个个准确找出来,可不是拥有神识就能做到。如再想到十三郎一直忙于应付眼前场面,越发显得不可思议。   “别多想,我有帮手的。具体是什么你就别管了,反正不会弄错。”   十三郎淡淡说了句,回头看了看那个眼神渐渐变得绝望的大汉,目光越发厌憎。   “还不承认吗?”   他的声音渐趋冷漠,一字字说道:“我已经知道对方所图,甚至知道了他是谁,知道他对你做了什么,还有接下去会怎样做。”   这番话说出来,蓝瓶儿与大汉均为之一愣,心里想他是在和谁说话?又或纯粹是瞎忽悠,故弄玄虚。   认真想了想,蓝瓶儿决定还是要辩解一下,说道:“大人已证明狂信徒可杀,但那与妙……”   十三郎摆摆手,说道:“没意思。”   “……”蓝瓶儿完全听不懂。   “真是没意思啊!”   十三郎抬手轻召,幻化之掌伸入大汉的身体,将那个似元婴又不是元婴的小猿取回,转身看向不知名的天空。   “传闻中,山君门下可杀不可辱。今日我非但要杀之,还要分其尸揭其皮,挖其心烧其骨,你奈我何?” 第737章 山君门下,辱之畏何!   “山君门下”从十三郎口中说出,蓝瓶儿为之一愣,台下一片茫然,小宫主的面色猛的一白,本能的转过身找奶奶。   土蚌长老的反应最怪,先一呆,再一惊,踉跄一下,最后猛的张开嘴,大大打了个喷嚏。   四个有魔力的字,一个为人所忌言的称号,修为越是高深,忌讳便越是沉重。   山君门下,可杀不可辱。这是铁律,是禁令;是绝大多数人所不知,知道的人就一定会遵守的戒律天条。   小小十三郎,修为不过元婴,出道仅仅数十载,今日临风高台,堂而皇之含出口号。   辱山君,畏之何!   没有人懂,没有人明白,所有人都不知道十三郎为什么断定此事为山君所为,又为何主动稍上这个比妙音门可怕一万倍的大敌!   这个说法不对,严格来说山君没有敌人;灵魔两域,道盟魔宫,没有人愿意拿山君当敌人看待。至于十三郎……他哪有那个资格。   没资格,于是便没回应,十三郎的嗓门不小,气势也很足,可惜连呼三声无人理会,神情虽平静坚毅,仍难免有些可笑。   叫嚣也需要资格的。强者不屑于凌辱残弱,山君门下也不会见谁都与之斗气。可杀不可辱没有错,但若一个平头百姓站在大街上吆喝说要把山君干掉,一万年也不会有人理他。   蓝瓶儿怜悯说道:“他不是山君弟子,大人弄错了。”   十三郎没有回头,目光淡淡似将每个人的反应印在心里,问道:“那他是谁的弟子?”   “他是……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山君弟子?”   “我……”   “其实我知道,山君门下不可能有这么弱的弟子。”   “你……”   “可我知道,他是山君弟子的狗!”   “……”   “我还知道,打狗打得狠了,主人或许忍不住要跳出来。”   发觉自己上了当,蓝瓶儿淡淡说道:“若真是那样,大人已经死了。”   十三郎笑了笑,挥挥手抬抬脚,扭扭脖子转转腰,尽情展示自己的活力。   “活的好好的,没死。”   “……无聊!”   蓝瓶儿不知该说点什么好,懒得再看他的嘴脸。旁边土蚌长老吐出舌头难以收回,心里想别玩了好不好,不是时候啊!   一个人唱戏无趣,十三郎转了两圈发觉没什么意思,朝台下挥手道:“今日仙讯出了很多事,眼下无法继续,都散了吧。”   几万头雾水,台下人群东看西看互相看,死活想不起这句话什么意思。   都散了?就这么散了?   结果呢?妙音门怎么办?他们到底和这件事有没有关联,有关联的话怎么处理?还有仙讯,明天到底还开不开?   几万人傻乎乎望着台上,如几万只失去方向的呆头鹅;不同的是,再没有人大喊大叫,没有人再像刚才那样出头。   鲜血容易让人疯狂,同时也最能让人冷静,一百多颗人头摆在地上,足以钉住众人的脚。   沉默茫然中,八指先生略感不耐,喝道:“所有平民排队回家,违令者……”   呼啦一声,人群仓皇散开,如退潮版涌向四面八方。奇妙的是,几万人这样奔跑居然不怎么乱,排队虽然做不到,却没有因拥堵发生践踏。一些人被前面的人挡住去路,能绕则绕,绕不过便在焦虑中等待,竟不敢用手去推。   经此一变,萧大人的威严再上一楼,仅仅因为命令中有排队两个字,便足以震慑全场。   片刻之间,偌大的场地真正变得空旷,现场的天狼战士们傻傻看了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呆笑几声走向内圈,准备收检尸体。   “暂时动不得。”   十三郎再发一令,目光从那些尸体上方收回,缓缓说道:“这是我替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之前十三郎宣称妙音门与此事有关,且不论事情真相如何,无疑在民众心里扎了一根钉;此刻命令平民散去,表面看是维护蓝瓶儿的颜面,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如此?蓝瓶儿既然没有阻止,是不是表明她心虚,又或别的什么?   从这个角度讲,八指先生是不是在试探?   蓝瓶儿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嘲讽道:“该说的已经说了,何不说个透彻?”   凡人不是傻子,现在不明白不等于回去之后想不到,只有把事情串起来,八指先生用心可诛。当然事情要分两面讲,假如妙音门真的脱不开干系,此举无疑是真心替其考虑,至少让蓝瓶儿能下台。   真相到底如何?   “先前和你说,炼制此僚的药只有妙音门才有。”   左手虚握“元婴”,十三郎右手自大汉身上召来一滴血,说道:“可知道我为何这般肯定?”   一团火焰自掌中升起,那滴血珠在火焰中缓缓变形,看上去竟好似一头恶兽被烈火焚烧,隐隐有不甘暴戾的嘶吼传入耳鼓。火焰灼烈,一颗没有主人的血无法抵抗,渐渐变成五色斑斓的气雾,飘荡在十三郎的掌心虚空,但不消散。   神乎其技。   “生灭道!”蓝瓶儿失声惊呼;有惊,有嫉,却没有疑。   自上台后,十三郎给她的震惊实在太多太多,似乎无论什么神通,稍稍琢磨几天就能掌握,怎不令蓝瓶儿为之感慨,直到有些麻木。   十三郎说道:“这不是生灭道……你说是就是吧,无所谓。”   蓝瓶儿诚恳赞叹道:“大人好悟性。”   十三郎毫不自惭说道:“一向如此。”   蓝瓶儿微涩说道:“不知大人可还记得,生灭道是何人所授。”   十三郎平静说道:“刚才你还说,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   “……”蓝瓶儿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气雾继续在掌心飘舞,逐渐变成各不相干的几缕,仿佛那颗血珠被分解还原,重新变为构成它的本来成分,一丝不乱。   “瞧瞧这个,认识不?”   两道绿雾从十三郎的掌心飘出,如有无形之力牵引,徐徐飞向蓝瓶儿和土蚌长老面前。尚未接近,微酸的气息扑面而来,不刺鼻但让人印象深刻,嗅一次便难以再忘掉。   “这是什么?”土蚌长老没见过,有些疑惑。   “芝马璞,怎么样,名字是不是很怪?”十三郎回答道。   “有点。”土蚌长老想了想,问道:“先生如何知道?”   十三郎轻轻笑了笑,笑容有些酸涩,有些无奈,还有几分想隐藏但隐藏不住的失望感慨;目光对着蓝瓶儿,缓缓说道:“因为它产自外域,只有我才有。”   蓝瓶儿神情微变,眼里首次流露出慌乱。   ……   两个多月时间,对寻常修士来讲不过片刻;元婴以上的修士,打坐一次或许都不止两个月,若是为了闭关冲窍,十年八年,甚至数十年枯渡也不稀奇。   八指先生修行向来另类,极少真正闭关不出。与蓝瓶儿“决裂”两月有余,十三郎修行没有耽搁,但若论起投入精力最多的部分,毫无疑问是研究药物,或者说炼丹。   蓝瓶儿传授炼丹的方式比较特意,不涉成丹,只问基础;不谈其有没有特别居心,对十三郎来讲却是最合适、也是最最习惯的路。当初道院修习禁术,十三郎对着台阶一蹲半年,楞是在没有人指引的前提下破进关隘;再退三十年,他用三年时间学习打铁,何尝不是另一种夯基。   学炼丹但不炼丹,对别人来说注定是煎熬,或许不耐或许生疑或许干脆放弃,十三郎不会;他早已习惯了这一切,曾数次体会到好处,甘之如饴。   “我学到的东西不多,只算分解药性,称得上熟手的不过三四种;如被人知道两个月只学这么点东西,不知该怎么笑话我。”   丹道浩瀚高深,灵药材料何止千千万,两个月只学会分解几种药材成分,毫无疑问是个废材,根本不能指望在炼丹上有所成就。这也是为何懂得炼丹的人多,真正精于此术的修士寥寥无几。比如此刻站在眼前的土蚌长老,元婴修为岂能不会炼丹,但如提供材料让它炼制化婴丹之类,门儿都没有。   十三郎一种丹都不会炼,比较起来更加不堪,偏偏能认出芝马璞;除因他专注一门外,也是一个巧合。   “分析药性必需实验,我身上的东西多数来自外域;上次和你叫唤定婴丹,芝马璞便是其中一种,于是顺手就拿出来练手。”   十三郎随手将那团气雾掐灭,感慨说道:“怎么这么巧呢?”   巧吗?的确很巧。外域混了好些年,十三郎收集到的材料不下数百种,称得上珍稀者也有数十。这么多材料中偏偏选中芝马璞,偏偏大汉用了、但又未能将其完全炼化吸收,不能不说是一桩巧事。   冥冥中自有天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让自认为天衣无缝的人的为之惊讶,为之紧张,亦为之惶惶不安。   周围空荡,气氛压抑,蓝瓶儿沉默良久,说道:“这证明不了什么。”   土蚌长老此刻已蓄势待发,生恐蓝瓶儿暴起杀人,闻言不禁为之一呆,脸上流露出几分鄙夷的神情。   “铁证如山……”   “不用说了。”   十三郎打断长老的话,淡淡挥手朝蓝瓶儿说道:“你走吧。”   蓝瓶儿一愣。   十三郎说道:“如你所言,这的确证明不了什么。妙音门可以宣称把药材卖给了某个人,还可以找一百个人出来证明。”   蓝瓶儿沉默不语。   十三郎说道:“走吧,刚才所讲为你做最后一件事,指的便是这个。”   蓝瓶儿红唇微抿,想要说点什么,十三郎已经转过身,背对着她开口道:“不论你打算怎么做,替我转告一句话。”   “……什么话?”   “有些事,不需要证据也可做,必须做,只能做。”   回答了蓝瓶儿,十三郎深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似将所有心结随那口浊气尽数吐出,神色一片清明。   “现在让我看一看,打狗要打到什么程度,才能让它的主人忍不住!” 第738章 灵之灵,妙之妙,妙不可言!   打狗最好用打狗棒,十三郎没有,但他有两只手,十根手指。   左手如钩虚握,风、雷、火三层禁法封印,山猿之婴红睛圆睁,身体动弹不得。十三郎伸出右手、尾指,如剑,凌空点向婴体。   嗤!锐金之气破空扑面,土蚌长老神情突变,唇角微微抽动数次,最终吁声长叹,本就苍老的面孔更显几分老态。已转身准备离去的蓝瓶儿脚步微顿,默默感受片刻,亦为之叹息一声,身形晃动消失。   两声叹息,代表两种截然不同的含义;蓝瓶儿感受复杂难以言喻,土蚌长老只有震撼。   一生与大地打交道,土生金,厚重凝出锐意是长老一生之所求;以他的能力,自能感受到那股锐金之气何等纯净,又是何等桀骜难以驯服。   八指先生本属风雷,造诣精深尚可理解;可他的火是怎么回事,还有刚刚施展的剑意又是从哪里来?以土蚌长老的见识,很容易便能看出这几种道法的境界与区别,于是更加想不通。在他看来,十三郎的火焰分明比风雷之术层次更高,且让他有一种如面对天威的感觉;至于剑意,土蚌长老并未正面承受其锋,单单看着便觉得双眼刺痛,仿佛那是一把真正的剑,绝世之剑,不容寻常人阻挡、连窥探都是无礼的无匹霸剑。   层次与力量不同,就像一块碎金虽然分量比一块石头轻很多,价值却远在其上一样,是难以得到、甚至没办法寻找的东西。此时十三郎所用的,不论是剑还是火焰,土蚌长老自忖都还能应对,但若比较层次,那就是天与地的差别。   更重要的是性情,剑气中蕴含的、与施展的人迥然不同的特性,格外令人不解。   八指先生凶狠毒辣,经常说一些狂妄到让人无语的话,其人却从不会给人以霸道蛮横的印象。就连当初那一战,土蚌长老亲眼看到他一道雷霆劈死大长老,其势固然威凌纵横,其人却依旧让人觉得彬彬有礼,很难生出恶感。   道由心生,其人如此,其自身修炼的道法理应和他的人一样,阴损有之,残毒也不会少,但不会如此时施展的剑意那样狂蛮霸道。   “怎么来的呢?”   土蚌长老第一个念头是好奇,随后便是颓然自嘲,暗想不管人家怎么来,都不是自己应该关心、且没有资格关心的事。既然十三郎大方施展,对自己未尝不是一次机缘,大可称此机会领悟剑意,没准儿可以从中领悟到什么。   天才永远有,运气好的人永远有,如因这个愤愤难平,没有人能好好活下去。土蚌长老一生苦修,早已过了动辄眼红心热甚至嫉妒的年龄,一旦想明白其中关节,倒也不是太难过;感慨后干脆闭上眼睛,以神识沉入那道剑意之中,默默感受。   这样的举动自然瞒不过十三郎,微微点头并未干涉,还特意将剑意收敛,以免其反挫伤人。   剑意穿透三道屏障,轻易刺入丝线纠缠的婴体,不知道为什么,十三郎刻意回避那些丝线,于其缝隙中小心翼翼穿行,仿佛织女在描绘一张精美的画。   “嗷!”   撕心裂肺的狂嚎声中,婴体如爆炒的豆子一样狂跳,但被周围禁环死死圈锢,只能徒劳大张着嘴巴。于此同时,另一边被封印的大汉浑身浴血,干哑喉咙发出嗬嗬低吼,但却叫不出声。   假婴也是婴,元婴受伤无异于灵魂被撕裂,偏偏人与婴之间的联系被一层莫名之力所包裹,白白承受其痛苦。   八指先生与婴体四目相对,神情淡漠看着它在剑意肆虐中挣扎、嘶喊、扭动、弹跳,看着它以某种“语言”朝自己叫嚣,以最最恶毒的誓言发出诅咒。   剑意很有分寸,削弱而不杀死,痛苦但不致命,小小婴体挣扎良久,待剑意终于消散殆尽的时候,其身形已有些模糊。   “挺能扛的,不错。”   自始至终,十三郎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直到婴体停止颤抖、近乎涣散的目光重新平定下来之后,他才开口说道:“妖兽变成人,没有谁比山君门下更有资格做这件事;可巧我有一个同为山君弟子的师兄,还曾不止一次与山君弟子打交道,你倒是说说看,怎么能瞒得过我?”   婴体为之一愣,心里忍不住想真是这样吗,为什么我这么倒霉。   十三郎说道:“现在回答我,灵妙法尊是不是山君门下,三十七子,它列第几?”   明显是诱拐,低级无聊的审讯手段。婴体承受了一道剑意,反比刚才更加坚定清醒,马上听出其意,回应十三郎以不屑冷笑。   “你死定了。”   “现在要死的不是我。”   十三郎应着,好奇问道:“看来你不怕搜魂?”   婴体冷笑说道:“你可以试试。”   十三郎摇摇头,伸出食指平静说道:“搜魂并不可怕;我打赌,一定能让你开口。”   蓝瓶儿走后,小宫主不知何时跑上了台,本想自告奋勇担些责任,此时看着一人一婴的惨状,听着那种能让人精神崩溃的惨嚎,再看到十三郎又伸出手指,面色发白又赶紧远远躲起来。此时她才明白,以往十三郎被其折磨,看似无可奈何,并不是因为没办法对付,而是不肯较真。   不亲眼看到十三郎施法,很难想象那种平静具有怎样的威慑;小宫主内心暗忖,假如换成自己是那个大汉的话……   “呸!呸!本宫怎么会是它!”   ……   许是那道剑意受起来有些辛苦,又或需要理由为自己加强信念,再或者是为了表达不屑与愤怒,婴体怒吼道:“本座是不会死的,就算你杀掉我,主尊也会将我复活。反倒是你,你死定了,你不得好死,你会被主尊炼魂……”   它的声音停顿下来,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根手指,看着指尖上溢出的那一丝淡淡黑气,有些难以置信。   “又是炼魂,但凡是个修士,赌咒发誓就喜欢把炼魂挂在嘴边,没创意。”   催动黑气徐徐前行,十三郎不屑说道:“能熬过这一关,我放了你。”   放了它?土蚌长老大惊,小宫主忍不住抬起了头,难以看出那缕毫不起眼的黑气有何恐怖。不解中两人将目光投向婴体,发现它的神情竟变得惊恐起来,小小身躯拼命扭动,竭力想要远避。   到底是什么?   “果然如此。”   十三郎明白了什么,催动黑气前行,欣然说道:“死而后生,你体验过死的感觉,所以才会怕它。既如此,好好享受吧。”   话音中,黑气穿透风雷越过禁环,如一团烟云渗入婴体,随之而来的效果是,婴体双眼骤然放大,动作陡然僵硬,身体每一个最微小的部分都好像上了锁,拷了环,再也不动分毫。   不思不言,无挣无闹,这便是死。   活着受死,尽情体验死的感觉。   ……   冥气是什么?本质上就是死气。美帅为什么不增加寿元,因为他的本质是死人,是个穿越到阳间的鬼。冥界的一切都与死有关,当然,除去记忆不考虑环境,它也可以看成另类的活。   十三郎的冥气神通来自夺造,功法低位道行浅薄,假如指望用它对敌,怕还比不了随手一点。然而冥气自有其它道法无法替代的特殊处,原因便在于它的死意。   它能让人体会到“死”的感觉。   对怕死的人来说,死是最值得恐惧的事物,只要涉及到生死,他们宁愿放弃一切,抛开之前为之守护坚持的任何原则。这只异类山猿怕死,但他又不怕死,因为他有信念,相信自己根本不会死。   只要不死,什么样的痛苦它都能承受,什么样煎熬都可以忍耐。十三郎看出这一点,于是放出冥气,让它回味死亡的感觉。   具体如何无从知晓,人们只能从婴体的反应判断此法威力,视线中,婴体全身僵硬放入冰坨,表情凝固在脸上,唯有目光在死寂与灰暗中徘徊,偶有清明,给人以悲哀与绝望之感。   悲哀,绝望,这两种情绪绝对不是一名铁心抗法的人应该拥有,婴体既然显露出来,表明他正经历着自我认知上的大恐怖,难以承受。   难以承受不等于不能承受。冥气神通一样有时限,只有时间不停流逝,终有会完结的那一刻。山猿见识不凡,看出十三郎施展冥气不像剑气那样如意,断定他即便掌握逆天之法也有限度,仍想坚持。   周围无声,婴体在死一样的沉默中煎熬,身体不知何时稍稍动了一下,眼里再次升出希望。   “我熬过来了,你要遵守……”   “定!”   一声轻喝,十三郎平静的目光望着它,没有丝毫怜悯。   “这一关,没有尽头。”   “你……”婴体无声咆哮,在心里。   过了一会儿,婴体似又有醒转迹象,十三郎再度轻喝:“定!”   又过了一会儿。   “定!”   “定!”   声声清喝传入耳鼓,包括土蚌长老在内的所有人全都死死闭上眼,不忍再这样看下去。婴体何种感受他们无从得知,然而那一声声定就想催命魔咒不停回荡,闻者莫不侧目。   七声定后,婴体再度“清醒”,始一恢复神智便开口疾呼,瞬间转为惨嚎。   “我……啊!”   与此同时,十三郎的目光陡然明厉,左拳右掌毫不犹豫挥出,风、雷、火、剑齐施,凌空猛击。身前空荡荡一片虚无,只有一根细若游丝的线。   那是之前丝丝缠在婴体上、十三郎一直小心回避的丝线。   “断红尘,斩尸决!”   “集生死两道于一身,很有趣的孩子。”   轻喝声中,不知何处传来的一声感慨,清脆脆,甜腻腻,懒洋洋,软绵绵,诸般感受同时传来,彷如直接响在脑子里。最不可理解的是,明明声音听上去灵动玄妙如仙乐,听到的人却昏昏欲眠,直欲一睡不醒。   其结果,十三郎如刀般的目光骤然沉黯,一如刚才婴体那样死气沉沉;其身躯也好似失去支撑,直挺挺仰天便倒。   毫无反抗之力。   “果然是这样呵……”   心里闪过明悟,十三郎有些自嘲;便在这时候,他隐约听到一声沧桑愤怒的厉喝,宛如有人寻找到苦追千年的血仇,不共戴天。   “妙妙,果然是你!” 第739章 大能酣战,祸及一头小狼。   妙妙!   二字如雷,十三郎好似被鞭子猛抽的倔驴,狂跳而起。   披风沐火,雷光灿烂,火焰狂猛,剑意纵横,十三郎就这样一跳跳上半天空,赤红着双眼挥舞双手,抬腿踢出一道霹雳金芒。   身不由己。   金芒如电,似神通非神通,如意志但又不是意志,于空中化作一只苍老面孔,径直飞向远方。   “院……院长?”   十三郎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幕,望着院长的面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出天际,飞入某个轰鸣声声的战场,发出此生、死后也不甘的最强之吼。   “陆放天,果然是你!”   “陆放天,怎么会是你?”   两声惊呼,一道惊讶而欣慰,一道凄厉带有难以置信,同时在半空炸响。随后便是一声惊天咆哮,视线中,高空突然降下一座千丈巨山。   一座纯以神通与怨怒凝聚出来的山!   山上有人,凤冠宫裙,眉目发稍尽含煞气,脚踏巨山如苍穹临世,恶狠狠砸向下方。   山下有人,美面蛛身,八肢纵横如刀,滚圆的肚皮足有百余丈,脐下吐丝,编织出一张承天大网。   山砸下,网托住,二者相接烟雾染空,瞬间将人与蛛通通笼罩其中,再也难以看到其中。法术交汇,彩霞与毒烟以爆炸的方式喷射向四周,轰轰荡荡,宛如整个世间要为之崩溃。战斗给人的感觉极不真实,远在天边,又好似近在眼前。   只是看一眼,包括十三郎在内的所有人便都明白,这是远远超出他们层次的战斗,不要说插手,多看几眼都觉得神魂散乱,难以护持身体。   “老祖宗!”小宫主的哀呼淹没在轰鸣中,叫过一声后仰头便倒,原因不明。   “少爷!”   “先生!”   “少爷!”   “呱呱!呱……”   三卡在叫,土蚌长老在叫,大灰在叫,天心蛤蟆也在叫,连哑姑也忍不住发出嘶吼,声音都卡在喉咙里,叫不出来,张不开嘴,也移动不了脚步。半空中,十三郎仿佛石头一样坠落,好似瞬间失去了全切力量。天威般气息肆虐周围,没有人能够站得住,没有人能够反抗。   化神顶级大能的战斗,足以引发天地为之响应;天威浩荡,虽发生在百里之外,这里的人却被死死压在地面,怎么都抬不起头。   抬不起头,也要看到结果。十三郎身体如流星坠落,赤红双眼牢牢盯住战场,努力分辨着其中一切。老院长全力一击发自他的身体,十三郎承受的威压也最大,遭受的反噬也最强。   感觉好似回到十几年前,重新站在金山上空,目睹那颗罗桑古木以掠夺的姿态四周疯长,震慑千万修士豪强。那时有碧落为提供守护,十三郎真实体会到的微乎其微,方能够谈笑自如。如今三名大能全力厮杀,碧落沉睡,谁有空理会他的死活。   之前击溃一缕蛛丝,灵妙之声随即撞入心神,如非老院长埋入的气息苏醒,此刻十三郎怕是已陷入沉睡,根本不可能醒。此时的他虽然醒了,脑海中却好像有千万张巨鼓同时敲响,身体里仿佛隐藏着千军万马,狂冲乱突没有片刻安宁,难以凝聚出力道。   几声狂吼,一声轻鸣,几大宠物妖鬼齐齐现身,胭脂鸟不唤自来,火红身影在十三郎身体里来回穿梭,全力以赴为其争取片刻缓冲。   十三郎没有理会这些,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远方的战场,仿佛踏上敌方战场的死士,宁可千刀万剐,也好看一眼那插入地面的旗。   战场强光不断,轰鸣如雷,无数线条状的光芒刺入眼帘,无数巨石般的神通崩塌,十三郎的眼睛在流泪,流血,几乎难以睁开。   便在这个时候,老院长的脸冲入战场,如野兽一样恶狠狠张开口,直接咬向那头蜘蛛,那个生着一张美艳无法形容的脸。   与此同时,宫装贵妇一声清叱:“妖妇,受死!”   巨山轰然崩塌,化作千万道枪锋;灵魔两域,一死一活两名站在人类最顶尖的大能,齐战法尊!   “嗷!”   一声凄厉至极的咆哮,一声怨毒至极的诅咒,一声愤怒千年的清喝,一座疯狂下落的巨山。下一刻,一片血海,几条残肢,无数条绿色的光,将整个天空占满。   “君,临,天,下!”   ……   乱舞城中一片安静,某个角落,几名正窃窃交谈的妇人突然停口,身体为之软倒;另一处庭院内,一名大汉正默默诵念着什么,突然间大吼一声弹起,再重重跌落,七窍流血而死。   杨树下,城墙边,饭桌旁,赌台前,无数人悄然间死去,死状千奇百怪,最终模样却极为一致,身体仿佛被抽取全部精华,成为干尸。   事后经官方统计并公布的结果,因天威骤变,乱舞城三千八百六十二名居民被活活吓死。至于此事到底如何发生,严禁议论,更不得外传。   违令者:斩!   ……   “好!”   园中园,仙讯台上,十三郎狂吼一声,喷血落地,坠地,砸地,夯出一个人形巨坑。   需要怎样的怨毒,才能让老院长那样的人以嘶咬的方式攻敌?需要怎样的隐忍,才能让他藏一道神通在十三郎体内,死后仍不消散,累遇危局而不露。   若不是妙妙出现,这道神通永远都不会发挥作用,十三郎不知修炼到何种程度才能察觉,也许是永远。   落地的那一刻,十三郎想到了很多事,回忆起许多画面,也明白了许多难以解释的环节。   南海潮汐,门前一声随意托付,十三郎猜测过无数次因果,均不得要领。金山首次打探,他知道那个被老院长念念不忘的名字必有着难以想象的来历,远非当时的他所能面对,更不要说诛杀。泗水河上一声长叹,十三郎在“妙妙”这个名字上再刻一把尖刀,用心将其铭记。   上下两代血仇,非杀不可!   乱舞之行本属意外,十三郎从未将这个地方与妙妙联系到一起,直到他看到小宫主、并从三圣子口中知道其来历身份之后,情不自禁浮现出一丝联想。   小红,小宫主,似乎有点像……   这种想法初看很无聊,但它的的确确影响到十三郎对小宫主的态度,将其视为某种寄托,某种念想。有此为基础,十三郎很快联想到另外一件事,一件看起来毫不相干,但又不能不去怀疑的事。   当世中,能让老院长无能为力,魔宫掌座也没有办法解决的人,除了山君门下,还会是谁!   还能有谁!   这种猜想毫无实际根据,纵然老院长复生恐都很难采信;十三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凭着感应摸索,不断努力。   本就没有方向,不如此,还能如何?   十三郎不知道老院长在自己身上做了手脚,但当他真正看到老院长的脸,看到那不惜一切甚至不顾惜十三郎性命的一击后,很快明白了不少事,由衷感慨,且感激。   有疑惑,但没有埋怨,只有感激。   首先能够想到的,老院长知道十三郎必入魔域,假如妙妙藏身其中,以十三郎的执拗性情,迟早会有与之撞面的一天。现在可以明白,老院长声称不知道妙妙的任何事,显然是故意不讲出来;他不但知道,甚至可有能与之交过手,深知其何等可怕。   老院长生恐十三郎准备不足,悄悄埋下这道神通以庇护,非察觉到妙妙的气息不肯激发,用意深远。从他的角度,没有哪个敌人比妙妙更可怕。若再想得远一些,宫装贵妇、或者就是魔宫掌座既然能把老院长认出来,说明他们早就打过交道,或许还交过手。那样的话,这道神通有没有可能是另一种作用,让十三郎多一道护身符?   十三郎遇到四足,败浮魔……这种事怎能预料,是天意。   还有一种可能,老院长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再无任何途径。封印神通本就有限制,如果不是用来某种极其特殊的法子,怎么做得到死后还能将其激发?老院长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撑不到爱徒成长到足够强大的那一天,于是才用了这种方法,妙妙的气息就是打开封印的途径,且是唯一。   至于十三郎承受不了反噬……他如何想得到。按正常情形推断,当十三郎有胆量去找妙妙,自认为有把握对付她的时候,其实力断不会孱弱如斯。   起码再强十倍!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老院长离开十三郎的身体,本能地带走了十三郎的法力、体力还有精神,若非感受到胭脂鸟与十三郎性命相关,恐连它也要一起吸空。   此时的他不是院长,不是什么灵修前辈,只是一名恨透苍天的老人,一名矢志复仇的老人。   “自不量力呵,又一次!”   十三郎由衷感慨,为自己的狂妄而自嘲;如今他才明白,那头山猿一点都没有说谎,灵妙法尊何止能横扫乱舞,假如她真想那样做,不费吹灰之力。   战斗的结果不明,他的视线已变得模糊,看不清,看不透,直至看不见。身体在空中坠落,耳边响起无数声惊呼呐喊,十三郎心里闪过无数道念头,无奈合上双眼。   再睁开,已年后。 第740章 三年再造,不及旧时沉重   星云,漩涡,绝壁;咆哮,呐喊,哀呼。   白袍,大剑,两只手;目光,苍茫,一颗心。   幻象重生,凌乱毫无规则可言,仿佛无数个世纪、无数个世界里发生的事情与画面叠加起后通通涌进脑海,头疼欲裂。   轰的一声,画面斗转,视线中出现一片星空。六颗颜色各异的恒星云团组成一个巨大圆环,三块狭长的漩涡构筑出一根针,刺透圆环指向虚无,构成一颗形状怪异的心,或者星。   心或星无声无息中漂流,穿透一片片苍茫,越过一道道边界,似沉睡,又像在寻找。   生与死的交替,岁与纪的流转,唯有时间才是永恒。星空浩瀚,星痕虚渺,无尽岁月中流过无尽苍远,见证无数生灭荣枯后,那颗星逐渐变得衰竭。   它看到了太多,见证了太久,近乎无尽的生命终抵不过真实无尽的时间的消磨,身体开始崩溃。   带着疲惫,携着希望,心形星努力维持着身体,徒劳前行。   终于有一天,随着一声世界崩塌的巨响,星痕溃散,分射为亿亿万万颗大小不等的云团,于苍茫中构成一个全新的界。   那是混乱之始,也是界中生命诞生繁衍的开端。   迷茫中,混乱中,轰鸣中,无序中,九道,不,十道光芒散射周围,其中九道颜色各异的光团消失在天际并且隐藏,唯有第十道更加黯淡却似乎更加执着的光团光团呼啸而去,延着之前前进的方向……   继续走。   巨大无朋的星痕变成一颗小小光团,速度快了不少,显得更焦急,更无奈,也更加迷茫。光团走后,那个全新的界内发出九声震天轰鸣,如挽留,似眷念,又好像愤怒的咆哮与呐喊。   光团没有理会,闪烁中穿透苍茫而去,一去不回头。   又不知走了多久,经过了多少如它的身躯一样构成的界,看到数之不尽的生灵种族,经历无数凶险。   每经历一个世界,光团都会停顿下来,仔细地看,小心翼翼地听,认认真真地感受,似在寻找。每经历一个世界,总有一些强大的存在察觉到什么,以磅礴不可想象、足以毁灭一方星空的力量横扫四方。有几次,光团被某些存在发现,随即被无数生灵追捕,不得不从有限的力量中分出一部分,抵御强敌,然后逃脱。   每一次战斗,都是一场星空浩劫。   又不知过了多久,光团的力量临尽枯竭,周围的世界依旧黑暗无边,似没有尽头。   于是它知道,自己要死了。   光团仍在苍茫中前行,在黑暗中穿梭,但已只剩下本能,再无余力做别的。此刻如遇到之前那样的强敌,它将毫无反抗之力,任其为所欲为。   时间冰冷地流逝着,空间依旧在延续,光团在流逝与延续中变得黯淡,直至熄灭,变成随处可见的微粒,变成周围亿亿万尘埃中的一个。   黑暗,冰冷,寂寞,永无止尽。   直到有一天,前方出现一团金光,一团仿佛能照亮整个的光。   光芒那般炽烈,让“已经死掉”的那颗尘埃感受到一丝温暖,随之跳动了一下。   很轻微的弹跳,微不足道,出现在死寂不动的世界里,足够被人察觉。   “又有一个,咦!”   金光中出现一个人。带着一丝诧异与惊喜,那人一步来到尘埃边,伸出手……   世界开始崩溃,画面出现崩塌,幻象自眼前消散,塌上的人剧烈挣扎,茫然中听到一声失望自语。   “太残……生……道……难……”   黑暗世界里出现一缕光,沉寂的周围响起一声唤,十三郎豁然睁开了眼。   “醒了!”小宫主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欢喜的泪,第一个跳入眼帘。   “奶奶,醒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没事了。”刘奶奶嘴里念着佛,端着一只碗走进来,目光慈祥。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刘奶奶比以往显得年轻了,本已开始干瘪的面孔变得丰润,还透着异样的红。   十三郎望着刘奶奶,试探问道:“老祖宗?”   小公主一愣,疑惑说道:“老祖宗?谁是老祖宗?奶奶,他是在说你吗?咦!为什么我听着耳熟?”   刘奶奶面色微黯,抚着小公主的头怜爱说道:“耳熟就记着,将来没准儿会有用。”   小公主茫然不知所谓,十三郎意识到什么,本能地尝试运转法力,检查身体与兽环,看看自己与几大宠兽是有何异状。   一切正常,但又不太正常。首先大灰与胖胖均无大碍,发觉少爷醒转一片欢腾想要跳出来庆祝,十三郎嫌麻烦干脆没有答应,任凭他们在里面闹。哑姑本就守护在影子里,虽激动但不想两手憨傻妖兽那样狂放,传出讯息后自去鬼母环修炼。至于蚁后,它还是那只贪吃爱睡的大肉虫,此刻似处在某个紧要关头,动都懒得动一下。   三卡不在身边,十三郎倒不怎么担心,看万宠物收回神识,查看自己的身体。   没有任何伤患,强壮程度令十三郎有些不敢相信。还有他的修为明显增长了一截,很大很大的一截。   修为提高是好事,十三郎却没有因此而高兴,相反他皱起眉,眯起眼,沉声问。   “多久了?”   “三年,三年了!”小公主忙着献宝,又似炫耀功劳。   十三郎大吃一惊,神识微动取出一枚灵符,感受片刻后默默放回去,神情略有舒展。   “才三年而已,不着急。”   刘奶奶将手里端着的碗推到十三郎面前,说道:“先喝药。”   十三郎想了想,接过碗一口喝尽,诚恳说道:“谢谢奶奶。”   小宫主大为不满,撅起嘴巴说道:“还要谢我。”   刘奶奶宠溺说道:“一家人,什么谢不谢。”   ……   吃过药,十三郎精神愈长,那种头疼欲裂的感觉为之舒缓不少,加之身体毫无病患,遂起床下地,被小宫主牵携着出了门,来到屋外。   这是一处小山村,背山面水风光清秀,十三郎抬头看了看,神识放出大略一扫,发觉这里是五狼山新建的一处定居点,内心更加安定。   正是初夏,五狼山域一片宁静,但不是那种死一样的安静,而是充满祥和喜乐气息的安宁。周围清风幽幽而过,树梢沙沙作响,仿佛衣衫在浮动;空中间或传来几声啾啾鸟鸣,听不到焦灼看不到急迫,只有平和与安闲。   淡淡的,湿湿的,足够让人体会到。   门前一处小小院落,一圈矮篱几株桃花,偏侧一颗梨树长势喜人,树下一台三张椅,但不知上面常坐几人。   与任何大病初醒的人一样,十三郎此时此地见到此种景致,内心由衷感到喜悦安宁,微蹙的眉头彻底舒散开,情不自禁发出赞叹。   “好地方。”   “那当然,奶奶和我亲手布置。”   小公主拉着十三郎的手,来到树下将他按在最宽那张椅子上,自己在旁边坐下,双手托腮说道:“你的病刚好,奶奶说还需要休息;这是特意给你留的位置,舒不舒服?”   内心讲,十三郎此时最想做的是跑步三千里,好好活动一下快要生锈、偏偏强壮如牛的腿脚。望着小宫主期待的摸样,他举起手揉揉眉心,微笑叹息道:“还真是。嗯,坐在这儿感觉好多了。”   小宫主大为满意,说道:“那还用讲,是我做的椅子。”   小宫主学会做椅子?十三郎分不清自己是何感受,抬起头看向刘奶奶。   “她……”   “我叫如花!”小宫主叫起来:“还是你给我取的名字,怎么连这都忘记了?”   刘奶奶笑了笑,说道:“何你讲过了,他的脑子受到重创,一时想不起也是有的,不用急。”   “呃……”十三郎赶紧揉搓眉心,说道:“是啊是啊,头还有点疼,一会儿……过两天就好。”   小宫主神情微变,柔声安慰道:“可怜的孩子。唉,奶奶你说他能好吗,会不会失忆?”   “……”刘奶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宫主似也没指望得到解答,转过头说道:“别怕别怕,失忆也没什么,大不了我来照顾你。”   “……”十三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跟你说啊,这三年……”   小宫主还想再说,十三郎挥手阻止,忽然开口问道:“还写日记吗?”   小宫主一愣,说道:“日记?很耳熟呵,是什么?”   旁边刘奶奶也为之一愣,神情透出异样。   十三郎抬头看一眼刘奶奶,叹了口气,回身温和说道:“你的本本在我这里,每天都要写东西的,忘记了?”   “本本,什么本本?”小宫主一头雾水:“我的?”   十三郎随手翻出一个小本子,递到小宫主手里柔声道:“去里屋看,不许哭。”   “才不会。”   看本本会哭?小宫主不明白这句话。看着十三郎一本正经的摸样,她接过小本子站起身,蹦跳跑向里屋,临了不忘回头扮个鬼脸。   “我才不会哭。”   “不哭就好。”   十三郎应着,待其消失在屋内后转过头,迎着刘奶奶探寻的目光说道:“这是翻抄本,原件在三元阁,估计拉下了。”   刘奶奶若有所思,说道:“做什么用?”   十三郎回答道:“把每天发生的事情用笔记下来,留做备用。”   刘奶奶怅然若失,呆立良久后苦笑摇头,说道:“这么简单的法子,我居然没想到……”   小手段嘛,越强大的人越容易忽略。十三郎心里转着念头,从椅子上站起来,面向刘奶奶恭敬施礼。   “道院学子萧十三郎,多谢老祖宗再造之恩。”   “道院学子……”   刘奶奶望着十三郎,嘴里反复念了几遍,神情有些感慨,还有些自嘲。   “陆放天,到底还是你的运气好些,本事也比老身强。” 第741章 噬侣魔蛛   感慨后,刘奶奶说道:“你是指花儿的记忆吧。”   十三郎有些难以启齿,默默点头。   “当日那场战斗,花儿身体里隐藏的诅咒之力发作,当场失去神智,记忆轮回因此提前,忘记了之前的一切。”   刘奶奶,或者说魔宫掌座,如一位寻常祖母那样,眼里带着慈和与怜惜,微笑说道:“如花这个名字不错,老身很喜欢。”   十三郎不敢道出真相,讪讪陪着她笑。   刘奶奶说道:“让老身想不透的是,花儿连我的记忆都模糊不清,但能一眼就把你认出来。”   十三郎神情微动,依旧不敢做声。   刘奶奶说道:“你在害怕。”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不能不怕。”   刘奶奶温和说道:“也对,有可能被做成药罐子,换成谁都害怕。”   十三郎心想咱不谈这个行不行,聊点正经事,于是问道:“妙妙……死了?”   刘奶奶神情转冷,淡淡回答道:“她是山君门下二弟子,修邪法化身千万,没那么容易死。”   十三郎神情微僵,露出几分苦笑。   老祖宗亲自出手,老院长死后一击,这样都杀不死她,十三郎居然当众挑衅,岂不可笑可悲?这般人物之列山君门下第二位,那个老大得厉害到何种程度?   奇怪的是,十三郎虽期待听到妙妙被杀的好消息,对这个结果却不觉得意外。冥冥中似有预感,那个恐怖到无法形容的人面蜘蛛最终会与自己见面,面对面展开决战。   “就凭我?”感觉归感觉,十三郎不至于因感觉就认为自己天命所归;心里清楚自己距离那个程度实在太远,没有足够时间缓冲的话,最好别被对方记挂,或者想办法让她先死。   真要算起来,十三郎遇到的强者已经太多,比妙妙强大的也有好几个;然而它们与之情况不同,一则那种相互忌惮的局面为十三郎所喜,二来对方本没有杀他的念头,因此怕也有限。   妙妙不同,那道声音入脑的时候,十三郎感受到一股比杀死邪恶一万倍、也恐怖一万倍的贪婪欲念,此后老院长现世,妙妙因而明白了因果,更加不会放过他。   山君二弟子,灵妙法尊,妙妙,三种角色合为一身,必杀十三郎!   谁能不怕?哪个能不因此担忧,敢不因此而警惕。   刘奶奶说道:“你也很了不起。连我都不敢任由灵妙玄音入体,你能这么快恢复神智,绝无仅有。”   仅仅听对方说句话,魔宫掌座亲自救治,如此三年才得清醒,还叫快?十三郎不知该不该得意,内心好生酸苦。   刘奶奶叹息说道:“正因为如此,那个妖妇绝不会就此罢休,誓将你吸干施咒而后快。”   十三郎脸色更苦,说道:“吸干施咒……是什么?”   刘奶奶沉默下来,片刻后说道:“那一战你看到了,可知道它是什么?”   十三郎默默点头,说道:“人面蜘蛛。”   “世间最毒,莫过雌性人面蛛。”刘奶奶强调说。   以她的心性修为,提到人面蛛这个名字的时候,居然需要咬牙才能保持声音平稳,眼中恨意浓烈如同要钻出来,刻骨铭心。一如当年的老院长,恨绝千古。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过了一会儿,刘奶奶气息微定,说道:“雌性人面蛛一旦成年,便会四处寻找同类与之交合;它们有个本能习性,一边交合一边啃食伴侣的身体,直到将其吃光。”   十三郎内心冰寒,越发显得沉默。   刘奶奶说道:“人面蛛若能修行,其贪婪本性与欲望都会更加强烈,其目标不再局限于同类;若能修至八级化形,便会把目光投向修士。”   十三郎想到了这个结果,且由此推断出,老院长与掌座都因此吃过亏,只是不知道……下面不太好意思想。   脑海中浮现出一副淫秽画面,男女赤身裸体纠缠在一起,女子发出快乐呻吟,如仙乐一样回响在耳边;嘴里却大口啃食男子的肉,吸着他的血,咬着他的骨。男人凄厉惨叫着,只剩半截的身体仍控制不了欲望,下身拼命耸动……   激灵一个冷颤,十三郎低吼一声自迷幻中醒转,汗透重衣。   “灵妙玄音!”   “没错,这就是灵妙玄音。老身研究数百年,仍想不到彻底根除的办法;若不是你身体特异,意志足够坚韧,根本不可能醒过来。”   刘奶奶叹息说道:“越是这样,她越是要得到你。”   十三郎内心大凛,神情却渐渐平复下来,透着深深的冷。有了前面的铺垫,他对这个结果并不吃惊,只有些担忧;心里想那些幻想是否因此而来,代表什么含义?还有自己能够醒过来,怕也不是什么身体特异,而是另有其因。   刘奶奶不知道他的想法,宽慰道:“也不用太担心,她是二弟子,修为是最强的一个。当日一战,其本体已经崩溃,只余魂魄且被老身下了咒,恢复起来很不容易。此外传闻山君大弟子并不擅长斗法,实力平平。”   十三郎唯有苦笑回应,暗想那是对您啊!换个人来,谁敢说这句话。   经过这场变故,十三郎真正认识到山君门下这四个字的含义,再不敢如之前那样轻狂。更重要的是,妙妙既然没死,自己迟早还会有与之面对的那一天,想想都让人头疼。   退一步讲,山君门下不止有老大和老二,还有足足三十几个。真要算起来,三十七子个个都不弱,唯独跟着自己的那头驴似乎不咋地,贪吃贪睡成长缓慢,典型吃货。   当初与十三娘一战,十三郎虽觉得她实力强悍,但未因此生出足够警惕。今日发现山君门下居然有站在人类最顶层,他才真正体会到名不虚传的可怕处。如按照这种层次推断,山君门下排名前十的弟子任意出来一个,恐都足以让十三郎束手,焉能不为之惶恐。   对那位最最恐怖的山君本人,十三郎反而不怎么担心。那不是他有资格考虑的对象,真要是出现并且找麻烦,只有想办法请出老鸟,让它们自个儿去闹。   想想有些不甘心,十三郎问道:“为什么您只有一个人,若是……”   刘奶奶挥手打断,轻蔑说道:“你以为妙妙是什么人,谁都能瞒得过它的眼睛?假如老身携大批高手入城,它还会出现?”   十三郎争辩道:“魔域这么大,魔宫这么高,就没有一个能与您相比的……”   下面的话没好意思讲,刘奶奶冷笑说道:“与我同级的人自然有,可你认为他们是谁都能支使得了的?老身又不知道妙妙一定会出现,何时出现,难道让他们陪着在这里干等?”   您是魔宫掌座啊!号令一出,天下莫敢不从。十三郎怨怒重重,可惜不敢讲出来,闷头闷脑,懒得再开口。   沉默中,刘奶奶开口问道:“那天,你是不是猜到我的身份,才开口挑衅山君?”   十三郎摇摇头,诚恳说道:“想不到是您本人,只觉得应该是您派过来的保镖,加上三王与四方长老,还有我自己……咳咳,不提了吧,丢人。”   刘奶奶沉声说道:“做人当随时自省,陆老鬼不会没教过你这个。”   十三郎面色有愧,说道:“讲讲以前吧,能说吗?”   最不喜的事情便是做一个糊涂鬼,以往接触不到也就罢了,如今正式与妙妙撞了面,十三郎觉得自己有权知道因果。   刘奶奶点点头,感慨说道:“是应该告诉你,只是过得太久了,久到让人记不清。”   肯定没有那颗心飘的久。十三郎心里忽闪过这个念头,晃晃脑袋,将精力集中眼前。   刘奶奶说道:“事情是这样的,当年……”   随着一声叹息,历史上的一幕缓缓拉开,呈现在十三郎的面前。   ……   多年前,掌座还不是掌座,老院长也不是院长;他们是灵魔两域当之无愧的第一天才,以令人惊叹的速度修至化神境,都拥有恩爱和睦的道侣。其中,老院长很快诞下麟儿,天资卓绝,可谓家业两兴旺。   春风得意,没有比这更合适的词汇;两人都听过对方的名字,彼此遥遥相望,彼此均视对方为大敌,且是唯一的对手。   世事难料,某年某月某日,老院长的家发生惨变。其子修炼至元婴后被妖物袭击,因其身上带有感应之宝,为老院长所察觉。待其赶到后,现场只余下小半截尸体,精血尽去,精元全失,分明是因采补所导致。   自看到儿子尸体的那一刻,天空塌陷,大地崩裂,整个世界失了颜色。   老院长疯了,其道侣也疯了。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在灵域对面,有一位魔修女子正陷入与之类似的疯狂,正发疯一样满世界寻找凶手,要为自己的道侣复仇。   老院长夫妇不知道这些,也不想知道,他们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复仇!   复仇,复仇,复仇! 第742章 恨绝与无奈!   老院长夫妇抛开一切,寻着气息一路追杀罪魁,直到发现那是一只名叫妙妙的化形蜘蛛所为。   当时的妙妙远不像今日这般强大,境界仅与老院长相当。怀着刻骨之恨,夫妻二人与其展开激战,第一次感受到灵妙玄音的可怕。   老院长道侣实力较弱,最终玄音入脑,在失去神智前自爆攻敌,给妙妙以重创。老院长雪恨不成再添新仇,因此片刻白头;悲愤下一直追杀受伤的魔蛛进了魔域,誓要杀个地老天荒。   魔域不是灵域,老院长追着追着,追丢了人面蛛,却碰到了与之情形类似老祖宗。不同的是,老祖宗丢的是道侣,老院长失去的是儿子,均为不共戴天。   两人交了手,经历一番周折最终弄清了因果,遂抛开身份之别,同战人面蛛。   老祖宗是魔修,有老院长提供的气息为引,两人最终找到人面蛛与另外一只妖物,并再次与其激战。   其结果,三方俱败。灵魔两大天骄身负重创,与人面蛛相伴的妖物身亡,人面蛛亦遭到重创,狼狈而逃。   按照道理讲,老祖宗的实力远胜院长道侣,且已知道人面蛛所长,不致被其妙音偷袭。造成此果的原因很简单,老院长本就带着伤,在魔域修为受限,且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调养。老祖宗更悲哀,她已怀胎八月,即将诞生子嗣。   经过这么多次厮杀,两人再疯也已明白事不可为,不得已各自回归,试图治好伤势提升修为,徐图复仇之策。临别前两人互许约定,此生必携手诛杀妙妙,若不能则托付给下一代,直到能够如愿的那天。   更悲哀的事情在后面,两人回归后很快发现,人面蛛不仅啃食交合对象,还对其施展了诅咒。   山君门下独有的诅咒,随血脉延续的诅咒,连他们都无法化解的诅咒!   每当子嗣成长到一定时候,其经脉便莫名其妙开始枯萎,精元徐徐消散无法阻止;仿佛冥冥中存在一股力量,隔空将其吸成人干。   老院长这边,其子媳修为有限,资质与院长相比只能算一般;在听闻婆婆身亡、父亲都不能复仇成功,子嗣又带有如此绝症后很快因此而绝望,郁郁而终。老院长悲愤莫名,一面要提升修为,一面又要费尽心机为后世解除诅咒,哪还有精力复仇。   老祖宗情形与之类似,发现端倪但心无旁骛,加上人面蛛自此隐匿无踪,这件撼动两域的大事也随之被按下,慢慢平息下来。   世间流逝,转眼数百年,两大天骄修为日深,始终没有办法彻底消除血脉诅咒。直到他们各自达到化神后期,且一个称为魔宫掌座,一个成为道院自尊后,才各自想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老祖宗这边,试用了无数灵药神通,最终搜索典籍布置九宫大阵,直到小宫主这一代才将诅咒压制。老院长那边用的办法不一样,首先考虑的是延续后代,其子、孙成年后便要娶嫁生子,数百年后仍只余小红一根独苗。好在其修为此时达到巅峰,找出某种办法以封印之术定其神魂。   以神通代替阵法,老院长显然比老祖宗更高明,付出的代价也更高;老祖宗十余年前魔宫得到院长坐化的消息,由此及彼推断出,他多半为后辈牺牲了寿元。   也就是说,老院长根本不是小红的爷爷,其辈分比小宫主与老祖宗之间相差甚远,是名副其实的老祖宗。   由此可知,老院长死前托付十三郎杀死妙妙,恐已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仍怀着某种担忧,不能不给后代留下一丝极为渺茫,但又不能、也不忍不留下的希望。   两位老人都明白,诅咒之力虽经压制或者破解,但仍留下了遗患。比如小宫主的记忆轮回,每隔十年记忆便清空一次;小红那边不知怎么样,十三郎久未回归道院,无从得知。   要将诅咒根除彻底,便要从源头着手,办法很简单:杀死妙妙!   只不过,妙妙又岂是那么好杀?   ……   “灵妙玄音中者无解,妙妙因此最不惧怕群战围攻,尤其不害怕修为比她低的修士。陆放天身为道院之长,手下有九尊可以调用,仍不敢、也不能大肆兴兵,原因便在于此。此外还有一点,他做了院长后心性有变,往日恩怨渐渐淡漠,虽不致遗忘,也不像过去那般强烈。”   回忆往日峥嵘,老祖宗气势渐盛,不甘愤怒说道:“本宫与他不同,此生不能杀死妖妇,誓不罢休!”   女人更记仇,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十三郎明白但不敢指出来,当然也不忍这样说,只好认真听着。   “两百年前,花儿出世,本宫修为也渐渐达到化境,再无法寸进。自那时起,本宫便开始安排魔宫后务,自身精力只集中在两件事:如花和血域。”   讲至这里,老祖宗停下来说道:“本宫这样做,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十三郎神情不变,默默点头应是。   按正常情形,修炼到老祖宗这种地步,接下去的路只有两条,一为找出途径飞升上界,再就是慢慢老死。灵修还有升仙台可以闯,虽凶险但非毫无机会,魔修只有血域,若不能将其打通,便只有等待归墟一途。   老祖宗叹息一声,忽然说道:“你想错了。”   十三郎微微皱眉。   老祖宗说道:“两件事,目的都只有一个:杀妙妙!”   十三郎微微挑眉。   老祖宗说道:“任何诅咒皆有两面,只要破了它,妙妙就需承受反噬之苦。”   这是其一,十三郎点头表示明白。   老祖宗说道:“本宫调查数百年,耗费无尽人力物力与性命,得出一条结论:妖妇当年进过血域,用的便是林家这只血鼎;林氏血鼎之所以随血脉传承,很可能与其有关联。”   十三郎大吃一惊。   吃惊过后便是明悟,七百年前林家老祖传下血鼎,若不是三生命轮之效,便只有妙妙有此能力,且最合理。   明悟之后还是吃惊,十三郎很快想到下一个问题:妙妙为何要这样做?   “难道她……”   “没错,她与这只血鼎之间存在某种联系,还会再次用它进入血域。”   “怎么可能!”   宛如雷霆劈在脑海,十三郎惊呼道:“难道她不怕空间崩溃。”   老祖宗神情淡淡,说道:“谁告诉你,她会以本体进入?”   元神也不行啊!十三郎心里这么想,但没有马上提出质疑。此时的他已冷静下来,联想到更深远的一层。   乱舞之变,归根结底在于灵妙法尊、也就是妙妙提前发动。正如十三郎所疑惑的,假如她不急于什么事,大可等待血域之门开启,乱舞变成真空后再行传道,阻力会小很多。反过来想一想,既然她这样做了,所图之事必定近在眼前;除了血域,还有什么东西值得如此重视。   老祖宗说道:“无论妖兽还是魔兽,身体强悍天赋惊人,但其化形关口极难突破,且修炼速度却远比人类慢,绝无与我齐头并进的道理。妖妇显然不是这样,当年它的境界比我和陆放天还稍低一些,几百年后竟与我相差无几,绝非正常修炼所能拥有。”   这话很在理,十三郎身边有两大上古异兽,自然清楚他们进阶有多难。比如大灰,自从跟了十三郎,那头蠢驴简直是泡在药罐子里修炼,速度只能算一般。胖胖情形与之类似,贼吃海喝不知吞了多少珍惜之物,连真灵之脑都沾了一点,至今只是六级。   当然这要看和谁比,数十年跨越两大阶,假如别人知道十三郎嫌弃那两头宠兽升级慢,恐会愤恨到想咬死他。   “本宫原本认为,以我如今的修为,找不到她便罢,只要能将其找出来,一定可以手刃仇敌,将其化成飞灰。然而……”   后面不用讲,有老院长全力一击相助,妙妙依旧半身而退,其实力丝毫不弱于老祖宗,甚至有过。   老祖宗叹息说道:“刚才说妙妙虽为山君二弟子,其实力却是最强的一个,你现在明白了?”   十三郎默默点头,明白她指的是妖兽的天然限制,虽寿元比人类超过很多,修炼速度却是天堑,难以快速突破。   老祖宗说道:“狂信者并非只出现在乱舞城,魔宫早就做过追查,最终让本宫追到这里。而所有这一切,都是在数百年内才出现,其幕后都是灵妙法尊。”   她说道:“调查数百年,根源只能归结到血域。本宫猜测,妖妇曾在其中得到过某种逆天机缘,不但因此突破化形瓶颈,还得到不可思议的修行办法,掌握了某种信术。”   话讲到这里,十三郎已可自己推断下去,不能不赞同老祖宗的话。   老祖宗说道:“信术这种东西,听着可怕用起来难;不管妖妇在血域得到了什么,不管她是想飞升还是寻找机缘,都一定会再次进入血域。最大的可能还是那只血鼎,证明起来很简单,假如事实如本宫推测的那样,它只能融入九人精魂,而不是满员。”   十三郎同样想到这一层,抬头望着老祖宗问道:“如果是这样,您的打算是……”   老祖宗望着他,说道:“本宫要你持鼎进入血域,替我杀了她!”   “我……”十三郎瞠目结舌。   老祖宗又说道:“假如做不到,干脆替本宫摧毁飞升通道,让它无路可去。”   “你……”十三郎哑口无言。   老祖宗不理他怎么想,怨毒之极的声音自语道。   “就算杀不了她,我也要让她老死!” 第743章 一气三清   此恨绵绵无绝期,可采苍天化作坟;只要能复仇,哪怕世界因此崩塌,不问身后洪水滔天,大抵便是老祖宗这类人。   听其道出真意,十三郎未忙于愤怒,心里想到很多事,生出许多感慨。   世人常争,种群常争,对沧浪星上的人来讲,最大的争无疑来自灵魔。灵修说魔修残虐暴戾,魔修认为灵修虚伪做作,灵修反过来说魔修贪婪成性,魔修再道灵修阴险狡诈,彼此不肯想让,绵延万年不肯停歇。   十三郎身带灵魔,首先不在乎的是身体,至于上面双方对骂的那些“优良”品格,他在权衡后发现自己通通具备,不好意思鄙视哪一方。   因为此,十三郎眼中不分灵魔,只有沧浪星。   这种观念伴随着他,于无形中决定了其行事风格,直到刚才那一刻。   听老祖宗说出摧毁飞升通道那句话,十三郎认识到魔修的确与灵修有所不同,其性情中具有格外偏执的一面,极为普遍。   林如海如此,老祖宗同样如此;站在她的位置,无论什么理由,摧毁血域内的飞升通道这样的想法都只有八字可以形容。   大逆不道,背族灭祖。   不是说灵修就一定不偏执,但在数量上肯定不像魔修这般普遍,程度也稍轻。比如老院长,不愿牺牲道院之力对付人面蛛便可作为一例。还有灵域宗门更多,各大势力无法统一固然有其根源,若从性情上讲,那些顶端之人不肯真正用心或许是一条理由。   比如当年的紫云,以他的本事,既能凭空建立道院与道盟分庭抗礼,若加入道盟成为至尊,未常没有机会统一天下,成为类似魔王宫的存在。   这可以理解为不偏执,也可以理解为另一种偏执,不管怎么讲,灵修在心性上的表现更多样,道法门类也更丰富,毋庸置疑。   心里这样想着,十三郎淡淡说道:“晚辈本就有此打算。但我不明白,前辈凭什么认为我可以杀掉妙妙。”   话只说一半,顶着道院学子的名头,十三郎无论如何也不会说他打算绝了魔修的路。   摧毁飞升通道,不谈能否做到,关键是他的决心还不够;十三郎内心始终有个感觉,这样的做法并不妥当,会带来极大后患。   莫名其妙的想法,十三郎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这样想,但可肯定的是,面对这等大事,假如没有足够理由,他肯定不会轻易去做。目前而言,他的打算是走走看,一边思索一边做,实在不能决断,把它当成一次寻宝之旅也未尝不可。   话说回来,魔修一万年没做到的事,十三郎不认为自己那般好运,只是想一想,倒也不会因此有什么负担。   老祖宗说道:“先告诉本宫,你进入血域,是否为了摧毁飞升通道。”   十三郎只是笑笑,不否认,不承认,任凭她自己去想。   恩归恩,义归义,十三做事自有打算,不需别人指手画脚。   哪怕她是魔宫掌座,哪怕她是如花的老祖宗。   这样的表现,落在老祖宗眼里等于否认。了解十三郎的人都明白,假如他决定应承下来,此刻毫无疑问是敲竹杠的好时机,既然他没有提要求,便证明了某些事。   得不到回应,或者说明白了十三郎的意思,老祖宗轻叹一声,神情有些复杂。   她是魔宫掌座,身负亿万魔修之望,可想而知这件事对她来讲是怎样的煎熬,需要承受多少挣扎;如今看到十三郎、一名“灵修”犹豫,焉能不为之触动。   同样因她是掌座,听出十三郎的冷漠但不屑解释,说道:“先放着吧,本宫与你说说其它。”   所谓其它,指的自然是杀妙妙,除此外,世间没有多少世值得老祖宗关心。   老祖宗说道:“以你三年前的修为,竟能承受灵妙一击不失神智,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具备的优势。”   十三郎点头说道:“所以您费力为我提高修为。”   老祖宗说道:“陆放天对你有师徒之恩,替他报仇是你的份内事。至于本宫,我不要你的感激,只要你对如花好一点。”   十三郎无话可说。   老祖宗说道:“你的修行极其……怪异。”   怪异这个词,通常意味着没办法理解。从她口中说出来,可看成天下再没有人看得懂十三郎,无法分辨他是个什么样的怪胎。十三郎心知肚明,老老实实回答道:“晚辈没有小境界关卡,至于为什么,我也不明白。”   老祖宗大为感慨,说道:“难怪如此。”   “从法力上看,如今你已修至中期元婴,甚至有临门突破之兆,看上去还是初期境界……实在是……”   身为魔宫掌座,老祖宗这辈子很少遇到过真正解不开的题目,此刻竟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只说道:“年纪轻轻有此修为,难得。”   十三郎试探问道:“您当年……”   老祖宗冷冷说道:“本宫不及你,但不要因此而得意。灵魔两域天才无算,万年中不乏百年突破化神之绝代天骄。与那些人相比,你还什么都不是。”   修道越往后越难,十三郎不会不明白;现在是天才,几百年之后也许就是废材,谁也无法作个定数。心里想‘我又不是和他们比,’十三郎未做回应。   老祖宗说道:“你的战力远超实际修为,本宫是知道的。那几样神通威力不凡,如今的你修养好身体,寻常手段也可与大修一战,仅以此点看,称得上万年第一。”   十三郎谦逊说道:“是您的药厉害,省去晚辈百年苦修。”   那碗药汁不知是什么灵材炼就,给十三郎的感觉喝一碗抵得上半年苦修。昏睡三年,十三郎不知道她给自己喂了多少碗,假如每天一次……岂非等于修炼好几百年!   老祖宗一愣,随即失笑说道:“讲的什么昏话,你当修炼是喂猪?”   十三郎心里想睡觉都能增加修为,可不就是喂猪,不,连喂猪都不如。   老祖宗说道:“你的身体特异,不知为何对法力的吸收能力特别强;本宫试探后才敢放心喂……养,不过没有你想的那么离谱。”   喂养这个词儿实在不算好话,十三郎得了便宜不敢反驳,讪讪赔笑听着。   老祖宗说道:“你现在的法力过于充盈,有不少堆淤尚未真正消化吸收成为己有,所以才会有修炼了很久……好几百年的感觉。”   语调微转,她说道:“假如你一直不醒,任由这种情况持续下去,迟早会应为法力拥堵经脉全结,变成一块人形魔晶。”   十三郎大愤大怒,说道:“那样的话,晚辈不是死定了?”   老祖宗漠然说道:“醒不了就是废人,死掉就死掉,有什么大不了。”   魔修到底是魔修,全无人性可言。十三郎腹诽不已,心里想你来试试,只要舍得喂,小爷我可劲儿吸。他知道老祖宗再厉害也察觉不到那颗心印,有它帮忙吸收法力,别说三年,三十年也未必害怕。   老祖宗说道:“既然醒转,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赶紧修炼,将其真正化为自己的东西。待成功后,即便抵不过百年苦修,想来也差不离。”   但是还不够,十三郎心里想你研究的再仔细都没用,我在妙妙面前什么都不是,哪怕她只是分身分魂。   老祖宗说道:“眼下还有时间,你有机会继续提高;加上妖妇本体溃灭实力大损,血域之行,你持鼎增加两成护身之力,笼统算起来……”   说到这里,老祖宗忽想起一事,随手翻出一枚戒指交给十三郎,说道:“那枚令牌和灵符本宫已让陆默他们带走,这是你要的伺虫之物,数量足够,品质也绝佳。”   这是实打实的好处,经老祖宗亲自过问,品质数量岂能差得了。十三郎接过戒指,看也不看收入怀里,连声称谢。   主要是不敢。假如换了牙木这样做,势必被揍成猪头。   “尽快提高实力,进入血域后若能将妖妇分魂灭杀,势必令其再遭重创。三年前那一战,本宫虽未尽全功,但也大致摸清了妖妇的能力。在我想来,所谓化身千万也有限制,其真正起作用的分魂相当有限,有点类似于传闻中的一气三清之术。”   “一气化三清?”十三郎吓了一条,心里想那样可不对啊,她都成圣人了,还玩个什么玩。   老祖宗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冷笑说道:“很了不起吗?三清之术虽然厉害,分魂无需修炼也能拥有本体三成法力。可你不知道,一旦其分魂被灭掉,本体损失同样不可弥补,后果相当严重。本宫会着人在魔域仔细搜索,绝不容她有喘息之机。”   这话好懂,寻常修士分魂修炼,其分身相当于独立个体,一步步慢慢成长。老祖宗所言的三清之术显然不同,随便找具身体就有本体三成威力。灭掉等于本体失去三成,人面蛛如今状况恐不及全盛时的一半,再去三成的话,遇到老祖宗必定死路一条。   重要的事情交代清楚,老祖宗一时没了话,想了想,说道:“乱舞城的事情,办的还不错。”   可算等到这句话,十三郎赶紧接过来,问道:“您的意思是,这样的局面可行?”   老祖宗看了他一眼,说到:“你以为你是紫云,可以通过建立学院制衡魔王宫?”   十三郎立即举手发誓,声称自己心怀坦荡,只想解除民间疾苦,一心为亿万魔民谋福,消除内斗携手对外,历史车轮滚滚向前,共同创造美好明天。   “够了够了,嘀咕什么东西。”老祖宗听得犯晕,皱眉说道:“有什么要求,尽管讲来。”   “老祖宗明察秋毫,晚辈这点小心思哪能瞒得过您。”   十三郎奉上赞美,小心翼翼说道:“关于三王……老祖宗有何吩咐?” 第744章 谁无怨   老祖宗贵为魔宫掌座,千万人生死一言可决,如果不是因为妙妙和小宫主,其目光永远不会落在乱舞城这种小地方,遑论屈尊降贵,亲身踏足。   连番激变,灵妙法尊败逃无踪,短期、或永远不会再出现;乱舞城大局已定,再难有何波折。但对一手造成这种局面的八指先生来讲,最大的难题才刚刚开始。   时间过了三年,林如海死期再近一步,或许下一刻十三郎就要面对换鼎之约,需和实力不逊化神的枪王一战,岂能不为之忐忑。   老祖宗就在眼前,且“有求于他”,这样的机会不利用,十三郎不应该叫十三郎,应改名为十三点更合适。仔细斟酌言辞,十三郎用“吩咐”这个词作为试探,实际可理解为要挟。   前辈嘛,长辈嘛,讲话必须注意分寸,免得刺激到她老人家,理解成假公济私,或者假私济公。不管怎么讲,十三郎觉得自己时机掌握的不错,现在的他“大病初愈”,又被寄予厚望,正方便提出条件。   结果迎来一瓢冷水,冰凉凉寒寂寂,毫无人情味。   “你与三王间的约定,本宫不插手。”   ……   “不插手?”   十三郎一时茫然,反问道:“什么意思?”   老祖宗神情淡淡,回答道:“意思就是随你们怎么样。”   十三郎呆了半响,再问道:“我死了怎么办?”   老祖宗漠然说道:“死了就死了,还能怎么办,凉拌。”   十三郎大怒,说道:“这叫什么话。”   老祖宗微合双目休养心神,连话都省了讲。   十三郎无奈,低声小意说道:“您不是让我进血域,杀妙妙……”   老祖宗淡淡说道:“连他们都打不过,哪有资格诛杀妖妇。”   “……”十三郎张口结舌。   可不是吗!假如他连三王都斗不过,哪有资格叫板法尊,哪怕只是分身。反过来想,三王看似名头响亮,但对老祖宗这类人而言,恐不比三只蚂蚁更出众,何须为之操心?   三王只想寻求大道,一不肯为魔宫效力,二不愿进入外域闯荡,空顶个魔修名头全无用处。可以想象,只要沧浪星不发生灵魔大战,他们甚至不会露面,与自生自灭的杂草没什么区别。   真正的上位者,讲究胸怀天下,一思一念均着眼全局。如果在乱世,三王这样的人可称之为魔族底蕴;眼下正值太平盛道,灵魔因外域走向联合,可预见的将来难起烽火;所谓三王,也不过三头稍稍肥壮一点的猪,杀之可惜,弃之不忍罢了。站在老祖宗的位置,三王白白消耗资源不干正事,如能拿他们作为磨刀石用一用,似也算得上物尽其效,为魔族、还有她尽份力。   片刻间想明白这些因果,十三郎连连苦笑,暗想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没能看破。   “是我多想了,嗯,是我太蠢了。”   这是自污。非是十三郎不够聪明,只因为他的高度还不够。他忘记了老祖宗不单单是老祖宗,还是魔宫掌座,是领导魔王宫与整个灵域僵持数百年不落下风的绝顶人物。同理,老祖宗不在乎的人,撂他这儿关系到生死全局,岂能轻易罢休。   “不净是您的人,如今您对晚辈爱惜有加,他还敢……”   “谁说他是本宫的人?”   “他……您说什么!”   十三郎大吃一惊,追问道:“那他是谁的人?”   老祖宗神情淡漠,不屑说道:“三只蝼蚁,管他们是谁的人。”   十三郎正想回应,老祖宗接下去又说了一句话,令他彻体冰寒。   “也许他们真是不知轻重的野修,也许是灵域奸细,还可能是山君门下,有何不可?”   “我……”   十三郎再也无话可说,心里想去你妈啊去你妈,这叫什么事儿!   老祖宗的身份决定了她不会对十三郎撒谎,不需要也不屑于那么做。既然她说不是,那就肯定不是。问题在于其否决的方式,足以证明魔宫曾对三王做过调查,甚至怀疑过他们是灵修奸细!   更奇妙的是结果,魔宫的结论居然是,不知道!   老祖宗说道:“灵魔互斗了这么多年,总有些本族修士被对方蛊惑甚至策反。三王是魔也好,是灵也罢,就算他们是山君弟子、外域之修,都没有什么关系。”   连魔宫都查不出究竟,其背后如真有秘密的话,可想而知其隐秘幽深到何种程度。当然,隐秘深不等于实力强,三王终究只是三王,老祖宗只当他们是三颗弄不清来历的杂草,冷眼旁观懒得搭理。他们如是普通魔修,什么关系都没有;假如他们玩花样,魔宫自有无数反策等着,根本不担心。   十三郎呢,他该怎么办?   经历了这么多,十三郎一度以为自己弄清了因果。首先魔宫察觉到乱舞城有狂信之徒出没,遂派出强者、但又不至于让法尊警惕的强者坐镇于此;直到林家放逐,十三郎出现,老祖宗随之安排一切,顺势而为逼出妙妙。最终虽未得偿所愿,原因仅在于她对妙妙的实力有误判,非谋略之过。   一切都合情合理,从十三郎的角度,三王至少有一个是老祖宗的人,没有第二种可能。如今听她这么讲,内心顿起无边波澜,好生感慨无语。   左思右想仍无法理解,十三郎问道:“他们要去血域,您不担心?”   老祖宗轻蔑说道:“担心什么?担心他们摧毁飞升通道,还是摧毁整个空间?”   十三郎无言以对。   之前老祖宗主动要求十三郎这样做,假如他答应,非但能获其欢心,或许还能得到一些指点。如果其它人做成这件事,没准儿正遂了她的心意。至于摧毁整个血域,那根本是笑话;血域意志不准化神以上修士进入,凭几名大修想要摧毁空间,三十王、三百王也不行。   老祖宗说道:“灵修早就知道血域存在,一直试图将其摧毁。为此目的不知想了多少种办法,做过多少尝试,死了多少人;万年下来,结果通通徒劳无功。他们不明白,血域几乎算得上一个完整的界,其意志之强哪里是修士所能想象。既然他们愿意送人去死,本宫不会干涉。”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忽然想起一事,顿时如坠冰窟,为之不寒而栗。   蛊惑策反一名高阶魔修,不用想也知道其耗用无度,不但要用在刀刃上,还需考虑其意愿。对灵修来讲,血域无疑是最符合条件的一个选项。   之前十三郎曾有过设想,以灵修大能以死士身份进入血域,寻求与其同灭;此时想起来,十三郎忽然意识到这种想法是何等幼稚,何等可笑。   原因很简单,血域临近崩溃是魔修所言,谁能判断真假?   假如这是圈套呢?假如血域的确具有抹杀大能之力,但实际上很稳固呢?   假如是这样,灵修花费无穷之力培养出魔修,暗携手段进入血域,魔宫当然不会有意见。血域或许是一个完整的界,需要死多少人才能令其崩溃?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魔修越是宣扬血域不容灵,灵修就越是想进去看一看,看了就死,死了再去,只想看到血域崩溃。反过来讲,血域一日不崩,灵修不明就里,便只能源源不断朝火里添柴,每隔几百年就送些大能去死……   这是真正的间!这才是真正的种族之斗!   无所不用其极,毫无怜悯仁慈可言。   思虑中,老祖宗的神情略显冷淡,缓缓说道:“怎么,你在替他们可惜?”   十三郎不知该怎么回答,敷衍道:“连您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替灵修办事,晚辈可惜什么。”   老祖宗淡淡说道:“假如是真的呢?身为魔修背宗忘祖,该不该死?”   十三郎无奈说道:“您要杀他们不过一句话,何苦非要问我。”   老祖宗望着他,神情渐渐变得失望,说道:“灵修对你就那么重要?别忘了,你身上也有魔族的血。”   同样的问题,早在二十几年前十三郎就曾面对过,当时的他不肯回应,未给木长老任何回复。今日从魔宫掌座嘴里听到这句话,意味有些不一样,十三郎无法再沉默。   “爹娘死的时候,我只有六岁。”   “本宫知道。他们是在灵域、被灵修所杀。”   “我说的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那是哪个?”   老祖宗越发失望,冷漠嘲讽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难道你不打算复仇?”   十三郎神情不变,认真说道:“真要算起来,我的仇人多数都是灵修,将来自然会去报。可我想的是另外一件事,一直想问一问魔修,但没有碰到合适的人。”   老祖宗体味着这句话的意思,说道:“本宫就是那个合适的人。”   十三郎默默点头。   老祖宗冷冷望着他,说道:“问吧。”   十三郎平静望着她,问道:“我娘是塑灵人,五大圣族之一,为何会流落到灵域?”   明知故问的一句话,让老祖宗无言以对。 第745章 壮志   修士凡人,妖魔鬼怪,任何血肉之躯都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源自爹生娘养。   爹娘是最大的恩人,是最亲的亲人,是最重要、最无私,最最无可报答的人。假如连父母都不在意,连父母血仇都不想报,人不可以称之为人。   毫无疑问,杀死十三郎父母的是灵修,可若寻根究底,其身为五大圣族的母亲为何会沦落到那般境地?设想一下,假如他们夫妇不在灵域,而是在魔域被人发现,结果将会如何?   结果只可能更惨!   推展开想一想,父母的仇是仇,父母的父母的仇是不是仇?十三郎有没有外婆?有没有外公?有没有娘舅,表兄妹,有没有阿姨?   如果有,那些人去了哪里?是不是已经死光?   他们的仇,十三郎该找谁报?   若再往下面想,十三郎是塑灵人,整个塑灵族的仇都可以算他的仇,那么他该怎么做?是杀光为了保卫家园曾与魔族激战的灵修,还是杀光之后为夺取圣族之位谋算整个塑灵族的魔修?   不考虑能力,他该不该把整个沧浪星毁灭?   上哪儿说理,和谁去说理!   ……   “没意思。”   老祖宗无话可讲,先开口的是十三郎自己,挥挥手拨开缭绕耳边的轻风,他说道:“这件事没意思,您只当晚辈发癔症,别放在心上。”   老祖宗神情有些落寞,深深叹了口气。   意思的确没意思,别放在心上却难以做到。沉默片刻后,她说道:“之前,我命陆默等人带来谕令,召你为第一圣子,可知道为什么?”   十三郎微楞,心里想提这个干什么,不如您出手把三王咔嚓掉,免费我费力想该怎么办。   老祖宗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又说道:“本宫坐镇魔宫数百年,一直没办过什么大事;除了寻找那名妖妇,最着重便只有两件。”   完全不相干的话,十三郎无从思索其用意,只好耐心听着。   老祖宗说道:“其一是血域,假如飞升通道再度打开,上界知道我们将三生与塑灵等圣族抹去,会作出何种反应。”   十三郎心中冷笑,暗想现在才考虑这个,晚了。兴许魔界圣族大怒,将你们通通杀掉。   这种话只能憋在心里,不敢讲且纯属意淫,即便魔域和上界恢复沟通,魔界也未必能够马上降临大批修士;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来了,首先考虑的肯定是平定灵域,而不是屠杀魔族子民。   老祖宗又说道:“第二件,假如飞升通道不能打通,或干脆点血域根本不存在,沧浪星上的魔族何去何从,将来会走到哪一步。”   十三郎依旧答不上话。他知道这个问题不单单老祖宗想过,也是每一任魔宫掌座必须面对的难题。从高位角度看,假如时间足够长远,沧浪魔修不能和上界联系,最终结局恐不见得好。   不知是不是猜到十三郎的想法,又或觉得前景悲观,老祖宗声音微涩,说道:“灵魔两域相持万年,机关算尽,彼此都难以奈何对方。如今你也知道,沧浪星被称为遗弃之地,四大星域并不认同此地灵修是他们的一员,处境未必好过魔修。”   这些都是事实,十三郎无言以对,连找借口自我安慰都不能。   沉默中,老祖宗说道:“思来想去数百年,本宫最终得出结论,沧浪星灵魔两域修士,只能有一个结果:融合!”   “你,您……”   十三郎豁然抬头,直愣愣的目光望着这位掌座大人,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讲出这句话,老祖宗神情有些疲惫,又像松了一口气,微笑说道:“怎么,不相信本宫?”   十三郎老实点头,但不知该说什么好。   老祖宗好奇问道:“似乎你一直在做这件事,为何不觉得高兴?”   十三郎苦笑回应道:“晚辈哪有那么大志向。”   老祖宗嘲讽说道:“四方联盟是你的主意,何苦装模做样。”   十三郎摆手说道:“一码归一码,晚辈从不否认自己有点小聪明,但说到这种大事,还是算了吧。”   老祖宗不以为然,说道:“你还年轻,可以慢慢想,慢慢做。如今的你,灵魔两域无人不知,且都小有威望;如认真算起来,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等等!”   十三郎听不下去,说道:“有什么话直接讲,别戴高帽不要捧杀,晚辈不习惯绕圈子。”   “绕圈子应该是你擅长的事情。”   老祖宗先是失笑,停顿片刻整理颜色,正容说道:“本宫还有数百年寿元,假如你的成长足够快,完全有机会继我大位,成就无双伟业!”   八百道雷霆同时击中头顶,十三郎瞪着眼睛张着嘴,抖着肩膀抽着手,面目痴呆身体僵硬,再难说出一句应景的话。   “我认真的。”老祖宗望着他的眼睛,如是说道。   ……   谁说女子不如男?十三郎首先想到这句话。   把所有应该不应该、能与不能通通抛开,能有这种构想并把它讲出来,比较胸襟开阔志谋远略,老祖宗堪称十三郎遇所知所见之首,不做第二人想。   灵魔融合?居然是灵魔融合!别说她是魔宫掌座,就算一个普普通通的修士,说这种话也是大逆不道,为任何一方所不能容。   先不谈灵魔之间的本质区别,万年血斗,彼此为仇的概念已深入到每一个人、甚至每只妖兽、每只牲畜的灵魂深处,怎么个融合法?   然而反过来想一想,老祖宗所讲何尝不是事实?其设想何尝不是唯一途径?魔族得不到飞升,灵修被人遗弃,难兄难弟谁都不比对方更惨,为什么不能融合成一体?   凭什么不能!   不融合,就只有一方灭掉另外一方,做得到吗?   灵魔两域底蕴深厚,双方均有极其完备的后续体制;在没有外力涌入的情形下,很难想象有一方会衰落到被另一方吞并的程度。这不是两个村子,不是两个种族,也不是两个国度,而是两个广阔无边的域!   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何况是两个大域。假如灵魔发生大战,死伤不是什么千万千千万,而是要面对亿亿万万拼死求活的修士与凡人,还有数之不尽的生灵异兽。   将这么多人杀光,将是怎样一番景象?   将这么多人杀光,需耗费多少时间?   将这么多人杀光……冥界会不会直接开启,大地会不会塌陷,天空会不会塌陷?   将这么多人杀光,谁能做得到,做得出?真若是做到了,做出来,那他还是人吗?   杀戮魔头?不,真要是有那样的人,杀戮魔头给他做孙子都不配,连为其提鞋的资格都不会有。   越是想下去,十三郎越觉得可怕,脊梁骨阵阵发凉,身体上好似有千万只蚂蚁乱爬,冰冷酥痒还有剧痛,没有一种好过。   “晚辈不想讨论这个,我是个小人物……”   “先不要急,听我和你讲些事情。本宫只是提一提,难不成你认为自己答应的话,就能稳稳当当坐上魔宫掌座的位置不成。”   “我……”十三郎想说我压根就没答应好不好,不要什么帽子都往头上扣。   老祖宗说道:“灵魔互斗,除了要杀光对方的人,还要改变根本,将环境逆转为适合自己生存修炼的所在;这些道理,不用本宫为你解释。”   十三郎只能点头,心里想关我屁事。   “魔族要改变灵域环境,必须真魔之气才能做到;若不能与上界取得联络,根本无法做到。”   “这样啊……挺好。”十三郎悄悄嘀咕着。   “反之亦然,灵修想改变魔域环境,虽不像魔修逆转灵域那么难,但也不是此界修士所能为,非千万年不可为。”   “比完全没希望强。”十三郎继续嘀咕。   竖子顽劣,老祖宗看不下去,怒叱:“不要阴阳怪气,本宫说的是正经事!”   十三郎不服,说道:“我也有要紧事办。”   老祖宗冷喝道:“弱如蝼蚁,你能有什么要紧事?”   十三郎扛着脖子叫道:“弱如蝼蚁,马上小命不保,哪有心情谈什么正经事。”   老祖宗轻蔑说道:“区区几个杂牌修士,非灵非魔非妖非鬼,修为一塌糊涂,神通乱七八糟,就能让你如此惧怕。”   十三郎目光微闪,说道:“什么叫杂牌?非灵非魔非妖非鬼,那是什么?”   老祖宗淡然道:“和你那个冥界朋友一样,不是人。”   十三郎目光再闪,问道:“既然是这样,您动动手指将他们抹掉,岂不皆大欢喜?”   老祖宗沉默下来,片刻后问道:“你就这么怕他们?”   听出其语气中蕴含的失望,十三郎神情不变,理直气壮回答道:“不怕。但我还是想请您动手。”   老祖宗为之一愣,说道:“你不怕?”   十三郎眼里涌出一丝桀骜,神情刹那间变得强大而自信,认真说道:“您知道的,我本来就不打算交出血鼎。”   不交血鼎,意味着与三王必有一战,何来畏惧之说。   老祖宗更加不解,问道:“既然如此,为何想本宫出手?”   十三郎笑了笑,忽以挪揄的口吻反问道:“您是长辈,试探我这么久,会不会没意思?”   老祖宗懒得理他。   十三郎轻叹一声,说道:“三王来自三方,魔宫早就查明一切。您想让我动手,只是想置我于不义,可对?”   老祖宗神情微变,冷漠说道:“然后?”   十三郎淡淡说道:“然后当然是杀人,杀对人。”   这一次,老祖宗沉默的时间更久,缓声说道:“对的人最难杀,你可能会死。”   战场无情,生死只在瞬间,等到神通临头的那一刻,纵老祖宗亲临恐也来不及挽回。十三郎明白这个道理,明白老祖宗的意思,微微一笑。   “就像您说的,连这种货色都打不过,我还去血域做什么。放心吧,他死定了。”   “狂妄……”   “没错,他死定了!”脆生生的声音传入耳际,小宫主举着小本子鬼鬼祟祟跑出来,迎着两人疑惑担忧的目光,不好意思吐吐香舌。   “在说谁呢?” 第746章 夏绿秋寒   “看完了?”   “嗯,看完了。”   “有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   “怎么会没感觉?”   “是啊,怎么会没感觉?”   “没感觉就是没感觉啊,这不就是我上一世的记忆吗,能有啥感觉?”   “上一世的记忆……不应该有感觉?”   “应该有感觉吗?”   刘奶奶就变成刘奶奶,十三郎也随之变成八指先生,唯一没什么变化的是小宫主,还是那个拥有成年人身体、高深修为,且只记得当了三年保姆记忆的她。   小宫主神情真挚而疑惑,望着刘奶奶说道:“奶奶记得上一世不?”   刘奶奶尴尬摇头。   “要是记得的话,会有什么感觉?”   刘奶奶茫然无语。   小宫主转过脸,望着十三郎说道:“你呢,记得上一世不?”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记得,可……   小宫主以为他不记得,于是重新问一遍问过刘奶奶的话:“记得的话,会有什么感觉?”   十三郎只能苦笑。   “你们看,我是对的。”   小宫主认为他和刘奶奶一样,于是得意起来,说道:“我活在这一世,不需要感觉上一世。”   两人闻之茫然对望,最终刘奶奶不甘心,说道:“可你有……有没有想起老祖宗?”   小宫主疑惑摇头,说道:“想不起,就是觉得熟。”   这下十三郎都觉得怪,问道:“日记里没写?”   小宫主回答道:“应该写吗?”   刘奶奶神情黯然,十三郎难以置信,下意识地从小宫主手里抢过本子,快速翻了翻。   真没有,一次都没有。之前他翻抄一份只是为了防止万一,生恐小宫主丢三落四给扔掉,丝毫没有注意到上面记的什么;此时回查才注意到,两个多月的日记中,老祖宗这个名字居然一次都没有出现过,焉能不为之诧异。   看着他快速的动作,刘奶奶不用问也知道结果,神情越发落寞,深深叹了口气。   小宫主不明所以,拉着刘奶奶的衣襟问道:“怎么了奶奶,我做错什么了?”   “呃……没有,这样其实也好,你做的很好,挺好的……”   一字一开颜。说到“没有”,刘奶奶神色黯淡;说到“也好”,刘奶奶眉头微展;说到“很好”的时候,其脸上已绽开笑意;直到最后那一声挺好,刘奶奶的声音已变为由衷欣慰,老怀大畅。   刘奶奶感慨说道:“世人一直想研究轮回奥秘,或许这就是!”   十三郎若有所思,手里拿着小本子喃喃自语:“这就是轮回?”   小宫主得意说道:“当然了,这就是轮回。不过我比别人幸运,上一世有你们,这一世还有。”   刘奶奶越发高兴起来,怜爱的目光望着小宫主,说道:“花儿最乖,最聪明,最漂亮,当然最幸运。”   小宫主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偎进刘奶奶坏里撒娇卖嗲,忽发觉十三郎有些异样,惊呼道:“怎么了?”   八指先生不答她的话,身体保持着前倾的姿势不动,体外似有光芒流转,赤红但带着琉璃般的晶莹与剔透;其脸上仿佛镀上一层玉脂般的膜,目光似散成千万道,又好像凝结成一颗颗点,仿佛蕴含了整个星空。   “到底怎么了?”   小宫主受了惊吓,伸手想要去推,但被刘奶奶阻止。   “不要动他。”   刘奶奶拦住小宫主,抬手轻轻抽出十三郎手里的小本子,说道:“让奶奶看看,好不好?”   小宫主哪有空关心这个,点头忧虑说道:“他怎么办?会不会有事?”   “没事,他能有什么事。”   简单的一句话蕴含万千感慨,刘奶奶高大的身躯不知为何有些佝,面容变得比刚才更年轻;脸上有惊异,有期待,还有几分落寞与无奈。深深看了十三郎一眼,她拉着小宫主的手转身走向茅屋,脚步似有不稳。   小宫主恋恋不舍,不断回头张望着,忽发现奶奶踉跄了一下,忙抢身扶稳。   “奶奶,您的病又犯了,赶紧吃药吧!”   “年纪大了,放在以前,这点病算什么。”   刘奶奶扭过头,再看一眼十三郎并抬手悄悄抹一下日渐红润丰满的唇,唏嘘两声,神情渐渐坚定。   “希望……一定来得及。”   ……   日月升沉浮落,寒暑交替如轮,乱舞城的夏天背后有双推动的手,来得晚去的快,恍如一梦。就像天空垂落的夕阳,虽不甘这么快脱离视线,终抵不过秋风催逼,洒下余温后埋入地平之下。城主府周围空旷,秋风因而显得比别处大,呼啸的声音挂檐穿廊掠过窗绫,钻入耳鼓仿佛奏乐,又像在召唤。   召唤一缕早该归去的魂。   “天冷了,再拿床被褥过来。”   “奴婢这便去。”   “我陪她去,涛弟你陪着父亲。”   “你去?好吧。”   床榻上铺着厚厚的被褥,林如海蜷成一团的身体微微颤抖,依旧觉得冷。其面容枯槁,脸颊深陷如两个挖出来的坑洞;目光浑浊,似有层泥浆无法洗尽;整个人看起来去竟如百岁老人,透着浓浓死息。   床头,林涛吁出一口气,掌心离开父亲顶门,顺手将几缕败草般的白发梳弄整齐。从他的角度望下看,林如海就像一具死去多年不肯腐败的僵尸,唯其眉心处存有一颗、或一小片淡红,越来越深,越来越大,且越来越浓郁。   林涛望着父亲的脸,偶尔抬头看看门外,神情有些不安。   “才八月啊,天就这么冷。”   刚刚得到儿子输入的真元之气,林如海精神略好,冰坨般的身体内似有一股暖意滋生,极为舒畅。用力扭过头,他示意林涛将自己扶起来,嘴里说道:“几年了?”   “七年了。”   莫名其妙的问,心领神会的答,林涛拿过靠枕垫在林如海脑后,让他能够竖起头颅看到屋内全景,嘴里说道:“老师业已出关,正以无上神通研究破解之法;父亲安心将养,定可扭转乾坤。”   乾坤的蕴含很丰富,可指局势可指星空,也可以表示病体康复。林如海闻之微笑,干枯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荡起一抹微熏意,轻轻摇了摇头。   “当年先生说我,支撑三年有把握,五年可期待,超出五年就是奇迹,无论如何撑不过十年;如今过了七年,为父尽力了,也知足了。”   林涛神情微黯,默默站在床头,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坐我身边来。”   林如海伸手拍拍床沿,叹息说道:“为父一直想与你好好说说话,今天时机正好,了结这桩心事。”   林涛闻之转步,握着那只鸡爪般的手半坐在床边,唤一声父亲便无法再开口。林如海没有理会他,眯着眼睛想了想,忽发现似也没什么好讲,自嘲地咧咧嘴。   父子父子,彼此了解但常常埋在心里,真要讲出来反倒为难。林如海性情坚韧偏执,小少爷修道后逐渐沉稳,都不是擅长沟通的主儿。   良久,林如海问道:“你娘怎样了?”   林涛没有隐瞒,如实回答道:“忧伤成疾,心脉有些虚弱。”   林如海点点头,说道:“是我拖累了她。”   林涛不知如何应答,唯有沉默。   片刻后,林如海说道:“后面的事……”   林涛连忙回答道:“都已安排妥当,父亲尽可放心。”   林如海吁声叹息,说道:“先生亲自安排,为父还能有什么不放心,只是想知道罢了。”   想知道,三字道出天下所有父亲的心愿,明知道没有用,明明晓得自己已经老迈无用,还是想知道,也仅仅是知道。反之林涛由小少爷变成大少爷,但在父亲面前,他依旧是当年那个不明世事、弄不懂这种细腻心思的孩童,闻言声音微涩,难以说出什么宽慰的话。   林如海说道:“你毕竟是林家唯一男丁,最好能娶妻生子,延续我族血脉。”   旧话重提,林涛嗯了声算作回应,不知不觉抬头看向门外,面色忧虑似盼着姐姐快点回来,又或别的什么。   身后,林如海再次叹息,仿佛吐出一口埋了无数年的气,近乎僵死的手突然变得很有力量,拉着儿子一字字说道:“婉儿是个好孩子,不要太难为她。”   林涛表情骤然僵硬,低呼道:“父亲,您知道……”   林如海苦涩说道:“先生若不说,为父不会知道。既然知道,我若再想不到,未免太蠢。”   林涛眼中闪过一道厉色,问道:“既然如此……”   林如海艰难摇头,说道:“婉儿是个好孩子。”   林涛黯然低头,再没有说什么话。林如海没有再叮嘱什么,微微仰着头望着窗外渐渐湮去的霞光,感受着周围每时每刻都变得更暗的黑,轻轻叹了口气。   “妻、子、女;家、族、国,为父挣扎一生,本以为什么都求不来,死前竟能方方面面不留遗憾,还要什么呢?”   “父亲,父亲……爹!”   不远处的厢房内,婉儿抱着被褥递给依莲,轻声说道:“小姐先行,奴婢看看老爷的参汤好了没有。”   依莲没有伸手去接,清冷的目光望着婉儿,似在等待什么。   “小姐?”   恰在此刻,小少爷狼嚎般的嘶喊声传来,婉儿手里的被子掉在地上,表情微僵。   “父亲死了。”   依莲神情冷漠,目光由清冷转为寒冽,缓缓说道:“不用再费心思,你也可以死了。” 第747章 鼎案   昏暗的天空出现一抹红潮,不知如何形成,也不知其从何处来;视线中,只看到夜空中央突然一颗明亮的点,如星辰但绝对不是星辰,呼啸中撞入人们的眼帘。   由一个点变成一团火,随后变成一支火把,跳跃的火焰射出千百到慑人的光,就像一颗拖出暗焰的太阳。未等看到的人分辨其形,火把的尾巴一分为三,方向倒转,变为一只长有三条腿的方鼎。   方鼎只是虚影,四条边如四张抿成缝隙的口,不停喷涂着火焰。目光落在火焰上,便生出一股灵魂刺痛的灼烧感,仿佛其中包含着某种意志,不准任何外物、包括目光对其窥探。   不分灵魔,不看修为,仙凡妖兽,鸟木虫鱼,莫不如是。   星空自有意志规则,那只鼎凭空浮荡在乱舞城的上空,显得如此另类,如此怪异,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随着时间延续,鼎口火焰越发炽烈,渐渐幻化出各种不该出现的色感,比如绿,比如蓝,再比如纯净的黑。   黑色的火,可将周围的黑烧成白的火。方鼎巨大,宽约十数丈,四周边沿两层浓郁的黑,中间却夹着一层白。一丝丝凄厉的银芒在鼎变闪烁,跳跃,穿梭进入周围的黑,将那无边无际的墨色击穿,如昙花在黑夜中绽露芳华。   那不是电,而是因虚空无法承受火焰威力而出现的裂缝,是规则与意志对撞的湮灭与虚无。阵阵死寂的风自裂缝中吹出,未来得及发出呼啸便又消失,仿佛新生儿的呐喊……卡死在咽喉。   “开始了,终于开始了……”   一声轻叹,苦面僧人脸上流露出喜意,身躯微晃原地消失,其后隐闻一声冷哼,但亦不免有些躁动。   “开始了么……”   梦舞轩内一声感慨,猫猫女如一只真正的灵猫闪现在屋顶,绿中带黄的瞳仁在夜色中闪烁,身体一阵颤抖。片刻后,她的神情变得冰冷,瞳孔恢复正常,身体内释放着只要强大才能形容的气息,晃身不见。   叹息中,天空虚影再变,墨汁般的火焰齐齐倒卷,收拢回到方鼎之内。原本燥乱的天空陡然间安静下来,异像不在,热意全无,只有一片浓郁难辨的黑沉寂在黑暗中,如沉睡。   如沉睡,但给人将要苏醒的感觉。方鼎就像一只睡浓欲起的凶兽,懒懒地打个盹,舒畅地翻个身,伸伸懒腰打个哈欠,之后……突然间张开大口。   漫天鲜血漫空烧,满眼都是火一样的红,烧出一片鲜血淋漓的天,也是一副光怪陆离的画。   画面中央,一座仿佛要把天空顶穿的祭坛高高耸立,四周无数祭拜的人群,匍匐在地面叩首纳拜,神态个个虔诚。祭坛上,七道七色光柱围绕成一个环,每道光柱都释放着足以让大能为之屈身的威压,笔直射向无尽之高空幽远处。光柱下,蟠龙、彩凤、麒麟、玄武……七头瑞兽仰首望天,其神韵足以令人误会它们是活着的神物。   四周都是赤色,包括七色光柱只是人们看过去时脑海中的反应,或者说错觉。若将视线从祭坛上挪开,会发现那里是一出广袤无尽的空间,有山,有水,有荒原,有大漠,还有漫无边际的海,甚至还有几处巍峨宫殿。与之前那种错觉相比,这些景物更模糊,更虚渺,难以辨认,且无一不散放着一股破败之感;就好像它们经历过重重战火、山川剧变,因而走向溃灭边缘一样。   “那是天目山,那里是寒灭之渊,还有那里是殁生谷,那里就是玄灵窟,没错,一定是那里!”   苦面和尚的面相此时一点都不苦,相反透出浓浓狂热与达到极致的贪婪,双眼死死盯着天空上的画面,一瞬都不肯放过。   图像是会变的,就像一幅会流动的画,除了中央祭坛犹如亘古,周围的景致通通在发生变化。只不过修为需达到一定程度才能看到这种变化,对那些凡人、或者修为不够的修士来讲,天空除了红还是红,除了火还是火,或者说是血,什么都难以分辨。   此时的乱舞城内,无数人仰望着天空,更多的人无奈低下头;除了威压,那种灼烧感也变得越来越重,首先是凡人无法忍受,渐渐蔓延到修士。   血鼎现世,会以这种方式展现血域全图,至于能够看到多少,记得多少,能否在进入后用到,各人自有各人的机缘,无法强求。总体而言,修为越高坚持得越久,意味着看到更多,掌握更多先机。   随着时间的流逝,更多地形地貌出现在天空,同时出现的还有无数生灵,无数难以辨识的魔兽妖虫。那些生灵形态怪异,种类无从计数,有身高百丈的石人,有带翅飞翔的鱼,有生着两张面孔的猿,还有生有头尾均可捕食的蛇。   唯独有没有人,一个都没有。至于那些魔兽,它们有着共同的特点,强大!无法形容、但可凭心神感受的强大!   不知是不是因为资格限制,低阶魔兽难以出现在画面内,六级魔兽其中最常见,但不是一头两头,而是以数十,甚至数百上千计。这样的基础,强大魔兽自然很多,比如有人看到一只形似雪狼的魔兽,追逐猎物时喷吐如雪狼神通一样的玄冰之气,结果竟将一整座山丘化成冰坨。   不能亲自与之接触,神通效果是判断境界的最佳依据,就凭那口气息,其境界绝对超过七级!最让人无语的是,似这样的魔兽随处可见,画面流转仅仅十余息,能看到不弱与它的已有十余头,或者只。   到这个时候,乱舞城的凡人早已深深躲进家里,彼此簇拥颤抖着安慰对方,再不敢伸头看一眼。即便那些修士,也都受不了灵魂灼烧之的恐惧,各自打坐凝固心神,以免带来后患。   方鼎只是虚影,所谓画面只是颜色流转产生的异相,不会对人产生半点实质性伤害。对凡人来讲,这更像是一场梦,醒来后增加一些谈资;反倒是那些拥有法力的修士,若不能及时把握,或会因其产生心障,给修炼带来恶果。   凶险必然伴随着机遇,这是每个修道之人都明白的道理;画面中的每一幕、每一种生灵、每一道神通都不是此界能看到,且包含着一股令所有魔修为之颤动的气息;只要能够支撑下去,他们还是愿意多看一看,多挺一挺,多感受一番其中的意味。   那是上界才有的气息,七百年一次,可遇不可求。   此时此刻,天空中画面转动得越来越快,出现了更多图案,更多让人看之眼馋的灵材宝物,当然也必然带有更多更加凶猛的恶兽。比如一种看起来毫无害处飞虫,翅膀粉嫩形状有点像飞蛾,数量也不算太多,围绕在一株浅蓝色的花朵旁,寸步不离。   “苦兰芯,那是苦兰芯!”   猫猫女喃喃自语着,眼里有着挥之不去的贪婪欲望,恨不得冲上去将其采下来。然而下一刻,她的目光骤然收缩,仿佛被无数根针扎在身上。画面中,恰好一头堪比之前那头魔狼实力的双头怪蟒呼啸而来,以令人生畏的速度疾扑那朵正要开放的花;数十只粉蛾闻声而动,齐齐摇动翅膀释放出一股鲜艳的雾气,穿透怪蟒喷出的黑风,落在其身体与头颅。   诡异的一幕随之出现,被粉雾包裹后,本就剧毒的怪蟒丝毫不能抗拒粉雾侵蚀,铁甲一样的身躯像雪水一样融开,片刻就化掉近半。   画面流转的速度太快,猫猫女没能看到那一战的最终结果;可肯定的是,怪蟒即便因双头还能活下来,此生也不敢再次招惹那些粉色的小蛾。这不算什么,重要的是由始至终,猫猫女没能看到怪蟒隐匿,也未能看出粉蛾到底是不是提前发现了它,因此才发出雷霆一击。   也就是说,无可防范!   三王实力深厚,区区七级魔兽远不能让他们觉得害怕;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相比与他们,血域内的魔兽似有一种层次上的优势;仿佛它们天生高人一等,即便相同境界,斗法也必定大占优势一样。   “护身之力,只有护身之力才能化解;只有持鼎才能拥有两成护身之力,血鼎……嗯?”   呢喃或者抒发决心中,天空上画面流转骤然加剧,以比之前快十倍的速度、奔跑着冲向末端。此时此刻,整个乱舞城还能对此保持关注的仅剩下不到十人,个个神情为之大变,本能地将法力精神凝聚到极限,死死盯住空中。   七百年一次的机缘不能放过,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最好能看到底。   此时此刻,城主府的卧塌边,八只先生神情肃穆,伸出的左手彻底变成黑墨般的颜色,掌心一只玲珑小鼎,正好似被飓风推动一样急速旋转,越来越快,直至看不清其模样。在其身边,林涛盘膝死守心神,右侧依莲反倒丝毫未受到影响,手里抓住一名容貌清秀神色惨淡的丫鬟,朝床榻上的林如海叩头。   不知过了多久,小鼎沉寂下来,床上的林如海消失不见,原地留下一层薄薄的灰。有风吹过,那层轻灰也随风而去,再无一丝踪影。   冥冥中似有一声叹息回响,带着解脱,带着满足,还带有一丝期待与叮嘱,缭绕几人耳边后,归入暗沉沉的虚无。   林涛自打坐中醒来,望着空荡荡的床榻发不出声;依莲从床边站起身,清冷的面孔依旧那样清冷,朝十三郎施礼后说道:“披风王未到,不净,猫女都在外面。”   十三郎目光望着掌中血鼎,平静回答道:“知道了,我来处理。”   依莲低头看一眼婉儿,又问:“她说她来自灵域,老师可要再审?”   十三郎轻轻挥手,说道:“不用,杀了吧。”   “可是父亲说……”林涛急忙插口。   “林大人已死,不用管他怎么想。”十三郎淡淡回应,转过身走向屋外。 第748章 破局之先机   “杀了吧。”   三个字,一条命,仿似一座悬头的山,又想一堵塞门的墙。   对林氏姐弟而言,婉儿更像一位忠心服侍的姐姐,也是玩伴。假如她不是云英之身,甚至可理解为奶娘。林家姐弟虽修炼多年,实际上并未杀过人,很难想象她们能够平静面对这件事,坦然落下屠刀。   十三郎很放心,说出自己的意见后便出了门,迎接需要他来面对的大敌。   放心的是依莲而非林涛,纯以心性坚毅而言,姐姐比弟弟强出太多,便是十三郎也难挑出毛病。本就聪慧冷静,依莲有着其弟远远比不上的处事能力与头脑;家道惨变让这种性情优势得到足够发挥,最终让八指先生做出选择,固执到不可理喻的林如海都为之赞同,由她主持未来乱舞城的大局。   即便是这样,让依莲亲手杀死婉儿依旧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尤其父亲有遗愿,此后还注定要面对母亲的疑惑甚至责问的情形下,这件事不仅仅困难,而且显得残忍。   是因为婉儿的身份吗?   毫无疑问,林涛心里转的是这个念头,虽然他不敢讲出来。八指先生对灵域的感情毋庸置疑,自然明白灵修苦心安排一名婴儿进入林府,再想办法让她识别自己的身份,并最终愿意背主弃义行毒辣事,期间不知付出多少努力,经营了多少年,甚至死了多少人。   面对这样一名细作,面对这样一个可怜女子,偏偏其毒害的对象又是与其关系甚密的林家,如果让八指先生来处理,他该怎么做?   他能否下得了手?他会不会放了她?   假设没有答案,林涛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姐姐,同时在心里胡思乱想。从他的角度,此时最重要的不是杀掉婉儿替父报仇,而是审出真相,查出幕后指使的人。   蛉花的确是毒药,但其本质并不足以致命;若说林如海死在婉儿之手未免有失偏颇。至于它的效果,喜之更喜恶者更恶……很难由此判断指使婉儿下毒者是何目的。这样的情形下,八指先生建议、或者说下令处死婉儿,任谁都难免生出疑惑。   最大的可能是,他有意要掩饰,以一个弱女子的命,掩饰那名真正的主谋。从十三郎的角度,这样做很正常,从林涛的角度看,这样想也很正常。   小少爷不愿这样揣测自己的老师,但他长大了,不能不想。他或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他无论如何不是笨蛋,很快联想到这么多事,脸色难免有些难看。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依莲稍稍定了定神,随后便抬起右掌,毫不犹豫劈在跪伏在地上的婉儿背后,彻底震碎其心脉。   “等……”   话未落音,一道凄厉嘶嚎在卧房内响起,随之而来的是满眼红芒,还有无数道光华闪烁,甚至伴随着几声雷鸣般的兽吼。   几番电光火石间发生的剧变,几次毫厘决定生死的激斗,几条纵横如飞的身影,随着一声绝望哀鸣,室内恢复了平静。   剧变来得太快,去的又太疾,未等小少爷做出反应便已终结。定睛看去,整洁的房间内狼藉一片,正中蹲伏着一只硕大蛤蟆,长舌伸缩似有未尽之意;哑姑神情略有疲惫,正以火红的双眼盯着小少爷苍白的脸,寒寂寂的面孔上罕见地有一丝情绪流露。   林涛看懂了那种表情,是失望。   边侧角落里,婉儿的身体急剧收缩,转眼间化作一具干尸,全身血肉与精华都已不见,但不知落到哪里去。林涛身前,依莲面色苍白倒在地上,衣衫有几处破烂,露出贴身穿着的内甲,上面隐有焦灼腐蚀的痕迹。   林涛知道那件甲胄的来历,与他身上穿着的一样,都是老师亲手炼制;用材精选品质绝佳,哪怕不输入法力激活,效果也比得上中品法宝。   一鬼一兽全力出手,依莲仍几遭不测,可想而知适才情形是何等凶险;假如指望林涛应付,不说能力够不够,首先反应就慢了三拍。事实上,假如依莲不是要拦在失神的小少爷面前,原本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事实再次证明了这句话,这场短促的战斗中,十三郎不知是不是故意,或借此机会给姐弟俩上最后一课,没有亲自处理。   不论是何原因,结果就在眼前。林涛的表现,只能是不及格。   “姐姐!”   小少爷忙伸手去扶,但被依莲推开,自己站起身。   “不许怀疑老师。”   “什么?”   “不许怀疑老师。”   依莲望着小少爷的脸,目光似能穿透心神,严肃甚至冷漠的声音说道:“任何情形,永远。”   ……   屋外,群雄荟萃,强者云集,乱舞城数得上的高人均已现身,只等候八指先生露面,或者他手中的那只鼎。   苦面和尚摆出的范儿最足,胖大身形稳稳盘坐在院落正中,手里不知在哪里又摸出一只鸡腿,有一口没一口的啃。从其脸色看,苦相虽足掩不住喜意与一丝疲惫,尤其双唇显得枯干,两眼泛着红,就像坐在电脑前码字十小时没眨眼的我(好吧,骂吧,不准打脸)。   猫猫女如猫一样蹲在对面屋顶,瞳仁在夜色中清晰可见,与其窈窕敏捷的身形相配,野性十足且透出一股冷厉的气息。血舞王附身,周围能让她产生这种气息的只有苦面佛,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似有些许忌惮的意思,没有与之争锋。   周围还有几个人,林晚荣,闪灵大长老,还有钟快。天狼长老身边站着一名生面孔,铁面青衣身体绷得笔直,应该就是钟快请来的替身。   各族还有一些修士前来,但都不敢太过靠前,远远站在屋顶空中观望着此处。共同之处是所有人的眼睛都有些发红,神情有些疲累,似经过一场艰苦鏖战。   血图当空持续了大约一炷香,这些修士抓紧时机观看感悟,法力精神乃至心力都消耗了不少。从修为角度,境界越高消耗反而越大,当然看到的信息也越多,领悟到的……不太好判断,与悟性有关。   血鼎现世并不意味着可以扑过去抢夺,作为此界至今未被驯服的指路宝物,它有自己的一套择主规范;除非修为达到足以将其降服的程度,没有办法强取。这也是林家能够保存血鼎数百年,十三郎取鼎时众人均能保持耐心的缘故。   想拿到血鼎成为那唯一的持鼎人,就要慢慢等;等着八指先生取鼎成功,再以各种手段让他将它交出来。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捷径。同时大家还明白,今夜过后,乱舞城的局面会真正确定下来,无论血鼎落入谁手,注定会有一批强者成为附鼎人,可想而知少了这么多强者,乱舞城会真正由学院主导,再没有什么足以干涉其发展的人。   事情只剩下一件,八指先生拿到血鼎后,会将它交给谁,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带着这样那样的念想,吱呀一声,书房的门打开,八指先生安安静静地走出来,目光扫视一周后落在苦面佛的脸上,抱拳施礼。   “见过大师。”   “嗯,先生辛苦了。”   和尚对十三郎的举动很满意,苦哈哈的面孔上带着一丝暖意,确证问道:“拿到了?”   十三郎轻轻点头,摊开左手露出那只像他的人一样安静的小鼎,回答道:“大师请看。”   大师看,所有人都在看,多数人第一次见到血鼎,神情难免有几分震惊疑惑,很难想象那个虽古朴沧桑但又看不出丝毫神奇处的小鼎就是适才引发天变的至宝。   “是它,的确是它!”   苦面和尚目光炽烈,脸上表情激荡难耐,恨不得扑上将它抱在怀里;屋檐之上,猫猫女的眼睛里双瞳齐闪,两色交替如宝石一眼熠熠生辉,随即发出一声冷哼。   这是提醒。对她而言,一声提醒便已足够,恰如当年梦舞轩上的那声低吼。   “很好,你做的很好!”   苦面佛被冷哼惊醒,摊右掌露出掌天弓,说道:“拿来,和尚为你出手一次。”   见到与谈到不同,当初小舟之上,苦面和尚不肯就血舞王的事情表态,为的是担心被十三郎利用。此时此刻真正见到血鼎,面对一心期盼而不得、如今却“唾手可得”的实物,和尚终于开了金口,要为十三郎挡一次灾。   这是示好,也是强大与信心所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苦面佛说了出手一次,便意味着要保住十三郎的命一次。敢在血舞王眼前说出这句话,其举动几乎可以算挑衅,又或干脆是示威。   好心好意,诚心诚意,换来的居然是拒绝,十三郎望着和尚的脸,诚恳说道:“这件事,晚辈想自己处理。”   “自己处理?”和尚疑惑不解,面色微沉。   “一次出手保不了一生,晚辈想一劳永逸解决这件事。大师不必多虑,晚辈心里有数。”   “安抚”了和尚一句,十三郎不待他回答便转过身,看向屋顶已站起身形的猫猫女,连说四句话。   “你是血舞王,血舞王不是你。”   “黑老头和猫女一样,都是你的人。”   “婉儿也是你的人,她已经死了。”   “我与牙木很熟,听他说过两个名字:血归灵,茅上舞。” 第749章 万艳同悲,千古为君愁   四句话,两个名,片刻沉寂,场中响起数道惊呼。   前三句说事,不知情的人们只觉得莫名其妙,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特殊反应,真正让人失色的时最后一句话里的两个名字,以及那两个名字代表的含义。   血归灵,茅上舞,两个名字均非本名,而是另有所指。八指先生不肯把事情做绝,以这样的方式告诉对方及周围:我知道你的牌,底牌!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六百年,只要范围足够大,归纳的人数够多,时间又足够长远,每个种族均能诞生一些天才绝艳,令世人仰望。   对今日在场的人来讲,血归灵这个名字很陌生,但若提及另外一个出身魔魂的修士:血色千愁,或则叫千愁公子,不知道的人恐会羞愤难言,甚至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正牌魔修。   资质绝佳,修行神速,人若玉树性如柔水,血色千愁一点都不像他的名字那样肃杀难以近怀,而是一名地地道道的君子,令无数女修为其折腰的绝代天骄。据闻其出生时本属深夜,突然间霞光万道,化作千朵彩莲坠入产房,之后一声嘹亮啼哭,周围顿时鲜花愧而失色,草木因陋同悲,闻者无不落泪伤怀,感慨自己竟然看到这么美的人。以至于不明白的不相信这是添丁之喜,而是白布葬幡之忧了。   传说只是传说,千愁公子名气越大,其传闻也随之更加离谱;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公子很美,美不胜美,美无可美之美。   不计人品境界,魔魂族修士、尤其是男性修士实际上不为异性所喜;原因很简单,他们弄鬼,弄大群大群的鬼,越猛越好,越凶恶越好。   修士不忌鬼,但不表示他们喜欢和鬼打交道,尤其是女修,天性中爱美喜善的一面怎么都无法消除,一想到身畔甚至枕边人成天与恶鬼打交道,焉能不为之却步。这是本能,不是修为与见识可以消除。再说了,修道本就孤苦,假如不是因为极其特殊的因由,谁不想让自己闲暇时心情舒畅一些?找个合适的道侣本属不易,可也不至于因此选择鬼修,起码磕碜得慌。   就比如牙木,身为魔魂圣子,对他倾心的女修不是没有,但都是有求大于爱慕,利益高于情感的雌性生物;如考虑相守一生的道侣,几百年也没见着合适的人。十三郎两次与魔魂圣子同行,一路上总要说话,也不能总是谈正经事。更重要的他身边跟着一位爱唠嗑的驴,每当闲侃或干脆是磨牙的时候,魔魂圣子都会在这个话题上栽跟头,被大灰、甚至天心蛤蟆恶狠狠耻笑。   “丫就是个雏儿!干脆弃鬼改修神道,不然一辈子都是处儿!”   夔神不止一次这样嘲笑牙木,暗地里悄悄顾影自怜,感慨似本神这般威武雄壮的神兽竟也碰不到良伴,天道岂非无眼。   涉及种族,魔魂圣子不能轻易屈服,每每与之抗辩争执;奈何自身先天不足,怎么着都难免落个被喷的下场,灰头灰脸摆下阵来。大灰的反击犀利而简单,直言牙木只要能够让任何一个元婴女修投怀送抱,它就甘拜下风,承认他是个男人。   “丑点无所谓,实在不行你找个半人半兽的过来,本神也认了!”   这话重了,牙木修鬼忌欲是没错,但还没有癫狂到抛弃男儿尊严;可若要证明这件事……从何谈起!修士中女修本来就比男性少很多,元婴女修更加罕有,个顶个的目光高远、个顶个的麻烦,哪里是说上手就能上得了。   最终,牙木圣子放弃与之争锋的念头,屡屡忍气吞声而不得,换来大会数次感慨,加上无数次刻意嘲讽。   “魔魂族的男人……唉!”   时间长了次数多了,牙木忽然想起一位前辈,顿时变得意气风发激昂慷慨,遂拿其出来作为例子,为自己也未千万魔魂男子汉正名。   那人就是血色千愁,魔魂族万年第一人!不是指其修为,当然他的资质修为皆属上上之选,但其最最突出的还是受女修心仪的程度,被誉为:万年花!   此花不是指花心,而是众多女修爱极了他的容貌人品后取的昵称;虽然没见过人,但只要想一想男子竟被人称之为花,血色千愁之美已超出凡人想象。按照牙木的说法,十三少爷都不能与之相比,假如千愁公子仍然在世,灵域那位万世之花恐怕会羞死,岂敢用这种有渎花名的狂号。   “想当年,千愁公子踏山时漫山红遍,过水则群鱼离水起舞,升空时祥云朵朵,遁地则……”   魔魂圣子唾沫横飞,两只鬼眼放射着红芒,直将前辈吹嘘成天上不见地下难寻,俨然成得上千古第一人。当时十三郎很想告诉他飞鱼不是形容美丽,沉鱼才是;可看到其模样,最终叹息打消了这个念头。牙木圣子的表情,分明后悔自己没能早生千年,投胎女儿身与千愁公子亲近,便是不能也要好好看一看,方能补偿轮回苦思之情债一样。   “想当年个屁啊,他人呢?现在在哪儿?”大灰是个现实的人,赶紧叫停喝止。   “现在啊,现在……唉!”   提及当下,得意中的牙木顿时变得蔫头蔫脑,好生哀怨又好生愤怒,幽幽解释原委。   千愁公子道途顺利,很快修炼到大修之境,前途一片光明。奇妙的时,千愁公子人品风流,天生对女儿怀着怜惜,偏偏是个痴情种子;数百年生涯中,他不知遇到多少可成为佳偶的女修,其中亦不乏修为高深、背景深阔之人。可惜的时,无论别人怎么看,不管多少老怪亲自提议,千愁公子对道侣一事始终不谈,只声称自己已有挚爱,任谁来都是回绝。   那几百年时间里,先后曾出现十余次群芳荟萃,目的只为求婚、逼魂、甚至仅为求欢一宿的“怪事”,终不能得偿所愿。至于沿途偶遇,寻访论道,又或以杂艺之名登门,书琴之道拜访的女子,已然不计其数。以至于千愁公子数次被迫搬家,不是为了修行精进构筑洞府,只图有个清净。   正所谓公子如此多娇,引无数蜂儿蝶儿竞折腰。倾盆女儿红泪中,千愁公子问道之心被传为美谈,魔魂族内的前辈少不了诸多嘉许,屡屡许以大位。如按照正常轨迹走下去,此人将来或许能成为魔魂族之长,晋升魔宫长老也是板上钉钉,可以期待的大好事。   只可惜,世事往往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美妙,终于有一天,千愁公子出事了;一出就是惊天动地,任凭无数老怪修为通天也无法挽回。   人言女子善嫉,千愁公子那么多追求者,其中自少不了悍妇嫉女心机深重者,某年某月某日,某位女子嘴里突然间传出关于千愁公子所爱的消息,顿引无上风波。   那是一只猫,也是一条狐狸,还是一个人,一个修士,一个来自灵域的灵修!   连起来讲就是:千愁公子的媳妇是一只身体里包含狐猫两种血脉的化形灵兽!   这还不算什么,真真最最要命的是,千愁公子与那头狐猫生有子嗣,甚至不止一个;但都不是魔修体质,遂无奈送往灵域,或许正在某个宗门内清修!   消息传出,整个魔魂族乃至整个魔域为之哗然,人们第一反应是不信,之后慢慢觉得很有可能,再之后便是无边狂怒,羞耻,直到杀机无限。   这样怎么行?绝对不行!天无日地无棱、海水倒灌山岳崩塌也绝对不行!   灵魔通姻是大忌,人兽媾和是大忌,魔修诞生灵修子嗣是大忌中的大忌,且是全体魔修的耻辱,更是有可能带来无边隐患的……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好。   假如千愁公子是个普通人,或只是个寻常修士,这种事情有就有了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可他不是,他是魔魂天骄,魔修未来,可能成长为魔宫长老、甚至掌座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这样的人物,老婆孩子都不是人……都不是魔,这便是大祸!   千愁公子过于耀眼,人们向来不吝因为他发挥自己永远不嫌多余的想象力,于是乎前后五百年的因果结果都被描绘出来,一些人推断其妻本就是灵修苦心培育的魅惑妖人,专为诱惑血色千愁培养其成为魔域至尊,最终达到颠覆魔域,将灵魔化为一统。   可能吗?管它呢!对想象与传播这件事的人来说,真假从来都不重要,多乐啊!   天妒红颜,墙倒众人推,这两句话用在钱愁公子身上再合适不过。无匹压力先是降临到魔魂族,最终必然要让公子低头。无数好事者赶赴魔魂,观看一众大拿逼迫千愁公子交出道侣,或干脆将其灭杀。   类似的事情,灵魔两域历史上都曾经发生过,千愁公子做不到第一也不会是最后,结局已然注定。   “早该这样了!”不少人幸灾乐祸。   “活该,叫你不来找我。”阴谋者暗中冷笑。   “唉,可惜了那如花一样的人儿。”不少女子为其流泪,但不再是爱慕,而是……   谁都没想到的是,面对无法抗拒的力量,性情温柔到极致的千愁公子选择了最最强烈、也是最最疯狂的抗争方式:与其道侣、那头狐猫所化的妖兽一起,杀开一条血路!   过程不必细表,总之流了很多血,惊了许多人,战斗之悲壮处,足以令苍天为之动容。当时,满山枫叶于寒风中低泣,遍池白莲染上血色;天空悲鸟聚集如云,就连那环绕山野的田园都为之呜咽;仿佛大地母亲不忍见证自己的孩子自相屠戮,杀害其最出色、最疼爱的那一个。   结果,公子夫妇爆发出远超其修为的战力,最终仍不免双双肉身崩溃,临近陨落前元神融为一体,双飞而去。至于魔魂众长老有没有放水,千愁公子为何突然间实力暴涨,已经没有人再关心。   原因很简单,他已失去那具皮囊,修为跌落到无可形容,且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以魔修的面目出现。换言之,这位融痴心、美丽、刚烈、坚韧、天赋与一体的天才自此消失,除了两次对苍天命运的质问。   “自今日起,吾更名为血归灵,再不是魔修一员。”   “吾以自身为誓,血氏一族世代以丧魔为己任,掘其根灭其祖,不达此志,誓不罢休!” 第750章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血舞王是不是血归灵?如果是,他为何、怎么敢出现在魔域?   八指先生念出这两个名字,是否意味着他断定血舞就是血归灵?如果是,为什么?   怀着一堆疑问,周围的人纷纷将目光集聚在猫猫女的身上,试图发现些许端倪,期待下面会如何发展。此时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当十三郎念出那血归灵这个名字的时候,猫猫女表情丝毫不变,苦面和尚反为之一愣,苦哈哈的面孔上浮现出几许……难以描述的神情。   恍然加疑惑,震惊与骇然,又像长出一口气。禅心稳固如他,此刻竟有几分感慨,还有几分不舍。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刻,没有人注意和尚是何模样,除了十三郎。从头至尾,他所关注的对象便只有猫女与苦面僧两人,准确地讲,对和尚的留意程度还更高。   沉寂中,苦面僧很快回复平静,垂目敛神不知作何思量,血舞也于此时开口,神情漠然声音清淡,宛如所讲的事与她完全无关。   “然后。”   不问不答,不解释不驳斥,如听故事一样直求下文;血舞王一如往常那样神秘莫测,任谁都无法因此说什么。   他是吗?她是吗?鬼知道。   听着那两个干巴巴没有任何含义的字,围观者大失所望;好似怀着渴望掀开美人衣,看到的却是张白惨惨的画布,连条线纹都没有。   说的有趣听的沉静,十三郎躬身施礼,认真说道:“请前辈静观。”   静观,意思是什么都不要想,也不用插手,只管安心等着便可。此时所有人都在静观,实际上没有人真正打算静观;八指先生请血舞王静观,未免有些荒唐。   荒唐人办荒唐事,血舞王接下来的举动令人诧异,像极了那位荒唐公子。   沉思片刻,血舞开口说道:“静观可以。本王有几点疑问,需要先得到答案。”   十三郎微微拱手,说道:“请讲。”   血舞再度想了想,似斟酌言辞又像选择优先次序,片刻后说道:“你知道婉儿是谁?”   很有意思的问题,但不像是问,反有些像警告或者提醒。她并未承认与婉儿之间有牵连,当然也可理解为不方便,总之不能因此断其罪。   十三郎回答道:“晚辈只知道两条。”   血舞不吭声,耐心听他往下讲。   十三郎说道:“其一,婉儿的确是个不具灵根的普通人;其二,她的出身必定不凡,且受过血归灵的帮助。”   第一条简单,没有人不相信八指先生的判断。至于第二条,不知内情的人无从推断,只能认为十三郎发现了某些足以指向血归灵的线索。比较有意思的是,此刻十三郎并未将血归灵说成血舞,只是讲出名字。   血舞或问道:“为何这样讲。”   十三郎回答道:“身份重要,牵绊足够有力,才能让她舍身害主。另外其身内藏有魂侍,乃魔魂族特有神通。”   凭此断定与血归灵有关,似乎有些偏颇;血舞没有就此驳斥,淡淡说了句:“你杀了她。”   十三郎平静回应道:“毒主二十年,该杀。”   血舞冷漠嘲讽道:“虚伪。你应该说她的身体无法承受魂侍,早已生机断绝才对。”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是我下的令,她便死在我手。而且,无论婉儿能不能活下去,我都会下令杀了她。”   我做的事情我负责,八指先生的话大概可以这样理解。其实血舞王说他虚伪也不算错,能推不推,可不就是虚伪?   血舞王说道:“你所讲的三人互无关联,为何断定都是本王的人。”   十三郎轻叹一声,回答道:“因为您对血鼎的渴望最强,还因为您最不方便露面;最后一条晚辈不久前才刚刚想明白,蛉花产在灵域,但未必只有妙音门才能拥有。相反最方便、也是最隐蔽的法子是由灵修送过来,或者派人去取。”   这已经等于指证了。围观者闻之无不变色,纷纷在心里觉得血舞王太不智,对方留了台阶不肯下,非得逼他当众讲出。   血舞王、或者说猫猫女神情没有一丝变化,淡淡说道:“最后一个问题,你想好了再答。”   十三郎一直保持恭敬,肃容说道:“前辈请讲。”   血舞王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的身份已大白天下,本王要问的是,你是否还当自己是灵修?”   唰的一声,周围集体哗然。   不是这个问题不该问,相反场中乃至千万魔修都想亲口问一问八指先生,他到底当自己是什么人?   世事变迁,大环境与当年截然不同,十三郎也不是当年那个走投无路的千愁公子;其修为上固然相差甚多,地位影响却似乎更高。不客气点讲,这位元婴小修士的归属已变成灵魔必争之目标,均愿为之付出代价。   谁都想问,但不是谁都能问、有资格问。最重要的是,此时此刻此地的环境,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血舞王问出这句话。众人都明白的是,假如血舞被认定是那位血归灵,其小命都未必能保得住,怎么能大言不惭质问十三郎的身份?   从口气判断,血舞王的话分明带有规劝之意,似乎生怕十三郎误入歧途成为魔修一员。要知道这儿是乱舞城,怎么说大家都是魔修,怎么能任由敌人现场“策反”!   幸亏她是血舞王,幸亏血鼎分散了众人的注意力,同时大家的确想听一听十三郎如何回复;若不然的话,场内只怕已形成群殴之势,愤怒的魔修会集体出手,共同将这个发誓背叛种族的叛逆灭杀。   对众人的目光与表情、还有几声轻微但愤怒的叫嚣,血舞王视如不见,充耳不闻,只以冷漠的目光看着十三郎。毫无疑问,这种表现与血归灵的形象极其合拍,不少人内心已经认定,开始默默打算。   不管众人如何打算,血舞王会有什么结局,那肯定是以后才有的事情。今天的主角只有一个,手持血鼎的八指先生,以及他的抉择。于是喧闹过后,周围复归于沉寂,视线的焦点转移到十三郎身上,众多魔修耐心又焦灼地等待答案。   “我是灵修。”   十三郎开口便吓了大家一跳,毫不间断接下去说道:“同时也是魔修。我的体质有点特殊,灵魔均可修行。”   迎着周围的目光,十三郎自嘲笑了笑,说道:“不好意思,其实我是个通缉犯。如上报魔宫,或许还有赏赐可领。”   “去你妈的!”周围人集体痛骂,在心里。   ……   十三郎的话没错,他是个地地道道的通缉犯,只要魔宫对灵魔异体之人的悬赏没有取消,理论上他就是一颗能换取奖赏的筹码。可惜这件事放别人身上是祸害,对萧十三郎却屁用没有。无数人知道他是灵魔双修,同时也知道他被魔宫看重,曾不惜自掴耳光亲赴道院,许以圣子之位求其回归。   这样的回答是嘲讽,让所有人神情讪讪很不自在。某种角度讲,亲眼看到魔宫重犯在眼前炫耀身份,不抓住他实在有失本分,可现实的情况……   “丢人啊!”几名大佬心中哀叹,转过头只能骂魔宫没出息,那么大的机构奈何不了一个小小元婴,任凭下面的人为难。   场面有些诡异,血舞王眉头微皱,说道:“你让本王静观?”   十三郎肯定回答道:“是的。”   血舞王看了和尚一眼,说道:“本王一定要去。”   去有两种,持鼎与附鼎;十三郎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诚恳说道:“晚辈知道。”   血舞王轻轻点头,微合双目再未开口,不知在想写什么,又或准备什么事。十三郎此时方长松一口气,缓步走到一直未插过嘴的和尚面前,伸出右手说道:“大师请。”   和尚微微皱眉,说道:“请?”   十三郎惊讶说道:“给我掌天弓呀,大师忘记了?”   和尚似有难题没理清,随口问道:“为何要和尚先给?”   十三郎疑惑说道:“您不给我掌天弓,怎么去血域?您不给我掌天弓,怎么完成与披风王的约定?啊对了,难道大师打算违背诺言,贪图此宝锐利亲自炼化此弓,之后……”   “别说了,和尚没那个福分。”   和尚听不下去赶紧挥手打断他的话,翻手将掌天弓交过去,同时说道:“拿来。”   十三郎顺手结过收入怀中,嘴里好奇地问:“大师要什么?”   和尚面色微沉,说道:“不要讲笑话。”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晚辈何时讲过笑话?”   和尚苦面如铁,只看着十三郎不肯说话。   十三郎继续笑,说道:“大师托我炼化此弓与披风王一战,晚辈勉强答应已经很为难,难不成还要付出什么?大师请认真想一想,晚辈可曾答应过此事?”   有吗?显然没有。所谓交易只是和尚自己提出来,十三郎没答应过以血鼎、或者一枚大钱交换掌天弓,从来没有。   和尚抬头,冷冷看着十三郎的眼睛,一字字说道:“你敢哄骗本佛之物?”   十三郎先是叹了口气,说道:“大师错了,您不是佛,晚辈也从未有过哄骗的念头。”   舒腰扎袖,八指先生再放笑颜,笑容清透如朝阳灿烂,灵动如春风拂过竹叶上的露珠。但其接下来的动作如恶鹰扑食,凶狮啃骨,口中发出铮铮抗鸣。   “晚辈的打算是:抢了你这头秃驴!” 第751章 赠佛以红尘   疾扑恶势,图争片刻不防。拳脚相加,为的只是突然。   面对面“偷袭”三王行不行,答案是行,前提是想不到,看不着。   没有人相信十三郎会朝和尚出手,周围人不信,和尚自己也不信。不信便是想不到,哪怕脸对着脸,眼望着眼,只要想不到,就有了成功偷袭的基础。   想不到容易看不着难,看不着的不是动作,而是法力流转。   修士道法神奇,然而再神奇的道法也需法力催动才可施为,面对这种级数的大能,八指先生休说运转法力,便是随心而动的神念也无法瞒过对方。好在十三郎不仅仅是修士,同时还是一名战士,只要能挨上对方,他的身体他的拳,他的腿脚他的头,都足以致命。   想不到看不着,和尚因而中招。   “嘭嘭嘭……”   突袭由“抢”字开始,至“驴”落尾,十三郎瞬息间攻出五拳两脚外加一击头槌,招招命中,招招实在。有如刀击沉木,斧落垂杨,声如败革开裂,又好似巨兽踏蹄原野,沉闷中凝聚着肃杀与冰冷,还有红芒与电光。   攻击开始便不是突袭,唯求尽力放大威能。八指先生无需顾忌法力外泄,身体外飓风鼓荡如一团真正的狂风,围绕、推送、摧逼着和尚的身体步步前行,直落十三节。   十三节便是十三步,十三步便是十三间房,堂堂不净王被无数拳影包裹着倒退,穿堂破壁穿透三重六扇门,直到落于府外当街。闷哼与闷声被呼啸声淹没,雷霆与火焰亢烈嘶吼,地面出现两条刀刻般的犁沟,乍看去,似有无数头野牛延同一条轨迹在狂奔。   道理不会只对一人生效,攻击者施展神通固然要运转法力,防御又何尝不是如此。被“殴打”的过程中,不净王竟然无法飞遁,只能解释为他所有精力都要用来抵御对方的拳头,分不出一丝余念。   纵然偷袭在先,这样的结果仍让人无法接受;八指先生……怎会强到这种程度!   周围的人们集体失色,听着看着感受着,竟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撞击声入耳,第一点血花不知何时绽放,围观者内心冰寒一片,均不由自主想道一点:假如换成自己处在和尚的位置,结果将会如何?   “嘭!”   第七次撞击声传入耳际,林晚荣在心里对自己说:“我死了,元婴难保。”   “嘭!”   第八道闷响,闪灵大长老提醒自己说:“老夫肉身已崩,元神重挫。”   “嘭!”   最后一道闷声响起,青衣男子冷哼一声,鼻端流出一缕血丝。   “嘭!”   本无攻势延续,现场突然间再爆轰鸣,伴随一声咆哮低吼,与一条倒飞、或者说倒扑的身影。屋顶之上,猫猫女不知何时站起身形,双瞳齐闪如星辉跳跃,右掌虚握。   “君,临!”   低吼中,战场上硝烟大放,无数震飞的砖石屋梁此刻方开始徐徐回落,十三郎自一片废墟中挣扎着爬起身,唇边流血,脸上仍然带着笑。   清清朗朗,灵动剔透,八指先生的表情让人怀疑他不是刚刚才与不净王激战,不像是刚刚与死神贴过脸,倒仿佛携妻带子湖边春踏,不小心沾湿了衣裳。   “大师好厉害,大师果然是大师。”   这句话好奇怪?不少人心里竟生出这个念头,宛如忘记了发生的什么事,想不起之前到底经历过怎样的搏杀一样。   是有点怪。假如八指先生赞叹大师实力了得,理应将那两句话颠倒一下,如今这样讲,听上去更像是嘲讽,还带着点名的意味。   不净王就是大师,大师就是不净王,何须再这样点名?难道说,他也像血舞王一样,拥有更隐秘的身份?   疑惑一闪即逝,众人将目光投向远端,纷纷在心里想那位很厉害的大师究竟怎样了?他有没有死?   大师未死,大师不算完好。   他的僧袍破烂不堪,腋下撕开两个大洞,袍页随风摆动略显凄凉;其左手捏指成决但有些颤抖,右掌圈在胸前似按压什么重物,又好像弹拂伤害。那只硕大的鼻子不知怎地变了形,高耸不再宽阔变为扁平,周围还染着一圈红浆。最最奇妙的是,脸上这般奇景,和尚的神情看不出丝毫狼狈,反让人觉得佛面庄严,道心通慧,就连面孔上无时不在的苦意都为之尽散,化作无边仁悯。   “小先生才厉害,果真让和尚刮目相看。”   小,或者萧,不管是哪个,能让不净改换称谓,足以证明不净已将十三郎重新定位,摆在同一个层面。   一次突袭换来这样的结果,别人很满意,十三郎很不满意,因而叹息说道:“可惜,还不够。”   和尚目光怜悯中带着惋惜,感慨说道:“是啊,还不够。”   十三郎站直身体,甩着双臂叹息说道:“这都怪大师您,明明身体比我更强,也不提醒一声。”   周围人倒吸一口寒气,震惊的不是不净王强悍,也不是八指先生无耻,而是大家想不通,萧八指为何能不死。   三王就是三王,经年老怪,底蕴深厚到无法形容,底牌多不胜数。不净王既然法体双修,且身体比十三郎更强,为何之前那般狼狈,挨打到险些爆出翔才能反击?十三郎又凭什么能够死死压制住比他更强的对手,将攻击延续到这种程度?   有资格站在这里的都是大能,哪个不是高高在上不容人沾身。神通用惯了,修士追求的都是如何让道法威力更强,何曾有空钻研怎样运用肉身之术?   炼体这种事情,在他们的理解中就是身体坚硬力量大,俗点讲就是耐打且持久。殊不知同样的力量同样的身体,落在不同的人手里运用效果天差地别,断不可同日而语。   和尚修炼时间超出十三郎数十倍,便是不用任何宝物也早已化作万锻精铁,想不强悍都难。但他毕竟不是战士,在不以神通辅助的情形下与十三郎斗力,就好像一头笨熊抓一只老鼠,干挨打的份儿。当然更重要的是十三郎用来攻击的不是身体,而是那双比不净王的身体更强的拳,速度、取点、落位、战机样样超出一大截,怎会逼不住他。   水滴尚且能穿石,不净王身体再如何强硬,本能反应终归存在。比如软肋被打一定会抽搐,鼻子被撞肯定会剧痛发酸,至于双眼、后脑、咽喉还有下阴,那些地方能挨么?   神仙也不能,何况是他!   力就是力,不分什么法力体力,巨大的力量撞入身体,不净王的身体变成洪涛中的一只漂舟、飓风中的落叶,能做出什么反应?   “大意了,和尚大意了。”   回想着之前那场战斗,和尚连连摇头连连叹息,诚恳自检说道:“轻敌自傲为道者大忌,和尚犯了戒,当自罚一指。”   何谓自罚?对苦修之士而言,自罚就是自残;苦面佛言出法随,嘴里说着居然真的动手自残,右手握住左手尾指,咔嚓一声将其折了下来。   “嗬!”惊呼声起,看到这一幕的人无不为之惊叹,心里想大师就是大师,果然心性坚毅不同凡响。看法不同的是血舞,其双瞳此刻已恢复正常,冷漠的面孔上浮现出几分讥讽,徐徐坐回原地。   尾指折断,白骨红肉黑色的筋,断岔处却没有血;剧痛钻心,和尚望着断口微微皱眉,神情疑惑。   十三郎看着他的举动,认真说道:“还不够。”   和尚浓眉皱得更紧,双眼似睁非睁,像是在感受什么。   十三郎好意提醒,说道:“断红尘,大师可还记得?”   和尚挑眉说道:“这不是断,是送。”   十三郎回应道:“能断当然能送,大师师从山君门下,非人非妖无法横渡苦海,只好与红尘中寻求解脱之道;晚辈赠一丝红尘业火供您感悟,不知能否当得一赞。”   山君?山君!   又闻山君名号,群修失色内心惶惶,一时竟忘记了身在何处,齐齐发出低吼。   “他是山君门下!”   “山君门下,灵妙法尊?”   “他是第几子?”   群情扰扰,苦面佛关注的只有一条,厌恶说道:“红尘孽障,腌瓒之物,本王且去之!”   言罢,和尚左手轻轻一抹,又将右手尾指掰断。围观之人的脸上再度变色,此刻才明白八指先生恶毒心肠,竟以业火融合在拳力中,送入和尚的身体。   业火这种东西,多数人只闻其名不见其形,想看也看不着。容易理解的是和尚肯定是和尚,入红尘求的是解脱而非融入,对业火当然避之不及。   换言之,纯以战斗的角度,八指先生策略上佳,恰好攻其必救。   问题是他哪里来的业火,为何修炼这种任何修家都要躲避的功法,又是如何炼成、并将其掌控?   疑问没得解释,十三郎那边得意讥讽道:“大师想做八指和尚,晚辈不好意思和您抢;可惜还不够,真想把它清理干净,您得断去一只手。”   这是事实,和尚此刻也已察觉,埋在体内令自己法力不畅的那股力量看似被逼到一指,真断去的时候依旧不能根除,仿佛不死之身一样生生不息。按照他的估计、十三郎的判断,的确需要断手才能将其清除干净,不然就只能等今后徐徐以图,花费大量时间炼化。   和尚沉默片刻,抬起目光说道:“还不够。”   十三郎抹去唇边鲜血,认真说道:“我会继续努力。”   和尚缓缓摇头,捻指如兰花向前轻点,神情悲悯,目光充满怜惜与不舍。   “小先生就要死了,还是歇歇吧。” 第752章 佛法无边,花海有岸。   传闻佛子受佛祖之托渡化世人,捻指成花铺就一条光明路,每颗花叶均有可荡涤心秽的纯净佛意,沐浴即可登达彼岸。   苦面和尚达不到佛子那样的境界,但也捻出一条花路,路面同样由无数鲜花铺就,五色绚丽香气扑鼻,远比只有神光的路面更缤纷。   路面自手出,自脚下起,如清波似微风向前推送;所过处青石成粉墨色全消,只余一片温热灰沙。死寂而干净的灰,细碎而紧凑的沙,仿佛被什么力量剔除掉杂质,只余下应该留下的那一面。   路面上方,浓郁香气聚空不散,凝化出一张张生有面孔的嘴。   嘴巴是面孔的一部分,那些嘴不是。给人的感觉它们才是主体,其余五官甚至面孔都只是其附庸,需遵照其指令,为其使命服务。   嘴巴的使命是诵念,于是无数张嘴巴不停开合,诵念出无数篇经文、词赋、童谣甚至诗歌。于此同时,那些因嘴巴而生的面孔上浮现出种种表情,激动并且振奋、虔诚或者痛苦;诵念声随之似呐喊、如咆哮,还有悲泣与祈求,呜咽声声不止。听上去,人世间一切可由嘴巴诵念的文字尽含在这条花路之上,无一不带有规劝怜惜,闻之必生不忍。   不忍便可上路,上路才有方向,此即为佛意。世间修佛者无算,经文无尽,释义更有万千种;但若推究到底,佛家最终奥义仅两字便可概括:指引。   指出那条路,供信徒行走。   指引晦涩彼岸难求,苦面和尚做的比较彻底直接,不忍见迷茫之人寻路之苦,干脆将它用鲜花画出来,只需踩上去便可。   花路蔓延,看似不快实则瞬息便至脚下,八指先生如见蛇蝎,身形如利电般闪烁消失,转眼已在百米外。   花路在脚下。   苦面僧渡世过千年,一缕佛心所知,看何处便至何方,永无尽头消止。此时他的目光随八指先生而动,看到便指到,指到便达到,千万声诵念如云聚海,牢牢锁住那一缕气机。   八指先生感受到那股牵引之力,目光片刻迷茫,随后陡然一声低喝,身形暴起。   飓风推动,火云升空,丝丝电弧在脚下跳跃,如弹起一颗豆子,将他于刹那间抛至半空。   花路仍在脚下。   苦面僧人脚步徐徐,延着花路漂移向前,目光于沿途扫过一张张不停开合的嘴,望着那一张张虔诚的脸,神情越发怜悯。   天地不仁,世间有太多苦,身为消苦赠甜的渡化使者,和尚要做的便是消除人世间的苦。每渡化一个人,他都要将对方的苦意留下,因此修行愈是高深,其脸上的苦色便越浓,直至无法消除。今日要渡之人不是和尚遇到的最苦者,但那道苦意却格外顽固,死守着身躯不肯放弃,令其好生感慨唏嘘。   “冥顽不灵,这又是何苦。”   话语怜惜,话音苦涩,和尚的目光随着那道飞掠的身影而动,轻轻摇了摇头。   “孽障,你是什么东西,岂能跑得出我佛视界。”   视界不是真正的界,而是由视线圈就的范围,视线是光,有什么东西跑得过光?   没有,即便道法高深的修士,飞遁速度总不能与光相比。若按照十三郎的话形容,超越声音便已算得上大能。   十三郎禀赋惊人,风雷双灵根皆以速度见长,虽不是大能,遁逃的速度也极为惊人,堪堪能够超越声音。   但他跑不过光,差得太远太远。因而无论他怎么跑怎么闪,和尚要做的只是用视线捕捉到其身影,花路自可衍生而去。   十三郎还在跑,以超越声音的速度在周围狂奔,片刻不能也不敢疏忽。只要身法稍有迟缓,花海未至诵念的声音已经抵达,总能让其眼神出现一丝迷茫。   他尝试化解,花路无尽,神通反击毁其头但去不了根;十三郎不愿与对手比拼法力,干脆封闭听觉,以免被佛音侵扰。   没有用,诵念本非实质之音,怎么封闭得了。比如此刻周围观战的人群中,多数人只能看到那条灵蛇般的花路拦空锁绞,也能看到那些虚张的嘴巴和面孔,但听不到一声吟唱。和尚要渡化的不是他们,他们没有资格让和尚渡化,自然不可闻。   无解之局。   一旦失了先机,苦面和尚随手施展便将对手逼入无解之居。除非十三郎敢踏上那条花路,否则就只能片刻不停地高速遁逃,直到精疲力尽的那一刻。   “孽障,真真是孽障。”   佛音慈悲,连孽障二字也含着一丝仁悯意,不像责骂,反像是规劝。八指先生固然顽强,和尚也未用出全力;此刻的他身有小恙,周围群修因山君之名而蠢蠢欲动,其中数人足以让和尚为之警惕,不能不防范一二。更重要的是,场内还有一位态度不明的血舞王,由不得和尚不为之分心。   似她这种级数,纵然不是本体前来,也无需出手,只是随随便便坐在那里,周围的人便不能当其不存在,哪怕是和尚。   “或许,这就是那个孽障的算计。”和尚一路尾随十三郎的身影,内心有些懊恼。他相信十三郎此时已接近用出全力,之前对血舞王不拒不迎,为的多半就是牵扯自己。因和尚并未与血舞达成什么协议,假如被她看到机会,难说不会横刀夺爱。   不敢全力以赴,最强大的手段也要留下,和尚的实力充其量只发挥出六七成,已逼得八指先生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以修士斗法的雷霆万钧动辄决出生死而论,这一战打的时间已不算短,但除刚开始吓人一跳外,余者有些无聊。   “这又是何苦。”   和尚再度感慨,追击中徐徐说道:“能逃而不逃,说明你还想寻找机会反击。把那些宠兽鬼雾通通放出来,本王一起超度。”   逃窜中的十三郎居然还能回话,微讽说道:“超度可不是本王该做的事,大师好没道理。”   和尚微微一笑,苦而不悲的脸上透着几分满意,徐徐说道:“佛在心中,称呼只为表象;本王本佛,和尚乞丐,不值得计较。”   他听出十三郎的不甘,无奈,还有些紧张与气喘;和尚境界高超,佛性空明,自能分辨其真伪。八指先生强作镇定,但已掩饰不住疲态,虽勉力支撑,又能撑得了多久。   十三郎在空中化出一个大圈,抬手放出几道电弧将追至脚下的花路劈散,嘴里叫道:“既然如此,我叫你一声野狗,敢不敢应?”   这种话太无聊,和尚懒得理他,捻指的速度却更急。花路如屈蛇伸颈般陡然弹出,十三郎顿时手忙脚乱,一路大呼小叫亡命奔逃,狼狈到无可形容。   和尚惋声叹息,说道:“好一条野狗。”   好一声嘲讽,十三郎自己都觉得无趣,逃命中愤怒叫道:“堂堂大修,佛门高僧,至于这么小气。”   和尚神情不变,说道:“贪、痴、嗔三戒,本王样样不缺,大方不得。”   十三郎无可奈何,说道:“好吧,你是山君第几子?这个总不能不应。”   和尚淡淡说道:“本王不明白,你因何认定此事。”   十三郎说道:“你管我。”   和尚想了想,回应道:“你管我。”   十三郎大怒,叫道:“好个无耻秃驴。”   和尚不为所动,捻花的手由一只变为两只,花路陡然间扩散成海。放眼看去,和尚好似矗立花海的万丈老树,给人顶天立地的感觉;十三郎则像一只反被鲜花追逐的蝴蝶,纵急速飞掠,能够活动的空间却越来越小,渐趋绝境。花海内诵唱之声大盛,冥冥中似有千万人跟喝,并有洪钟大吕与之相和。无数声线汇聚起来,再不似之前那样入耳方能蚀人心智,而是如一张无边无际的网,自下往上包裹成桃,成一颗体外佛心。   “咚!”   “铛!”   两声巨响自和尚嘴里喷出,因鼻腔堵塞略有些滑稽,周围观战的人除血舞外却齐齐为之一震,目色散乱神情迷惑,身躯摇摇欲坠。直到语音消尽和尚再爆佛门狮吼,那些人才自迷失中醒来,神情剧变。   身在场外尚且如此,十三郎正面承受佛音,又该何种光景?   “晨钟暮鼓,孽障,还不醒来!”   喝声中,八指先生急速掠空的身形突然停顿,仿佛受到某种召唤、被无形之力拉拽一样靠近到和尚身边;其神情偶尔流露出挣扎,和尚随即开唇顿喝,不断重复两个字。   “醒来!醒来!醒……”   唤醒不是醒,沉睡也不是睡,十三郎在睡与醒中挣扎,迷失与回悟中徘徊,终如流星坠入大地,倦鸟归落屋巢一样跌入花海,平卧于和尚脚下。   “这又是何苦。”   和尚神情悲苦,目光怜悯,随手翻出一只金光闪耀的环,摇头叹息道:“沉沦孽障,当受终伐于无间,本王超度……”   语音突顿,下方十三郎忽然睁开了眼,还朝他笑了笑。疲惫但不失清亮的眼,清朗令和尚厌憎的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   “鞭尸!” 第753章 孽畜   “吼!”   乍闻鞭尸,苦面僧微楞、微顿、微颤,突然爆发一声长嚎。   身处的繁华世界一片灰寂,周围的人均化作白骨,天空沉暗大地无光,似无半点生机。   这是幻想,是臆想,是和尚的内心感受。   佛面瞬间灰败,周围鲜艳褪去,便成一张张冥纸才有的颜色,苦面僧心有所感,捻出的彩花不再是花,而是一张张外圆内方的铜钱。还有那千万张不停诵念的嘴,开合依旧,发出的却是声声鬼嚎与哀哭,如沉沦黄泉万年不得解脱的怨灵与幽魂。   花海变成冥币,念海化为冥河,天空失去颜色,大地一片苍茫,苦面僧了无生趣,一心求死。   简单讲就是一句话:他不想活了。   这就是鞭尸,也是斩尸决,与断红尘一样,均为和尚与枪王亲口赠名。之前那一番艰苦搏杀,十三郎本就不是为了给对手造成多少伤害,而是为了埋下一股难以消除的意。   ……   早在十七年前,双王亲眼见到八指先生领悟并施展此术,为之惊诧莫名。   十几年过去,和尚亲身领受红尘业火,因其断去两指尚不能褪根。苦面僧不能不为之感慨,八指先生确为天纵奇才,这么短时间进益到如此程度。   无论红尘意还是业火,本质都不是伤人法术,而是一种蚀心之道。业火是火,但它烧不了人,甚至连一壶水都烧不开。它是障,是忌,也是一种另类的情;红尘意则是凡俗特有的、足以销魂饰骨的千万种欲念,以生存为首。十三郎将红尘意融入融入业火,不会直接对身体造成任何伤害,但可侵蚀和尚佛心,进而引动其念,改变的是其术法本质。   当年的十三郎做不到这样,和尚心里有数。这是他在十七年、扣除疗伤不足十年内明悟的结果,焉能不为之称奇。但他做梦都想不到,对方居然能将残留在自己身体内未来得及彻底排解的业火转为斩尸,实实在在让他体会一次死亡的滋味。   对世俗凡间来讲,死为一切之终了,所谓身死魂消,恩怨情仇均化作一抔黄土,不可再与之计较。因此或许可以这样讲,它们与和尚的花海一样,都是一种超脱之法。   以超脱破超度,八指先生一句鞭尸,污其佛根进而破开蕴含有无边佛意的花海。法破魂伤,苦面僧焉能不为之惊,岂能不为之恐,如何做到不为之怒!   惊、恐、怒三者齐聚,苦面僧周身佛光大耀,其中蕴含着一丝精黑之气,破口长啸:“孽障……啊!”   和尚还是低估了十三郎。鞭尸毕竟不是斩尸,送过去的不仅仅只有死志,还有更加强烈的红尘欲念,也就是求生之志。   “断红尘,胭脂鸟!”   清喝响,嘶鸣起,火海随之暴起,再不似之前那样温吞无力,而是带有轮回不灭的怨气与滔天愤怒。一只数丈巨鸟凭空出现,看着和尚的目光宛如他是苦寻了无数年无数代的世仇,疯狂向前。与此同时,苦面僧只觉得身体里一空,仿佛有什么无形但又异常重要的东西被割去,比心被掏空更严重。   身怀死志,诸般神通不得施展,和尚不能不爆佛门之吼,强行激发内心潜力,将自己从彼岸拉回苦海。就在他将生存当成第一目标去奋斗的时候,真正的断尘神通紧随而来,仿如斩断了老树之根,堵死掉生泉之眼,恶果再重一筹。   先赠后断,先激而后收,这套策略专为苦面和尚量身打造,此刻得到最最完整、也是最最完美地实现,一举建功。   冷热交替最伤身,凡人如此,修士如此,和尚也是如此。此刻的他就像一只不会死但能体会到煎熬的虾,前一刻还在滚油中遨游,下一刻突然被封禁冰川,再被扔到火海中灼烧,感受可想而知。诸般酷刑折腾一遍,和尚身上的金色光华变成一团经过五色涂抹的画布,红、黑、紫、蓝,色条交错,哪还有半点神圣意。   这些不是终点,放出胭脂鸟的同时,八指先生的身体腾空而起,双手七色光芒如丝雾飘渺,六股彩带层层包裹,恨不得将和尚卷成粽子,再扔到沸水中蒸上一蒸。   “七情!”   “六欲!”   “杀!”   断喝如雷,十三郎与火鸟一道扑向苦面佛身边,依旧是大杀器:肉搏!   全是可快速发出的神通,由始至终,除了身怀血仇的胭脂鸟,十三郎没用过一样可直接伤敌的神通,没有放出一头宠兽。他知道,无论大灰天心还是哑姑,在和尚面前差距太大,动辄便是生死存亡。至于神通,除了那道伤人也伤己的雷,他拿什么和对手比。   此番不同于断背山,虽然浮魔比和尚实力更强,十三郎这边何尝不是群雄荟萃;那场战斗本质上就是一次捕猎,做好陷阱等着猎物上套,自有一套保命之法。   一万只蚂蚁打不过一个人,但若将一万只蚂蚁先摆好,全部铺在人的肌肤上突然咬上一口……人会如何?   与和尚一战,十三郎没有帮手,但不是没有外力可用;能借的他都借了,能利用的也都利用个遍,包括和尚自己。真本事,不是真本事,关键还是结果。   身体内,千万种感受如千万种苦刑,轮回交替鼓荡不休;身体外,飓风如千万把利刃组成的刀阵,火焰如熔锻大地的岩浆,十三郎的拳、头、脚便是可摧毁城墙乃至山岳的巨锤,围绕着那团乱色渲染的人形光球……狂殴!   只能,视线中,和尚的身体就像一根被千万条棍棒挥打的沙包,又像在狂涛中挣扎的小舟,起起伏伏,飘飘荡荡,血花四溅,皮肉翻裂……   “嘭嘭嘭嘭嘭嘭……”   密如鼓点般的撞击中,周围散发着一股焦臭的气息;只有两人的战场上闷吼如雷,竟好似千军万马厮杀在一起,共同虐待那个越来越不像人的人。围观的人们目瞪口呆,除极少数大修外,大多不能理解战斗怎么会瞬间发生这么大变化。   不净王为何突然从大占上风陷入绝境,八指先生又是凭什么搬回战局,还有就是,他到底准备打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林晚荣,闪灵大长老,还有那名新到的青衣修士,三名大修面色苍白,直愣愣的目光望着纠缠在一起的两团身影,心里不停计数。   “三,四,五……算了。”   他们数的不是十三郎打出多少拳,而是假如换成自己被这样狂殴的话,已经死掉多少回。虽明知道战斗不可能完全复制,不净王会中招未必代表比他弱的人一定重蹈覆辙;然而大家都明白,以八指先生目前为止展现的攻击力,足够让他站在元婴修士的翘首队伍,成为大能的一员。   炼体?拳头?这样不算修士?人家打死你了啊!再说了,那只胭脂鸟是什么?那是火灵,纯正的火焰之灵,七级火鸟化作的灵物!哪怕只有它,也足以让十三郎称傲元婴!   狂暴的攻势在继续,尽管周围有人因不忍闭上眼睛,十三郎仍像一只红了眼的疯牛,拳脚如风每个刹那都不知道攻出多少拳,踢出多少腿。这样的攻势下,对手便是一座山也已被推平,哪怕是一座城,恐也被蹚出无数壕沟。   但是,还不够!   和尚不是山,不是城,但他是不净王,是一个实际上拥有化神之力的大能,同时他还是一只拥有钢盔铁甲的狰狞巨兽。   “丝!”   似一声,又像千万声交汇,战场中央处,那一团看不清颜色模样的身影内,不知怎地突然散开无数只手,又像一把把尖利的弯刀。   铁骨利刺,屈刃青锋,青惨惨的刃面上散发着香甜气息,闻之欲呕。数十近百把青锋交错挥舞,密不透风变成一座真正的刀山。   金铁交鸣之声大作,宛如筛子里的豆,连成一片,密集不可分辨。不净王的身体骤然旋转,视线只能看到一团圆滚滚生着无数利刺的球,还有漫天飞舞的鲜血与火花。   那是十三郎的血,那是胭脂鸟的火,也是它的身体。   “吼!”   一声怒啸,一道哀鸣,一人一鸟双双飞退;飓风散,火光熄,雷霆无色,现场只余下一只疯狂咆哮的百脚,挥舞着数十把镰刀般的手,还有数十把零落折断凄惨不堪的脚,破口大骂。   “你这个畜生,你让本王散了形,你让伤了本王的身体,你这个该死的、卑鄙的、恶毒的……”   “畜生是吧?不新鲜。”   数百米之外,十三郎宛如血人,浑身上下不知被撕开多少条沟,那张俊美的面孔上斜拉两道伤口,皮肉翻卷,鲜血淋漓,凄惨不可形容。   “难怪不肯要掌天弓,难怪不用宝物。”   妖兽魔兽,不管什么兽,不化形就用不来宝物。这条百足蜈蚣、也就是山君门下不知得到何种机缘,明明具备八级实力但不肯破阶,偏又能凝聚出人形。但它毕竟还是兽,哪怕破境也受天道所限,对法宝有天生的忌讳。就连之前拿出来的那只金环,其实也是其本躯之脚所化,之前那一通狂风暴雨的攻势中,生生毁在十三郎手里。   “刚才我错了,不该叫你秃驴。不管第几子,你都只是个畜生”   神情不见颓败,目光更加狠戾,八指先生不再温和,俨然一名杀红了眼的悍匪。抹去脸上的血,连带一片皮肉都掀落一边,十三郎纵身在上,清声断喝。   “揍的就是你,孽畜!” 第754章 鏖战天蜈   一直想看到不净王的本体,一直避免过早逼出不净王的本体,真正看到那只长达数长、狰狞狂暴又有些凄惨的天蜈,十三郎恍然大悟,为之感慨不已。   “去你妈啊去你妈,难怪啊难怪!”   蜈蚣,俗名百脚,修士习惯称其为天蜈,也就是飞天蜈蚣。   与人名仅为标记不同,无论妖兽或者魔兽,称呼往往具备一定含义;最常见的是注明其最大特点,供人类辨识。比如夔神,实际上标明了大灰的血脉;飞天蜈蚣指其化形后能够生出双翅,拥飞天之志。   不净就是百脚,但他也是一个人,不是化形的,而是真正具备人修血脉。   山君门下个个奇异,其不寻常处首先便是拥有人形,虽各有其道,最终都在人间厮混。妙妙如此,不净如此,十三郎之前遇到的灵机、十三娘,包括实力最弱的虎嫂也都具备人形。较真算起来,大灰看似排名比虎嫂高,兽性却更足,因其化形靠的是外物,仍应列为妖兽。   天道自有法则,人就是人,兽便是兽,各成其形方能发挥最强,也更方便其成长。这便是十三郎一直不将化形石还给大灰的根源,夔神虽时有抱怨,但知道少爷为了它好,嘴上说说罢了。   不至八级不为人,指的是兽性本源,是修行路上的一道坎,而不是绝对无法越过的天堑。   即便化成人形,妖兽本质上还是兽,若与人修结侣双修,诞生子嗣仍为半人半兽。需要提到的是,只要具备妖兽血脉,其战力最强的时候依然是兽形。八级以上能化形的妖兽或许喜欢与人类厮混,但在平时修炼、真正遇到强敌时,通常都会选择变回本形,以图达到最强。   极个别例外当然有,比如十三娘,它是灵狐,但如果遇到的对手是人,便不会采用本体应敌。因其一身道法多在魅惑,狐狸外形首先就让人警惕,神通威力难免打了折扣。   和尚要隐藏身份,不但变成人,还要扮演一名得道高僧,战斗时受到的限制也极多。首先他不能随意施展本体天赋,比如那近百条强似上品飞剑的脚,还有蜈蚣必定含有的剧毒,天蜈生翅后奇快遁速等等。考虑到环境与血舞王的威慑,七折八扣,不净王看似与八指先生打得难解难分,真正发挥的实力恐不足一半;而这恰恰是十三郎敢与之一战的最大依仗,利用到极致。   八指先生明白,只要和尚是山君门下,就一定要避免被打回本形,焉能不受制约?因为此,十三郎发动第一轮攻势的时候甚至有意控制了强度,生怕激怒或逼迫对方孤注一掷。直到“诱”敌成功,鞭尸之术发挥奇效,十三郎确认有机会一举重挫对手时才放开手脚,全力予之重创。   结局只有一个词能够形容:战果辉煌!   胭脂鸟现身,一举毁掉和尚本可运用的双翅之根,将其潜力打掉一半;十三郎全力出手,借助因其道心紊乱的战机疯狂屠戮,不惜代价毁掉百脚中的小半;至于法力道心等等亏耗,对和尚来说很重要,对天蜈来讲反不必在意,仅仅是附赠品。此时如对比巅峰期战力,不净王虽已显露本体,实力却已经降低许多,仍在十三郎可接受的范围内。   “昔日九指神丐油炸蜈蚣,被传为天下绝味;小爷我不贪吃,只好揭了你的壳,炼制几身铠甲盔服,倒也称得上精美。”   战机瞬间即逝,能把握才是真英雄;也就是这个时候,十三郎认出对方来历,乃传闻中才得一见的飞天蜈蚣。和尚为什么喜欢吃鸡腿,连体型与鸡相似的胭脂鸟都不肯放过?因蜈蚣与鸡互为天敌,且多数时候被当成食物,焉能不彼此仇视。   “孽障,你找死!”天蜈疯狂怒吼。   “滚!”先生咆哮回应。   胭脂鸟被活活分了尸,灵体沾染恶毒巨瘴,意味着需要十数年甚至更久才能恢复。与之相比,十三郎看着血肉模糊,实则多为皮肉,战力保存完好。但他被破了相,双眼险些被爆,其惊其怒如地底火泉即将涌现,再无法按压分毫。   愤怒的天蜈愤怒的王,愤怒的八指愤怒的人,一人一蜈好似两头争夺伴侣的公牛,红着眼张开手,扎起脚舞着刀,毫无避让再没有留手,恶狠狠“扭打”在一起。   以“扭打”描绘修士间的战斗很无奈,但又没有别的词可以形容。人与虫都没有再弄心机,正面似两台撞城锤轰然相撞,无法区分彼此。   刀芒闪烁,黄光耀眼,鲜血飙飞如雨,金铁之声震荡耳鼓。不净王既已现出本相,此战再不考虑后果退路,全力以赴,以灭杀对手为目标。   除去无坚不摧的数十道利芒,飞天蜈最大也是最强的神通便是那一口口不停喷出的毒烟,中间夹杂着条条绿丝,足以令大修退避不迭。反之十三郎第一次孤身面对超阶大能,再疯狂也不能不考虑实力之差,神通无可抵御,遂呼啸中祭出第一道杀手锏。   数千颗银点闪烁,织画出一片、甚至一团毫光绚烂。最新一代厌灵蚁煌煌现出身形,双翅已完全化作银色,背甲散发灼人之光;只要再进一步,便可彻底晋阶,实力堪比四阶之妖。那也就意味着,十三郎身边随时可调用数千乃至数万结丹级飞蚁,哪里是恐怖所能形容。   厌灵蚁的实力依赖蚁后,成熟飞蚁也可通过喂养灵药提升实力,但其性价比……只能让人望而生畏。它们的个体实力毕竟有限,每次遭遇强敌都会死一片;辛辛苦苦花费无数苦功,最终得到的只是一堆尸体,甚至连渣都剩不下。因此十三郎早已转换策略,将精力通通转到小白身上。有了蝉翼族专门提供的饲虫之物,小白如今已经可称为小银,实力飙升。   这是新生飞蚁诞生后的第一战,与之前一样,厌灵蚁充当盾牌与敢死双重角色,若不是飞天蜈的身体并不算太大,反之厌灵蚁破阶后体型又有增加、无法一次投入的话,十三郎可祭出全部近四万飞蚁,真正的万蚁食象。   这样也不得了,厌灵蚁最大的长处不是阶位,而是其令人也令天蜈为之惊骇的啃咬能力、以及悍不畏死的疯狂与决心。在蚁后的催逼下,无数银点舍生忘死,无论面对什么都不知退避,只顾啃上一口,给对手造成哪怕最轻微的伤害。   黑烟剧毒,厌灵蚁抵御不了纷纷身亡;刀芒猛烈,厌灵蚁的强度也不够,卷入便被绞杀成碎末;绿丝最为恐怖,飞蚁沾之立毙,毫无抵抗之力。   不重要!飞蚁固然成片死去,黑烟也不是没有消耗。一只飞蚁死前吞上两口,百来只相加总能抵得上天蜈一次呼吸;刀芒猛烈,绞碎一片后总难免会有迟钝;至于那些绿丝,厌灵蚁抵抗不了,还有十三郎。   “雷!”   一声断喝,飞天蜈下意识地内心一紧,卷动身形匆忙施法并躲避,看到的却不是那股让它一直为之惴惴的雷霆,而是数十道妖异电弧。以无法想象的速度与精准轰击在条条绿丝之上,将其化成青烟。   雷威浩荡,八指先生本就是雷根,其后先得上官提供的源自上古世家的雷石,又得一颗比不净层次更高的浮魔雷心,尤其它还有厚土之灵,若这样都不能克制一条初具灵性的毒丝,恐怕四足都不肯答应,非跨界而来亲自出手不可。   “畜生!你这个畜生!”   天蜈又在骂,它觉得对手实在太无耻了,卑劣程度无法形容,不能不骂,不能为之愤慨。   ……   此战从一开始,不净王始终顾虑着一件事:八指先生十七年前释放过的那道神雷,究竟什么时候放?   能够一举将土蚌大长老灭杀,强如不净也不能不为之忌惮;当年他曾就此事问过十三郎,得到的解释可算满意。但他没想到,之前认为只有一击不足为患的那道雷,最大作用并不是放出来,而是隐忍不发。   不发就要小心,不发就需要提高警惕防范,难免为之束手束脚。开始的时候,不净王想的是如何与之对抗躲避,或干脆不让对手有施展的机会;此时此刻,它的感觉越来越糟糕,转而巴不得对方赶紧释放,哪怕因而遭受一次重创也情愿。   心理这个东西真的很怪,明明做好了承受一击的准备,但每当发现十三郎有释放神雷迹象的时候,不净还是忍不住要本能的躲避或者抗拒。战斗不断持续,其强横身体不可避免的越来越弱,对那道雷的顾虑也越重,以至于现在它要考虑的已不是承受与否,而是还能否承受得起。   这已经第四次,每当十三郎喊一声雷,天蜈不可避免会做出反应,难免也会留些空当;之后便是几拳几脚,或者几口。   更要命的是,承受了无数次啃咬,耗费无数本源毒气,被十三郎抽空轰击不知多少拳后,不净王赫然发现一个让人悲愤到足以发疯的事实:那些可恶的蚂蚁,数量半点都没有变少……   杀不完! 第755章 斗绝!   杀不完。简单的三个字,足以令最最坚韧的战士绝望。   不要说这些强悍飞蚁,就是最最普通的蚂蚁,最最孱弱的凡人,若其数量无穷无尽,永远杀之不绝的话,让人哪来的勇气与之战斗。和尚不知道十三郎究竟有多少飞蚁,只看到每次出现难以弥补的空缺,就必定涌出更多的一群。   无法判断,没办法估量,永无尽头。   这已经不是战斗,而是折磨,如凌迟般痛苦的煎熬。   “畜生,你这个畜生!”咆哮不休,天蜈奋力挥出三刀,忽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再少四条腿,不禁为之一愣。   它有毒,飞蚁何尝不是剧毒!不同的是厌灵蚁的毒不是直接致命,也不是为了将对手化成汤汤水水,而是麻痹对手方便啃咬,或干脆说利于用餐。   “啊!”百脚仅余下十来只,一身铮亮盔甲污渍斑驳,还有些地方开了口,里面藏着几只翻动快颐的凶狞之头;这样的情景落入眼中,谁都难免为之惊嚎。   这是战斗啊!   不是过家家切磋技艺,而是你死我才能活的性命搏杀,和尚怀着这么多心思战斗,结果可想而知。   “斩修罗!”   一声怒啸,天蜈眼前一黑,四周突然出现无数把剑,或刺或劈,或砍或剁,俨然要将它乱刃分尸;边上还有几个人模鬼样的黑面差役,手持杀威棒没头没脑一通乱打,嘴里大喝着诸如“人犯”“伏法”“罪大恶极”之类的鬼话,令其头疼欲裂,且哭笑不得。   蚂蚁搬山,潜移默化,飞天蜈蚣不知不觉中退化成真正的七级魔兽,已能被修罗狱“误判”,并且装载。   还是那句话,与兽作战,人修只要不是上来就被击杀,大可凭借源源不断的手段与之慢慢磨。假如十三郎不是缺少时间祭炼宝物,假如以宝物数量对比双方拥有的实力总和,休说现在的不净王,哪怕他状态回复全盛,恐都不够八指先生塞牙缝。   外域之行,十三郎一路鏖战不休,亲手击杀的元婴修士超过十人;若把他们的家底通通拿出来一件接一件使用,老祖宗也要抖三抖。   “嗷!”   凄厉惨嚎中,黑匣崩裂,银芒厉啸,数十道剑芒溃散近半,伴随着几条零乱残躯,嘴里仍在高呼“凶犯大胆”“罪不容诛”等等令天蜈为之羞狂的威喝。堂堂不净王,山君门下高徒,令人仰望的大能,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辱。   再看那只飞天蜈,数丈长的身体上遍布剑痕,至少有三处几乎对斩,松松垮垮连接在一起,凄凉、凄惨、凄厉,还有几分英雄末路的悲壮。   “山君门下,可杀不可辱!”   “辱的就是你,杀!”   十三郎也疯了,辛辛苦苦培育出来的新式飞蚁,一战几乎被绞杀干净,令财奴本性的他为之发狂。飞蚁无尽只是理论值,蚁后等级提升,每次产卵的间隔与代价也水涨船高。频繁产卵不是不行,势必让蚁后的成长为之却步,甚至倒退。这些飞蚁是他为血域之行做准备,原打算利用接下来的时间着力培养为特级兵种的存在。如今可倒好,近四万飞蚁不断朝那个无底洞里面塞,仅余下不到两成。   这还是近乎残废的不净王,假如面对真正大能,结果将会如何?   “妈的,不过了!”   敌愈强我愈狠,对手疯狂,唯有更疯才能将其压制;咆哮中,残余飞蚁被通通释放出来,如一团银黑相间的密云蜂拥而上,将那只上窜下跳死命挣扎的蜈蚣牢牢锁死在中央。   “无知小儿,是你自己找死!”   身体残缺,群蚁包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飞天蜈蚣反倒平静下来;终于承认了身份的它扭成一团,随即如陀螺一样急速旋转三周,随后发出一声呐喊,居然……   再度化作人形!   “君!”   宝相庄严,金光涂面,八臂屈张,背后背着金色铠甲,着实威风凛凛。其目光仁悯有如神佛,又像俯瞰天下子民的君王;漠然的面孔上,带有一丝轻微的癫狂意,不如此,已看不出丝毫魔兽痕迹。让人惋惜的是,他的身体凭空短了大半,面黄肌瘦,胸腹上布满斑驳伤口,正以看得见的速度愈合。   “临!”   佛音再放,不净王的身体似已痊愈,周遭皆被佛光笼罩,宛如一颗金色的球。飞蚁组成的云团不停冲击,但都无法突破佛光壁垒,频频化作青烟。   “营养不良?”   十三郎仍在笑,内心已被和尚的声势所惊,暗暗警惕着。   当年之战,老祖宗全力出手,神通化山轰压,何等豪壮堪称无敌;又有老院长决死一击相助,人面蜘蛛喊一声君临天下,同时破解两位人间顶级大能的绝杀,虽遭重创,尤能遁魂而去。今日之战,不净和尚面对第一轮突袭时便喊出过君临二字,当时没觉得如何强大,但和现在对比一下,十三郎才知道那只是小半道神通,多半有些忌累。   招手将近半飞蚁收回挡在身前,十三郎命令余下部分保持忘死扑击,嘴里说道:“这就要拼命?还没玩够啦!”   大能皆有搏命术,只看什么时候用。十三郎没有狂妄到认为自己一番急攻便能要了飞天蜈的命,看似轻忽调笑,心里已做好玩命、乃至赴死的准备。   这是他的战斗,是其与大能的第一战,阴谋诡计只是辅助,战志才是第一位。   “天!”   佛光浩瀚但不纯净,空中似点起一轮骄阳,斑杂银芒挣扎其中,凶狞不在,倒似成为其播撒绚烂之点缀。隔空望去,不净王身躯再度缩小,三尺童身张着八支瘦弱几近干枯的手……   “下!”   声音沙哑,分不清是“下”还是“虾”,从十三郎的角度去看的话,此时的不净和尚眼若铜铃几乎瞪出眼眶,恰如一只咆哮怒虾。   洪涛般的威压扑面而来,周围大修难以立足,纷纷色变而退。八指先生神情慢慢宁静,深吸一口气,双掌合拢并膝而坐,如敬佛童子。   “打假!”十三郎清叱。   “降魔!”和尚厉吼。   一清叱一断喝,佛光如流星呼啸向前,先生似童子虔诚下斩;视线中,周围的一切通通静止,整个世界只余下那两个人,两道光,两条极速蔓延接近的横桥,还有中间那一段舍身护主的飞芒。   佛光撞入蚁群,发出叮叮当当如千万把刀剑交击的声音,一股磅礴的神念如针一样隐藏在蚁群内,在无数子孙的护卫牺牲下刺入佛光,恶狠狠扎在不净王的脑海。   “啊!”   这应该是蚁后自诞生起的第一次攻击,神念化形。除了它这种天生能够指挥千万人的异类妖虫,谁有这般能力。脑海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不净王惨呼中精神微挫,目光陡然一凝。   迎面闪过、不,是扑过来一道光,一道凌厉、暴烈、奇寒的电弧。决战时刻,八指先生终于放出绝杀手段,轰天之雷霆降临世间。   再没有空间、也无世间去躲避了,不净王刚刚被蚁后一记针刺,脑海中创痛难耐只想歪过头,却发现对方的身形再度加快,以无法形容的速度扑至眼前,耳边同时传来一声轻喝,与一声来自身后的冷哼。   “定!”   “血归灵!”   嘶啦一声。   后心仿佛被顶着一支锐利的刀,血舞王只发声不出手,但已足够令他位置心悸,动作难免再为之一顿。下一刻,手臂般粗大的电弧延着被无数飞蚁用身体撞至稀薄的佛光闪烁冲入,撕开最后那三尺距离,堪堪抵达不净王的面门。   还不够!居然还不够!   君临天下,要的就是俯瞰众生的气概,五重轰击接连而至,不净王只凭无上佛威将其化解;眼看着那道电弧在不甘中湮灭,仅仅来得及在他头颅上抚摸了一下,带来一丝麻痒,掀开干瘪的脸,露出里面猩红的肉,惨白的骨。   “还不够!哈……啊!”   得意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麻木的感觉来不及消退,不净王眼睁睁看着十三郎手里突然出现一柄剑,一柄比电弧更明厉,比雷霆更霸道,比沧桑更古老,比拿着它的人更骄傲,也更凶、狠、倔、绝、决的剑!   那是一种……委屈的感觉。   剑有灵为人所共知,少数人还知道灵剑自有其骄傲,不屑为某人使用,不屑斩杀某敌,又或两者皆有。   不净王看懂了那把剑。它觉得拿着它的人太弱,弱到都不能将飞剑祭出手;它觉得自己即将面对的对手太弱,弱到不足以、或根本是玷污威严。   八指先生双掌合剑,法力目光精神体力通通凝聚在那柄秋水般明亮的剑身,神情竟透出几分神圣的味道。他根本没有看、也没有余力看对手一眼,专心致志于自己的手,手中的剑,一路向前,一路划过,一斩成为两片。   猛虎欺负小兔,恶龙调戏游鱼,大炮打蚊子……类似诸多感觉齐齐涌上心头,不净王弄不明白自己是何感受,忍不住在心里想。   “死骗子,这不是……欺负人吗?” 第756章 妄山君   初秋微寒,衰风催老,竹林万叶不肯低头,顽强挺立接纳伴随晨曦中洒下的露珠,略有醺意。一条血红身影挺立船头,目光随着那道轻快穿梭在竹林内身影而动,似在担忧她的衣裳会不会沾湿。   小宫主悄悄跟着一头带着幼仔的鹿,看着她精心选择道路,偶尔遇到林密无可躲避的时候,母鹿会以呼唤提醒幼鹿,命令他从自己的胯下钻过,避免被如剑似枪般的竹叶扎伤。小鹿未必能够体会到母亲的苦心,贪玩时会有抗拒,甚至故意用头去蹭;在经历几次针刺触电般的感觉后,它最终明白了这片竹林的凶险,一边委屈地叫着,老老实实跟随母亲的脚步前行。   对它们来说,这是一块陌生的地方,以往经验告诉鹿妈妈,陌生地方需要格外小心,首先要探清环境,还要留意周围有没有天敌,尤其要注意周围有没有人。修真世界如此神奇,普通野兽不仅寿元大增,活久了还能初具灵性;活到鹿妈妈这份年龄,早已懂得人类比野兽魔兽更恐怖,除了身后的那一个。   小宫主并未可以掩饰形迹,鹿妈妈早已留意到她的存在,凭着一股冥冥中存在的感应,它知道她对自己没有敌意,不想吃自己的肉,不想喝自己的血,还有不会杀死自己的孩子。   鹿妈妈不明白小宫主在做什么,有些奇怪她为什么跟着自己母子,看着自己做这些最最寻常的事。它偶尔会回头张望,壮着胆子轻唤两声询问,得到一些手势和一张笑脸,还几句听不懂的人话。   听不懂没关系,鹿妈妈领会了那个人的意思,她就是想看。   “人类真是奇怪,既然她想看,那就让她看吧。”鹿妈妈这样想着。   与鹿妈妈相比,幼鹿对人类的好奇远远超过危机感,回头的次数也更多;有几次甚至想靠近去看一看,试图与那个奇形怪状但不觉得丑陋的生物交流。每当这个时候,耳边总会传来母亲严厉呼唤,幼鹿不得不撂蹄甩尾跟上母亲的脚步,临行不忘留下一个“抱歉”的眼神,似在与自己的新朋友作别。   “没关系没关系,你忙吧。”   小宫主看着这一幕,不知怎地就是看不够,嘴里嘀嘀咕咕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哪有半点修士模样。此时,远方天空红霞遍布,轰鸣声震耳,但不知为什么,小宫主丝毫没有察觉到异象,一心沉浸在与鹿母子的游戏中。   正如血红人影担忧的那样,不大会儿功夫,小宫主衣裙皆被竹叶沾湿,又不敢释放道法惊扰鹿母子,只好干忍着。   如果说凡人看修士如神仙多少有些虚伪,这些最底层生灵的眼里,拥有法力波动的人是真真切切的天威,避之犹恐不及,遑论与之亲近。   远远看着竹林里的一幕,枪王轻轻皱眉,缓缓说道:“少主变成这般模样……如何是好?”   “没什么不好,让她去吧。”   老祖宗仍是刘奶奶打扮,面容比四年前更年轻;随手掂掂鱼竿,感慨道:“本宫今日才知道,原来钓鱼竟然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陆放天那个老东西耐心真好,一钓十几年,不知他怎么熬得过。”   没头没尾,枪王实在不知该怎么接茬,犹豫道:“颓败之人浪费时光,主上何必在意。”   老祖宗轻轻摇头,说道:“不是浪费时光。那道被神通在其死后还能生效,实在是……本宫至今都想不明白。”   枪王闻之苦笑,心里想不管他用的什么手段,总不会是因为钓鱼而来。   “只是一道神通而已……”   “你不懂的。”   老祖宗肃容说道:“假如此法能够传承,你可知道其意义何等重大?”   枪王微愣,再一惊,恍然大悟。   假如老院长的手段早点创立,并能够传承下来,每位大能归墟前封印一道神通在低阶修士身体内,无数年下来,拥有大能之力的修士会是多少?那样的话,魔修凭什么进犯沧浪星,且占据半壁江山?   现在方法有了,就算封印神通无法转移,对魔域依旧后患无穷。试想一下,灵修派出修士潜入魔域,以封印神通击杀大能或者大修,慢慢持续下去,结果将会如何?   想到此处,枪王来不及感慨宫主高瞻远瞩,冷汗湿襟,面色陡然间变得苍白。   老祖宗叹息说道:“想到了?”   枪王凝重说道:“萧十三郎或许知情。”   老祖宗说道:“他的确不知道。”   枪王不知宫主为何这般肯定,不好再就此议论,说道:“此事需及早提防。”   老祖宗说道:“安排肯定要安排一下,但就本宫的想法,此事多半还是因为十三的体质,或者别的什么。假如换个人,多半难以做到。”   枪王微微皱眉,心想那小子够神奇了,难不成还是个天生的神通罐子,尽管往里面装不怕漏出来。   “此事可得到验证,如今对你讲出来,保持关注即可。”   不用神通钓不着鱼,老祖宗失了耐心,随手将鱼竿丢到一边。回头看了看终于和小鹿嬉戏成团的小宫主,老祖宗感慨说道:“时间不会太久。”   枪王笔挺的身形陡然矮了一截,颤声道:“主上不可轻……”   老祖宗摆手阻止他,说道:“无用的话不要讲,你来说说,那孩子能不能赢?”   枪王犹豫了一下,说道:“有主上指点,应可无碍。”   老祖宗冷笑说道:“龌龊心思。本宫仅暗示过你三人身份,从未替他做过选择,更没有指点过什么。本宫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暗示才得出结论,还是早有所疑。”   枪王微诧,忍不住问道:“主上如何暗示?”   老祖宗回答道:“一个草野之修,一个灵修奸细,一个山君门下,这句话是本宫所讲,但并未指明谁是谁。实力评价的话,本宫说你们非灵非魔,非妖非人,修为一塌糊涂,神通乱七八糟,除此再无一言。”   放在以往,老祖宗无论如何不至于像一名下属请教。如此情形,只能说她对枪王足够信任,再有便是自己实有些想不通,就好像不明白陆放天为何能够封印神通死后仍可生效一样,非得亲手尝试一下。   提醒也是评价,同属三王一员,枪王听到老祖宗这般评语,苦笑说道:“既如此,属下实想不出他如何获胜。”   因那句提醒就猜到三王身份已是极难,遑论因此确认目标判断实力?事实上,假如十三郎真的能够判定三王各自是谁,最明智的办法就是交换掌天弓与枪王一战。有老祖宗在这里,草野魔修断不敢伤了他的性命。换言之,他的确认为自己有把握战胜山君弟子,也就是不净王。   老祖宗不知想到什么,默默说道:“当初让如花前来,本意既然救治无望,便以她为引子,借秃驴之手诱出妖妇。没想到事情发展成这样,那孩子不知得了什么机缘,竟似感悟到一丝轮回真意;本宫有八成把握,花儿的诅咒是因此才能够解除彻底,虽失了魔宫记忆,至少平安终老。”   枪王脸上微微变色,欲言又止。   老祖宗留意到这一幕,淡淡说道:“本宫不是陆放天,他可以放下仇恨而去,本宫不能。既然找不到她,如花又治不好,便让她与之同归于尽,亦为报仇的一种。”   枪王摇头,抗争说道:“少主无辜。”   老祖宗眼里闪过一丝愧疚,说道:“本宫何尝不知其无辜,好在……事情没有像预想的那样走。”   感慨中,老祖宗默默说道:“妖妇执着于三生传闻,一直努力收集珍惜血脉,本不会放弃如花。如今有了他,其目标再不会放在花儿身上,本宫真正放下一桩心事。”   枪王不服,说道:“妖妇未死,无人可猜度其想法;萧十三郎纵有些奇异,如何能与少主想比。”   老祖宗说道:“那是你的误解。此子身上有些东西,本宫也无法看透。”   枪王干脆闭上嘴,心里想您爱咋说咋说,当他是神仙转世也无妨。   老祖宗说道:“本宫知道你对如花爱护有加,但不能因此失了判断。血域之行后,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要准备返宫苦修,为将来之事筹备。萧十三郎这样的人,将来注定关系天下大势,断不可随意轻忽。”   枪王说道:“他首先要活下来。”   老祖宗轻蔑说道:“小小秃驴,凭他也能要了十三的命?”   枪王严肃说道:“山君门下,前十位个个大能,不净排名第几我不知道……”   老祖宗微微一笑,说道:“他与妖妇结伴,当为第七子。”   枪王不解,说道:“属下不明白。”   老祖宗淡淡说道:“三生六道,相加便是九;九为数之极,山君门下那群孽障妄度天机,每两人结伴合称为九,且各有分工。”   枪王疑惑更多,苦笑说道:“属下愚钝,仍不太明白。”   “一些无聊传闻而已,罢了,本宫时日无多,是该和你说说明白。”   老祖宗神情不屑,说道:“一八通天算地,二七蛊惑人间,三六无门有路,四五凶图兵灾;加上那个谁都不知道什么人能做、作何用场、也不知隐身何处的九子,便是山君一门的圆满之道。”   枪王恍然,内心揣摩一时弄清其意,放在一边说道:“既为山君第七子,萧十三郎如何敌得过。主上既然着重此子,不如让属下前去……咦!好一把剑!”   难以置信的惊呼声中,老祖宗同时抬起了头,神情微变。   “不错,好一把剑。” 第757章 后言   好剑,赞的是剑而不是人,短暂震惊过后,老祖宗与枪王似又察觉到什么,先后收回神念,相视苦笑。   “可惜了那把剑,威力仅发挥三成。”   “恐还不到三成……依你看来,它比掌天弓如何?”   “当然不及。”   枪王气势如枪,悍然说道:“掌天弓如能破开封印,千里之外取人首级,哪里是一把剑所能比。况且,那剑是灵修之宝。”   灵修的东西不如魔修,反之若枪王是灵修,势必会说掌天弓不如天绝剑,两种说法都没什么确切根据,占的无非是个情感。老祖宗明白但不会点破,笑言道:“远近有别是宝物本身,倒不好这么比。但对他来说,此剑的确不如掌天弓。”   枪王不屑说道:“何止不如。在他手里,此剑不过是把比较锋利的刀。”   老祖宗神色微动,说道:“莫起贪念。”   枪王内心微凛,说道:“属下不敢。”   枪与剑,对凡人战士来讲区别甚大,但对修士而言,本质都算得近身之宝。以枪王的境界能力,破铜烂铁、碎木草根亦可作神兵,遑论品质可与掌天弓相较的天绝;假如那把剑落在他手中,威力定能提升不少。   老祖宗正色说道:“血杀修士终身只事一兵,修的不仅仅是杀戮,还有那一股执意;当年你改剑为枪,道心本已有所松动,突然看到这样一把剑,难免会有些波澜。需记住,宝物虽可提升实力,对境界修为却没有半点帮助;你已心境初成,若非为了血域,早已迈入天人之境。此时再因外物损及大道,愚不可及。”   说到后面,老祖宗语气渐趋严厉,直至醍醐之音隆隆回响,震得枪王生铁般的面容有些苍白,眼里流露出一丝刺痛神情,其额边微湿,如有冷汗渗出。   期许这种东西,很多时候会转变成压力,心境不够变容易生出逆感。枪王修炼至今,心固如山,自然明白老祖宗这番话是好意,出于期待才会才肯讲出来的忠告。奈何谁都有过不去的坎儿,枪王既有执念,终不能说放就放,仍有几分不平。   老祖宗心知肚明,徐徐说道:“如换成你是不净王,可挡得下那一剑?”   枪王断然说道:“属下不会落到那般地步。”   不净和尚受制重重,战志一波三折,加上环境、血舞等各种影响,最终被设计到“主动”撞向天绝剑,死不瞑目。枪王自忖搏杀凌厉,哪肯给对手那样的机会,因而有些不屑。   “若是属下,三息便可决胜负。”   三息决胜,胜利的当然不会是十三郎;他对不净王用了这么久,用尽苦心算透机关,不仅战力发挥到极致,可利用到的因素也掌控到极致。换言之,即便是现在的十三郎,即便他能够调用天绝,枪王仍未真正将其放在眼中。   老祖宗轻叹一声,说道:“你再想想,假如三息不能获胜,结果会怎样?”   枪王一愣,认真想了想,面色渐渐起了变化。其垂在身侧如磐石般坚定的双手微微有了颤抖,眉头也越皱越紧;给人的感觉,他好像遇到了一步便可跨过的小水沟,偏偏怎么都迈步开脚。犹豫中,枪王眼里那道痛色更浓,直至变为一抹融不开的阴影。   三息可胜或许是事实,但如果三息不胜,结果将会如何?对枪王来讲,败敌杀敌往往一击便出分晓;一息可出上百枪,三息也可只出一枪,无论哪种都是极限。换言之,三息过后他的力仍在,站志却已消磨干净;假如那个时候的十三郎还能战下去,最终将会怎样?   不净王的例子摆在眼前,诚然经历了几番波折,其中何尝没有胜券在握、似已掌控全局的时候?结果呢?身体被劈成两半,孱弱元神落入敌手,正不知承受着怎样的折磨。心里想着这些,枪王难以遏制心中狂躁,双眼隐隐透出红芒,那根垂挂船头的鱼竿不知怎地发出嘶鸣声,似要破空而出。   一只手落在鱼竿上,轻轻柔柔,安安静静,不带一丝烟火气。狂躁顿化作缠绵春雨,周遭一切恢复正常,耳边肃杀之声不闻,仍是那个平波无漾的镜湖。   枪王脸色渐渐平复,朝老祖宗诚恳施礼,未开口说话。   沉默中,老祖宗缓缓说道:“当年的你,一把血剑杀遍同阶难寻敌手,锐意无匹,心境已为胜负所禁,难以自己走出来。本宫看在眼里,特意安排了那一战。”   后面的事情无需再讲,枪王早已参透其意,再度躬身致谢。   老祖宗说道:“十三这孩子,本宫仔仔细细研究过他的一切,还曾将其资料交与你研读,可曾明白什么。”   枪王毫不犹豫回答道:“行事杀伐决断,性情阴险毒辣,兼有机变伶俐……”   老祖宗摆手说道:“不是这些。”   枪王声音微滞,苦笑说道:“属下只想到这些。”   老祖宗并未失望,说道:“此子有一颗平常心。”   枪王疑惑难解,心里想从其经历看,世上再也找不出一个比他更能斗狠的人,何来的平常?   老祖宗说道:“平常心,指的不是遇难勇退,而是寻机、寻时、寻空间、寻机缘,直至创造机会,与不可能中寻出可能。”   枪王静静思索,目光闪烁不停。   停了一会儿,老祖宗说道:“以你而言,遇强则强甚至更强,这是好事;但若真遇到绝对无法与之对抗的敌手,难免会一战而败,而亡。”   这句话够不客气,当然她没必要客气,枪王明白老祖宗的意思,愧然慨然说道:“属下求索枪道,为的便是一往无前。”   老祖宗点头表示赞许,说道:“这是对的,但要记住一条:目标只有一个,可达到的路永远不会只有一条。同时这条路可以直,也可以弯曲,甚至可以倒退转折;必要时只要方向不变,心志不疲不怠,便是画个圈回到原点重新起步,亦未尝不可。”   枪王闻之沉默,心里想那恐怕需要前提,拥有无尽时间才可以。   领悟终究靠自己,老祖宗指引几句便不再谈,转而问道:“你看陆默如何?”   枪王立即回答道:“天资出众,道心恒固,且坚韧不拔,堪称血杀第一人。”   老祖宗微笑说道:“不算你么?”   枪王肃容回答道:“属下早已忘却身份。”   老祖宗淡淡说道:“如能秉持心正,何须忘记出身。”   枪王平静回答道:“属下以此为自省。”   听了这句话,老祖宗沉默片刻,轻叹说道:“为上者当有不驯之心,一味求忠,难免落个愚字。”   枪王没有回应这句话,转头看向竹林,脸上泛起一丝苦涩无奈的味道。   老祖宗说道:“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讲,不必太多顾虑。今日本宫想说说灵魔两域比较出色的后辈,如十三、陆默、夜莲等;还有血域之行,要注意的地方一并交代。”   话音平淡,听在枪王耳中却有些不详,神情略显失落。   老祖宗淡淡说道:“你对陆默的看法很准,将来或可成为大器;你是他的本族前辈,道心本就互通,机缘到了的时候,不妨点拨点拨。”   理所应当之举,枪王不会说什么废话,默默应承。   老祖宗说道:“夜莲将来或可成为灵修重器;对她,本宫早已做了安排,顺其自然便可。”   每临终老思后事,这是上位者的本能。强如老院长,临终时考虑最多的便是道院传承;高位如魔宫掌座,雄图一生何等气概,但当大限临近,所思所想仍如寻常人一样,不同仅在于面积更大,时间更久罢了。人修之所以能够繁衍不灭,且在凶恶重重的修真界傲居首位,或许正在与此。   略顿了顿,老祖宗说道:“重点还是十三。”   枪王想了想,说道:“以属下看来,此人称得上重情至性,主上对其恩义如山,便是不能认祖归族,总不至于为敌。若真不放心,何不在那件事情上做做文章,推送一把……”   “不可如此!”   老祖宗断然拒绝,说道:“经过这么多试探,本宫确认此子不同其它人,不会因仇恨抛弃心矩,任其自主才是最好的办法。等到他成长到有能力触及那件事,本宫或许已不在;界时无论谁执掌魔宫,切记不可推波助澜。当然,该查的一定要认真查,查清后告知其真相便可。”   以她的身份,讲出来的话比圣旨更有效,枪王悚然回应道:“主上放心,属下晓得。希望他明白主上苦心,不要恩将仇报。”   老祖宗脸色有些疲惫,轻叹一声说道:“不能怪他。灭宗杀祖,母亡妻丧,这样的仇恨,放在谁身上都难以化解。比如血归灵,本可称为魔域栋梁,可惜当年……”   同样是夫妻情深,老祖宗心有所感难免有些悔意,无法再继续下去;枪王及时接口,恳切说道:“血归灵毕竟犯有叛族大罪,主上怜其不杀也就罢了,何须为此忧烦。”   老祖宗冷冷一笑,神情淡淡说道:“你错了,他与十三不同,做了许多对魔域不利的事。本宫的确怜惜其才,但不会因此就原谅其罪。”   “不杀是因为他还有大用,其后辈……”   正这样说着,老祖宗忽然抬起头,眉头轻挑。   “来了?倒有些胆量。” 第758章 无绝   二人为伴,两代英杰,神情迥然不同。   都曾或正当声名赫赫,一人豪迈飒爽、一人萎靡蔫蔫。飒爽的那个表情凛冽,难掩内心忐忑;萎靡的那个形容惨淡,脸上挂着的却是清清朗朗得意洋洋的笑,甚至还安慰对方。   “别担心,老祖宗面冷心善,未必会拿你如何。”   “死便死,须你装什么慈悲。”   “我不是装慈悲,是担心血域里失个帮手。既然你是血归灵,总不能看着后辈灵修落难不帮忙。”   这样的话大概也只有十三郎才好意思讲出来,血舞王忍不住回头打量他,心里想这种货色怎么能混到这一步,老天到底有没有长眼。   “看什么呢?看我比你帅?”十三郎问道。   语气轻松愉快且和善,可惜脸上挂着两道凄惨钩伤如两张撕裂的大嘴,看起来难免有些怪。反之血舞毕竟是男人,如今借用女人身体,自也少不了别扭难适。况且她再冷也冷不过冷玉,十三郎哪会在乎她那点臭架子,不嘲笑便已嘴下留情。   “呃,老天本来就不长眼。”血舞王这般想着,悻悻扭过头。   十三郎说道:“我觉得吧,老祖宗多半不会太为难,但你要注意态度,别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她是前辈!”   血舞王冷哼一声,算是回应。   强行压下好奇念头,十三郎问道:“老实讲,你去血域做什么?是不是打算摧毁飞升通道?”   血舞哼也懒得哼,催动身形一路疾驰,懒得理他。   十三郎当他默认,诚恳规劝道:“这事儿连我都没把握,你还是打掉念想,……”   血舞听不下去,打断说道:“要不要脸?”   十三郎大怒,说道:“会说人话不?别忘了,你的小命有一半还在我手里。”   这话真不能算错,十三郎如果想杀他,不用自己动手,翻翻嘴皮便可做到。   血舞到底不想因为这等小事翻脸,但又不肯拉下脸,冷漠说道:“打败那个秃驴很了不起?当自己真是大能了?”   十三郎连连点头,一脸理所当然。   血舞傲然说道:“本王出手,你没有出剑的机会。”   十三郎比他更骄傲,回应道:“十七年前。”   血舞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   十三郎微讽说道:“好好的男人上女身,果然是女人脑子,不灵光。”   血舞大怒,身形顿住寒声道:“你敢再说一次!”   果然有蹊跷。十三郎心里觉得好笑,说道:“再说一次怎么了……别急,十三年后呢?”   血舞抬在半空的手为之一僵。   十三郎朝他(她)笑了笑,说道:“一百三十年后呢?”   血舞哑口无言。   十七年前,血舞一声轻吼险些吓破十三郎的胆,如今的他胜势依旧,但已不敢让对方出剑,跨越未免太大。正如十三郎所言,血域开放至少还有十三年,谁知道他能提升到何种程度。目光放远,一百年,两百年之后,血舞能否一直称王?   千愁公子绝世英杰,当年不仅修行神速,战力同样出众。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敢随意超阶作战,十三郎跨越一个大境灭敌,怎能不为之骄傲?正所谓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五百年,活生生的事实摆在眼前,让这位前代天骄说什么好。   沉默中,十三郎收敛戏谑的表情,认真说道:“别误会,晚辈的意思是告诉您,既然做了血归灵,就不要再当自己是那个千愁公子。待会儿面对老祖宗的时候,没必要怨天尤人,尤其不要让人觉得你多委屈,做好本色即可。”   这是好话,任谁都挑不出什么毛病,血舞知道他是替自己考虑,正想说点什么,忽听十三郎说道:“其实吧,你当初那个绰号就不吉利,活该倒霉。”   “什么……”血舞一时转不过弯。   “不是嘛?千愁公子,欠抽公子,有这样的……”   “闭嘴!”   “本来就是,不承认有用么……”   “滚!”   血舞一声低吼,身形加速扬长而去,不成想惊动下方戏鹿取乐的小宫主,闻言抬头发现十三郎,恰恰好听到这句话,勃然大怒。   “你叫谁滚!你敢……别跑,你别滚!”   “让他去吧,男不男女不女可怜兮兮的,别和他计较。”   十三郎劝阻着按下身形,落地时猛的一个踉跄,头晕目眩几为之跌倒。满腔得意顿化流水而去,他忙盘膝坐在松软的落叶上,放下心神开始调理伤势。   不净王一战,严格来讲受到牵制的不仅仅只有对手,十三郎何尝不是顾虑重重。临战搏杀就不说了,事后还要安顿一众大拿,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可以这样讲,直到刚才那一刻,十三郎从没有真正放松过,身体伤患在其次,心力着实疲惫到极限。   “男不男女不女,什么意思?哎呀,你又受伤了?”   小宫主匆忙跑过来,身形却突然顿住;目光在十三郎脸上停驻半响,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神情悲怆到难以形容。   “怎么弄成这样,你……”   “别哭别哭,哭啥?”   严格算起来,小宫主现在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十三郎自己一肚子苦水,着实不知道也不明白为何她突然伤心到这种程度;手忙脚乱一通安慰,嘴里说道:“受伤而已,很快就能好。对了,你知道那家伙咋回事不?我告诉你,他鬼附身结果上错了身体,人格分裂嗨嗨……”   故意卖着关子,本想转移话题博红颜一笑,可惜小宫主全不领情,呜呜咽咽虽不像刚才那样嚎啕,神情越发悲戚。   “奶奶说你有要事办,不让我打扰,还把我的修为封住大半。其实我知道,你肯定又是去和人打架,嫌我碍事……”   “呃……不是这样的。”   十三郎嗫嚅难言,心里想这七年都没有打过架,那个“又”字从何而来。尴尬中,十三郎抬起手想为她擦干脸蛋上的泪珠,恰赶上小宫主抬手替他擦去脸上干掉的血,目光相对,两两无言。   半响,小宫主不知为何脸一红,忙从腰间抽出一块丝巾,捏出水雾湿透后替十三郎擦去血渍,轻声道:“破相了。”   “嗯……长得快,能好。”十三郎茫然答应着,脑子里不知转着什么念头。   “眼睛差点瞎掉了。”   “长得快……这个长不快,好在没事。”   “和谁打?”小宫主又问。   “不净王。”   “他死了没?”   “死了……还不算死,我想试试能不能用它帮助大灰。”   “他得死。”小宫主语气异常坚决。   “我知道,会杀掉的。”十三郎望着远方那条小舟,安慰道。   “不男不女的那个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么凶?”小宫主仍不放心。   十三郎想都不想,回答道:“哄他玩的,将来好帮我的忙。”   小宫主沉寂下来,片刻后说道:“还要打架。”   十三郎没能留意到小宫主的神情变化,轻叹一声说道:“是啊,还得打。”   小宫主没有再说什么,仔细地看着十三郎的脸,仔细地擦着那张脸,动作越发轻柔。   “等打完所有的架,记着来找我。”   “呃……”疲惫如浪潮般反扑,十三郎目光有些涣散,懒懒只想沉睡三年;嘴里茫然应着,眼皮却渐渐合拢在一起。   “别忘了。”小宫主叮嘱道。   “嗯……”   小宫主轻叹一声,收起湿巾,搬过十三郎的肩头将他抱在怀里,柔柔的声音说道:“你累了,休息吧。”   十三郎未作回应,鼻息徐徐表情宁静,陷入梦乡中。小宫主抱着他,目光从其面孔上挪开,落在不远处朝这里张望的小鹿身上,轻轻一笑。   笑容纯净而妩媚,恬静而满足,温柔中透出几分懒散的魅,小宫主拍着十三郎的肩,身躯轻轻晃动,喃喃低语。   “这样很好,这样就好,这样……才好。”   ……   “这样就好。”   舟头,老祖宗背身端坐不动,淡淡的声音说道:“本宫也曾调查过,当年泄露你妻身份的极有可能便是那个妖妇。你既矢志复仇,本宫乐意成全。”   身后,血舞王五指虚抓,掌心一团扭曲身影,模糊难以看清形状。听了老祖宗的话,血舞随手一抖将残魂收起,抱拳施礼说道:“多谢前辈成全。”   只认前辈不认宫主,血舞终究没有回归魔族的打算,也没有如十三郎所劝说的那样做些表面功夫,只肯以利益作为交换。   枪王有些不满,冷哼一声想要开口,但被老祖宗喝止。   “妖妇修炼三清之术,极有可能拥有分身。即便没有,凭她的本事,夺舍一名大修轻而易举。魔宫那几只血鼎无需担心,余下还有三只,足足二十九人可供其选择,难以防得周全。本宫以为,最大可能还是这一只,换言之,你们极有可能在血域面对其分身。”   缓缓道出仔细分析后得出的结论,老祖宗说道:“无论是分身还是夺舍,妖妇非尔等所能敌,切忌不可单独与之面对。一旦确认身份,务必先与十三商量对策,寻个万全之法。”   说到此处,老祖宗手指轻弹,一节黑黝黝毛发林立如针的脚肢落入血舞手中,叮嘱道:“此为妖妇本体,或可凭它的气息指引妖妇,具体能不能行得通,本宫也无法确定。”   血舞王神情微动,再次抱拳表达感谢,语气比刚才真诚得多。   “本宫也是为了自己,不用谢我。”   老祖宗不知为何轻叹一声,转过身望着血舞王,徐徐说道:“这么多年了,想必你也曾认真思量过当年之事。本宫要问你一句话,仔细想过后再回答。”   血舞神情微凛。   老祖宗望着他,一字字说道:“本宫知道你的孩子是谁,本宫可以承诺不揭破其身份,但你必须告诉本宫:你的妻子,她到底是谁?”   如一道炸雷在头顶炸响,血舞王神情剧变,身形猛地一挺再一顿,似要出手,又像要夺路而走。   老祖宗淡淡的目光看着他,不轻蔑,不嘲讽,不威严不敌视,只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怜惜。   良久,血舞王稳定身形,苦涩问道:“您已经知道了?”   老祖宗平静摇头,说道:“只是猜测。”   “猜测……”   对掌座这样的人来讲,猜测与真相能有多少区别,血舞王自嘲摇摇头,给出一个令人无法置信的答案。   “山君门下……上代第九子。” 第759章 天地自有其运,九子可乱阴阳   “上代……”   早就存了猜测,老祖宗未因第九子的身份惊异,只觉得遗憾。   山君长存万年,没有人知道它是人还是兽,又或与其门下弟子一样半人半兽;没有人知道它是否还活着,隐匿、沉眠,或干脆已死去。人们知道的是,山君门下传承不绝,每个都意味着某种称号,死后方有继承。   不多不少,三十七子行走世间,永远是这个数。   千愁公子如何与第九子结识并走到一起,最终是如何突破重围元神相融,凄婉悱恻令人动容,但不包括老祖宗。   她留意到的只有两个字:上代!   “这么说,她死了?”   上代二字足以说明一切,老祖宗仍要追问,只能说她太重视。血舞王似也知晓这一点,没有因此而动怒。   “死了。”   “可曾留下什么话?”   “有一句。”   “是什么?”老祖宗精神微振。   “她没有害我的心。”   血舞王双瞳闪烁如星又如鬼火,一字字说道:“我的妻子死前告诉我,她不是为了害我。”   枪王忽然踏前一步,冷漠目光落在血舞的脸,表情讥讽说道:“愚蠢。”   血舞根本不看他,只对着老祖宗的眼,似等待判决。   老祖宗神情淡淡,说道:“陆昭说得对,你的确很蠢。”   周围一片安静,血舞呼吸略有急促,野性十足的面孔上时而抽搐,不肯辩解,显然也不愿承认老祖宗的话。   老祖宗说道:“夫妻情深,本宫相信她与你互托生死,甚至可以为你去死。但你的确为情所迷所困,没有真正理解、或许是不愿理解那句话的意思。”   血舞寒声说道:“我不明白。”   老祖宗平静说道:“她要告诉你,山君九子本来目的是为了害,但她没有那样做。”   血舞微微一愣。   老祖宗微讽说道:“山君门下轻易不近人,结亲更是大忌;本宫调查的结果是,她们为了保证血脉,更喜欢与兽类媾和繁衍。十三的经历你应该知晓,他那个嫂子、三十七子就是明证。难不成你真以为当年的你那样出色,足以让不近人的山君弟子为之倾心,远远奔来相就?”   血舞神情微变,难以像刚才那样坚定。   老祖宗说道:“当初本宫初闻千愁名号,也曾仔细研究过你的所作所为,最终的结论是:不堪大器!”   她说道:“山君第九子,出生、心性、姿色、天赋还有修为神通,哪一样都不会比你这个多情公子差,凭什么被那点虚名所动?还是说因为你生得好看些,就可令天下女子、包括山君九子这样的人物抛弃门规?”   声音陡然转厉,老祖宗当头棒喝道:“用你并不聪明偏又自以为是的脑子想一想,九子刚刚与你接触的时候,到底是何目的!”   血舞神情再变,凶芒不再,代之以痛色渐渐加深,哀悲不甘,莫可名状。   他到底不是真的笨,就算是笨,这么多年磨砺也足以想明白一些深层的事;正如老祖宗所讲的那样,血舞不愿将妻子朝那个方面想,拒绝接受事实。   九子抱着某种目的而来,成功与千愁公子走到一起,但没能按照原定计划行事,而是随着时间延续改了初衷,与其真心相爱。直到某一天,九子与千愁道出实情,多情公子悲愤但不忍“大义灭亲”,遂改换风格就此隐匿,试图与爱侣厮守终身。   最终,九子同门、也就是妙妙察觉到事情不对,于是……   简单、狗血、甚至无聊又无奈的故事,历史上曾无数次上演,千愁公子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妻子的担忧与规劝,自己的坚持与不舍,妻子的愧疚与不安,自己的安慰与迷茫,直到最终无能为力,懊悔但无解。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血舞很快、很容易便找到更多证据,身体不知不觉软倒在船头,神色越来越凄厉。   “我没有错……我没有害过谁,九儿也没有害过别人,我们不应该这样,不应该……”   “如果什么事情都可用对与错衡量,这个世界未免太简单。你贪图欢爱又舍不得世间繁华,舍不下爱侣又舍不得族人,隐不像隐躲不像躲,结局从一开始便被自己注定,焉能怪到旁人身上。”   老祖宗不屑说道:“你认为自己没有错,是魔族害了你;本宫也可以说自己没有判断错,血千愁的的确确是个蠢材,不堪大器。”   血舞瘫软在地上,目光涣散不知何思何想,已然如同废人。   骄傲的人跌倒更让人怜惜,同样是夫妻之仇,望着他一副哀绝若死的模样,老祖宗有些触动,轻叹一声说道:“罢了,过去的事情,说明白想明白都没什么意思;你不愿回归,本宫也不稀罕一个叛族鬼奴,哪怕他曾经是个天才。本宫只问你一句话,九子可曾交代过,下一任九子是谁?”   血舞茫然摇头,忽似想到什么,含混说道:“灵域。”   老祖宗微楞,问道:“下代九子在灵域?是灵修?”   血舞点点头,又摇摇头,旁边枪王不耐,喝道:“到底是什么?”   血舞茫然说道:“我不能肯定,九儿曾经讲过一句话,或与此事有关。”   “什么话?”两人同时追问。   “灵魔犹如阴阳两面,又像天地之两极;山君九子身负神命,假手灭阴阳,夺天地之造。”   “好大的口气!”枪王冷哼道。   “假手……有点意思。”   老祖宗关注与枪王不同,思量间抬头看向竹林,神情若有所悟。   “死亡……难道也是神命……”   ……   醒过来的时候,清风飘飘四野寂静,漫天星斗争相眨眼,似好奇的孩子望着另一个孩子,想问他为何如此贪眠。   “糟了,多久……”   翻身坐起,十三郎第一个反应是自己会不会再次沉睡三年,赶紧抬手摸脸。   伤痕仍在,证明世间过去不算久,大感安慰的同时也不禁奇怪,为何身体充满力量,好似没有经历过那场鏖战。   “别装了,你的伤不像装的那样重。”   老祖宗提起鱼竿,望着那尾活蹦乱跳拼命在鱼钩上挣扎的鱼,好生感慨,好生惆怅,好生欣慰。   “原来,世界上真有气运这一说。” 第760章 谈天易   不会钓鱼的人钓到鱼,老祖宗心情大好,不仅将那尾幸运的鱼儿放生,还额外送入一道气息供其滋养。如无意外,那道气息足以保证此鱼顺利成长,直到成为最强大的那一个。   或许,它能就此开颅定鼎,诞生灵智也不定。   “这就是机缘,也是气运。”   鱼儿惊慌溜走,老祖宗目光深透,似看到数十年后一尾巨大鱼怪在水下蛰伏,偶尔哀叹此域狭小,难让自己更进一筹。   “这样的话……”   老祖宗认真想了想,额外补充说道:“人常说气运因时而变,看来不是这样。”   身后十三郎凑过来,好奇问道:“那是什么样?”   老祖宗说道:“气运伴人而生,且和带着它的人一样,需要成长。”   十三郎忙说道:“那不成了妖怪?反噬怎么办,不妥,大大不妥。”   老祖宗笑骂道:“你懂得什么。气运不足会让人走霉运,做什么都不顺,这才是大大不妥。”   十三郎严肃说道:“人如果太顺利、太走运,最后一定会发疯。”   老祖宗微楞,犹豫道:“似乎有点道理。”   十三郎得意说道:“本来就很有道理。我亲眼见过这样的例子,比如……还是算了。”   前世记忆不方便讲,今生所见不愿意讲,十三郎左顾右盼,说道:“如花呢?”   “老习惯,睡了。”   老祖宗正在思索刚才的话,随口应付着,忽而问道:“这么说,夺来太多气运,或者谋夺天地气运的话,反会自取灭亡?”   十三郎意识到老祖宗并非随口而发,不禁有些感慨。   “您还真信这个?”   “大多数人都信。”   “您又不是大多数。”   魔宫掌座只有一个,能让十三郎诚心唤为老祖宗的大概也没多少,未必寡人,一定孤家。   老祖宗说道:“多数少数不重要,关键在于有没有道理。”   十三郎说道:“有没有道理我不能断定,关键是没必要。”   老祖宗好奇说道:“为何这样讲?”   十三郎回答道:“当初那个十三娘您知道吧?您肯定知道……她不就修炼了夺运之术,结果犯在我手里,小命呜呼,别提多后悔。”   摆出“我是真命天子”模样,十三郎振振说道:“我以事实说话。”   老祖宗不屑说道:“那是力量不够,或许是她的气运不足,降服不了你这个怪胎。”   十三郎洒然说道:“这不就对了嘛?”   老祖宗莫名其妙,骂道:“什么毛病,不会把话说完。”   十三郎委屈得不行,说道:“很简单的道理好不好,是您自己……不肯认真想。”   老祖宗沉着脸,冷冷注视着这个轻狂少年,半天没吭气。还好十三郎没说她太笨,不然肯定被当场捏死。   十三郎忙说道:“气运这个东西,没办法称轻重也没办法量长短,谁都不敢说自己天下第一。夺运这种事情总归挑那些厉害的、走运的、通常也意味着强大的人下手,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总有一天会像十三娘一样,撞到铁板碰得头破血流。”   老祖宗想了想,说道:“关键在控制欲望。”   十三郎无奈说道:“欲望这种东西,向来是控制不住的啊!”   老祖宗沉思片刻,说道:“有道理。”   装着看不见枪王的脸和眼,十三郎挨着老祖宗身边坐下,感慨说道:“夺运就像吸毒,越吸越有瘾,越吸瘾越大,瘾越大就越贪多;然而人外有人,迟早会碰到惹不起的对象。人尚如此,遑论天地?夺天地之气运……呵呵!”   略顿了顿,十三郎说道:“从我开始修炼的那天起,经常听到人说修道就是逆天改命,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之类,真的很好笑。”   老祖宗面色阴沉,说道:“修道求的是长生,长生就是违背天道,有什么好笑。”   十三郎仍在笑,笑容清透因而显得越发轻蔑,微讽反问道:“画个圈圈把自己装进去,打破那个圈圈寻找成功的感觉,这种事情真的很有意思?”   老祖宗微微一愣,稍后才说道:“天不是圈圈,修道也不是自我限定,而是为了成就自我。”   十三郎洒然冷笑,说道:“那好,长生就是违背天道,谁说的?天道吗?它在哪儿?谁听到它讲过这句话?”   这话太过无礼,也太狂妄,枪王按捺不住喝道:“妄议天道,大胆!”   十三郎扭过头,好奇说道:“你没傻吧?”   “你……放肆!”   “放个什么肆呵,没事儿歇着吧您。”   十三郎懒得理他,回头说道:“老祖宗您来评评,我对还是他对。”   老祖宗轻轻叹了口气,抬手示意枪王稍安勿躁,回应道:“假如求长生不是违背天道,你是对的;假如违背了天道,修士既然要逆天,当然不怕议论天,你还是对的。”   “老祖宗圣明。”   十三郎得意洋洋,随意朝身后摆摆手,说道:“学着点。”   枪王身体一个劲儿哆嗦,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涉及求真,老祖宗严谨且严厉,自不在乎枪王感受;她心里仍在思索刚才的问题,说道:“你的意思是,对那些谋夺气运的人,不需要去管?”   十三郎大惊失色,说道:“您的意思不管山君?那怎么行!您要是不管,天下还有谁管得了。”   高帽无用,老祖宗怒骂道:“刚才你还说……夺运者必将作茧自缚,最终疯癫无可救药。既然是这样,何必去管。”   十三郎表情无辜,说道:“等他们自己发疯,全天下都可能乱了套;我这样小兵蛋子可以不管,您是掌座,怎么可以置之不理?不行不行,您一定得管,不但要管,还得好好管,最好把他们全杀光。”   正反都是他的理,老祖宗气到不行,喝道:“交出来!”   十三郎茫然不知所谓。   老祖宗骂道:“那头蠢驴是山君弟子,交出来,第一个先杀了。”   “这个……”   现世报,十三郎吭哧半天,无奈只能求饶。   “那头驴是蠢了点,可它没干什么坏事,也不懂什么夺运……山君门下它排名才三十三,这种小角色,怎好意思劳动您出手。”   大拍胸脯,十三郎信誓旦旦说道:“交给我,保管它玩不出花样。”   兽环内,夔神罕见没有反驳少爷极尽羞辱的话,浑身颤抖趴在原地,心里默念“老太婆别看见我,你看不见我,看不见……”   老祖宗的确看不见它,闻言冷冷说道:“罪无大小,同类当诛;排名是当年的事,现在的它若是回去,起码上升十名。”   才十名?十三郎暗想老人家您走眼了,大灰现在比灵机强。   岔开话题,十三郎毫不知耻揽功上身,说道:“谈点正经的,血域就要开了,晚辈豁出去替您跑一趟,可还有些事要麻烦您老人家……”   枪王又想骂,心想你敢和主上不正经,真真岂有此理。恰巧十三郎此时回头,冲他叫道:“首先第一个,你打算怎么办?”   枪王愣住,心里想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我打算怎么办?不对,本王何须他操心,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十三郎看不懂他的表情,又问:“说话呀,真傻了?没听见咋地?”   枪王又开始哆嗦。   “唉!”   老祖宗内心轻叹,估计在给枪王做标签,且多半与当年对千愁公子的结论一样:不堪大器。   到了这一步,傻子也知道放一放给人留点面子,偏偏十三郎聪明非要拌糊涂,振振说道:“忘记了?咱们有约定的。你是打算十三年后与我一战,还是现在就放血变成我的手下,给个交代。”   枪王大怒,喝道:“本王与你……”   “够了!”   老祖宗开口喝止,懒得再教导枪王什么叫迂回什么才是强攻,说道:“陆昭是本宫的人。”   本宫的人意味着不能动,非但不能动,还要免费享受许多福利;十三郎猛撇嘴,说道:“早就知道了。”   老祖宗有些好奇,说道:“和我讲讲,你是如何识别三王?”   十三郎瞥了枪王一眼,不情不愿回答道:“您这是让我教导他,报酬有没?”   枪王连嘴唇都开始哆嗦,恨不得一枪把他捅出七八个窟窿。   曾几何时,枪王以关注后辈成长的态度看待十三郎,虽谈不上喜欢,内心里多少有些欣赏。当年一枪示威,随后定下夺弓之约,目的当然是刺激他用心修炼,不要将精力分散在杂物上。   不知不觉十几年过去,十三郎按照预想中的那样成长起来,如今也肯定明白了当年战约的真相,可恨的是他一点感激的样子都没有,持宠携威骄傲到极致,也可恨到了极致。望着那张得意洋洋的小人嘴脸,枪王不禁要担心老祖宗会不会被这个悭吝之徒所哄骗,有些后悔当年没有一枪扎死他。   愤闷中,老祖宗果然一副被“魅惑”的摸样,不怪罪反而笑骂道:“还不讲来”   十三郎的表现令枪王厌憎,被骂反嘻嘻一笑,明摆着就是个贱骨头。正待开口嘲讽,忽见其神色微收,脸上突又放出一股非自信与强大不可形容的光。   “事出反常必为妖,三王在我面前演戏……嫩啊!” 第761章 传功难   “天下没有不明不白的恨与爱,若真有这样的事,真相往往就是反过来。三王对我的态度差异太大,加上您的提醒,很容易对号入座。”   “我这个人不好也不算坏,至少没开着嘲讽光环人见人恨。血舞王与我无冤无仇,一心只为了谋夺血鼎,我的出现他只应该觉得高兴,没理由那样冷淡愤恨。难道因为一阵风?那也太可笑了!好吧就算他真的讨厌我,也断不会允许猫女无事生非。上千年的老怪,不至于这点城府都没有。”   “您说三王一个奸细一个草修一个山君门下,血舞神秘不肯露面,可不就是奸细摸样。唯一的解释是他知道了我的身份,装冷其实是关心,想帮我。”   一通解释,十三郎说道:“同理,晚辈没有得罪过枪王,凭什么他就看我楞不顺眼,非得杀掉才开心。至于那什么宝物碍主,您觉得我会相信?”   老祖宗楞住,稍后说道:“掌天弓碍主是真的,不是为了骗你。”   十三郎大惊失色,说道:“那咋办?有没有法子化解?”   老祖宗说道:“很简单,还回来就行。”   十三郎连连摇头,说道:“门都没有。”   老祖宗气极反笑,说道:“那把剑也不错,本宫觉得它不比掌天弓差多少。如此贪图外物,难成大器……”   十三郎干脆摆手,说道:“什么大器不大器,我原本就没想过。”   老祖宗无奈,回到之前的话题问道:“就因为这个,你就认定他们的身份?和尚呢?你怎么知道他是山君门下?是不是那头驴告密。”   兽环内大灰刚起身又连忙趴回去,心里想老太婆怎么又想到本神,可恶可恼之极。   十三郎回答道:“大灰的确有点参考。您别多想,山君弟子上知下而下不知上,排名三十以上的人大灰一个都不认识。当然山君弟子前几位可能不一样,它够不着那个层次。”   老祖宗点头,说道:“此事本宫也知道,前十例外。”   十三郎说道:“自打来到乱舞城,大灰一直有些不安,以它没心没肺的性子,这样有点怪。”   “本神心窍通天,你才是没心没肺!”大灰躲在里面埋怨。   十三郎说道:“和尚要血鼎不要掌天弓,还辛辛苦苦拿下如花为我作嫁衣,看似最像您的手下,但如反过来想一下,妙妙难道不明白这一点?假如知道,她怎么敢在当日现身,落荒而逃都来不及。”   不着痕迹送上一顶高帽,十三郎感慨道:“还是老祖宗更英明,但……”   老祖宗等了会儿,笑骂道:“说下去!”   “但我不赞同的做法。”   十三郎忽而收敛神情,认真说道:“绝不,永远。”   老祖宗明白他的意思,淡淡说道:“如花是我的血脉,本宫难道舍得。”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不管她是谁,晚辈都不赞同”   老祖宗为之一愣,随即说道:“和本宫谈这个,可笑。”   十三郎也楞了下,苦涩说道:“是啊,有点可笑。”   ……   因为小宫主无意中打了一岔,老祖宗再无兴趣追究十三郎为何断定和尚身份,吩咐道:“把血鼎拿出来,本宫检查一下。”   十三郎忙不迭说道:“正该如此,我就是不放心来的。”   “无耻!”枪王内心暗骂。他觉得这货真不要脸,刚刚还正义凛然,转眼就好像忘了那当子事,翻脸必翻书还快。   那边十三郎张口轻吐,小小血鼎漂浮当面,一股沧桑之气扑面而来,给人的感觉宛如时光倒流,回到无数万年前的远古。注目看去,古朴印满花纹的鼎面仿佛带有一股莫名吸力,视线落在上面,竟好似被什么东西拉住,无法轻易收回。   “这东西挺古怪,我研究好久没什么头绪,老祖宗您看看……啥门道?”十三郎说着。   枪王连连撇嘴,心里想得鼎之后就大战再之后到了这儿,哪来的功夫研究。   老祖宗没有理会十三郎,认真看了看,开始尝试打出法决,试图找出此鼎与其认知有何不同。魔宫藏有四具血鼎,真正称得上研究万年,老祖宗身为掌座,一切轻车熟路。   法决落入血鼎,好似泥牛入海,半点动静都没有。十三郎看了会儿,开始的时候精神抖擞试图跟上老祖宗的思路,后来发现是徒劳,很快便放弃念想。他将目光转向老祖宗,改为观察其施法,并开始在心中临摹。   枪王与他不一样,目光如枪尖扎在鼎上,不肯放过任何微小的变化。   半柱香过去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一炷香过去了,老祖宗的动作依旧不疾不徐,十三郎目光略有些兴奋,枪王……眼睛有些酸。   又一炷香过去,打入血鼎的法决不下千余,老祖宗仍是老祖宗,十三郎开始伸出手比划,枪王两眼通红……连呼吸都有些乱。   整整两个时辰过去,打入的法决已过万,单计算法力恐已相当于一名元婴老怪的全部,更不要说因专注而陪耗进去的精神。血鼎还是那副模样,死气沉沉毫无动静,发出无声嘲讽。   “罢了,看天意吧。”   这般辛苦劳碌,便是老祖宗也觉得有些疲累,轻叹一声收手。   “扑通!”枪王一头栽倒在船头,居然累脱了力。那边十三郎依旧神采奕奕,双眼如星辰般闪烁不停,似在思索什么环节。   不是枪王没用,也不是十三郎厉害,两人关注的目标不同,消耗也如天上地下。连老祖宗都无可奈何的东西,枪王一心寻求破解之道,可想而知其心力消耗有多大。反之十三郎学的是神通,且不求甚解,能学则学不能学毫不犹豫仍到一边,精神不要太放松。   “坚则易折,本宫最后一次提醒你。”   训完枪王,老祖宗回头望着十三郎,和蔼问道:“记住多少?”   十三郎想了想,回答道:“忘了一大半。”   张无忌也这么说,肯定不会错。心里这样想,十三郎得意洋洋望着老祖宗,等待属于自己的那份赞赏。   老祖宗初始一愣,发觉十三郎不像是说笑,脸色慢慢阴沉下来。   “只记了一小半?”   “差不多忘光了。”十三郎应着。   “不堪造就的东西!”   ……   “这套法决是……”   愤怒过后,老祖宗有些犹豫,想透露又不太情愿。十三郎无奈笑了笑,代其接下去说道:“魔宫有四只血鼎,总结出一套法决不奇怪。问题是晚辈这点道行,实难继续做下面的事。”   血鼎关系到魔修未来,当然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放心。其过程得得失失,虽看起来无人奈何得了,然而将来的事情谁都说不清。换个角度讲,假如十三郎钻研有成,不论从身份还是对魔修的意义,都是一重牵绊,或者寄托。   老祖宗用心良苦,八指先生自承无用,只学技艺不肯接桃,难禁失望微怒说道:“大好头颅,就不能干点正经事。”   十三郎诚恳说道:“一直在做正经事,量力才能继续做下去。这种事交给枪王才合适,我拾点牙慧就够了。”   不用说,这句自谦的话落在枪王耳里更像嘲讽,挣扎起身后愤愤难平,冷哼表示不屑。十三郎不是真的要和他斗气,请示过老祖宗,对枪王说道:“你是前辈,有点风度好不好,犯得着和我斤斤计较。”   好好一句话,十三郎非得用训孩子一样的口吻讲出来,枪王既愤怒又觉得好笑,忍不住骂道:“竖子无礼,将来必有恶报。”   十三郎才不在乎这个,坦然伸手说道:“有报也不会是你,十三年后你未必打得过我……别忙着瞪眼,精血拿来,我带你上路。”   枪王气苦不能言,碍与老祖宗在场不能出手教训,恨恨咬牙朝鼎内吐出一大口精血。   “这么多,你想淹死它!”十三郎吓一跳,挑拇指赞叹道:“难怪一身红,了不起。”   枪王不理,目光只看着血鼎,同时认真感受着什么。视线中,之前毫无反应的血鼎骤然明亮起来,表面浮现出几团玄奥符文,很快将精血吸收殆尽,之后徐徐平复如常,再无一丝变化。   类似情形十三郎之前看过几次,不觉得如何异常。枪王那边神情微怔,冥冥中,他感受到一股牵引之力,仿佛有条无形的丝栓住了自己的身体与灵魂,只待时机一到,便会飞往另一个世界。   不管是谁,只要包含精魂的鲜血入鼎,都会受其认可得到相应资格。至于进去后是活还是死,不在血鼎的职责范围内。也就是因为这个,修士研究血鼎颇受限制,比如任何与鲜血有关的祭炼之法通通不能使用,否则就会在下一次血域开启的时候被带走,谁都反抗不得。   “怎么会……吼!”   一声惨呼,枪王身体猛的一顿,胸口好似遭到重击,再吐一口血。   他藏了一道枪意随精魂入鼎,结果被某种力量轻轻抹去,宛如弹落一缕尘埃。   如此霸道,如此强大!   老祖宗冷哼一声,目光有些失望。对枪王的举动,她心知肚明,故意不提醒也不阻止,为了就是让他长长记性。   十三郎此时方看出什么,讥笑道:“吃亏了吧,该!” 第762章 互托   “心浮气躁,神魂消耗太大,闭关一年,不可轻出。”   一句话结束争端,老祖宗挥手命枪王自去,回身说道:“怎么样?”   十三郎心领神会,说道:“该做的我都做了,奈何此老性情愚直,不堪造就啊!”   “我……”远处枪王一脚踩空,险些再度跌倒。   “装都装不像,成何体统。”   十三郎连连摇头,说道:“接班人肯定不行,您老多思量。”   老祖宗说道:“大位哪有那么容易定下,陆昭以往还是不错的,今天不知为何……遇着你这张嘴,几人承受得了。”   这是夸奖吗?十三郎干笑几声,说道:“不如您赐一道令,或干脆叫他把命魂交给我,保证替您打铁。”   这种比喻太无聊,这种要求太无耻,老祖宗懒得理他,沉吟片刻后问道:“几个了?”   发现那把剑后,老祖宗与枪王知道战局已定,均收回神念未再关注。此刻她问的是血鼎人选,十人方得满员,不但要够数,还要认真考虑人选。   十三郎如实回答道:“四族双王,加上我,还差三人。”   老祖宗问道:“土蚌天狼请的人是谁?”   十三郎回答道:“天狼是本族修士,认识钟寒寒;土蚌族……是蓝瓶儿。”   老祖宗讶然说道:“怎么会是她,那丫头不是……”   十三郎解释道:“不是我心软,她买了土蚌族的资格,非得去一趟。”   老祖宗陷入沉吟,一时没有开口回应。   答应了就要守信,这个没什么好纠结,只要土蚌长老愿意,牵条狗来十三郎也会带着去。问题在于蓝瓶儿是妙音门的人,如今整个妙音门都不清不楚,这件事难免有些怪。   十三郎说道:“我仔细检查过,没有妙妙的气息;当然可能是我的本事不够,还可能因时间未到,妖妇不急于动手。”   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敌人,首先要弄清对方是谁,在哪里。妙妙可能是十三郎的头号大敌,首先要做的自然是辨识身份。可以肯定的是她不会以真身出现,至于她究竟躲在谁的身体里,蓝瓶儿的嫌疑最大,也最容易。   假如只是为了血域之行更可靠,这件事情不难处理。魔域这么大,掌座就在眼前,找几名底细清白的大修轻而易举,然而老祖宗与十三郎都不想这样,或许应该说,他们最怕的就是妙妙放弃血域之行,躲起来才是最让人无奈的结果。   妙妙神通广大,三只血鼎三十名修士,谁也不知道她会选择哪个做目标。从这个角度讲,十三郎没有任何理由阻止蓝瓶儿,甚至希望她就是妙妙。   老祖宗沉默片刻,问道:“假如她是,你打算怎么做?”   “杀。”十三郎断然回答。   见他这般干脆,老祖宗略感安慰,说道:“最毒妇人心,血归灵的例子明摆着,切记不可手软。”   将适才之事略讲一遍,顺带把关于山君弟子的情况告于十三郎知晓,老祖宗肃容说道:“本宫怀疑,上代九子或许是故意的,用这种方式激发血归灵的恨意,死也要将其转变。”   “同为女中豪杰,相煎何苦太急啊!”   十三郎暗暗苦笑,不去分辨“您也是一位伟大女性”,说道:“我宁可相信他们是真心。”   老祖宗默然半响,叹息说道:“她已经死了,谁能弄得清楚。九子既死,下一代轮到灵修头疼,本宫总算可以省省心。”   十三郎无奈说道:“这种事情有什么值得庆祝,不如双方携手直捣黄龙,灭了它们的根。”   老祖宗说道:“直捣黄龙,你是指山君?”   十三年回答道:“就是它!您如果能把它找出来,屠魔卫道算我一份。”   老祖宗看猪一样望着他,半响才说道:“山君天下无敌,真要是出世现身,灵魔不灭就算幸运,还谈什么屠魔卫道。”   十三郎傲然说道:“区区妖孽而已,您太看得起它了。到时候看我的,请来天兵天将四方神佛,定让它魂飞烟灭难入轮回,就此四方太平人间安宁,还我朗朗乾坤天……”   “行了行了,到时候一定请你出马。”   老祖宗笑着挥手示意他闭嘴,神情却有些落寞,思忖片后说道:“接下去有何打算,有没有什么要求?趁现在赶紧说出来,本宫一并办了。”   十三郎一愣,说道:“您有安排?是不是要离开?”   老祖宗点头说道:“再过三年,花儿如果记忆不失,本宫就离开乱舞,寻找妖妇本尊。”   小宫主的情形是两人共同推断得出,大致结论是她多半不会再如以前那样。至于其未来的安排,老祖宗觉得既然她已忘了魔宫,干脆留在乱舞学院,做一名快快活活的小教习。当然这实际上存了安排身后事的意思,十三郎不会说破,也讲不出让老祖宗留在乱舞坐镇这种话。   心里盘算着,十三郎说道:“走之前,您得好好安排一下。”   老祖宗说道:“还有十三年,来得及。”   十三郎说道:“没有十三年。”   老祖宗微微一愣。   十三郎说道:“血域开关时间无多,我马上要走了。”   老祖宗大为不解,问道:“做什么去?”   十三郎昂起头,回答道:“云游天下,行侠义管不平事……别这样看着我,好吧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应该四处走走看看,您就当我是感悟人生,顺带收三个小弟。”   老祖宗笑骂:“你是修士,感悟个屁的人生……算了,想去就去吧,但有一样,血域之行前不可以去灵域,不可以去外域。”   境界如她,怎会不明白十三郎的状况,分明是感悟到某种天人相融的征兆,但又无法说得明白,只能云游四海于飘渺中寻找那份突破契机。如此看来,三年沉睡四年静思给十三郎带来的好处不可尽数,修为只在其次,最最重要的还是那份心得。   说不清,道不明,外人无法相助,这便是悟,是修士求之不得的机缘。只不过,寻常修士通常都是在化神前期才有这种灵悟,十三郎却足足提前两层。虽不能说因此就可增加化神几率,依旧值得珍惜。   真能百年化神?心里这般想着,老祖宗思绪好生复杂,既有得才而不能用的失望与失落,又有见证历史的兴奋与感慨,难以释怀。   百年化神,历史上的确有过这样的天才,可那都是传说级的人物,便是她也不能不为之仰望。如今亲眼看到有人正一步一步走在这样的关口上,焉能不为之心动。   “假如这孩子是纯正魔修……”   越想越觉得放心不下,老祖宗告诫道:“大先生那件事,现在不可以去碰。”   十三郎陡然沉默下来,内心暖暖又觉得酸楚,好一会儿才回应道:“知道了,我只在魔域行走。”   老祖宗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一枚令牌,交过去说道:“见令如见人,别乱用。”   根本不用解释,十三郎大惊大喜,是真正大惊又大喜,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恭恭敬敬接过来,诚恳说道:“多谢老祖宗,多谢老祖宗,这真真是……让俺说什么好。”   终究是个无赖性子,老祖宗本想笑话两声,话出口却变了味儿,说道:“本宫在的时候才有用,一旦物是人非,出牌既为大罪……”   这个谁会不懂,十三郎赶紧打断,迭声道:“老祖宗多福多寿,起码还在此界驻留一千年,飞升也不忘回家串门。”   老祖宗笑出来,骂道:“首先要有地方可升,其次本宫在此无法破境,不可能再活一千年;最后你不要忘了,问根源的话,我的家在魔界。”   “……”十三郎无言以对。   ……   分别在即,令牌到手,十三郎自不会在别的事情上客套,赶紧顺破驾驴敲竹杠,也可说安排后事。   首先是自身安危,他说道:“角蚩族有个婆婆……”   老祖宗不待其说完便开口打断,回应道:“小事。”   十三郎说道:“麦少飞其实还不错,钟寒寒也是人才。”   老祖宗说道:“小事。”   十三郎又道:“关于妙妙,我的妻子曾说过,魔宫有位长老……”   老祖宗再度打断道:“本宫早就知晓,已经处理过。”   十三郎楞住,一时竟有些回不过神;心里想这就完了?会不会太容易,会不会太不激烈,太不解恨,太那啥那啥。   见他不说话,老祖宗反有些奇怪,开口说道:“当初本宫留着他,是因为想从其身上寻找妖妇下落;后来有了乱舞之变,本宫焉能再任他逍遥。此事极易查明,你若不信……”   “不是不是,您真想多了。”   这种事情,不信老祖宗简直是侮辱,十三郎哪会那般不识相,赶紧表明态度苦笑道:“说句老实话,我只是不太适应,这件事这么轻易就解决掉。”   老祖宗傲然说道:“本宫是谁。”   十三郎哑口无言。 第763章 乱战图   老祖宗是谁?   此时坐在十三郎对面的不是什么刘奶奶李奶奶,不是什么掌门什么大拿,而是掌管亿万人生死的魔宫掌座!是天之至尊之首!接触到她是因为妙妙,十三郎只看到其失败的一面,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和谁说话,冒着何种风险。   内心微寒,老祖宗适时开口,蛊惑的声音道:“怎么样,大权在握,做事很方便……”   “最后两条,血域资料,还有灵石。”   十三郎抢先开口,说道:“资料简单;灵石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找魔修要灵石,这种要求也只有他才能提得出来,老祖宗微愣又觉得好笑,问道:“要灵石做什么?”   “修炼。”提要求的人倒是理直气壮,解释道:“没办法,您也说了我是个怪胎,灵妖魔缺一不可。”   未等老祖宗追问,十三郎忽然眨眨眼,说道:“给我一亿上品灵石,晚辈送您一条天大喜讯。”   对掌座来讲,灵石如果换成魔晶,一亿实在算不上大数目;可这里是魔域,估计魔宫也没有那么宏伟的计划要收光灵修的修炼本源,便是有灵石估计也不会带在身上,何况都要上品。   老祖宗哭笑不得,说道:“你当灵石是什么,什么样的喜讯值一亿上品,先讲来听听?”   十三郎嘿嘿一笑,凑前悄悄嘀咕几句,俨然一副做贼摸样。老祖宗初时不喜,皱眉正想训斥,听着听着便改了脸色,直致震惊莫名。   豁然站起身,她说道:“此事当真!”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我猜的。”   老祖宗目光转冷,好在下面一句很快到来,才没有当场捏死他。   “您看看我现在的状态,是不是有些奇怪?真不真要看您的手段,但我觉得,可能性超过七成。”   “好,好,好!”   连说三个好,连吸三口气,老祖宗神情激动、感慨、愤怒、欣慰,种种交织异常复杂,竟有些无法自抑。   “一亿灵石,准了!”   ……   喜讯过后,话题自然而然转到最后一个关键项:血域。   “血域原本是小型修真星,也可称为小界。新纪之战,魔修就是经那里来到此处,最后不知为何通道封闭,沧浪星才变成如今这幅摸样。”   万年前的历史无从考证,血域由来也随时光变迁越来越模糊,老祖宗所知一小部分源自残缺典籍,绝大多数还是由魔修探查而来,且同样发生变化。   “血图中圣坛就是飞升通道所在,每只血鼎都会显示出来,但不知什么原因,它的实际位置会发生变化。无数年来,仅有不到十人见过其真面目,且多不是专业阵师,恢复自然无从谈起。时间长了,血域已变成一处寻宝之地,尤其是那几处原本存有宗门、甚至有上届魔修驻扎过的地方,通常能找到令魔修向往的宝物,最能吸引修士前往。”   老祖宗说道:“血鼎在你手,除圣坛外,认主后可查看七分之一血域地图。按理说这样足够了,可是……为防万一,本宫将历年来汇总过的地图一并交给你。但要注意,根据魔宫的研究,即便那些普通区域,似也有变迁甚至流动迹象,区别仅在于不是那么明显。曾有掌座推断此事与血鼎、甚至与圣坛上的飞升通道有关,没有办法验证。”   听到这里,十三郎忍不住插了一句,问道:“魔宫这么强,不会一次都不能把七只血鼎集中起来,只要……”   老祖宗挥手截断,叹息一声说道:“行不通的,先辈早就试过。血域或许没有沧浪星大,但它毕竟是一界,范围宽广的很。那里没有人烟,到处凶兽横行战力非凡,等于没有任何外力可以借用。七只血鼎传送进去后分散八方,同一支队伍的成员彼此距离较近,但也不是触手可及。换言之,即便事先约好朝同一个方向行走,因有那么多风险,路上恐难免会有一两个持鼎人死亡。一旦如此,血鼎便自动返回沧浪星,几乎没办法聚齐。”   十三郎吃惊说道:“集中一队的力量,保不了一个人?”   老祖宗苦笑回答道:“首先人心难测,让数十名大修做死士,难如登天。其次血域内魔气既精纯又浓郁,七百年才开启一次,用你的脑子想一想,那些凶兽能成长到何种程度。”   十三郎无话可说,心里想没有人类杀戮也不是好事,自然状态下的魔兽自然成长,该是何等可怕的情形。想到这里,他不禁要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明智,凭自己那点本事,此行到底该不该去。   老祖宗看出什么,宽慰道:“不要太担心,一来进去的人本来就少,未必能惊动什么。第二点比较奇怪,血域内凶兽即多且强,但若只计算八级、尤其是八级中后期的魔兽,数量却少到令人吃惊,几乎没人碰到过。”   十三郎说道:“那里规则所限,容不下太强大的凶兽。”   老祖宗摇摇头,说道:“规则限制只对外人,血域本土魔兽,恐不受这种限制。再一则,假如真有限制,高阶凶兽应一只都留不下才对。”   这种说法有点道理,十三郎说道:“就算这样,碰到大家伙的人都死了,哪能传回消息。”   老祖宗微微一笑,说道:“魔宫如果连这都想不到,还怕人去送死做什么,嫌大修士太多撑的么?”   十三郎想不出有什么办法,正好沉默。   自己提问自己答,老祖宗说道:“会用分身的不只有妙妙那个妖妇,魔宫每次都有大能以分身进入血域,凭着本体与分身之间连空间都难以隔断的感应,专门探查血域详情。血域内高阶凶兽稀少,这是无数大能分身死亡后总结出的结果,错不了。”   十三郎好生惊佩,感慨道:“到底是人多力量大,这都想得出。”   炼分身会耽误修行,这是常识;先不说修炼分身如何艰难,辛苦修炼出来专门送进去寻死,这样的苦功……真的只有魔宫才做得出来。   “可惜还是没用。万年历史上,聚齐血鼎也不是没有过,甚至有过一次聚齐并将它们送到圣坛所在,到了最后,幸存的四名大修将它们安放到明显就是安放血鼎的位置时,圣坛毫无反应。”   “啊……怎么会这样?”   十三郎大惊失色,不是惋惜魔修方法不对,而是震惊于魔修曾如此接近成功。很明显,只要圣坛不是真正废弃,魔修解决掉某个关键环节,飞升通道便可再次打开,意味魔族有机会兴兵再犯,将整个灵域血洗。   老祖宗无奈说道:“自那次后,魔宫实际上已停止尝试,只当血域是一个培养大能选拔支柱良材之所在。将来如有某位天才阵师出现,真正参透圣坛机密,打通飞升通道的行动才会再度展开。”   说归说,谁都知道这个希望是何等渺茫。圣坛就是飞升通道,飞升通道就是飞升阵法,飞升阵法如果那么好参悟,沧浪星哪会困守无数万年。老祖宗的话其实就是个安慰,用来给魔修一点寄托,不至彻底绝望罢了。   “那就好,那就好。”   十三郎暗暗庆幸,忽想到一个问题,忍不住问道:“刚才您说持鼎人死亡,血鼎就会自动回归,其它的人怎么办?还有,血鼎既然聚齐,怎么会只剩四名大修?”   老祖宗回答道:“首先,血鼎回归,随其进入的修士精魂会自动转移到其它血鼎空出来的位置上,直到装满为止。假如有哪个持鼎人倒霉一进去就死,跟着它进去的人也只好跟着回来,没办法,没道理。”   确实没道理,且没地方讲道理。然而话说回来,一般来说持鼎之人肯定最强且对血域最熟悉,先死几率实在不大。想到此,十三郎忽然有些自嘲,寻思着若真发生这样的事,自己这一行的可能性最高。   老祖宗说道:“至于聚齐,那是一次巧合后逐步发现的规律,同入之人杀死持鼎人,就能得到他的鼎,但是护身之力会降低不少。此外,持鼎人杀死另一个持鼎人,也能得到他的鼎,还能增加额外一些护身之力。”   十三郎瞠目结舌,半响才说道:“这样……可不太妙。”   老祖宗说道:“何止不妙,简直大大不妙。自从发现这个规律,进入血域的持鼎人就增加一项风险,要防范自己人下手。”   话讲到这里,十三郎不妙的感觉越来越重,细细思索后说道:“这是团战地图啊!分明是鼓励各队相互残杀,将所有的鼎聚集到一队。”   老祖宗点头说道:“正是如此,若不然魔宫何苦把持四鼎,大可再降低一半。事实上,就算魔宫内部四队人员,进入血域后不遇到便罢,真要是碰到一起又有把握不走漏风声,结果也很难讲。你也别太在意了,首先各队碰到的机会就小,至于队内,血归灵与陆昭肯定没有问题,只要先与他们两汇合,没有人动得了你。”   想想的确是这个理,十三郎稍稍放下心,说道:“还有呢,您老多给我讲讲,哪里有好宝贝又不太凶险,千万别藏私。”   老祖宗笑骂一声,说道:“血域内值得探查的地方不少,血归灵与陆昭都会去一个叫葬魔窟的地方寻找鬼灵芝……”   “葬魔窟……怎么会叫这个名字?”   “因为死在那里的魔修太多,去了你就知道。”   老祖宗神情寥寥,叹息一声说道:“你先记住几个地方,有昆仑殿,乱生海……” 第764章 延期的飞升   山南八月稻花香,曲岭高处极目远眺,一片金田望之无尽,正临丰收月。   金秋飒爽,含着成熟谷香的风扑面而来,撞碎在曲岭的山壁上,余波上下翻涌,似在焦灼地催促着人们:快一点采摘吧!   农时不等人,按经验,再过半月左右会有一股寒流破障而来,威势惊人足以催垮娇嫩秸枝。意味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至少会失去一半收成,结果可想而知。   稻田无人,一个都没有。   山巅一座小小香祠,似庙如观又像宗族使用的祠堂,简陋但也有烟火气息释放出来。祠内供案上列着几十副灵牌,上面各自写着对某些人很重要的名字;外间檐下跪着黑压压的一片人,神态虔诚,正伏地祈祷着什么。从其衣着相貌看,这些人均为附近农户,淳朴脸庞几乎贴到地面,生恐流露出、或被人以为有丝毫不敬。   此地此时此情此状,农家本该挥镰洒汗,收获属于自己的那份希望与生活才对,然这些人个个面有饥色,神色期盼中带着恐惧,甚至有几分绝望。   事出反常必为妖,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只有一个:此地有妖。   “老夫宫上书,今日率曲南百里山乡父老,诚心为列祖列宗祈福。”   为首一名老者白发皓首,三叩三拜后艰难转身,吩咐道:“抬上来。”   一排壮年汉子闻声而动,奋力将几头捆绑妥当犹自挣扎咩叫牛、猪、羊抬到贡案前,三名赤膊屠夫手持利刃踏步上前,目光落在各自的目标上,只等一声令下。   牲畜亦有灵性,被用作祭品的牛羊等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纷纷停下徒劳挣扎,只以悲戚的声音呼唤自己的主人,闻者无不动容。那头犄角平直有力的母牛竭力扭过头,望着人群某个方向的目光很是疑惑,似在问:“我还可以干活,还可以产崽,再说稻子还没有收,为什么现在就杀死我。”   人群略有骚动,白发老者清咳两声,尽量让沙哑的声音不再沙哑,随后从怀里拿出早已写好的祭文,开始诵念。台下,一名七八岁的男童此时明白过来,黝黑的小脸上满是焦灼的神情,抓着身边母亲的手问道:“娘,为什么要杀掉大牛?”   母亲小心安抚着他,回答道:“要祭祖。”   男孩仍不解,继续问:“祭祖做什么?”   母亲说道:“请祖宗显灵,降服妖精。”   男孩问道:“村里就一头牛了,再杀掉的话,怎么耕地?”   母亲深深叹息,憔悴的脸上满是无奈的神情,回答道:“妖精不降服,连人带种出来的东西都被它吃光了,耕地没有用。”   男孩说道:“我们不能打妖精?”   母亲苦涩说道:“我们打不了,要请祖宗。”   男孩沉默下来,良久才开口说道:“村里也有祖宗,为什么非要到这里来?”   “这里供的都是有德的祖宗,与村里那些不一样。”   男孩似有些明白,问道:“这里的祖宗是神仙?”   “是啊,这里的祖宗是神仙,只有他们才能降妖。”   男孩不甘心,说道:“祖宗既然是神仙,帮我们降妖不是应该的吗?为什么非要大牛死?”   母亲不知如何回答儿子的话,只好将他楼在怀里,胡乱安慰几句。   没能得到答案,男孩没有再追问下去,望着那条据说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牛,望着它似有失望、渐渐绝望的眼神,望着那两只大大的眼睛各自流出一行泪,轻轻说道:“娘,我不想大牛死。”   母亲将他抱得更紧,说道:“娘也不想,娘也不想……”   男孩再度沉默下来,静静地看认真地听,似乎想记住老者正宣读的那些话。   “年年辛苦年年空,妖患不除,曲难不已;今日百里乡亲均有族人在此,恳请列为祖宗大人怜恤不肖子孙之诚意,显圣降妖!”   喝出最后一个音节,宫上书神情有些疲惫,抿唇干咽两下方能平缓气息,哑声道:“献三牲……嗯?”   声音微顿,三名持刀向前的汉子脚步微顿,遍地百多名农户表情微顿,就连那头青牛不停溢出的泪水也停顿下来,仿佛时间凝固,空间冻结,一切都被终止。   空间没有冻结,头顶的风依旧在吹,地面的沙土仍在扬,且势头比刚才更猛烈。不知什么时候,小小祠堂上方出现几条身影,正以众人无法理解的方式扫视周围,仿佛能看透九幽地底。   一名蓝袍老者面容清瘦,目光四望随意说道:“是一窝地幽龙,这种低灵之物居然快要结出妖丹,有点意思。”   旁边一名彩裙女子,艳光四射妩媚如花,轻笑说道:“是土质的缘故,此地富含息壤,结出来的果实稻米凝结不少精华,数百里地方养一窝,算不上什么。”   又见一名青衣道人,冷眉厉目,寒声说道:“时间已超出预期九年,我等还在四处游走做这些无聊事,不知先生可有什么想法。”   三人目光均落在中间那人身上,也就是道士口中的先生,结果除了一副淡淡笑脸,什么回复都没有得到。   “地幽龙?不就是一窝蚯蚓嘛。”   年轻先生白袍白面,肤色如明玉般晶莹剔透,单看轮廓的话,恐比那位彩衣女子还要靓丽几分。他的面孔上有两道淡淡红痕,起眉挂腮斜劈而落,好似两把钩刀刻画出来,不损其美,不惹怜惜,反为之额外增加几分狠倔刚烈气。其眉心位置有一点绛珠,乍看有点像女子点的胭脂,细看才发现那是天生出来的一抹红线,如胎记。   “游走总比干等好,诸位难道不认为,这样走走时间过的比较快?”   随口应付着,先生坦然说道:“每做一件好事,我就觉得心情跟着舒爽不少,几位觉得呢?”   这话应该算自夸,可他说的如此随意,如此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听在耳中不怎么让人厌憎,反没由来地会愿意相信。那种感觉很是奇怪,就好似他说什么都是对的,哪怕说打雷就是老天爷放屁,也不能随便怀疑。   彩衣女子目光连闪,毫不掩饰内心的激赏与爱慕,柔媚轻笑道:“原本不觉得,经先生这样一说,妾身觉得很有道理。干等着只能心浮气躁,不如到处走走。”   蓝袍老者苦笑摇头,说出来的话与眼前事完全无关,感慨道:“先生金口铁律,似已领悟到天人交融之意,佩服,佩服。”   先生笑了笑,丝毫都不谦让,说道:“多走走多看看,你也可以的。”   金口铁律,实为金科玉律,取自凡间用于道家,表示开口既为法,言语便是道,蕴含天地之力,或者理。若再上一层,便是修士常常讲到的言出法随,说什么是什么,不由人质疑。老者等三人均为大修,已能体会到先生说话时意境,焉能不为之震撼。   老者哈哈一笑,说道:“多谢先生金口,将来若真有那一天,老夫定有厚报。不如讨个吉利,眼前之事交由我处理。”   言罢,老者飞掠如星转眼即逝,顷刻间便至千米外,手掌随意向下方一按一提,眼中只见到大地翻动,一条条粗若水桶的软体从不知多深的地底被生生拉出来,毫无挣扎之力。   老者并未将它们灭杀,而是一条条装到一个袋子里,朗声说道:“忘了与先生提起,这些地幽龙初成气候,用来酿酒再合适不过;稍后有成,请先生品尝品尝。”   彩衣女子靠近先生几步,说道:“蓝老喜好杯中物,讲的也是实情,若不是为了这个,恐还懒得出手。”   先生自然就是十三郎,闻声轻笑说道:“怎么都好。听闻仙子酿酒也是一绝,为何不取?”   女子轻挑秀眉,柔声说道:“妾身酿酒用的是嫩花寒露,哪是这等肮脏之物所能比。先生若有此雅兴,妾身自当精心准备,好好伺候。”   旁边道人冷哼一声,懒得说也不想看,干脆扭过头去。十三郎倒是坦然,应着女子不忘回答老者,目光却已投向下方,谁都不肯落下。   外面的动静这么大,下方农户早已惊成一群呆头鹅,直愣愣的目光望着几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宫上书比他们强,心里正极力回忆供于此地的各位先祖模样,试图与眼前几人对上号。   结果自然毫无所得,无奈中宫上书壮起胆子想要开口,忽然那位年轻先生的目光投过来,心里一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有道基呀,怎么没有修行?”   十三郎随口问他,语气就像邻里聊天,家长里短没有丝毫牵碍。宫上书有些愣神,心里想仙人是在和我说话,真的是我和说话?   “别发愣了,贡品撤了吧,以后也不要这样搞。”   十三郎轻轻挥手,三头贡品身上的绳索随之溃散,恢复自由的它们不像人那样发呆,一路狂奔,落荒而逃。   逃是逃不掉的,牛猪羊都有自己的主人,闻听仙人赦令纷纷大喜,匆忙施礼各自追逐属于自己的那一头。其中男孩的动作最快,青牛也最老实,很快便与自己的小主人汇合,竟然“拥抱”成一团。   宫上书此时醒悟过来,顾不得回话,慌忙拜倒连声高呼:“老朽宫上书,叩见各位仙长,多谢各位仙长……你们!还楞着做什么,还不快快叩拜!”   下面跪成一团,磕头作揖乱成一团,就这么会儿功夫,蓝袍老者业已兜了一个大圈回转来,呵呵轻笑说道:“一百多条,数量还真不少。”   举手之劳,真正是举手之劳。关乎百里居民性命的祸害就此一空,再有地幽龙走上修行之路,不知何年何月的事情。   事情解决,再留下去便是扰民而非行善,十三郎想了想,随意一指宫上书,说道:“记清楚。带大家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宫上书一愣,脑子里凭空多出一股气,还有一些记忆,比如凝气、经脉……心里一惊又一喜,他意识到自己遇到天大机缘,浑身颤抖正想开口,空中剧变突起。   一道粗大光柱凭空出现在九霄云层,一团赤红之芒在那位青年身上闪耀,根本不容其思索便连接到一起,随后分出九道红丝,三条连接着其身边三人,还有几道闪烁往北,瞬息千万里。   “来了!”   几位神仙纷纷色变,只来得及发出惊呼,身体便被一股无形之力所牵引,丝毫不由抗拒腾空而起,直挂云天外。   也就眨眨眼的功夫,异像消失晴空万里,一切恢复如常。   “没了?”祠堂内,一群乡农面面相觑。   “什么没了,是飞升了。”有人醒悟过来,赶紧纠正同伴的话。   “嗯嗯,那是神仙,神仙当然要飞升。”众人喃喃自语,神情犹有些不信。   “不许妄议!”   清楚情形的只有宫上书一人,喝斥后吩咐道:“老夫留下,大家切记要……咳咳,好好过日子吧。” 第六卷 血域魔痕 第765章 五九年   新纪九千八百五十九年,是一个值得后世铭记的年份。   对当时当世大多数修士而言,这一年里发生不少影响深远、或可描述为值得传诵的事;但对有资格知晓内情、或隐约猜测到、模糊看到的少数而言,这一年后的四十一年,是他们最为之期待、又为之忧心忡忡的一段时间。   时间无情冷漠,待一切揭晓、事成定局后,对后世后时所有修士而言,那一年、或者说那之后的四十一年是沧浪星格局发生彻底改变的开端,被人们以特殊的称呼所铭记。   提前的万年纪!   ……   年年始从一月起,五十九年一月,南海潮汐提前开启,沧浪星与妖灵大陆之间的通道再次打通;与以往不同的是,由于四大星域的入侵,持续数十年的战事日趋激烈;经过无数人的努力,加上“一点点”运气,四方联盟汇集大能集体出手,成功地在一处相对稳固的裂缝内假设起可开通的传送阵,真正实现了永久、且适时相连。   跨界传送,代价高昂可想而知。同时裂缝毕竟是裂缝,既然不是真正通道,注定会受到一些影响;因此那个适时还需打个引号,需精心观察并由专人守卫与维护。即便如此,这座传送阵的意义也非比寻常,为一宫一殿两盟所重。   战争最大的恐惧是不知,妖灵大陆投入的兵力越多,灵魔两域的牵挂也越大,对传送阵的依赖也随之增强,不容其出现半点差错。同时因传送阵只能建一座,灵魔必须共享其用,进而不能再如以往那样彼此仇视,“被逼”走向接触。   这是一个点,一个让双方开始互通并开始了解的点,是和平的真正开始。于此相比,妖灵大陆那场战争的胜负都比不了其意义,是会影响历史进程的大局。   ……   五十九年二月,凭借因传送阵才能突然增加的兵力,四方联盟留守与新入修士成功轮防,并在一场关键战役中打出漂亮的伏击,将一座双方纠缠最久、牺牲人数以万计的重城拿下,并将包括一名令主在内的对手歼灭大半。自此,妖灵大陆战火虽未熄灭,但称得上大局已定,只要四方联盟自身不出问题,胜利已可预见。   消息传回,举世欢腾!   四大星域战败,不仅仅意味着妖灵大陆得到解放,彻底摆脱险被奴役的命运,同时也意味着星域修士失去跳板,失去了从妖灵大陆进入沧浪星的桥头堡。此外,与四大星域联盟的青狼一族注定走向覆灭,其广袤领地毫无疑问会被瓜分,假如四方平分的话,相当于灵魔双方的版图各自扩大四分之一!   人类喜争,争来争去争什么?说穿了一文不值:土地!   无论凡人还是修士,没有土地就没有根;没有滋养万物供人类生息繁衍的大地作为本源,人类什么都不是。仅仅一次战争,增加四分之一版图,最没眼光的人也能看清局势,最愚昧的人也知道其意义,焉能不为之狂欢一场。   喜悦无法形容,修士的矜持与威严被抛到一边,人们弹冠相庆,放声呼号,甚至相互拥抱到一起。激动过后,不少人愕然中发现自己拉着、扯着甚至抱着的人不是同宗、同门、甚至不是同族,尴尬无语讪讪分手;一些灵修与魔修的表现最有意思,前一刻手拉手乱跳乱叫,下一时发生对方身份,带着笑的脸陡然阴沉,表情僵硬忙强做淡然,别时不忘彼此嘲讽。   “若非魔宫全力出击,焉能有此大胜。”魔修时常如此炫耀。   “一派胡言,如无灵修解救,魔修早已全军覆灭。”灵修反击犀利,让对方无话可说。   “魔域百族,单单大能就出动百名,你们才多少人?”魔修出动的兵力的确占优,难免继续争功。   “妖灵大陆气息压制,魔修战力受损严重,百人只相当于灵修五十。”灵修不屑反驳,言辞难免要夸大许多。   “事实证明,魔宫圣子表现出众,远超灵修新生一代!”老的不行说小的,魔修不肯放弃,极力打压灵修气焰。   “哈哈,哈哈哈哈!”   遇到类似问题,灵修的表现出奇一致,总是狂笑后摆出最最得意的姿态,徐徐念出几个名字。   “万世之花夜莲,道盟副使乐洪涛,仙灵少殿下齐飞,还有……十三少爷,魔修不会是忘了吧?”   这些名字都是灵修的骄傲,在战争中崭露头角,直至为所有人记在心里;因其年轻,这些人显得更加耀眼,便是那些真正在战争中扛鼎的老怪都无法与之媲美。其中万世之花成名已久,其美丽、高贵与战力都被传得神乎其神,已真正成长为灵修的新一代象征。其后两位分属道盟与仙灵殿,战争中期才赶往外域,很快如骄阳一般冉冉升起,光芒四射,一时无两。   战争发展到现在,灵修累计投入外域的修士近万人,青年一代出众者不知几许;魔修投入的人数更多,青年翘首自也不少,但若与上面提到的几人相比,均有所不及。灵修最最得意的便在于此,时常拿来炫耀;因大家心里都明白他们才是未来,是代表灵魔底蕴的最醒目标志。   需要提到的是,战争开始的时候、那位如月亮闪耀在群星中的萧十三郎,如今虽仍被人们提及,分量却不再似以前那么重。一去数十年,十三少爷没有参加过任何一场战斗,若非四方联盟组建始于其手,恐已被人忘记,不会再提到了。   人类总是善忘了,战争之中群星荟萃,每天每时都由新鲜事新鲜人,十三少爷在外域停留只有几年时间,能被人铭记这么久,已经很难得。奇妙的是,每当提到这个名字,与灵修辩驳的魔修表现奇特,通常都嘿嘿几声冷笑后离去,一副不屑与之争的摸样。   这不正常,但已成为一种默契。无论灵魔、无论身份修为,只要提到这个名字,任何争执都会终结,灵魔都不愿再开口。   原因很简单,大家从各自渠道得到消息:曾被誉为道院第一人的十三少爷身在魔域,且组建了一座学院!   很暧昧,很无解,一些人兴奋,一些人愤怒,一些人失望,还有一些人浮想联翩。假如放在以前,那个名字早已被灵修当成叛逆的象征;眼下情形特殊,灵魔联手应敌,双方高层均就此事下了禁言令,人们不方便、也不敢去说罢了。   历史车轮滚滚向前,灵魔两域动作频频,接连发生的大事应接不暇,人们将关于十三少爷的话题扔到一边,渐渐不再关注。   ……   五十九年三月,落日塔,闭关七百年的金顶活佛重开金口,凝声说出两个字:“快了。”   五十九年四月,破天观,观星七百年的太上长老心感灵犀,开卦后沉重说道:“来了。”   五十九年五月,道盟、战盟、紫云岛三地震动,隆隆轰鸣之声不绝,蕴意无人可明。   五十九年六月,仙灵殿传出法谕,宣召万世之花归殿受封,入仙池铸灵身;不出意外的话,她将成为万年来第一位女性少殿下。同时传出的还有童姥的一条口讯,将亲自为爱徒选择佳偶,具体条款将由长老们共同磋商,并由夜莲自己审定后昭告天下,有志者皆可参与。   消息传出,整个灵域再起波澜,无数青年俊杰为之摩拳擦掌,其壮阔其喧嚣,其振奋其影响,几不亚于外域大捷的那一次。   五十九年七月,星空突显异兆,铅云如山连绵近万里,像极了一条大蛇在太虚遨游。在其身畔、应该说与之纠缠拥抱难分彼此的有一绝色女子,呢喃之声如叹息似呼唤,感慨欣慰春风般柔和,又如天雷般浩荡威严。   “好快,好久,好累啊……”   以上都是大事,都发生在灵域,且看起来都是好事;好事一件连着一件撞入视线,闯进人们的心,令无数修士欢欣鼓舞。与此相比,和灵域对抗万年的魔域显得格外安静,平平淡淡毫无变化,甚至有些死气沉沉。于是有人说,在经历万年屈辱后,灵域迎来了千世难寻的转机,终有一日会反攻魔域,洗辱灭敌,收复自己的另一半。   直到八月,魔域终于有了一次变化,极其短暂,极其突然,令人措手不及,几乎没有留意到发生了什么事。   七道光柱从天而降,七十条红线闪烁虚空,七十个人凭空消失,然后……然后没有了。   魔域还是魔域,没有祥瑞,没有声音;魔宫对此没有宣谕,没有解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世界一片安静。   ……   某个奇异空间内,一团飞沙乱石之中,十三郎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带着几分惊讶睁开了眼。   “怎么会这样……我靠!”   睁眼便看到两张嘴,两张巨大的、近在咫尺的、腥臭四溢的、凶狞猛恶的嘴,正以无法形容的贪婪姿态恶狠狠扑过来,夺头争脚。 第766章 登场即临恶战   两张嘴,乱涡流,飞沙走石烟气腾腾的周围居然是……浑浊又清澈的水。   浑浊的血,红色的蓝色的甚至灰色的血;清澈的水,宁静的剔透的寻常目力也可看透百米深的水;血与水共同搅浑世界,狂暴声势如山岳坍塌,又似万马奔腾;水浪如墙水珠似箭,明明人在大海,感觉却好像置身于荒漠山野,且处在战场中央。   一片血海汪洋。   一龟一鱼,体型庞大如山。周围残留着不少碎尸,由此可见它们战斗的原因原本是为了争食,不知怎地突然将目标转移,齐齐对准了十三郎。战斗应该刚开始不久,双方与碎尸流出的血尚未来得及将周围的水染透。战斗进行的异常惨烈,因为海水尚未被浸透,双方争夺的食物却已经死光,且彼此都受了伤。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两只魔兽都很强大,强大到令人难以置信:准七阶!那些水珠水波水墙水雾冲撞在身上,十三郎居然感觉到疼!   刹那间,十三郎看到这么多事,得出这么多结论,一龟一鱼的大嘴已然临头。   “吗的!”   来不及太多思考,须臾之间十三郎全力出手,但也只来得及做两件事:放兽,挥刀!   “呱……”天心蛤蟆的鸣叫发出一半,刚刚化出本相,圆鼓鼓的眼睛没能看清对手模样,便与那条怪鱼相撞在一起。   “轰!”同样庞大,同样沉重,两只怪兽没有任何花哨地“糅”成一团,身体间水浪如一面四散的刀,在周围的水墙中切开整齐的圆环。天心蛤蟆的身体上鼓起数十个包,刀砍不破的坚韧皮肤随即炸裂,飚射数十股血泉。   “嗷!”   无处不在的剧痛让这只倒霉的蛤蟆当场就发了疯,发出的叫声不在如往常那样清脆,而是如野狼对天狂嗥。两只前噗、准确讲是两只前爪如车轮般轮开,照着埋在肚皮上那条头晕眼花的怪鱼脑袋一通猛抓、猛撕。   一道道数尺深的伤口,不,胖胖刨出来的不叫伤口,根本就是一条条壕沟!蓝色的血如喷泉一样从怪鱼身体里飚射出来,天心蛤蟆张开阔嘴,以鲸吞之势疯狂吞食,咆哮连连。宛如在向对方宣告:敢让我流血,老子就喝光你的血,还要吃光你的肉,吞掉你的骨头!   绝不肯吃亏!   三十几年过去,天心蛤蟆虽未进阶,其身体却再度异变;四只连成片的脚噗上生长出如虎豹、又像昆虫般的利爪肢节,此时与对手“亲密地”吻在一起,正好派上用场。   无良主人不懂如何饲养妖兽,但他自有无良办法,不管得到什么魔兽妖兽还是毒虫,不管对方什么等级何种属性,通通往天心蛤蟆肚子里塞。比如那只百脚的尸体,除了甲壳利爪难以下咽,余者都成了蛤蟆的食物;还有老祖宗亲手赐下的人面蜘蛛残尸,除那团最为珍贵的丝囊外,也都被它吞到肚子里。   换成任何一种妖兽,哪怕大灰如果被这么养,恐也会活生生被毒死。天心蛤蟆为万毒克星,同阶毒物等于美食;金山上吞食了金蟾真灵的一点脑汁,其实力虽未根本改变,品阶提高何止一筹?让它和人面蜘蛛搏斗……就算面对不净王也等于送死,但若只是吃掉对方的身体……八阶上品的人面蛛让它沉睡十几年,最终还是奈何不了这个大胃王的“铁腹神功”,无奈变成一坨屎。   只有十三郎才会这么干,也只有他才舍得这么干。换成别的修士,哪怕得到人面蛛腿上的一根毛也舍不得乱用,非得仔细斟酌费心思量,好好研究一下打造何种神兵利器不可。他倒好,因为有了更坚硬的蜈蚣壳,马上将实际上更加珍贵的蜘蛛仍到一边,看都不肯多看一眼。   “忽啊!”   凄厉的咆哮之声回荡,无形波纹冲荡水波如一圈圈横扫周围的墙,天心蛤蟆庞大的身躯仿佛变成一条小船,在一圈圈水波中上下飞舞;其四爪牢牢扣住怪鱼的身体,越扎越深越刺越紧,死都不肯松手。   “呱呱……吼!”   天心蛤蟆野性发作,一股带着蛮荒气息的桀骜在内体滋生并且升腾,好似被贱民吐了一脸浓痰的君王,羞耻、愤怒,恨不能活撕了对手。   “你这个卑贱的,无耻的,下等的,狗日的……”胖胖在心里狂骂,一时竟未反应过来自己为何多了这么多词汇。它觉得喉咙里卡了一根刺,只要再将它揉断,就能吼出人声一样。与此同时,厉刺攻心的怪鱼长尾疯狂拍打,比身体更粗壮的头颅死命摆动,巨嘴两边各有一条长达十数丈的金色鲶须,此时正如巨蟒捆着胖胖……   捆不住!   太倒霉了,实在太倒霉了!目标本来是一个小小的人,突然间变成一头比它还大一圈的蛤蟆,接触的地方光溜溜滑腻腻坚韧无比,吞不下也咬不住;措手不及,这条修成精的鲶鱼撞得头晕眼花;紧接着感觉到八把似可开膛破腹的刀在身上乱划,每一次都几乎掏出自己的心……鱼有心么?   想到心,怪鱼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顿生无边惶恐。   “糟了,它还有毒,剧毒!”   一股股麻痹的感觉冲向脑海,怪鱼来不及思索剧变如何发生,忙祭出它除牙齿外最大的杀器,那两条足以勒碎龟壳的鲶须。   居然捆不住!   胖胖的身体比那条鲶鱼更大,且布满油腻滑滋滋根本没办法受力。最最让鲶鱼无奈的是,蛤蟆的身体与它见过的任何对手都不同,中间大两头小,此地怒气勃发比例更加失调,俨然就是一只鼓囊囊的球。金色鲶须刚用力便滑倒一边,哪有半点用场。   身体捆不住,那就捆爪子?那几根如刀枪一样的爪子正在身体里肆虐,鲶鱼匆忙转移目标,金须如怪蟒翻身绕过天心蛤蟆的利爪,朝中间死命收拢。   忙中出错,结果更惨。爪子没拽出来,反倒朝血肉、鱼刺或者说鱼刺,乃至鱼腮鱼胸鱼鳔内狠狠刺透,与之伴随的是一阵紧似一阵的麻痹感……   陷入混沌的鲶鱼没有机会再次转换策略,更凶猛也更致命的攻击终于临头。   红芒疾掠,海水中出现一条赤色闪电,接连刺中鱼眼!   任何蛤蟆的武器都是舌头,天心也不例外;变身后的胖胖长舌足有数十丈,几乎比得上它的身体。也不知道这么长的舌头平时都藏在哪里,竟好像一条可吐出体外的龙筋。   双目齐盲,鲶鱼再遭重创,撕心裂肺的剧痛自体内传入脑海。鱼类的眼睛通常并不具备多高明的视力,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不重要,相反,全身披甲的鱼类妖兽罕有薄弱处,最最容易被攻击且致命的就是眼睛;前提是用来攻击的武器要足够细,足够长,攻击要足够精准。   对天心蛤蟆来讲,这简直是量身设置的目标,仿佛为它精心挑选的对手一样。红色闪电刺入鱼眼,刺入它的脑,刺透它的心,不管它有没有心。之后便是一通乱搅、扭动、盘绕、刺穿,无所不用其极。与胖胖的舌头相比,那两条鲶须看似灵动自如,它们就像大象与蝴蝶斗舞,狗熊在精灵面前卖弄风骚一样可爱,图惹人笑。   战斗刚一开始就注定了结果,品级高出半筹的鲶鱼累遭重创,落败身亡已成定局。不是鲶鱼实力弱,也不是天心蛤蟆层次高,而是这场战斗本质上并不公平。假如不是一上来就被擅长近战的胖胖贴身,鲶鱼就凭那道声波攻击便足以让它无法接近,大可慢慢放风筝。此刻两只庞然大物死死靠在一起,比的不再是神通天赋,而是谁的爪子更厉,谁的攻击更快,还有谁更致命。   无论哪一种,天线蛤蟆都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两只巨兽在水中疯狂厮斗,撞飞洪涛撞出海面,掀起高达百米的浪峰;红蓝相间的血液横流四溢,气息四散;奇妙的是,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见到有海兽来争食。   不是它们不想,而是暂时还不敢。海中妖兽比陆地多万倍,这场激战惊动数百里,气息更传至千里外,不知惹动多少双饥渴的眼与向往的嘴。眼下双方激斗正酣,磅礴威压笼罩四方,令无数贪婪妖兽为之怯足。只要再过上片刻,待那些群居群战的妖兽嗅到气息,休说准七阶,便是真正七阶,甚至八级霸主,也只有灭亡一途。   上古妖兽心有灵犀,无须经验也知道战斗该怎么打,天心蛤蟆鏖战中不忘加紧催逼毒液,目的便是速战速决。   “见鬼的血域,见鬼的血鼎,见鬼的护身之力!”   蛤蟆都懂得的道理,十三郎焉能不知道轻重?此时的他已大致明白了什么,但亦来不及多想。放出天心的同时,八指先生拧身甩臂,手中赫然出现一把黑沉沉长达数丈的刀,迎着那只体型比鲶鱼略小、但却更加难缠的巨大龟兽,当头劈下。   “杀!” 第767章 苦海无边   血域凶险人尽皆知,最凶便是那些随处可见的魔兽。正如老祖宗所讲的,血域内魔气浓郁精纯,又无人类杀伐,魔兽自由成长尽力繁衍,数量等阶远非沧浪星所能比。   打算进入血域的修士,每一个都会精心准备,选择最最适合自己的手段防范凶险,十三郎也不例外。各人自有各人路,修士情况不同,应对的方法也有区别,但若笼统讲起来,无非攻、防、行、隐、联几大类。   十三郎与每个人都不一样,所做的准备独一无二,比如那把新炼制的刀。   抛开一切神通威能,十三郎不求锋利,不要美观,也不要什么法度威严,只求其重、大、坚,还有剧毒!   为了让它足够坚硬,十三郎将那些碎裂甚至完整的飞剑与法宝材料全部以九锻之法融合到一起,包括得自乱妖瀑的磁石,金山下的封印三足的阵器,价值连城。为了它,十三郎甚至耽搁了修罗大狱的修复。倒不是剑阵威力比不上这把刀,而是另有打算。他认识到,剑阵本身不是什么普通手段,而是可作为杀手锏使用的大器,往往面对的是超越自身实力的强敌;在没有一把品级绝佳的剑或者剑意做主剑的前提下,修罗大狱徒有无上技艺却不能发挥应有效用,着实有些无奈。   最好的选择当然是天绝剑,假如能将它炼进去,修罗大狱绝对可以轻松斩首大能,奈何……十三郎请它一次都累到半死,谈什么炼化。   去掉剑阵,十三郎还有很多宝物,他将那些体积较大且具有特殊材质、自身威力又一般的挑选出来,全部牺牲掉炼制出这把笨刀,是为血域之行量身打造的常用兵器;或则可以说,是专门为了那些高阶、体积也异常庞大的妖兽所准备。   这里所说的一般,通常是以十三郎自身做标准,比如那些飞剑,用力剁在身上只留一条白印,甚至连痕迹都不能留下。以他的眼光看基本是废物,但若放在寻常修士眼中,哪怕元婴修士也为之心疼不已,多半会因此大骂三声:竖子不知灵物珍惜,纯粹是王八吃大麦,牛嚼海棠。   什么是珍惜?什么又是价值?十三郎的标准只有一条:适合!   刀身七丈七,宽三尺,刀背厚达两寸,样式简单毫无花巧,取的便是挥砍时带有的无匹巨力,要的不仅仅是将对手劈开,还要将它震裂,撞跨,直至碾成肉泥。刀锋冷厉如恶兽利爪,带有一根根伸出的尖齿,参差不齐,除了凶狠还是凶狠,无丝毫美感可言。   这把刀应该是十三郎炼制过的最丑法器,不仅厚重凝朴,也如它的主人一样阴险毒辣;那些利齿中有金线蟒的牙、人面蛛的脚,蜈蚣的百爪……   这哪里还是刀,根本就是一扇被当成武器的门。除了能像法宝那样自由收取,它就是一块重达数万斤的铁,同时五毒俱全,寻常妖兽沾之立毙的绝代凶器。   黑刀是法器,但它更多是凭蛮力催动,而不是像寻常宝物那样由法力驱使。因为法力珍贵,即便元婴修士也不能长时间挥舞这么大又这么重的刀,就算能用也只能是像石头一样砸出去,除硬性撞击外,再无伤害可言。   简而言之,他们根本不会用,也用不了。   十三郎可以。他觉得这把刀很称手,肯定会在今后相当长时间内伴随自己大杀四方,于是给它取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名字:斩妖!   “斩!”   巨浪滔天,身在水中不得自由,十三郎来不及过多蓄势发力,抬手一刀直劈向下,恶狠狠“敲”在巨龟的头顶。   看着不怎么起眼的动作,随后一幕令人大爆眼球,无法相信自己所见。巨龟的身体比十三郎大万倍,加上那把数丈长刀,也如大象面前站着的一只兔子。兔子硬吃大象一撞,不仅令其身形微顿,还陡然发出一声凄厉之极的悲嗥。   “嗷……”   嚎叫只有半声,斗大的头颅被开了瓢,巨龟顶着那把刀,推送着十三郎的身体滑行千米,染出一条由鲜血与脑浆组成的、数十米宽的路。   然后,然后没有了。庞大如山的龟兽四脚摊开,身体缓缓在水中翻转,最终肚皮朝天浮上水面,死了。   一刀致命!   就这样死了?连十三郎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禁不住打个愣神。斩妖刀是他亲手所炼,但因其身边跟着三位大能,从来没有遇到过值得出刀的强敌,严格算起来,这是它第一次发利市,结果就……   “霸下也,龙子也,这么容易挂了?”   收刀抬手,十三郎想揉揉眼睛看个真切,结果居然没能成功。斩妖刀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一样,十三郎奋力一拉没能拽出来,反因脱力有了疏忽,呛了一口苦水。   海水不咸但真苦,胳膊未断也真酸。仅仅一次撞击,手持神兵的十三郎获得胜利,没受伤、却险被这只龟兽的无匹巨大撞散了架。力量从来都是妖兽的天赋之一,龟类更是力中霸主,号称龙子霸下血脉,可背起一整座城池的存在。十三郎固然天赋异禀,但与这头堪堪达到七阶边缘的龟兽相比,还远远不及。   力量比不上,不代表身体比不了,一次撞击令十三郎失力,龟兽丢掉的是性命;原因无它,需归功于那把刀,那把入脑便足以致其死地的绝世凶兵。   较真算起来,这场战斗依旧不公平,龟兽本身无毒却不太惧毒,生命力强悍非致命绝不会死。战斗的时候它轻易不露头,一身铁甲厚达两尺,出了名的难缠耐磨。十三郎的力量再大,斩妖刀再狠,一时半会儿恐也攻不破那身乌龟壳。如在正常情形下厮斗,对付这种妖兽最合适的武器兵不是大刀,而是更灵活也更锋利的飞剑,顺着龟壳的缝隙攻入伤其本体。当然,以它如小山般大的体型,纵然飞剑再厉害,哪怕原地不动任凭飞剑去砍去刺去挖,没有半个时辰恐都难以致死。   奈何它实在太倒霉,忙于争抢猎物生怕嘴巴出得不够快,结果突然间碰到一个会变出刀来的家伙,一击便被劈了头。   融合包括人面蛛等数种剧毒的刀锋入脑,真正巨龙恐也要为之抖三抖,遑论它这个冒牌龙子,如何能够不死!   龟兽的确是死了,十三郎略扫一眼不再过问,目光朝另一处战场打量后马上抬头,抬头看向天空。   昏惨惨的天空,布满了一块块连成片的黄霞,如同一片悬空的沙漠;视线落在上面会生出错觉,仿佛整个天在摇晃,像在旋转一样。   苦水黄天乱沙风,不会错了。瞪着眼睛看了半天,十三郎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破口大骂。   “乱生海,去你妈的!”   ……   离开乱舞前的一席话,十三郎对血域多出不少了解,最最重要的便是知道不少险地,可谓轻易不能进入,迫不得已进入也要尽快离开,断断不可停驻太久。   乱生海便是其中之一,不,应该说是几大险地之首。对这个地方,老祖宗颇多警告但又语焉不详,原因是她了解的也不多,想说也说不出来。根据以往的经验,老祖宗认为十三郎等人不会出现在此处,自也没有太多必要担心。   不详不等于不凶险,乱生海被认为是几大险境之首,自有其一番道理。归纳起来主要原因有三,首先它太大,且几乎看不到岛屿,意味着修士要么在海上漂流与连绵无尽的海中妖兽恶斗,要么就只能飞遁到空中,片刻得不到休息。   没有岛屿的地方不会有飞鸟,修士基本不用担心飞禽妖兽袭击,反过来讲,遇到飞禽就意味着附近有陆地,修士反倒求之不得。   没有飞鸟,空中就安全么?答案是否定的。乱生海的天空少见妖禽,但有足以让大能为之却步的罡风,黄色的风!   没有人知道这里的风为什么是黄色,也没有人知道黄风的厚度,魔修总结的经验是,寻常大修士最多上升到千米高空便难以承受风力侵袭,需要开启护盾以支撑。修为再弱一些,便只能降低高度,几乎贴着水面飞。   乱生海太大,身在其中难以辨识方向,任何修士都不能不做长久打算,需节省法力徐徐以图,怎舍得将法力消耗在与罡风对抗。降低高度也能飞,本来无所谓,问题是乱生海里妖兽无尽,有不少是会飞的!   如此一来,落入乱生海的修士变成了没头苍蝇,在漫无边际的海上成年累月飞行找不到岸,不能放松,得不到喘息,还要面对永远无穷无尽的妖兽……   “苦海无边?”   东看西看上瞧下望,周围景色完全一致,十三郎最终放弃念想,叹口气,吸口气,跺跺脚,恶狠狠骂一声。   “小爷偏不回头!” 第768章 龙之梦   发狠不能解决问题,咒骂几声后,十三郎静下心来,检查战场同时不忘做几样测试,或者说寻找摆脱危机的出路。   苦海无边,凶兽无尽,四周漫无出路,若只是这些,修士还能想出办法应对,至少十三郎觉得还能想出对策。但正如老祖宗所讲,血域内真正高阶凶兽难得一见,很少有地方出现八阶中上级妖兽,偏偏乱生海就在其中。修士怎么都算陆上生物,对水下妖兽谈不上熟悉,谁知道某只虾某条鱼是不是八级妖兽所化,一旦遇着它们……   还有,乱生海不是永远如十三郎所见的这样平静,时常会有天变风暴。届时罡风自天而降,海天一色水风一体,逼着修士全力抗击,一旦遇着它……   再有,十三郎刚刚才体会到,血域内的确含有某种规则之力,任何进入此地的沧浪修士都会受到压制。就好像当初十三郎以灵修身份初入魔域的时候那样,落脚即感受到一股排斥,是对不同界面间的天然厌憎。   这种排斥无法消除,拿出血鼎后十三郎发现,所谓护身之力并不是让修士加强,而是让规则压制不像无鼎人那么严重,略略舒缓罢了。比如他自己,血鼎在体内与体外便可感觉到差异,那种束缚之力会因其距离远近减弱或增强,进而影响到实力发挥。这也解释了另外一件事,为什么魔修会无视同族情意,拼命也要夺取对方的鼎。   简而言之,进入血域的魔修都达不到他们的最强状态,包括十三郎。   最后,同一只血鼎传来的人本该相距不远,顶多不过数千里。然而当他拿出血鼎,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万里符尝试与自己的队员联络的时候,十三郎赫然发现最近的人竟在万里之外!这还算好的,有几名队员毫无踪迹,远远超出灵符的感应范围。如不是血鼎内精魂未散,十三郎几乎认为他们此刻已经身亡,葬身鱼腹了。   根据老祖宗所言,这种情形从未出现过,唯一的解释是血鼎出了问题,或血域发生某种变化。   孤家寡人,茫茫大海,无尽凶兽,黄沙漫天,这就是十三郎面临的处境。其它人肯定更惨,但未必有他这么好运,一来就传到战场中央,险些未睁开眼就被妖兽分食。   “这也太巧了……”   手里托着血鼎,十三郎踩在龟兽的肚皮上好一阵思量,微微有些皱眉。   “真有这么巧?会不会是它……”   “呱呱!”   胖胖的呼唤将他从失神中惊醒,十三郎晃晃脑袋,暗暗提醒自己这里不是竹林镜湖,身边也没有老祖宗保驾,怎可如此疏忽。   回头看看那条鲶鱼,山一样的身体变成空架子,值钱珍贵的东西都进了蛤蟆的肚皮。两只妖兽几乎等大,也不知道蛤蟆如何做到的这一切。有些奇妙的是,这般强大的妖兽,死亡后尸体竟不会沉没,那条鱼怪只余最坚硬的骨头,竟还能冉冉漂浮在水面,如按照前生知识来解释的话……   “不科学……”   十三郎摇头叹了口气,说道:“知道你厉害,最厉害的还是吃。”   “呱呱!”   天心蛤蟆鼓着眼睛,张嘴吐出一条看似连它都无法消化的金须。献宝不忘祈怜,胖胖竭力扭头示意十三郎看自己受伤的背,大致是本胖劳苦功高,吃点东西算什么,这不,最好的还留着啦!   “咦!”   居然有胖胖吃不下、不,是吃下去又吐出来的东西?十三郎颇有些意外,招手将金须收到掌中,双手各持一端,用力一拉。   拉不断!   “好东西!”   虽暂时想不出该如何应用,十三郎仍能意识到这条鱼须的珍贵,不吝赞叹并奖赏功臣。跺跺脚,他示意道:“能吃继续吃,懒得带。”   胖胖不会客气,身体一个翻转缩小七八圈,顺着龟兽的头颅朝里面啃,神情动作透着舒爽满足,边吃还边哼哼。   “真要留在这儿的话,它最开心。”   十三郎暗自感慨,将大灰与数万新孵的飞蚁也都放出来,共同享用大餐。放在沧浪星,七级妖兽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捕捉得到,龟鳖是天然补品,足以让飞蚁成长一大截,顺带蚁后也可进补,避免产后虚弱带来什么后果。但正如十三郎之前所讲的,滞留乱生海最满意的还是胖胖,不仅行动无碍战力无损,且意味着食物无尽,每天都能换换口味。   果不其然,一群吃货头回品尝到异域美食,还是海鲜,个顶个的兴奋个顶个的贪婪。大灰一头钻到龟壳内,咧开大嘴与胖胖争食那些珍贵内脏,动作表情丝毫不见羞耻。飞蚁更不用说了,所过之处干干净净,连渣都不会留下。   吃肉吞血后噬骨,数万飞蚁忙碌不停,蚁后不忘给十三郎传出一道神念,催促他将那具被胖胖遗弃的鱼骨架子收起来,留着存粮。曾经连石头都啃,厌灵蚁容不下任何浪费食物的行为,何况这些珍贵的妖兽之骨?胖胖和大灰挑食,它不会,按照十三郎的比喻,只要不是无机物或者蕴含灵气,世上就没有什么东西是厌灵蚁不能吃的,真正寸草不留。   “还不错。”   手下吃的开心,十三郎看着稍感安慰,内心壮志暗生;心里想凭小爷的本事,在此滞留又能如何?胖胖本就水路两栖,这只龟甲是天然行舟,稍加改造便可使用;而且胖胖是会成长的,战斗吃食两不耽误,真要是时间够长,本身就能成为海中一霸。   水中战斗固然难缠,但只要不遇到那些太高阶的凶兽,只要不是毫无喘息的机会,十三郎也不是弱者。真要是走不出去,大不了当成修炼,猎杀妖兽取材炼宝,甚至可以借助妖丹炼制灵药,修为不会耽搁。   提到水,十三郎情不自禁忆起留在泗水河的五行舟,暗想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它究竟成长到何种程度,有没有可能达到七阶?   心里想手里忙,不知不觉一炷香过去,庞大如山的龟兽被一群饿鬼从内部掏空,吃了个精干殆尽。余下一副硕大的壳子,十三郎吩咐它们不要动,打算研究一下有没有可能炼制成宝,真正做一名龟甲武士。   “有了它,再撞狠一些也不怕。”   摸摸隐隐作痛的胸口,十三郎抽刀回看骤然一愣,表情为之凝固。   “这是……”   斩妖刀卡在两块、实际上是一块巴掌大的骨头中间,形状有点像牛唇。小小骨头阻碍了斩妖刀的前进,自身也被劈出裂纹,但仍大致完整。认真看的话,会发现其上隐有电芒缭绕,还有一层昏黄的光。   龟脑袋里面怎么会有这么硬的骨头?十三郎瞬间想到一种可能,大惊、大喜、失色惊呼。   “难道是……龙骨!”   龙为真灵之首,极尊贵极骄傲极威严,再如何形容都不为过。真正的巨龙啸傲九天,就算有,也绝非这种残废界面所能寻到。然而世事神奇,有些含有真龙血脉的妖兽,无论其血脉多么稀薄,只要机缘巧合,便可觉醒甚至化形,最终翱翔太虚。比如蛟,蟒都可算作此类妖兽,作为霸下一脉的龟,自也有一丝可能。   霸下化龙,首先便是在其头颅内蕴化出一根骨头,修炼到后期会代替妖丹,成为汇集全身精华之所在。龟兽这根骨头连一把破刀都当不了,距离龙骨的距离像光年那么远;当然,假如它已孕育成真正的龙骨,一巴掌就将十三郎拍成烂泥,断无可能被他斩杀。   但它毕竟没被劈断,且这么多贪吃妖宠无法吞食,远远超出一条准七阶妖兽所能具备的能力范围。   到底是血域,魔气精纯带来的影响在这只龟兽身上毕现无疑;七阶妖兽沧浪星也有,可从来没听过有哪只乌龟孕出龙脉。眼前事实明摆着,假如传说是真的,这块不起眼的骨头就是龙骨的雏形。   “龙骨啊!值了,真值了!”   关于龙,一切都是传说,十三郎不能确定它是不是龙骨,就算是也不知道怎么用。但这不能妨碍其因此得到的好心情,为之欣慰不已。一番自语后,十三郎小心翼翼地将疑似龙骨的那截骨头从刀锋上掰下来,仔细思考如何材尽其用。   炼器显然不能考虑,斩妖一刀可将它劈裂,证明这块骨头远未成长到令人满意的程度。换言之,这块龙骨的珍贵处在其名,而不是材质本身。   培养的话,首先要抓到一头活龟收为宠物,然后再把这截龙骨塞到其脑袋里……还是算了吧。   “假如将它炼到身体内,会不会具备龙威?”   十三郎忽觉得好笑,暗想这就有龙威的话,龟兽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到底会不会呢?”   龙威啊!明白归明白,任谁都抵挡不了那种诱惑,反正不知道如何使用,为何不干脆收入身体?   身处乱生海,随时有可能面临生死危机,任何能提升实力的手段都要赶紧用,由不得精打细算慢慢研究。想做便做,十三郎打出一道法力将龙骨包裹起来,张口吞下送入丹田。   他不是胖胖,只要消化也只有消化才有用;身为修士,唯有慢慢将其炼化,一点点融进身体,融合到每一根骨头里。   安顿好龙骨,十三郎想了想,决定收壳飞符先与最近的队员联络,此时忽见胖胖从龟兽的肚子里钻出来,跳到眼前叫唤几声,张嘴再吐出一课黑黝黝的珠子。   不用问,这是龟兽体内令它舍不得消化、或根本消化不了的东西,拿来献宝。   “又是什么宝贝?” 第769章 水之源   “难道是龙珠?呵呵……嗬啊!”   十三郎此时心情正好,伸手接过珠子时不忘取乐,结果笑到一半突然变成惊呼,手掌好似被开水烫到一样疾速回缩。那颗珠子上升起一团青烟,明显变得暗淡不少,跌落随即又被甜心蛤蟆用舌头卷住,仍舍不得吞下。   “呱呱,呱呱呱!”   胖胖大声叫着,声音有不解,有惊讶,还有一丝淡淡又真实的不满。它显然认识到这个珠子的珍贵,想不出少爷为何这种反应,仿佛被火烧油烫到一样。   嘶鸣声起,数丈长的胭脂鸟浮现在十三郎头顶,死死盯住胖胖嘴边的珠子,目光竟有几分忌惮,隐约还有一丝贪婪。   火烧?呵呵,如今的十三郎,别说普通火焰,就是专精于火的修士以灵火可劲儿烧,又有几个能奈何得了他。但也正因为如此,胖胖的智商还不足以理解十三郎遇到的问题,只有干着急。   “水灵珠,这是水灵珠!”   震惊过后,十三郎眼睛瞪得溜圆,彻底失态!   天地五行,金木水火土各把一方,原本用来描述自然生克之道,而非实指五种元素。当五行被具体化,火便是燃烧的火,水便是滋养万物的水,水火不容,是谁都难以改变的事实。身具真灵之火,十三郎岂能不明白那颗珠子里蕴含的是何等精纯的水之本源!如果不是它,还有什么东西能让十三郎接触就觉得难以消受,以至于产生“被烫”的感觉。   需要提到的是,十三郎身具火力是没错,但他不是一点都沾不得水。比如身在海中的时候,他的确感觉到不适,但不会因此就激发真灵之火将海水蒸干。当然他也做不到,别说他,如今的金乌也做不到。   在海中,十三郎会自然而然感受到压制,比寻常修士更难以发挥实力,但也仅仅如此。那颗珠子不一样,它包含的是水之本源,一旦接触到身体,本能便是将十三郎身体里的火焰扑灭;反之亦然,十三郎已经炼出火灵,生命固有的意愿让它展开反击,立决生死。   若不考虑出处与数量多寡,十三郎身体内的火焰比这颗珠子里的水高出无数个层次,但他没有办法、连万分之一的可能都没有凝结出火灵珠。那种东西不同于火灵,没有任何生命属性,有的只有元素最初级、也是最最原始的本能之力。   力量有强有弱,比如这颗珠子,真对比的话远远达不到威胁火灵生命的程度,但它有个足以令修士疯狂的称呼:太初!   因为这种力量,一颗小小的珠子、一次小小接触便让十三郎剧痛难耐,甚至惊动了身为火灵的胭脂鸟。同样因为这种力量,十三郎明白了另外一件事:假如他凭真本事与那条倒霉龟兽打一场,结局已不再是费点力气那么简单,而是胜负难测。   庞大的肉身,坚固的甲壳,无匹的力量,再加上水灵珠的克制还有大海的帮助,龟兽拥有这么多底牌却被一刀劈死……   “水灵珠啊!水灵珠啊……哎你别动!”   喝止胖胖不让它将水灵珠吞下,十三郎赶紧从怀里拿出一枚品质最好的玉盒,小心翼翼地让胖胖将水灵珠放到盒子里。这是真正的天地至宝,十三郎再大方也舍不得拿它喂蛤蟆,非得好好利用不可。   “呱呱!”胖胖的叫声略有不满,不是舍不得那颗珠子,而是不满少爷的态度,认为他居然怀疑自己的品行,堪称奇耻大辱。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太着急了。”   十三郎安抚着天心,望着那颗被火灵烧去一层皮的珠子,禁不住又有些心疼。   天地灵物就是天地灵物,浓郁到无法想象的力量包含在小小的珠子内,只要不去惹它,丝毫都不会外泄。不仅如此,十三郎放开神念便可察觉到,此时从四周茫茫大海不断有压迫感传来,一股无形的力量慢慢汇集到珠子内,似乎在修复。   简单比喻一下,水灵珠是一个天地孕育并成长到某种阶段的瓶子,与十三郎的一次碰撞,这只瓶子里的水有所消耗,瓶子本身依旧无损。此时的它正在主动吸收水之本源,慢慢将自己的身体重新灌满。这个过程比“长瓶子”快得多,一旦等它装满了,再想吸收就需要让瓶子继续壮大或者让瓶子里的水更加纯净,难度增大万倍。   即便只是装满瓶子,过程也慢到不可想象;十三郎仔细感受后估计了一下,如想让这个珠子恢复到之前那种程度,非十年苦功而不得。这还是在海上,周围都是水才能够如此,假如换个环境,恐不下百八十年。   “区区一只准七阶龟兽,机缘巧合诞生一小片龙骨也就罢了,怎么凝结得出水灵珠?”   想到这个问题,十三郎大皱眉头,暗想血域真有这么神奇?这样的话,那些八级魔兽该是何等可怕,自己怎么惹得起?唯一的解释是这个珠子是天地自然生成,好巧不巧被这是龟兽发现,随后吞到肚子里温养。当然不能排除另外一种可能,这只龟兽本身血脉不凡,加上龟鳖天生长寿,漫长岁月里一直在大海中生存,直至生出这粒珠。   “冤啊,的确是冤。”   嘴里替龟兽惋惜,十三少爷的眼神可没有片刻离开过那颗水灵珠,直到头顶胭脂鸟清鸣几度响起,犹自没有真正醒过神。   “可惜,太可惜了……你怎么不回去?”   胭脂鸟的表现很奇怪,其目光灼灼盯着那颗珠子,似想一口吞了它,但又觉得怕。   十三郎大惑不解,眨眨眼确认自己没有理解错胭脂鸟的意思,问道:“不是吧?这可不是玩的。”   胭脂鸟清鸣两下,声音焦灼无奈,小脑袋一个劲儿的点,随后又拼命摇,蕴意不明。   十三郎此时却有些明白,或者说想通了某些环节,问道:“本源……互通?”   胭脂鸟拼命点头,再没有摇过一次。   本源就是本源,分五行,有生克,但它还是本源。作为宇宙中最最原始的力量,当然可以相互转化。问题在于这种转化亦分情形而定,水火之间……毫无疑问是最难最不可得的一种。但是换个角度想,假如让已具备灵体的胭脂鸟得到本源之力,比放在这个珠子里的作用可大得多。   这就好比野火只能烧灭,掌握在人手里却可以变换千万种用途一样,是根本性的区别。同样道理,连火灵都渴望本源,遑论十三郎与他的这般手下。假如有办法将水灵珠内的本源力量抽出来加以利用,绝对是福及千年、终身受用不尽的大好事。   “这个……”   十三郎好生踌躇,心里想生吞肯定不行,炼化……碰到碰不得,到底该怎么做?退一步讲,就算能炼化,他也舍不得就这样使用。既然水灵珠可以自补,就应该将它长留起来,作为一个类似于聚宝盆性质的宝物。   他都想不出办法,火灵只有干着急的份;庞大的胭脂鸟扑闪着翅膀在十三郎头顶盘旋,不小心火力外泄,差点把十三郎的头发点着。   “呱呱!呱呱呱!”胖胖大叫着示意,好生着急。   “容我慢慢想想,实在不行……”   “师弟,看看这个。”   正这么说着,大灰吃饱喝足得意洋洋地从龟兽的肚子里钻出来,嘴里竟也叼着一枚拳头大的“珠子”,叫道:“看看这是……咦!”   驴子到底是蠢物,忙着开口说话,嘴里的珠子掉到地上;夔神赶紧扑上去重新咬住,含混不清说道:“小胖是个笨蛋,妖丹都忘了……哎呀,这是啥!?”   以往打猎的时候,妖丹不是被蛤蟆吞掉就是被大灰抢走,藏在肚子里准备慢慢消化吸收。浪费是难免的,十三郎一直没有真正开始炼丹,倒也不太在乎那些低级妖丹。此次夺得魁首,且是一颗准七级龟丹,大灰内心得意忍不住卖弄,结果突然发现十三郎手里的水灵珠,顿时大惊失色。   “这是……是……”   龟丹再次掉落,大灰没有再去抢,眼睛直愣愣盯着水灵珠,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水灵珠,胖胖找到的。”十三郎淡淡回应,顺手将那枚龟丹召至手中,没收归公。   “呱呱!呱呱呱!”胖胖一蹦上了大灰的头,因过于得意忘了自己身形尚未回复,险些将它压成一滩肉泥。   “好东西啊!好东西啊!好……”大灰顽强地从蛤蟆屁股下伸出脑袋,两眼通红一个劲儿大叫。   十三郎愁眉不展,说道:“好是好,可……不知该怎么用。”   大灰一愣,猛地挺身将胖胖扛到一边,疑惑道:“怎么会不能用?”   十三郎回答道:“我是火它是水,怎么用?”   大灰跳脚说道:“这有什么难?那娘们儿不是教过你一种……叫什么生灭道?”   “生灭……嗬!”   十三郎豁然起身,正要说什么,目光却为之一凝。与此同时,大灰、天心,包括胭脂鸟还有数万飞蚁同时转过头,目光齐聚远方。   “我就觉得不对劲。”   十三郎将水灵珠等物通通收起来,神情淡淡望着远方,有些嘲讽。   “果然不对劲儿。” 第770章 鼎之变   巨兽再度来袭,张牙舞爪,劈波斩浪,乍看一派凛凛威风,好不令人惊畏。   蝇头,亮瞳,鲶须,蟹足,鳌唇,背后披着如龟兽一样的甲壳;其身体大如牯牛,双眼凶芒四射,八只利爪前后摆动,覆水如行平地。   很少有修士能认出这种妖兽,十三郎可以,他曾见过比眼前这只小一万倍的微缩版:巨型海虱。   修真世界造化神奇,什么东西都有机会成精,之后就开始疯长,海虱这种智力极其低下的生物也不例外。十三郎的记忆中,所谓巨型针对的是它的陆地同类而言,长成小鸡大小便已称得上一个“巨”字,哪能和眼前这头庞然大物相比。   不过,还不够。   这种说法太客气了,真实情形应表述为:与龟兽上的这群“人”相比,这头看似强大的海虱太弱了,简直不堪一击。   体型或许可以骗人,凶焰也能装样,唯气息作不得假。海虱智力低下,成精的海虱依旧是个按照本能行事的蠢货,断不会懂得隐匿气息。十三郎一眼看出它才刚刚越过六级门槛,在乱生海这种环境里,仅处于食物链中层,甚至偏下。   因其弱,事情反倒有些怪;十三郎不能不因此思量,这头蠢货因为什么胆子变得这么大,摆出一副凶狠模样气汹汹而来。   仅仅因为愚蠢?因被鲜血刺激而不惜一切?   看似很有道理,实际上很难说得通。海虱被鲜血引来有可能,但要说来了就敢发动攻势,无论如何不符常理。此刻四周已汇集大量低阶海怪,但被龟兽上这群人与兽的气息所惊,虽徘徊不忍离去,但都不敢贸然冲上来厮杀。数量以十万计的它们都不敢,这只海虱凭什么这么大胆,且不是冲着妖兽之血,而是直接冲向十三郎?   此外还有,据十三郎所了解的情况,海虱生活在数千米下的深处,轻易不会上浮。既然是妖兽,它的栖息处理应更深更远,哪能这么容易浮上来?退一万步讲,要来它早来了,早在两头巨兽开战的时候就应该觊觎在旁,没理由非要等着十三郎。   “杀了它……不,把它抓过来,小心别弄死。”   一声令下,胖胖带头跃入水中,数万飞蚁紧随其后,如一团银云蜂拥而去。水下战斗它们没资格参与,那头海虱既然敢露出水面,纯粹自己找死。大灰想下水试试又不敢,无奈只能看着远方呼啸连连,连声叹息。面对一个军团,兴冲冲而来的海虱很快被揍得找不着北,上下翻腾咆哮声声,凄惨无法形容。现在它倒是想下水,可惜胖胖不答应,大脑袋一甩便将其顶上了天,纵有疏漏还有舌头,捆粽子一样将海虱绑起来抛向空中,任由数万飞蚁欺凌。   海虱多为寄生,最擅长的就是以小欺大,今天遭报应了,数万飞蚁将它裹成了球,片刻功夫就被掀了壳断了腿,连那两条冒牌鲶须都被啃去一半,转眼只剩下半条命。   还是那句话,它太弱了,弱不禁风,所以才更加奇怪。   “小场面,没啥意思。”大灰看了会儿,跺足摆尾悻悻摇头做高手状,神情多有不屑。   胖胖估计是吃饱了,此时没有兴趣再和飞蚁争夺食物,将海虱扔上抛下玩得好不开心;龟甲之上,十三郎目光灼灼望着远方,忽张口轻吐,再次拿出血鼎。   血鼎现身,剧变也随之而来,那头本已后悔不迭拼命想逃脱的海虱骤然扭过头,眼中再次射出疯狂的欲念,不顾生死穿透重重阻碍,直扑十三郎。   此时的它极其凄惨,背后甲壳去了大半,两只眼睛瞎了一只,原本凶恶猛厉的鳌唇豁了口,豁口上还趴着两只飞蚁疯狂撕咬;八条腿肢还有三条,且都被啃到几乎断根,哪还有半点妖兽威仪。即便如此,海虱仍挣扎着涉水前进,目光死死直直盯着十三郎的手,一眨都不肯眨。   “果然如此。”   十三郎看看远方,发现那些低阶妖兽也有异动,但其表现远不像海虱这般激烈,仍保持着理智不肯上前。   “阶位越高就越容易被吸引吗?那样的话,以后日子可怎么过?”   假如顾虑鲜血引来更多海中魔兽,十三郎本可早点离开,何必在此耽搁这么久?之所以如此,便是因为他要证明自己的猜测,重新评估自己的处境,进而寻求应对之策。   要验证的有两种,导致这些妖兽陷入疯狂的,到底是血鼎,还是因为十三郎自己。   结论很明显,这些妖兽看中的是血鼎,会为得到它而发疯。由此也证明了十三郎之前的猜测,龟兽与鲶鱼之所以放弃争斗转向自己,并不是因为他的肉更香,也不是因为被他打扰了战斗恼羞成怒,而是依据本能争抢这只鼎。   “情况不妙啊……”   得出结论不等于解决问题,十三郎深深皱眉又不禁暗自庆幸,转而想幸亏自己落在这儿,万一传送到某只八级大妖的感应范围,岂非自投罗网?然而话说回来,十三郎不可能一直待在这儿不动,血鼎既然能吸引妖兽,以后该怎么办?   “老祖宗没说过这回事,到底是乱生海妖兽奇异,还是因为血域血鼎发生了变化?又或者,问题还出在我……不要杀它!”   沉吟中喝止胖胖下杀手,十三郎随手弹出百来到禁环,将那头气息奄奄的海虱捉到身前,仔细研究。   其实没什么好研究,海虱对血鼎的渴望显而易见,落到这步庆幸依旧不肯放弃,目光片刻不移。十三郎左右看了会儿,忽伸左手在海虱背后划出一道伤口,右手一指,将血鼎埋进其体内。   “倒看看你要它做什么……嗬!”   视线中,海虱抽风一样剧烈颤抖,身体上冒出阵阵青烟,其血肉如阳春之雪疾速消融,化作一股股烟气融入血鼎内。与此同时,血鼎之上符文再现,一如之前修士融入精魂时的摸样,但……   更贪婪!   “见鬼!”大灰连退三步,面带惊容低呼不已。   海虱拼命挣扎,嘶鸣声绝望凄厉,令人几不忍闻;片刻之间,它的身体就化作一滩水,一股烟,一阵风,之后……没了。   血肉,皮甲,筋骨乃至妖丹与灵魂,什么都消失殆尽。吞掉海虱的血鼎还是血鼎,符文回收安安静静地躺在地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是……”   十三郎震惊无语,忙以心神感受血鼎内是否多出什么,结果毫无所获,海虱就这样凭空消失,半点痕迹都找不出来。   “不肯能,绝对不可能!”   十三郎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心里难不成妖兽都是傻子,想要血鼎是为了自杀?那怎么可能!   “呱呱!”天心蛤蟆埋怨着,忽发觉十三郎的目光转向自己,误以为他要拿自己做试验,赶紧再叫:“呱呱呱呱!”   十三郎微微一愣,之后才明白它怎么想,轻笑道:“别紧张,去,抓两个低阶妖兽过来。”   这活儿简单,天心蹭的一声窜入水中,无痕无迹潜行远遁,做足忠心为主的摸样。身后大灰咧咧嘴巴,想要嘲弄几句又怕轮到自己,无奈叹了口气。   “遥想本神先祖,海陆空三栖,叱咤罕逢敌手……”   自打跟着十三郎,勤奋的大灰没少看书,知识见涨。它不学别的,只关注祖宗的本事有哪些,上古夔神可不是空顶名号,真正的水陆空三栖霸主;每每有思于此,总能令大灰慨叹不已。   这边大灰啰嗦着,十三郎思量着,时间过了片刻,胖胖叼着两只海兽,舌头额外卷着三只游走而来,刷拉一声通通扔到少爷身前,嘴里呼呼喘气。   “辛苦了。”十三郎从不放过这类细节,和声安慰。   “装,使劲儿装!”大灰连连撇嘴。   “呱呱!”胖胖蹭的一声窜上大灰的头,试图再压它一个跟头。   “我靠!”大灰怒了,摇头摆尾甩之不脱,正好梗着脖子硬挺,死活不肯倒下。周围群蚁呼啸,飞来飞去仿佛在替它们两加油,闹成一团。   不理会一班妖宠笑闹,十三郎拿着血鼎,挨个试验将其放到几条妖兽的肚子里。要说起来,胖胖的确比大灰聪明,除五级妖兽不那么容易寻找外,捉来的这几条妖兽等级不一,甚至还有尚未生灵之兽,很是全面。   结果很快出来,生灵妖兽均对血鼎表现出渴望,但更多的是惧怕;在将血鼎放入后,三、四级妖兽的表现如海虱一样,很快化作灰烬。一、二级妖兽不是这样,虽同样会死,但其身体还在,似乎只有生机被吸收。至于那头什么都不是的鱼,血鼎对它全无兴趣,反得以幸存下来。   “还挑食,呵呵!”   十三郎冷笑连连站起身,心里大致有了结论。他不信这些妖兽的自制力会比海虱强,唯一的解释是它们意识到自己承受不了血鼎的吸力,因而才不敢争夺。至于哪只海虱,一来它的确很蠢,更大的可能是六级很可能是个门槛,妖兽过了这个关口,或许就能抑制血鼎,进而获得某种好处。至于它为什么会死,多半是因为那时候的它已经去了半条命,实力大降。   要证明这点不难,只要抓住一只完好的六级或者七级妖兽,再做一次试验即可。十三郎此时顾不上那个,需要考虑别的事。   站起身形,十三郎将血鼎重新收入体内,吩咐道:“把里面整理一下,咱们安家,准备战斗。”   大灰头上顶着蛤蟆,愕然问道:“安家?战斗?不走了?”   十三郎抬腿步入行宫,回答道:“会走的,但要先弄清一件事。”   大灰抢步跟上,又问:“弄清什么事?”   “距离,威力。”   十三郎淡淡说道:“我要看一看,它到底能引来什么。” 第771章 心之防   避无可避,当结城以待。   十三郎不能放弃血鼎,避不开被它引来的妖兽,唯寻固守一途。他没有城,但有一个比城墙更坚固的乌龟壳,经营得好,未尝不能构建一处堡垒。   想做便做,率领一众手下步入龟甲,大略查看后,十三郎很快定下方略。   本着有备无患的原则,他首先封住那六个出口,做好四面受敌才需用到的准备。稍有点常识的人都明白,海上妖兽无尽,最恐怖的对手未必个体强大,而是那些群居且极富攻击性的低级海怪。十三郎参加过秋猎、踏过须弥,经过泗水,这方面经验极其丰富,自需早做筹备。   群居通常意味着个体不太强,由刚才的试验可知,六级以下妖兽对血鼎仍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因此十三郎无需操心它们会缠住自己不放,只要扛过其经过的那一段便可。   道理上任务并不难,没有遇到对手前,谁也不知道实际情形怎么样。龟兽将破七级,其甲壳、尤其是背部厚度、强度皆极为惊人,很难想象有什么低级妖兽能够穿透。假如真遇到群居、且连龟甲都能击穿的怪物……   能说什么呢,只能说十三郎命犯天煞孤星,活该!   “天煞孤星?我看像!”大灰驴嘴不吐象牙,嘲弄师弟不忘卖弄,挺起胸膛说道:“不怕,有我。”   十三郎不理它,重点检查龟甲的薄弱处,还有它以往因战斗受伤的部位,以封印或阵法将其加固。结果遇到一个可算幸福的烦恼:龟甲是在太大!   在海上,无论什么东西,体积大从来不是缺点。一个简单的例子,遇到风暴的时候,体积大意味着稳定,分量沉意味着不容易翻,总归不是坏事。谁也不知道海里的妖兽能大到什么程度,既然虱子能长成牯牛,碰到鲸鱼、猛鲨、大乌贼呢?假如是它们,块头不够便会被其一口吞到肚子里,未必会死,心理难以接受。   体积越大,常规来讲就越可靠,但在准备固守的时候,太大就成了缺点。龟兽体型超过百丈,那几个窟窿宛如塌了墙的屋子,再考虑相对薄弱的腹部与周边,需要防范的面积着实不算小。   好在此行有数十年缓冲,十三郎的准备着实充分,加上他不是真正孤家寡人,几番合计认真谋划后好歹做好了分配。比如天心完全能够独守一门,大灰也能封住一处缺口,飞蚁算两个,还有几套不算太好掩饰与防御阵法,最终应付下来。   最要紧的是,这些设想是建立在敌人很快到来的基础上,属于极端情形。常规考虑,两只准七级妖兽不会选择群居妖兽密集的地方作为战场,灵性妖兽又不敢惹它们,周围理应有一片真空。一旦给他时间缓冲,十三郎有足够的材料与底气将龟甲打造成真正的城堡,永不沉没或许夸张,若只是扛过兽潮,把握十足。因此在粗粗安顿下来后,十三郎并不如何担心,也没有急于开工,而是领着一群嫡系登上龟甲表面,着手两件事。   “胖胖下水,看看下面什么情形,注意不要逞强。”   陌生的环境首先要摸清底细,脚下为重中之重。十三郎不是为看透海水有多深,而是以胖胖为参照,大致推断从下面上来的对手实力如何。   能打则打,实在打不了只能跑,天空飞行消耗法力,海中妖兽总不能比人类更适应,摆脱不会太难。因此在胖胖下水后,十三郎目光投向天空,神情有些疑惑。   无所事事的大灰跟着看,半天没看出名堂,问道:“黄花花一片,看啥呢?”   十三郎指指水面,说道:“是不是很奇怪?”   大灰不明白,上上下下地看,上上下下点头不停,说道:“很平静,很平常,有什么奇怪?”   十三郎回答道:“上面这么大的风,水面这么平静,难道不奇怪。”   的确有点怪,龟甲周围有大量水怪游弋,波涛翻涌看不出什么。但将目光放远,会发现水面只有淡淡涟漪,休说无风三尺浪,简直就是一面镜子。   乱生海啊!竟像个圈在家里的小池塘?假如风平也就罢了,但此时明明可以看到天空黄沙般的叠云急速流动,高度仅数百米……   问题就出在这里。   大灰渐渐明白,疑惑说道:“是呵,风只在上面,下不来?”   世上哪有这样的事?一人一兽尝试放出神念,立即发现愈往上阻碍越大,空中似有千万根针,不停地穿刺在神念……这就更不对了!   神念无形无质,不是人、不是刀不是布甚至不是风,怎么可能被穿刺?然而感觉就是如此,神念达到六七百米后,那种因千万针不停穿插带来的痛感越来越强,识海都好像被射成筛子。   “管它什么。”夔神无法理解又懒得想,自告奋勇说道:“本神上去瞧瞧。”   十三郎挥手阻止,说道:“还是我去。”   大灰怒了,说道:“看不起我?”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提到风,还是我比较擅长。”   骄傲的神驴愤愤难平,说道:“去吧去吧,有事别叫,为兄不会帮你。”   不理大灰如何抱怨,十三郎收回目光说道:“先等等,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不测出血鼎对妖兽的吸引范围,十三郎无论如何不敢在大海上乱闯。但在此之前,十三郎并不急于放开血鼎气息,而是加固龟甲的同时联络外援。每增加一名队员,十三郎的实力便能提升一大截,理当优先考虑。至于龟甲,注定是件耗时费力的苦活,慢慢来。   将心神沉入血鼎,十三郎感受着九道精魂的气息,双眉微皱。   “怎么了?”大灰问。   “又少了一个。”   “死了吧?”大灰又问。   “没死,跑了。”   血鼎的作用不仅仅在于传送,还能感应到队员死活,很简单的道理,修士若在血域内丧命,其留在血鼎内的精魂不可能活得下来。以此为基础,辅以其它手段,持鼎人能够大致判断队员和自己间的距离。反过来不太一样,队员只能感应到持鼎人,距离够近还能判断其方位,但对其它人无能为力。   这显然是持鼎人的另一大优势,可凭之将队员聚集起来,增强实力。适才,十三郎感应到五道气息可供联络,此时少了一道;考虑到他并未加速远离,事情难免有些怪。   一个人跑掉?事先就想好了要单飞?放在大陆上或有可能,乱生海这种环境,怎么看都不像一名老怪做得出的蠢事。   “被妖兽追杀,不能不逃。”大灰得出结论,不因兔死而狐悲,反有些幸灾乐祸。   十三郎说道:“就算是逃,也应由空中往这边逃,除非……”   再次抬头看着天空,十三郎神情有些凝重。   大灰想不到那么多,不耐说道:“管他啦,咱们现在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   十三郎想了想,拿出一枚万里符激发,同时放出数十飞蚁,抬手一指说道:“那边。”   大灰一愣,说道:“这就走?胖子还没回来……我靠!”   话音未落,水涛翻滚巨浪滔天,胖胖自旁边一窜而上,将大灰淋成落汤鸡。   “呱呱,呱呱呱!”   小胖子变声,一面得意大叫,不知是在汇报工作,还是嘲笑陆地生物笨手笨脚,任由它调侃戏弄。   十三郎朝胖胖点头表示明白,说道:“速度放慢点,那个人最近,先联络他。”   行动才是硬道理,不怕慢,就怕站;十三郎之前在龟甲屁股上安置下飓风法阵,纯以魔晶激发,无需担心法力消耗。   大海是胖胖的主场,大灰明智地选择忍让,又问:“是谁?枪王还是百花女?”   十三郎苦笑说道:“血归灵。”   大灰问道:“那也不错呀,干吗一脸苦相?”   这队人马成分复杂,按照大灰的理解,枪王是老祖宗钦点,实力强脑子笨且最可靠,当为首选汇合目标。此外它对新结识的百花仙子印象不错,貌美声软且不惹人厌,相处十年没少揩油,很怀念那种香臀贴背的感觉。血归灵被它列第三,因其有灵修背景,可算半个家人。至于其它,机警的神驴觉得那帮家伙纯为利益所驱动,没准儿会打持鼎人的主意,不怎么感冒。   十三郎回答道:“我只是不明白,他怎么还用猫女的身体。”   借体这种事情,掩人耳目很合适,但会影响实力发挥。这里是血域,不客气点讲连老祖宗的令牌都未必有用,血归灵还要隐藏什么?再说了,扮女人就那么有意思?十三郎自己有过穿女装的经历,当然不会这么看。   大灰想了想,认真说道:“那家伙本来就是个伪娘,做不了男人。”   这个想法够震撼,也够恶毒,胖胖顿时鼓起眼睛,呱呱大叫表示赞同。联系血归灵的经历,真让人不能不朝这个地方想。   “难道真是,咳咳……”   “肯定是!”大灰严肃强调道:“人妖勿近,咱们换个方向。”   “呱呱!”胖胖表示反对,一心见识人妖风采。   “会传染的,小心你会……哼哼!”大灰瞄着天心蛤蟆的屁股,目光恶毒。   “呱……”小胖子蹭的一声钻进大灰浓密的鬃毛内,再不肯露头。   “别闹了。”   十三郎不和两个蠢货闹腾,站起身,昂起头,神情渐正。   “瞅着点,我上去了。” 第772章 天之惑   黄天分层如台阶,层层风景不同。   海上三百米,空气安静地流淌着,如一道轻柔温暖的河。十三郎没有急于升高探秘,而是耐心且静心体味着微湿气流拂过脸侧耳际的感觉。   没有太多异常,除了慢,还有粘附不忍离去。   仿佛被某种力量拖住,又或本身过于沉重,气流缓缓滑过身侧。衣摆轻飘,十三郎似能感觉、甚至看到风的形状;看着它或者它们抚摸着自己的身,绕着自己的发,迷乱着自己的双眼。   说不清,道不明,轻轻柔柔,仿佛在挽留,或者是停留。   十三郎双眉渐蹙,内心微寒。   红尘数十栽,八指先生道念初生且别具一格,看到、或者说感受到一些别人感受不到的气息:生命!   乱生海上的空气,有生命。   空气不会有生命,准确的说法是,十三郎感受到无数生命残留的气息,七情六欲五感,一样都不缺少。他仿佛看到曾经发生过的无数画面,听到数不胜数的生命呐喊,留恋与不干,咆哮与愤怒,无奇不有,无所不含。   不同于春雨蕴化生命的缠绵,区别于夏阳燃烧生命的蓬勃;不似秋风萧瑟悲苦,也不像冬雪那样肃杀凌冽,这里的生命气息只是残余,像极了临终时才有的那一声叹息。   良久,十三郎轻轻开口,艰难吐出几个沉重字:“残念不消?丧灭无轮回?”   生命死亡入轮回,这是天道。天道无处不在,无所不包,无所不能,这是人所共知的常识。然而十三郎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有一位来自冥界的朋友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有些地方,是连天道都不愿意去看、或干脆看不到的地方,是真正的遗弃之地。   “天道有缺,冥界含窟,轮回的眼睛也会打盹。那些地方因不为人知的跳出圈子,生灵死后不入冥界,就是真的死。”   美帅的声音犹在耳边,最后警告说道:“那是天罚之地,遇到千万不可久留。”   关于轮回,美帅解释不了太多;但他知道一点,落入冥界的生命,绝大多数不会在人间留下痕迹;所谓身死道消残念无存,指的便是这条天规。   例外当然有,所以人间的怨念厉鬼不少,十三郎身边现成的例子:哑姑。有些时候,他甚至埋怨冷玉的性子不够强硬,假如能和哑姑那样化身留在阳世,十三郎说什么也要让她重塑鬼身,亲自上演一处惊情四百、不,惊情万万年。   特殊终归是少数,人间亿亿万人,能余下怨念者万中无一,休说保留完整鬼体。然而此时此刻此地,十三郎的感受分明说明一点:漫漫上空,残念无处不在!   天罚之地!   什么是天罚?就是死,真正的死。没有轮回,没有转世;没有鬼,只有念,因无法超脱而生出的念。   身体徐徐升空,十三郎的感觉越来越清晰,神情也越发凝重,不知不觉捏指轻喝:“赠:红尘!”   一团淡淡烟云由指尖弹出,丝丝缕缕飘荡在空中,下一刻,周围的风突然间变得猛烈,四面八方的气流似为那团烟云所引,争相扑过来,试图融入其中。   原因只有一个,那道气息来自人间,充斥着万象烟火气,也就是活。   “斩尸!”   清喝声再起,烟云化黑,如条条鞭锁四方抽打,刚涌来的风四散奔逃,如同遇到天敌的野兽,不惜一切想要远离。然而风无形,气无质,总有逃不开的气流被黑锁劈开。无声呼号随之荡响,听不到,唯有灵魂才可感受。   十三郎眉头紧皱,接连再喝:“冥气,业火!”   红尘、斩尸、冥气、业火,单就生死领悟而言,十三郎达到寻常修士无法企及的高度,因而才能看到、或说感受到那种生命不甘彻底消逝的念。   残念无思,只有残存不消的喜与惧,忧与恐,悲与惊。四色烟云在身边飘荡,十三郎周围的气流随之陷入疯狂,变得无比狂躁。下方看去,十三郎前方飓风铺面而来,身后纷纷远去,左侧仓皇四窜,右边狂潮推滚,身体如电呼啸远遁,迅如闪电。   “师弟,别跑远了啊!”   大灰在下面扯着嗓门大喊,话未落音,十三郎身体外四色流转,好似被绳子拉住一样,嗖的一声“弹”了回来,势头比刚才更急。   “这么快!”大灰吓了一跳,本能地认为少爷遇到强敌,待仔细看毫无所查,疑惑更深。   “干吗呢这是?嫌姿势不够帅,练习?”   “呱呱!”胖胖趴在大灰脑袋上大叫,甭管它猜什么,首先表示反对,然后就是嘲讽。   “你懂个屁!”大灰怒叱,语气罕见严肃。   “呱……”   头顶黄天,身似流星,十三郎如旋风般绕了几个圈,停止施法定下身形,默默站在空中,良久不语。   他在心内自问:“这样做,算不算利用,算不算欺骗?”   ……   乱生海求生,其艰难在于退路难寻;片刻感受,十三郎充分体会到在这里飞行的艰难。以寻常方式来做的话,法力消耗抵得上平常的三倍;假如要躲避强敌追击,就需要提升高度,去克服更多阻力。但若如他这样……应该说只有他才能做到的这样,以生死之意刺激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残念,不仅速度大大提高,法力消耗也细微到极致,几可忽略不计。   事有两面,十三郎发现无论是红尘还是斩尸,冥气还是业火,对残念都存在着一种让他无法理解的效果:消亡!   只要接触到这四种气息,残念都会立即消亡;区别在于,那些被红尘意与业火沾染的残念是解脱中消亡,反之则在惊恐绝望中化为乌有,彻底消失在这个天地间。而这,分明就是美帅施展冥门收取魂魄时才有的效果,或可表述为:入冥!   美帅来自冥界,有本事调用一丝轮回之力可算正常;十三郎内心很清楚,他的这些神通与轮回一点都不沾边,但会让那些残念出现错觉,误认为自己得到解脱,或者惩罚。   血域独成一界,存在了不知多少年,演变成今日模样也已万年。假设它从万年前开始遭受天罚,空气中包含的残念数量……没有什么数量,只能是无穷无尽。换言之,十三郎平添一项争胜利器,若只是为了飞行,或许永远都不用担心法力。   但他要问问自己,能不能这么做。   求道问心,很多时候是一种主观意志,要的是理所当然,求的便是一个问心无愧。无论忠臣大义还是巨盗魔枭,若不能做到心安理得,做事便不能坚韧不拔,难以有所成就。修士逆天而行,心志坚定是最起码的要求,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还修个屁的道!   再次抬头看天,黄云悬挂距离仅两三百米;听上去很高,但因遍及整个天空,给人的感觉就像压在头顶上,沉重、窒息,毫无生机可言。看着看着,十三郎脸色微变,目光渐渐泛出冷意,直至凌厉如刀。   “黄泉……呵呵,难不成黄泉真的很黄!”   人间只闻黄泉之名,谁能想到黄泉是不是真的一股泉,一条河,或者是……一片黄濛濛的天空?反过来讲,为什么大修都难以在乱生海的天空立足,仅仅因为那股看上去并不如何强烈的风?十三郎身负风灵根,断背山一战曾引着浮魔上至九天,领教过真正的罡风威力,哪能随便相信这种谬论!   眼前的一切无法解释,假如十三郎不是具备生死领悟,没有掌握那四道神通的话,只能将其理解为空气自身很特殊,因其粘稠影响到修士发挥,进而难以飞行。   但他是十三郎,曾遇到过比这更邪更诡更无法理解之事的十三郎,不信邪不惧诡最不怕刨根问底的十三少爷。   “既然有死无生,这么多生灵从哪里来?”   “如果这就是黄泉,它如何发挥作用,怎样让生灵重新诞生?”   “假如此处有轮回,这里岂不是阴阳重叠?”   “假如这就是轮回,它能不能被模仿,被学习,能否被研究透彻,直至掌控?”   “假如这些假如都存在,这里是不是存在那只掌控命运的手?又或者存在着某种存在,以某种方式摸索探究,试图掌控轮回!”   “假如有这种存在,它是不是就叫做:天道!”   疑问与推断纷沓而来,推断带来更多疑惑,假如事情真如猜想的那样,血域为什么会开放?   很简单的道理,不同界面之间规则不同,每来一个外界之人,受到压制的同时也会对本界规则形成干扰,甚至削弱。传闻中,修士飞升上界后第一步面临的就是洗髓伐体,彻底洗去下界痕迹。这个过程并不是免费,而是会消耗上界规则之力;只不过那点消耗过于细微,万万头牛身上的一根毛,无法察觉罢了。   血域不是上界,哪怕它含有一些上界才有的气息,又或者正在朝那个方向转化。假如是这样,假如存在那只操控的手,他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难道也是为了研究?试验品,小白鼠?”   仰望天空的目光越发锐利,十三郎不再犹豫,吸一口气,身形冲天而起。   “嗬!这是……”   千万颗针,千万颗黄沙因疾飞化作的针,雨点般击打在十三郎的身体上。此时他才明白,黄沙天原来不止是形容,而是真真切切、由黄沙构成整个天空。 第773章 行之苦   一千颗沙就是一千颗针,一万粒沙就是一万支枪,针与枪奈何不了十三郎的身体,但可吸撤法力于无形。   修士飞行不可能不动用法力,飞得越快法力流转的速度越疾,漫天都是黄沙,躲无可躲防不能防,阻碍再多一重。水面看天,人人只道它奔涌向前,身在其中才发现,黄沙构成一个个漩涡,以飞旋扭动的方式前行。   这意味着纵然顺势而行也要被黄沙不停冲击,能够节省的法力微乎其微,着实无法忍受。   漩涡有大有小,小的仅尺余甚至方寸间,大的百米甚至千丈,越大旋转的速度越疾。这样的地方,无法动用神念的前提下,让人如何是顺势还是逆行?   单单这些,修士虽会因此头疼,但还不是没有办法可想。遇到敌人的时候,谁都不会吝啬法力,短途飞行无关大碍,然而沙害不仅限于此,十三郎很快便能感觉到,身上的护甲被沙粒击中后,颗颗黄沙会碎散成灰,进而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力量融入护甲,之后……护甲老了。   生灭枯荣,盛衰生死,碎裂的黄沙仿佛能让时间加速,护甲很快由青年走到壮年,由壮年走向老年,直至衰竭枯死。   “是岁月的力量,还是吸收生机?”   十三郎面色略有阴沉,索性脱去护甲收好,同时散去护盾,只以肉身迎抗沙粒。他要看一看,这些沙能不能让他也变得衰老,还是只对法宝有效。   结果有点奇妙,黄沙对这具生命力无比旺盛的身体毫无兴趣,撞归撞,除密密麻麻针刺枪扎的感觉外,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   黄沙无尽,没有谁敢说将其清空,只能忍耐。身在其中,法宝用一件毁一件,法力时刻流逝,这般消耗谁能承受得起?至于像十三郎这样散去法力……首先法体双修的能有几个;退一步讲,十三郎能够感觉到刺痛,修士即便炼体,又有多少修炼到他这种程度?更不要说飞行的时候多半面对强敌,修士唯恐速度不够快,怎么能放弃法力与宝物?   无解之局。黄沙是不是黄泉有待研究,它首先不是修士可以久待的地方,指望飞行一鼓作气找到大陆,只能祈求老天垂怜,降下好运才可以。   老天垂怜,这里有天吗?   头顶黄沙,身畔黄沙,脚下还是黄沙,这里有什么天,只有混沌不可视的沙。没有生命,没有残念,一切都背黄沙吸收。十三郎甚至感觉到,他连感应之力都弱了许多,比如与蚁后的心神连接,还有血鼎,但凡与道法有丁点关联,通通受其影响。   神念被穿透撕裂得到解释,但没办法破解;长时间待在这里,十三郎怀疑自己还能不能辨别方向,有没有可能彻底迷失。   “够狠的。”   十三郎无奈苦笑,随手在身边抓一把沙,回头再往下探。此时的他意识到另一个问题:没有黄沙的那一带天空,真的可以飞行无碍么?   残念无形,感受不到不等于它们不存在,身体被亿万道死后残念所包围甚至大口呼吸,用脚趾头想也不能一点作用都没有。最大的可能是,时间一长修士的神智便会受到影响,直至崩溃……或者发疯。   它的影响更加隐蔽,更加潜移默化,但也更加无解!   高度再降低的话,残念的确越来越稀薄,直至最终消失;一如天空黄沙那样,它们分成互不干涉的三层。然而那样等于贴着水面飞,精力消耗只是其一,随便来只妖兽跳一跳便可触及,危险成百倍增加。   黄沙之上?十三郎暂未打算去探,一来此刻要紧的不是天空,二来谁也不知道沙层多厚,万一回不来,或者回来的时候发现远在天边,可不等于翘家。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乱生海,不准飞!   ……   “不飞就不飞,大不了玩漂流!”   心里发着狠,十三郎降低高度,回到残念区松开手,试图验证另一道猜想。   黄沙飞天不稀奇,但若一直在天上飞着不下来,由不得十三郎不做思量,他要看一看这些黄沙的作用是否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专门将下方无穷无尽的残念封锁。   松开手,周围顿起风暴,残念纷纷四窜,将身位让给同伴;那把黄沙扶摇直上,一路吸收一路膨胀,仿佛一只只不断充气的球,最终蓬的一声炸裂,溃散变成了灰。   结果出来了,很可怕。   “吗的!”   一向自持心性平和,此刻十三郎终于按捺不住爆了粗口,因为他发现,不知不觉这么会儿功夫,时刻留意方位、原本处在龟甲正上方的他竟然偏移了数千米,几乎看不到大灰的身影。   咋回事儿?不晓得。   ……   半日后,龟甲飘荡在无边海面,如趴在镜子上的苍蝇,怎么爬都找不到边。   “团圆不易啊!”   乐天的大灰忧心忡忡,连声叹息说道:“那帮蠢货会不会不飞?”   发现自己身在乱生海,再狂妄的人首先想到的也应该是尽快与相熟的人汇合;彼此相距万里甚至更远,不飞行只在水里游……好吧,这么讲有点夸张,问题在于谁都明白水面凶险,怎会不拉高。   谨慎不是谁的专利,一旦拉高,修士难免会想探探黄沙区,至少弄明白那里有什么阻碍。之后就会像十三郎这样,偏移方向而不自知,感应之力削弱甚至消失,直到最后超出范围,鬼知道飘到哪里。   十三郎感应到的人少了一个,足以证明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接下去的问题是,不考虑时间,最终能够汇合到一起的究竟几个?   人越少,力量就越弱,同时意味着得不到喘息,孤家寡人落在这种地方,哪个敢说自己能支撑数十年?   龟甲飘飘荡荡,水面平静无波,无忧无虑的胖胖窜上窜下,不时下水捉些妖兽上来,塞进那个永远都塞不满的肚皮。因为这个本事,不少飞蚁变成天心蛤蟆的跟班,围着它飞来飞去好似助威,令大灰羡慕不已,也为之嫉妒不已。   看似祥和宁静的画面,气氛实则压抑到让人窒息。龟甲走出百余里,周围景致毫无变化。天还是那么黄,水还是那么清,什么参照都没有。如果不是十三郎刚刚发现的办法,几乎要认为自己原地踏步,半点没有移动过。   “希望他们早点明白。”   十三郎轻声回应,举目眺望四周,神情有些沉重。此时的他想到一个与心理有关的问题:这样的环境里,谁有那么好的耐心慢慢飘,又有谁能让人自己一直时刻警惕,防范随时有可能发生的袭击?   海中妖兽无穷无尽,自有些头脑简单不知轻重的家伙前来送死;一路行来,龟甲遭遇的攻击足足数百起,最多的就是那种海虱,称得上连绵不绝。兴许是因为它们的嗅觉特别敏锐,老远就能发现异界生物的踪迹,海虱贪婪本性发作,不管什么等级对手是谁,勇敢地往上面冲。   开始的时候,这种自杀行为让大灰找到不少乐子,屡屡命令胖胖放其登岸,留给它大开杀戒,大快朵颐。时间一长,大灰很快没了兴趣,怏怏不乐回到十三郎身边,没话找话打发无聊时光。   十三郎这边可以换班,别人呢?那些攻击都不算强,奈何骚扰永无尽头,任谁都不能不为之焦躁。若一直这样下去,会让人发疯的不止有天空,海面同样如此。   最大的无聊是重复,最大恐惧是孤独,乱生海两者皆有,让人怎么活。   “伪娘怎么样了?”大灰无事可做,关注起血归灵的举动,问道:“看不出来,这货还挺能忍。”   之前已经证明,血归灵这边的表现极其稳定,不疾不徐持续朝十三郎的方向靠近,应该没上乱生海的当。十三郎也有些担心,将神识沉入血鼎感受,嘴里说道:“那样的经历那样的处境,他不能忍谁能忍……嗯?”   大灰紧张起来,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他飞了?”   十三郎面色阴沉,摇摇头说道:“他没事,别人死了一个。”   大灰一愣,随后意识到情况有多严重,惊呼:“这么快,这么厉害!”   刚入血域不久,人人最警惕且实力最强,这么短的时间出现减员,可见妖兽之强。乱生海就像一头恐怖的恶兽,正徐徐将其恐怖的一面展现在众人面前,由不得不为之心慌,直至绝望。   “哪个死了?是不是百花?”紧张之后大灰问。   “不知道。”十三郎摇摇头,回答后站起身,掉头走向行宫。   “干吗去?”大灰紧随其后,大定注意再不一个人、一头驴独处。   “开工,干活。”十三郎淡淡回应,语气坚定。   “活着不易,可还得活下去;嗯……得好好活,开开心心的活。” 第774章 打造和平   半月后,龟甲堡垒焕然一“新”,十三郎终于能够驱舰扬旗,开始加速赶路。   龟兽四条腿留下的缺口完全封死,主材用的是随处可得的妖兽尸骨,层层叠叠鼓出龟壳如四颗肿瘤。天心蛤蟆居功至伟,没日没夜寻找妖兽扒皮剔骨食肉,结束时趴在龟甲上呼呼喘气,不知是因为累还是撑得太饱。   寻常妖兽比不了龟甲坚硬,十三郎有办法,一来数量可以代替质量,二来他本就是炼器师,虽做不到这么快将那些尸骨炼制成宝,略略加固不算难。   屁股上口子需要安置聚风法阵作为主动力,没办法完全封闭,十三郎以尸骨将其填堵收拢,同时在龟甲周围安置大大小小十七座辅助风阵。满共十八座阵法全开,龟堡如一座疾行的碉堡,既快又稳;粗粗判断一下,几可相当于胖胖全速奔行的一半!   别以为一半多简单,须知胖胖本为水中霸王,其泳姿为无数人学习模仿;龟甲沉重且是死物,这么短的时间达到这种程度,十三郎足可因之自傲。更要紧的,它有太多提升空间,只要及时与几名“保镖”汇合,有了空闲和更多材料的十三郎大可腾出时间慢慢倒腾,直到将它打造成一座正牌妖兽都难以追及的快艇,甚至真正的法宝!   “百分百生物装甲!”十三郎给自己的战舰定性。   正面没怎么动,按照“船长”的解释,这里或许是咱们以后数十年都要居住的家,需开门纳客广迎天下贤才,哪有闭关自守的道理。因此仅安装两只十数丈长的撞角便告罢休,如一只咆哮的巨口,又像一扇关不上的门。天心蛤蟆对此最满意,呱呱连声表示拥戴,实际上是觉得所有口子封闭的话不方便进出,非得变来变去不可。大灰奸猾,早看到少爷偷偷摸摸不知在那道门上做了什么手脚,内心暗骂。   “贼改不了伸手狗改不了……德行!”   经过一番测试,“船员们”对堡垒的性能赞不绝口,比如强度,其正面最坚硬处可当十三郎全力一击不出裂纹,称得上坚不可摧。以此为基础,恐怖的重量加上恐怖的速度,若真遇到某种数量巨大的兽群,十三郎大可全力催动硬生生撞出一条血路,活下来的把握骤增三成。   除去这些,阴险的十三少爷没忘记自己最擅长的是什么,他在龟甲周围安置了无数长短不一的利刺,边缘打磨成刃且炼入各种剧毒。材料上,十三郎逮什么用什么,不够就现抓,一路随时补充,直到将它变成沾不得的刺猬才罢休。   幸亏这里是乱生海,妖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加上血鼎可将远处的妖兽引来,除了胖胖忙一点,再无什么值得操心的地方。   待将一切做完,再看龟甲早已面目全非,周身五光十色,法阵开启后轰鸣声声如雷霆,丝毫看不出那头霸下龙子的威武摸样,只余下凶恶与狰狞。   “这才是真正的魔灵舰啊!可惜没有炮,也不错了,真的很不错。”   大灰很怀念泗水河上的那段经历,心里想再有几门大炮最好不过。一边在龟甲上跑来跑去,夔神赞叹不忘表达情趣,感慨说道:“就是丑了点。”   岂止是丑,五颜六色的龟甲飘荡在大海上,就像小孩子乱涂乱抹在洁白墙壁上的画,奇丑无比,丑到让人不忍去看。   嚣张,森冷,狂野,桀骜,与十三少爷的清秀风格完全不同;这哪里还是什么船,根本就是一件体积庞大的兵器,是一头彻彻底底的杀戮怪兽。   “粗犷也是美,你不懂。”   半月劳累,十三郎精神疲乏至极,此刻正在打坐消息,闻言笑着说:“炮有,暂时还装不了。”   纵横泗水一年多,击毁缴获战舰无数,十三郎焉能放过那种利器;只可惜魔灵炮不是纯粹法宝,需真正的战舰才能安放。这只龟甲大小或可满足要求,重量与战舰相比还差得太远。   听说有炮,大灰连忙停下来,问道:“为什么?”   十三郎随口解释了几句,说道:“龟甲分量不够,得继续添料。”   大灰立即大叫:“胖子,干活去!”   天心蛤蟆翻翻白眼,腆着肚皮挣扎了两次,啪嗒一声重新摔回地上,叫都懒得叫一声。夔神大怒,上前毫不客气踹一脚,喝道:“吃这么多,丫不知道这样有碍健康么,赶紧起来……”   跟着少爷涨知识,夔神掰着并不存在的脚趾数落:“高血压,高血脂,高胆固醇……”   十三郎摆摆手,说道:“算了吧,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有炮不能用?原本满意的大灰四下望望,顿时觉得美中不足,嘟囔道:“那咋办?”   十三郎回答道:“等等吧,接到人让他们干活,慢慢来。”   “那必须的!”大灰驴脸拉得老长,恶狠狠说道:“敢说个不字,扔到海里喂鱼,不,喂王八!”   十三郎笑了笑,笑容清淡而自信,说道:“不用逼,他们会很乐意。”   大灰不无担忧,说道:“为什么这么讲?那帮家伙没一个好东西,多半好吃懒做。”   十三郎不解释,说道:“到时候就知道,他们会求着帮我抓妖兽。”   之前半月,十三郎一面要加固传身一面还要测试血鼎的吸引范围,前行速度放的很慢;如今安全有了保障,风阵也已安置完毕,自该抓住时机收拢队员。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一直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乱生海这么安静太不寻常,好似隐藏着极大风险。   船身再坚固,总比不了一名大修实力。入关当日就死一人,十三郎能猜到的可能只有两种,要么那家伙倒霉遇到本不容易遇到的高阶妖兽,要么陷入兽海不得脱身。若是前者也就罢了,十三郎自忖能想到办法对付,假如是后者……   能让一名准化神逃无可逃的兽海,究竟恐怖到何种程度。   战舰只在理论上强大,没有遇到真正对手,谁也不知道会遭遇什么样的情形。单就设计而言,十三郎唯有将所能想到的危机统统考虑进来,尽力追求完美。但最好的办法还是汇合几名队员,人与龟甲结合,防范的位置角度大大减少,实力绝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   心里有事,十三郎没空与大灰解释太多,吩咐道:“开船,咱们加速。再这样拖下去,血归灵没事,其它人不好说。”   大灰多少有些怏怏,迈步犹放不下心事,说道:“取个名儿吧少爷,霸气点的。”   十三郎一愣,思索片刻后说道:“和平号。”   大灰差点笑死,咧着大嘴合不到一块儿,追问:“和平……和平?”   十三郎平静点头,说道:“嗯,和平。”   ……   和平号起航,一路乘风破浪前进,偶有妖兽来袭,要么被杀要么被直接撞散。可惜没多少值钱货,区区六级妖兽,连巨舰一撞都经不住,着实激不起战斗欲望。到了后来,非但大灰不拿它们当回事,连胖胖都变得懒惰起来,整天趴在甲板上晒着并不存在的太阳,哈欠连天。   “这是要破阶啊!”同为上古妖兽,大灰对胖胖的异状有所猜测,顿有些愤愤不平。它心想自己勤奋修炼未见征兆,小胖子成天啥都不干就知道吃,居然赶在前面出现破境征兆,天道未免不公。   较真算起来,大灰埋怨不无道理,妖兽进阶比修士更难,天心蛤蟆上古异种,难上还要加难。然而自从跟了十三郎,满打满算不超过一甲子,它从三级直冲六级,此时再出破境之兆,已不是快所能形容。要说吃,没错胖胖的肚皮是比大灰更宽宏,但也不能离谱到这种程度。须知道大灰起步高出一个大阶,哪里是吃点东西就能追得上。   “太过分了,这样太过分了。”胖胖越来越懒,大灰只好缠着十三郎要解释,不给还不行。按照它的恶意猜想,这个不顾同门情意的师弟肯定给小胖子开过小灶,提供珍品供其独享。   “是破阶吗?还真有点像。”十三郎仔细查看胖胖的情形,有点摸不清头脑。   历史上从未听说过七级天心,关于胖胖如何破境,是不是破境,十三郎毫无头绪。快的确是快了点,非要找原因的话……   “可能是这里的环境吧,魔气精纯浓郁,又是水地,还有那些妖兽,精华多多;喔对了,胖胖吃了那条鲶鱼的妖丹……”   “我也有吃!咋一点感觉都没有。”大灰不肯就此罢休,主动交代贼行。   “这样的话……”   十三郎不知如何解释,无奈说道:“或许还是那头金蟾的缘故,它和胖胖算同类,大补。”   大灰愣住,垂头丧气说道:“我吃了夔神鼓啊,难道它品质太差,连一头真灵蛤蟆都比不过?”   这话太狂妄,也太没良心,十三郎不予评价,严肃说道:“要真是进阶,胖胖恐得沉睡不少年头;你是师兄,防务上的事情多担待点,别让人打搅它。”   “我靠!有没有天理?”投诉不成反被分摊更多任务,大灰气死了。   “我还有事,师兄多留心。”十三郎不理它,自顾走进草草布置的行宫密室。   和平号定型,守卫的事情暂时不用操劳,不代表十三郎可以闲下来;反复思索后,他将水灵珠当成眼下头等要务,比对天空的研究更优先。   “生灭道……生?灭?道?” 第775章 片刻不得闲   生灭道源自蓝瓶儿,本为炼丹打熬火焰之用;按照蓝瓶儿的解释,所指为生与灭之间彼此相对,但又能相互转化的一种神通,或可称之为道。   生灭,生死,听起来很相像;仙讯台上,十三郎初施红尘道法被蓝瓶儿所误解,原因便在于此。只有十三郎自己才明白,红尘赠断不能代表生,辨尸斩尸不是真正的灭,自然也远远称不上道法。   “生死,讲的是状态与结果;红尘取意,留下的是亿万人对人世的眷恋,是一股死后不消的志。”   “生灭不同,它是一个过程,范围也更大;它是起于具体、推及全部的深透,是更加内在的本质。唯如此,方可称之为:道!”   “大可及山川河流,甚至整个世界的诞生与消亡。小及人类妖兽草木虫鱼,甚至那些看不见的小生灵;生代表其诞生与兴盛,灭表示其衰竭与灭亡,小中含大,方可称为理。”   “或许还有别的……”   审视着玉盒内的水灵珠,十三郎轻轻叹息:“她走的更远,明白的却有可能比我少。”   悟道需机缘,更需要大量钻研作为基础;十三郎坚信一条,没有无数次尝试与失败,断没有人可以凭空领悟什么至理大道。摆在面前的道路很清楚,以水火入手,由具体开始扩推万物,直至最终将其化为概念,万法皆通。   简单但是艰难,清晰但太激烈,水火不容是自身固有的本能,想要如愿以偿取出水灵珠内的本源化为己用,十三郎需要做很多事,花费不知多少年时间。   万事总有开头,十三郎决定先开个头,至少先以自己想到的办法去试一试。他将心神平复下来,凝气后双手连弹打出无数禁环,目标是:他自己!   自封火源,之后再看能否引动水灵珠不灭。这样做的道理很简单,十三郎相信水的本质是滋养生命,只要封住火力,没理由不为自己所用。   说说容易,真做起来,十三郎很快发现一个让他哭笑不得的事实:他养的火灵他身体里的火,居然不肯听话。   这个说法有些冤,胭脂鸟是灵物,怎会不明白主人的心意?十三郎要封火,胭脂鸟理所当然会帮忙,奈何他身体里的火过于另类,过于霸道过于桀骜,加之十三郎炼火数十年,身体内每一分每一寸,每一滴血每一根骨早已被火焰滋透,哪里是说封就能封。   那是存在,也是骄傲,是真灵特有的王者之气。   金乌高出这只胭脂鸟无数个层次,如狮王与狗之间的区别。狮子与狗会不会并肩对敌?或许会,但若狗想把狮子当成宠物一样养,没事在脖子上套了链子遛着玩……   可能不是完全没有,需要那条狗长到足够大,或者狮子足够小,实力差距如天地才行。狗妈妈养幼狮的例子不是没有,只要十三郎有耐心,胭脂鸟终有一日会成长到足够强大,能够完全操控他身体内那点真灵之火。   在此之前,干脆别打那个主意。   真要封也可以,十三郎将自己完整封印,可那样他就变成一个动不得法力的武夫,拿什么去吸收水灵珠?唯一的办法是将所有火焰收拢起来,从角角落落乃至每一分血肉中“清空”到一处;最后还要将法力中固有的火力清退,才能真正实现封火。   太难了,休说十三郎,便是火灵出手也难以做到,或者根本就做不到。   “怎么做?”   很快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十三郎皱眉苦思,并做各种尝试。   圈禁周围魔气环境,十三郎将法力转为灵力,小心翼翼放出一缕神念,刺入水灵珠之内。   耳边似传来“嗤!”的一声响,神念消失,脑海传来剧痛,水灵珠冒起一股青烟。与此同时,十三郎心内轰鸣之声大作,四面八方传来让他几乎要窒息的压力,仿佛有一道活着的意志横扫而过,轻易便可将其抹去。   “界律法则!”   一声低吼,十三郎的身躯咔咔作响,虽马上转回魔力,仍不禁剧烈颤抖不停,鼻端溢出鲜血。与那道意志相比,他就像站在大象面前的蚂蚁一样微不足道,若非一些本能的魔性令其迟疑,此时的十三郎恐已经魂飞魄散。   这才是天与地的威力,是真正的界面法则!此前十三郎还曾有所怀疑,认为老祖宗会不会言过其辞,将其描述的太夸张。因他曾多次穿越灵魔,自认为对那种排斥了解得足够多。   太无知了!   直到刚才那一刻,十三郎才明白原来魔域并非真的魔;与上界相比,它就像个没断奶的孩子,只是个半成品而已。仅仅一次连皮毛都算不上的接触,十三郎遭到重创,身体内法力乱成一团,调理许久方能平息。   以险些付出性命为代价,结果完全无用。十三郎期望的结果没有出现,水灵珠反倒有所消耗;虽看上去微不足道,但要等它慢慢补全,又不知需要多少时间。   “吗的!”   一次不死,第二次很难会死。总归要试的,十三郎默默调理完毕,准备得更加充分后法力再转,以妖力尝试引导。   结果几乎一样,不同的是,这一次的规则伤害减轻不少,似乎那道意志认为妖力比灵力可爱,下手不像刚才那么狠。   水灵珠又小了一圈,十三郎闷哼一声变换法力,神情狠戾中有些自嘲。   “太弱啊……嘿,要是拿这当成修炼,不知道会不会有好处。”   只有他才会这样想,也只有他才敢、才有资格这样想。将与界律法则碰撞当成修炼,唯一词可形容:不知死活!   水滴石穿是以后才可以考虑的事,假如确定安全,十三郎多半会尝试挑战……这个说法过了,只能说尝试适应。此时的他顾不上这个,吞服一些疗伤丹药将法力平定下来后,继续思考如何才能破局。   冥气不用试,死意十足,没有火也不会被水灵珠所容,十三郎想了想,抬手继续施法。   神通化作水龙?无用。定字诀干扰?无用。干脆让厌灵蚁去吸?小蚂蚁倒是争气,吸了一小口之后体型迅速长大,长大……蓬的一声化成血雾。   的确大补,可它受不了。十三郎仍不甘心,命令其控制力度,结果依然如故,哪怕只是嘴边沾上一点点,厌灵蚁仍旧承受不了。反复几次下来,水灵珠的体型越来越小,蚂蚁死了七八只,十三郎忽想到一个问题,就算蚂蚁受得了,自己该如何从它嘴里把水本源抢回来?   根本是浪费!不小心干下这么蠢的事,十三郎好生懊恼,最后只能回到起点,以生死代替生灭。   “红尘,生!”   不是十三郎联想不到生死与生灭是否关联,也不是故意要装逼,而是因为他考虑到,即便这样做有效果,自己多半还会以其它手段多做些尝试。所谓道无止境,谁也不能断定某种方法是不是最好;既然是这样,不妨将坏的放在前面,希望最大的留在最后……说穿了很无聊,自我安慰而已。   细细红芒探指而出,顺着青烟升起的地方钻入火灵珠,裹住一丝气息疾速退出……等等,退出?   十三郎死死盯住那团红芒,双眼一眨都不肯眨。视线中,红芒内包着更小的一团青幽幽的气息,左冲右突均碰壁不得出,但不像刚才那样直接走向消亡,而是每次削弱一丝。与此同时,凭着神通传来的感应,十三郎觉得自己身体内多出一些东西,但又无法描绘得具体。   只是一种感觉,干裂的大地落下雨点,快熄灭火堆里添了柴,久病之人吃了对症的药……或者说类似。   这是水本源吗?显然还不是。从蚂蚁的表现即可看出,本源入体,妖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提升实力甚至境界,直到其作用发挥尽透,哪怕会造成死亡也不会停下。那头龟兽之所以含而不吸,原因正在于此。   青幽之气持续削弱,不多时彻底消散干净;它就像一头困惑的野兽,被封闭起来到处乱撞,但又舍不得一次把自己撞死,才演变成这种局面。十三郎同时感觉到,水灵之气削弱之前,似有一股隐隐的吸力存在,仿佛它想从红芒内得到什么,但因力量远远不及,始终无法做到。   “因为有生的气息,水灵之气想吸收它,但是火焰还在,所以它会削弱直到消亡。这就意味着根本问题没有解决,水灵珠还是不可用。”   十三郎陷入思索,默默想道:“但这种消亡不太彻底,多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还有,假如我能够将火焰之力慢慢清退,是不是意味着可以对水灵珠反哺,令它主动成长?”   思索中,他将之前的过程重复数次,初步确认了自己的猜想。不管那道力量有没有用,有什么用,它的确存在,且能与自己的身体共存。   “这样的话……”   低头看看水灵珠,个头已不足原来的一半,着实容不得这般奢侈。十三郎打消继续试验的念头,将玉盒收起后随手一捏,眼前出现一颗小小的水珠。   这是最普通的水,大海之上水意充足,十三郎随手可为。   望着那颗水珠,十三郎左右手同时屈指轻弹,左红芒右火焰,火焰顶着红芒将水珠包裹起来,化做彼此泾渭分明的三层。   水火不容,这滴水没有水灵珠的灵性,火焰融入法力时水火无碍,一旦变成真正的火,水珠不能将其浇灭,便很快被蒸发干净。十三郎仔细观看着这个过程,神情并未失望,反有些欣慰。   “什么时候我可以将这三层颠倒过来,生意融于水,水包住火,火不熄而水不灭,生灭道便可小成。”   红芒中水珠再现,十三郎目光专注,面色渐渐宁静,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这是我的酒杯。” 第776章 示弱,示威!   海上漂流远不像骚人墨客描绘的那样浪漫瑰奇,只有枯燥与无聊。   头顶黄沙脚下天,乾坤似已颠倒。周围景色永不改变,如非冲来送死的妖兽时有不同,人们会觉得空间已经凝固,时光停止流转,唯有自己还会动,又或根本没动。   让人发疯的环境。   “死胖子,你到底破没破?”大灰恶狠狠骂着,结果一如往常,胖胖睁开眼睛又合拢,不满咕噜几声算做回应。   “太过分了,实在太过分了!”   天心越来越像要进入沉睡,但不知为何始终不肯真正去睡;大灰开始打猎,积极性一天比一天高。不是它突然改了性子,而是夔神觉得自己如不时常动一动的话,恐会先在心理上死去。   一路上的对手并不强大,依仗主场之利,大灰所向披靡,每日都能塞满肚皮。但它高兴不起来,非但高兴不起来,神驴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脾气越来越大。   心情不好,连胃口都变得差起来,将猎物仍给飞蚁享用,大灰放眼四望周围一成不变的景物,心里忽然生出念头:日子若一直这样过,不如死了算了。   心魔,这就是心魔。   修道苦寂孤闷,丝毫不比油煎火炸更轻松,身在其中就要受煎熬,不仅仅人类会产生心障,妖兽也是一样。   “不行啊!师弟还没长大,我这个做师兄的怎么忍心丢下他不管。”   安慰着自己,大灰像狗一样蹲坐在甲板上,两只前蹄不停敲打,节奏感十足。身边飞蚁领略不到音律玄奇,正全力以赴解决那头体型庞大的巨虱,嗡嗡发出阵阵欢呼。   “无智者无忧,还是它们好。”大灰怏怏转着念头,聊以打发太充足也太无聊的时光。   “为什么这么多巨虱呢?师弟说它们是寄生,这么大个头,被它寄生的家伙该多大?”   两只前蹄张开,大灰茫然的目光东转西转,想寻些参照物形容。   “肯定比这头龟兽大,不,是大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到底多大?百倍够不够?肯定不够,千倍?万倍……我靠,那得多大!”   “这么大的妖兽,实力会多强大?化神肯定不够,比化神高……那是什么境界?”   站起身,大灰嘟囔道:“无聊……这样不行,本神找点事情做。”   “修炼?不行,我得值班。死胖子你还睡!”   “抓鱼?还是算了;找个人聊天,师弟整天烧水,也不知道是要喝水还是要洗澡;哑姑不知道在干吗,好歹她可以和鬼玩,虽然最后会吃掉它们。还有那几个蠢货不知道死了没,死了几个?百花娘子有没有喝酒,枪王有没有变聪明……”   能想到的事情通通想一遍,大灰找不到能让自己感受快乐与热情的方法,无奈抬头望天说道:“要是来点风暴就好了。”   曾闻海上风暴猛烈,无聊的神驴多生向往;来了这么久,别说风暴,连场毛毛雨都没见过。于是大灰忍不住想,乱生海一直不下雨,难道不会干涸枯竭,最终成为旱魃乐土?   “来点妖兽吧,把和平号掀翻也比这样傻乎乎的强。”扬头四望,大灰看看天看看海,看看脚下看看屁股……   天地过于空阔,连声音都显得安静。   失望中收回目光,大灰敲着腿低下头,长吁短叹:“老天啊,求你发怒吧,打雷吧,下雪吧,风暴吧,不然本神无聊啊无聊啊无聊啊无聊……啊!”   说风暴,风暴到,老天听到了某神的呼唤,风暴扑面而来!   不知何时,何地,从何而起,天边一条白线闪光,似有一条银龙横身平移。水天一色,中间一片绚亮相隔,竟仿佛连成一体。   顶天,踏地。   “真来了!”大灰一跃而起,目光灼灼死死盯住远端那条白线,全身毛发倒竖如千万颗枕,似要与之大战三百回合。   “不对,风暴应该是从天而落,怎么会从对面……”   念头刚刚闪过脑海,白线变成白龙,白龙化为一堵墙;轰隆隆雷声撞入耳鼓,眼中只看到一片数十丈高的天!   泰山压顶不足以形容,那是一整片海,一整块由水组成的大陆,横冲直撞,恶狠狠碾压所过一切,扑向小小龟甲。   “遭了,胖子还在睡觉!”大灰激灵灵醒悟过来,咆哮低吼,身躯瞬间膨胀十数倍。四蹄踏火,眉心一坨银色电芒,变身后的夔神冲到胖胖身前,低头定桩,身体略向前倾,要以身体与天威对抗。   身如山,力若城,上古凶兽狰狞咆哮,哪个七级敢予以轻视?数十年未出全力,神驴常在心里拨打小算盘,梦想着一鸣惊人、惊兽惊鬼惊少爷的片刻荣光。然而此时此时,纵然威压尽放,凶焰滔滔,面对那片汪洋不过沧海一粟,山前一石,哪有半点威风可言。   “胖子,小胖子?死胖子!”   身后就是伙伴,别看平时不对路,关键时刻,丢下胖胖不管这种卑劣事情大灰干不出来,明知道这样做如螳臂当车,也要奋力一搏。   水墙滔滔,越靠近威势越盛,轰鸣之声如亿万头奔马狂踏荒原,踩在大灰的心里头。隐约中,大灰看到水墙中似有一头头庞大怪兽,阔嘴咧开比得上半个和平号,数量……鬼知道有多少。   这里是海,无尽的海,天上地下万物万灵,海中妖兽才是主人。平静这么久,乱生海初展其狂暴一面,就好像大人被顽皮的孩子闹到心烦,轻轻伸出手,在其脑门上弹一记响指。   要死人的!   “完了,这下完了。早知道本神祷告这么灵,该请老天让我坐地成神才对啊!”   大灰脸色发白,双眼冲血,身躯颤抖,嘴里祈祷,脚下却好似生了根,不肯挪动半步。   “胖子快醒醒,胖子,死胖子!”   没有回应,胖胖好像睡死了一样,对大灰的叫喊充耳不闻;最可恶的是,其鼾声如雷响亮如初,竟能压过波涛咆哮,非要灌入大灰的耳中。   “要死了要死了,别睡了啊!师弟把你交给我,这不是逼着本神犯罪么……”   修士常言逆天,可笑的是,当他们真正见识到天地之威,亲眼目睹那种碾平一切、毁灭众生的威严时候,最常见的举动是逃避。神驴没有逃,非但未逃,其眼中戾色渐渐浓郁,血红的瞳仁释放着凶光,咆哮中四足火焰更胜,如四支插进龟甲的枪,又好像四面大旗!   腾出一只后蹄,大灰没忘记自己的使命,用力往天心的屁股上连踹,焦虑愤怒到无法形容。   “快点起来,你这头蠢货!”   踢空了?大灰以为胖子已醒,充满转过头说道:“还好还好,胖子快去通知……我操!”   鼾声依旧,胖胖哪有半点起身的迹象,只不过被它踢的烦,勉强挪动几个身位,眨眨眼,继续呼呼大睡。   “吗的,你找死啊,本神……少爷?”   每当遇到无可化解的难题,师弟的地位就会直线上升,需冠以尊称:少爷。   身畔,十三郎神色平静中带着一丝好奇,拍拍大灰的头,给了他一个褒奖安慰的眼神,温声道:“放心,没事。”   咣当!大灰一头摔到地上,不是气,而是放心后全身的精、气、神被抽光,瞬间脱力。他不明白十三郎为什么敢这么说,只知道少爷既然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   “咳咳,我是担心胖子……”   太丢人了,多大点事儿?大灰挣扎着站起身,内心惴惴两股颤颤,神情不屑目光轻蔑,哆嗦着双唇说道:“小场面,没意思。少爷……咱们是不是先撤?”   十三郎笑了笑,目光转向距此已不远的那面墙,说道:“多年不见,血舞王别来无恙?”   血舞?大灰一时转不过弯,心里想那个人妖有这么厉害?话说他要是这么厉害,少爷这是要干吗?调侃语调是不是不太好,咱们难道不应该老实点,别自找不是?   疑惑间,水墙内传来猫女冷厉的声音,淡淡说道:“来的这么慢,是否有意为难本王?”   “胡说……”   大灰刚想插嘴便被十三郎阻止,神情不改平静说道:“碰坏一丝和平,小爷掉头就走。”   血舞听不懂这句话,大灰懂,可它知道水墙马上就要临头,和平号会不会撞坏不知道,船上的人非得躲避不可。   血舞的声音不见丝毫波动,淡淡说道:“这里不是魔域,你还敢威胁本王。”   十三郎伸出一根手指,说道:“第一,我可以带你上岸。”   风熄。   十三郎再伸一根手指,说道:“第二,我可以让你分担护持之力。”   浪歇。   十三郎伸出第三根手指,说道:“我可以让你穿越天空无大碍。”   血舞惊呼:“当真?”   十三郎伸出第四根手指,说道:“虚张声势,受伤非轻,我可以杀了你。”   风平浪静,百余头恶鲨环伺周围,正中央那头巨鲨的头顶上,猫女的身躯挺得笔直,目光嘲讽。   大灰扑通一声软倒忙又站起,嘀咕道:“我的个天……小场面,小场面……”   十三郎向血舞笑了笑,说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帅的老大?” 第777章 要收服,不要招揽   水静风息,乱生海回复宁静,但与以往有些不同。   宽阔无际的水面上浮出近百颗黑点,围住一个刺猬状的怪物,虎视眈眈。当中一头格外硕大的鲨王,头顶处站着一条孤傲身影,神情淡淡,冷冷注视着刺猬上的那个人。   与魔域相比,同为借用猫女身体的血舞王,身上的气息比那时更强大,但明显有些乱;其神情更冷,更傲,落入十三郎眼里,像是极力隐藏着什么。   “不愧是血舞王,他怎么做到的?”   鲨类可以共同捕猎,但它们从来不是群居生物,血舞到底做了什么,竟能让这群虎鲨俯首帖耳?十三郎内心赞叹,同时不忘警告自己断不可因些许成就沾沾自喜,须知人外有人天外还有天,不定哪个时候哪个人就能带来“惊喜”,更何况对面站着的是血舞王,是曾经叱咤风云的千愁公子。   “不用那么紧张,我没打算杀你。”   血舞王的加入可以是强助,也可能是致命之灾,原因在于十三郎的那句话:我是老大!   以这样的话作为开场,十三郎说道:“这里是不是魔域,没有老祖宗为我撑腰。正因为如此,你,枪王,还有将来汇合的其它人,都要认我做老大。”   无人撑腰意味着大家地位均等,或者说应按照实力说话。十三郎杀了不净王,但若比较真实战力,恐还不能与血舞枪王比肩高。   十三郎说道:“一盘散沙肯定不行,各自为政是祸患,勾心斗角更要不得。若不能齐心协力,不如大家一拍两散,各走各路。”   担心他误会,十三郎强调道:“注意,我说的是真正的团结;不愿搭伙无所谓,一旦加入就要真正把身边的人当伙伴,像兄弟手足那样对待。”   血舞没有发怒,也没有嘲笑对方不自量力,淡淡说道:“话很有道理,你凭的什么?”   现实明摆着,血舞王怎会不明白十三郎所讲,但他不理解十三郎凭什么这么自信,还有之前承诺的那几个听起来匪夷所思的条件,是否真能做得到。   十三郎不着急解释,说道:“你还是没有理解我的话。这么讲吧,血域太凶险,我不认为自己有本事防着妖兽的时候还有本事防着人,我也不认为自己有齐天洪福,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大家死光光留我一个人揽尽异宝奇材。我要的是公道,是大家真正携手共度难关……”   血舞抬手打断他的话,不屑说道:“幼稚!本王承认,论智谋机断,没有什么人能与你相比。如能做到刚才所讲,的确有收揽人心的资格。但你别忘了人性本私,趋利避害才是本质,遇到重宝与致命凶险的时候;休说这些杂牌之间没有情意,就算有,公道又算个屁!”   十三郎平静摇头,说道:“我的公道不是靠情来维持,而是利与害。”   血舞微楞,以目光示意他讲下去。   十三郎坦然说道:“只要让大家意识到捏在一块得到的更多,付出的更少,谁乐意单枪匹马?”   血舞王冷笑说道:“本王还是那句话,修真世界以力为尊,你如何做得到?”   十三郎平静说道:“没理解错的话,这是要我的具体方略?”   血舞王淡淡说道:“可以这么讲。”   十三郎说道:“假如我的办法可行呢?千愁公子愿不愿叫我一声老大?”   这太无聊了,连大灰都不禁要鄙视少爷,心里想一个称呼而已,你把血鼎送过去,保管他连唤十声不停。   血舞王的表现与大灰揣测不同,极认真地思索一番,回答道:“可以。”   十三郎微笑抬头,招呼道:“上来吧。”   血舞不明白他的意思。   十三郎叹息说道:“我知道你受了伤,所以摆出这么大阵仗吓唬人。我现在要你过来,冒着被我围攻的风险领好处,来不来?”   轻飘飘的一句话,寻常人听了恐会认为这是羞辱,血舞不会。他瞬间意识到:这就是十三郎的方法。   以利换力,以接触换信任,以时间换磨合,以层次换坚韧。曾经的千愁公子才智超绝,很快理透十三郎用意,与另一件事:这是试探!   踢过来一只球:去,还是不去?   ……   血舞的确受了伤,很重;他不知道十三郎是否知道自己受伤有多重,有没有把握主场围攻后瞬间击杀。换言之,十三郎要他先表达信任,亮出底线。   多次看到过十三郎的战斗,没有人会认为贴近他是个好主意;此时的和平号上,千万利刺闪着幽光,那头庞大的神驴蓄势以待,十三郎身后趴着一头更加庞大的蛤蟆,双眼似眯非眯,鼾声如雷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眠。   还有那数万飞蚁,最最让血舞为之警惕,甚至有些畏惧。他终于能断定,十三郎的确拥有可以产卵无尽的蚁后从来没有亮出来,换言之,谁也不知道他还有多少飞蚁,那只蚁后又是什么级别,其实力到底如何。   乱舞一别,血舞知道血鼎能够传送的人数还差三个,在他想来肯定是为了那三名力士所留。此刻不知躲在哪个角落等待偷袭。这样的阵容,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场地,休说一个血舞,便是三王齐聚,哪个敢轻易走上和平号?   迟疑中,血舞冷漠说道:“招揽无非恩威并济,你让本王身处险地,需拿出能让我动心的代价。”   十三郎微微一笑,说道:“你想错了,我要的不是招揽,而是收服。”   这真是羞辱了,血舞心中怒气渐生,目光微寒说道:“你要收服本王?”   十三郎平静点头,说道:“不只你,还有其它八名修士,只要能找到,且想加入到这个队伍中来,都需以我为将,老老实实做一名大头兵。”   血舞王冷冷说道:“八名修士?”   十三郎坦然说道:“不错,我另外找了三名大修;三卡一个都没有来,现在你放心了?”   血舞一点都不放心,比刚才更不放心。三名大修比三卡强太多,谁知道他们在哪里,谁又知道他们和十三郎什么关系。   十三郎懒得解释,说道:“我有一个很擅长带兵的朋友,呃,其实你见过的,就是乱舞城的那位。他和我说过一句话:御下之道,恩威其实并不像人们说的那么重要,真正重要的是让他们心甘情愿。换言之,无论感恩戴德还是畏惧惶恐,都比不了六个最简单的字。”   血舞内心微凛,想当然地认为美帅肯定来到了血域,嘴里问:“哪六字?”   十三郎回答道:“我付出,我得到。”   我付出,我得到,明白点说就是交换;意思很容易理解,血舞疑惑却更重,追问道:“这是收服?”   十三郎微微点头,说道:“这就是收服,是我的收服。”   血舞沉吟说道:“有何区别?”   十三郎回答道:“被收服的人先付出,而非急着领赏。”   血舞说道:“这种收服有什么用,一旦离开乱生海,你所讲的那些好处荡然无存,谁还肯继续听你指挥?”   十三郎好生惊讶,失笑说道:“被我领导过还舍得离开?我还真没有遇到过。话说回来血舞王好大的志向,现在就想到乱生海之后;我看不到那么远,等找着陆地再说吧。”   血舞大怒,说道:“刚才你还说能带本王登岸……”   十三郎摆摆手,说道:“先活下来好不好,没准儿明天、下一刻就冒出一头大妖把咱们吃掉变成一坨屎,登个什么岸。”   好不好听不重要,这是实话。血舞冷静下来也沉默下来,良久才说道:“本王一定不会死,也不能死。”   十三郎轻轻叹息,说道:“难道我想死。但我要告诉你,别看乱生海风平浪静,我连一点活下去的把握都没有。如果不是这样,本将犯得着费心将收罗人手,还得浪费口舌说服你们这群看着牛叉实际上是废物的家伙听话……看什么看,不服?”   血舞哪里会服,上下打量着十三郎,分辨他是不是一头不识时务的猪。   抬手指着周围,十三郎目光睥睨,说道:“真以为这几条杂鱼奈何得了我?还是你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我告诉你,乱舞城的时候我杀你不用亲自操刀,现在也是一样。”   几条杂鱼?六级以上都有二十条,血舞脚下的那个是地地道道的七级大妖,怎么会是杂鱼?   “管它呢,少爷既然这么讲,肯定有他的道理。”大灰发现自己忽然间信心十足,手脚……四条腿充满力量,骄傲目光四处游荡,仿佛它们真的是一群杂鱼。   他这样想,血舞似也有些惊疑,冷冽目光死死盯住十三郎的眼睛,说道:“十三先生有什么手段,不妨亮出来看一看;血某知道你底牌无尽,早想领教一二。”   “这就对了嘛!何必装一副清冷模样。”带着挑衅意味的话,换来的是一阵哈哈大笑。十三先生神情和善目光坦坦荡荡,透着几分刻意的调侃。   血舞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忍不住要想难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这家伙抽疯?   十三郎不管他怎么想,温和但又轻蔑说道:“当兵也要慢慢学,你的第一步做得很好。不习惯不要紧,叫我少爷好了。还有别再本王本王叫个不停,丢人。你是修士,求的是大道与复活,真当自己是王爷?”   血舞大惊说道:“你怎么知道……嗯?”   一只小鼎出现在十三郎掌中,道道符文闪烁着幽光,仿佛要从鼎里跳出来。轰的一声,百多透虎鲨瞬间炸了群,纷纷咆哮向前。   十三郎连眉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张口一吸将血鼎吞回,轻轻朝血舞勾勾手。   “过来吧,和平号欢迎你。” 第778章 谈笑破军   狂涛再起,鲨群咆哮向前,但与刚才相比,明显少了一股势。   正如十三郎所料的那样,虎鲨到底不是像蚂蚁那样的家族种群,鲨王根本不具备如蚁后那样的绝对权威,面对血鼎,面对发自灵魂的疯狂欲望,哪里还约束得了鲨群。   至于血舞,此时此刻他控制那条鲨王都有点力不从心,遑论其它。比较有意思的一点,鲨群如果不是鲨群,而是一头头出现的话,除了鲨王敢于发动进攻,余者恐都会因畏惧怯足。因为多,它们的胆量变得更足;因为多,它们的欲望更加疯狂;同样因为多,它们首先面临的对手并不是十三郎,反恰恰是它们自己。   水浪不齐,鲨群庞大,龟甲周围不过方寸地,连带天空水下统统算在一起,难容五鲨并行。换言之,谁想得到血鼎归属,首先要做的不是将十三郎杀死,而是将身边的同伴挤开。   凶性互染,不到六级的也都涌入战场,顷刻间血海滔天;百十头恶鲨斗成一团,掀起的水浪高达百丈,但……   能奈和平号如何?   腾空,落下,再腾空,又落下,和平号在浪尖谷底间浮荡,周围一条条水浪一片片血泉,如同千军万马朝当中挥舞旗帜,为其潇洒的姿态喝彩。偶尔有幸运的恶鲨冲在前面,身后侧翼被同类咬穿不说,迎面而来的不是拥抱的手,而是四条蕴含无边巨力与致命火焰的铁蹄。   “去你妈的,去你妈的,给本神滚!滚!滚滚滚滚!”   开始尚有些震惊恐惧,片刻之后大灰就发现,除了喷吐水柱的力量有些大,这些看似凶猛的恶鲨不可能给自己带来半点威胁,根本就是让它可任意演练腿技的活靶子。这很正常,恶鲨实力比较均衡,能突破进入内圈的多数靠的是运气而非压制,本身便已强弩之末,哪里当得了天赋神力的大灰。   横扫,侧蹬,高踢上踹,四蹄如飞变着花样表演神武,神驴神采飞扬。私下里,大灰最羡慕少爷的不是他的灵慧聪智,而是那些自己永远都学不全的腿技;比如大披挂,高踢过顶后下压,当头一击威风又气派,潇洒有风骚。可惜那是人类的专利,大灰再嫉妒都没用,唯有化悲愤为力量,倾泻到这些不知死活的恶鲨身上。   一脚一个,条条鲨妖变成尸体,从来不需要第二下。声声闷响宣告着一头头虎鲨的头被踏破,性命也为之走向终结。骄傲的夔神高高昂着头,纵横驰骋在百丈龟甲之上,所向无敌。   憋屈无聊这么多天,可算遇到可以尽情宣泄的对手,神驴顿时体会到人间美好,撒着欢不忘扫视周围,吼出此生最强宣誓。   “和平号不沾血,你们一群傻逼,有一头上了船,本神跟你……我操!”   视线中,那头原本睡得像死猪的蛤蟆不知怎地醒了过来,扭着硕大的屁股摇摇晃晃钻进水里,长舌飞卷将一头剩下半截的尸体甩上甲板,临了不忘朝大灰翻翻白眼。   “吗的,半条不算数!”   大灰愤怒咆哮,身形晃动化作一团呼啸盘旋的风,一时间竟将整条战舰都囊括在自己的攻击范围内,威势一时无两。   雷鸣滔滔,血海无尽,嘶鸣悲嚎呜咽怒啸搅成了片,难以分清谁是敌谁是友,谁和谁结伙搭伴,谁又在和谁厮杀成团。这边打得热闹,战场外血舞死死按住脚下巨鲨,目瞪口呆。   血腥,血鼎,鲜血,只要与血有关,无一不让鲨王冲动欲狂,假如不是血舞王弹压,此时的它早已冲入那团战场,如自己的同类一样,厮杀,扑咬,无所不用其极。当然结果肯定一样,它的实力虽然冠绝鲨群,最终还是要被撕成碎片,没有第二种可能。   鲨王不老实,血舞也很吃力。放在往日,控制一头七级妖兽对他来讲只是举手之劳,然而这里是血域,血舞王非但实力受到压制,此前还因为恶斗受到重创,再不能如过去那样淡然。此时此地此情此景,血舞望着那片被染得血红的战场,望着那头咆哮肆虐的驴,那只偷偷摸摸每击必杀的蛤蟆,还有那个笑容恬淡的人,内心陡然升起一种感觉。   英雄末路。   银云呼啸而来,数万被催熟的飞蚁蜂拥向前,没有加入那片屠宰场,而是兵分五路盘旋飞绕,将血舞连同脚下那头实力最强的鲨王死死包围起来,振翅如雷鸣。   这才是军队,这才是铁血强军,将旗所指,纵美食当前亦视如不见,强敌临头淡然不惊,唯留下钢铁一样的纪律,还有凛凛杀意。   鲨王安静下来,或者更紧张。头顶周围五道杀意破肌裂肤,给它的感觉丝毫不亚于五支凌厉的剑。面对这样的对手,对血鼎的渴望被它强行压制下来,低吼声声发出警告,又像是哀求。   它是七级妖兽,距离化形只差一步,心智非那些愚蠢的同类所能比。鲨王看清了局势,知道对手中最强的一个还没有动,更知道那个漂浮的“死”怪兽有着怎样的恐怖;此时的它以吼声提醒主人,此战不可为。   鱼都看出情况不妙,何况血舞王。奈何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血鼎对妖兽有这样的吸引力,更想不到快头儿太大原来也不是好事……   想什么呢,赶紧解决问题吧。   血舞深深吸一口气,竭力将颓败的情绪压制下来,开口说道:“你……”   “叫先生,或者少爷。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忍过很多屈辱,这点要求对你来说并不难,所以不要用这种方式提醒我你有多特别,也不要把它当成筹码。”   十三郎神情淡漠,既无轻视也无嘲讽,平静而坚定说道:“还是那句话,我不想杀你,而且我知道你也不是那么好杀,至少比不净王难得多。本将要的是收服,是组成一支队伍同赴难关;别问我要什么承诺,本将能给你的只有两个字:公道!”   血舞沉默,片刻后说道:“如其它人一样?”   十三郎微微一笑,说道:“先到先得,先得就先体会,先体会的就是嫡系,你说一样不一样。”   听了这番话,血舞沉默的时间更久,后说道:“我要做什么?”   十三郎回答道:“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不许反驳,不能犹豫,更不能留力偷懒。有些时候来不及解释,所以就算有疑问,也要执行命令后再讲出来”   飞驰的大灰陡然停顿下来,心里想少爷什么时候有这种恶趣,难道是要他……恶心死了!   血舞目光微缩,说道:“这是让我把命交给你。”   十三郎平静点头,说道:“就是这样。”   不能怪血舞联想多,举个简单的例子,十三郎想玩偷袭,命令血舞钻到兽环内和胖胖作伴,他该不该答应?答应的话,十三郎有一万种法子杀死他,最简单把兽环仍到水里去,沉入万万丈海底;到那时,天心蛤蟆或可逃脱,血舞怎么办?   十三郎早就试过,这里虽然是修真世界,一些最最基本的规则并未改变,比如水压。无尽水底压力庞大到无可想象,休说血舞,老祖宗亲临也不敢潜到底。除非天生属水,或者本身就是能够利用海水调节内外压力的妖兽,再有就只能如大圣爷爷那样学会避水决……上哪儿学去?   避水又怎样?人类毕竟是人类,水下战力不及岸上一半,如何敌得过那些深海巨妖。号称齐天的猴子进水后连条小龙都降服不了,何况他这个区区人修。   修士移山填海,斗转星移扭转乾坤……别吹了,真以为这是神话故事?就算是,血舞距离那种程度还差得远,用光年形容不为过。   “放心,我轻易不会叫你送死,因为舍不得。真要是遇到那种情况,肯定是因为大家都要死;再说了,我又没给你下禁制,担心个什么劲儿。”   十三郎巧舌如簧,恶魔般的声音继续蛊惑道:“害死你对我有什么好处?除非你认为我有本事独闯血域,话说那样的话,我来找你干什么?你很值钱?”   血舞冷哼一声,懒得搭理他。   十三郎嘲讽说道:“不服?咱们摆摆家底儿。掌天弓你有吗?我连它都没来得及完全炼化,你有什么宝物比它强?天绝剑你见过,不怕告诉你,它比掌天弓更强。至于材料丹药,听过外域的故事没?灵妙法尊都要找我借药,不如此就炼不出那些傀儡。比地位比声望……我怕羞着你。就凭你一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败家子,也敢跟我比阔?”   这话太难听,血舞怒目而视,恨不得掏出两件法宝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逆天,可……那玩意儿还真不好找。   十三郎仍不肯罢休,继续说道:“别犹豫了,我赶时间。老实告诉你吧,咱们这只血鼎满员进入,现在已经死了两个。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凉你猪脑子也不懂,本将……咦?”   不知什么时候,血舞晃身出现在龟甲之上,站在十三郎对面不足五尺,寒声道:“说够了没有。”   “说够了,但……”   十三郎目光微缩,笑容满面上前抬手,当胸便是一拳。   “这是第二步!” 第779章 强强   拳风扑面,杀意临头,刚刚做出可能是此生中最重要的一次决断的血舞王,马上面临第二次抉择。   拳风是真的,杀意也是真的,血舞甚至能看到十三郎眼里的那一抹嘲讽,仿佛在讥笑他:终究还是上了当。   没有人可以轻视十三郎的拳头,血舞不能,老祖宗也不能。   反击?格挡?躲避?   愤怒?屈辱?忍耐?   喊出第二步,十三郎明确无误地告诉他:上了船就代表把命交给我,现在就要试一试。   但这只是其一,血舞知道试探的意思可以有很多种,每一种会让他做出不同的反应,进而对应着完全不同的结果。换言之,无论他做什么反应都不算错,区别仅在于十三郎定出的标准。   这是一个极其不公平的赌局,血舞这边压上的是生命,十三郎仅需付出心意,甚至连心意都可以事后否决。   问题依旧在血舞这边,供他想明白因果并做出决定的时间只有……一瞬间。   ……   拳风呼啸,凌烈杀意如实质袭入心神,血舞王面色苍白,目光死死盯住那只被火焰与风刀包裹的拳。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假如被击中,自己的肉身绝对无法承受,元神重挫。   “雷!”   拳至半途,十三郎开口轻喝,十几道电弧随之跳跃,肆虐狂暴的力量席卷周围,发出声声音爆。血舞王知道,假如再不施法抵抗,自己恐怕会死。   “冥气,鞭尸!”   黑烟从掌心涌出,那只拳头上呈现出一股妖异的气息,视线触及如被某种力量扭曲歪到一边,又好像被某只来之黄泉的怪兽所吞噬,不留一丝残余。血舞王知道,不加抵抗被这一拳打中的话,自己将魂飞魄也散,再也入不得轮回。   “定!”   最后一声断喝,血舞知道,他完了。拳已贴面,他的性命真正掌握在十三郎手里,一念之间。   拳头不见了,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一名纱裙女子荡舟莲池,轻手采摘那些最最鲜嫩的莲心,之后融入不知多少种珍惜灵药,再经秘法熬制,最终变成一碗清清淡淡的莲子汤。   一点都不苦。   血舞端着碗,喝一下,品一口,望着纱裙女子的眼睛想要表示感谢,突然发现怎么都看不清对方的脸。焦急中,他伸出手去想把挡在气额前的那缕发丝撩起,却摸了个空。   画面陡转,不知多少道神通在身边轰鸣,威力强大到无法形容。纱裙女子处在风暴的最中心,神情委顿法力枯竭,表情还是那么恬淡柔和。其额前的那缕发丝被摧毁,血舞看到了她的脸,她的脸在神通中化为灰烬。   “啊……”   血舞王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一点晶莹自灰烬中飞出,钻进他的身体,融入他的元神,燃烧出最最璀璨的光华与力量,与一句不完整的话。   “照看好我们的……”   没有了。   “不……”   血舞张嘴吐出一口鲜血,抬手点向自己的心口,大喝:“魂定千秋,封!封!封……”   一只晶莹如玉的拳头出现在眼帘,拳面上沾着血舞、或者说猫猫女的血,凄艳绝伦。与之一同印入眼帘的是一张略带愧疚脸,与两只透着满意的眼。   “对不起。”   “你知道什么,你想试出什么,你现在够不够满意!”   血舞神色凄厉,脸上血珠与泪水混在一起,还有半行鼻涕跟着流下,显得有些怪,更多的是狼狈。   十三郎居然还在点头,说道:“满意,也不满意;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有句话送给你。”   血舞忽忽喘气,双眼血一样的红,不说话。   十三郎说道:“面对总比逃避好。你肯定会说自己已经在面对,可我觉得……”   血舞大叫道:“你觉得什么?你根本不懂,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你只是听说,只是觉得好笑,你……”   “我不用知道,但我会看。”   十三郎收回拳头,平静的目光望着血舞的眼睛,诚恳说道:“刚才你为什么不反抗?不反抗就是等死,等死就是放弃,放弃就是不敢面对,这样做不对。”   世上还有这种人?血舞恨到心口疼,咬牙切齿说道:“是你让我把命交给你,你这个卑鄙……”   十三郎开口说道:“我现在让你自杀,赶紧死吧。”   “……”   十三郎继续说道:“我现在让你杀我,你杀不杀?”   “……”   血舞张口结舌,伸出手点着十三郎的脸想大骂,喉咙里仿佛卡了一根刺,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十三郎说道:“不要怀疑,或许将来某一天,我真的会命令你朝我出手。”   血舞恢复了说话的能力,恶狠狠叫道:“我一定执行。”   十三郎吓一跳,说道:“胡闹!叫你出手不是叫你杀死我,别弄错。”   “……”血舞茫然望着十三郎,分不清是他是人还是鬼。   十三郎表情坦荡而且无辜,认真说道:“是不是觉得很委屈?是不是觉得我反复无常?”   血舞拼命点头。大灰躲在角落里浑身抽筋,已经快笑到死;天心蛤蟆睡意全无,耳朵支棱着倾听,生怕错过一个字。   “至于这么用力。”   十三郎好生不解,说道:“我是想告诉你,收服并不真的代表予取予求,假如我真的下了什么绝对无法接受的命令,你有权拒绝。”   血舞彻底变成哑巴,完全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他觉得自己要疯了,忍了这么多年的心境被破坏得不成样子,思维也完全停顿。   十三郎挺满意,说道:“干点正事吧。养伤之前,让你开开眼。”   言罢,也不管血舞此时心情如何,十三郎张口吐出血鼎,随手轻轻一指。   血舞忍不住冷笑,说道:“装神弄鬼,本……我知道血鼎有异变……这是什么!”   ……   第二步选择结束,和平号周围的战斗也已接近尾声,几条幸存下来的猛鲨被打灰与胖胖追杀,上天无路入海无门。周围全是血与肉,还有半截与小半截的残尸,蔓延到不知多远的海面。几只最“幸运”的虎鲨冲破防线,冲上了和平号,身体被那些利刺扎穿。   死的咽了气,活着的正在咽气,血舞此时才发现,那些利刺上非但含有连他都要小心防范的剧毒,还带有令他极为不耻的机关。   刺上还有刺,平时看着像一根枪,刺进身体后前端炸开十数根伞骨,牢牢锁死被它刺穿的对手。想挣脱只有两条路,一是身体被扯出一个大窟窿,再就是把那些刺从龟甲上拔出来。   这就是和平号。   这些不算什么,血舞看到另外一幕、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甚至希望不要看到的场景。   血鼎飞向的目标是一头刚刚准备放弃挣扎的虎鲨,顺着它的伤口钻入体内,之后……没有了。   “这……”   虎鲨的血肉生机通通被吸尽,很快变成一具枯骨;身为魔魂族最最杰出的天才,血舞没有感受到任何魂魄的气息,也就是说那头虎鲨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彻底消亡。   剧变没有结束,吸干虎鲨的血鼎落入那片猩红的海水内,海水很快变得清澈。覆盖万米的血海,仅仅半柱香时间就被血鼎吸收干净,除了一具具沉不下去的枯骨,什么都没有留下。   一股暖洋洋的气息油然而生,通过与精魂之间的感应,血舞很快就发现,血鼎吸收大量精血生机后,身边那种无时不在的压力竟有所减轻,还有一种说不出什么感受的感受随之而来,令人昏昏欲睡。   护持之力,有助于疗伤,还有那种……三重效果。   如当初的十三郎一样,血舞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得到多少好处,而是这种吞噬吸引会带来的严重后果,忙问道:“血鼎吸引妖兽的距离是多少?”   十三郎回答道:“低阶不计,六级大约三百里,七级约八百里,具体要看其感应的敏锐程度。八级以上妖兽不知道,没碰见过。”   血舞愕然问道:“你怎么这么清楚?”   十三郎好生奇怪,反问:“我怎么会不清楚?”   血舞内心微寒,再问:“你能探查八百里?”   十三郎说道:“要叫先生,或者少爷。刚才就忘了提醒你,下次别再弄错。”   血舞瞠目结舌,连吸三口气方才静下心,再问:“少……先生怎么能看到那么远?”   人永远舔不到自己的眼睛,永远咬不着自己的耳朵,血鼎在十三郎身上,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能看到八百里以外……那是化神修士、哪怕专修神念也需准化神才能具有的神念之力。   十三郎很老实,回答道:“不是我,是它们的妈。”   它们是飞蚁,它们的妈是蚁后,天生强横的神念聚集于一点,最远可视八九百里。囊括周围也能达到六七百。按照十三郎的估计,蚁后距离破境只差一线,不能不说是遗憾。   假如蚁后突破,厌灵蚁将真正达到四阶,那样的话,何须辛辛苦苦组建什么和平舰队。心里这样想着,十三郎抬手将血鼎与数万一直监视着鲨王的蚁群招回,随口问了句:“你挺厉害的,怎么能让它那么听话?”   血舞正思索神念八百里如何恐怖,闻言茫然答道:“我收了它做兽宠。”   十三郎连咳几声,追问道:“虾米?它是水兽耶……你确定没弄错?”   血舞羞愤交加,低吼道:“我乐意!干什么,不服啊!”   十三郎愕然半响,伸手想拍拍血舞的头,忽意识到他不是大灰,讪讪收回叹了口气。   “你真强……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第780章 良好开端   “收一条鲨鱼做兽宠,真的是……”   十三郎默默叹了口气,说道:“兄弟,我同情你。”   血舞竭力保持平静,神情仍难免有些悲愤落寞,说道:“若没有别的事,血某先去疗伤。”   无论什么宏图大志都需要实力做基础,眼下而言,最重要的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尽量多聚集人手,之后才谈得上其它;这其中,血舞能帮的忙就是恢复实力,给新加入的队员以威慑。   道理很容易懂,血舞是聪明人,自能抓住要害。他知道自己既然上了船,就需要承担相应的责任,至于所得,血鼎就是最大的好处。   十三郎心里还有疑惑,问道:“之前到底遇着什么?凭这几条鲨鱼,能让你伤成这样?”   血舞面色阴沉,回答道:“刚来的时候,我想弄清空中情形,飞遁时……”   略有迟疑,血舞最终决定坦诚相待,说道:“我是寄魂不是夺舍,元神与肉身之间不够紧密;走了一段不知怎地心神大乱,几乎陷入疯癫。虽及时清醒落近水面,又恰好碰到这群恶鲨,足有数百头。”   后面的事情不用说了,经过一番苦战,心神乱七八糟的血舞最终找到破敌之法,强行收了那头鲨王做兽宠,这才能够勉强活命。   已经很厉害了。   心神紊乱,听起来轻飘飘没什么力量,理解起来就是精神分裂,或者身体与元神不合拍。比如想抬手却踢脚,想抬头却弯腰,想念咒结果咬了舌头,那种仗怎么打。   十三郎知道血舞遇到了什么,叹息一声说道:“现在怎么样?神魂可已经安定?”   血舞好强,闻言随意说道:“只要能集中精神,无非花些时间……嗯!”   一团红芒按进额头,因有了之前那一拳,血舞没有抗拒躲避的动作,任由十三郎施为。红芒入体,随即如暖流游走全身,将那些之前怎么都难以消除的杂念清扫一空。身体顿为之一轻,血舞体会着那股生机蓬勃的感觉,神情再次流露出震惊。   “这就是……”   “红尘意,人间业火,你见过的。”   将残念黄泉等事对他解释几句,十三郎取笑说道:“你完蛋了,被这种东西入了元神,恐难成就大道。”   红尘,业火,修士通常避之不及,十三郎的话有道理。   血舞沉默,良久抱拳施礼,诚恳说道:“多谢。”   大姑娘抱拳,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怪,十三郎嗤的一声笑,说道:“去吧,大概多久能恢复?”   血舞傲然说道:“有血鼎加持,又没有这些杂念干扰,本……我现在就能发挥六成实力。完全恢复的话,最多两个月。”   十三郎说道:“提醒一下,血鼎吞噬血肉精华增加护持之力是这次才有的事,好坏难辨。目前而言,我发现它对神智略有些影响。”   血舞一愣,问道:“什么影响?”   十三郎说道:“很难形容,对我的影响不算大,从大灰和胖胖的表现看,有点致人颓废。”   大灰大惊失色,叫道:“我靠,原来是它害的我这样。”   血舞皱眉说道:“它们又没有融入精魂,怎么会受影响?”   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这里的妖兽也没有融入过,为什么会被血鼎吸引?大灰它们估计和这里的妖兽一样吧,我也弄不清楚。”   血舞不解问道:“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将血鼎封印?还是说……做不到?”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做得到,但我不想那样做。”   血舞想了想,问道:“磨练?测试?”   大灰蹭的一声窜过来,叫道:“我不同意,绝不!”   十三郎笑着摇头,说道:“不是的,我有个想法,暂时还没有定论。至于大灰……别担心了,有我看着,出不了什么事。”   神驴怏怏不乐,心里想本神又不像你那样天赋异禀,万一哪天真不想活了可怎么办。血舞也觉得不解,想了想觉得这事与自己无关,遂说道:“我会小心,多谢。”   十三郎满意点头,说道:“两个月之内我尽量不叫你,此外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尽管说,能帮我尽量帮。”   没有誓言,没有禁制,更没有提出什么精魂掌控;经过两次看似凶险实则无关痛痒的测试,十三郎俨然将他当成与大灰天心一样的角色对待。血舞略有些诧异,但什么都没有说没有问,默默转身走入自己的新家。   他知道十三郎的意思,这是信任的第三步:回报。   “就这么让他走了?”大灰急冲冲叫道。   “不然怎么样?”   “这个……”大灰没什么好建议,只觉得这样做有些怪,不符合少爷的一贯作风。   “放心吧,血千愁与别人不同。”   望着血舞略显萧瑟的背影,十三郎摇摇头,有心感慨惋惜,出口仍只有那一句。   “收一条鲨鱼精做兽宠……”   ……   无论哪个修士,无论其实力境界如何,收宠都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难伺候是一方面,关键处在于神魄连接不是想建就能建,建了就不能随便解除。   修士修元神,每一点进步都极为艰难,怎么能说割就割?假如能够那样做,实力再弱的修士也能凭借兽宠数量推高战力,岂非成了笑话。   以十三郎为例,其手下强兵无数,除蚁后因指挥不便不得不以此法收服,大灰天心都不是正牌兽宠。这里情感因素是一方面,十三郎看待它们如自己的家人,此外神魂的确珍贵,能省尽量得省。   分神分魂,十三郎均有涉猎,但都没有太多用场。如大多修士一样,本体修行才是他所看重的部分,不至大能,绝不会轻易考虑分身。肉身难寻是其一,再则拥有分身虽理论上多出一条命,寿元修为却不会带来半点增加。也就是说,假如本体身亡,分身虽然活着但极有可能寿元不足,无非多活几天。   当然,活着就有机会是十三郎一项坚持的看法,有朝一日成就真身,或许也会考虑修分身提高实力。他修行的过程比常人快得多,神魂强大资源也足够,如有合适的肉身使用,没准儿真能齐头并进。   神魂强大不意味着可以随便浪费,收一头妖宠意味着永久失去一缕神魄,损失大到不可想象。当然,假如妖兽实力足够,倒也不能说绝对不值;因此修士携宠战斗很常见,唯数量不会太多。   比如那头鲨王,七级妖兽足以当得起血舞王妖宠身份,但要注意:必须是海上。   鲨鱼,再强大也还是一条鱼,休说没有化形,便是修到八级也受限制,最好待在水里。血舞不会想在乱生海定居,付出神魄为代价只为了一时……   “嗨嗨,亏老本了。”   亏的不是自己也不是少爷,大灰可着劲儿的乐,心里想要是其它人也这样就好了,自身实力大降给和平舰队贡献力量,顺带给自己和蛤蟆提供玩伴,一举三得。   十三郎没有这么多好心情,心神沉入血鼎感应片刻,通过感应寻找那几名修士的下落。令他感到的安慰的是,这段时间下来,能感应到的气息增加了一道,只是不知道这是因为血鼎的感应力变强、还是那位迷路的修士运气好,误打误撞重新进入范围内。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砺,修士们大约都明白了乱生海的诡异,正各寻办法朝同一个目标汇拢,也就是和平号。速度不算快,但一直保持接近。   “还是不容易。”   按照十三郎的估计,聚齐目前感应到的几人恐需要一年以上,且不发生什么意外。因十三郎每朝一个方向移动,都难免会将其它人拉下,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因此产生何种想法,会不会干脆放弃汇合,独闯乱生海。   “先慢慢走吧,反正有事情要做。”十三郎叹息道。   万里符并不万能,且因成本高昂数量有限,能不使用的话,十三郎还想留着它们以防万一。比如登陆后队伍可能打散,或排成队伍横扫一片区域,总之肯定有地方用。有了血舞加入,这种想法愈发强烈,如此一来,他想不出太多办法提醒那些人自己在等着他们,只能在速度上做文章。   恶鲨一战,和平号陡然增加大量尸骨,作为船长,十三郎舍不得白白浪费,干脆一股脑加在和平号的船体上。话说这样也不错,若能再来几次这样的战斗,兴许能初步满足魔灵跑的要求,实力再增一筹。   带着天心收集尸骨,粗活无聊但总得有人去做,十三郎安慰自语道:“边干活边找人,咳,挺忙。”   值得一提的是,那头七级鲨王很识相,竟知道主动帮忙收集同类尸骨。这种行为令大灰鄙视,咒骂几声脱岗而去,不屑与之为伍。   “少爷,去哪边?”   以人为本才是王道,目前有两人距离相当,方向却截然相反。十三郎想了想,抬手指点说道:“那边吧。”   大灰好奇,追问道:“枪王还是百花?”   “百花。”   “为什么?”   “女士优先,枪王实力更强……非得要理由?”   “当然要。”   大灰板起脸,严肃说道:“万恶淫为首,见色忘义不好吧。” 第781章 美丑中见智   三月后,和平号遇到一艘通体由鲜花铺就的船,当然还有船上的那个人:百花仙子。   相比实力远胜自己的血舞王,百花仙子入关后的旅途平安宁静,几乎没有经历过一点能威胁到她的风险。原因在于那条船,百色鲜花均带有让凶兽不喜的气息,嗅到便会远避。   小手段,效果好得让人吃惊。   “真漂亮啊!”   底盘三朵硕大但显精制的荷叶,四周开出数百多娇艳睡莲;三荷共同托着一支高足海棠,含羞草点缀伴以星星点点又毛茸茸的织尾。花王之上,彩衣女子半侧卧芯蕊,凤钗娥眉腮若凝脂,辅以两只秋水含春的眼……   “真美啊……”   大灰只看了一眼就难以再将目光挪开,重复念叨不知多少次之后回头四望,神情顿时恹恹悲痛,泪流满面。   “真丑啊……”   与花船相比,和平号除了一个名字拿得出手,其余皆让人羞愧到死。原本造型就不咋地,二次改造后更另类到连大灰都不忍心描述,也根本描述不来。   撞角改成一个,尖锐且长达数十丈,造型好似马林鱼的鼻子但被涂得五颜六色;奇妙的是乱七八糟的颜色组合到一起,看去竟时隐时现,好像死神的武器那样凶恶隐蔽。原本上圆下方的身材说不上好看,起码显得威武雄壮;现在好了,圆不溜丢的身体更圆,上面布满奇形怪状的鼓包,鼓包周围是一根根长短不一的刺,刺上面是更加细密也更加茂盛的绒毛……假如手指粗算绒毛的话。   连甲板都变了样,正当中极其突兀地耸出一块、或者说一坨铁疙瘩,前方探出一根黑黝黝的粗管,顶上竖立着一杆大旗,旗上画着两把血红交叉的镰刀,镰刀下面是一颗凶鲨的头。   旁边写着三个金煌煌的大字:和平号!   那是唯一的亮点,是整条战舰上唯一能够与“美”字沾边的东西;十三郎先生文采风流,一手草书狂放不羁中透出怎么都掩饰不住的斯文气,非但折服了大灰,连曾经有书、画、琴三绝称号的千愁公子都为之赞叹不已。   字写的好,问题是给谁看呢?乱生海漫漫没有边际,万年难见一个活人,更别说什么文学青年。十三先生卖弄才情选错了对象,除了那颗鲨鱼头能够吸引妖兽目光,其余皆成摆设。   就这,十三郎竟还有脸炫耀,见着百花时,第一口便是拿自己的作品显摆。   “怎么样?麻烦仙子帮我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好改进的地方,让它更完美一点。”   “还完美?泡妞没戏了,玩完吧你!”大灰羞愧到无地自容,恨不得把脑袋藏到裆下。   “好!好别致的造型!好绚丽的色泽,好漂亮的字!好……”   仙子的反应与大灰所想的完全不同,珠唇轻吐一句又一句褒溢之词,赞不绝口。   “真的假的,我咋没看出来?”   大灰心里拔凉拔凉,暗想本神的眼光就这么差,楞把美娇娘看成武大郎不成?   “好有蕴意的名号,好骄傲的风骨,好一条凶猛的船!”   百花仙子每说一句,大灰的头颅便抬高一分,直至昂首挺胸阔步掂蹄,恨不得开口提醒她:这里还有一头好威武的驴。   “十三先生惊才绝艳,百花叹服。”   百花仙子笑意嫣然,水目流转落在血舞王身上,微福说道:“这位前辈可是嫂……”   什么叫聪明?这就是。什么叫伶俐?这就是。什么叫会做人?这就是。   虽同一境界,但是人家明显实力更高;那股隐约但足以让百花为之心惊胆跳的威压做不了假,那种冷漠好似能刺破人心的目力做不了假,所以叫前辈。   礼多人不怪嘛,叫声前辈掉不了一块肉,不定什么时候发挥作用,兴许就能救命。同时以为血舞站在船长身侧,周围又没有其他人,明显是十三郎第一个选择汇合的对象,再加上其容颜绝美与眼里透出的野性与骄傲,肯定是嫂子啦!   百花等三人与十三郎相处时间长短不一,其本人是最早的一个,几近二十年。这么多年头不怎么修炼,难免会唠唠嗑拉拉家常,她知道十三郎有爱侣,是魔修,性情骄傲大约还有些冷,余者一概不晓得。单从这些判断,猫猫女适合得一塌糊涂,不做第二人想。   设想很有道理,结果无疑是最最糟糕的……没有之一。   “闭嘴!”   “别胡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   血舞暴跳如雷,但不好出手干脆晃身飞到船尾,想想仍觉得不放心,冷哼一身飞到自己的妖宠头上,背对和平号。十三郎几次张口,奈何血归灵这件事不太方便泄露,无从解释。大灰是唯一、也是最高兴的那一个,倒在地上打着滚地乐,恨不得连舌头都喘到肚子里去。   “不是?那她……”   百花也很尴尬,试着圆场但不知从何说起。她从心眼里觉得奇怪,按道理就算猜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最多大家一笑而过。但瞧那个“女人”的架势,好像被毒蛇咬了一口,或者吞下百十只苍蝇一样。   反应这么大,犯得着?   从她的角度,只要是女修,除非因功法原因不方便道侣双修,没有任何理由对十三先生如此……厌恶。修为、年龄、心智、声望、实力还有相貌性情,十三先生哪一点不是上上之选?面对这样的人,再如何出色的女子也没办法认为自己拥有高傲的资本。   需要提到一点,关于年龄,修士与凡间的态度完全不同;不以老为尊,只以强为大。换言之不管别人几岁还是几百岁,只要实力高过自己,便需称之为长。百花与十三郎有过几次切磋,自认对方如果全力出手多半不会比自己弱,因此常以兄长之里礼相待。而在寻找双修伴侣这件事情上,没有哪个修士会因为年龄大小有何障碍,不管大的是男还是女。   这很正常,而且是必须。设想一下,假如非得找一个境界相当年龄又比自己小的女修才能相配,那些天才绝艳的男性修士岂非很难找到老婆?反过来讲,修真世界中,老怪拥有数十甚至上百妻妾的比比皆是,按照凡人的观念恐连重重重孙女都算不上,岂非违背人伦?   不管怎么说,血舞的表现实在太离谱,十三郎的反应也太过强烈,加上那头不知死活的驴笑得那么欢,百花仙子心思通透,很快联想到一种可能。   “前辈她难道……”   知道怎么闹也出不了大事,百花水朦朦般的眼睛露出一丝狡黠,朝十三郎凑近些悄悄问道:“不好雌雄爱百合?”   “噗!”十三郎险些当场喷血,直眼歪头脖子梗到无法转动,四肢僵硬,偏偏又不停抽搐。大灰完全傻了,咧着大嘴呼呼喘气,哈达子流出来流出来流……狂嚎一声晕倒。   “救命啊!”   ……   乌龙事件不会影响到大局,百花仙子没有因为自身无危生出什么骄傲心思,事实上她的谨慎程度超乎想象,对那片黄惨惨的天空基本没做过什么连尝试,更没有想过如何征服,一门心思赶路寻求与十三郎汇合。   按照常理,这样的行为极不明智;身处血域不仔细勘察周围环境,等若将希望完全寄托在那只并不可靠的花船上,一旦遇到危机,后果不堪设想。然而结果证明她是对的,百花的修为与定性均不如血舞,如被空中残念侵蚀神智,恐无化解之力。   “如此说来,妾身运气实在不错。”   了解到彼此情形后,百花仙子庆幸不已,略带好奇问道:“妾身知道业火,人间气是什么?”   十三郎不吝解释,抬掌握住一团红芒,回答道:“这道气息不像业火那么难缠,你小心些,不要被被它影响。”   百花仙子比血舞识趣多了,未做抵抗任由十三郎将红芒按入眉心,略略感受一番,神情微动。   “这种气息,有点像花木之气。”   “是吗?”   十三郎有些好奇,请她施展来对比一番。只见百花抬手轻召,那条花船化做流星飞到手中,变成一朵小小精致的珠花,表面流光绚丽荡漾着蓬勃生机,嗅一口便觉得神清气爽,宛如刚刚打坐完成。   大灰不知何时偷偷凑过来,厚唇抖动着拼命吸气,一脸陶醉。   同为生机,百花有点误会实属正常,十三郎好奇别的,问道:“这么好的东西,妖兽怎会不喜欢?”   百花仙子回答道:“呵呵,是我收了它的玄根。”   素手轻挑,一股冷到让人心悸的冰寒之气四溢而出,其中还透着一股泥土特有的芬芳,但要浓郁上千倍。   大灰张口打两个喷嚏,惊呼道:“这么冷……咦,怎么不结冰?” 第782章 不战而亡   能让大灰如此,可想而知那股寒气何等冷冽;奇妙的是冷归冷,周围一点霜花都没有;放在水汽充足的大海上,格外奇异。   “结冰就没办法生长,那怎么可以。”   百花仙子笑意嫣然,收敛寒气后说道:“来的时候我看了一下,这里的水质温热,水中妖兽大多畏寒。另外水兽必然厌土,这朵百生花经过多年炼制,自然而然就能将周围的土性聚集起来,妖兽自然不会喜欢。”   适当的举措应对不同的局面,这才是真聪明;而它正是百花赖以生存的至宝,远比战力更可靠。   柔柔轻叹一声,她说道:“妾身实力有限,既不能像先生这样打造利器,也无办法驾驭海妖;多亏了这朵花才能保住性命。百生花的玄寒之气有限,先生若是再不来,妾身恐已支撑不了太久。”   美人娇艳且惹人怜惜,大灰连连拍打胸脯而不得,无奈跺脚说道:“就是就是,本神早就催师弟快点来,可他说什么怕别人误会,就是不肯加速。”   百花轻轻一笑,说道:“那也是应该的,这种地方多一人就多一份力量,先生身兼大责,岂能只考虑妾身一人。”   这样的话这样的人,聪明剔透,善解人意,温柔贤淑,岗岗的!大灰觉得心都醉了,使劲拿眼睛瞅十三郎,心想你个蠢货蠢货好歹说句客气话,实在不行我上。   不怪大灰埋怨,十三郎表现的确与眼前的气氛不相称,面色严肃目光凝重,透着凛凛厉意。   百花察觉异常,问道:“先生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的确出了事,不仅出了事,还是了不得的大事。   十三郎说道:“与我同来的人,又有陨落。”   百花仙子娇容失色,惊呼道:“这么快……”   血舞同样觉得震惊,问道:“又有人死?哪个?”   十三郎沉重点头,苦涩说道:“不是哪个,是两个,几乎同时。”   ……   时间才刚刚过去几个月,身边风平浪静,十名大修却已陨落近半。乱生海就像一头凶残又爱玩闹的怪兽,以这样的方式告诉每个人:不要来!   来已经来了,时间不到谁都不能回去,剩下的只能尽力求生,苦苦挣扎,时刻防范。感觉中,天空惨黄透出淡淡血意,水面平静似蕴含无边风浪,又像盖住冥界的那层壳,随时有可能张开大口。   血舞一直冷漠,大灰闷闷无语,百花仙子初闻凶信,心神无法像旁人那么坚韧,忍不住惴惴难以安宁。   “知不知道是谁?实力如何?”   身边两名强悍战友,百花仙子开始为自己寻找安慰的借口;血舞自不必说,十三先生机智无双,这么短时间打造出一艘铁甲堡垒,再加上自己,不用说也比那些孤独的人幸福得多。假如他们实力再一般,这件事就更容易让人接受,甚至理所当然。   大修士,美帅曾经做过一次有趣的评价,这个级别的修士是所有同阶对比中实力差距最大的一层,强者可以鏖战化神,弱者可能连中期元婴都抵不过,怎么都不算稀奇。百花仙子漂流数月,但没有经历过什么真正称得上凶险的搏杀,难以明了具体。换言之,假如能知道死掉的那几个是谁,由其实力便可大致判断乱生海如何,进而有所准备。   血舞也认为这样有用,临时补充了一句:“乱舞城的修士我都清楚,另外两人没见过,与你相比的话……”   问的是十三郎,站出来解释的是百花仙子,先欠身为刚才的冒失致歉,这才坦然说道:“妾身面对他们两,可做自保。”   “哦,那还不错。”血舞淡淡应着,目光依旧望着十三郎。   没有交过手,血舞只能凭借气机感应、与对十三郎的眼光估计来推断百花的实力。在他看来,自己赢是稳赢,但会遇到一些麻烦。此女身上的威压并不强烈,但又一股隐藏极深的气息,连血舞也觉得有些忌惮。   通常讲这是某种厉害宝物,压箱底的保命手段,不容外人窥探。   十三郎摇摇头,回答道:“现在只知道枪王不在其中,另外两道气息距离尚远,暂时判断不出身份。”   知道活的就知道死的,但那恐怕是数月甚至更久之后,难免让人心焦。   血舞思忖说道:“不管怎么讲,乱舞修士起码死了两个,最可能是……”   十三郎挥手打断,说道:“这不重要,不值得为之费脑筋。”   血舞微微一愣,心想这是冷漠还是狂妄,怎会不值得。旁边百花目光微闪,唇角轻勾,默默思量没有开口。   十三郎说道:“从目前情况看,两个人传送到一起的可能应该极小。”   这话没得说,两人纷纷点头。   十三郎又道:“队员之间不存感应,能先于我们汇合的几率更小。”   还是实话。   十三郎继续说道:“若没有汇合,相聚千万里的两人同时被灭杀的可能有多大?”   多大?几乎等于零。   两人都明白了十三郎的意思,血舞默默思索说道:“所以……”   十三郎说道:“所以他们还是在一起。”   百花仙子开口说道:“然后……”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然后我怀疑他们,还有之前那两个,不战而死!”   ……   距离十三郎等人百万里之外,一道流星在天空穿梭,形似龙舟。四条身影端居其中,为首一女子娇容慵懒,正是蓝瓶儿。   龙舟速度奇快,于黄沙天下疾驰如电;其表面散发着一层绿葱葱的毫光,周围似有无数丝芒闪烁不停,如千万颗针。   “不战而死,这样的结果……”   闪灵大长老面有忧容,轻声说道:“如被十三先生知晓此事,恐会生出不少麻烦。”   林晚荣微微一笑,说道:“道兄多虑了,血域之行本就自主,我等便是独来独往也是理所当然,怎会有麻烦。”   大长老叹息说道:“没有十三先生,你我根本来不了血域,更不要说探秘昆仑。这份情,我们是欠着的。”   前方传来轻笑,妙音贵女微微转身,懒懒的目光望着天狼修士,说道:“钟兄看法如何,是否也欠着十三先生的情?”   青衣修士面容如铁,迎着蓝瓶儿的目光却有些闪烁,寒声回答道:“钟某的位置是重宝所换,无需领谁的情。”   蓝瓶儿浅笑如铃,娇懒神情越发妩媚,宛如突然间长大了十几岁,嘴里说道:“如能得到天狼本籍,钟兄可需承谁的情?”   青衣修士说道:“如果是那样,钟某自当感谢仙子。”   蓝瓶儿幽幽叹息,说道:“可惜,林兄两位不是这般想。”   软绵绵的话音似带着某种魔力,春雨润物般钻进人的耳朵甚至心里,让人不能不为之怜惜。林晚荣的目光略见恍惚,闪灵大长老内心微凛,寒声说道:“请贵女明白,我等此行互有托付,不是为了感谢谁。自灭精魂损失尚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我等都没了退路,再难得到先生与其它人相助。老夫相信贵女所托之事绝不寻常,藏典之地必有奇险,恐不像你所讲的那样容易。”   听了这番话,林晚荣与天狼修士均都清醒过来,纷纷讲目光投向蓝瓶儿,暗生警惕。   蓝瓶儿的神情丝毫不变,幽幽的声音说道:“四泽法阵只能供四人使用,道兄自己也是知道的。难道您认为,我们应该等着与萧十三郎还有双王汇合,同赴昆仑殿?”   大长老为之沉默,林晚荣的表情略显尴尬,青衣修士冷哼一声,没有开口说话。   进入后汇合,原本是融入精魂后共同约定,如今四人偷偷跑掉,还主动把那一缕精魄掐灭,至少会给其他人带来一些误解,甚至会制造一些麻烦。某种角度讲,这就是叛。   蓝瓶儿说道:“藏典之处名额有限,几位道兄都曾做过调查,应该知道妾身没有说谎,如何容得下这么多人?诛杀不净王的那一战,诸位亲眼目睹血舞曾开口相助,之后更与他同赴竹林,与披风王密谈。不计有可能出现的其它人,几位道兄想一想,按照这样的情况推演,可能轮得到你们?”   三大修士知道蓝瓶儿说的实情,无言以对。假如双王与十三郎联手,他们几个即便抱团也只有打打秋风,甚至连秋风都打不着。   沉默中,大长老开口说道:“老夫知道,老夫并未因此后悔。只是想提醒贵女,仔细遵守与我等的约定。”   蓝瓶儿柔弱一笑,说道:“提议是我先讲出来,焉能不知道轻重。血域无人,如今几位道友都在身边,还怕我这个实力最弱的女子做什么手脚?”   这话重了,大长老与林晚荣神情讪讪难以开口,青衣修士照例冷哼,但不知有否护花之意。   气氛略显尴尬,林晚荣出面圆场,说道:“如今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见外的话不必再讲。贵女也不要在意,还请专心寻找方向,离开乱生海再说。”   蓝瓶儿嫣然一笑,说道:“有土蚌族至宝,又有林兄倒履奇功,妾身好歹也有些手段,寻找陆地不在话下。如今可以告诉各位,早日离开乱生海不仅意味着抢先进入昆仑大殿,还能避免一场天大祸事。”   几人闻之面面相觑,不明白她的意思。蓝瓶此时转过头朝身后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还有几分刻毒。   “阴阳倒转,魔碎黄泉,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活下来,谁才是天命所归!” 第783章 世界中央   “天命所归是个伪命题,至少我这么想。”   又是一个月过去,和平号稳稳疾驰,船上再增加一人,但不是枪王。   蓝袍老者蓝山有幸成为和平号第三位人类乘客,原因很简单,他就是那个先消失后因运气好重新回到血鼎感应范围内的人,随后生恐再次走失,不惜一切在空中飞掠,最终赶在枪王之前。   蓝山是散修,所学驳杂无计,魔域里的名头着实不小。当然这也是散修都具备的特点:逮到什么学什么,尤其是境界较低的那一段,基本没什么选择。而当他们修为提高,可在大宗立足甚至有资格有开宗立派的时候,散修通常会因为已习惯了自由,不喜给自己套上许多规矩。   万物有矩,万法有度,任你如何大能了得,都只能拥有相对的自由;连老祖宗都要守些规矩,何况他一个小有才华的散修。蓝山自忖做不到宗门修士那样忧神劳心,干脆继续逍遥下去,一路行走至今。   斗法之外,蓝山最擅长命理卜算之术,真要算起来,他的名声更多依靠的便是此项,曾为不少大能卜算,换来许多好处。血域之行,谨慎是理所当然的事,蓝山静思半月后开自己开了一卦,最终得出八个字:凶途巅破,月照群星。   按说这样的卦象不吉,凶途不用解释,巅破二字不知何意,至于那个看起来不错的“月照群星”,蓝山汇合后对十三郎如是解卦,或者说是恭维:“老朽命格寻常,唯一的好处是伴启而明,得沐一道月色神华,断非早夭之相。非要讲的话,先生多半就是那一轮皎月,天命所归之人。”   这太唯心了,休说其它人,连大灰都在心里愤愤不平,暗想师弟是残月,本神就是那一碗火阳,你个老而不夭的蠢货咋没看出来。   蓝山振振有词,理直气壮面对众人疑惑,说道:“不然各位想一想,老朽为何能失而复归,且及时得到先生救助,未因无边残念迷失呢?”   众皆愕然,纷纷在心里想这个老东西真不要脸,藏私也就罢了,楞把帽子往别人头上戴,偏偏很难寻到他的错处。   残念蚀人心志于无形,但也不是绝对无法破解。比如血舞,他的情况本就特殊,不忍或因别的原因没有夺舍猫猫女,本身就容易被残念影响。即便如此,假如事情重新来过,血舞也不是真的防不住,只是消耗有大有小,坚持时间长短罢了。蓝山出身散修,心志不坚如何能修炼到这一步,谨慎不及怎能活到今天,手段不多怎配称大能;稍微有点脑子的人也知道他肯定有牌可用,至少能坚持相当长时间无害。   这些话不方便讲,事实上蓝山的确受到一些影响,登船后得十三郎相助方才涤清残念余波;从这个角度讲,他说的也不算错:十三郎就是其命中的那一轮皎月,是贵人。   船上有个贵人,怎么看都不算坏消息,百花仙子第一个选择相信,半是取笑半是认真的对十三郎说月亮光耀大地万灵,可否让大家都分担一些,不可厚此薄彼。   结果就换来开头那句话,十三郎神情超乎寻常的严肃,认真说道:“伪命题归伪命题,它的作用一点都不会小。身在这种地方,心理上的一点安慰往往会带来很多变化,甚至关乎性命。所以我的意思是,大家不妨明知其假但又当它是真,坚信我们中间有人天命所归,进而可以涉难破阻化险为夷,无往而不利。”   宣扬迷信,十三郎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诚恳说道:“规矩已经和大家讲过,遇到难以化解的危机时,片刻延误可能陷所有人于死地。所以,如果你们觉得可以接受,不妨就拿我当成是那个人,方能无畏向前。”   这算什么,自己往自己头上刷光环?大灰完全傻了眼,心里想少爷让蓝山入伙原来是为了这个,毕竟他会算命,说出来话总有点蛊惑力量,更值得人相信。   “无耻啊!太无耻了!真真是太他妈无耻了!”之前神驴觉得蓝山不要脸,此刻与十三郎放到一起相比,简直就是神像脚边的一颗小草,刚刚沾着神灵的……一点脚气。   话说回来,十三郎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相信天命所归总比相信他是个灾星来得强;至于到了他讲的那种情况各人会如何行事,到时候再说呗。   “老朽坚信卦像不错,先生就是皎月,必须是。”涉及自身性命,蓝山第一个站出来表态。   “妾身早就信了,不然根本不敢来。”百花笑颜如花,落在大灰眼里不如以往那么可爱,有点贱。   “本……咳,我也相信。”血舞一锤定音,正式宣告十三先生领袖地位得以确立,在场之人将在其领导下奋勇向前,共同推动历史那辆破车。   十三郎并不如何得意,相反一脸审慎、民望不堪重负的表情说道:“既然如此,待汇合枪王与古兄,和平号正式起航!”   “起航!”   果然蓝山最不要脸,举手附和后不忘问出最大疑惑,说道:“大海茫茫,若无感应之力,老朽恐连方向都无法分辨,如何分辨那边是岸?”   这是最大的问题,距离远不怕,路途凶险可以拼,怕只怕走来走去兜圈子,永远走不出去。百花与血舞早就想问,此事忙侧耳认真听着。   眼中,十三郎抬手随意一指,说道:“那边。”   蓝山忙问:“那边?为何?”   十三郎纠正,抬手再一指与之前完全相反的方向,说道:“还有那边。”   蓝山张口结舌,白须飘洒目光担忧,小心翼翼说道:“先生的意思,两边都有陆地?”   结果更糟,十三郎东西左右一通乱点,说道:“都是岸。”   “靠!”大灰受不了这样装神弄鬼,甩甩尾巴跑去和鲨王约会。   百花神情微闪,上前一步说道:“先生的意思莫非是……乱生海实际上是一条河?”   河有两岸,非此不能解释。只不过这条河大到离谱,所以才被叫成海;同时因其太宽,朝哪个方向指都不算错,无非是个远近。   看似合理的解释仍被否决,十三郎微微一笑,说道:“不是河,而是湖,处在血域正当中的湖。”   一方湖,世上有这么大的湖?话说回来,十三郎凭什么这般确定,难道他……   蓝山又是第一个,激动不已叫道:“先生手里有……血域全图?”   匪夷所思的结论,非此不能解释。众人齐齐色变,心里想那样可真是太好了,单凭这张图,十三先生便称得上照世骄阳,连月亮都比不了。   可惜,十三郎依旧摇头,说道:“哪有那么好的事呵,我猜的。”   “猜!猜猜猜……”蓝山一双眼睛险些瞪出眼眶,表情无奈悲戚,只差哭出来。   “是啊,我猜的。”十三郎认真点头,表情很无辜。   “不是故意装样,真的只是猜测。”   ……   乱生海为什么是一座湖?因为这样最方便。最方便什么?最方便死人,呃,是死生灵。   “残念无尽,来自何处?都是曾经活过的生灵所留。天上黄沙的作用就是封堵并消除残念,使之不为真天道所查,或者别的什么。我的一位朋友告诉我,这就是轮回所不及,是天罚之地的象征,也叫伪轮回。不要怀疑我那位朋友的话,说到轮回,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   “苦海黄沙,从血域开放的那个年代起,乱生海就是如此。也就是说,大陆之上并不是这样,只覆及海面。”   “问题来了,陆地上的死灵残念怎么办?总不能同一个界面存在两种模样,轮回只有一半吧?”   “以我想来,这其实是一种堪比天象的大阵,可能是天然也可能是人为;不管怎么样,它必须覆盖整个界面,将陆地上的死灵残念吸引到乱生海,统一由黄天镇压。”   话说到这里,接下的事情多少有些眉目,十三郎坦然承认以上都是巧合与运气结合后的猜测,继续说道:“而要做到这样,乱生海要么是圈在周围的一个环,要么就是中央的一个圆,也就是内湖。”   “是环不太通,因为面积太大,再大点也无所谓,为什么不索性覆盖全界?反之放在中央省力得多,照样可以蒙一层轮回的画皮。”   声音略有嘲讽,十三郎说道:“最后一条理由,万年中到过乱生海边缘的人都知道,海陆交接常有大风,且都从陆地斜吹向海面;大陆上的河流常起怪风,推浪逐水奔涌大海;大陆上的天空明媚但无日月与日夜,只有二十八颗闪烁巨星,位置还会变。”   “综合以上,本将大胆猜测,这就是阵法,一座覆盖全界的轮回大阵!有时候我甚至会想,血域会不会就是一件法宝,比如一个圆盘,一个会旋转的、决定众生命运的盘!”   轻轻抬脚,重重落下,十三郎笑容满面如将命运踩在脚下,神情无限唏嘘。   “很荣幸,全世界围着我们转。” 第784章 治军   人为?覆盖整个界面的大阵?荣幸!   蓝山双腿发软,百花面色苍白,血舞王目光收缩,均在想一件事:血域有那样的存在,我们来干吗?   送死?配么?   “那种人物犯不着和咱们计较,多半睡死了。”   十三郎倒是很轻松,装模作样唤两句天心,摊手说道:“瞧,一头蛤蟆都睡成这样,何况……”   咔嚓!天空陡然响起一道惊雷,仿佛就落在众人耳边。   雷威浩荡,众人愕然,十三郎怒发冲冠,低吼:“不会吧,听着了?”   蓝山一下子扑上来,恨不得抱住他的大腿哭嚎:“先生不要说了,天道不可违,那种存在,就算比不了天道也差不太远,万万不能冒犯啊!”   瞎猜一通惹来天道愤怒?十三郎愤愤不平,说道:“应该是巧合。”   “巧合也应该注意些,能免则免。”百花仙子目光流转,小心翼翼看着四周,生怕天道突然从海里蹦出来。   “是啊是啊,我等修道之人,理当敬畏天道法则,保持恭敬才对。”蓝山一个劲儿点头,生恐十三郎胡说八道。   “小心为上,起码不会错。”连血舞斗放弃骄傲,站到十三郎对面。   “好吧,我不说了。”   民意不可违,十三郎悻悻说道:“接枪王,之后寻途登岸。”   蓝山连连点头,附和:“是是是,登岸最重要,脚下有土,心里才踏实。”   别人自无什么意见,和平号继续杨帆起航,朝感应中的枪王气息前行。问题是,那道突降的雷霆真的是天道之怒?假如不是,除了震撼心神什么都没有的雷,谁见过?谁听过?   谁都知道这样想太离谱,但都没有说出来,只放在心里想。   很沉重。   ……   连纳三名大修,水中一头鲨王为辅,和平号实力陡升数倍,十三郎的信心也随之爆棚。得三人相助,龟甲上增加更多风阵,开全速朝枪王的方向疾驰。奇怪的是,迎接第四名船员的过程格外漫长,几相当于前三人的总和。   枪王不知出了什么毛病,时进时退时而转弯,看起来好像是要反钓和平号,发泄一番之前屡追不得的怨气。一晃近三个月过去,枪王仍没能与大部队汇合,但也没有消失。对此现象,穿上几人包括大灰各有推断,纷纷发表见解。   “心里不舒服,肯定的。”神驴是阴谋论的坚定拥护者,躺在地上嗑着牙花子发表见解。自从三人登船,严格来说自从与血舞汇合之后,除巨虱外敢朝和平号挑衅的海兽越来越少,大灰也变得越来越清闲,有足够时间胡思乱想。   “本神以为,枪王这个人资质不错,道法也还凑合,就是心性差点,不够沉稳,多少有点小心眼。”   下巴在一块凸起上蹭了蹭,大灰一边舒服地哼哼着,感慨道:“难成大器,唉!”   血舞“娇柔”身躯挺立如枪,望着远方的目光略显忧虑,略带厌憎说道:“蠢货。”   三王威名赫赫,十三先生杀了一个,余下两人形单影只,难免要相互帮衬些。十三郎是船长,可不代表这个冒牌驴师兄地位有多高,当然平日里大家不与其计较,但大灰错在不该诽谤枪王前程,令与之齐名并列的血舞生出同病相怜之心。   大灰被骂有些生气,有心反击底气又不太足,悻悻然收声歪眼皱鼻哼哼,心里想本神何必与人妖计较,没的跌了身价。   百花不知从哪里变出两只大花椅,自己坐一只送给船长一只,舒舒服服半躺在上面晒着并不存在的太阳,说道:“枪王……想必擅于用枪。枪者一往无前,妾身以为恐怕是遇到什么大麻烦,不得不迂回甚至折返。”   这种享受可不是人人都能拥有,蓝山老者自个儿搬个墩子坐下,取两壶酒送给十三郎一壶,浅酌后说道:“虽未见识过枪王风采,但他既能与……咳咳,老朽以为,当谨慎行事才好。”   说着谨慎,老头脸上哪有半点谨慎摸样,真要说的话,倒好像巴不得出什么事情才好。混了这么久的老油条,大家不好意思说谁比谁奸,如今形势明摆着,血舞枪王并称双王,肯定比后来的两位感情好,实力也要胜出一筹。蓝山与百花都知道古姓道士的性情,打心眼里不认为他能和自己抱团。换言之,假如把十三郎当做中军大帅,左右骠骑实力不均,恐有些麻烦。   假如枪王出了事呢?那就好多了……   百花仙子适合唱红脸,明摆着在向十三先生暗送情意;尤其是经过这段时间相处,慢慢从神驴口中套出“嫂子”已故之后,这个骄傲了一辈子的女人正经展开攻势,如泽物春雨不断靠拢。比如那两张椅子,滋神养心甚至能够徐徐提升神念,不知被多少人重宝求购过,岂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蓝山与百花相识一两百年,以往知道她有一只,今儿突然出现一双,且一看就知道是一对,心里才明白这位仙子早就存了求凤之念,只是一直没遇到合适的人,不得使用罢了。   无奈蓝山揽过得罪人的活,试探说道:“先生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   十三郎正在想着什么心事,闻言晃晃手里的壶,发觉竟已经空了,说道:“这就是地幽龙炼的酒?不错啊!”   蓝山识趣再送一壶,说道:“先生谬赞了,那些还没来得及弄,这些是存货。对了,先生饮酒的方式……很特别。”   把酒蒸成酒气,这样喝酒够不够特别?   十三郎接过去,说道:“我没喝呀,哪有什么特别?”   蓝山神情微僵,说道:“先生刚才……不是在喝酒?”   十三郎摇摇头,百花仙子觉得好笑,接过去说道:“蓝兄误会了,他哪里是喝酒,分明就是烧酒,大约是在琢磨某种神通……”   蓝山面色发苦,嗫嚅说道:“烧酒……不错之语从何而来?”   十三郎一本正经,解释道:“的确是一种道法,不知为什么,用水不怎么行,这种酒效果特别好。”   “好你个大头鬼!”蓝山愤愤难平,心想老夫的酒好容易炼么?经得起你这样一把火一把火的烧。   百花仙子美目流转,说道:“此功法若能炼成,蓝兄当记首功。”   “嗯,有功,有功。”十三郎点着头,神情上看不出有何反应,心思完全沉浸在指尖那团火焰之上;新送来的酒水如泉,顺着壶口飞入火团,变作一股青烟虚渺而去,不断重复。   蓝山百花仔细看着,均不明白是何用意。过了一会儿,眼看酒壶再空,蓝山叹息着想要再取,百花抬手阻止他,回头望着十三郎说道:“这样烧来烧去的做什么?非得要酒的话,我这儿还有不少。”   先生变成他,妾身变成我,不够亲近但也绝不生疏正式,小手段。   受伤的男人与受伤的野兽一样不好伺候,百花仙子心窍玲珑,不能不让人叹服。话说他们酿制的酒可仅仅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各有各的奇效,十三郎真喝也就罢了,若只是放火烧成酒气……实实有点舍不得。   十三郎没有拒绝,接过百花酿先尝一口,略略皱眉。   “怎么?”百花仙子有些紧张。   十三郎回答道:“这么好的酒,烧掉是不是太可惜?”   百花仙子一愣,娇容刹那间绽放如花,嫣然说道:“没关系,有花就能酿制,就是慢点。”   蓝山神情落寞低头,暗想什么叫不公,这就是。   大灰不知何时蹭过来,挨着蓝山的身边蹲倒低头,说道:“哥们儿,来一口。”   蓝山傻乎乎地望着它,半天没能应声。   大灰不满,说道:“独乐乐不如我陪你,来一口!”   “唉!”   蓝山默默叹息,送上。   那边,十三郎到底没舍得将花酒烧掉,浅尝酌饮不忘正事,遥望前方鲨王咆哮,说道:“巨虱越来越多了。”   百花仙子再度一愣,脑海里突现一道灵光,惊呼道:“意思是……”   旁边血舞忽发一声冷哼,说道:“总算还记得关注敌情。”   前面或后面应该还有一句“未因美色所迷”,百花仙子俏脸微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十三郎淡淡说道:“敌情算不上,但如果它们真的只是寄生……恐有些麻烦。”   何止麻烦,简直是灾难。寄生之物就已经很难缠,假如被它寄生的巨兽就在附近,该当何等恐怖。换言之,枪王那边遇到的,会不会就是它?   想到这一重,蓝山百花同时色变,血舞无法再保持安定,主动说道:“已不算太远,我去看看,你们随后接应。”   十三郎抬手阻止他,说道:“你留下,蓝老与百花跑一趟比较合适。”   小手段,捏合。   蓝山两人都意识到十三郎的用意,不约而同生出几分羞愧,忙站起身应是。十三郎想了想,再度叮嘱道:“残念无穷无尽,红尘意消耗很大也很快,我没办法一次补充太多,速去速……”   话未落音,剧变随之而来,海水翻腾如喷泉般冲上高空,前方百余里的水面上,一次冲出数百只,不,成千上万!那种景象,就好像水下张口一只不知多大的巨口,呕吐般飞出无数噬血魔兽。潮水一样的巨虱跃出水面,目光很快被和平号所引,没有半点犹豫,呼啸如潮蜂拥向前,扑面朝和平号而来。   “嗬!”   船上之人纷纷色变,十三郎目光陡然转厉,身形微动,人影已自和平号上消失。   “你们留下,护舰,杀光它们!”   “枪王怎么办?”血舞第二个离开船头,急问。   “我去。”十三郎的声音自远方传来,随即被无尽巨虱的厉啸声淹没。   “嗷呜!”大灰不知怎地感受到一股心悸,咆哮声如怨似泣,周围几不忍闻。   它在怒吼:这么大的场面,为何不带上我! 第785章 各展风姿   亲身救险不是为了逞强,只因最适合。看到虱群出现的那个瞬间,十三郎就意识到,他、或许只有他才能做到解救枪王,将其从死亡的边缘拉回。   浪涛翻涌,喷射洪流直冲百米高空,伴水而出的巨虱不可计数,境界多为四五阶不等,六阶比例虽少,但有庞大的整体作基,数量依然不少。   与数量相比,最恐怖的显然的显然是它们的攻击方式,不是飞,而是跳!不是啃咬,而是穿刺后猛吸。   如放大千万倍的蝇口内弹出针管状的口器,放开肚量吸食一次就能将修士变成人干,乍一看,这种攻击与魔蚊别无二致,威力提高不知多少重。但不要拿它们与魔蚊相比,因为巨虱不光有吸管,还有一张能够啃穿铁甲的利嘴。它们首先吸光猎物的血,之后才会慢慢啃食尸体,知道将其连皮带骨吞到肚子里,便成自己的养分。   这是本能,是它们的天性所在。   单独行动的时候,这种寄生妖兽看不出多厉害,因此一直被大灰当成解闷去忧般的存在;唯有当它们的数量达到一定程度,空中水下八面四方统统被巨虱围绕的时候,人们才知道之前的看法何等谬误,与事实相差千万里。   快,疯一样的快!灵活,跳蚤一样灵活!准,没有一次攻击会落空!巨虱家族无论等级高低体型大小,无一例外具备同样的特点,快、准、狠!   它们的腿肢如此有力,踏水一跃便能前进数十米,假若脚下踩到的是硬物足可腾空百米,森冷口器伸吐不停,显得如此贪婪。一刺,一吸,一踏,身体再度跃出,不会飞行的巨虱竟似没有停顿一样、始终保持飞掠。   直到此时众人才发现,和平号周围的海域集中了大批扁平怪鱼,巨虱的攻击有近半集中在它们身上,俨然像是一次集体捕猎。   是误会吗?现在不是思索这件事的时候,茫茫水域已然成了巨虱的猎场,这些贪婪的妖兽不会放过任何身体内有血的生灵。凭借对血液的天然感应,它们早已意识到和平上的鲜血何等鲜美,几为之疯狂。视线所及,一头头巨虱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仿佛形成某种共鸣,直欲刺头心神与魂魄。   虱群翻滚纵横,驰骋在百里甚至千里水面上,很快从将和平号包围在正当中,随后……   轰!   耳边只听到齐刷刷的一道轰响,天空陡然间黑暗,海面尽成墨色,水底暗流涌动,巨大的力量似要将整个和平号掀翻。千万头巨虱的叫声汇合在一起,整个世界都好似扭曲起来,大修以下难以承受,恐会直接晕倒。   它们还懂得战术!巨虱显然意识到船上之人不好对付,采用的是最最凶猛、最最狂暴、也是最最难以防范的攻击方式。它们不能飞,但其一跳便可达百米,落点往往是同类的身体,再次蹬踏又是百米,牛犊般的身体头下脚上恶狠狠猛扑而下,如一头头大鹰俯冲扣食。   此时的和平号,五色光华缭绕,所有风阵均已开启到最大,风驰电掣咆哮向前。与单个巨虱相比,和平号就像一座小山那样庞大;但如将它与整个虱群放在一起,无疑就是一头落入鲨群围攻的鲸,生得一身好肉。   正前方,血舞王脚踏鲨王头顶,冷漠目光望着前方与两侧还有头顶极速扑过来的虱群,神情略有凝重。巨虱虽然可怕,还没有资格令他动容,血舞真正担忧的是之前所谈,这些巨虱有没有可能是寄生在同一头妖兽身上。假如是,它们为什么会突然间都跑出来,须知十三郎并未放出血鼎气息,就算放出,也断无可能穿透无边深幽,直达不知多深的海底。   假如是那只不知多大多强的海兽醒转……   呼啸声入耳,血舞冷冷望着虱群,心里想若在这样的环境里袭杀千里,自己能不能行?假如自己不行,十三郎怎么行?   和平号必须守卫,这是不可能改变的大方针,十三郎如何应付留待以后再想,眼下最重要的是从虱群的包围中冲出去,顺带将它们杀光。   纵然千万强敌,也只当得“顺带”二字;心里这样想着,血舞胸中豪情渐起,冰冷的双眼亮起一抹血色。   “两位,开始吧!”话声落,吼声起,看似娇柔的身体突爆雷霆,发出第一重反击。   “吼……”   吼起,虱落,万虱呼啸被一人之吼所掩盖,压制,直至绞碎于无形。天空顿时下起了雨,由无数失控巨虱组成的雨。当面虱群陡然停顿,每一只的身体都好似被重锤迎头敲击,炸开层层血雾。   轰!摇摆不定的和平号猛的下沉,整个周围数百米海面仿佛被一只手从天上按压,平落五尺。   一吼之力,威力强盛若斯!   遥想当年,十三郎初入乱舞城,血舞轻轻一吼令其重伤,连同屡番努力想打破而不得的煞气之壳一起震裂,变相给了十三郎蜕变重生的机会。今日面对千万虱群,血舞全力一吼杀敌无算,不知震散多少魂魄本源。   似这样的吼声,便是血舞也不能发出太多,给了巨虱迎头痛击后,狂鲨驮着主人冲入虱群,咆哮肆虐八方。   “不知死活的畜生!”   原名血千愁,以血姓,以血名,他的眼里哪容得嗜血之物。低吼一声染红百米海面,血舞王长袖挥洒,举手投足皆是神通,开口睁眼尽为道法,所向披靡。   身后,百花仙子的神通如她的人一样美,檀口轻吐,身在半空翩翩起舞,身体上飞出无数朵花,无数朵颜色美、形状娇、但都生着刺的花。   “百花图,展!”   花图,画图。大海为布,鲜花开道;身躯为笔,神魂做引。百花仙子于天空做画,细心认真地画一副画,或是一朵花。   一头巨虱嘶鸣向前,不知怎地身体上突然出现无数针眼,彪射的鲜血如被指引一样,描绘出花蕊中的那一段红。一头巨虱当头刺落,不知为何突然凝固在半空,身体上的甲壳被无形之手片片拆卸下来,叠出花苞周围的一片黑。又一头巨虱从水下钻出,身体突然间裂分两半,那根闪烁着幽光的口器被摘下,汇合其它捆成花茎。   百花仙子的动作温柔,曼妙身躯舞动不停,神色宁静中带着生怕走针弄错的凝重,樱唇再启。   “百花图,山河锦绣,开!”   一头头巨虱变成尸体,尸体纷飞裂开千万份,与一朵朵花卉巧妙捏合,渐成一幅宏图。图上山峦重叠,河川灵秀,苍松有型,俨然就是个真实的世界。随着被灭杀巨虱越来越多,图画的摸样也越发清晰,除更增灵色外,整体看去又像一朵覆盖达百米的巨花。   一沙一石,皆为一方世界,此花就是百花仙子修炼的世界,也是她的道,花成时便为大道初成,百花仙子化神可期。   这是真化神!世间还有一些修士,感悟不了意境成不得道,采用模仿甚至完全模拟的方式寻求破境,有时也可获得成功。那种为假,纵得天赠寿元,此生成就也会很有限。   十三郎辛辛苦苦选中的人,哪个会简单。百花、蓝山,还有那个尚未归队的道士均有拿手好戏,为大修中的佼佼者。   另一边,蓝山的攻击很有特点,他不是如血舞百花那样施展神通,而是如多数修士那样以法宝作战,只不过其所用的宝物……实在有点多。   当空一只硕大圆盘,光华缭绕宛如冠盖,身边两把凌厉飞梭,上下窜动织出万道光华,将蓝山牢牢护在中央;脚下踩着一双超大号的靴,几相当于两只小船。仅仅为了自守,蓝山就动用四件法宝,不愧为生性谨慎的散修之典范。   防御不同于飞行,身后又没有顾忌,蓝山大可停在水面,双手弹动如操琴急奏,光华一道接一道从起手中闪出,竟好像没有尽头一样。   飞剑,弯刀,长枪,金鼓,巨钟,飞针……蓝山这些法宝品质都很一般,胜在数量品类繁杂超乎想象,防不胜防。这么多宝物同时使用,休说一般大修士,便是血舞也会觉得神识可能不够,不,是肯定不够。   不用问,此老极擅分神之法。   一心十几用!如果说,与妖兽相比修士最大的优势在于法宝,蓝山无疑将这种优势发挥到极致,令人、令妖兽发指。就这样,蓝山的目光虽然严肃,表情仍谈不上多紧张,换言之此刻的他仍未尽全力,若是达到顶点,真不知能操纵多少件法宝。   三大修士纷纷出手,虱群遭到迎头重击,势头顿为之一挫。眨眼之间,和平号周围尸山血海,到处都是被灭杀的虱尸。修士神通擅长群攻的特点在这场战斗里表现得淋漓尽致,假如由炼体士来杀,实力强弱先不计,效率差得太远。   三修杀得快,杀的猛,但还不能将巨虱的攻势完全遏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此战最凶残、最激烈、最血腥的那部分不是外围,而是在和平号的船身上。   “操你奶奶,都疯了吗!”   大灰的怒吼声比血舞王还大,污言秽语咒骂不停,恨不得将它也化作神通。   “该死的,什么逼玩意儿养的这群畜生,杀!” 第786章 保卫家园   与血舞等人相比,和平号显得如此醒目,想不注意到都难。巨虱自诞生起就与体型巨大的妖兽相伴,越大反倒越难令其生出畏惧,相反会更加兴奋。   那几个人太强大,体型也太小,按照食物的比例考虑,恐还不足以填报一只巨虱的肚皮。龟甲战舰就不同了,虽无鲜血但体型够壮,且释放着各种各样尸骨的气息,每一种都为巨虱所痴。   还有,船上一头体型硕大的驴,船下一只体型与和平号相仿的蛤蟆,那可是活生生的血食!   对巨虱来说,大灰与天心都是新物种,完全不知其底细;不过没关系,它们只认血脉,与鲜血中的那一缕气。上古妖兽自有其它妖兽所不具备的气息,此时两兽战力全开,经过觉醒的上古气息更加醒目,就像两盏指路明灯,吸引着无数巨虱的目光。   和平号上的人不会知道,这些巨虱此时正处在极度饥饿的状态,一滴腐血、一块臭肉都能让它们疯狂,何况这种极品大补。   咆哮的大灰令巨虱疯狂,疯狂的巨虱令胖胖咆哮,咆哮的天心惹来巨虱更多疯狂;每头冲过封锁的巨虱都将目光锁定它们中的一个,每头活着的巨虱都想喝到它们身上的一口血,吃掉一块肉,哪怕仅仅撕烂一块皮。   三头巨虱迎面冲来,大灰连蹬带踹加上一记头槌,火光烧烂巨虱的甲胄,蹄子踏烂巨虱的肚皮,那记头锤与巨虱正面相遇,活生生撞烂它的头,连其最最锐利的口器都断成两截,卡死在巨虱的身体内。一只巨虱乘虚而入,顶着火光冲进内圈,恶狠狠一口刺在大灰的屁股上。结果却打了滑,擦出一溜更加绚丽的火花,噼啪爆响连声。   如今的大灰不是当年,早在火月狂潮那一战中就曾经历过变身,除腹部柔嫩外,其它部位均披着如鳞片般的铠甲,法宝亦难轻易攻破。   “吗的!吗的吗的吗的!”   大灰咆哮,反向拧身、以驴子无论如何都做不出的角度出蹄,活活蹬烂那只巨虱的头;对手灭了,大灰身体上难免添一道浅浅伤痕,为之暴跳如雷。   本无甲胄变出甲胄,好比修士祭出法宝;防御强悍固然是好,但也会因此增加消耗,同时甲胄受损意味着心神受挫,甚至牵扯到本源。道理很简单,大灰毕竟连七级未达到,施展变身负担不轻,受伤更会让这种消耗加剧,后果极其严重。   血拌着血,肉和着肉,这样的搏杀最易让人疯狂,何况这些本性凶残的妖兽。血与肉交融的战场上,巨虱的凶残本性尽显无疑,那头肚子被踏穿拖行的巨虱一时未死,竟然挣扎着抬起头,恶狠狠朝大灰的肚腹挥出一“刀”。   口器不光是口器,还能做刀使用。好巧不巧,垂死的一击竟然奏了效,通体钢甲的神驴一声惨嚎,第一次见了血。   上古妖兽的血!经过觉醒的上古妖兽的血!因为战斗变得沸腾的血!   “嘶……嗡!”   另类格外刺耳的声音,周围的巨虱齐齐嘶鸣,挣扎……对,挣扎着前行朝大灰的方向靠拢,巨大复眼中露出同一种颜色:贪婪!   要知道,即便突破三修防御,和平号也不是那么容易上。能够登上的巨虱首先要面对的是周围密密麻麻涂满剧毒的利刺,还有隐蔽在各个看似平坦处的阵法攻击,没有一个不带伤。这条战舰由十三郎精心打造半年,数得出的陷阱就不下数十处,真正是遍地杀机。   可以这样讲,巨虱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每有一只冲到大灰身边,往往意味着身后留下五六只同伴,甚至更多。   唯一欠妥的是,因为是在海上,在考虑假想敌的时候,十三郎思量最多的还是那些巨无霸,没有将这些体型只与猪牛羊马相当的“小”东西算进去。比如那根撞角,此时完全失去作用,还有最新安装的魔灵炮,纯粹成了摆设。   认真算起来,对巨虱威胁最大的是那些利刺上的细刺,再有就是各种修士阵法。然而阵法靠的是魔晶驱动,此时和平号上没有修士留守,一旦魔晶威能耗尽,同样会失去效用。   不算疏忽的疏忽,结果变得莫测起来,同时也证明了那句话:战争,永远不可能准备周全。   大灰流了血,船上凡是活着、还有气息的巨虱通通发了狂,所承受的压力也为之剧增。一头巨虱的身体被利刺穿透,整个头颅都因不知什么品类的剧毒染成墨绿色,仍不肯放弃近在咫尺的猎物,撕裂的身体嘶鸣中向前。一只巨虱的身体挂在旗杆上,八足齐动将身体往下方推进,而不是往上退出禁锢。整个旗杆都被它的血染红,沿路留下各种奇形怪状的血肉,与更小的同样是活物的寄生妖虫。   它们也是敌人,同样对鲜血充满贪婪,见猎比争。还有一只巨虱只剩下头颅,仍用嘴巴啃咬着凸凹不平的甲板挪动,只为了距离对手更近,临死也要品尝一口鲜血。   “疯了,都他妈疯了!”   这般不要命的攻击,可想而知孤身作战的大灰承受了多大压力,与现在相比,此前与鲨群的那一战简直是儿戏,既笨又蠢而且自相残杀,任凭神驴蹂躏。巨虱不同,它们的体型足够纤细,身形足够灵活,攻击更加阴毒猛烈,一旦发现弱点便会抓住不放,防无可防。   “嗷!”   厮杀中,夔神再遭一记重创,额头出突起越发耀眼,阵阵毫光不停闪耀与飞窜,仿佛下一刻就要破体而出,爆发最最璀璨的光华。   “狗杂种,你们找死……”   “呱!”   长舌飞卷,一只侧着身子以诡异姿态偷至大灰身下的巨虱被巨力拉扯,活生生勒成两截。天心蛤蟆带着一溜血线飞跃到空中,竟已无法在水中立足。   天心也受了伤,伤得比大灰更重,其余不说,其背后的疙瘩都少了许多,可见水下战事之惨。若论攻击,胖胖远近皆宜剧毒护身,凌厉程度高出不止一截;但它毕竟是蛤蟆,一身“细皮嫩肉”怎可与夔神重铠相提并论,受伤再正常不过。   “好样的胖子,咦!你怎么上来了?”   “呱呱,刮骨呱!”胖胖的声音都变了调,四爪长舌忙个不停,与这头蠢物伙伴并肩作战。   “糟糕,这下可真麻烦了。”大灰忧心忡忡,但也没办法,总不能逼着胖胖下水,与那些更加灵活阴毒的巨虱血拼。   天心蛤蟆水陆两栖,下水丝毫不影响行动,但与巨虱这种常年在乱生海生存的本土妖兽相比,蛤蟆各方面都吃亏,不得不被迫将体型变小,放弃原有阵地。事实上,加入天心一个人作战的话,大可将身体缩回手掌般大,巨虱再多十倍也奈何不了它。此时不行,因为身体大才具有冲撞力,防御的面积也会增大,尤其那四支利爪,假如换成小蛤蟆的爪子……休说杀人,剪指甲都不够。   两大妖兽汇合,船上战力大增,远攻近挡,足以抵得过虱群猛攻。然而这也意味着另外一件事,巨虱可以肆无忌惮的攻击和平号船底,很快就能将它变成空壳。   再强大的堡垒也防不了全面,再坚固的战舰也护不住船底,一旦底部有失,和平号报销事小,同时意味着它们将真正面对来自四面八方包括上下的压力,危机无限。   “这样不行啊胖子,少爷把家留给我看,弄坏了怎么对得起他?”压力减轻,意味着大灰来得及考虑更多,嘴巴也随之更贱。   “呱呱呱呱!”胖胖挪着屁股将身下那头挣扎的巨虱活活压扁,叫唤着提醒它,自己也在奋力杀敌。   “你说,船底能撑多久?有没有可能扛到少爷回来?”   “呱……”   话音未落,船底传来噗的一声响;好歹混了这么久,两头妖兽马上判断出这是船壳被啄传的声音。   “呱呱呱呱呱!”胖胖大急,叫唤着朝大灰示意,那三个人到底死哪儿去了。   “不能怪他们。”大灰罕见地客气起来,甩头将一只巨虱撞飞,无奈说道:“没有他们,上船的杂种还得多出百倍。”   这事实话,看起来两大妖兽战事惨烈,实际上,他们击杀的巨虱比任何一名修士都少得多。话说这很正常,一个拳打脚踢,一个是机关枪加喷火器横扫,能比么。   “呱……”胖胖没了脾气,连动作都变得迟钝。   “少爷不在,真不习惯啊!”大灰扬起头看着远处,眼里通通都是巨虱的身影,这一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以往,神驴经历了不知多少场厮杀,比这更惨烈的不是没有。然而那是与少爷并肩作战,说不上什么原因,不管面对谁,不管对方有多强大,都格外觉得安心。就像蓝山说的,身边有贵人,无论什么情形都觉得必胜,岂能同日而语。   “呱呱……”胖胖用力眨眼使劲点头,告诉蠢驴它也怀念主人,虽然他常常骂自己贪吃。   “胖子,和你说个事。”   凶潮无尽,船底扑扑之声不绝于耳,大灰越听越是烦躁,脸色却渐渐平静。   “你能变小,巨虱奈何不了你。我是和平号的副船长,说什么也不能走。”   额头处毫光再次闪烁,如一颗即将爆炸的星辰,耀眼不可逼视;大灰望望下方那一片血红,恶狠狠说道:“记着告诉少爷,他这个不争气的师兄,尽力了!”   “呱!呱!呱!”天心蛤蟆意识到什么,频频以单鸣焦灼大叫,两只鼓囊囊的眼睛里滚出泪水,毒死了一只垂死的虱。   大灰没理它,静下心来望着天空,被划出好几条口子的驴脸上到处是血,竟有一丝肃穆在酝酿。   “不知少爷在干吗,本神……还有秘密没对他讲呵。” 第787章 有契者,不可弃!   十三郎在做什么?当然在战斗!   与和平号那片战场不同,他的战斗主要为了突进,而非守护或者击杀。   狂风催面,空中一条人影化作流星,时不时被彪射冲天的巨虱阻挠,需要折转变向甚至停顿。及至后来,因内心焦虑,十三郎干脆不做回避,顺着感应的方向笔直向前,与一头头巨虱硬撼。   不亲眼看到,没有人相信不会飞的巨虱能对修士进行拦截,然而事实就是如此,一头头巨虱腾空而起,空中蹬踏同类的身体再次扶摇,直跃到四五百米的高空。   半腰的巨虱并非无用,隔着两三百米仍能对十三郎发动攻击,用的就是它们的那根刺。说起来,巨虱这种妖兽真的很没用,进阶到六级仍未觉醒什么厉害神通,唯一远攻方式便是将口器当成弓箭,射程还很一般。   射程短不代表力量小,巨虱有着与其体型不相称的庞大力量,问题在于它的口器不相魔蚊那样尖细,而是粗若拇指;六级巨虱的口器更加粗壮,分量着实沉重。标枪一样的口器往上方喷射,最终不能不被大地所影响,速度衰减得极快。即便这样,十三郎庆幸但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他知道,一旦因为巨虱阻挠停滞了速度,等待自己的就是无穷无尽的凶猛攻杀,上天恐都会成为奢望。   要感应枪王方向,血鼎气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完全封死,这便意味着附近的巨虱通通将目标对准十三郎,到哪里就是一片,飞何处总有一群,直到将它们甩离那个范围。如非十三郎意识到这一点,尽力将血鼎气息掩盖的话,寸步难行。   因此他狂冲,一路横冲直撞,将法力精神通通聚集在提高速度上,全凭身体硬闯。   往下看,千里水面上到处都是喷射而出巨虱群,数量……已然无穷无尽。所幸的是这些巨虱并不是都冲着十三郎而来,也非都往和平号而去,当然也不可能都是为了前方的枪王。它们似被某种力量驱动着一样,四散奔走游入更远更大的海域,一路追逐吞食猎物,但……   十三郎总觉得巨虱捕猎只是顺带,是因血脉中固有的贪婪才这样做,至于它们的真正目的、来由、将来会如何,没有人知道。   不知道,无需知道,这样的距离,十三郎对枪王的感应极为清晰,察觉到此时的他衰弱到何种程度。如从时间上计算,枪王的战斗应始于行进方向改变的那一天,距今已过去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不眠不休的战斗,枪王能够活来足以证明其强横。结果也很明显,强弩之末的他难以再撑下去,已至穷途末路。   “坚持住!”   挥刀将一只巨虱斩成两片,十三郎试着朝感应中气息传出神念,但不知道枪王能否听到。如今他也尽了全力,连防范都完全抛弃,手里只有这把刀。   能斩就斩,来不及斩就撞,就砸,或者干脆凭身体硬扛。法体双修的十三郎就像一只高速前进的钢丸,有时连人带刀一起冲过巨虱的身体,留下的一堆烂肉,与两道暗淡不甘的眼神。   “呯!”   没有巨虱扛得住斩妖刀一击,休说力量,仅仅体重就相差太远。庞大的刀面撞上巨虱的身体,就好像狼牙棒下的一只皮球,要么两断,要么直接被拍扁。   巨虱的身体炸开血雾,十三郎早已穿梭而去,身体上甚至没有多少红色;他太快了,快到连鲜血都涂抹不上。其胸前黑丝缭绕,背后红芒闪烁,前拉后推加上自身的飓风之术,真正是疾如闪电。也就是巨虱这种生物,换成其它妖兽恐连十三郎的身影都捕捉不到,遑论施展攻击。   敌踪难觅,对手凶狠,没有哪头巨虱能对空中的那条人影造成威胁,连迟滞都很难做到。虱群没有因此放弃,或许它们根本就不懂什么叫放弃,低下的智商此刻变成优势,因为它们会更执着。   箭雨自海面升起,自半空中射出,组成密密麻麻的黑芒;粗一眼望去,那分明就是一片参差不齐的钢针之地,且会向上升台。此时十三郎注意到,迎面出现一头体型格外庞大的巨虱,气息之强横,直逼七阶关口!   虱王?它还算不上。根据十三郎的经验,无论妖兽妖虫或者别的什么,称王至少相差两个阶位以上,非如此不能震慑子民。眼前这头巨虱大约是个小头目,其智慧足以命令附近的巨虱发动齐攻,而不是如之前那样毫无章法。   踩着同类的身体,巨虱头目仰天嘶吼,冰冷的目光死死盯住这个可恶的、陌生的、强大的、但有着让它疯狂气息的对手的眼睛……一瞬间!   “扑棱!”   十三郎哪有心情和它磨蹭,身形半点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单脚在口器箭矢上轻点,背后一双洁白羽翅凭空出现,身体骤然消失。   巨虱愕然,迷茫目光望着人影消失的地方,半响不能回过神。它比较聪明,但还不够聪明,见识也太少,哪里知道、哪里见过人类道法何等神奇。突然间,那道令它疯狂的气息出现在身后,巨虱连忙扭头想要查看,头顶忽传来剧痛。   反背一刀!   十三郎不能让巨虱拥有指挥的能力,虽没有时间与之鏖战,但可抽空灭了它。   咔嚓脆响中,斩妖刀凌空拖得一条长长的血线,自巨虱的身体起,延伸到数十米外方止。仅仅一刀劈落的那点时间,十三郎再进百余米。   羽翅收起,脚下红芒再闪,瞬移不能一直使用,十三郎的速度却又一次暴增,呼啸之声震荡耳膜,下方虱群也不能不为之失色,不能不为之震撼。   一步乾坤!   还没见到人,十三郎为了赶路真真已用出全部手段,因为他接到枪王的回应,或许可以说成决别。   “离开,保重!”   ……   一百里,两百里……四百里……   展开全速的十三郎风驰电掣,一路狂奔向前;他没有再给枪王传递什么信息,因为没空,也没精力;他知道枪王能感应到自己在做什么,会因此而做些什么,所以不需要。   “我来了,保重。”   一路厮杀一路血,十三郎目光冷漠,神情依然宁静。他知道,枪王一定能够撑到自己赶到的那一刻,但只不知他遇到了什么,竟然认为合二人之力不能逃走。   这才是关键!   严格来说,十三郎与枪王谈不上多深的交情,实犯不着如此甘冒奇险。但若换一个角度看,十三郎内心多多少少有些愧疚,此行更多的是为了让自己心平,而非义气。   乱舞城的时候,那场赌局在十三郎头顶压上一座山,也给他带来无匹动力;此后老祖宗现身,理清因果后不能不为此感慨。进入血域后,按照道理十三郎应先与枪王汇合,但因为这样那样的考虑,最终拖到现在。   枪王的反应很平静,他应该察觉到了天空的危机,没有胡乱飞行,始终保持着不疾不徐的速度朝此方靠拢。对别人而言,多半会把这理解成无奈,甚至会因此而得意;十三郎不这么看,他认为这是信任,是彼此不和睦、但因了解才会有的信任。   从这个角度看,枪王比血舞可靠的多,起码不会认为十三郎故意拖延,甚至玩什么阴谋诡计。当然了,或许这就是枪王愚笨的地方,也就是老祖宗说的缺点:愚忠。   忠字未必只对上,对同层次的人、对伙伴、甚至对远远不及自己的人也同样有忠诚,它是一种品德,一道信念,与身份地位无关。   事实是否如此不知道,十三郎是这么想的,所以就要这么去做,一定要做到。   五百里,六百里……八百里,距离枪王所处不到百里的时候,下方海面上的巨虱已然密密麻麻,还增加了一种能与之共存的新型妖兽。   那是海螺,一只只如小山、小岛一样飘荡的海螺。   “原来是这样。”   沿路击杀不知多少头巨虱没有停下过的十三郎首次顿住身形,抬脚将一头扑上来的巨虱踹成肉泥,用力吐出一口气。   这样的距离,他已经看得到枪王的身影,看得到其周围是何情形,也看到了他面对的是谁。当然,他也看清了局势,看透了那个骄傲的红衣男子为何会绝望,因之决定放弃。   “小场面而已,犯得着这样。”   轻笑一声,十三郎不知对谁说话。他没有急于加入战场,而是平定呼吸稳住身形,将浮躁不堪的法力尽快安抚,同时不耽误拳打脚踢、解决掉几头腾空扑上来的巨虱。灵敏的巨虱比大灰灵活,但在连鼻子都能当成武器的十三郎面前卖弄肉搏术,它们哪有资格。   待将一切安置妥当,十三郎的神情越来越平静。下方巨虱聚集成团,几只海螺游荡过来,在一头准虱王的指挥下,开始搭建登天之墙。   十三郎没有理会这些,连看都没有看下方一眼,他的目光直视前方,连做三件事。   收刀,放飞蚁,最后拿出一只晶莹剔透的弓。   掌天! 第788章 欲飘乱披风   “坚持住,我来了。”   接到十三郎以无声行动传来的这道信息时,枪王几已油尽灯枯,真真走到穷途末路。   大红披风变成酱紫色,几处暗渍上泛出的浓稠意味,好杀如他都觉得厌恶。曾经鼓荡风雷,此时如一道铁幕挂在身上,沉重难以负荷的感觉时刻提醒着枪王。   放弃吧,放弃即可解脱。   太累了,实在是太累了!对手强劲无所谓,杀不完、杀不死才是真绝望,超过一个月时间,出枪不知多少万次后,再锋利的枪锋也已挫顿,再无匹的决心也已磨干,身体内只余下疲累与空荡荡的感觉。枪王相信自己尽力了,纵想说服自己再振雄风,也已没有了理由。   问题出在对手身上,那不是可以攻克的对象,因为:它是一座山。   一座三千米高、两千米大、真实的、坚硬的、还有无数死士为之守护的山!一只标标准准的八级海兽、但又远比八级妖兽难缠的巨大海螺。   造物神奇,修真世界里无论什么生命都可化灵,海螺这种低等生物,休说八级,十八级都未必能化成人形,但它有着其它同级妖兽永远都不能具备的特殊能力:近乎无限增大的身体,与充裕到近乎不死的身体,还有比龟鳖等著名长寿的妖兽更久远的寿元。   海螺,身体上有着盘旋螺纹的钢盔巨兽。它的壳是那样的厚,厚到枪王一枪都只能钻个洞,而不是两面通的窟窿;它的身体是那样的大,大到凭身体就能超出枪王的攻击距离;它的生命是那样的强,强悍到枪王一枪搅乱数十丈内的一切,对它来说只不过像是人类被扎了一针……好吧,这针扎的比较深,但要扎多少针才会死?   站在头上打不到脚,攀在腰间刺不透心,当身体庞大的一定程度,体积本身就是一种武器,不还手让你打,你能如何?   移山填海?世间的确有那种人,比如老祖宗。她老人家以神通化作巨山,块头儿一点都不比这头海螺小,模样俊俏壮阔得多。可惜枪王不是老祖宗,否则一巴掌拍死它好了,何苦鏖战月余。   还有,它会自愈,借助巨虱、也就是其身体上的寄生物治愈自己。每当枪王被逼退,周围总会有一只只巨虱褪去夹克,露出白花花红艳艳绿油油、令人见之欲呕的身体,飞蛾投火一样钻进螺王的伤口,之后就变成了它的一部分。   这太古怪了,哪有寄生物为宿主提供帮助的道理,就算有,也没有可能为之舍弃生命,太无私了吧!   “相互依存?离了它就不能活?那它干吗放出虱群?还是说虱群为什么要离开它?”   枪王无数次想弄明白这个问题,结果都不了了之;现在他不想了,没空也没精力再想。事实摆在眼前,爱信不信。   或许这就是海螺化灵后觉醒的天赋:吞噬寄生虫补充自己,之后寄生虫再度繁衍……   逃是逃不掉的,八阶海螺的攻击很一般,至少在枪王眼里不值一提,远不及那些巨虱难缠;但它有一项称得上邪门的天赋:乱空!   传闻空间亦有隙,就好像树木存在纹理,钢铁也能融入炭粒一样,看不到,肉身感觉不到,神念也无法探查。正是那些隙的存在,才让瞬移成为可能,是元婴飞跃空间的基础,同时也是空间裂缝产生的初始。   不要觉得不好,相反这是好事,不仅仅针对道法修炼,还因为这样才能让不同的空间实现互通,进而满足人类永远都满足不了欲望:看到外面的世界。   乱空是枪王取的名字,未必为那只海螺所接受。每当枪王冲上天空试图逃跑的时候,海螺王便会召集附近子民集体呼唤,如柔情的妻子挽留远行的丈夫一样。   结果很奇妙,这一唤就把枪王给唤了下来,片刻耽误不得。   他不能不下来,因为那些所谓的隙被海螺的呼唤声聚集到一起,犹如裂缝。   那是天堑,是真正无法迈过的坎儿;除非枪王修炼到有资格横渡虚空,至少能够初尝寂灭风而不毁才能硬闯。如果不是海螺施展起来并不容易,且看起来不怎么能操控的话,这一仗根本不用打,只要它在对手的身体上聚合一道空间裂缝,必死无疑。   枪王的枪锋锐利,但还不足以破开虚空;枪王战志坚狠,但也不能屡次被一只螺蛳拽下来不觉得恶心;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枪王有理由相信这些并不是全部,那只海螺王的体型级别注定了它并非所有巨虱的老祖,至少不是唯一。   水下还有螺王,或许比这只更大,或许数量更多,又或者两者兼有,更大而且更多。   这可怎么打。   ……   枪锋依旧鲜艳,枪身依然坚硬,持枪的手却没了力气;厮杀越久,枪体内的杀意便越发浓厚,红艳艳的光华穿透黑沉沉的表面,仿如下一刻就要活过来。   “生灵?晚了点啊!”   枪王知道这种现象代表的含义,也知道这是何等机缘,但他……已经把握不住。   法宝有灵,枪当然可以生出灵,不是灵性,而是真真切切的灵物。为了这个目标,枪王没有如寻常修士那样捕捉灵体充当枪灵,而是任由它在磨炼厮杀中自产。只有这样做,宝物与灵体之间的契合度才最高,威力也最大,成长的前景也更广阔。   枪王的枪,本身品质不消去说,此时已处在生灵的边缘;枪王有理由相信自己的判断,只要给他一些时间,不用多,就能够让自己的爱枪生生拔高数个等级,成为一把无坚不摧的绝世神兵。   又一次被虱群逼退,枪王身体上增添几道伤口,流出的血已经不多。红艳艳的枪身更加明艳,持枪的手抖动更加剧烈,几乎把持不住。枪王的神情更加暗淡,眼神灰暗有如死人,看不到多少生机。   “等你的下一任主人吧,假如有的话。”   逃不掉,杀不完,余下的办法只有一个:擒王!只要杀掉那只螺王,才有可能突出重围,才能赶在或许存在的其它螺王上浮之前逃走。面对数量庞大的对手,擒王永远是最直接最最有效的手段,这么简单的道理十三郎懂,枪王焉能不知。   但他做不到,努力了无数次,结果依然如故。最最接近的一次,枪王险险杀上海螺王的头顶,大可延着那个可称之为嘴也可称为屁股的地方发动绝杀。结果很悲哀,海螺王只做了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将攻势化解,连同枪王被重创,险些当场被灭杀。   它浮起来,或者说,它把自己的身体站得更高。   海螺身体三千米高,远远超出黄沙天的限制,直接将枪王顶入黄沙,顶入到那个令十三郎畏惧不已的陷阱内。片刻时光,枪王身上两件护身之宝灵性大失,若非披风神奇,恐怕真的会死掉。   海螺呢?它的屁股还在水里,自然不用担心什么,只要重新沉下身子便可。至于黄沙的喷射之力,海螺的壳子厚度过丈,哪是随便就能打穿。被海螺一同顶进黄沙的巨虱当然死了,可那算的了什么,九牛一毛。   枪王不缺法宝,护甲没了可以再换,消耗的法力补不回来。还有他再不能指望从海螺的要害处攻击,但若不那样做,就只能由正面、甚至底盘发功攻势……   休说海螺壳子厚,关键是巨虱不肯答应。此刻聚集在周围巨虱何止万头,六阶甚至准七级的不知有多少,等枪王一个个把它们杀光……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颤抖、不得不颤抖的手轻轻抚过枪身,枪王感受到枪体内传来一声悲啸,似在激励他振奋精神,不要轻言放弃。   眼里闪过自嘲,枪王抬头望着看似极远又好像近在眼前的海螺王,脸上流露出厌憎的神情。   “本王纵横一生,岂能糊里糊涂死在一头肮脏之物的手……吗的,它连手都没有。”   打了个把月,枪王甚至弄不明白这一仗到底为何发生,不能不说憋屈。摇头驱散杂念,不理初生枪灵的呐喊,枪王收枪入怀,抬手解下披在身后的大红、如今已彻底成为紫色的披风,将所余不多的法力、还有别的灌输其中。   亮光起,符文现,枪王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血披风徐徐飘起,模样渐渐化虚变淡,整个如一只玄奥浩渺的符文。一股磅礴的气息渐渐升起,其威压推送出无边巨浪,勾出一团巨大漩涡。   远处、或者说近处,巨大的海螺感受到危机,发出刺耳的嘶鸣声后退,同时指挥着身边的一切朝那团漩涡猛攻。但它并不擅长速度,过于庞大的身体就是最最醒目的标靶,想不中都难。   枪王看到了海螺王的动作,第一次感受到整个纠缠许久的对手身上传出的恐惧,无边快意自心中升起,仰天大笑。   “本王用枪,名号却是披风王,知道这是为什么?你可知道本王……”   “傻逼!”   一声厉喝打断了枪王的意淫,咆哮般的声音讥讽道:“人家弹琴找观众好歹弄头牛,丫对着一只螺蛳谈情说爱,要不要脸?”   “本王……”   “王你个头,没有我的命令敢用大招,蠢货!”   星光起,箭芒至,火海蔓延飓风呼啸,隆隆雷鸣回荡在整个天地间,宣告反攻的号角已然吹响。   “拔枪,看我杀了它!” 第789章 天下无敌   “看我杀了它!”   念至人未至,声到杀势起,两道流星接踵而来,撕开同一条凶途。   单箭一人,头顶脚,脚带头,看去竟还好像连成一体的线。   四十年前,被惑心智的小公主于百里外突施冷箭,险些要了十三郎的命。四十年后,弓还是那张弓,箭还是那支箭,变掉的是发箭的人,受箭对象也比上一次强大太多,攻防均不可较。   小公主的境界仅过元婴,记忆有缺修为局限,对掌天弓的祭炼也不全;即便如此,十三郎付出的代价是卡门的一刀加上手指,还有他的数千飞蚁,与那双任何人不能轻视的手掌上的四根指。若非十三郎战场有感得悟,结果依旧未知。   如今,十三郎修为有成,九年成就火灵,仙讯台断破红尘,三年沉睡四年静思,老祖宗亲自为其调理身体。   世间谁有这等待遇?拥有这等机缘?绝对没有。得到这种机缘若不能修为大增,十三郎干脆去死好了,哪还有脸称自己天才。   城主楼前杀不净,十三郎非但抢到掌天弓,更因此感受到一点灵犀。见掌座,窥未来,八指先生四方远游,老祖宗都为之感慨:此子实有可能参透天机,未达大修,已得化神之意。   二十年游历,十三郎身在玩,心在动,神在思,念随想,直至意达清明,真真切切感受到天地之召唤,修为也随之踏破重楼,早等高宇。   如今的他,是大修。   不是常人所言的大修士,而是一个看不出境界,理不清底蕴,灵、魔、妖、法、体五修齐备,风、雷、火、土、木通全的,独一无二的大修士!   十三郎吸收过罗桑木,得过剑气,吞过土灵,身体内含万年雷心,真灵之火。   他还有冥气,吸收过了磁山之力,曾受过夺造之术,甚至刚刚得到并研究了近一年的水灵珠。   十三郎会塑灵变,定字诀,五鬼搬运,造诣日深的禁法;他左手吸灵,右掌化魔,自断经脉,心藏岁月之变,眉心灵犀之眼。   他可赠断红尘,吐纳业火,鞭斩尸诀。   十三郎身边有大灰,有天心,有哑姑,有三卡,还有子孙无尽的厌灵蚁。他是炼器师,他有天绝剑,有掌天弓。   他的老师中有鬼道,有谷溪,有院长,有大先生,有院长,有燕山老祖,甚至还有魔宫宫主。   十三郎炼化了十片金乌的鳞,他身体里有一根金乌的爪子,他还有一只沉睡的金乌魂,他还有一道真灵都比不了的意志藏在体内深处!   这样的人不厉害,什么人敢说自己厉害?这样的人不骄傲,有谁敢顶着骄傲两个字?这样的人不狂妄,天下还有谁有脸去狂妄!   年近八十,十三郎走完了别人几百年、甚至千年都不能走完的路;这样的人不霸道,还有谁敢说自己霸道!   他还有一颗心印,一颗至今都弄不懂的印。   这样的他,如今的他,当今当地的十三郎,有什么理由惧怕一只八阶妖兽,且是一只憨蠢笨呆占全、痴愚污卑通透、只有一副庞大身体与坚硬甲壳的妖兽?   同阶无敌?太轻了!   要知道,这些都还不是最重要的部分,真正护佑十三郎一路往前的不是力量,而是他的那颗头颅,以及头颅内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永远跟随不变的智慧与坚狠……还有狡诈。   狡诈的十三郎,不可战胜!   ……   箭破流星!   掌天弓一箭,经小公主之手发出时,枪王曾自承枪意有所不及。如今从十三郎手中施展,除威力提高不知多少倍之外,别有一番意味与神采。   那是一种……明亮的感觉。   何谓明亮?   地牢的墙壁上开了一条缝叫明亮,黑暗的屋子打开一扇窗叫明亮,峡谷的天空叫明亮,生灵由沉睡中睁开眼,也叫明亮。   犹如沉睡中睁开了眼,整个世界呈现在眼前,这就是明亮,就是那一箭给人的感觉。仿佛这天不是天,而是一片虚假的幕,是一条锁住手脚的枷,是一扇紧闭的门。   当那支箭矢飞出掌心,所有虚妄为之退避,整个世界为之打开;光华照进黑暗,驱赶一切污秽与阻障,直入那黑沉沉的内心。   轰——鸣——   不是轰鸣声,而是声音听起来就像轰鸣两个字,放大千万倍!   轰字响起,沿途亡命跃起的巨虱穿成一条整齐的线,就这样定在什么都没有的空中,连目光都来不及改变。轰字落音,所有被定格的巨虱化成血雾,十三郎的身体顺着血雾组成的通道笔直向前,染透一身红霞。   鸣字响起,光华接触到正急忙下沉的海螺厚壁,耳中传来扑的一声响。   不是咔嚓,不是砰砰撞击,也没有龟甲开裂的必然征兆;只有扑的一声,轻轻柔柔,波澜不惊,显得随意极了。   鸣音落定,数千米剧烈晃动的海螺陡然一次停顿,随后骤然拔高,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其头顶、或者说屁股上喷出一股污秽喷泉,贴近水面的腰间出现一个十余丈的大洞,露出里面灰白和着鲜血的肉酱,潮水般外涌。   肉酱流进大海,竟如同油锅里加了一瓢水;泼天风浪顿起,海螺周围千米之地,再无一只妖兽稳得住身形。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即便无法稳住身形,那些巨虱仍然挣扎着想要靠近海螺的伤口处……准确说是那一片海面,目的赫然是为了吞噬!   事实证明,巨虱可以为海螺填补伤口,然而当它身体里的肉流到海里,就变成最最纯粹的食物,是巨虱无法拒绝的天诱。为了争抢那些肉,大部分巨虱置海螺的召唤于不顾,蜂拥而上彼此争抢,连枪王都扔到一边。   妖兽就是妖兽,再怎么样也不能真正做到铁血求杀;海螺与巨虱本就不是同类,碰到这种状况,怎么能压制它们心底灵魂的欲望。在那些血肉被争食前,海螺能得到的补充极其有限,与它受到的伤势相比,称得上九牛一毛。   强势一杀,海螺重创,但还没有死。   它太大了,真真是太大了!   ……   枪王傻了,忘记了施法也忘记了身边的一切,痴呆呆直愣愣的目光望着那个喷泉一样、此刻正缓缓收缩的大洞,身体完全僵硬。   海螺自愈,没有巨虱的帮助同样能进行,不同的是它的精力消耗太多,本源受创,毫无疑问此时发不出乱空神通,是逃跑的大好时机。   也就在这个时候,十三郎的清喝声传入耳鼓。   “蠢货,接着!”   枪王茫然抬头,头顶落下一颗玉瓶,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疗伤补充法力的药。月余鏖战,枪王彻底成了穷光蛋,否则断不会如此绝望,还会继续挣扎下去。除了玉瓶,十三郎同时扔下来的还有十几颗银灿灿的光球,上面闪耀着禁制光环,似封印着什么。   “这是什么,这是要干吗?他怎么……”枪王依旧在发呆。   这一箭的威力超乎想象,更超乎想象的是十三郎的速度,仅仅这么会儿功夫,他已从百里之外赶了来?按照枪王的估计,哪怕自己状态全盛且全力、不,是不要命的施展,也不可能达到这么快。   枪王对十三郎的记忆停留在二十年前,区区二十年时间,他想不出十三郎身上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变得这么强!   “看好了,这么用。”   清叱再起,三颗银球在伤口海螺的伤口附近炸开,瞬间织染出一片百丈宽的红霞。随后那一幕令枪王目瞪口呆,十几只最最忠心的巨虱、包括一只准七级在内通通流露出惊恐至极的神情,浑身颤抖着倒退八方,再不理会海螺召唤。有几只巨虱惊慌过度,竟连身形都把持不住,延着海螺的身体滚落海中,掀起无边风浪。   煞灵球,内含金乌真火所化的凶焰,给还中妖兽的感觉更加致命。它们的感觉中,自己仿佛飞到一团扑不灭的烈火中央,不是被杀死,而是被活活蒸干!   真金不怕火炼,那只水货不怕火!   枪王不知道这个,震惊过后傻乎乎的目光望着手里那十几颗球,心里想要是有这东西,本王怎么会被困这么久?早就跑……不对,或许早就杀死它了。   “发什么呆,跟上!”   至始至终,十三郎都没有看过枪王一眼,他的目光专注甚至痴迷,死死盯住那个山洞一样的伤口,身体延着第一箭的轨迹,如第二支箭矢朝海螺飞射,撂下一句让枪王为之胆战心惊的话。   “守住洞口,我要掏了它的心!”   枪王猛的啰嗦了一下,顾不上再呼吸乱想,收符操枪一口将玉瓶中内的丹药吞光,晃动身形跟上十三郎的步伐,自觉担当起小弟的职责。   “小心,他的肉有……嗯?啊!”   惊呼中,十三郎手中出现一把七丈长刀,掌心轻按,刀柄处再弹三尺刀锋,随后握住斩妖刀中央,身体疾速旋转。   飓风鼓起,千万把飓风化成刀锋,还有一支真正的、沉重的、锋利的、旋转的刀山,一头扎进那个洞,扎进海螺的身体内。   “我靠!”枪王破口大骂。 第790章 虐杀   一座山在水中翻腾什么样?   切骨断心的剧痛让这头海螺彻底发了疯,本不擅长移动的它咆哮着在海上飞窜,沉浮,甚至高高跃起。风浪翻涌,巨螺掀起的狂涛冲上黄沙天,冲散一个又一个旋转沙涡,跌落再次飞到空中,绽放片片礼花。   万米海水一片血红,百里之内海啸叠加,无人可以立足。   那个钻进身体里的人类如猴子一样乱窜,能让海水沸腾、连枪王都要回避的腐蚀之力居然奈何不了他。七八丈长的斩妖刀在其手中急剧转动,分明就是一根无限拉长的钻头,钻透了它的胸,钻开他的胃,豁开巨螺的肠,割断了它的生机。   轰鸣声声,肉酱如泄洪一样从伤口涌出,门口守卫的枪王如梦初醒,毫不犹豫施展神通帮忙,抓了抛抛了抓,担当起一名光荣的挖挖工人。   任何修士,哪怕刚开始修炼、头一回感受到法力气息的修士也懂得一样神通:凌空摄物。枪王实力堪比化神,此时干的就是这么简单的活,将海螺身体内被切碎揉烂的内脏腐物通通抓出去,扔到宽广无尽的大海。   别说,他干的真利索。目光看去,枪王稳稳站在洞口边,后背紧紧贴着海螺的厚壁,右手持枪严阵以待,左手一抓一抛再一放来回挥舞,像极了一名指挥交通的站警。   安排枪王守卫,十三郎本意是担心巨虱群援助,避免那些回复能力超强的肉身重新聚合到一起。现如今海螺疯狂挣扎,哪有什么巨虱能靠近得了;几只体型较小的海螺亡命冲上来,被跃到空中的螺王当头砸下,活生生夯成两滩肉泥。休说下面垫的海水,凭海螺那样的身躯与重量,哪怕下面什么都没有,谁又能承受得了它的重压。   偶尔有巨虱凭借超灵敏的身法接近洞口,早已头晕眼花、铠甲碎裂不成样子的它们,如何突破得了那杆枪。   那是枪王的枪,到死也非几头快残废的巨虱所能比,此刻枪王精神大振,法力得到弥补,宛如枯树发芽春风二度,鏖战三日夜的西门大官人重新打了鸡血一般,生猛无比。   对枪王来说,泄洪这样的事情实在太轻松,以这样的方式复仇实在太解恨;不管海螺怎么摇怎么翻,怎么转怎么跳,他的身体都如钉子一样死死钉在原地,左手不停的抓、挥、抛,再抓……   “嗷!”   眼看着那股污秽洪流朝外倾吐,枪王觉得胸膛都快要因为兴奋炸开,生铁一样的面孔上竟然挂着两行泪水,仰首发出一声长嗥。   “哈哈哈……爽啊!”   什么修士矜持,什么大能尊严,什么重伤疲惫精元丧失,此时此刻,枪王就是一个被欺负半辈子突然翻身的街头地痞,一个窝囊大半辈子突然换上熊胆的屠夫,什么都不想再管。   铁枪再度红艳,枪体内嘶鸣声越发亢烈,但不是因为杀戮增加,而是因而感受到与自己心连着心、魂接着魂的主人的那股志,那股要戳破天、撕裂海,活生生将身边这座山挖空的决心!   嘶鸣声声,洪涛阵阵,血肉横飞,敌酋授首,还有什么比这更适合诞生?还有什么比这更适合杀戮之灵!枪王感受到了铁枪的变化,感受到那股磅礴向天的意志,毫不犹豫、不惜在动精元朝枪身喷出一口本源之气,与之一同狂吼。   “啊!”   终于到了那一刻,伴随着枪王的厉啸,一道赤红光芒自铁枪内飞出,钻出水幕,窜上天空,直透九重云!   天上无云,但是有沙,无穷无尽的沙;奇怪的是,本为灵体至害的黄沙奈何不了那道红芒,颗颗撞散颗颗裂,团团飞扑团团化需,任其遨游自如。   真,天,佑!   这才是真正的天地意志,是天道奖励给那些本不存在、但凭着一腔意志与无数年修炼活生生凝聚出来的生命奖赏;血域并未真正成就天道,可阻挡万物生命轮回,但却阻挡不了这道至高无上的意志降临。   天空一道惊雷动,响在所有身在血域的修士心头,响在每一头生灵的魂魄里,虽短暂到即可忽略不计,仍给他们播下了一道种子。整个天空沸腾了,四方天空的黄沙齐齐倒卷,一同将那缕红芒淹没,誓要将其扑杀在摇篮内。   它们要灭绝这个祸根!   “归!”   枪王嘶声咆哮,红着双眼盯住天空,身体却没有移动半分。这是他的岗位,是他必须守好的疆土,纵有天大的事情发生在眼前,纵然他愿以生命代替枪灵,此时也不能动弹分毫。   呼啸之声再起,红芒感受到主人的焦灼与呼唤,遨游中卷灭无尽沙海,如一头曾经上过天空的化龙鱼,带着骄傲与不驯,桀骜与奋烈,掉头冲入云海。   残念之海!   黄沙紧随其后,随即与残念发生碰撞;四面八方的残念纷涌而上,以自己死后也不甘心的意念掩护同僚,掩护那个被它们认作同类的灵。   天空燃起大火,由黄沙幻灭引起的天火,仿佛最最绚丽的烟花,目送那颗流星历经磨难后回归,一头撞进被它视为家园的枪。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枪王大笑,得意的笑,骄傲的笑,笑花了脸,笑开了嘴,笑得骨头都仿佛散了架。此时的他精力几近枯竭,之前为血披风输入本源的后患发作,苍老枯干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连站都站不稳。   但他还是站住了,非但站住,还站得格外地稳。战斗还没有结束,他没有权利让自己倒下,更没有、也不愿因喜悦而放下,他还要,继续战斗!   海螺挣扎剧烈,反击猛烈,有时竟能将大半个身体钻进黄沙层,试图借助黄天的力量驱赶强敌。但是没有用,十三郎躲在它的身体里面,除非海螺自己化成飞灰,再厉害的沙也伤不到分毫;至于枪王,他以枪在身后挖出一个人形凹槽,把身体卡死在里面。   哪怕我死,也要让你死!   海螺不怕和枪王拼消耗,假如有可能,它真的愿意留在空中,任凭黄沙慢慢把这个抛洒其内脏的凶徒磨死。但它做不到,它太大、太重、也太笨,八级妖兽不会飞行,天底下找不出几种这样的笨货,海螺就是其中之一。   跃起,落下;翻滚,扶正;入海,又腾空。身体内不时传来爆炸声,一炸一片一炸一窝,说不清是什么东西,威力一个比一个强。   是什么?枪王知道。他担心十三郎被海螺血肉腐蚀,无时无刻不以神念跟踪,结果看到让人瞠目结舌一幕,为之痛恨痛骂,几番愤愤不平。   “我靠,这样也行?”   十三郎单手持刀,一边不停地朝周围扔出一颗颗石头,一扔就是一颗炸弹。   那是灵石,绝对不为魔气所容、使用时需以隔魔法阵严密宝物的灵石。   假如放在外面,抛洒灵石只能让对手周围的魔气更浓郁,反为敌方所用。然而这里海螺的肚子,魔气能从哪里来?当然是海螺的身体,也就是它的肉,和它的血。   根本不用管,也控制不了,团团血肉自动释放出精纯魔气,将海螺无数年来辛苦修炼的精华与那些一文不值的灵石同归于尽,卷起层层风暴。   灾难,十三郎就是一个灾难,他的心如铁,性如狼,手段比狐狸更狡诈,算计比豺狗更狠毒。至于那把刀,枪王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他曾亲身体会过海螺肉的威力,对法宝神通的污蚀极其严重,严重到连他都要忌惮。十三郎不怕,他的身体上有一层淡紫色的火焰,看去如果一只火鸟,将一切碎肉烧成灰烬;那把刀连一丝法力波动都没有,根本就是一件堆积材料的铁块,但他不知用的什么,偏偏就是侵蚀不了。   连灵石都能变成武器,效果比法宝好多了,只管一把把的仍出去。   “灵石?我也有几个呀?”   枪王忽然想起来,自己曾因为好奇、研究、或则干脆就是为了纪念或则好玩留有几枚灵石,白放几百年没什么用,此刻何不亲手用出来,体会一把扔石头砸死八级妖兽的快感?   “算了算了,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假如换成大灰,此时无论如何忍不住要试一试,枪王最终按住了自己的欲念。不仅因为他的性情更严谨,此时最应该做的是防止生变,让这种虐杀持续下去;还因为他要防范海螺临死一击,还有那或许存在的理论性大招。   未破化神的枪王都有拼命手段,海螺是正牌八级妖兽,没有理由只有那些低劣本领。枪王知道十三郎此时并不轻松,明确了自己的职责,做足了出手、甚至付出生命的准备。   “反正是捡来的。”   结果让他很失望。除了一次碰运气凝聚出来的近似虚空裂缝,海螺从头到尾都没有用过什么大招,完完全全就是瞎折腾,直到数千米大的身躯几乎被挖空。当这个过程进行到半个时辰的时候,海螺实际上已经死了,只是十三郎还有枪王都觉得不放心,继续挖的挖排的排,凭空多忙了一炷香。   “死了?”直到十三郎披红挂彩出现在身边,枪王都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死了。”十三郎淡淡点头,仿佛刚刚对付的不是什么巨妖大害,仅仅是一只野狗。   杀一只八级妖兽,就是这么简单。   “真的死了?”枪王仍有些失神。   “什么大不了的事,赶紧走!”十三郎神情疲累且憔悴,身上一个劲儿冒烟,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伤,伤的有多重。但不知为什么,他的神情丝毫没有松懈,相反显得格外凝重,似在担忧什么。   “从你身上,我算看透了什么叫大能。”   毫不客气一通嘲讽,十三郎飞身说道:“家里那几个蠢货要是像你这样,后果不堪设想。”   “我操!”枪王面沉似水,用力吞下一口涌到嘴边的血。 第791章 悟与怒   返程并未耽误多少功夫,甚至比十三郎来时更顺利。   原因两方面,一则十三郎得到强援,尤其那杆诞生枪灵的长枪凭心意便可攻敌;此外还有一点,原本密密麻麻的海面稀疏不少,无论巨虱还是海螺都不像之前那样紧密。   看到这种情形,十三郎的心情放松不少,暗想既然它们不是朝一个方向而去,证明和平号的吸引力没那么大,穿上三名大能守护,理应出不了岔子。   给枪王大致解释两句,十三郎没说太多。他知道此刻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枪王真真是已经拼到油尽灯枯,伤势沉重不计,连本命精元都丧失不少。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让他赶紧疗伤,恢复实力还在其次,不落后患才是真的。   “治伤我不在行,回去让血舞帮忙,当年他伤那么重都没死,肯定有一套。”   事实上,不仅仅血舞,百花蓝山都擅长自我调理;较真算起来,十三郎受伤一点不比他们少,这方面却最差,通常都靠强悍的身体硬扛,无非时间多寡。   担心枪王担心,十三郎说道:“现在他听我的。”   枪王沉默了一会儿,忽抬头说道:“血域内,本王的命是你的。”   十三郎一愣,半响没回话。   枪王重复说道:“血域内,本王的命是你的。”   十三郎真正明白了枪王的意思,微笑说道:“出去就翻脸?”   枪王无力争论,不理他。   十三郎收敛神情,说道:“先养着,这次不死就不会死,不要胡思乱想。对了,以后别本王本王的叫,血舞已经改了,你也一样。”   枪王目光投向四方海域,良久才说道:“情形不对,你应该比我清楚。”   十三郎淡淡说道:“没有破不了的局,只要不是实力绝对超出,谁都别想轻易设计我。”   枪王点点头,想想忽然笑起来,笑容轻松惬意甚至带着一丝调弄,笑完长长叹了口气,似极感慨。   十三郎好奇,问道:“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枪王感慨说道:“我相信你的话,再不用考虑今后怎么样,焉能不开心。”   十三郎愕然冷笑道:“当苦力这么开心,老祖宗真是看错了你。”   枪王坦然说道:“我也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你想用这个来打击本王,恐怕用错了心思……不用急,这是本王最后一次在你面前自称,犯不着生气,犯不着装生气教训我。”   装生气应该是孩子气,十三郎好生无趣,嘲讽道:“我生气?为你?德行!”   枪王只是笑笑,再不开口。   不为胜败得失而累,只求做好自我。枪王连老祖宗的期望都已看开,愚忠不改,但已再不会因此背负重压,心境提高到一个全新层次。   这是悟,经此一战,枪王称得上大彻大悟。   战场领悟从来不是谁谁谁的专利,十三郎可以,枪王当然可以。他的实力早就达到破境要求,差的就是心境,还有契机。不同于提升战力,这种领悟对修为境界有极大益处;如算上枪灵诞生带来的助力,此次生死关卡带给枪王的好处惠及终身,堪称一次升华。   当然,前提是他能活下来,还要把身体彻底治愈,难度不小。   十三郎稍一思索便弄清原委,酸酸的语气说道:“得到这么多,仅仅给我当一段时间的打手可不够;不行,等回去得和老祖宗好好谈谈,让她补偿我。”   没有十三郎救驾,枪王此刻已经归墟,再多的感悟也没用;就算现在,假如不是十三郎帮忙,枪王疗伤无门还需时刻防范危机,很难活得下来。   话是实话,说话的语气有些无聊,说话的人有些贱,或许可堪称试探。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枪王干脆说道:“能离开的话,我把披风送给你。”   十三郎哧的一声笑,说道:“编点像样的好不好,当我是傻……玩真的?”   那件披风还在枪王身后,老实讲并不好看,一点都不像极品法宝;因沾染了太多鲜血,它的颜色暗黑中透着紫,又不是那种纯正的紫,而是血液放久甚至发臭之后才具有的酱色。十三郎很奇怪这件事,按理说法宝不沾血是最起码的品质,为什么披风不是这样?偏偏枪王之前一本正经拿它当宝贝,比那根枪看得还要重。   枪王点头,回答道:“从今日起,本……本座一心伺枪,披风王这个名号,不会存在了。”   本王变成本座,十三郎哭笑不得,说道:“那也不用连杀手锏都扔掉吧?我从来不嫌宝物多,越多越好……”   枪王挥手打断,说道:“经过这一战,我明白了一条道理。”   十三郎大为好奇,示意自己在听。   枪王说道:“这件披风,当我用到它的时候,意味着死期已至。”   十三郎哑口无言。   枪王斟酌说道:“或许可以这样讲,看到它,我会觉得自己随时有可能死。”   “呃……”   十三郎不知说什么好,心里想这货没傻吧,是不是伤的太重,脑子糊涂了?   某种角度讲,枪王的话并不算错。披风是他的杀手锏,其实一直、甚至永远都没有什么用。因为枪王不会因为比试争胜动用披风,当他要用到的时候,通常意味着走上绝路,可不就是要死了。   绝杀重器带来的不是保障,反而是心障,这种事情实在太奇妙,但它的确有可能存在。最简单的例子就是枪王的同族陆默,专侍一刀,痴情程度让人不能相信。那把刀是血杀族修士选刀而来,一路修炼一路祭炼一路提高,其本来的品质着实一般。很难想象陆默身为第一圣子,会找不到一件比那把黑刀品质更好的法器。   好处当然有,据说这样可以集聚精神,让本来只有十分的潜力发挥十二分,还能如何如何如何如何,等等等等。   十三郎是不信的,他觉得手段当然越多越好,手段越多变化就越多,变化越多对他越有利,才能更好地把控局势。   不同的人不同的路,此为一证。   枪王显然是仔细想过的,认真说道:“我和你不同,藏不了东西分不来心,掌握不好什么时候搏命什么时候退让,只能一往无前。这次战斗,假如我一开始就把它用掉,虽难免受伤,肯定能够冲出重围。结果你也看到了,不死不活磨到后来,就算用它我也活不下来,连杀掉对手都做不到。”   十三郎微微挑眉,说道:“听这意思,开始的时候使用它,你能杀掉那头螺?”   枪王傲然一笑,说道:“就算当场不死,起码去掉八成命。”   “靠!”   十三郎大吃一惊,毫不犹豫伸手说道:“拿来,现成买卖,别等什么以后。”   不能不吃惊,别看十三郎功成身退,除了出把子力气,似乎没付出什么代价。但这不表示海螺好杀,须知枪王所说的杀是从外部建功,将全盛海螺一举灭杀!与十三郎的方式相比,时间缩短一万倍,难度提高到不可想象的程度。   这样的东西有人送上门,十三郎如果还拒绝,岂不成了傻子。   枪王推开他的手,说道:“离开的时候再说。”   十三郎悻悻望着他,半响忽说道:“有忌讳?”   枪王很老实地回答道:“有,难保会当场死掉。”   十三郎冷笑说道:“你都不怕,我会死?”   这话叫人生气,枪王无奈说道:“它实际上是一张符,来历就别问了,现在不可能有。你需要知道的是,这东西的威力分段的,比如你的法力生机只够满足三段,到了那个点它就不会再吸。可如果你刚刚好达到四级,但只想使用三级威力的话,是做不到的。”   十三郎张口结舌,半响说不出话。   符篆激发需要法力,有些威力大的还要输入本源精气甚至生机,这个不难理解。但是吸收不能控制,显然是因为这张灵符的来历,证明其不是此界之物,也钻研不出来。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灵符无法控制,万一使用者的能力刚刚好卡在某个关口,等于是要把人活活吸死。当然每提高一级,威力肯定会大很多,可问题是人都被它害死了,威力大还有什么用?十三郎从来不认为同归于尽是什么好品质,只要有可能,他宁愿忍屈含辱选择暂避,留到自己强大后再说。   十三郎的真实境界不能与枪王相比,既然他都无法抗拒,十三郎多半没戏。   “你刚才……”   “我刚才并未真正激发,后面还有一道步骤。”   枪王作势擦擦头上的汗,说道:“捡回半条命。”   十三郎愤怒说道:“那是我的命。”   枪王一本正经点头,说道:“血域内。”   十三郎冷笑连连,正待说点什么,神情忽为之一变,勃然大怒。   “果然是一帮蠢货!”   和平号居然还在战斗,而且打得这么惨? 第792章 从未如此暴怒   远远看到和平号的那个瞬间,十三郎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有海螺,没有七级巨虱,就凭那些低级巨虱,能将包括三名大能两头上古妖兽一艘无敌战舰组成的队伍打成这样?   不错它们的数量是有点多,而且和平号一直前冲而不是逃;可问题是怎么会需要逃?十三郎行前下达的命令根本不是逃,而是把它们杀光!   看看那几个人,个个身形狼狈神色紧张,大灰居然伤到站都站不起来?看看天心,体型已被迫缩至最小,眼睛几乎瞎了一只。还有和平号,它居然……快要沉了?   兽骨做的船是不会沉的,有血有肉反倒不容易浮上来;十三郎虽然给和平号添了不少料,但只要底壳不灌太多水压太多重物,依旧沉不下去。以现在的情形推断,船体内、也就是被誉为行宫的地方恐已经被巨虱占满!   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之前有某种不知名海兽袭击,比我遇到的那头海螺更强大?   东看细看,十三郎楞也没看到一头像样点的对手,内心由疑惑到稍稍安定,之后难以压制愤怒,老远就开口责问:“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样?”   “少爷?少爷!少爷啊您可算回来了,为兄……”   可怜大灰头晕目眩,脑子已陷入混沌,仔细分辨后确认自己不是幻觉,顿时扯开喉咙嚎啕大哭,声音之悲戚神情之哀绝,铁石心肠亦会为之动容。   “哭什么丧,到底发生了什么?”   血枪再展,顶着巨虱的攻击,十三郎带着枪王登舰,但没给大灰好脸色。不是他不够宽容,而是此刻十三郎从几人的战斗中看出些问题,内心微怒。   “是这样的……”大灰被吓住了,不敢诉苦,蔫头蔫脑开始讲述。   十三郎越听脸色越难看,不但没有接手帮助几名累惨了的大修,听到一半就再难忍下去,忽抬手按住枪王的手。   “不要帮忙,让他们打。”   枪王一愣,心想我没帮啊,难不成要把枪也收起来,现在的情况……   “收枪,就让他们三个打。”   十三郎真是这意思,挨个指着几名神情疲惫的大修,破口大骂。   “你,你,你,还有你,通通都是废物!”   ……   修士的战斗力很难有什么具体标准,至少做不到数字化,因为战斗本身不是预估或者精准判断的事情,对手、环境、状态以及克制关系都会影响结局。非要讲的话,仍只能按照爆发力,杀伤力,持久力,精神力,意志力这几个方面去衡量。   听起来有点儿戏,甚至有点像玩游戏,然而在某些极端情形中,的确可以按照打怪模式做估量,比如现在。   巨虱数量无尽,攻击方式来来回回就那么几种,可不就是演练战法的活标靶?假如和平号始终保持全盛状态,完全可以做到毫发无伤。换言之,这是一场持久战,消耗战,比的不是绝对杀伤,而是持久与意志。   三人两兽,杀伤绝对占优,意志坚韧不拔,余下只有耐力,对修士而言叫法力,还有长时间作战所必须付出的精神消耗。   和平号之所以陷入危局,原因很简单,三大修士一上来便火力全开,力图给巨虱造成最大杀伤,或者说是为了执行十三郎的指令:把它们统统杀光。   问题随之而来,最强杀伤意味着最大消耗,最大消耗意味着难以持久,不光光他们如此,换成谁都一样。   比如十三郎,击杀海螺并未承受多少反攻,但因为过程太漫长,用力太猛,险些把自己累散了架。返程路上十三郎基本没有出手,为了的就是恢复元气,也将一直紧绷的精神松弛下来。   三大修士情况类似,一路冲杀玩得那个欢,杀着杀着发觉不对劲儿,不但法力补充渐渐跟不上,随后因为和平号面临沉覆之危、不得不收缩回防援助两头妖兽,形势越发趋紧。   须知和平号战斗的同时保持高速前冲,换言之前方累计的巨虱不断补充,杀不绝,杀不尽,杀不胜杀。   后面的事情很简单,当大灰绝望想以生命燃烧璀璨的时候,血舞及时回援,救了那头驴但无法扭转颓局,情况越来越被动。   任何战斗都是这样,一方露出败势,另一方必然士气大振。巨虱这种妖兽智力低下,本能地感觉到对方流露出败相,焉能不为之疯狂。再后来,三大修士找不到能让自己得到喘息的机会,只能咬牙苦苦支撑,变成以丹药对抗数量的对耗。   更严重的问题随之而来,他们错估了这种苦撑与挫败感对精神的打击,进而带来极其严重的精神消耗。这事儿听着不可思议,说穿了一文不值;越赢越来劲儿,越输越没意思,不仅凡人如此,修士也不可避免会受到影响,程度轻重罢了。   需要提到的是,对修士而言,全力作战的消耗与慢悠悠打游击完全不是一个概念。比如枪王,他一人支撑超过一个月,面对的对手比这里强大的多,凭的就是边打边撤边吃药还顺带调理自己。假如换血舞在他的位置上,多半也能做到。这边不一样,三大修士作战两接近两个时辰,杀死的巨虱恐已超过枪王一个月击杀的总和;同样道理,他们付出的代价也是枪王一个月内消耗的总和,甚至更多。   同样是一瓶子水,一个细水长流徐徐以图,一个是把瓶子竖起来,甚至干脆砸个稀烂;两者对比,后者带来的压力增大千万倍,对信心的打击尤其严重。到了眼下,老实讲三大修士都有些绝望,如不是还有十三郎可作为希望,若非三大修士收缩后防御的范围缩小,此刻早已恐已各个击破,将他们化做食物了。   可笑不?有点。   悲哀不?一点都不,应该说活该。   十三郎归来,三大修士惊喜惊奇欣慰不已,同时多少有些羞愧,甚至都没好意思与之打招呼。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枪王伤得有多重,十三郎既然能把他带回来,说明面对的强敌丝毫不弱于这里,结果……   丢人啊!   ……   丢人归丢人,三人万万没有想到,千辛万苦支持到救兵前来,十三郎非但没有安慰任何人,反以最最恶毒、最最狂暴、最最蛮横也是最不符合其习惯的方式如此痛骂,骂了个狗血喷头。   “看什么看,不服?”   十三郎不管几人血舞王冷脸有多难看,百花仙子的表情有多委屈,蓝山的老脸又是多红,以最最轻蔑的目光撞向三人,他说道:“大能大能,你们大在哪儿?脑袋大还是胸大,脚板宽还是屁股圆?除了名声,你们还懂什么,还能做点什么事?就这也好意思叫大能,我呸!”   百花快哭了,她觉得十三郎故意的,除了头和脚,纯粹按照自己的摸样羞辱,用词之粗秽语气之激烈,态度之冷漠眼神之无情,足以激发民变。   血舞不服,一面杀敌愤怒说道:“有本事你来。”   十三郎冷笑说道:“啥意思?你承认自己不行?”   血舞不吭声,双手神通挥洒不停,恨不得一拳打死一千。   十三郎仍不放过,泼皮无赖般叫嚣:“说啊,怎么不说了?不说就是默认,默认就要承认……”   周围巨虱飞扑不停,船上所有法阵均已停顿,且大部分损毁到无法修复;可笑三名大能都已登船,居然来不及更换魔晶。   较真算起来,不能怪十三郎如此生气。按照他的估计,和平号此刻应该安然无恙,且至少往前多走数百里;假如他自己也在船上并且出手,此时或能赶到海螺所在的战场。结果弄成这样,不谈什么两大爱宠受伤心疼,损失都承受不起。   须知剧变尚未终结,难说还有什么巨妖大怪会出现。再来一头海螺不要紧,两头呢?如果比那只更强呢?和平号变成这幅样子,几大修士变成这幅摸样,该怎么打?   极度失望加上担忧,十三郎骨子里的那股拧劲儿彻底发作,咆哮般怒吼:“早知道这样,本将何苦费尽心思把你们聚起来,就凭……”   “咳咳,那个……先生先等等,先等等。”   蓝山实在听不下去,眼瞅着百花羞愤欲绝,血舞王只和自己较劲儿,无奈出头说道:“赶紧想个办法,寻条出路好不好?”   十三郎扭头望着他,冷漠的目光仿佛能刺透他的心,微讽说道:“寻出路?你的意思是逃跑?”   “这个……”蓝山想说现在不跑还能怎么办?别以为老夫看不出来,你也累得不行。   “蠢货,本将不是你们……”   “咳咳,这个先放一放。”   仗着之前许下承诺有几分薄面,枪王上前说道:“这位道友的话有道理,眼下杀敌要紧,先把它们解决掉再谈。”   寻出路,解决掉,十三郎显然更爱后者,闻言频频点头,欣慰说道:“可算有个争气的,保持住,千万别学他们。”   血舞气到直哆嗦,蓝山呐呐难言,百花明显松了口气,秋水般的眼睛又开始转动,静等奇迹上演。   十三郎不管他们,抬手指着中央那杆光秃秃沾满血肉的大旗,喝道:“现在听着,你们三个都到这里来,背靠着背站好。”   扫一眼周围攻势更急的虱群,十三郎唇角微挑,泛起一抹死神才会有的冰冷微笑,目光复归于宁静。   “敢动我的人,本将要你们断子绝孙。” 第793章 刷经验也有专业   “血舞,三分力,吼。”   “百花,左实右虚,画。”   “蓝山,两分力,斩!”   “血舞别动,百花拦堵,蓝山补充。”   “两分力,吼。蓝山杀,百花休息。”   “胖胖下水,不用急,最小体型,专攻其双眼入脑。血舞三分力,百花补充,蓝山休息。”   “血舞……大灰你想干吗?”   “我,我想帮忙。”   “帮什么忙?”   十三郎一巴掌将它拍回去,骂道:“这么简单的事,他们不懂就算了,你也不懂?”   大灰悲愤欲绝,心想我懂有用吗?得有人听才行啊!与它相比,三大修士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自己钻进去,十三郎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说他们不如一头驴……   情何以堪。   不堪归不堪,事实正如十三郎所讲,还是这些人,状态比初始相差十倍,效果完全不同。非但遏制了巨虱的攻势,几人各自都能得到喘息的机会,经过丹药补充后,法力徐徐回升。   “刷经验都做不好,还好意思不服?你们是大能,怪我的话难听,拿出本事来啊!”   话不好听,但当面对的是单一的对手,尤其当那些对手连战术都没有、连跳跃的姿势都缺乏变化的时候,战斗是什么,还不就是一次单调枯燥的刷怪游戏?   手拿魔晶,十三郎安安稳稳坐在甲板上,嘴里说道:“不要觉得无聊,真无聊可以研究变化,怎么样可以打得更好,更省,更利索;还可以找找这些巨虱的弱点,有没有什么法子简单的法子一击致命。还有丹药得省,补充法力尽量用魔晶;血舞你干吗?三分力就够为什么用四分,撑的?”   血舞一言不发,偶尔吼一声赶紧闭上嘴,宛如佛门真子修炼闭口禅。   他那声吼不知什么神通,直达魂魄本源,既可以杀敌也能伤敌,范围完全可以将和平号覆盖,包括水下。副作用不小,血舞全力施展无法持久,非得经过时间歇气不可。但如现在这样只用三四分力,血舞觉得自己可以连吼十来声……就是不够威风。同理,百花作画威力巨大,但要击杀周围扑上来的全盛巨虱,必须用全力。蓝山操控十几件法宝固然彪悍,神念消耗亦不能持久。之前几大修士各自为战,火力重叠浪费不知几成,加上四面受敌得不到喘息,很快难以坚持。   简单调整一下,三人神通由击杀变为削弱,最后才由蓝山收尾,非但节约了法力精神,连和平号也守卫得严严实实。偶尔有巨虱扑上船,也都头晕眼花遍体鳞伤,随手便可击杀。   “多人攻击要有层次,层次知道吗?就是纵深、交叉、延伸打击,步步为营。你们是三个人,可以互相帮助的人,不是妖不是兽,也不是三头没脑子的驴……没说你。”   安抚着大灰,十三郎叹息说道:“什么叫团队?团队就是背靠背,就是可以互相借力,能够互相依靠的战友,是兄弟和姐妹。三分力震晕,四分画击杀,有漏网的蓝山补充;和平号不是舢板,盔甲坚固还有法阵可以杀敌;我把大灰和胖胖留下,就是担心磨合初期出岔子。”   不用再解释了,所有人看得明明白白,这就是层次,这就是打怪,这就是队伍。   十三郎神情感慨,说道:“这都不懂,也好意思叫大能?”   看起来很简单,为什么三王做不到?真的是因为他们笨?   当然不是。事情说到底在于两个字:信任!   修士修士,行逆天事防天下人,睡觉时候都恨不得睁开一支眼,哪能随随便便将后背交给别人。严格算起来,血舞与百花他们认识才几个月,休说现在,哪怕换成当年那个浅笑轻愁的千愁公子来也不肯。谁知道谁心里揣着什么,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背后捅一刀,这样的距离这样的状况,真要是出现那样的事,谁能防范得了?   可以这样讲,哪怕经过这段演练,假如不是十三郎在场,三人依旧无法像现在这样抱团。   “代价大了点啊!”   低头看看和平号,看看大灰,抬头看看周围,看看三人灰败的脸,十三郎没由来生气,恶狠狠骂道:“得捞本,把它们通通杀光。”   枪王就坐在十三郎身边,战事未决怎么都放不心入关打坐,此时听出味道,试探问:“故意的?”   大灰一激灵,内心突然闪过念头,不寒而栗。   以十三郎凡事缜密程度,怎会这么粗心把大伙儿仍下,还特意留下两大亲随没有带走?换个角度想,他会不会如枪王所讲的那样,故意制造这个机会,供三大修士磨合的同时……藉此立威?   三位大能首次合作,出点问题再正常不过;没有十三郎居中调和,战事顺利还好,一旦出现恶劣难以挽回的局面,难说会发生什么事。   比如逃跑,比如自相残杀,比如……假如那种情况出现,假如十三郎没有及时返回甚至无法返回,结局将会如何?   想到这里,大灰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再次流下,水汪汪的大眼盯着少爷,恨不得与之抱头痛哭一场,祈求再也不要遇到这样的事,再不要被亲人抛弃在狼窝里。   “你的头怎么了?”十三郎发觉大灰额头那个包亮亮的,好生奇怪。   大灰愤怒,趴在地上用两只前蹄遮住头,还扭着头……活脱脱一条大狗在撒娇。   枪王并不聪明,他能想到的事,其它三人安下心之后都想得到。一旦想通,不用说此时三人有多尴尬,靠着旗杆的身体直痒痒,动作纷纷为之一滞。   “干什么干什么?又犯傻?蓝山你干吗?多放一件法宝做什么,想杀谁?把头上那个罩子摘下来,还穿双破鞋,怕我杀你怎么着?”   “我……”蓝山气到不行,暗想这会儿我打得过你吗?怕你杀我,的确有一点。   “我什么我,还有你百花,明明有副好脑子不用,整天瞎琢磨什么呢?”   “她……”百花羞臊不能辩,蓝山欲言又止,恨不得揭其老底,心想这娘们儿被美色所迷,整天琢磨怎么让你上钩,那有心思研究敌情。   到底血舞更沉稳,冷冰冰的表情一丝不苟的动作,俨然已将之前的事丢到一边,专心理解战术。结果听到十三郎一句赞美,为之一愣险些再次失着。   “血舞这段时间表现不错,值得表扬。”   去你吗的!血舞真忍不住,只能在心里痛骂。他觉得这样下去自己要疯掉,那个毒舌小子总有办法让人生气,偏偏说的都是实情,想发火都没地方下手。   “大家好好干,此战有得打。”   十三郎赞叹后回过头,眨眨眼朝枪王说道:“刚才说什么呢?”   枪王连连摇头,偷偷竖起拇指回答道:“没什么,佩服。”   佩服有多重意思,可以是战术也可是战果,还可以指收心。形势明摆着,经过这场屠杀,十三郎真正树立起领导威严,且在队伍中建立起彼此信任的基础,不可撼动。   不说别的,如比较船上诸人的状态,十三郎绝对是最好的一个,可他一点都没有动手帮忙的意思,稳稳坐在这儿修养精神,无人提出反对。就凭这一项,没有那个团队能够做到。当然,现在的战局用不着他出手。经过半个时辰的厮杀,和平号周围与船身密密麻麻堆满尸骨,体型越发庞大如山,虱群付出无尽代价后难得寸功,依然有些颓势。   它们还没蠢到没得救的地步,明知道送死还不肯退,除非有真正的王来镇压。此时和平号原地不动,周围虱群越杀越少,已有溃散迹象。   十三郎知道他的意思,神情惆怅说道:“佩服个什么喔,代价太大了。”   枪王宽慰道:“既然没有人死,只要好好休息一番……”   十三郎挥手打断,冷笑说道:“你可以休息,他们不行,想都不要想。”   言罢,十三郎张口吐出血鼎抛入大海,寒声说道:“我说过,要它们断子绝孙!”   战场周围陷入短暂的安静,片刻后,一片沸腾。   ……   “别怪我心狠不让你们休息,形势如此,不能不做长久打算。”   数百里范围内,所有巨虱与海螺纷纷掉头,亡命奔向那道气息之源。和平号上的战事再度激烈起来,三王毕竟状态不佳,又一次呈现不支。   没关系,此时的他们一点都不担心,因为船上还有人,还有一个人。   一人敌得过千军万马,可安三人心。   “血舞休息,百花补杀,蓝山准备。”   “蓬!”   红芒闪烁,煞灵球威力依旧,周围巨虱一片混乱,前后冲撞死伤无数,见不到一点军容。十三郎真正从懊恼后怕的情绪中走出来,表情清清淡淡透着几分冷冽,如一杆标枪站在船头。   “血域内,无善恶。不管是谁,既然惹到头上,我就要破了他的局!” 第794章 另样陈桥   仅仅一句破局远不能让所有人信服,虽知十三郎必有下文,几人脸上仍流露出几分犹豫,似有所疑。   十三郎心知肚明,说道:“有疑问大家一起探讨,这方面不用顾虑,问题越多越好。”   众人对此无意见,十三郎说道:“枪王可以坐关疗伤,我估计,能好也得大半年吧?”   枪王费力回答道:“不差这点功夫,心里有数才安稳。”   十三郎点头说道:“那好,长话短说;海底生物浮上水面,原因只可能有两个,一为海底发生剧变,再就是人为。不管哪种,我们都应该尽力多杀。”   周围酣战不停,血海汪洋向心翻涌,因堆积的尸骨太多,无尽之血以血鼎为中心化成一个巨大漩涡,周围死的活的巨虱均纷纷“扑”上,再被成批灭杀。需要提到的是,放出血鼎后,三位大能的直接压力小了,需要灭杀的巨虱数量却更多;无论十三郎还是他们都不可能允许血鼎被巨虱抢走,来多少就要杀多少,一头都不能漏。   好在巨虱之间也有竞争,让这种压力得到舒缓,同时大家都已感受到血鼎内时有暖融融的气息释放,无论心神还是精力都能得到好处,加上十三郎偶尔以煞灵球镇压,灭杀起来效率着实不低。   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这么做?   “假如是自然变故,我们这么做至少没坏处。”   指着符文闪烁的血鼎,十三郎说道:“护持之力越强,我们就越强,变强总归不是坏事,有没有问题?”   枪王想了想,说道:“有没有可能,巨变本就是因为血鼎之变引起?”   十三郎坦然回答道:“可能不大,即便有,也未必因为我这只。”   话绕了个弯,枪王寻思了一下,苦笑说道:“意思还是人祸。”   十三郎没有直接回答,说道:“胖胖含着飞蚁下过水,同样是感应之力,万米后蚁后的感应极其模糊,直至完全消失。我可以告诉大家,蚁后与飞蚁之间的感应能力不比万里符差,若非神念受制,千万里外也可指挥。对比血鼎对妖兽的吸引范围,六级巨虱海面之上只有几百里,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感应只是一种感觉,冥冥中觉得它存在,可根据强弱判断方向;厌灵蚁足够神奇,但与血鼎无法相比,因此大家仍有疑虑。   十三郎说道:“就算血鼎奇异,假设它还有某种不为人知的牵引。乱生海这么深?什么样的力量能穿透,有没有谁想试试?”   众人无奈摇头,根本不可能的事,假如连海底都能抵达,谁还惧怕海面宽广。   血舞王低吼一声,说道:“既然如此,怎么可能人为?”   十三郎回答道:“我不知道,所以先假设它是天生。海底生物受了刺激,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凑巧浮上来碰到我们。既然是这样,何妨借它提升实力?”   血鼎越强大家受到的压制就越小,能发挥的实力也越强,道理很简单;称现在没有大敌出现提高力量,可算未雨绸缪。孪生海的妖兽多,但不会蠢到明知道送死还来送死,数量也很难像眼下这样充裕,与其主动寻找,何不顺手收割?   十三郎说道:“不排除天变,但要作为人为操纵的准备,如何?”   事理讲明,众人接受起来变得容易,百花仙子调整好心绪,挥手作画不忘询问,说道:“假如,假设真的是人为呢?”   假如,假设,小小差别表达的是浓浓忧虑,十三郎面有微虑,回答道:“那样的话,真的很麻烦。”   之前分析那么多道理,得出的结论无非是天变几率远大于人为,换个方式讲,可造成这种剧变的人必定非常强大,强大到让人难以接受。   单纯比较战力,很难想象大修之中有人比枪王血舞还要强,换言之,此事若人为,很可能是其它人。   其它人……三个多么可怕的字!   血域无人是十几代大修共同得出的结论,假如此地还有人类……   想到这里,几人均有些色变,十三郎目光略扫,开口道:“这件事的背后有没有人,是不是人,有多少人,修为如何,通通不用管。”   随手补一颗煞灵球,他说道:“看不到,就当他不存在,精力专注眼前。”   蓝山嘟囔一句:“自我麻痹?”   十三郎耳朵尖,闻言摇头说道:“错了,是自我安慰,不是麻痹。”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这算怎么个说法,正经点好不好。   “不是抠字眼,有区别的。”十三郎适时说道:“当他不存在不等于置之不理,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两个目的,三项选择,四种打算。”   这么多讲究?众人惊诧不已。   “一件事就是杀!不停的杀,尽量快杀,把这些冒出来的巨虱海螺还有别的通通杀掉。目的一为提高,二为破他的局。”   十三郎说道:“现在至少可以断定,这些海兽上浮的初始目标并不是我们;进而推理,不管他的图谋是什么,杀的越多就越难实现,杀得越快影响越大,越容易引发后变,才能更快弄清真相。”   蓝山略有担忧,说道:“这样的话,我等也难保持状态,真有第二重变故,恐怕不易对付。”   十三郎笑了笑,笑容有些苦,回答道:“如果是那样,反倒应该庆幸。”   众人均有不解。   十三郎说道:“局有大小,布局的面亦有大小;越大的局越难操控,反应的周期也越长,这点都同意吧?”   显然的,都懂。   百花仙子微微色变,说道:“意思是,灭杀巨虱恐还不足以阻止对方?”   十三郎点头说道:“假如杀点巨虱就能引发第二变,这个局就算厉害也有限,来就来,没什么大不了。怕只怕怎么杀都反应,那才叫人担忧。”   没反应意味着无所谓,意味着局面不受影响,意味着和平号就像一只蚂蚁,咬人但不让人觉得疼。   十三郎说道:“现在这样,大家都能得到喘息,血域到底魔气精纯,你们三个不出数日就能复原。我知道你们都有绝杀手段,而且按照两位的表现,战斗中应有所得,距离破境又进了一层才对。”   这话有些暧昧,蓝山百花面色微红。   战斗从来都是提升感悟的最佳时机,他们俩与十三郎游荡二十年,该领悟的早已领悟,领悟不了的再逛一百年也不定能领悟;此时对两人来讲,最适合的修炼方式就是战场,重新体会那种生死间游走的感觉,进而破境冲关。   和平号一战,虽达不到威胁生命的程度,但因心理放不开,多少也令两人感受到了压力;同时血域规则也是感悟良机,多重影响下,两人均察觉到尘封多年的修为有所松动,渐有提升迹象。   修为到他们这一步,再提升就是圆满,之后就是临门一脚,直逼化神关口。多年夙愿有望实现,两人焉能不为之激动?与此相比,杀妖必然得到一些材料,比如妖丹之类,不可谓不珍贵;假以时日练成丹药,势必含有血域独有的上界气息,同为收获的一种。但与境界有望突破相比,这些都显得微不足道,反不被人在意。   话说这很正常,假如在血域里什么好处都得不到,魔修何苦冒险争夺资格,打破头冲进去送死。与他们两相比,血舞王所得反倒极其有限,因他本就有化神之力,到此无非让法力更精纯,本就存在的感悟更深。   这种事情提一下就好,十三郎略微点破,说道:“枪王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恢复,长短都无所谓。假如这样都应付不了局面,还能指望什么呢?”   气氛沉重起来,几名大能凭空想着某个不知名的强大存在,均觉呼吸有些沉重。   越恐怖的事物越不能想,越想越怕,越想越觉得对方更恐怖。道理大家都懂,奈何身处这样的环境,纵然几人都在心里提醒自己不去想……那是说说就能做到的么?   沉寂中,百花仙子目光流转,开口道:“刚刚先生提到选择,有三种?”   对喔,三种选择,怎么着也能找一条比较有利的可选,众人精神为之一振,纷纷附和追问。   十三郎平静说道:“三种选择,实际上只有一种有用。”   百花仙子的眼波又开始闪,柔柔说道:“还请先生教我。”   教你个屁,是教大家。蓝山越来越觉得百花不顺眼,分明是想魅主吝上,独占鳌头。   十三郎微微一笑,说道:“第一重,顺其自然,徐徐图强全力应变,以最快的速度登岸。”   靠谱,大家不约而同这样想。   十三郎说道:“第二重选择,大家散伙,我教你们如何辨识方向,之后各奔东西,自求多福。”   这个……众人同时一愣,心想这种话能不能不要讲,有意思么。   “没人选?那算了。”   十三郎看看周围,说道:“最后一次强调,接下去再有什么事,必须按照我说的办,不能犹豫,不能质疑,不能打折扣,一点都不行。”   趁虚而入,落井下石?进而黄袍加身?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无奈只有点头,以各自的方式表达忠诚,一颗红心一颗准备,共同鄙视有可能出现的叛贼。   “狂信啊……”大灰多聪明,很快察觉到少爷的意图,连连感慨不已。   “既然大家这么看得起我,本将没什么话好说,唯有尽心尽力,拼着折寿十年,也要保持和平号不沉。”   卖足了脸摆够了谱,十三郎坦然道出真相,也就是真正打算。   “最后一条,想方设法弄清真相;天生便罢,若是人为,逼出他,找到他,直捣黄龙!” 第795章 进军中求索   豪言壮语解决不了问题,但能解除、至少缓解人们心头的恐惧。   诸般状况表明,乱生海生变确凿无疑,不管天变还是人为,总归是大恐惧。   假如海底巨妖全部涌上水面,休说一条和平号,便是老祖宗亲临,大先生亲至,下场仍只有覆灭一途。乱生海广袤无尽,登岸遥遥无期,这样的情形下想要生存,首先要面对的不是对手,而是内心深处的那一股惊慌。   没有人不怕,包括十三郎,因此他怒吼,大喝,厉嚎一样喊出口号:直捣黄龙!   可笑吗?当然。没有人拿十三郎的话当真,因为那根本是一点谱都没有的事,休说什么天变人为,就算是人为,拿什么去和人家斗?连人家在哪儿都不知道。   可笑归可笑,但是有效果。   “呵呵,本……咳咳,我的命本来就是你……先生的,想怎样,就怎样。”   一句话分成好几截,最晚到的枪王最先开口,表达的是一往无前。   “妾身唯先生马首是瞻。”百花仙子的声音柔柔软软,眼波依旧如刚才那样闪。   “老夫……老朽没有话说。”蓝山紧接着开口,谨慎中透出几分坚定。   “你若活不下来,我们本就会死。”血舞最干脆,或许是认命。   “放心吧,咳,不管放不放心,我敢说,只要孪生海上还有修士能够活下来,我们一定在其中。”   以这样一句狂言作为总结,十三郎挥手向前,清喝:“杀!”   众人齐声断喝:“杀!”   ……   一路屠杀一路血,经过简单修补,和平号再次启动,速度不快,但已胜过原地踏步。十三郎的目的是刚才那片战场,因为就目前看来,那里是唯一出现八级妖兽的地点,正该仔细查探究。   水下仍时有巨虱群涌出,规模虽不比之前,频率却更急,且出现更多品类。尤其一种体型极小、极坚硬、速度奇快的铁甲虫,寻常法术很难击杀,攻击起来异常狠毒,可谓修士大敌。   铁甲虫的数量并不多,用大招对付不划算,寻常手段灭杀不了。几人当中,看上去最普通的蓝山反倒最能想出办法,因他的法宝多,大可以飞针一对一点杀,勉强做到不浪费法力。其它人差多了,血舞吼晕它们没意思,吼死它们亏老本,又有巨虱纠缠不休,好生厌烦。至于百花仙子,她的画与海螺攻击有些相像,取的线条切割而非覆盖全面,铁甲虫体型细小,实难尽数囊括。   事实再次表明,修士间实力强弱并无绝对,需根据对手不同、环境不同而变。假如纯由三人出手,难免又要手忙脚乱,会遇到不小麻烦。   关键时刻还得十三郎出马,一招即定乾坤。水里有虫,十三郎何尝不是虫王,分出数千飞蚁一拥而上,无论硬度还是攻击力,均不输于对手多少。最最关键的是,厌灵蚁非但拥有绝对的数量优势,还占据了主场之利。这里是海面,也可以算作天空,铁甲虫在水里连胖胖都觉得头大,一旦飞到空气中与厌灵蚁比较灵活与战术,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随着妖兽种类增多,战事渐渐趋向多变,和平号非但不像开始那样狼狈,反倒愈来愈强,越来越自如。   原因只有一个:它的船长已经归来!   持续战斗中,十三郎虽没有直接出手,却身兼了总指挥、观察员、后备队、参谋部等等各类职务于一身,没有任何人敢质疑其作用,与绝对的领袖地位。   “不可大意,随时保持警惕。”   船长果然是船长,危机时鼓励,顺利时警醒,端是一副高瞻风采。   被击杀的妖兽越来越多,和平号周围却越来越干净,大灰胖胖厌灵蚁加起来也吃不完的食物,通通由血鼎吸收。随着过程持续,血鼎散发的气息越发浓烈,给和平号船员带来的帮助也越来越大,按照十三郎的估计,此时血鼎的护持之力已提高近半,达到三成之多。   需要提到的是,所谓护持之力,并非让众人修为提高境界增强,而是减少界面规则的压制比重。比如刚进入血域的时候,除了十三郎,其它人的感受顶多只能发挥八成;其中最强的是枪王,因他一直在战斗,杀到后来感觉似已突破那层瓶颈,达到八成过半。十三郎由此得到启发,鼓励大家多杀狠杀,解释说这就是适应血域环境的最佳、也是最快的方式。   他甚至蛊惑说这里包含有上界气息,能适应它就是适应上界,几可算提前飞升。   有没有道理先不管,听起来的确像那么回事,杀妖本就是众人必须去做的工作,经此一言开解,积极性无疑更加高涨。因此杀妖虽然疲累枯燥,大伙依旧精神抖擞,与刚才那种被动承受完全不同。   至于十三郎,他本身分担的护持之力就比较多,如今血鼎发生变异,得到的好处也最多。毫无疑问,他将是第一个能够发挥全部战力的人,时间待定。   到这个时候,血鼎的作用就显得格外突出、且重要起来。当和平号再次抵达海螺尸体、并将周围清理干净的时候,护持之力也达到顶峰,枪王除外,其它人的感觉是能发挥的实力提高半筹,信心难免为之提升。   当然,也累得够呛,头有些疼。   头疼,对修士来说是一种陌生感受,除非遇到难以研透的神通,他们很少会有这种凡人才能享受到的感触。达到这种地步,说明几人的精神力消耗到了极为危险的程度,必须尽快休息。   纵然如此,当大家亲眼看到海螺庞大的身体,仍不禁为之感慨感叹,望着十三郎的目光隐隐出现敬畏,纷纷胡乱猜测。   “这个……”血舞不知该说什么好,冰冷的面孔上罕见出现震动。   “这个,怎么杀得死?”蓝山唏嘘感佩不停,胡须捻断数根。   “那个洞,那里有个洞!”百花仙子发现秘密,大呼小叫,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之前十三郎并未提起自己碰到了什么,神情多有不屑,仿如只是一场寻常战斗。枪王早已闭关疗伤,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一路行来,众人连连遇到准七级巨虱与庞大海螺,难免内心揣测不停。真真看到那座山一样大的海螺王,大家才知道这一战的对手是谁,纷纷在内心假设,若由自己面对这头巨兽,该用什么法子杀死它。   答案是没有法子。经过十三郎的介绍,众人弄清了海螺的天赋神通与肉身特点后,忍不住地连连摇头,心里纷纷想着这就是克制啊,不是本座实力不够,实因十三先生太凶残,那样的方式那样的身体,称得上海螺的天敌。   “休息吧,稍后百花辛苦点,研究一下怎么才能把它切开。”   “切开?你是要……”   “补船,和平号不能丢,必须修补尽量坚实。”   十三郎答应着,朝蓝山问了句:“蓝老见多识广,可能想出办法,将它整体加工成船?”   蓝山张口结舌,半天才苦笑说道:“莫要取笑老朽,休说不能,就算做得到,它这个形状其实不利于行……太慢啊。”   海螺倒挂,上尖下宽体型圆溜溜毫无棱角,慢说难以驱动,就算跑起来,风一吹就摇摇晃晃像个不倒翁,怎么看都不适合做船。此外它的体积决定了体重,哪怕挖成空壳也需万万万吨方能计数,怎么跑得起来?   几位大修进入血域,事先谁都没想到会需要坐船,能准备多少强大风阵?和平号一战,安装好的那些摧毁进半,如今面对这头庞然大物,即便能让它动起来,速度恐也像蜗牛一样,得不偿失。   “是啊,我也这么考虑过。”   十三郎想想觉得不甘心,发狠说道:“所以要把它切开,给和平号当战甲。”   海螺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壳子厚超一丈,能承受无匹海水冲压,其坚固可想而知。事实上,这头八级大妖的本事多数集中在壳子上,已不能按照常理估计强悍程度。如按照十三郎的设想,和平号披上几层海螺的壳子作盔甲……几名大修想着想着,忽觉得乱生海不像之前那样可怕,实在不行就合力打造一座钢铁堡垒,漂流中坚守就是了。   假如这样还不行,那就只能说非人力所能及,死掉活该。   “搞它!”蓝山最惜命,此时不觉激动起来,恶狠狠说道:“我看行。”   “妾身也这样想。”被先生点名意味着关系比别人更近,百花仙子斗志高昂,原本干涩暗淡的眼眸又开始闪。   “盔甲坚硬,取位也不容易,需认真研究。”血舞从实际出发,依然开始着眼什么地方的材料更合适。   “对了,它的妖丹呢?八级啊……”大灰永远注重实惠,很快联想到要害处。   八级妖兽,甭管战力强不强,妖丹品质是一样的。之前大家都已经留意到,血域内妖兽精元充沛,妖丹之珍贵远超沧浪星,平均可提高半筹。这意味着海螺王的妖丹几可与九级妖兽比拟,绝对是至宝。之前十三郎未提此战对手,大灰没怎么当回事,亲眼见到海螺的尸体,准确说是尸体上的那层壳,神驴的脑子里陡然浮现出一幅画面……比房子还大三圈的妖丹!   “我的个天!”幸福的夔神快晕掉了,也快要担心死了,生怕少爷不小心忘记这码子事,拉在海螺肚子里可咋办。   “不行,本神得去瞧瞧……”   “不用了,妖丹……呵呵,等会儿再和你们说。”   十三郎的神情有些怪,不知怎地让人觉得暧昧,略提后掩饰道:“你们先研究一下,我上天看看。”   “上天?上天做什么?”众人同声追问。   “找线索。”十三郎腾身掠向高空,留下一句难解的话。   “剧变在水底,答案在天上。” 第796章 夺信于天——第三战!   水下的答案天上找。   在场诸人,没有谁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却没有因此质疑或者追问。他们都是即将晋升为天人之上的大拿,或多或少感受到了什么,只是不肯说出来。   乱生海有变,变的不只是海底,还有天上;不同的是有人感受比较直接,有人相对模糊,还有的人干脆选择回避,不敢朝那个方面去想。   想也没用。没有十三郎的帮助,他们根本不敢上天,不如不想。十三郎既然要亲自查看,几人自然不会阻止,唯有送上叮嘱与祝福,希望他能解开谜团便罢。   “小心。”血舞还是那么简单,不喜多说。   “虽有红尘意护身……快去快回最好。”大庭广众,百花仙子有所保留。   “先生马到成功,老朽恭候佳音。”蓝山嗓门放得最开,听在耳中多少有些心虚。   “妖丹……算了。”大灰放不下牵挂,奈何十三郎的身影已经消失,无奈只有低头。   下面几人调息精神准备登螺一观,共同为和平号的再次改装出谋划策;天空中,十三郎扶摇直上,径直来到黄沙下,身体外红芒闪烁如一团燃烧的火球,抬起头往上方看。   黄沙漩涡依旧那么多,旋转推送着彼此滚滚向前;身在海面的时候,因为距离较远神念受制,感到不到多少动感;十三郎紧挨着黄沙,方能感受到那股惊心动魄仍不足以表达的势,真真切切体会到泰山压顶的沉重。   沙层在头顶流过,用乾坤颠倒形容并不合适,十三郎仔细想了半天,最终得出结论,那是梦中爬到高处产生恐惧后、拼命想要醒转但又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的感觉,是梦魇。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黄沙流动的速度很快,却带不起下面的风;沙层与充满残念的那片空域之间有一道明显的隔膜,宛如传说中的界面之隔,将两边分裂,将一切定格。   动与静彼此充斥,彼此冲击,试图相融但又格格不入,给人的印象是诡异与美丽共存,幻灭与新生交替,瞬间千万次,最终化成一股邪恶且充满力量的感觉,仿佛整个世界掌握在手中,万灵性命任我驱使一样。   对绝大多数人而言,这应该是一种让人迷恋痴迷的感受,立于苍穹之下,脚踏万里海疆,冥冥中似有一股力量召唤自己,召唤自己与那种摸不到的感受相拥抱,最终投身其中。   “来……来……掌控……轮回……达不灭真身……”黄沙流动带来这样的呼唤,听不真,或者干脆就不存在;十三郎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听到,他没有问,也不敢问。   十三郎惧怕这种感觉,原因很简单,那是假的。   那不是他的力量,所以感觉是假的。假的就是假的,越像真越不能相信,越像真就越可怕。十三郎很清楚那道声音包含的诱惑多强,与之相比,灵妙法尊的催眠如孩子一样可笑,目标也明显不同。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十三郎总觉得它们之间有某种相似之处,似出同源。   “假设妙妙是从这里得到的信术……假如她已经失去本性,只是血域内某种存在所驱使的傀儡;假如,假如她只是某种使者……”   内心寒意滋生,十三郎忍不住将业火催旺,似乎这样做才能让自己感受到温暖,才能得到某种安慰、不受天地间无处不在侵蚀之力所侵。他当然明白,这是最最极端的情形,更大的可能是妙妙得到某种感悟或者机缘,进而研究出自己的一套神通,返回后独立门户,意图模仿。   山君门下个个神奇,妙妙身为第二子,号称山君门下第一,绝对有资格让十三郎这么想。他相信自己并未被此地改换心智,相信周围几人没有变成想象中那样恐怖的存在;妙妙何等强大坚韧,当然也能够做到。   然而事无绝对,十三郎总禁不住要朝那个极端的情形去想,进而设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假如天变意味着侵染的力量增强,它的极限是什么?会不会将所有进入此地的修士变成傀儡?”   周围寒意更足,十三郎观看良久没有什么发现,只能将目光投向身边,也是他此行最最想要验证的一项。   “红尘!”   下落三尺,十三郎一声清喝,身体外红芒连番闪烁,盾掀起浩荡狂风。四面八方的残念纷纷涌上来,扑进蕴含着滚滚红尘意的业火内,叹息声声中消亡殆尽,真正成为虚无。   十三郎任由这种过程持续,身躯端坐如佛前童子,垂眉凝目,守心于识海最空旷处。他将双掌合拢,食指向前,结出一个此界绝无人可以看懂的手印,开始诵经。   “南摩三满哆。母驮喃。哇日拉。蓝。撼。”   ……   前世今生,十三郎从来没有信过佛,即使是现在,他也不信世上真有净土一说,更不会有什么那种发大愿免费解世间疾苦的神佛。但这不妨碍十三郎借用佛家之术降妖除魔,因为他明白,术就是术,无论什么术法都有其用,且必定有其诞生、传承、并为之发展的渊源。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刀枪诞生是为了打猎,发展到现在多用来杀人,可杀人归杀人,刀枪依旧可以用来打猎,依旧能够给人们带来帮助。同时还有一点,刀枪落在猎人手里可以打猎,落在庄户手里会怎样?   同样可以猎杀虎豹。   刀枪如此,佛经佛法佛器佛门呢?难不成佛法在和尚手里叫佛法,落在别人手里就变成几个单纯的字?   十三郎不信。他不信的是佛,而不是佛法;不信的是那些拥有强大力量的人,而不是那些人拥有的强大力量,以及那些力量必然会带来的作用。   他相信自己,相信那些力量与有没有佛意、与对佛祖是否虔诚一点关系都没有。因此,当他猜测这些变故与残念有关,当他找不出别的办法,别人也没有办法可想的时候,十三郎大胆尝试,以来自故土佛法行佛门事,要超度那些亡魂残念!   他不信佛没关系,别人信,那些只余残念的亡魂信,佛门术法自含无边愿力,十三郎相信,世间假如真有佛国,假如真有不动明王这尊佛,一定比这个构筑伪轮回的某路神仙强大的多;其真言中包含的愿力也一定比那种蛊惑强大的多。   这就是十三郎的出发点,以他的观点,乱生海与传闻中的地狱没什么不同,既如此,他为何不能冒充一回地藏,行宏图大愿。   事实证明,他猜对了。   滚滚残念上涌无尽,狂涛般朝十三郎的身体涌入,很快覆盖百米,五百米,一千米……自下方看上去,十三郎的身体就像一个风口,吸引越来越多的残念灌输,直达三千米。在此过程中,十三郎分明感受到,那些残念并非纯粹消解,而是变成更加莫测的某种力量,灌输到他的身体内,充斥在经脉与血肉中,直到进入元神魂魄,进入元婴内。   “这就是信吗?”十三郎很快从元婴内感受到变强的感觉,内心猜测。   人类有信,妖兽惊魂何尝没有?信从何来?来自安慰,来自化解,来自最后一次相助。超度是什么?就是让人相信,让一切有灵性的生命相信。   这便是信之本源!   与此同时,上方黄天似有所觉,那股隐约几不可察的呼唤变得清晰,还带有几分隐怒。更重要的是,凭着他对残念的敏锐感觉,十三郎初步验证了之前的想法,残念之海内的残念,似乎有所增强,或者说增多。   当然,这有可能是误解,因为周围残念朝中央聚集所带来的误解;但只要这种可能存在,十三郎便有了一个让它寝食难安的推测,不能不为之努力。   努力阻止对方!   “海底妖兽升上海面,唯一的结果就是带来大量杀戮,进一步的结果就是残念快速增加;天地有极,残念增加到某种极限必然伴随着爆发,其结果……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它一定很可怕,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真言守心,十三郎越发不惧黄天中的意念侵蚀,神情宁静透着坚狠,还有几分明悟。   “你很强,强大到令我想到无法想象的程度,但你的目标不是我,而是整个乱生海、甚至整个血域的天空。分散成这样,我若是还不敢与你斗上一斗,还修个什么仙,成的什么道!”   “我阻止不了你,但可以将这个过程拖一拖,拖后一天算一天,拖后一年算一年。”   “我会灭杀海底妖兽,让它们不能在乱生海生乱;我会超度这些残念,缓解残念增加的压力,我会尽量将这个猜测传递出去,让别的修士也这样做。”   狂风呼啸,偶尔有黄沙被风力波及,随即如吞得太饱的狂兽,身体炸成一团灿烂的花。十三郎的头顶处,朵朵黄花真相绽放,远远看去,心神似被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笼罩,如有天意在宣召。   十三郎身形不动,口中诵念不停,脸孔上渐有一丝喜悦流露,泛起发自内心的笑。此时的他分明感觉到,随着那股消解残念所化成的力量不断融入,业火与红尘意均好似得到某种滋补……更像是一个隐隐正在形成的源,进而讲吸引残念的范围推广到更远的地方,构筑起一个循环。   很慢,很细微,但不会间断,源源不绝。   如将这种变故放在其它修士身上,多半会避之犹恐不及,赶紧将这个过程中断。十三郎不,他觉得开心,感受到欣慰,等不及要与人分享,于是抬起了头。   头望黄天,十三郎咧开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轻轻一笑,清清一笑。   “嘿,我与你的距离,又近了一步。” 第797章 人人需战   海螺边,和平号上,几名大能仰头望天,神情均有些凝重。   这里没有傻子,尤其在知晓部分真相后,没理由看不出十三郎的意图。虽不能轻易上天,几位大能都曾以神念探查过,最终得出相同结论:黄天在下沉!   黄天无人可以承受,十三郎也不行。黄天下沉,意味着残念之海将与之发生碰撞,那将是……什么样的结果呵!   如今大家都已知晓,黄沙吸饱残念之后会炸裂,威力与修士施展的火球相当。然后……   没有然后。人人都明白,假如黄天倾盖头顶,假如那些黄沙被残念之海引爆,无论大能还是小能,无论元婴还是化神,都要被那些火球烧死,彻底烧成虚无。   一颗黄沙一团火,黄沙的数量,能是“多”能形容的吗?那是无数与无穷无尽,是整个天空啊!天空若燃烧起来,休说人,乱生海恐都会下沉三百丈。天威之下,猛虎与蝼蚁有何区别,元婴,大修,化身神,通通是笑话,不,连做笑话的资格都没有。   若不是这样,如果不是察觉到黄天渐有下沉趋势,十三郎或许还联想不到剧变为何,如今知道了,当然要想办法去阻一阻。只不过他的看法与几人有所不同,目标直指源头。   虽猜测到可能面临的天灾,几大修士谁都没有说出来,仍抱一丝期盼与念想;就连血舞都不愿面对这个事实,心里忍不住以此事只是偶然、黄天下沉也不会沉到底来安慰自己。是以当十三郎以行动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如何打算之后,几位大能心里生出的念头一模一样。   “可能吗?”   以人力扛天,这就是十三郎现在在做的事,或许“扛”字有些过,用“拖”更合适。几人相信自己的判断,明白十三郎的用意是拖,拖过血域内的五十年。   即便如此,可能吗?   那是天啊!就算不是真正天道,起码有了点模样,与这样的存在过不去,岂非自找不是?   不然又如何呢?   海底喷涌妖兽,四方杀戮将起,数量非亿万万不可形容。也许几年后,几月后甚至几天后,自己就会看到天火蔓延,慢慢等待自己的末日。从这个角度将,无论事情多么不可能,无论拖延黄天脚步如何艰难,几位大能还是愿意试一试,拼力博得一线生机。   最无奈的事实随之而来,几人空有更高修为,但都帮不上十三郎的忙。休说帮忙,此时因周围狂风卷荡,位于十三郎正下方的他们难免受到波及,还需巩固心神防范被那些残念侵蚀,自顾犹恐不及。   世间悲,修士辱,莫过于此。   ……   “咱们……就这么看着?”百花仙子第一个开口。   “不然怎么办?先生神通广大,或许此法可行。”蓝山提出疑问,脖子仰得生疼,似真的看到一碗皎月。   百花仙子面带忧虑,说道:“妾身知道,施展红尘意并非毫无代价,且非无穷无尽。一人之力,如何将无尽之残念全部化解?”   几人之中,唯一修有与红尘意类似功法的就是百花,此语无疑是在提醒大家,十三郎纵然拼尽全力,效果恐也是杯水车薪,起不到多少作用。   蓝山何尝不知道此事,闻言无奈说道:“死灵残念神通难灭,我等若是上去,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将黄沙下引,让它与残念相互消解。可要这样做,我等需要靠先生施法保护,效果恐还不及现在。”   百花仙子目光微垂,说道:“妾身或可尝试……”   “不用管他,做好我们应该做的事。”   血舞突然站起身,冰冷的面孔上浮出一抹煞气,说道:“尽快将和平号修复,之后继续杀!”   杀什么?当然是妖兽。理论上讲,只要将海底浮上来的妖兽杀光,因此产生的残念绝对比任由那些妖兽屠戮四方来得好;况且几人都不是寻常修士,有的是办法让它们魂飞魄散,连残念都休想留下。   蓝山苦笑说道:“杀妖是应该,就怕杀不完。”   血舞想法是好,但,可能么?   乱生海太大了,大到无穷无尽,诚然以这几人合起来的力量,只要不碰到超级大妖,大可沉住气慢慢杀;然而真正无法解决的问题是,谁知道如那样的妖兽喷口有多少,谁知道会不会遍布乱生海?假如那样的情况出现,休说一条和平号,就算所有进入血域的七十名大修通通加入,又能杀得了多少?   蓝山的顾虑不无道理,百花仙子微微蹙眉,说道:“假如将精力集中在护舰上,不知能否一搏。”   血舞冷漠说道:“杀不完也要杀,杀一只少一只,杀一群就少一群。”   言罢,血舞不管两人如何,晃身延着那个恐怖的洞口飞入海螺的身体,开始寻找值得下手的地方。身后,百花蓝山彼此对视,叹息一声,顾不得法力精神远未回复,跟随血舞的脚步而去。   海螺身体太大,用来修补和平号绰绰有余,但它一身壳子的坚韧程度也有差异,既然材料有多,几人当然要挑选一番,尽量选择最最强悍的那一块。这样做,增加的麻烦不是一点半点,试想十三郎轰开那层壳用的是掌天弓,连枪王击穿那层壳都极为不易,血舞等人刻意挑选最坚硬的部分进行切割,难度可想而知。退一步讲,即便取了壳,和平号修补也不是件容易事,该拆的拆该装的装,该炼的炼该补的补,最后还要安置足够多风阵。如此这般算下来,哪怕只做个模样出来,恐也不是三五八天就能做好。   有利的地方也有不少,首先海螺已经死了,不会反抗没有干扰;二来他们毕竟有三个人,大可轮流施法慢慢磨,好歹也要做到最强。最后一条,十三郎的飞蚁依旧可用,几万飞蚁啃咬起来,未必比一名大修弱。   辛苦是必然的,但若想想完成之后的好处,几个人顿时变得欣然起来。其它不说,一旦天火降临,几名大修躲在这么厚的壳子里安心反击,活下来的希望起码提高一倍。另外下一步和平号起航还要继续杀戮,万一再遇到海螺、或则比海螺更强更大的妖兽呢?有几名大修精心打造,有众多神通用来辅助,和平号完全有资本与之硬碰,活活撞散了它!   心里筹谋一番,蓝山首先变得乐观起来,身体在螺王空荡荡的身体里飞着看着,指指点点不忘惊叹造物神奇,颇有几分感慨。   “三名大修士,合力打造一条不是法宝的船……嗨嗨,有意思呵!”   “狗屁意思,哪有妖丹来得重要。”大灰不知什么时候摸上来,一瘸一拐四处溜达,东看细看寻找宝物,心中恶意揣测。   “少爷刚才的表情有些怪,到底得着什么了?不会是一个人吧?”   ……   天上,由残念构成的狂风呼啸凌厉,范围比刚才更大;飓风中央,十三郎闭目问心,神情宁静中透出肃穆,还有几分原本没有的凝重。正如百花仙子所料的那样,若只是在空中待着或则飞行,十三郎数十年苦修,几乎汇聚了一座城市的红尘生意,足够其使用又或支援他人。然而此时,他想凭借一己之力拖延天道脚步,这点意念就显得太少,远远不足以支撑。   红尘之意难以量化,但可量化它所要化解的东西;如按照目前的情况持续下去,顶多三天他就会因意念耗尽而无法继续;到那个时候,充其量只能化解三百里方圆,如何与乱生海相比?换个角度想,休说三百里,就算三千里,三万里又如何?对乱生海这样的庞然大物来讲,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九牛一毛都嫌太多。   唯一的办法是,让它变成活的,变成可通过其它方式转化,至少可以慢慢滋生。   “生灭道,只有它与火焰结合,带有、或令残念误认为其中含有轮回之一才行。”   残念不消,是因为没有轮回可投,人间气息之所以能够“超度”亡魂,是因为它本属于轮回的一部分,有着令那些残念无法抗拒的吸引。生灭生灭,一次生灭即为一次轮回,那些可怜的生灵之念但凡感受到一丝轮回之意,都会主动“献身”融入其中,生恐落于人后。   “如能做到那样,我可以调用的就不再只是红尘生意,而是可以补充的法力。”   但是,怎么做?   “生灭如环,生死各为终结、也是彼此的另一种开始。以水火为例,蓝瓶儿能够烧出水,如再能将水变成火,就可算作水与火之间的一次完整轮回。可惜我做不到,我对生灭道的领悟还太浅,连她的程度都比不了,更休说完成下一步。”   “不过……”   十三郎睁开双眼,清清朗朗的面容上带着微笑,透出几分孩童炫耀般的得意。   “我的运气比较好,随身带的就有轮回,活的。”   嘶鸣声起,火影大放,乱生海的上空一片沸腾,推出万丈波澜。 第798章 阴阳桥   胭脂鸟。   “鲜活灵物,死后轮回,本已崩灭于无形。”   “以你的身躯为本,凡世生念做魂,不甘之志为引,我将你从死地中拉了出来。如今的你,死而后生,本身就是意念所化,何尝不是一次轮回!”   “轮回不在于掌握在谁手,不在于何地何时,只在于过程是否完整;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无休无止即为大道。”   “轮回大道,是由无数个环构成的环;你不是大道,但至少算得上大道的一个环,一个完整的环。残念是什么?它是这个环的一枚碎片,一颗微粒。”   “一个环可以包纳碎片,甚至可以通过吸纳碎片构成另外一个环,直至环环相扣,三环即可为小道。”   望着周围比适才狂暴十倍残念海洋,感受着它们向往又觉得迟疑的欲念,十三郎若有所悟。   “它们其实明白,这是一场骗局。”   残念实为生志与不甘的意念所化,遇到纯正的人间之气,认为那是可以让自己重获新生的机缘,遂如飞蛾投火进入其中。胭脂鸟不同,它虽包含生念,但已经融入魂魄成为自己的一部分;残念投入只会让这部分得到加强,实际上是一种吞噬,而不是真正的轮回转世。   话说回来,残念不是完整的魂魄,本就失去了转生资格。因此这可以说成是欺骗,利用生灵永难磨灭的“活下去”的欲望,将它们化为虚无。   “是欺骗,但也不是。”   十三郎对空而谈,看似自言自语,脸上流露出诚恳与几分庄严。   “欺骗你们的是术而不是人。研制鸟是我的,它就是我,你们融入它就是融入我。残念消解,生之欲留下,这是另外一种生存,也是成就我之道法的途径。”   “现在的我,不能因此给你们什么回报,只有一个承诺。”   “他日,如我有成就大道的那一天,假如我能掌控、甚至亲手塑造一处轮回之地,这些欲念就是引子,就是你们重入轮回得到新生的机会。”   “我不承诺做到,但一定会去做,以最大的努力去做。现在……”   随手朝胭脂鸟的身体里弹出一律黑丝,蓬勃火焰骤然变得狂暴起来,赤蛇穿梭,火海汹涌,偏带着一股生与死的交融。   “冥气为死,红尘为生;业火做引,自构轮回。”   “我要你们的信!信我,即受生机所眷!”   ……   轰鸣声陡然大震,已找准目标、正忙于施法切割螺壳的几人纷纷回头,待看清周围情形,神情瞬间大变。   “这是……”   视线中,足足三十里内残念之海被引动,或干脆说咆哮着涌向十三郎;其身体上,一只数丈火鸟振翅嘶鸣,高冠鲜艳曲颈望天,双眼在火海中依旧显得那般明亮,宛如点缀在红毯上的宝石。   磅礴的气息每时每刻都在增强,火鸟身下,两只秀丽高足缓缓成型,由虚幻到凝实,由凝实再到丰满,似能转为血肉之躯。   此时,更高的天空上,因残念涌动太过剧烈,那层薄薄的隔膜难以完全阻止狂风浩荡,时有礼花般的烟火绽放,渲染出一片黄与红交织的火海。一个接一个路过的黄沙漩涡因而炸裂,因失去太多难以维持形状,纷纷为之崩溃散灭;一时间,天空上奔腾滚滚而动,仿佛有某种意志被激活激怒,又好像一只巨兽被抢掠了食物,发出震天之咆哮。   隔着这么远距离,中间飓风浩荡翻腾,海螺庞大的身躯竟也难以如刚才那样稳固,摇摇晃晃颤抖不停。时间推移,几人正上方的天空连续响起惊雷,就是曾经听过的、直接响在脑海内的那种雷,一声声一道道,轰鸣狂乱不得休止。   “到底怎么回事?先生怎会如此不小心,这样做……”   刚不持久,几位大能前不久才被教训过,此时难免有些愤愤。他们认为十三郎太过心急,强行催发试图加快节奏,自己必然消耗加快。与几人面对兽潮相比,十三郎所要面对的不知强了多少倍,怎么能这般没有定性。   蓝山脸上带着忧虑,沉沉说道:“会不会,红尘之意并不能完全化解残念侵蚀,先生他已经……”   百花仙子开口截断,说道:“不是那样,你看看那只鸟……”   轰!   百花的话未落音,更大变故在空中爆发。火鸟之光的映照中,十三郎的身体上、胸口处,徐徐飞出一轮不甚规则的圆,当中带有一根弯曲的竖线,将其一分为二。远远看去,竖线左边那部分呈现淡淡的红,此时不知因为什么,颜色逐渐加深;右侧半边变化较为轻微,难以凭肉眼分辨得出。它就像一团有黑烟组成的镜面,聚集精神用力查看的时候,蓝山与百花不约而同生出一种感觉,仿佛在那团黑烟中看到了自己,或者是自己的影子。   “这是什么……啊!”   疑问变成惊呼,惊呼伴随着冷哼,蓝山双手抱头,身躯剧烈颤抖不停。百花仙子俏脸煞白,脚下巨花不召而现,片片花瓣伸叠翻卷,将她牢牢包裹在其中。感觉中,那面由黑烟组成的镜子带有一股无法形容吸扯之力,要将他们的元神从身体里活活拽出来,拉进那团看似一面、实则不知多深多远的深幽中。   反应最剧烈的,竟然是修为最为强大的血舞王?其面孔之上青筋跳跃,胸腹内如有巨鼓雷响,又好似有怪兽挣扎欲出,几无休止。   “这难道是……八卦……”百花仙子神色迷茫,面孔上渐露沉沦之色。   “不要看!这是阴阳桥!”吼声凄厉,蓝山的老脸上布满惊恐,死死闭上双眼。   散修的修行不够系统,见识、尤其在奇趣野谈上的见识比寻常人更加广博,蓝山首先从失神中惊醒,咆哮着提醒身边两人。   什么是阴阳桥?连血舞都不知道,也没时间追问。没有半点犹豫,血舞放下手里的事情,当即沉坐盘膝低吼连连,两只手车轮般朝身体上疾点,布置一层又一层、不知多少层封印。   百花仙子有巨花护持,本身受到的影响略小,闻言慌忙低头,如血舞那样盘膝静坐,努力将翻腾难休的元神安抚。蓝山更是连连祭出宝物,佛、道、儒三家之气同时施展,死死守住灵台中的那片明空意。   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无从猜测十三郎身体内到底有什么,为何此时被激发演变成这幅摸样。众人能肯定的是,假如不加抵抗任由这样的情形持续下去,不出一炷香的时间,自己的元神就会失去本我之识,变成如孤鬼幽魂一样的存在。   连他们都如此,可想而知换成普通修士会如何。奇妙的是,修为比他们低得多的大灰基本不受影响,两眼直愣愣地望着三位惊慌失措的大能,半天都不能理清思绪。   “到底咋回事儿?”抬头看天,大灰心里想这不就是面镜子吗?少爷唤它出来做什么?   神驴是驴,难免会有几分驴脾气,明明蓝山吼着提醒大家不要看,它偏偏死盯那半圈黑芒不肯闭眼;不知不觉,大灰的目光变得散乱,混沌之色渐渐浓郁,身体摇摇晃晃飞起到空中……   空中一只深邃的眼,还有两只渐渐形成的圆点。圆点从无到有,表面光滑如镜,内里一片混沌,徐徐出现在那个不规则圆盘的两侧;中间那条竖线逐渐弯曲,勾勒出的线条似能将世界容纳其中。整个圆盘的背后,或者说它的第二层,一只似由无数颗星辰化成的漩涡构造出一只眼,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会想:那才说我的家呵,那里……   “下去!”   清喝如春雷炸响在大灰心头,扑通一声,夔神壮硕的身体跌入海内,掀飞重重大浪。   “我靠!”   连喝几口海水的大灰清醒过来,呲牙咧嘴挣扎着想要腾空,结果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踢腿变成甩尾巴,抬头变成低头,呼气变成用力吸……   鼻管灌满了水,酸、痛、昏、沉等诸般感受齐上心头,大灰惊骇欲死。   “救命啊……呕……救……”   可怜大灰妄为拥有水陆空三栖上古妖兽为祖之血脉,此时就像一头溺水的猪,脑子都好像泡在水里,刺痛难以忍受。好在它不是孤家寡人,半空中一道闪电飞射入海,转瞬间化为一座小岛,托起那头将会创造历史、在没有敌人的情形下被淹死的超六阶神驴。   “咳咳,少爷怎么……本神……到底……”   “呱呱呱!”   “别担心,不看就不会有事。”   十三郎的声音仿佛就响在耳边,清清淡淡,宁静中透出发自内心的喜悦,但也包含着几分失望;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中了皇榜,高兴的同时发现自己连秀才身份都没有,还需要一次补考。   “做你们的事吧,我得好好想一想。” 第799章 展望中的那一缕光   传闻,阴阳之间有座桥,这边活,那边死,活的过桥为死,死的过桥……还是死。   魂飞魄散,残念无存,彻彻底底的死。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冥界律法森严,远不像阳间充斥着蝇营狗苟之辈,有那么多空子可钻;阴阳桥不属正道轮回路,之所以存在,本就是冥殿阎罗的一道心意。   阎君为何会有这道心意?话可就长了,而且太丰富。最常见的说法是,偶有凡间大能修成天路,不肯飞升上界,反要破入幽冥寻找前世尘缘;以至于阴阳大界常有毁坏,玄玄之道险限崩塌,不得不开通变通之法。   他们拥有连冥君都为之忌惮的力量,能够硬生生打通生死关卡,导致阴阳之路不稳。至于那些明明已成为仙人的修道者为什么这样做,还是不要追究了。因为那是连传说都算不上的谣言,比如人家太无聊想去参观,或者去阴间寻找前世,或者找他妈,找媳妇,找猫猫找狗狗……   无所谓了,真仙的想法谁能管得了,人家乐意。   “这样不行啊!得想个辙。”   阴阳常破,干扰轮回,阎罗大帝忧心不已,遂破信持念,随口念了几句法咒,在阴阳两界之间架设出一座独特的桥,专供本不该死的活人穿行。   活人通往阴间的桥,但不是随便哪个活人都可以过;首先它不存在于某个山某片水,而是在每个活人的心里,找到即可通行。   然后……过去就会死。   阴阳大律不能违背,即便本来不该死的人,妄自渡桥也得死,死得透透的。除非你和那些连阎君都不放在眼里的仙人一样,本就具备穿越生死之力,通过自然无碍。换句话讲,这座桥其实是专为某些人开通的会员通道,意思是:您从这儿过,别乱闯,谢谢!   这个故事证明:拳头大到哪儿都有用,冥界也不例外。   “萧十三郎找到自己的阴阳桥?他想干吗?”蓝山脑子里转着念头,直想哭。   “皎月皓阳,定为幽冥所不容,不能这么做啊!”   ……   十三郎真要入冥界?别傻了,他怎么会……嗯,应该说现在绝不会有那种想法。那个被蓝山认作阴阳桥的盘也不是阴阳桥,而是那颗第一次离开十三郎身体的星,或者心。   为什么会这样?显然与吸收太多残念有关。残念被胭脂鸟吞噬,正如十三郎所讲、或者承诺的那样,念消而留欲,欲结而成珠,最终凝化成心印上的两个点。   点在黑镜上的红点,与点在赤镜中的黑点。至于那颗明明处在圆盘背后、给人的感觉却在圆盘内部的眼睛,乃是他数十年修炼终有所成的灵犀法目,此时不知为何也变得活跳起来,虚空点在心印之后,仿如注视着……   注视着阴阳转动的眼。   这些都是表象,是感觉,换言之,无论谁来,只要看一眼当时的情形,都会在心中形成这样的概念。然而事实上,造成这一切的十三郎反而是最最懵懂的一个,半点多余的感觉都没有。   为什么?因为他在镜内。   镜外的人看到的是镜子,镜内的人认为那是世界;看到镜子的人可以拿镜子照镜子,境内的人反倒没有这种可能。   但他能吞,能化,能研究能成长,直到有一天将那个镜子变成自己,或者自己的一部分。相反,外面的人无法做到这一切,因为他们不能走进去,进去就会死,死定了。   误打误撞,或者是天意,星或者心盘现身,十三郎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生死之意,明白了这颗心印下一步成长方向,随后为之陷入苦思,为之苦笑不已。   “中了皇榜不是秀才;学了微积分,高中还没毕业;这种事……好还是不好?”   心印第一重并未真正圆满,跨阶了。   ……   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四大境,十三郎集中了灵、魔、妖三种法力,那颗心印上的四颗棱角化做圆弧,还有最后一个扁扁平平,尚未最终圆满。   一次圆满一大境,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若不能将最后那片弧彻底化成圆,化神基本无望。意味着十三郎止步于大修,战力必然受到限制。   关于这个,十三郎曾多次考虑过,最终确定两个方向,一为磁力,二就是冥气。假如这两条都不行,那他只有专注于炼体,以肉身入道,强取武尊,进而成就真身。   战灵、武灵、武尊,对应修士五大境,除寿元有所不及、战斗手段比较单一外,同样是一条出路。事实上,因为修身门槛相对较低,大陆上炼体士的人数远比修道者多的多。十三郎情况特殊,炼化十枚金乌鳞片的他距离武尊本就不算远,寿元方面异常充足,有资本慢慢另辟蹊径。   现在不同了,既然心印提前迈入下一阶,意味着十三郎有机会突破化神之上的更高山巅,焉能不为之动心。也正因为如此,他必须将之前放到一边的问题重新拾起来,参加、且必须通过那次补考。   “磁力在乱妖瀑,冥气只能在秋猎之地寻找,假如这两条都不是,该会是什么?”   胭脂鸟不需要指挥,周围风暴自动运转,心印之盘由虚化实,过程极为缓慢。十三郎法力充足,且能通过许多方式弥补,意味着化解残念之海的道路已经打通,剩下的无非是时间。此外他分明感觉到,随着心盘上的那两颗点凝聚出形状,似乎能加速残念的吸收。一旦事实真如他所想的那样,当它们变得完整,或许就能够主动化解残念,自我成长。   “早的很,由它去吧。”   化神之上!当这几个字浮现在脑海里,且不再只是梦想的时候,没有哪个修士不为之心动神摇;十三郎也不例外,此时的他将杂念通通抛于脑后,一门心思考虑如何让那颗心印迈过第二阶,务必考出满分。   周围风暴流转,十三郎默默沉思,下方三人埋头打理和平号与海螺,时有璀璨之光爆发。   一晃便是月余。   ……   乱生海阔无边际,满目都是银水黄天,很难看到什么变化。   不知从哪一天起,隆隆之声从黄天响起,自水下传出,打破那片仿佛亘古都不会改变的宁静。若有人站在九天之上,目光穿透黄沙往下看,会发现乱生海的表面浮现出一股股各色的涛,其中包含着各种各样深海才有的妖兽,数量无尽。   兽如狂涛,八方席卷,涌上海面的妖兽毫不停顿,纷纷四处寻找目标,杀戮、吞食、或者完全相反,其疯狂其贪婪,仿如忍饥挨饿数万年。   水下之妖强悍,水上妖兽同样不好惹,不知怎地,乱生海上数量极少的飞禽也加入到这场厮杀中去,且都将目标指向深海上来的那些妖兽,好似感觉到它们身上带着的某种致命危机,誓欲先行扑杀。一时间,茫茫水面上到处厮杀,遍地鲜血,远看好似一朵朵盛开的花;只有身在其中才知道,那些鲜艳中包含着怎样的狂暴与惊怖,令人不敢近足。   战事惨厉而激烈,总体上看,水面妖兽仍占据优势。喷口数量无从估计,喷出的妖兽数量堪称恐怖,但与整个乱生海相比,它们依旧显得太少。按眼下局势发展下去,假如海底妖兽么有更强更多后援的话,败势可期。   时间推移,距离第一次妖兽喷潮六个月之后,情况终于发生变化。   首先改变的是空气,不知怎地变得闷热,且带有一股令人烦躁的意念;之后改变的是头顶上的天,某日某时突然间整体下沉三尺,之后震动不休,良久才恢复平静。带来的影响极其巨大,因保持空灵的天空本就不多,黄天下压后将残念之海整体推移,已然接近到海面。   常见宁静的海面起了风,一天比一天剧烈,有时竟能将天空的残念卷入大海,触及到那些激战中的妖兽身体,进而影响其志。   这不正常。   更不正常的在后面,经过一段沉寂,那些喷口再次涌动,喷出的妖兽数量比之前少得多,等级却整体拔高。之前罕得一见的八级妖兽屡屡出现,低阶妖兽中相对强悍的比例也在增加,且比之前那批更疯狂。   让人难以理解的是,此次出现的兽潮本该是援军,与那些先冲上来的妖兽并肩作战;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将所有见到的生物都当成对手,区别仅在于凶狠程度,面对早期海底妖兽时略有犹豫,觉得疑惑一样。   不管怎么讲,妖兽之战更加激烈是不争的事实,进而影响到那些不为它们熟悉的人。凡是被传入乱生海的修士,此时若不能与同伴聚集,均已陷入苦战,死伤极其惨重。即便那些汇合的队伍,因为连日苦战得不到休息,面临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幸运的修士找到陆地,带着庆幸与惊恐逃离海面;运气一般的人遇到乱生海中难得一见的海岛,纷纷驻足准备坚守,熬过这次不知为何而生的天灾。更多人不得不在水面上挣扎,每日战斗的同时期待天边出现一抹黑,哪怕是一点点黑。   黑的地方就是陆地,有陆地的地方才是生机所在,这是所有人心里的共识。   有人哭必定有人笑,某地某水某片海,某岛某台某个人,正以阴沉中透出无边炽热的目光盯住身前的那只炉,兴奋呢喃不已。   “就要成功了,就要成功了……” 第800章 登天与破螺   孤岛秃山六棱台,三足三香紫烟炉。   炉内三香,一明两暗,黑袍之人目光牢牢锁住那根香,苍白的面孔上泛起丝丝不健康的红润,宛如那是最心爱的情人,呢喃不已。   “一万年,七百载,二七之数恰值圆满。今次若不能成功,便要再等四千九百年!”   “四千九百年……”   唇角泛起一抹苦涩意味,他自语道:“师尊等得,弟子等不得。所以,我们一定要成功。”   小小燃香紫烟飘渺,飞上天空穿过残念之海,一直飞入到黄天内。黄沙一路前行,那些沾染紫烟的沙粒一路飘摇,身体似慢慢变得沉重,先后如石块坠落下来,穿过残念海,落入大海之中。   奇妙的是,那些透着紫的沙粒好似包上了一层膜,未因吞噬残念而炸裂,不被海水侵蚀而消散,一路徐徐沉入水下,沉入不知多深的海底。   海水也在流动,水下涡流无尽,无数沙粒就这样被带往四面八方,直到终点海床。   而后炸开,释放出一团小小的妖花。   小小花儿深海绽放,久久不肯消散,虽掀不起水意波澜,却引来滔天之变。各路妖兽嗅到气息,神情忽然变得激动,自四面八方涌到妖花之所在,展开吞噬,展开争夺或者厮杀。   黑袍人望着天空,望着海面,目光似能穿透万万米海水,看着那一幕幕。他已经看了一年,不在乎多看些时光,一直看到自己想看的那一幕。   “二七有缺,三六方为正统,老夫拼去半数性命才算的这场机缘,断断不可着急。”   嘴里说着,香炉内的那根明香突然闪烁一次,黑袍人顿时有所察觉,唇角泛起一抹微笑,抬头将目光投向远方。   “师姐,你的路,错了……”   ……   某片海域,静谧的海床上躺着密密麻麻小山般的海螺,体型大小不一,大者可覆盖数万米,如一座座矗立在海底的山,体型最小也有百米方圆,其身体上攀附着体型更小的巨虱,数量无尽。   这是一个族群,是一片其它海兽轻易不敢涉足之地;大小海螺生活在幽暗的水底,静静吸收无边大地与海水中的养分,安静,甚至透着祥和。   某一天,天空、也就是上方的海水飘下一片紫色的沙,分布极广。安静的海螺群微有躁动,那些依附它们生存的巨虱纷纷抬起了头,灵魂中传出阵阵冲动,仿佛那是自己一直在等待着的东西,如今正发出召唤一样。   沙粒沉默坠下,散落在海螺家族生活的那片土地上,释放出一朵朵妖花;娇艳、妖异,美丽带着无穷诱惑的花。   海螺家族、以及附身在它们身上的巨虱,沸腾了!   几番争夺屡屡吞食,安静的水底再无一丝安静,所有的祥和被疯狂替代,万万米海底深处一片混沌,泥浆乱沙翻腾滚滚,依旧掩不住那些妖花的气息。   更多妖兽加入进来,包括那些畏惧或喜爱海螺的妖兽,也包括那些素不相干的妖兽,还有比海螺栖息之地更深、存活在地底深处的莫名大妖。无穷无尽妖兽争夺着那些妖花,彼此厮杀怒吼咆哮连连,染出一团团酱红。   水面依然安静,安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万万米海水掩盖了下方的混乱,将杀戮掩埋进水里,若无其它剧变,没有人知道水下发生了什么。   “登天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海底、应该说大地的最深处传出一声声低沉的呼唤,如某个古老的意志缓缓苏醒,以这样的方式发动谕令,发出至高无上的旨意。   一些低级巨虱开始往水面冲,随后是更多同类,包括那些等阶更高的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一只只小海螺开始朝水面上浮,接着实他们的亲族,它们的长辈,直至一个个老祖。不同的是,体型越大、等阶越高的妖兽上浮的时间越晚,但其带动的族群数量也更多,如指挥一支支军团。每当有这样的情形出现,周围体型更大的海螺都会发出悲嚎,似在呼唤它不要那样做,不要奔往更高处的未来。   它们阻止不了,非但如此,它们自己也都接连失去理智,置亲族的呼唤于不顾,先后加入到上天的队伍里。   忽然间,一只体型两三千米、紧挨着最大的那只螺王、身材在海螺家族中应以玲珑形容海螺忽然动起来,艰难第从海床上拔起“娇小”的身躯,缓缓升到空中。身边大小海螺齐齐一愣,随即齐声呼唤,声音与刚才相比,格外凄厉,格外仓惶无助。就连那只体型最大如山岳般的螺王也被惊动,低吼声如雷鸣地啸,透着深深的自责与绝望。   妖物有灵,海螺也可生出灵智;这些海螺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吞食那些妖花,但是很奇怪,它们本能的意愿却不是上浮。万年栖息给了它们足够经验,知道自己应该留在海底,而不是那片更加光明的天空。   但,它们做不到。   “登天始……”   灵魂中声声召唤传来,一次紧过一次,催促它们离开自己的土地,离开自己的家,离开自己的亲族与老祖,奔往那片完全未知的未来。一只只,一团团,一片片一群群,眼见往天上冲的同族越来越多,眼看着那只寄托着自己的全部希望、最最珍爱的后辈也将加入到上浮的队伍里,海螺王的身体疯狂摇动,声声厉啸在水底掀起一股股狂风,伴随着一片如沟壑般的银芒。   那是裂缝,是真正的空间裂缝,是当今沧浪星上最高层次的大能也要畏惧的界面之隙。   一股全新的、海螺从未感受过气息从裂缝内传出,迷乱的海螺为之一愣、一惊、一清,纷纷停下上冲的势头,茫然地望着那道裂缝。那里传出的气息如此狂暴,但又如此令人向往,仿佛只有吸收到那里的气息,自己才能变得完整,就能获得新生一样。   “小”海螺上冲的势头也停了下来,相比其它,它的疑惑更深,又像感受到更多,正于迷茫中用力思索,想要弄清到底哪边才是自己的出路,哪边又是骗局。   “放肆!”   蕴含无尽沧桑的低喝从地底传出,仿佛整个大界都为之震怒,磅礴到无可抗拒的意志轰然降临,如将整座天空凌压在螺王的头顶,砸在它的心上。   “吾儿……不……”   轰的一声巨响,海螺王的身体四分五裂,三百里范围内的一切都被趟平,唯独那些未被吞食的妖花依旧灿烂,还有螺王头顶的那只小海螺,安然无恙。   “合……”   沧桑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几分疲惫,带着一丝期望回荡在海底;灭杀螺王令它付出不少代价,急需休息才能回复。   那条裂缝仅仅存在了片刻,很快在海水的冲刷与声音中弥合,一切回复如初。小海螺随之再度迷茫,望着那片裂缝出现的区域静候了一会儿,心里回荡着老祖的呼唤,越来越弱,越来越轻微,直至完全忘记。   晃了晃身子,它将之前的念头拾起来,身体再度慢慢上浮;周围不时有同类加入到队伍里,还有大群大群巨虱,汇聚成一股浩荡洪流,冲上去,冲上去,冲上去……   构成一股狂烈喷潮。   ……   “人是肯定要接的,在我眼里,古鸣约和你们一样是队员,区别只有登船先后,没有地位高低。”   全新的和平号即将出航,十三郎中断“修炼”踩落云头,与几位船员商讨下一步行动的方向。争议的焦点在于至今没能归队的古姓道士,其距离已不算太远,方向却与十三郎提出的建议完全相左。   目光扫过众人疲惫的脸孔,十三郎平静说道:“没错,他到现在都没有出过一分力,且会耽搁我们的行程;但正如之前讲过的那样,今日能放弃他,将来就有可能丢弃你们中的任何人。这种事情我做不来,至少不会先做。”   不先弃,说说很简单,真做起来何等艰难。前些日子,黄沙天陡然下沉三尺,证明十三郎虽然竭尽全力,依旧不能阻止、甚至不能给黄天带来一点影响。危难临头,每一天都显得如此珍贵,怎能为一个与所有人关系都不算亲密的人延误。   更重要的是,由血鼎的感应可以判断出,古鸣约的方向并非直接朝着和平号,而是迂回折转甚至倒退,距离时远时近。这意味着他很有可能与枪王一样遇到危机,正陷入苦战之中。反观枪王,至今仍在艰难疗伤,看不出多少起色;换言之增加一人并不能带来多少帮助,反有可能面临巨大危机。   放弃古鸣约,这种话没有人好意思讲出来,蓝山仔细斟酌言辞,说道:“先生高义,我等自当舍命相陪;还有,先生为何断定应该朝那个方向走;老朽不是质疑先生的决定,只是……”   “舍命?说的太严重了。至于方向,等下再和你们解释。”   十三郎微笑摇头,嘴里说道:“现在有个事儿耽搁不下去,需要几位帮我想想办法。”   三位大能面面相窥,心里想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重要,丝毫都延误不得。   十三郎的表情有些怪,似有为难甚至有些从来都看不到的忸怩,挥手轻弹说道:“杀海螺的时候,我得到这个;大伙帮我瞧瞧,到底是什么……”   大灰顿时兴奋起来,连连催促道:“妖丹吗?赶紧拿……我靠!”   “天啊!这是……”百花仙子尖声大喊,宛如更年期妇女发现丈夫偷荤,又好像看到能让自己骤返青春、一下子变成十八岁的仙丹。   “螺蛳美人!” 第801章 螺蛳美人   “螺蛳……美女?”神驴咧开大嘴怎么都合不到一处,半响无言。   蓝山老脸放光,说道:“的确是螺蛳美女,这都已经成型了啊,啧啧……”   血舞没有说话,从其神情可以看出,其惊讶程度一点都不亚于蓝山两位,同时忍不住朝十三郎瞥两眼,意味莫名。   那是一块透明的肥皂、或者说气泡一样的东西,形状椭圆,大小如婴儿澡盆,里面是一个安安静静的人,一个赤裸的美丽女人。   秀发过腰,青眉秀目,身体娇小如四五岁幼童,偏偏生得丰乳肥臀,该有的全有,不该的有的一点都没有……   皮肤娇嫩如玉,嘴唇是淡淡的紫,脸色含着因缺少日光沐浴的苍白,女孩双手抱着膝盖,身体扭曲蜷缩成团,眉眼之中透着凄楚,似在忍受寒苦,或者别的什么。   只不过,她扭曲的角度未免太大了些,折转三百六十度还能抱住腿,绝对能让天下任何修行柔术的女人汗颜。除此之外,它就是一个天生的美人胎子,或者干脆就是美人,真真是我见犹怜。   “螺蛳美人,螺蛳美人啊!它好像还……还有气,活的啊!”   百花仙子大呼小叫,目光丝毫没有怜惜与心疼,只有狂喜、艳慕、震惊,还有几分庆幸后怕。大灰被她不顾身份的惊叫声唤醒,忍不住翻翻白眼,心里想骚娘们咋地了这是,抽疯么?   蓝山不比百花好多少,连连搓手说道:“先生的运气太好了,随便杀一只妖兽就是极品,真真是皎月……”   十三郎打断两人,说道:“能不能先和我说说,什么叫螺蛳美人?”   “呃,你居然不知道?”三人的目光同时转向十三郎,仿佛他是一头猪。   “废话,知道还问你们。”十三郎气得不行,心想难道我活在猪的世界,尽碰到一群没脑子的东西。   留意到十三郎的表情,百花仙子俏脸通红,突然想到自己先前的举动何等不堪,言辞何等不当,十三郎又是何等尴尬。蓝山老脸微红,意识到自己这样饿狼般的目光盯着一个裸体女娃何等无耻;至于血舞,冷冰冰的脸上竟然呈现出一抹痛色,干脆扭过头。   “这个,老朽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还是仙子为先生解释吧。”   “我?这个……可是……”   “可是什么呀可是,赶紧说!”   大灰急坏了,蹦跶着围着那块透明皂转来转去,心里想大好妖丹变成人,多半是不能吃了;非但不能吃,看少爷的摸样似乎还想把它救活,可不是亏了老本。   “说说吧,没什么大不了。”   十三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淡些,缓缓说道:“她原本没有气息,形状也不是这么……这么完整。上面这么多天,不知怎地突然有了气息,等我察觉到,已经彻底变成了人。她没有呼吸,听不到呼唤,也传不回感应,偏偏精神波动格外强烈,连我都吃了亏……”   “吃了亏?”大灰立即跟上,表情邪恶。   没有解释怎么吃的亏,吃的又是什么亏,十三郎说道:“我想知道,她这样算不算活着,或者说,能不能活下来。”   天空待了一个多月,十三郎一身法力几乎耗尽,精神极度疲惫。从其神情可以看出,此时的他内心颇有些忐忑,生怕听到什么坏消息。   严格算起来,螺蛳美人如果死掉,他应该是杀人凶手,而且杀的是一个半大孩子;要说一点负担都没有,显然痴人说梦。可这事儿实在太古怪,谁也想不到一只那么大的螺蛳里怎么藏着、或者说生出这么小的一个小人。   再说了,十三郎得到它的时候不是这样,充其量有点人摸样,哪有如今这般真实。可惜他没有拿出来过,谁都不能为之做证。   听了十三郎的话,百花仙子沉默下来,良久叹息说道:“想让她活下来……还是从头讲吧,如有疏漏,还请蓝老补充一二。”   蓝山点头,十三郎跟着点头,说道:“不着急,慢慢说。”   “关键是要有用。”大灰提醒少爷不要为美色所迷,尤其那还是一只螺蛳。   ……   天地有灵,天道无私;万物有灵,灵性为何?物种可有优劣之分?终极是什么?   就人类而言,灵性的终究就是人,万物之灵不是白叫的,看看那些巨妖大怪,修行到最后无一不想化作人形,这就是明证。   假设这条成立,假设化人就是灵性的终极,各个物种之间可就显得不太公平,进而说明天道不公。比如为人们所熟知的常见妖兽,虎狼等等均可在八级变身为人,反之有些妖兽尤其是虫类很难做到;最现成的例子就在身边,厌灵蚁绝对不能八级化人,十八级都不一定成。   不能化人不代表实力弱,假设蚁后是八级,老实讲十三郎真不一定会费心招纳这么多队员,大可横冲直撞一路杀过去,谁也阻止不了。   不能八级化人的妖兽很多,螺蛳也在其中;非但如此,它们还不会飞,移动速度也不快,没爪子没尾巴没什么神通……可以这样讲,除了一声厚壳,还有那个时灵时不灵的乱空天赋,海螺简直什么都不是,实在有辱八级妖兽的威名。   人界之中,无论人类达到化神,还是妖兽达到八级,怎么着都是天一样的存在,断不能弱到这种程度。这是在乱生海,是海螺主场,周围还有无数巨虱相助,结果楞被十三郎炸开了壳子刨去一身肉;假如换成岸上,海螺的结局会怎样?   八级啊!设想一下假如人类化神修士,法力充沛身体无损的情况下被一群土狗活生生咬死,太荒谬了。假如真的只是这样,海螺绝对是天下最有资格叫屈的一个种族,非得与天道翻脸不可。   事实并非如此。正如某位骚客所讲的那样,老天关上了一扇门,就一定会打开一面窗,天道之公不在于表面,形式也多种多样。海螺这种低等生物晋升八级后,会得到上天赐予的另外一件礼物:降珠!   何谓降珠?   天将一道雷霆霹雳,赤色霞光钻如水底,海螺的身体里多出一颗珠。大约就是这样,谁知道呢。   没有谁看到海螺晋升八级,休谈降珠过程,至于这个传说为什么会传下来……要不怎么叫传说,传说就是不可考证,较真有什么用。   之后更神奇,降珠非但是海螺提前化成人形的唯一途径,而且带有极大的象征意义。   象征着什么?有好也有坏,好的是降珠之后海螺如能化形,非但能够自如掌握海螺一族天赋神通,还能领悟另一项威力强大的法术,同时将海螺全族的气运聚集于一身;其资质称得上冠古绝今,真正的天下绝伦。因此,降珠海螺如能化形,代表着海螺一族即将走向兴盛,身负全族之寄托。   坏的就糟糕了。螺蛳美人诞生,意味着海螺一族面临灭顶之灾,多半会绝种,至少也得绝一族。道理当然有,气运聚集一身,意味着其它成员一点气运都不会有,活该倒霉去死。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天妒!天道自己做的规定。   赐予降珠让海螺拥有提前化形的可能,化形之后天道后悔了,于是降下天罚灭其全族,天道难测,难测天道……和谁讲理去?   需要提到的是,降珠人人……螺螺都有,可要化成人形,难度堪比登天。首先,那颗珠子产生的时候九成九不够完美,但凡缺损一点,则根本不要想化人。即便完整,还需要一位实力远超的大能点化,在那颗珠子里注入一点灵犀。   什么叫灵犀?就是来自人类的记忆,有资格点化降珠的前辈最好是人,如果是海螺同族长辈,它就必须杀过人,且吞噬了、保留有所杀之人的记忆。只有以这一丝记忆作为引子,降珠才能在漫长的修炼中找到方向,慢慢的、艰难的、一步步构造出人类的躯体,也就变成了人。   这种说法其实不准确,严格说应该算变出一个人,这个人的本体依旧是海螺,但它可以在自己的身体内修炼,之后再慢慢走出去。   如此一来事情比较明朗,这只海螺肯定得不到人类大能点化,那么就只能由其老祖完成。那位前辈曾经击杀过人类修士,吞了她的记忆,且有能力保留下来,最终成全了这一只,或许就是亿万海螺家族中唯一的一只。   从这个角度讲,十三郎的运气真真是好。问题也随之而来,十三郎既然杀了她,岂非等于和海螺家族结下死仇,为所有海螺痛恨并且追杀?   “不会的,要来早来了。螺蛳美人不诞生则已,诞生就能牵引全族;我们呆了这么久没遇到海螺追杀,一定不会再有。”蓝山言辞凿凿,目光忍不住左右看看,生怕海底钻出一只大螺。   百花仙子说道:“没错。此螺……此女本没有化人成功,或因为先生的原故才变成这样。该死而不死,天罚更重一层。妾身大胆猜测,她的同族或许已经死绝……呜呜!”   “怎么了怎么了?”大灰陡然一个激灵,心想这娘们儿神经病啊,哭什么。   不问还好,一问之后大灰才发现,自己不知怎地眼泪一个劲儿的流,心里仿佛压了一块石头,别提多难受。   “我靠!呜呜……哎呀!呜呜……不要!呜呜……”   百花仙子痛哭失声,蓝山与血舞神情悲戚,神驴干脆大哭嚎啕,时尔怒爆污言秽语,就是停不下来。   十三郎没哭,目光定定望着螺蛳美人的脸,有些出神。   “这个……也算神通么?” 第802章 添丁之喜   小小的人儿神情悲苦,混沌中仍因百花仙子的话体会到伤痛,脸上挂着两颗晶莹泪珠。   她高兴则众人喜,她伤心则余者哭,她惊恐则闻着怒,她忧愁则世人悲。   这就是精神法术,无解之术。   看上去与十三郎施展的七情六欲决类似,实则完全不同,因为它没有什么手段可以阻挡。除非你的精神力比她更强,否则就只能陪着她,尽情体会各种她想让你体会的感觉。   好在百花仙子及时收声,螺蛳美女的记性似也不太好,很快恢复原本摸样。精神风暴渐渐停歇,三位大修哭声渐止,望着螺蛳美女的目光不禁带上敬畏,同时还有庆幸。   要知道,此时的螺蛳美女根本没有意识,如尚未脱离胎盘的婴儿一样浑浑噩噩,如此便能让三位大能束手无策。假如此女之前完全苏醒,不用苏醒,仅仅具有现在这种程度的能力,并对十三郎或枪王施展的话,结果将会如何?   一边哭一边打,可能吗?况且谁规定她只能让人哭,让你笑行不行?让你垂头丧气、让你惋惜哀怜暴怒失去理智,可不可以?   “运气,运气啊!”   蓝山一边擦汗,说道:“降珠化形不能中断,甚至不能减弱供给;这只海螺将全部生机精华用来凝聚人身,因而发挥出来的实力很有限。即便如此,它还能指挥千军万马;假如当初她已成型,将所有精力用来战斗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百花仙子频频点头,说道:“乱空法术非常强大,假如她能够完全领悟,以撕裂空间的方式攻敌,结果堪忧。”   撕裂空间,百花仙子与螺蛳美人异术同源,她的话就是权威。真要是那样的话,何止堪忧,根本就是没得救。   提到这个,蓝山又不禁有些好奇,问道:“先生为何没有……”   大灰抢着回答,不屑说道:“少爷天下无敌!”   十三郎不敢自居,说道:“刚才吃过亏了,这会儿早有准备,才能比你们好一些。”   众人无语,都明白十三郎必然也是精神力强悍到令人发指,非此不能抵抗螺蛳女的冲击。想到这一重,血舞忍不住在心里骂一声“变态!”,蓝山唏嘘少年欺死老年,百花仙子秋波连闪,眼眸仿佛要滴出水来。   十三郎轻叹一声说道:“还有,她对我手下留了情。”   众人再度愕然。   螺蛳美女不肯朝十三郎下重手,原因很容易找,必定与她的诞生有关。用脚想想也知道,假如不是十三郎在空中的化解残念带来的变化,螺蛳美女断没有可能脱离本体反倒成长得更好。   杀了她,活了她,是恩还是仇,谁能分的清楚。   蓝山神情惆怅,说道:“天生赤子;她因天道而生,必怀一颗赤子之心;这是定数,也是冤孽……唉!”   百花仙子目光连闪,说道:“假如是这样,或许她心里将先生看成……”   “看成父亲。”大灰突然插上,表情异常严肃。   “驴兄英明,就是这么回事。”蓝山紧跟着补充。   “呃……”百花仙子张口结舌。   “让你个骚娘们胡思乱想。”大灰可算逮住机会,心里使劲儿嘲弄百花。暗想着打少爷的主意焉能不贿赂本神,是可忍孰不可忍。   “甭管怎么说,这是个宝贝!”大灰总算高兴起来,随即泛起愁容说道:“然后呢?她这个样子,到底是死还是活?”   一个问题解决掉,更多的问题涌上来;且不说海螺家族是否存在,不管这位螺蛳美女这个让人陪其伤心的神通如何,当前的问题是,她到底是不是活着,该拿她怎么办。   此时众人都已经留意到,随着暴露的时间增长,螺蛳美人的身子蜷得越发紧了,似乎觉得冷,又好像生机渐渐流逝,如失去根须的花儿一样,渐渐枯萎。   “死的,但是还活着。”蓝山神态坚定,说出话像发癔症。   “没错,她是死的,但是可以活。”血舞的话令大灰没敢发怒,心里想不可能大家都抽疯,可什么叫死死活活,怎么这么乱呵。   “死定了,随时可以活。”百花仙子的话最玄奥,气得大灰直咧嘴。   十三郎显然也不懂,只好耐心听着。   百花仙子说道:“先生可知道,螺蛳美女如此罕见,为什么修士知道那么多关于她的事?”   十三郎摇头。   百花仙子微微一笑,神情带有难以言喻的感慨,说道:“因为她是最好的载灵体,无论什么精魂,只要经过一番处理,都可以之为肉身,成就另一条生命。”   “嗬!”一语惊醒梦中人,十三郎神情大变。   ……   载灵体,首先表示它是如人类一样的血肉之躯,之后其珍贵之关键:载灵。   无论什么灵物,都可以使用这具身体,变成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并能获得这具身体所拥有的一切。举个最最简单的例子,螺蛳女在十三郎手里可以有如下用途:供胭脂鸟、碧落、哑姑托灵成为真正的人,重新拥有轮回之路。再就是分出一缕魂魄,用她祭炼分身。   不分灵魔,不问出生,人、妖、魔、鬼无不适用。螺蛳美人天资绝伦,自身含有一只八级妖兽的大半精华;或者应该这样讲,她本来就是一只八级妖兽,也就是一个绝对不弱于化神的修士!其神通呢?乱空法术威力无匹,精神风暴难有敌手,这样的身体用来做分身,没有人舍得拒绝。   除此之外,还有最最最让修士眼红心热的一条,载灵体的寿元可以分担。品质越好,意味着可供人类载灵的次数也越多,能够分担的寿元比例越高。这只螺蛳的寿元不知有多少,哪怕分担十分之一甚至更少,也远远超过人类化神啊!   十三郎没听过螺蛳女的传说,但若连载灵体都不知道,干脆不要修仙,回家卖红薯最合适。当初还在道院的时候,他曾不止一次听大先生感慨过,假如能找到一只合适的载灵体,老院长何至于问天无路,怎么可能那么“早”夭折。   这样的宝物,休说十三郎没资格嫌弃,只要将她带回沧浪星,有的是大能哭着喊着以重金购买,或者杀人抢夺。在他们看来,如能将她祭炼成分身,不,干脆以她为本尊,重新由八级开始修炼,又有什么不可以?   难处当然也有,比如境界差距,再比如螺蛳女精神力超强,褪尽其本身残存意识也很艰难。但那不算什么,如今的她神智混沌,几乎可以说是一张白纸,落在心术重重的人类手中,有太多办法可以解决。   沧浪星也有大海,当然也有海螺,螺蛳美女万万万中无一,为什么人类知道那么多关于它的事?   一个字,贪!   没有什么东西比人类更贪婪,这样的绝世之宝,但凡被人类了解到一丁点皮毛,便会世世代代牢记不忘,无论如何也要挖掘出真相,猜也要猜出来。此时此刻,大灰终于明白了百花仙子为什么那么失态,蓝山为何那样感慨,还有血舞,为什么会震惊与忧虑同存,甚至带有一抹痛色。原因很简单,十三郎得到一个宝,同时也是一个祸根。   眼下最最要紧的问题是:他打算怎么做?   众目所集,十三郎脸色变幻不停,谁都不敢打扰他分毫。理论上讲,这只海螺虽然是十三郎的战利品,可她毕竟是枪王所引,如按照之前所谈的利益分摊,理应分得一杯羹。然而话说回来,假如不是十三郎,螺蛳美女早就化成一滩烂泥巴,自也没有了今日争论。再说枪王此时闭关深锁,根本不知道这事儿,于是乎……   三人一驴目光暧昧,都在耐心等着。   “我知道了!”   一声欢呼将众人惊醒,十三郎站起身说道:“我知道怎么救……这么看着我干吗?”   大家面面相觑,百花仙子犹豫半响,问道:“先生是要救活她?”   十三郎好生奇怪,反问道:“不这样怎么办?眼看着她这样死掉?”   百花仙子苦笑说道:“当然不是,妾身的意思是,先生不打算用她……”   十三郎吓了一跳,打断说道:“用她做什么?炼制分身?”   用女人的身体做分身?这个念头实在太可怕,完全不用考虑。十三郎低头看看那个蜷缩成一团的小女孩,心里没有由来地忽然一疼,连忙压榨所余不多的法力,朝那块肥皂中注入一丝带有红尘之意的赤芒,嘴里说道:“看见没有,她因业火而生,以红尘之意补全,只要我不停地输,一定能够活下来。”   话没错,效果大家也都看得见,得到十三郎的业火补充,螺蛳女的脸色以看得见的速度慢慢恢复;只是气息依然如昨,没有呼吸没有反应,没有动作没有回报……非要说变化,她的神情不再像刚才那样悲苦,大约是因为感受到温暖,变得宁静而安闲。   十三郎的脸色可不像螺蛳女那么好,苍白中透着掩不住的憔悴,精神早已疲累到极限。唯其目光依旧清亮,平静中透出几分柔和,淡淡说道:“不用说了,我得救活她。”   “唉!”   蓝山长长叹息一声,知道不用再劝说十三郎这是件宝物而不是一个人。看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个小螺蛳很快就会变成十三先生的逆鳞,碰不得。可是现在的情况,十三郎身兼重责,得到这样一件宝贝帮不上忙不说,还变成一项巨大负担……   “捡了个包袱……不,多了个侄女!”大灰在十三郎目光注视下改口,嘻嘻笑着说道:“少爷,自家孩子,给取个名吧?”   “喔,叫什么好?”   “这么个小不点,叫……”   “嗯,就叫小不点。”十三郎拍一把丹药进口,做出最终宣告。   “小不点,挺好。” 第803章 连环结,连环解。   小不点得天赐成人,遇天祸,当死但因人力而活;以此角度看,十三郎非但称得上她的父亲,连当妈的责任也担着一半。   红尘意必有红尘心,化解残念的过程中,小不点不知吸收了十三郎多少东西,虽然没有开口说话,那种隐隐存在心神中的联接早已不可消断。这种情形下,让他如何拿她当成一件宝物?   不是宝物,只能是宝贝,虽然她的年纪比在场所有人、或许加起来还要大,依旧是宝贝。   “生人不等于忘记本体,萧兄毕竟杀了这只海螺,方式暴烈,这种记忆恐怕很难消除。将来小不点若真的有意识,会不会……”   百花的顾虑绝对不是杞人忧天,十三郎毕竟是杀人凶手,手段堪比凌迟。身体被一点点割碎的感觉持续一个时辰,小不点怎可能忘记得了。那样的话,一旦她复原,会怎样对待十三郎?   好吧,退一步讲,即便她不反噬,不拿十三郎当仇人看待,这样的作为何尝不是一种痛苦?何尝不是注定伴随终身的煎熬?   话很有道理,十三郎不在乎,想都没想平静回答道:“这是她的事。”   是呵,这是小不点的事,别人帮不了,十三郎也不行。他做的是他的事,守的是他自己的心,投入的是他自己的那份感悟;残酷也好,冷漠也罢,同样是道理。   到了这一步,谁都不好再就此说什么,唯有祝福并默默祈祷,希望小不点不要太耽误事,不能醒转投入战斗不要紧,起码别让十三郎分太多神。至于以后小不点会引来多少觊觎的目光,十三郎如何对付,那是他的事。   感慨叹息,百花仙子忽而嫣然一笑,说道:“既然如此,妾身恭喜萧兄得获千金,并有一份不情之请。”   十三郎有些意外,说道:“与她有关?”   百花仙子点头,说道:“妾身有一小术,或能帮到她的忙,但也可能造成危害;施展此术,妾身付出的代价很少,得到的好处却很多,需要萧兄斟酌。”   这话有点意思,十三郎微微挑眉,说道:“讲来听听。”   百花仙子说道:“妾身道法由花木而来,萧兄当知晓花木有根方可得活。海螺不是花木,但它同样依赖大地,且本属水性;水木之间最易相融,所以妾身想,假如在其体内种下一根,应可主动吸收。”   在人的身体里种上一条植物的根?听起来不可思议,然而正如百花仙子所讲,海螺虽然生活在水中,但它离不开大地,需借助地气方能存活并且修炼,似有几分道理。   百花仙子说道:“妾身曾得到过一只万年芹须,将其融如元神多年,由此方能够离土种养沟通百花,略成小道。只不过,此女……小不点没有意识,被动承受此术将会如何,难为妾身知晓。”   十三郎认真想了想,问道:“最好会如何?最严重会怎样?”   下了决心养,但未必养得活;小不点本为死人,魂魄本源不全,被无尽残念与红尘之意硬生生催成现在这样,不消说也知道救回来的难度有多大。如现在这样时刻照看着,十三郎或能保她不死,但不要再想做别的事。这个过程不知要持续多久,强度也不知会不会增大,谁能承受得起。   百花仙子说道:“最好当然是如妾身这样,无论身在何地,只要周围还有大地之气,都能凭借根须灵性不断吸纳天地精元;对小不点而言,她现在的大地就是萧兄,好处是不需要时时照看,带在身边即可。此外。一旦她成长到某个阶段,萧兄便可割断联系,任其慢慢沉睡修复自我。”   “至于坏结果……”   百花仙子叹了口气,说道:“芹须也是难得灵物,妾身祭炼这么多年,始终不能彻底消除其最根本的那一点灵犀,完全化为本有。在我体内的时候,妾身能够压制其不生祸乱;进入小不点的身体,若它借机生灵,实难想象会发生什么事。”   “夺舍?寄生?那怎么行!”大灰第一个提出反对。   “不是夺舍,也不是寄生,而是伴生后压制,主与仆的区别。”百花仙子解释道。   “那也不行。”大灰连连摇头,骄傲说道:“咱们家闺女,一百个人伺候着都来不及,怎么能那么干。万一变成那颗老树为尊,简直……简直笑话!”   认亲已成定局,小不点在神驴心中的地位立马拔高无数级;能不能救活放在一边,现在她是这个家庭的唯一后代,怎么可以冒着成为奴婢的风险行事。   十三郎没有说话,神情多有踌躇;他最清楚给小不点续命的难度有多大,眼下情况也的确特殊,万一遇到激烈变故,让他如何分出神照顾这个病秧子。思虑中,旁边一直观望的血舞突然开口,朝百花仙子说道:“压制万年芹的灵犀,指的是不是神魂封压?”   百花仙子说道:“正是如此。妾身要用它吸纳精元,若不顾一切将其炼化固然简单,但也失去了那种吸纳之力,只能封压。这种封压比的不是神通道法,而是神魂强悍程度,是意识之争。”   说说很复杂,简单描述其实就一句话。百花仙子身体里实际上还有一颗老树的残灵,既不能炼化又舍不得摧毁,只好任它留着。这种情况平时无所谓,一旦百花仙子遇到重大创伤,魂魄不足以压制的话,就要面临主仆易位的风险。放在小不点这里,她连一点主动意识都没有,拿什么去压制。   百花仙子说道:“要防范,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可想;以我而言,若遇大战,首先会以道法将其封印,之后即便遇到危机,也不至于全无缓冲。小不点比较麻烦,原因是既然指望它帮主吸收养分,不但不能封印,而且难以避免会日渐强大;此外融合的时间越长,芹须与其联系也越紧,将来即便割舍,恐也会有不小损伤。”   “最后最重要的一点,意识之争,外人很难插手……”   “我可以。”   血舞冷漠的声音响起,转向十三郎说道:“我可以帮忙。”   百花仙子愕然说道:“这个怎么帮?”   血舞不理她,只望着十三郎的眼睛说道:“你确定要救她?”   十三郎认真点头。   血舞冷笑说道:“我要提醒你,事情比你想的难得多。”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不会比你救媳妇更难。”   血舞脸色骤然苍白,眼中闪过一道暴戾之极的寒光,如凶兽一样死死盯着十三郎的眼睛,半天没有开口。百花蓝山头一回听到这件事,望着血舞玲珑有致的身体,神情怪异中透着紧张;唯有大灰没心没肺,嘿嘿傻笑心里想血舞你装个屁呀,早被少爷看穿了。   迎着血舞吃人般的目光,十三郎神色如常,说道:“我一直不明白,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你不敢光明正大地讲出来。”   血舞双眼通红,身躯颤抖说道:“你怎么知道?”   十三郎轻叹一声,说道:“千愁公子夫妇元神融合,你一直寄居女体,且是一个命含猫脉的女体;以你的本事,难道找不出一具比她更好的身体?还有你要寻找鬼灵芝,用得着我说它的作用么?这么多线索加起来,还不够?”   血舞咬牙涩声说道:“不够。”   此不够非彼不够,十三郎心知肚明,说道:“你早就想求我帮忙,只是怕我不答应,是不是?”   红尘意不是真正生机,但它包含的生存意志乃亿万万民众所化,称得上世间最强的强心剂。血舞遇到的最大困难不是救活,而是山君九子的死志,一心燃烧自己成全血舞;如今她只留一缕连意识都不全、且难以与血舞割裂的残魂,不但要借助鬼灵芝补全魂体,还得拥有生之意愿。   自己不肯活,别人怎么救?   某些角度讲,血舞的情形与百花类似,面对的局面却完全相反。百花要防范芹须反扑,血舞担心的是妻子彻底消亡,最奇妙的是两者使用的手段完全一样,都是封压。   血舞本为魔魂天骄,涉及的又是爱侣,如果说世上还有人能够处理这种状况,非他莫属。因此当知道小不点情形时,最最关注此事的甚至不是十三郎,而是与之完全无关的血舞。   他要弄清十三郎的决心,进而才能决定自己有没有可能向他提出要求,非但要给小不点充当大地,还要给上代山君九子补充生志。   “我要的不多,只要能让她修成鬼体,之后……”血舞的声音越来越低,有点不敢往下面讲。   真的不多吗?太多了!该死的人那么容易救活的话,这个世界不知会多出多少大能。某些角度看,血舞之妻的情况连小不点都不如,只不过大部分事情由他自己来做,十三郎分担的只是一小部分罢了。   “同时救两个人,压力山大啊!”   十三郎先是一声感慨,待血舞脸上流出绝望神情时,忽然抬手在其头上弹一记爆栗,嘲讽说道:“傻孩子,早点讲的话,没准儿现在已经成了。” 第804章 天算不如人算   “这是……”   “先生……”   “少爷……”   弹爆栗,这般无礼幼稚的动作做出来,旁人目光不问可知。对血舞来说羞不羞辱倒在其次,关键在于十三先生的形象顿时倒塌,变得不成样子。   血舞的表情有些怪,此时他好似全身骨头被抽掉,软嗒嗒站立不稳;唇角抽搐着,脸上竟挂着两行血线。   “你……你这是……答应了?”   那种语气呵,就好像心里同时翻倒一瓶子黄连与一桶醋,再拌两盘子磨碎的大蒜,辛辣酸楚苦涩,让人舍不得哭出来。   “答应了。”十三郎随意点头,仿佛那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血舞默默低头,想将身体与情绪平复,结果越是用力,颤抖反倒越是厉害,眼泪流得愈欢。生机难求,生志比生机更难求,天下能者千千万万,有能力帮忙的人血舞只见到两个,一个是老祖宗,再一个就是十三郎。   让他如何不哭。   “不净王一战没帮上忙,是不是特失望?”十三郎变成大灰,没心没肺,此时仍在调笑对方。   “我……”   血舞面色通红,吭哧半天抬手指着小不点,“咬牙切齿”说道:“我会尽全力帮她。”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帮是应该的,真帮不上也不要紧。”   血舞一愣,想说话,目光有些犹豫。   十三郎轻蔑说道:“区区一条老树根,就算没有你,我也有办法解决。”   意识,还有谁比真灵意识更强?没有这个十三郎也不怕,假如那是别的也就罢了,可它居然是一颗树,一颗树!   除去罗桑木,哪颗树敢在十三郎这里嚣张?休说万年老木多了不起,就是两万年五万年,一把金乌之火扔进去,吓都能吓死它。十三郎何须懂得意识之间怎么争斗,只要让那颗老树残灵明白,安安分分做仆能够活下来,但凡有小动作,其命运就只有灰飞烟灭一途,神仙也救不了它。   从这个角度讲,十三郎一点都不害怕树灵强大,相反他担心对方太弱,弱到灵智不全无法领悟自己送出意念,那才叫糟糕。   血舞愿意帮忙当然最好,十三郎也想看看他是如何保持残灵不灭,进而能否领悟到什么。心里盘算着,十三郎情不自禁回忆起冷玉,暗想假如将现在的自己送回到数十年前,塑灵女能否救得回来?   “恐怕……还是不行啊!”   了解的越多,十三郎越能体会到轮回之深奥莫测,也越发觉得无助。   摇摇头将脑子里的杂念驱除,十三郎不再理会血舞,转身望着百花仙子说道:“刚才你说能得到不少好处,是什么?”   对呵!大灰突然醒悟过来,心里想这娘们儿早有私心,也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能不能收点提成。   百花仙子嫣然说道:“好处来自两方面,其一是这个过程中我肯定需要与小不点神魂连接,进而便能体会到她的天赋神通:乱空。”   道法同源,百花是修行修来,海螺是天赋。什么叫天赋?天赋就是天生就会,天生懂得空间法则,是活生生的教材。不说八级妖兽比大修士高,首先层次完全不同。神魂连接之后,一段时间内小不点与百花同思同想,彼此都能互相学习。   只可惜,百花有机会领会空间真谛,将其系统归纳为可以理解与传承的理论;小不点呼呼睡大觉,估计什么都留不下来。   十三郎点点头,说道:“第二呢?”   百花仙子轻叹说道:“种植芹灵就要将它割裂,但不能一开始就这样做;需先完整埋入小不点身体,待其适应并且意识到可以在那里得到机缘后才能进行。如此一来,待我将其割裂取回后,多少都会带走小不点一些灵性,还有些本命精元之类。”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微微皱眉,大灰毫不犹豫叫道:“那怎么行!小妮子本就半死不活,这样搞等于要她的命!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百花仙子苦笑说道:“不会的,这只海螺大半精元都用来培育人体,哪有那么容易要命。”   大灰连连摇头,说道:“那也不行,咱们家不做亏本买卖。要不这样,把那条老树根留下,多少钱,开个价。”   百花仙子差点被它气死,心里想这是钱能买的么?那是我的命啊!你们家不做亏本买卖,难道我就该千刀万剐?   这种比喻不算错,老树与百花融合已久,老实讲割裂都要承受一些损伤,只不过所得更多才不肯计较;若整个拿走,百花仙子不得哭死。   “不答应?”   大灰瞅瞅百花的表情,冷笑歪脖朝十三郎递眼神,暗示:少爷,要不要干了她?   “就这么做吧。”   十三郎的话让神驴误会,差一点就要扑上去咬她的头;他觉得这招厉害,多半能够秒杀。   “别闹了。”   阻止大灰,十三郎说道:“这件事宜早不宜迟,若需准备什么,现在就开始筹备吧。”   血舞那边没问题,只需将状态调整好便可。这边十三郎打算将小不点收起,百花仙子望着他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小不点身上还有一件宝物,萧兄注意到没有?”   还有宝物?大灰再次激动起来,目光灼灼盯着那个光屁股小女孩,邪恶到无法形容。   十三郎早有所觉,说道:“是这个罩子吧?”   百花仙子郑重说道:“它叫如意罩,天生能够滋养一切血肉活物,生死人肉白骨,便是尸体也能万年不腐;小不点能够活下来,一多半功劳在它身上。”   大灰两眼放光,忙问:“能吃不?吃进去还有效……哎呀!”   十三郎收回手说道:“可惜小了点。”   百花仙子扑哧一笑,说道:“如意罩怎么会小,这时候小是因为小不点的身体小,换成其它……别说人,连驴也装得进去。”   “真的?!”大灰一点都没听出嘲讽,屁颠颠跑过来追问:“我这样也能装?”   百花忍住笑,回答道:“能装,当然能装。如意罩是巨螺所化,理论上讲,最大可以装下与它的内壳等大之物。”   大灰张口结舌,望着就在身边如山一般大的海螺壳,惊呼:“我的个天啊!可以洗澡……哎呀!”   十三郎收好如意罩,说道:“先这样吧。假如小不点能够苏醒,其它事情好谈。现在……蓝老还有什么事?”   蓝山可算有机会开口,忙说道:“还是方向上的事,先生还没有解释过。”   “呃,差点给忘记了。”   十三郎一拍脑袋,说道:“是该教你们怎么辨别方向了,遇到万万一的情况,大家被冲散的话,也好有个准备。”   抬手弹指,十三郎在地面画出一层层圆环,说道:“此前分析过,乱生海应该是一个圆湖。”   众人点头,大灰不甘心被遗忘,探过脑袋补充道:“比这个圈圈大很多的湖。”   十三郎舍不得责备自家人无聊,点头说道:“没错,因为这个湖太大,可参照的东西几乎没有,难以辨别我们身在何方。不过没关系,我们不需要知道自己在哪里,只要判断朝哪里走离大陆最近即可。”   有道理,怎么做?大家均在心里面自问。   十三郎说道:“大家看一看,假如将这个湖面看成无数个圆,任取一点画出切线,之后再从切点上画一条圆心射线,这条线就是距离大陆最近的路。”   切线?圆心射线?三位大修看得懂十三郎的理论,明白这样讲的确有道理,但不知道那些圆环从哪里来,还有不知道那些名词儿从哪里来,好生迷茫。   百花仙子细细思索,目光忽然一亮,说道:“黄沙天就是圆环,因为太大所以像直线;不过不要紧,我们只要延着这条……这条圆心射线去走,大致便不会错。”   十三郎点头表示赞许,说道:“问题还没完,这条线指向两边,一面靠岸一面走向湖中心,走哪边?”   百花仙子失语,左思右想没有办法,只能苦笑说道:“妾身智拙,还请先生解释吧。”   十三郎抬起头,望天轻笑说道:“乱海无波,黄天无情,原本真可算得上死局;可惜天算不如人算,这沙、这火,还有黄天与残念海之间的那层静空,给了我们机会……”   指尖轻弹,一道剑气直入数百米高空,众人尚未来得及惊叹十三郎施法距离如此之高,但见一缕黄沙被切割下来,落入残念之海后化火升空,烧出一片黄灿灿火云。   十三郎再没有多做什么事,说道:“看出来没有?”   众人茫然望着天空,心里想这是要看什么?   十三郎说道:“那火会动。”   蓝山心里暗骂他在讲废话,沙本身在动,变成的火当然也会动。   百花仙子看得最认真,此时忽开口说道:“火焰似乎有点……有点歪?”   其它两人神识全开,仔细查看并在脑海中推衍,发现的确如百花所讲,火焰升起的时候略有偏歪。幅度之小几不可查,也就是他们,如换成普通元婴修士,绝难有所察觉。话说回来,即便有这个本事,假若不是被提醒,谁会朝这个方面想。   百花仙子眼波流转,轻声说道:“为什么会这样?”   十三郎说道:“沙子沉重,火焰轻灵,惯性不失,所以才会歪。”   百花仙子声音更柔,说道:“火焰偏移的方向,是外还是里?”   十三郎微微一笑,回答道:“当然是外,离心力……这个世界,真的很可爱。”   离心力?啥玩意儿?世界很可爱?大灰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心里想本神任重道远,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啊! 第805章 不算晚   黄天下,念海中,流星疾驰如电,穿透万万里海疆。   “到了,总算到了!”   世界有极,漫漫波光看似无边,实则总有尽头。随着一声饱含惊喜的欢呼,天边那抹重色撞入眼帘,铅灰色的大地猛的呈现在众人面前。   “陆地,哈哈!的确是陆地,陆地啊!”   林晚荣仰天长笑,几与大地类似的面孔上竟泛起异样的红,感慨莫名。   “诸位莫怪,我族与土蚌族一样亲土,海上待了这么久,闻到大地的气息着实亲近,失态,失态了。”   目睹黄天银波一年多,没有人不因之觉得厌倦。此时看到完全不一样的景色,看到那沉实厚重的土地,看到远方天空隐约可见的二十八颗星辰,每个人都觉得心怀大放,胸中骤然开阔起来。   闪灵大长老微微一笑,说道:“之前老夫从未想过,今生会因为大地之气如此开怀,能有这番感受,亦算得上惊喜。此番能够脱离苦海,林兄居功至伟,当得老夫一谢。”   青衣人罕见开口附和,说道:“在下也是如此。”   蓝瓶儿微微一笑,说道:“妾身断言,接下去的惊喜会更多。”   乱生海的海边与别处不同,越靠近岸边海浪越是狂暴,飓风自陆地席卷而来,阻力之大非同寻常,几人纵为大能亦不能不为之变色。但在此时,看够了平静的四人早已厌倦了一成不变,巴不得沐浴几场风暴,哪怕因此消耗法力。   狂风喜人,浩浪变得比平时可爱,顶着扑面而来的风,林晚荣欣然说道:“道兄谬赞,若非贵女以紫烟炉相助,老夫亦不能这么快找准方向。”   蓝瓶儿手中托着一只小小香炉,三香燃其一,飘渺烟气透着淡淡的香,闻一口都让人心旷神怡,精神为之一振。   闪灵大长老目光微闪,说道:“往日听闻此宝神奇,今日一见,果然不负虚名。贵女能否说一说,其它两根香是何用途?”   蓝瓶儿懒懒一笑,轻启红唇说道:“天地人三香,妾身只能催动地、人两香。地之香诸位已经看过,人香与妾身功法有关,不太方便与诸位细说。”   软绵轻语,蕴含的是平静与坚定,但因涉及功法隐私,旁人自不好多说什么。此外越是临近岸边,蓝瓶儿的脸色越是淡定,就连那股慵懒都被压下,宛如天地尽在我手,乾坤皆可遨游一般。   脚下涛光翻涌,顶尖处照住几点黄芒,透出深埋于海底的狂暴力量,恰似妙音贵女此时的表情。   “涉及功法,确是老夫冒昧了。”   抱拳轻轻一言揭过,闪灵大长老的目光投向远方,说道:“老夫一生专伺鬼道,亦无法在此穿梭自如。这条飞舟也不错,竟能抵挡亿万残灵。”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眼眸深处闪过一点猩红,好似将千万头恶鬼凝聚成一个点、炼化冥河都难与之相比的红。   提到飞舟,林晚荣神情颇有些唏嘘,眼里有与大长老一模一样的猩红出现,一闪而逝。   “土蚌族至宝,据闻乃族中长老骸骨所化,岂会惧怕区区残念。妙音门底蕴深厚,连它都能寻来。”   妙音门深厚人尽皆知,无需林晚荣刻意强调;妙音贵女仅为寻常大修,却身怀如此重宝,其实力真如她表现出来的那样?不知不觉,两大修士彼此对望,随后呵呵一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唯有天狼青衣神情不变,冷漠的目光望着蓝瓶儿脖颈间的那一缕白,时而闪过一丝痴迷。   他眼中同样有猩红颜色出现,但不知为何三人对此毫无所觉,彼此对望也未流露出异样。   蓝瓶儿没有对林晚荣的话做出反应,催动飞舟疾驰登岸,挥手将其收入怀中,微笑说道:“妾身修为有限,登岸再无残念之忧,请几位道兄自行飞行可好?”   理所当然的事情,三人均无异议,各施手段分列左右。闪灵长老化身鬼云,天狼修士抬手放出一条体型数丈的巨狼,看起来仍要节省法力,只以兽宠代步;最奇妙的是林晚荣,其使用的法器是一双倒置的鞋,看似背身而飞,速度可一点都不慢。   “倒履奇功,林兄名不虚传。”   蓝瓶儿轻赞一声,懒洋洋的眼神略带几分别样含义,挥挥手放出自己的法器,一只体长与人相当的六翅螳螂。   “吼!”   巨狼突发低吼,目光死死盯住那只螳螂,流露出警惕与戒备的神情。青衣修士表情微愕,说道:“贵女这只妖虫……倒也奇特。”   螳螂四翅,六翅螳螂当属变种;仅仅变种不算什么,青衣修士在意的是它的危险程度,不明白为何它能让坐下天狼感到威胁,甚至有几分惧意。反观那只螳螂,虽被天狼低吼挑衅,神态动作没有丝毫不适,还有几分不屑。   “一只妖虫而已。妾身实力低微,总要找些办法保护自己。”   蓝瓶儿神情柔弱,说出的话似谦逊又像嘲讽,几人均不免有些尴尬;好在这种情形瞬间即过,妙音贵女不在此事上过多纠结,说道:“路途还远,且会遇到不少凶险,大家抓紧时间赶路吧,莫让别人领了先。”   林晚荣连连点头,说道:“此言甚是,有办法找到陆地的未必只有我们,还有人原本就在陆地;我等应该放下杂念,及时赶路要紧。”   余者没有异议,四人各展云头纷纷向前,按照蓝瓶儿的指引前行。起身时,蓝瓶儿回头海面,抬头再看看那片昏暗黄天,片刻后,忽然皱起了眉。   “似乎有点慢,为什么……”   “我等尽了全力,这样的速度,不算慢了。”青衣修士对她关注最高,闻言说道。   蓝瓶儿眼角微微挑起,微笑回应道:“是啊,我们不慢。我们怎么会慢。”   话虽这样说,待起身再度踏上征程的时候,蓝瓶儿仍禁不住回头看着那片黄天,看着那片空荡荡的海滩,目光微忧,神情渐渐转冷。   “别让我失望,否则……”   ……   时光飞逝如流水,流水徐流永不停歇,宛如血管中的血,运行方能感受到生命,滋养眷带拥有生命的人。忽感前方压力回传,流水愤怒一头扑上去,被礁石撞至粉身碎骨。   水浪变成水珠与水花,生命流动的感觉消失;水珠水花再聚水流,又将生命的感觉找回,只不过,已不是刚才那一条。   拥有了新生命的水流沿别的方向继续流动,绕开礁石涌向它心中的前,身后留下礁石冷漠,与一些将死未死不想死的死尸。   “虽然晚了点,可终归还是来了。”   黑石小岛,岸边一名黑袍,手托香炉四处巡看,冷漠目光自水边那排礁石滩扫过,望着地面上渐渐增多的鱼尸,神情流露出几分欣然。在其身边,一黑一红两名魔族大修紧紧跟随,衣着款式一模一样,剑袍扎袖高领低摆,领口袖边醒目处镶着醒目的标印:一座几乎沉于地表之下的山。   两人神态恭敬,眼眸深处均有猩红之点闪烁,如昏暗世界里的一盏灯。   “君临天下!呵呵。这么矮,世界怎么能看得完。”   醒目的东西总是那么吸引人,黑袍人回头便看到那座山,而不是穿着山袍的人;他抬起头,仔细看了看天空之上的天,感慨自语道:“是时候了,山若扶不起来,不如弃了它。”   两名魔修并无应答,提缰木偶般静肃一旁,只等黑袍人吩咐。   又一片海浪冲刷岸石,轰鸣之声似比刚才响亮,间杂着几声哀鸣与呜咽,伴随着几声头窍被坚石撞碎的脆响;悦耳的声音传入黑袍人脑海,其脸上的喜色再增,轻轻抬了抬手。   “传讯,两极合一即将开始,星将各归其位,准备祭天大道。”   “现在?”   黑衣魔修二话不说转身离去,红袍魔修微愣说道:“星主说南方似有变故,命我前来通知……”   “那是你的星主。”   黑袍人打断他的话,说道:“他那里有变是他的事;本座与右路均已妥当,岂能这样一直等着。”   魔修大急,争辩道:“可是星主坐掌中天……”   “放肆!”   黑袍人面色微沉,单指轻轻在香炉上一扣;人之香骤然闪亮数次,与之争论的魔修顿时发出惨嚎,双手抱头滚身到遍地湿漉与尸体中,面孔扭曲,神情痛苦不堪。在其身上,皮肤之下隆起密密麻麻的尖点,仿佛有千千万万根长枪隐藏,欲破体而出一样。   堂堂大修,且为大修中的佼佼者,此时没有半点反抗的力量,只能死守灵台不让其陨灭,苦苦于煎熬中挣扎。直到其双眼血红一片,那点猩红似要穿透瞳孔的时候,黑袍人冷哼一声,轻轻再叩一次香炉。   令出刑止,红袍魔修瞬间恢复如常,除了记忆中残留的恐怖印象,衣衫污秽不堪外,身体一点伤害都没有;相反,其精神比刚才更加健旺,亢奋中透出难以言喻的癫狂。   “敢有下次,本座灭尔星灯。”   厉喝中,红袍魔修不敢再说什么,躬身施礼转身而去,留下黑袍在远处看天望海,独自欣赏着石滩上的美景。   “阴阳无缺,二十八星少一人;呵呵,老八啊老八,真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心思?”   此刻,一条数丈长怪鱼冲上岸边,发疯一样朝礁石上猛撞,直到头颅破碎、鲜血和着脑浆四溢,尾巴弹动不休。黑袍人脸上带着嘲笑,认真而戏谑地望着这一幕,望着那条四级小妖死活不肯停止挣动,望着他最终还是停下来,并且死去。   “她也知道的,你说你怎么算得赢。”   轻轻叹了口气,他说道:“算天算地其实不难,真正难以推算的,是人呵!” 第806章 乱海生波   “通天算地如何,天下第一如何,若不能打破囚笼,我等迟早归无化虚变成一抔黄土;不,连黄土都没有。”   天空越来越低,海面上的狂风越来越急,撞向岛屿海岸的妖兽随之增多;亿万万灵性觉慧的妖兽宛如迷了眼、割了头,水中天空横冲乱闯,十倍百倍的速度走向死亡。小小秃岛峭立水中,给人的感觉好似整片大陆,巍峨连绵,不可摧动。   岛屿四周,妖兽的尸体推挤往上,渐渐高出水面,构筑出一圈尸身拦坝。奇怪的是,无论尸体怎么涨,无论冲来上的妖兽有多少,其与海岛中央距离没有缩短,反如沉落一样拉宽。   岛屿在升高,在拓宽,在变圆。   水下有一股无形庞大的力量,顶着整座岛屿浮起、升空,似欲登临九霄。   黑袍人眼神越来越亮,目光从海面上收回看向身后,看向原本只是一片缓坡、此刻已渐渐变成你一方石台的中央,表情炽烈。   “两极合奏,乱生海无尽生灵为祭,若连这样都不能打开入魔通道,我等便是再等一万年、十万年,又能有什么用?”   海岛升空,除正中外,周边青石均略有晃动;感受着脚下隐隐传来的浩瀚力量,黑袍人的脸上涌出敬畏的神情,状及庆幸。   “能算到底是好的,若非如此,我们即便明白真相也难寻到出路,寻到出路未必能够把握,纵能把握恐也无法将其完成。八弟,此次大事有成,为兄会好好谢谢你,定会记在心里呵。”   神情闪过一丝得意,黑袍人自语道:“可笑你算天算地却算不了自己,妄自潜伏数百年,连魔宫长老都被瞒过,用心可谓良苦。现在好了,三星台哪座出问题不好,偏偏中军有所变化;否则的话,就凭你,也想高居我两之前?”   “殊不知,我们虽然不像你那么能算,但因命理天生,早已知晓凶星位于何处。”   “你让我们等,想必是希望借天人同举之力补救;可是你忘了通道只有一条,能否通过两人尚未可知,遑论四人同举!师弟到底只是师弟,此番若换成大师兄前来,恐不会留下这样的机会。”   提到大师兄,黑袍人脸上闪过一丝畏惧的表情,皱眉自语道:“可惜,大师兄的修为太高,又不愿像师姐那样,所以他来不了。按说此事有些怪,以师兄的本事,怎会不知道我们和你在做什么,既然如此,他为何不干涉?”   “师姐说她能牵制师兄,这话不可信……无所谓了,本座飞天在即,理会那些事情作甚。话说回来,师尊比他们强大多少倍,还不是一样……”   “师尊……”   身体莫名颤抖了一下,黑袍人强迫自己镇定,冷笑几声说道:“呵呵,哈哈!十三代传承,为所谓大计隐没终生,结果得到什么?师尊啊师尊,我等之所以走到今天全拜您老人家所赐,须怪不得弟子们反目啊!”   感慨中,远方滚过一股洪涛,其后跟随着更高更壮也更多的一波波浪潮,席卷拍打轰鸣而来;洪涛之内光华乱闪,数不清多少妖兽在水中挣扎,爆发将临终结的慌乱与疯狂。此时的乱生海,浪浪连涛成片,覆盖千万万里,名字中的那个乱字变得名副其实,再无一丝平静可言。   空中,三三两两的身影从远处飞来,无尽残念蜂拥着将他们包围,如找到宣泄之口一样灌入身体;所有人脸色看不到紧张,只有越来越浓郁的癫狂与振奋,似嫌那些残念还不够多一样,纷纷张口猛吸。   “二十八星登天路?”   黑袍人默默看着这一幕,眼里带着冷笑,手指不时轻叩香炉,一道道无形波纹横扫周围,指引那些修士各归其位,分列于已呈石台形状的山峰周围。   “你认为我们不知道,七星连珠即可升台。呵呵,本座一人未失,还有得多了。有此九人聚念做宝,加上此炉,本座定能撑过天界之罚,成为真正的上界之修。八弟,你所讲的有变,多半是因为人数损失太多吧。”   黑袍目光闪烁,思忖自语道:“此事有些怪。七支队伍,乱生海容纳四支已是极限,除了我们,本不应该还有人传入此地;即便因误差传来一支甚至两支,也会四散分开且被妖兽围攻;这样的队伍,怎能与你对抗?”   “还有哪支队伍具有这种力量?这样的队伍,假如被我遇到,结果将会如何?”   想到此处,黑袍人情不自禁摇摇头,神情庆幸中透出几分忌惮,心中默默想道:“不管怎么讲,三星台已经激发,血域内再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为兄;八弟还是自求多福,为兄不要你帮忙,也帮不上你的忙。”   言罢,黑袍人身躯微闪,下一刻凭空出现在岛屿最中央,也就是那块持续隆起的高台之上,端正身姿专心施法。   “星将归位,祭天奉道,请涅祖圣躯,开三生路!”   “祭天奉道,请涅祖圣躯,开三生路!”   “请涅祖圣躯,开三生路!”   “开三生路!”   “开三生路……”   光秃秃石台下,九名大修虔诚跪拜,宛如面对真正神佛;九具身躯如九张贪婪的口,疯狂吞噬着无处不在的残念,渐化一片朦胧。   ……   沙天沉降,影响的不是某片某域,不是某个人某几人,而是所有传至乱生海的魔族大修。比如十三郎,比如血舞蓝山百花仙子,再比如此时此地,正由疾驰中停顿的古鸣约。   浊浪滔天不足以让令大修怯足,古鸣约停下不是因为兽群,而是因为前方出现人修,三名品字型包围上来的魔族大修。   “魔宫修士。”   乱生海中遇到人修,且是引领百族的魔宫修士,本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甚至庆贺的大好事;古鸣约没有如此,相反其脸上只有戒备,当然还有怎么都压制不住的疲惫。   独自漂流一年零三个月,古鸣约未得到任何外力相助。较真算起来,除开始三四个月相对平静,之后乱生海剧变重重,妖兽连袭不断,古鸣约边战边走,至今鏖战已接近一年。十三郎这队人中,纯以艰苦而论,非其莫属。   比较幸运,他一直没有遇到过特别强悍的兽群,能战则战,不能战干脆升空远遁,避开后重新落回海面,以迂回的方式持续朝感应中的方向靠拢。此番血域之行,古鸣约准备极为充足,全部家当都经过整合,大多兑换成补充法力、又或治疗伤势的丹药;几番风险都一一度过,没有遇到过真正的性命之忧。   直到刚才,三名魔宫修士出现的那一刻。   ……   “来者不善。”   来人丝毫不惧残念风暴,纵剑疾驰笔直而来;古鸣约第一时间确定来人最可能持有的态度,但因不知其意图如何,遂压下身形原地等候,同时不忘吞服丹药,将胸中那一口浊气抚平。   没有及时与十三郎等人汇合,古鸣约并不如何担忧;他的心思远不像其表面看到的那样浮躁,很快由感应中的动向得出结论,十三郎正忙着整合其他人。过程中,十三郎曾有几次明显的停顿,古鸣约猜测或许在战斗,更大的可能是担心自己失去方向,故意等待拖延。   十三郎这样做,古鸣约并不像当初血舞那样愤怒,相反有些自得。相处多年,他当然知道十三郎心机深重,机谋临断方面或还强于自己;但也正因为如此,古鸣约认定十三郎目光长远,不会在乱生海这种地方轻易舍弃哪名队员。   古鸣约是个自负的人,也的确拥有骄傲的资本,因此虽屡有不驯之举,十三郎仍坚持带上他,而不是其它态度更加恭顺的候补。他的结论是,十三郎先接应别人是因为觉得他们实力比较弱,担心其陨落才会如此。   基于这种推论,古鸣约想不出自己为什么生气;事实上,假如这里不是乱生海,假如不是没办法辨别方向,他宁愿选择单飞独闯,而不是与其它人搭伙。至于现在,鏖战了将近一年后,古鸣约精神耗损得厉害,也认识到凭自己的力量实难走出,当然不会如当初那样坚持。   面对三人合围,古鸣约神情依旧坦然,目光清明锐利,深处透出一缕令人心颤的疯狂;其身形看似放松,实则绷紧如一张拉到极限的弓,随时欲扑。   思量中,三人很快来到眼前,一色的大红剑装,一色的神情漠然,一色的气息惊人威压四溢,宛如三座矗立在空中的神。此时的古鸣约留意到,水中妖兽疯癫,但没有一头敢向三人发动攻击。   “有古怪。不要惹我,否则……”古鸣约微微眯起眼,瞳孔内射出针一样的光。   结果令人失望,三名修士来后,为首之人随意看了一眼古鸣约,淡漠开口。   “奉星主之命搜救迷途修家,道友,请跟我们走。” 第807章 拦截   “跟我们走。”   红袍人脸上神情淡漠,口吻谈不上客气,但也说不上多少敌意,唯话音中流露的决心不容置疑;其目光平静,显示出因具备碾压实力才能拥有的强大信心。相比之下,旁边两人略有不如,神色中暗藏着难以掩饰的烦躁,似有些忌惮,又或者担心什么事情发生。   血域开启一年多,这个时候遇到一名单身行走的修士,没有人敢轻视对方。古鸣约给他们的感觉就像一条身体里藏着利箭的毒蛇,眼眸深处那缕凶芒时隐时现,让人惊心动魄。   古鸣约没有急于答话,一面暗催法力将药性尽快化解吸收,目光在三人间扫过,最终停留在右侧红袍身上。   他觉得那人有些不同,难以形容具体,非要说的话,古鸣约觉得他就像一只开了缝的碗,只要多用几分力捏一捏,便会破碎成为一堆乱瓷。   这样的感觉没什么道理,古鸣约明明看出对方气息鼎盛,身上没有半点伤势,脚下踩着一只七级双头妖禽,难以辨别品类。   “本土妖兽。”古鸣约内心微寒,眼里那一抹疯狂却更浓。   以兽宠代步不稀奇,收本土妖禽为兽宠,事情就显得有些怪;不用想也知道,乱生海广袤岛屿稀少,妖禽虽有但肯定是群居,收宠难度可想而知。除此之外,古鸣约留意到那只妖禽的眼神,迷茫多于畏惧,畏惧多过悲伤,悲伤中暗含一丝轻蔑,唯独没有尊敬与亲昵。   不是兽宠!古鸣约暗自得出结论。   思量中,中央那名红袍修士微微皱眉,说道:“阁下犹豫什么,乱生海剧变在即,难道你想独抗天威?”   一声阁下,可算提醒也可当做警告,正如鱼肉上了刀板,便有再多的不甘心也要认命,至少应该走走看。古鸣约不会幼稚到因此而发怒,略显阴戾的声音说道:“请问道友,魔宫何时有了星主这样的尊号?”   红袍修士说道:“此为临时称号,道友不在魔宫座下,不知道此事,没什么好奇怪。”   古鸣约说道:“既然如此,请道友告知星主名讳。”   七百年一次血域开启,各个队伍之间虽不事先联络,但因兹体事大,魔宫会将其下属血鼎的持鼎人昭告通知其它人;用意很多不必细表,古鸣约此刻问到此事,给人的感觉他对魔宫极为熟悉,或有相识之人。   红袍修士挑眉说道:“进入血域只认星主,名讳过往通通不再重要,此为魔宫规定,阁下不用再问了。剧变将临,显圣台需要各路同道联手协防,共同对抗此次天灾,阁下如不想丧身妖腹,还是跟我们走吧。”   “显圣台?”古鸣约目光微缩,再次看向右侧那名修士。   “啰嗦什么,一句话,去还是不去!”   对着古鸣约毒蛇般的眼神,右侧修士明显有些不适,开口发出断喝;其脚下那妖禽定力更差,此时已忍不住目露凶光,两颗头颅来回摆动,翎羽炸竖。   “不用这样。身在险恶之地,多问问也正常。”   中央修士轻轻挥手,解释道:“显圣台是一座岛屿,名字乃星主临时所取,不值得较真考量。阁下只需明白,我等此番绝无恶意,只为搜索散修共度难关即可。此外你应该看得到,我等并不惧怕乱生海妖雾,阁下如能伸出援手,事后即可得到星主施法,消弭此雾影响。”   黄天下沉,残念之海一日浓过一日,现已转为淡淡雾气;三名红袍高居雾中,身形好似三盏晃动的灯,对那些寻找不到方向的旅人来讲显得尤为醒目,且是一种惊喜。至于消除迷雾乱心的影响,对任何身在乱生海的人都是无法拒绝的诱惑,甘愿为之冒险一搏。   利诱威慑都很直接,红袍人并不打算套近乎说什么客气话,只是讲出事实,任由古鸣约品断。   古鸣约的反应也很直接,轻轻摇头说道:“本道并未迷路,此时正要与我队其它人汇合,不需各位操心。”   红袍修士神情平淡,说道:“风高浪急,阁下应当珍惜自身。”   古鸣约表情冷漠,回答道:“这点小风浪,还不足以令古某授首。”   红袍修士轻轻叹息,说道:“阁下不便飞行,可告知我等方位,星主会另行派人接引。”   古鸣约继续摇头,回答道:“相距不及千里,不如几位陪我一同前往,商榷后再做决定。”   “你!”   两侧红袍同时怒喝,神情中透出无法掩饰的羞恼。他们都明白,古鸣约这个时候才说出这般重要的信息,其之前的话恐都是为了试探底细,居心叵测。   当中红袍神情微寒,只一闪便又恢复如常,开口道:“阁下说笑了。”   古鸣约说道:“几位如不信,可陪我走上一段,自能明白一切。”   红袍修士神情再变,忽说道:“假如我猜的不错,阁下应属萧十三郎那一组。”   古鸣约的眼睛骤然眯起,厉芒大盛。   红袍修士微微一笑,说道:“本座可以告诉阁下,此时此刻,你所在的队伍血鼎怕已经易主,萧十三郎多半已经身亡,余下之人所取的方向也与我等一致。”   随意的语气,自信的神态,古鸣约暗暗低头,内心同时生出念头:红袍修士没有在这件事情上撒谎,所讲都是事实。   如果是那样,问题可就大了!   ……   素不相识,红袍人一口断定古鸣约的队伍来历,只能说明一件事:他知道或见过所有其它传入乱生海的队伍,并且已经汇齐,独差萧十三郎这一支。   进一步的问题随之而来,难道所有队伍都进了乱生海,那怎么可能?至于将所有人汇集并统计生死,更加显得不可思议。此外还有,他敢说出萧十三郎已死、血鼎易主这样的话,且不说是真还是假,至少说明这支队伍里隐藏着某些不为古鸣约所知的阴谋。   这样的情形下,他现在该怎么做?   红袍人的话不温不火,其态度之坚决不容置疑,古鸣约要拒绝,唯有与之厮杀一场后逃离;但他不能长时间飞,对方三人且飞行无碍,实力差距太大。如按照对方要求的那样做,何尝不是羊入虎口,任凭其宰割?   片刻思量,狂风再度加剧,呼啸海浪高达数丈,一层层叠荡奔涌向前。海水之中,千千万万头体型各异的妖兽咆哮嘶鸣,不少妖兽跃出海面,眼中透出的疯狂之意越发浓郁。仅仅说话的这段时间,几人周围俨然变成一片妖兽之海,一些完全失去理智的低阶妖兽分头扑向四名大修,虽不足以威胁性命,其声势着实惊人。   “血域凶途无尽,天变之后妖兽泛滥,阁下难道认为,自己可以一直这样杀出去?阁下无法辨识方向,即便拥有无尽法力,恐也不想在此漂流数十年之久吧。”   为首红袍人略显不耐,催促说道:“就算阁下有那样的能力,难道……”   古鸣约忽然抬起头,阴阴一笑说道:“本道有一事不解。”   红袍修士的话被打断,神情略有不喜,挑眉说道:“何事?”   古鸣约轻轻合掌,双手间出现一条长索,嘴里说道:“几位明明心急如焚,实力远远强于本道,为何有耐心与我谈论这么久?”   红袍修士轻轻皱眉,说道:“阁下似有想法?”   古鸣约点头,阴戾戾的脸上显露几分神采,似因某种发现信心陡增一样,气势为之见涨。   他说道:“你们不惧妖雾,不被妖兽所袭,但这种能力有限制,会消耗,还有时限。所以几位不想与本道动手,不得不好生商谈。”   红袍修士神情转冷,说道:“有话不妨明说,难不成阁下认为可以力压我等三人?”   古鸣约深吸一口气,说道:“力压太过了,闯过去或许不难。”   红袍修士觉得好笑,说道:“闯过去又如何?阁下费尽心机,就为了与那个换了主人的鼎主汇合?”   古鸣约比他笑得欢,说道:“血鼎易主,阁下真的这么想?”   不待对方回答,古鸣约大笑道:“知道鼎主是萧十三郎还敢这样想,本道不得不赞一声,魔宫修士当真是……够蠢!”   “大胆!”   “放肆!”   身边两名红袍齐声怒喝,纷纷向前欲要出手;当中之人伸手拦住,冷笑说道:“那边如何放在一边,本座想要知道,阁下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闯过去。”   古鸣约陪着他笑,说道:“你为什么不问一问,本道凭什么在乱生海活这么久?”   红袍人淡淡说道:“本座正想问。”   古鸣约扬一扬手中长索,或者说是一条超长的鞭,神情有些自得。   “就凭它?”红袍人讥讽道。   “就凭它。”   古鸣约再吸一口气,胸膛如球一般高高鼓起,手中长鞭再次增长,增长,长及百余丈……   还在长!小小丝索生长无尽,连绵伸往身体两侧,古鸣约双手持其中段,气势如那根长索一样疯狂滋长,直逼大修顶峰。   “这是……”左侧红袍人神情忽变,失声发出惊呼。   “赶妖鞭都不识,不愧为魔宫的蠢货!”古鸣约放声大笑,双手举起长鞭,用力朝海面猛抽。   “天魔驱妖,神佛避退,给本道让开!” 第808章 赶妖突围   长鞭起,海浪翻,妖兽奔腾涌起。   两边黑色长索上下抖动,似极了摇摆身姿的蛇,银色的海面顿起黑芒……黑墙,一道因鞭影纵横切削空气所形成的墙。   墙壁两侧,本就难以压制的妖兽彻底疯狂,成批成片射出水面,以其所能达到的速度极限,以它们所能施展的一切神通,猛扑向前。   赤红的双眼,扭动的身体,凌空的影子,张开的大嘴;还有咆哮的声浪,瓢泼的神通,漫天的光华,以及无处不在的死亡。那种感觉,就好像海水中出现了某种比死神更可怕的事物,追逐着、驱赶着、逼迫着所有拥有生物,爆发出生命中的最强。   “天魔驱妖,神佛退避,给我让开!”   手持长鞭脚踏青波,古鸣约面色苍白中透出极不正常的红,显然负担极重;其双眼被疯癫之意占据大半,阴狠的表情似要将对手生吞到肚子里,嘶吼咆哮着冲向前方。   与四族大修那种人情关系不同,古鸣约是十三郎亲自挑选,怎么可能是弱者?蓝山、百花与这个看似脾气古怪的道士,都有自己的独门绝技,且极有针对性。古鸣约的性情桀骜不驯,其最最能打动十三郎的地方就是对妖兽的熟悉程度,还有那条堪称逆天的长鞭。   赶妖鞭,不杀人,只赶妖,驱赶一切妖物!   ……   “嗬……啊!”   千万妖兽所向,首先遭殃的不是当头红袍,而是位于右侧神情最为焦躁的那名魔修。脚下妖禽不止为何突然发了疯,曲颈转向双头齐动,神通利喙齐齐施展,直接反噬其双腿。   境界不高于古鸣约,距离不超过赶妖鞭限制,没有那只妖兽能够不受影响。这只妖禽是古鸣约早就盯准的目标,此时攻势发动,鞭稍回旋盘绕正指着它的头,而且是两个。   那个瞬间,妖禽心里就像一个空荡荡罐子突然间被恐惧装满,惊恐瞬间达到极致,也彻底失去了控制。其一只大嘴喷出红霞,带着刺鼻的酸腐气;另一颗头颅闪电般回缩,铁嘴如钩,凌空划出一道绚丽红影。   七级妖兽全力一击,哪个大修轻视得了?脚下妖禽驾驭了将近一年,红袍魔修哪里想得到它会突然间反噬?退一万步讲,他们都曾被星主加持过特殊气息,便是陌生妖兽也不敢轻易攻击,怎料得到这只早被收服、只因某些原因未被收做兽宠的妖禽会在最最关键的时刻反扑,攻击还这么狠?   撕心裂肺的惨嚎声中,修士双腿齐根而断,所化血雾被那只妖禽一口吸光,其目光中凶芒大盛,背身一抖将修士甩到空中,迎头再次出口。   “孽畜,啊!”   骤遭重创,红袍修士的身体只余下半截,内心惊恐已无法形容;所幸其头脑因剧痛清醒过来,匆忙间来不及调用法宝,只好施展神通将双手化作利爪,分别迎向妖禽的那两颗头。   很不幸,围攻他的妖兽不止一头,其受的伤也比预料重得多。其腰腹之下,红丝弥漫、如千万条蚯蚓努力朝伤口里钻;与此同时,旁边不只从哪里窜出一只百多米长的庞大触手,顶端一只吸盘闪烁不停,恰似恶魔脸上专吸灵魂的那只眼。   触手庞大,但有着绣女都难以比拟的灵动,扭曲几次来到红袍修士身后,直接攀上了他的头。无数倒钩瞬间弹出,钉入他的脸,钻入他的眼,恶狠狠凶残残刺透颅骨,一吸,一扭。   “呃……”   闷哼声中断,修士的头颅与身体分了家,鲜血如喷枪一般飙射,其右手仍抓着那只妖禽的头,几乎在同一时间扭动,捏紧,捏爆!   很可惜,怪鸟的头比他多生了一颗。   那只生长着弯刀般利喙的头极其灵活地摆动两次,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反向绕过修士的左掌,径直啄向丹田。   土生土长,能在乱生海这种地方活下来并且成长到七级,哪只妖禽不经历千万次搏杀。虽未必见过人类,但凭着本能与对法力流转极其敏锐的灵觉,怪鸟准确地找到了修士的核心,也是他的真正致命处。   “吼!”   红袍凄厉狂啸,四五寸大小的元婴被怪鸟啄穿,险险碎成了片。精纯的魔力如喷泉般四射,纯由魔力构成的躯体松松垮垮,其面孔五官都因痛苦扭曲到一起,身体连连晃动,竟然……逃不掉?   身为元婴修士中的顶级大拿,红袍魔修的元婴没理由因一次钝击就失去瞬移的能力,哪怕此时被撕裂。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任凭他如何努力,如何不惜一切催动本源法力,身体都无法遁入虚空,自然也无法从怪鸟的钩嘴上脱离。   奇妙的是,身体元神遭到如此重创,那名修士的眼神反倒显出几分清明,其目光透出明悟,好似大梦初醒,张嘴朝旁边两名同伴狂吼。   “救我……有毒!”   声音就此终结。   无数道利爪自其身体上划过,数不清的嘴巴对空猛吸,不知多少道神通在怪鸟身边释放,将它、连同其含在口中的那个残破元婴通通淹没,化为最最纯净的魔气,回归初始本源。   正如人类修士觊觎妖兽的妖丹,妖兽对人类的金丹、元婴乃至魂魄何尝不贪婪。乱生海这种地方,一名大修士的元婴,且是一个无法移动、残破不停喷涌气息的元婴,不说眼下妖兽如潮,就算最最平静的平时,也断断没有存活的可能。   堂堂顶级大修,人类元婴中的佼佼者,连一道像样的神通都没有施展,连一件法宝都没来得及拿出来,连支撑片刻都未能做到,就此身陨。只留下一张凄惶无助的脸,与半截令人费解的话。   有毒……   ……   什么东西有毒?毒性是什么?   两名红袍修士来不及想。同伴身亡前的那一吼多少有些作用,两名红袍同时一愣,眼中闪过几次挣扎,随即便被各种异像刺激到通红,重新陷入混沌。   “你找死!”   “啊!”   太快了,剧变来得实在太快,由不得两人做出反应。那只长鞭居然有这种效果,那只鸟居然会反噬,那个与他们称得上亲密的同伴这么快就身亡,两名魔修再无意研究这一切究竟如何发生,心里只余下一个念头:复仇!   “我要你碎尸万段!”   剧变接二连三,令两名红袍应接不暇,或许因为心智的缘故,他们的反应比自己想象的要慢,杀开血路、吼出复仇的时候赫然发现,对手已远在三千米外。   “你跑不掉!”左侧之人连连怒吼,双眼都因仇恨变得血红:“上穷碧落下至黄泉,哪怕逃到天边,本座也要将你抽魂炼魄!”   当头红袍仍有几分理智,担心同伴冒进入险,寒声喝止道:“不要急,这些妖兽并非为了攻击我们,只要略做避让便会散开。况且他撑不了太久,这般不惜一切飞遁,用不了多远就会迷失神智,束手就擒。”   左则修士急道:“前方或许真有他们的人,万一汇合到一处。”   当头修士冷笑说道:“就算那样,也是自投罗网。”   左侧修士略显迟疑,说道:“可是,事情未必如星主所言的那样,万一有变……”   “闭嘴!”   当头修士目光连闪,喝道:“你敢质疑星主?”   左侧修士畏惧低头,神情写着犹豫,嗫嚅说道:“不是质疑星主,而是那萧十三郎……”   当头修士神情微变,挥手打断说道:“不许胡思乱想,追上去看看再说。不管怎么样,我等不惧妖雾侵蚀,进退皆可自如。”   这话不算错,左侧修士暗暗盘算一番,觉得增加千里距离算不得什么,遂催动身形一路疾驰,与身边同伴追逐着古鸣约的身形而去。与此同时,当头修士面色阴沉,默默叹了口气。   “不能再发生意外,定要将此人生擒。还有那只鞭,如此奇异之宝,定可派上用场,足以弥补少一人的损失。”   ……   “逃到天边?太远了吧。”   天边到底有多远,古鸣约来不及思索、也顾不上理会那颗珍贵无比的元婴旁落兽口,此时的他竭力挥舞赶妖鞭,驱赶着乱妖海的妖兽拦截两名红袍,自己却晃动身形急速远遁,从陨落魔修所在缺口处冲出,狂笑逃向远方。   “妖性都不识也想驾驭妖兽,这么多年过去,魔宫修士丝毫没有长进,还是那么蠢!”   击杀一名大修士,古鸣约丝毫没有趁胜追击的打算,只想着逃出二人拦截。他自负,但不会因自负而狂妄,更不会因此不识好歹。古鸣约明白,此刻自己其实已经强弩之末,赶妖鞭驱赶的妖物也不足以对付那两名大修士;一来周围妖兽实力并不太强,再则它们此时的主要目的是逃,而不是帮助古鸣约杀敌。   这就是妖性,是古鸣约鄙视对手的关键处;他看出那几名修士暂时拥有驱妖能力,但那种能力不正,且不是他们自己拥有;换言之,那是借来的力量。   迷信借来的力量,魔宫修士居然会这么蠢?   对手愚蠢从来都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古鸣约并不觉得得意,相反涌起几分惶恐。因为他明白,这三名大修绝对不像他所骂的那样不堪,眼下这般表现,要么因为操纵他们的力量太强,要么太诡异。   “本道可以死,但绝不能做别人的傀儡,尤其他们是魔宫修士!”   如丧家之犬一样在天空狂奔,满眼尽是浊浪滔天,古鸣约眼里疯狂的意味越来越浓,恶狠狠咬牙。   “萧十三郎,本道在你身上押下全部,你不能让本道失望!” 第809章 从天而降   逐浪滔天,三条身影迅疾如电,于千万利口之间穿行。头顶沙天越来越近,身边海浪越涌越高,古鸣约身法依然灵动,心却越来越往下沉。   赶妖鞭威力强,但有限制与不足;两名红袍修士不傻,很快做出应对并且改换策略,远远跟随任由妖兽穿身而过,加之他们本就具备某种令妖兽畏怯的气息,受到的影响微乎其微。反之古鸣约疲惫不堪,很快承受不起驱动赶妖鞭的巨大消耗,不得不将它收起来。   没有赶妖鞭,情势急转直下,狂躁妖兽失了敬畏,重新将古鸣约当成目标,纷纷起跃到空中阻拦。周围暗雾沉沉,充斥亿亿万残念的妖雾逼近海面,对神智的影响愈发沉重。古鸣约的眼睛里,那团蕴含浓浓疯狂意的暗色占据大半,仅余下一圈浅浅的白,深处印着稠稠的红,显得格外诡异。   一百里,三百里,五百里……   距离感应中的位置越近,古鸣约心里的失望越浓。他能够察觉到,萧十三郎迎过来的速度并未增加,相反似被某种力量阻滞,甚至会偶尔停顿。   这不正常,但也很正常。正常是因为对方在水面,难免因为妖兽攻击耽搁;不正常的是眼下这般情形,古鸣约相信对方一定能察觉到这边异状,进而推断出自己遇到了危机。   但他无为所动。   “不放弃,但也不肯付出太多。”   暗暗揣摩十三郎的意图,古鸣约唇角泛起苦笑,轻轻叹了口气。他没有多余的精力抱怨,同时也知道,假如换成自己处在对方位置,多半也会如此。   “这样的话,汇合能有什么……孽畜!”   一团软绵绵的事物扑面而来,时刻变形的身体上睁开千百只眼,只只乱人心神。乱生海妖兽种类几乎无尽,古鸣约能认出来的十不足一,其中就包括这种软体妖物。他知道它比其它五级妖兽难缠得多,纵被切割成数十片仍能保持生机不失,继续朝对手发动攻击。   身后强敌紧缀,古鸣约没有多余时间绕道转向,抬手放出一团绿惨惨的火苗,身体如离弦之箭,顶头笔直向前。软体生物被绿火击中,发出千百道摄人心魄的惨嚎,其身体在火光中挣扎,扭曲片刻后化为灰烬。   惨嚎声入耳,古鸣约闷哼一声,脸上涌起淡淡自嘲,与几分压抑不住的绝望。   “本道竟已衰弱到这种程度……”   除第一次见识这种妖兽时、因大意稍吃苦头外,古鸣约再没有让它有发出嘶鸣的机会,为的就是避免心神受挫。眼下情势转换,区区五级妖兽,面对顶级大修仍能在临死展开反击,不是这只妖兽太强或者变强,而是古鸣约衰弱到极限,不能将它随手灭杀干净。   身后,两名红袍亲眼看到类似的一幕幕,神情早已安定;为首红袍扬声开口,淡淡的语气说道:“明明知道逃不掉,阁下何苦徒劳挣扎,不如束手就擒,至少图个爽快。”   左侧红袍附和道:“千里已过半,本座没有发现任何人踪迹,除非萧十三郎不断后退,否则早已与赶到此处。事到如今,还幻想他来救你的命,真真是冥顽不灵。”   为首红袍说道:“阁下不妨自己看一看,周围五百里之内,哪有人迹可寻?不要浪费力气了,如你还想逃跑,本座倒有个主意;只需舍弃这具身体将元神遁空,本座掉头便走,再不追赶一步。”   这是实话,古鸣约还剩下最后一项逃跑手段:元神脱窍。当然那和找死没什么两样,先不说妖兽如何应付,乱生海这种地方,上哪儿找合适肉身夺舍?至于查看十三郎的位置,古鸣约不用神念也能做到,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听了红袍修士的话,他忽然觉得不太确定,似应该按他说的那样亲眼看一看十三郎在何处,此时正在做些什么。   念头一生再难遏制,古鸣约前行的速度放缓,从本已窘迫的精力中分出一丝……腰间毫光乍现,一圈青濛濛的光华顺着身体上漂到头顶,古鸣约神情陡变。   “魅惑?!无耻之徒!”   古鸣约几难相信自己的眼睛,仓惶中回过头,破口大骂:“你这个贱种!”   男修女法,红袍修士所用的神通不是言出法随,而是地地道道的魅惑功法;虽说修士百无禁忌,但对这种事情,多数人都不太愿意做。古鸣约怎么也想不到,对方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形下竟还好意思施展魅惑功法,焉能不为之痛骂。   当首红袍面色一白,惊咦说道:“很不错的宝物,将此宝与赶妖鞭献上,或能饶你不死。”   “做梦!”   古鸣约随手从腰间扯下一只古朴铜铃,灌输法力随手抛出,大笑道:“想要,拿去吧。”   铜铃带着呼啸声斜前而去,居然是一件飞行法器,速度飞快。妖兽对这种没有什么生命气息的东西无甚兴趣,有那道法力支撑,当可飞出数十里。   扔掉铜铃,古鸣约又将赶妖鞭取出,咬牙闭眼神情扭曲几次,最终做不到刚才那样决绝,重新收入囊中。   “断尾求生?”   这种低劣的伎俩如何瞒得了人,当头红袍修士轻轻一笑,说道:“无所谓,本座就上你一次当。那只铃铛还不错,师弟且取了来,稍后再与我汇合。”   左侧红袍略显犹豫,看向铜铃飞去的方向,回头再看看已不算远的古鸣约,神情贪婪,身体却没有改变方向。谁都知道,当局面真的无法更改,对手一定会舍宝求生,将那只更珍贵的赶妖鞭丢弃。假如他不丢,结局是连人带宝一起落入敌手。   换言之,拿了铜铃不仅要失去重宝,连立功的机会也会错失。   为首红袍轻轻挑眉,说道:“怎么,师弟不肯?”   左侧红袍目光闪烁,咬牙说道:“此人尚有余力,调虎离山之后难保发生什么变化;萧十三郎就在前方,若是……”   为首红袍淡淡说道:“调虎离山?是离间之术才对,师弟莫要上了他的当。”   左侧红袍讷讷难言,虽未反驳但也不肯听令,看起来似已铁了心违抗上意,甚至与其竞争一番。当头之人眼中闪过寒芒,说道:“师弟以为,之前那件事加上此人,就可以取代我的位置?”   左侧修士神情讪讪,干笑几声说道:“师兄误会了,小弟只是觉得,若为了区区宝物影响大事,未免有些不值。”   当头之人没有再说什么,轻叹一声转过头,朝古鸣约说道:“阁下好心术,可惜,还是没有用。”   说话间,两人之间距离拉开不少,俨然已经貌合神离。前方,疾驰中的古鸣约听到他的话,神情有些苦涩。   “天绝我……嗯?”   无论调虎还是离间,应该说都已取得成功,假如不是古鸣约实力降损太多,大可真的将斩妖鞭抛弃,寻找机会与对方决战;可惜眼下情况不同,丢不丢宝没有什么区别。   身后,当首红袍留意到古鸣约的举动,魅音再起说道:“不要顽抗下去了。阁下不妨想一想,萧十三郎来又如何?先不说你还有几分实力?妖雾如此浓郁,他恐怕连自保都无法做到,凭什么和我们厮杀?退一步讲,即便萧十三郎肯为阁下不惜一切,难道你会以为,凭他的力量可以与我两人相斗?”   平和的声音在海面回荡,狂涛翻涌亦不能压制,听在耳中宛如春风化雨,没由来的让人心动。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了铜铃,古鸣约神情渐渐混沌,身形越来越慢,表情渐渐迷茫,宛如迷失在梦境中。   目睹此景,左侧红袍目光急闪,忽开口说道:“萧十三郎不来便罢,若他敢来,本座……”   “若他敢来,你要怎样?”   寒冽之声从天而降,冷漠冰凉如万年不化的冰山,赤裸裸的杀机如山岳般降临,当头砸向两人头顶。   “若他敢来,你能怎样?”   又一道声音当空袭来,桀骜狂横且不屑一顾,宛如一支破天之枪,刺向两条毛色斑驳的野狗。两名红袍勃然变色,抬头便看到满眼的红。   大红!   比鲜血更凄艳,比烈火更猛烈,与那一抹红色相比,两人身上的红袍如此滑稽而且可笑,好似一条蚯蚓面对巨龙不停地扭动身姿,卖弄本不存在的风骚。   声音未绝,又一声感慨自远方传来,沧桑带着几分忧郁,还伴随着几声清脆铃音。   “若他敢来,你能怎样?”   蓝山手里摇着铃铛,看也不看两名红袍一眼,微笑开口说道:“古道友宝物太多,能否再丢几件出来,老夫一并笑纳。”   “你……”   听到这句话,听到这记声音,古鸣约从失神与难以置信中清醒,阴戾的面孔上惊喜一闪即逝,破口大骂。   “蓝山老匹夫,敢贪我的宝铃,本道与你没完!”   “没完就没完,只有有宝物可送,一切好商量。”蓝山笑嘻嘻回应,毫不客气将铜铃收到怀里,说道:“鞭子不错,扔过来?”   古鸣约面孔铁青,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道兄不必生气,现成两座宝藏在此,总抵得过那只铃铛。”   百花仙子娇艳如花,声音不魅而惑,比之红袍那种不阴不阳的声音不知好听多少倍。宽慰过古鸣约,仙子容颜微微变冷,说道:“萧十三郎来了,尔等想如何?”   来了?我们怎么看不到?两名红袍面面相觑,暗想难道他强到这种程度,近在咫尺都无法察觉?绝望与恐惧之中,更高的高空传来一道清清朗朗的声音,宛如对着耳边私语。   “别聊了,抓起来。” 第810章 妖孽儿童   声落人至,白衣书生自漫天黄沙中冉冉而下,神态宁静如三月湖畔踏春折柳,落秋莲池采摘花实,说不出的轻松与自如。   其身边,一名三尺女童紧紧拉着青年的手,青稚无邪的眼神见者生怜,偏带着如星空般的深邃与清幽,无人能不为所动。纤细略显柔弱的身姿,一身碎花衣裙随风轻摆,粉雕玉琢的小脸微见苍白,耳际与脸庞中央不知为何有几圈粉色的纹,丝毫不显得丑陋,反如天然点缀的红梅。   小女孩的身边,一圈圈莫名波纹回荡,目光触及便会歪扭到一边,就像她的身子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特别依恋的缘故,她的上半身始终半扭着偏向青年方向,看着有些怪异。小女孩自己浑然无觉,斜迈着步子跟在青年身边,不时会用空着的左手摸一摸头上梳杂整齐的小辫子,好似担心它们跑掉。每次这样做的时候,小女孩总会抿起唇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其弧度其神情,其开怀的摸样动人的眼神,让人恨不得将其抱入怀中,好好亲上几口。   “萧十三郎?”   应该是了,可那个小丫头是谁,也是沧浪星魔修?   两名红袍人完全傻掉了,心神仿佛被胶粘住一样,怎么都运转不开。他们想不通,怎么能有人在黄天内行走,怎么会有人让万妖臣服,还有那个如初生婴儿的小女孩……怎会那般惊心动魄。   之所以会有这种念头,是因为之前十三郎开口的时候,那个时刻留意其举动言行的女孩轻轻快快转过目光,看了两人一眼。   只一眼,两名红袍修士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万丈深渊,无法力无神通,无光亮无边际,身与魂在无尽之幽暗中飘荡,瞬间便是万年。   异空间的感觉。除了没有寂灭之风,那种感触与传闻中异层空间的描述完全一致。若非女孩的目光并未在两人身上停留太久,怕真的会让两人的魂魄流浪出去,自此无踪。   这是一个诡异可怕的孩子,一个连目光都让人无法承受的妖孽!   更妖孽的还在后面,十三郎牵着女孩踩落云头之时,脚下乱生海也因二人出现改变摸样;狂涛怒啸,扑面时化为缤纷细雨,妖潮涌动,及身边顷刻臣服低头,却不知所拜的是谁。几只硕大海螺不知从哪里游过来,摇摇晃晃似在跟随,又像是祭拜恭候着谁。偶尔有些过于疯癫的妖兽试图向两人进攻,那些海螺便会发出凄厉暴怒的嘶鸣,扭动笨拙的身体扑上去,将其撞成粉碎。   海螺居然会这样做?两名红袍修士彼此对望,竟已忘记了自己身处险境,浑然不知所谓。   “额昂!”   一声高亢嘶鸣,视线尽头,天际与海面之间,一条硕大、强壮、威武且格外凶狞的“怪兽”咆哮而来,一路横冲直撞所向披靡,仿佛连空间都要撞成两截。头前一根长到数十丈的撞角,上面赫然挂着一排尚未来得及取下来的尸骨,个个七级!   走得近了方能看出来,原来那不是什么怪兽妖兽魔鬼兽,而是一条几乎看不出摸样的船;船头一条怪驴撒着欢奔跑,咆哮声惊天动地,似在向乱生海中的妖物宣告:这是我的地盘!   这都是啥玩意儿?从哪儿冒出来的?两名红袍脑子里自问: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动手吧,尽量生擒。”   轻轻吩咐一声便罢,十三郎蹲下身子将小女孩被自己摸乱掉的小辫子理理,顺带将她的身体扳正,温声说道:“让它们回去吧。”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过红袍人一眼,看着小女孩的目光略显担忧,更多的是怜爱与宠溺。   它们?它们是谁?难道是让我们走?两名红袍脑子里竟还转着这种念头,可惜别人不像他们这样想,最先扑上来的居然是刚才看起来走投无路的古鸣约,赤红着双眼超越其它四名大修,咆哮开口。   “狗东西,交出身上的一切,本道饶尔不死!”   同样的话,从古鸣约口中说出来别有一番味道。宝铃落入以贪宝成性的蓝山手中,古鸣约知道自己拿回来的机会实在不大,一心想从两人身上翻本。加之他本就不是心胸宽广之人,适才被两人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内心的憋屈愤怒无法形容。突然之间乾坤颠倒,两名红袍注意到,古鸣约身上的气势竟然再度暴涨,疲态不见落魄消失,只余下阴戾与疯狂。   他居然隐藏着实力?并非之前表现的那样衰弱?那是不是意味着,这场追击从头到尾都是假装,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疑神疑鬼,失魂落魄的两名红袍看见什么都觉得是敌人,连带将古鸣约想象到无比可怕的高度;仓促之间,两人挥洒神通仓惶急退,试图从五人包围中逃脱。但,哪里能做得到。   眼前五人,哪一个不是大能中的大能,除枪王与古鸣约因为伤势未复稍弱外,随便哪个出来都能稳压一人。五对二,上面还有两个不知深浅的人监视,远处一条庞大无匹的怪船,这样的阵容这样的气势,两人心神被夺早已丧失斗志,彼此又因刚才的事貌合神离……   拿什么去和人家斗。   轰鸣声声,不甘就戮的两名红袍嘶吼连连,竭尽全力在五人的合围中挣扎;十三郎没有关注战场,望着轻轻摇头的小不点,说道:“它们不肯走?”   小不点抿唇并不开口,声音自动在十三郎脑海内回响。   “它们如果下去,会死。”   小不点难过不流泪,被其青稚无邪的脸庞与目光对着,那个死字蕴含的杀伤力堪比一万张痛苦的脸;精神链接紧密无间,十三郎觉得心被人狠狠揪了一把,青筋狂跳。   低头看看那几只摇摇晃晃的海螺,十三郎没有追问因由,轻轻叹息说道:“不下去,也会死。”   小不点默默低头,两只小手将十三郎抓得更紧,长长的睫毛闪啊闪,脸庞中央的那一团粉纹跟着闪,身体周围光华跟着闪,直到周围空间微微晃动,随时都会崩塌。   一条条肉眼可见的线条无声显现,纵横交错,顷刻间织出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十三郎神情忽变,匆忙间挥出一掌。   “退开!”   “我靠!救命啊!”   刚刚跑过来的大灰凭空摔个跟头,额头一缕血线飙飞,身体不受控制翻滚而下,一边大哭,口中惊呼哀嚎不停。   精神,空间,除岁月轮回外,这是修士公认最最玄奥莫测的两门神通,如今集中在一个比小宫主更白纸的孩子身上,偏偏其力量强大无匹,可想而知其身边的人需要承担多少风险。小不点做事全凭本能,心动意随神通跟着释放,完全没有控制一说。刚才这一下,若不是十三郎及时出手,冒失的大灰此时或许已经被分尸,神仙驾临也无法救活。   枪王等人恰与此时赶过来,目睹此景纷纷露出骇然,纷纷飘身后退;古鸣约原本还想说两句抱怨的话,见到这副状况,瞳孔瞬间收缩到极致,一声都不敢再吭。须知小不点没有刻意为之,纯粹因为情绪波动自主而发;假以时日,待其真正适应了人身全力以赴的话,威力将会如何?一想到这就是自己与之周旋了近一个月的对手,枪王内心感慨,生出几分后怕。   他都如此,遑论两名被生擒的红袍;他们的修为虽然被封,眼光还在,小女孩不知何方神圣,其境界绝对过了八级!   域内近阶?化神修士难入血域,元婴修士在里面破境却能不受限制,小不点现在的情形,只有这一种解释。   问题在于,血域开启才一年多点啊!元婴修士再怎么靠近化神,再如何接近那道门槛,总要喘口气儿、适应适应环境吧!刚来一年就破境……还有天理吗?   唯一不受影响的是十三郎,无论风暴如何强烈,切割线条怎样凌厉,到其身边都会偏斜而过;小不点看都不看其它人一眼,除了下面的那几只海螺,眼里只有他一人。   感受着小不点的依恋与不舍,十三郎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思忖说道:“先下去吧。”   小不点拉住他的手腾出一只,指指下方的海螺又指指自己,脸上流露出黯然,与几分坚决。   十三郎明白她的意思,说道:“不用着急,过些天再说。”   小不点指指古鸣约,指指两名红袍,最后指指天空,清澈的眼眸流露出几分不应该有的忧虑。   十三郎沉默下来,半响没有回应小不点的“话”。   因为这几只海螺,十三郎一行被拖,速度始终提不起来。初始因为小不点需要时间学习控制力量,延误几天不算什么大事;现今情势有变,怎能再这样耽搁下去。正如百花仙子所讲的那样,小不点天资绝伦,灵智聪慧到无法想象,精神力量强大无匹,只要她用心,自能从几人的情绪波动中明白根源。   那几只海螺是小不点最后的家人,明知其必死,还要让它们早点死,快点死……这样的决定,谁能做的出来。   天伦大道不是人类才有资格拥有的专利,赤子杀亲,人世间,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残忍?   杀?不杀? 第811章 舍一族,成一人!   当亲族不能眷顾,当死亡不可避免,当灾难来自于天无可破解的时候,为全族未来计,当亲手杀之!   不知什么时候,小不点抽回双手,身体以偏斜的姿势逐级而下,速度慢慢加快,径直投往海面。下方海螺纷纷发出呼啸,顶端口子大开,扶摇身姿,如同迎接它们的王。   小小身影柔弱如风,周围无数线条扭动,且有实质般的精神幻影翩翩飞舞;小小女童衣袂飘飞,就像一只绚丽彩蝶振翅花间。随着一声刺耳清啸,小不点一头扎入那只最大的海螺身体。下一刻,小山般的海螺剧烈颤抖,隔周厚厚的外壳看去,其身体中积累了不知几千几万年的精华朝一人汇集,如万朝归宗。与此同时,那层连枪王都为之头疼的壳子上出现一道道裂纹,蔓延全身缓缓增大,直到……   轰的一声巨响,海螺崩溃,小不点自残骸中跃出,投入另一只海螺的身体,重复之前的过程。   周围,天地突然间静了。   万米海滔无故平息,千千万万只妖兽呜咽哀嚎,哪怕它们原本是天敌。妖兽分不清自己为什么哭,但都控制不了那种情绪彻底崩溃带来的绝伤,压制不住那种从灵魂深处爆发的悲苦意。   举天同悲,万妖齐哀!此时,从上方往下看,狂暴的乱生海当中出现一块净土,清清淡淡,平平静静,犹如专给新生儿洗浴的澡盆。   轰鸣之声再度响起,象征着又一名不知经历过多少春夏枯荣的长久生命彻底消亡,与之相伴随的,小不点的气息越来越强,飞舞的姿态越来越绚丽,悲苦之意也越来越足。   离开海底的海螺无法长存,原因很多,比如海底持续涌上来的妖兽会以它们为食,比如那些帮助它们御敌的巨虱已经死绝,再比如海面本就不是它们能够适应的栖息之地;哪一种都无解,那一种都足以让海螺全族灭亡。如今的它们只有一个希望,或者说,只有一个可以承载希望的同类:小不点!   降珠化形,脱去厚壳,拥有最最适合修行的人形躯体;人类修士看惯了身体,海螺一族不知花了多少年祈祷而不得。海螺嘶鸣,海螺欢呼、欢庆同时不忘悲嚎;每当一只海螺精华耗尽,崩溃化做一堆堆残骸的时候,周围海螺纷纷发出呼啸,摇摆着并不美丽的身体向同族致意,随后跟随其脚步,以身躯迎纳唯一完成化形的同类,它们的后辈,它们的子孙,亦即它们的王。   女王!   跟着小不点的脚步,十三郎将每一只崩溃海螺的身体收好,神情有些落寞;这些庞然大物活着的时候没法带走,死后剩余的壳子也如小山一样,如按价值衡量,实当不得他如此上心。之所以这样做,十三郎一则想给小不点留个念想,还因为当初半真半假的“誓言”。   “我要它们断子绝孙!”   一语成谶,这片海螺家族灭绝,十三郎的作用至少占据一半,等于令巨虱失去了寄生之所,可不就是断子绝孙。   天空之上,枪王等人沉默不语,竭力控制着情绪波动,不让自己过于失态。古鸣约与两名红袍修士彻底傻了眼,大张的嘴巴怎么都无法合拢,眼泪汪汪,怎么擦都擦不完。   天空忽有雨水落下,一颗雨点恰好滴落在古鸣约的眉毛上,接着是另一颗;黄沙构成的天不忍继续看下去,不停眨眼,不停滴落下泪水。一颗接一颗雨点连成了溪,顺着老道士茫然的脸庞滑落,与人类特有的苦泪混在一起。古鸣约抬手擦了一把,内心酸苦,怎么都无法相信。   哭?何等陌生的感受呵!古鸣约用力思索,想要回忆起自己最后一次哭泣时什么时候的事,总也无法成功。   和平号上,百花仙子钻进行宫不肯出来,不知是不是担心哭花了眼睛不好看;被胖胖捞起来的大灰打着滚嚎啕,让人怀疑它是不是刚刚被十头大象强暴过。   整片乱生海,无数只生灵,此时都在痛哭……   不哭的人也有,小不点自己不哭,因为不会;十三郎没哭,因为不愿。他更愿意将哭泣的时间用来做点事,想点事,思考如何让自己今后能够不哭。   让不该哭的人,不要哭。   ……   “这是……呜呜,到底怎么回事?”悲郁的气息让人难以忍受下去,古鸣约试图借询问调整心态,结果却更糟。堂堂大修,对一个刚刚夺了自己宝贝的家伙痛哭,怎么看都是极落魄,极其没有出息的行为。古鸣约不想这样,可他没办法控制,甚至不想去控制。此时的他身心俱疲,心中的悲苦越压越甚,正是外魔易侵的时候;小不点本就高他一阶,精神突袭无可抵御,哭了个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更重要的是,古鸣约看懂了这副诡异画面包含的蕴意,知道那些海螺主动将自己的一切奉献,以海螺一族特有的秘法转赠给那个小女孩……似乎在疗伤,或者补全?   可是,为什么?   “唉!”   蓝山不比古鸣约的表现好多少,老泪纵横对其描述几句,顺带解释一下和平号为什么这么慢,也问问古鸣约的经历。古鸣约不怎么认真地听着,内心波澜起伏,嘴里不停发出“嗬!”“啊!”“嗯?”之惊叹,半响不能回神。   今天的他格外多情善感,每当关键处,总忍不住发出惊呼,像个心性未定的孩子。   事情其实很简单,小不点能够活下来,十三郎居功至伟,但他没办法让她这么快清醒。之所以会如此,七成原因在于海螺。   当日,三位大能集体出手,百花仙子为小不点种入万年芹须,血舞为其安固魂源,十三郎充当奶爸,以自身成大地,为小不点提供养分。   八级海螺倾尽全力都没能成功的事,可想而知有多难;如按正常情形发展,小不点没有数十年苦功断难成人,十三郎自己也要被连累,修为无法寸进事小,恐会伤及本源。   转机来自小不点自己。自从她被种入芹须,开始主动采纳元气之后,和平号周围便有一只只海螺断续出现,着实闹出不少波折。开始的时候,赶来的海螺均被血舞等人灭杀,生生染红一方疆域。每当这个时候,准确讲每当海螺死亡的时候,和平号周围都会爆发精神风暴,几位大能更是莫名其妙生出内疚,好似做了什么罪孽不可宽恕一样。   次数多了,众人不可能不生出疑惑,直到十三郎确认自己感受到小不点的悲意酸楚之源,看到海螺并无主动攻击的意图才反应过来,大家此时正在斩杀的,每一只都是小不点的亲人!   之后的事情复杂但无难度,经过几番试探,众人最终找到了让小不点快速恢复的方法,也就是此刻众人看到这一幕场景:残余海螺集全族之力,帮助小不点成人。   简单描述后,蓝山抬手抹着眼睛,顺手将铜铃塞还给古鸣约,感慨说道:“很久都没有新的海螺出现了,这些应该是最后几只……唉!”   “这是?”古鸣约茫然接过铜铃,有些不知所措。他最清楚蓝山的脾气,到手的宝物再拿出来,无异于要他的命。   蓝山朝十三郎的方向努努嘴,说道:“时代不同了,规矩也和以前不同,等空下来和你细说。先说说你吧,怎么和他们碰上?”   古鸣约内心微寒,此时方确认自己之前的推测没有错,在场所有大能,包括那两名实力更胜一筹的陌生修士,均已经真正拿十三郎当成领袖,甚至还要过。   十三郎现在到底实力如何?心里这样想着,古鸣约的目光忍不住落在那些海螺身上,嘴里有一搭没一搭介绍过往遭遇,突然间问道:“小不点……这个她吸了多少海螺?”   “七十三头。”蓝山大有深意的目光看着古鸣约,暗含警告。   “七十三……”古鸣约内心冰寒,伸出的舌头再也收不回来。前面的不知道,此时被小不点吸收的海螺均为六级顶峰,体型如山不知积累了多少年天地精华,通通集中到一个三尺小人身上……   可怕?不,是恐怖!大恐怖!   很明显,现在的小不点只是吸收精华,并未炼化、甚至因为控制不了有外溢,一旦等她炼化完全,一旦她的修为稳固下来,精神风暴如此强悍的她,天资如此恐怖的她,空间之力如此精奥的她,将会成为何等恐怖的存在?   最关键处在于,小不点本质上仍是一只妖,一只可以修炼人类功夫的人形大妖,一只被十三郎亲手毁去本体的妖。   “不会跳出化神吧?萧十三郎打算干什么?这么个小怪物回到沧浪星,谁能制得了她?”不知不觉,古鸣约的目光回到十三郎身上,恰逢十三郎听完忙完也在看他,激灵一声抖。   “把他们带下去,好好审。”十三郎的神情还算平静,缓缓开口,一字一句说道。   “务必弄清楚,那个杂种星主到底是谁,在何地!” 第812章 二十八星欲登天   突审命令严格甚至严酷,真正进行的时候,顺利程度出乎所有人预料;十三郎自始至终没出过手,几位斗志昂扬的大能也没机会施展什么酷厉手段,两名红袍“主动”坦白。   血舞是魂魄专家,百花仙子惑心无形,枪王杀意纵横,蓝山老辣奸毒,加上一个被仇恨与残念刺激得红了眼的古鸣约,很难想象有谁能在这样的阵容面前撒谎。几经对证反复查检,五人轮番上阵充当主审,最终连古鸣约都不得不承认,他们俩的确交代了所能交代的一切。   “狗杂种整天在魔宫里供着,骨头都是软的。”最失望的人是古鸣约,不单单因为不过瘾,还因为这两人的宝物出乎意料的少,除了几件称手法器与丹药外,几乎没有什么存货。   这不正常,但又很正常。按照蓝山的解释百花的感慨枪王的嘲讽血舞的沉默来判断,这两人实际上已变成某种高级傀儡,拥有基本心智,唯其主人之命是从;连带宝贝也被收缴,成为星主的收藏品。可问题也随之而来,假如是那样的话,他们怎么会这么软蛋,一点都没有狂信徒风采呢?   “这事……交给先生吧?”百花仙子说道。   “皎月光辉之下,妖孽无所遁形。”蓝山立即附和,自己弄不明白的事情通通推给老天。   提议获得一致通过,大家相互看了看,纷纷扭头掩饰尴尬,彼此心照不宣。   甭管怎么讲,这么快得到口供总归是好事情,方便早做应对。如今乱生海剧变越来越严重,最好的办法当是按照十三郎所讲,及时找到祸根直捣黄龙,砍掉那个星主的头。   不想这样做的人也有,比如新到的古鸣约,看似恨比天高不与星主共存亡,真到了策划敌情的时候,理智马上占了上风。他对和平号信心十足,觉得有这样坚固的堡垒可以固守,又聚集起这么多大能齐心协力,或可不用追根究底,行进中固守即可。   不能说没道理,黄天下沉未必意味着生灵灭绝,乱生海之深不知多少万丈,难不成真的被蒸干?别人如何不知道,古鸣约第一个不相信。反之星主神秘莫测,既然能够让九大修士化作傀儡,自己等人恐也难以讨到好,何苦去招惹。可惜,这种话只能放在心里想,古鸣约已看出来,和平号上一人当家,休说他一个实力未复的大修,便是能鼓动蓝山与百花,甚至将所有大能加起来,恐都不足以逼迫十三郎改变主意。   情感恩义不计,因有了小不点,现在的和平号船长一言九鼎,真正至高无上。   总而言之口供很重要,知道越早越主动,让人遗憾的是:两名红袍知道的事情有点少,不,应该说是太少了,少到不可思议。   实在不知道的东西没法审,几名大能均觉得不甘,但也不敢谎报军情,无奈将两人提供的信息汇总分析,后面附上几人研究后得出的推论,送去给那个无所事事、一直陪着螺蛳美人在黄沙天内散心的无道昏君,由他制定最终方略。   “这个……先生怎么能上天?”   虽可能涉及隐秘,古鸣约到底没能忍住,拉住蓝山小心翼翼问道:“不会迷失方向?”   蓝山微微一愣,不敢相信他能问出这么蠢的问题,说道:“你没看出来?”   古鸣约迷茫,说道:“看出来什么?”   蓝山无奈说道:“空间神通啊!什么叫空间神通你不知道?小不点专精空间,实力超过八阶,一点沙子就能让她迷失?”   听着很有道理,古鸣约气到不行,心里想这些我当然知道,可得看看面对的是谁,布阵的人没准儿是上古真魔,一个八级妖兽算得了什么。   这话不能说出来,古鸣约无奈只好问别的,说道:“沙子打人很厉害,他们都不怕?”   蓝山喟然说道:“先生故意如此,说是要炼体。至于小不点,你以为她的身体弱?”   古鸣约张口结舌,神情有些落寞。同为黄沙,别人避之唯恐不及,十三郎已然拿它当成炼体手段,叫人说什么好。此外任谁都知道,妖兽之强悍处通常指肉身,至少也是一方面。小不点是超八级妖兽所变,没理由像看上去那样弱不禁风。然而话说回来,任谁看到小不点,恐也不会将她与钢筋铁骨联系到一起。   不是不像,舍不得朝那个方面想。   百花仙子看不下去,旁边微笑解释道:“古兄莫听他,先生的确是炼体,小不点进去是为了钻研空间神通,同时也为了不伤着大家。黄天大阵奥妙非常,对小不点领悟神通有帮助;假如不是在这里,妾身也想去体验一番。另外古兄看到了,小不点对力量的掌控不太熟悉,借助黄沙磨练,或还能寻到途径破解,一举三得。”   古鸣约苦笑说道:“本道明白,可是……”   蓝山立马接上,嘲讽说道:“可是你不服,对不对?”   古鸣约怒目而视,心里同时觉得疑惑,暗想这老儿怎么转了性子,胆子这么大。   蓝山得意大笑,说道:“萤火之光,不要试图争辉皓月;老夫劝一句,沐浴沾光才是王道,千万莫做那车前螳臂,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听了这句话,古鸣约微微一愣;恍然间他突然意识到,向来话多但从来不肯得罪人的蓝老头今天的举动有些反常,似含有某些深意。   目光四望,古鸣约无意中点点人头,不禁倒吸一口寒气,转身郑重施礼,诚恳说道:“多谢蓝兄指点。”   曾几何时,三位曾相约休戚与共、实则暗怀鬼胎的大能需要面对一个他们从未想过的问题,自保!   蓝山呵呵笑着,说道:“不谢不谢,真要谢也行,铃铛拿来。”   “做梦!”古鸣约快步跟上领头而行的血舞,再不肯掉头。   ……   “口供不多,总结起来有用的信息三。其一是星主有三位,各自操控一支队伍,所用手段难以明了,推测或与两人所讲的香炉有关。”   负责汇报结果的血舞,说道:“效果是魔修的记忆渐渐模糊,但与寻常傀儡效死不反有些不同,基本人性不泯。至于那只香炉,与蓝瓶儿的紫烟炉类似。”   十三郎将小不点的身体扳正,头也不回问道:“你的意思,星主其实有四位?”   血舞淡淡回答道:“判断你来做,我只负责解释信息。”   也许考虑到蓝瓶儿与十三郎之间曾有过暧昧,血舞不肯轻易结论,但不管怎么说,能让以多智闻名的千愁公子这样讲,无论如何都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去玩吧,爹爹不走。”   打发小不点去一边玩沙子,十三郎回身笑了笑,说道:“那就解释一下紫烟炉,你比别人知道的多。”   梦舞轩初见血舞王,十三郎记得他对紫烟炉的反应。   血舞坦然说道:“真正的紫烟炉是灵宝,断无可能存在四只,也不可能被大修操纵自如;由此推断,可能他们所用的都是仿制品,来历不明。”   十三郎说道:“具体功效如何?”   血舞回答道:“能查到的不多,且与红袍描述的不太一样,未必做得了准。”   十三郎说道:“讲来听听无妨,当做参考。”   血舞回答道:“紫烟炉的威力,多在那三根燃香;天地人三香,地之香接地气,若有标记为引,界面相隔亦不能绝。攻敌时可调大地之力为囚,犹如界中界;受袭对象如深陷泥中,隔绝一切气息。人之香纳人间气,也就是人家所有的一切情、所有欲,任凭施法之人调用。天之香用途不明,我没有看到过任何记载。”   没看到不等于没有,仿制炉也未必就是紫烟炉,十三郎听着,思量着,开口说道:“这么说,它们都是辅助神通。”   血舞凝重说道:“怪就怪在这里,若只是辅助,当初见到它的时候,断无可能让我那般警惕。”   感觉这种事情怎么说得准,十三郎不强求,只让他有空的时候慢慢琢磨,目光自其余人脸上扫过,说道:“关于紫烟炉,谁还有补充?”   早就探讨过的事情,余者没什么多余的话好讲,略等了等,十三郎转回目光,说道:“其余两件?”   血舞回答道:“星主所图是飞升,据红袍人所将,与血域上空二十八颗星辰有关。具体方式,以紫烟炉引落黄沙入海,刺激海底妖兽上浮,引发浩劫进而导致海天融合;三座显圣岛实为三星台,一红两黑标示明显,其真正作用是祭献,目的是让涅祖复活,点星将飞升上届。值得注意的是,三星台并非同时使用才能生效,任何一座祭献成功,涅祖都有可能复活。”   十三郎神情不变,淡淡嘲讽道:“抱负不小,最后一项呢?”   血舞叹了口气,说道:“不知是不是天意,一组十人,原本足够四七之数。首先我们这一组不可能实现,其次红袍这一组也出来岔子;有一个三人队遇到八级海兽,集体陨落了。”   十三郎看看古鸣约,似笑非笑说道:“人品不错,免费送你飞升?”   古鸣约面色铁青,嘟囔几声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周围人纷纷失笑,原本沉凝的气氛为之一松。   “好了,大致情形已经知道,不用我说,大家都知道事态严重。需要告诉大家的是,还有比这更严重的事。”   十三郎神情收敛,站起身肃容说道:“涅祖的确存在,而且是活的。” 第813章 曾记当年那些梦   涅祖是活的?   乍闻惊雷,所有人陷入沉默中。   星主星将,魔宫散修,仿制灵宝,严格讲这些都不算太重要,重要的是对手也是同为下界而来,境界必与在场之人相当,实力也就有限。   三队人马听起来很多,但他们分散在三座相距极远的岛屿上,彼此不能相顾;以此地六大修士的能力加上和平号与小不点,休说中路残缺不全,面对一支完整的队伍也能略占上风。既然是这样,情势看上去就不是如何恶劣,所忧者无非抢个先手,赶在天海相融之前罢了。   但有个前提,所谓登天计划只是那几名修士的梦想,或干脆点说,它就是个骗局!   如果它是真的呢?如果登天计划切实可行,如果涅祖真实存在、甚至如十三郎所讲是活的,会带来哪些改变?   实力什么的先扔到一边,众人首先会在心理来一次大掉头,不约而同想到一个问题:到底要不要与之对抗,或者说制止。   凭这支队伍的力量,完全有可能强取中军,生擒那位潜伏魔宫不知多少年的星主,逼迫他交代出一切,最终取而代之。三星台既然能够独立使用,是不是意味着这里的人同样有机会得到涅祖青睐,进而直飞上界?   “涅祖居然是活的……”   蓝山东张西望,不知在对谁说话;百花仙子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古鸣约最干脆,闷头不语和自己怄气。枪王诧异几次想要开口询问,但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知不觉,大家的表情变得极其丰富,肢体多出一些无意义的动作,偶尔看一眼十三郎,目光也都带着暧昧,不再如刚才那样纯粹。   十三郎甚至都不是魔修,偏偏实力又最强,如今更是一言九鼎,某种程度上决定着大家的命运。   没有他不行,有他……好生尴尬。   众人皆醉,唯血舞皱眉问道:“这种事情,你从何处得知?”   每当遇到重要的事,血舞总会把之前的承诺忘在脑后,先生换成你,证明他已完全投入到思索中,忘记了十三郎是谁、地位又如何。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海螺是一个大家族,其老祖、也就是小不点的老祖,境界极有可能位于化神之上。因划界阻止小不点上浮海面,被地底一吼镇压而死,身体连同盔甲化为灰烬,神魂俱灭。”   众人再度色变,神情不再只是震惊,而是带上几分惶恐。小不点不会说谎,其老祖至少不输于化神后期;海螺一族天生强大的精神力,能够划出界限的空间法术,加上不知比小不点强大多少倍的壳,被一道声音吼至片甲无存……除了涅祖,还能是什么?   涅祖是活的,意味着血域的一切、包括黄沙横天都有可能来自他的安排,封锁轮回或许就是他的意志;同时还意味着,所谓星主极有可能是因为得到其传承指示才策划这一场事变,阻止升天或许就是与他对抗。   与一只活着的、可封锁轮回的、一吼至少可灭化神后的、不知该用什么境界才能形容的存在对抗?   蓝山忽觉得牙齿疼,连连吸嘴口口寒气,越疼越吸越吸越疼,怎么都不自在。百花仙子脸色发白,有心开口无话可讲,美目失去不少光泽。其它人的表情好不到哪里去,尤其古鸣约,不仅脸发青,耳朵都有些泛黑。   十三郎目光横扫,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说道:“是不是很难过?想不想请我帮忙,送你们上路飞升魔界?”   这句话无疑是嘲讽,同时表明了态度,别人如何不谈,他肯定不走。   众人沉默。   十三郎笑起来,微讽说道:“总要有个态度,不然大家散伙?”   血舞开口说道:“本王身魂不一,走不了。”   枪王随后说道:“先生不走,我也不走。”   余下三人仍不肯开口,十三郎只好主动问,说道:“你们呢,没长舌头?”   难听了,但又不好反驳。蓝山老脸微红,鼓足勇气说道:“先生非要我讲的话……老朽的确是想的。”   古鸣约咬咬牙,坚定说道:“既有这样的机会,当然不能放过。”   百花目光在十三郎身上转啊转,挣扎良久说道:“萧兄如有……”   十三郎抬手拦住,说道:“不用再说了。”   不等百花仙子明白,十三郎轻轻说道:“一群蠢货。”   声音不大,语气不严厉,连嘲弄的味道都很少,只有失望与轻蔑。   “你!”   古鸣约认为十三郎此举必犯众怒,第一个开口质问道:“先生这样讲,过了吧。”   十三郎看都没有看古鸣约一眼,起身说道:“你们真的很蠢,除此再没有什么词汇可以形容。”   目光朝枪王血舞示意,十三郎冷漠说道:“包括你,还有你。”   “……”   没有人说话,本为维护十三郎、此时正被嘲骂最应觉觉得委屈的血舞与枪王也是如此,血舞被骂到面色通红,恨不得一口吞了十三郎,但就是不肯开口;枪王愚忠的毛病发作,任你说什么都只当听不见,可谓稳若泰山。他们都如此,蓝山与百花更没有辩解的资格,只等十三郎解释因由。   看到这幅情形,古鸣约沉默下来,想不通但已不敢再开口,内心忐忑警惧不安。   十三郎轻叹一声说道:“走与不走,首先不是取决于你们的意愿,而是有没有那条路。这样的道理很难想吗?”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星主说能走,所以就能走,对不对?”   十三郎望着发出声的蓝山,微笑说道:“忘记说了,星主还没有碰到,现在接触的只是傀儡,是被星主看中的星将……做一只有灵智的星将就可满足,蓝老倒是豁达。”   这话太毒,蓝山的老脸快要流出血来,百花仙子看不过去,开解说道:“所以才需要先生谋划,捉住一名星主查清真伪,之后再做定夺。”   十三郎微微皱眉,说道:“之后定夺,定夺什么?定夺谁做星将谁是星主?谁可以拥有记忆,又该谁献出一切,成为如红袍人那样的存在?”   百花仙子面色通红,说道:“妾身不是那个意思,妾身是觉得……”   十三郎再度打断,说道:“先问大家一件重要的事,务必如实说出自己的看法。”   略顿了顿,十三郎说道:“你们是不是认为,我因为身份的问题一定对飞升通道存有敌意,甚至想摧毁它?”   五名大能面面相觑,包括最冷漠最敢说实话的血舞都不好开口。   血域的核心、或者说终极机密就是飞升通道,之前那东西根本不存在,没有人需要因此顾虑十三郎的身份。如今事情变了,当飞升的机会就在眼前,当十三郎的身份不可能再回避的时候,任何魔修都不能不考虑一个问题:萧十三郎真的愿意有魔修飞升上界?   能上就一定能下,或许时间长一点,或许还要准备某些条件,或许在场的人未必能活到那一天,等等诸如此类;然而飞升就是飞升,通道就是通道,一旦打开,灵域势必被抹平。曾被誉为道院第一人的萧十三郎亲眼看着、甚至亲手参与到这件事中,将会留下怎样的美名。   沉默有时候就是表态,十三郎等了一会儿,望着几名魔族大能欲言又止、挣扎欲言的艰难摸样,原本带着嘲弄的表情渐渐变得安静,略透出几分感慨。   “大义呵大义,关键时刻,真能让人抛开一切。”   去掉枪王,其它人均有太多理由向十三郎示好,哪怕只是演戏。奸猾的蓝山,寄情如百花,仇怨若血舞,自私如古鸣约,这样四个人能够与枪王表现一致,足以证明在大义面前,别的都不太重要。之所以平时不这样想,是因为并没有遇到,或永远都遇不到罢了。   是灵也是魔,便意味着既不是灵也不是纯粹的魔,无论身在哪一边,每当遇到真正事关全族全域的大事,十三郎总需要拷问一下自己的内心,因而对这种抉择的艰难程度体会格外深刻。   “给你们讲个故事,从前有个渔夫,打渔的时候捞起一只瓶子,里面封印着一只神通广大的魔魂。”   不理会几人惊诧目光,十三郎缓缓讲述道:“魔魂告诉渔夫,如能放它出来,将会满足其三个愿望;渔夫相信了魔魂的话,他觉得自己一穷二白,没什么东西可以失去或者恐惧……”   “……魔魂说,四百年过去了,我对自己发誓,如果再有人把我放出来,我就要吃掉他……”   “……渔夫告诉魔魂,他可以死但不能被骗,他不信那么大的魔魂能够装进那么小的瓶子里……”   应该说十三郎很有讲故事的天分,一则童话被他略做演绎讲出来,五名大能初始觉得不解,慢慢就听出味道,目光灼灼神情好不专注。待十三郎讲至渔夫的反击,几人都已意识到下面会发生什么事,纷纷在心里感慨,甚至喝骂出来。   “蠢货!”   “废物!”   “愚蠢!”   “……就这样,渔夫把装着魔魂重新扔进大海,并把这件事告诉给周围所有人,自此过上了平静幸福的生活。”   故事讲完,望着周围那几张沧桑的脸,望着那几双充满智慧的眼,十三郎笑了笑,说道:“两个问题。”   “第一,假如渔夫第一个百年放出魔魂,他会怎样?”   “第二,渔夫把这件事情通知给所有人,真的能就此平静幸福吗?” 第814章 天可骗,人不可欺!   “第一,无论渔夫什么时候放魔魂,他都会死。”   “第二,这个故事没有结束,魔魂到底被人释放,渔夫最终被杀且成为魔魂的食物。”   “啊,为什么?”百花仙子惊问道。   “因为渔夫自己犯下大错,把魔魂的消息传给所有人听。他不懂,总会有人相信魔魂的话,迟早都会主动找上门取,把它从瓶子里放出来。”   讲到这里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涅祖比魔鬼聪明的多,它用血鼎做圈套、诱饵、还有钥匙,魔修比渔夫蠢得多,不但不肯放弃,还专门挑选最优秀的来。”   一席话惊落满地眼球,十三郎将涅祖与血鼎联系起来,准与不准先放一边,对那些寄予血域无限厚望的魔修来说,无异于当头一击闷棍。   枪王最相信十三郎的话,严肃说道:“我等必须活下去,把消息传回魔域。”   十三郎笑了笑,微讽说道:“别扯了,涅祖它老人家才懒得理你,随便活随便传,有人相信才怪。”   枪王愕然,待要反问,突然间意识到原来自己又做了一回渔夫,休说别人相不相信十三郎的话,若真把这样的猜测公布出去,前来“解救”涅祖的修士只会更多。   “与魔鬼做交易还能占便宜,那是童话中才会出现的桥段。我没指望说服别人,只希望你们不抱太多幻想就成。”   十三郎示意大家莫在忧虑人类前途,认真说道:“回归正题,该不该来都已经来了,涅祖它老人家面纱也已掀开一个角,高不高兴我们都得与之相处,必须拿个方略出来。”   简单的故事简短两问,拨开的是云雾留下的是羞惭,还有浓浓担忧,与怎么都无法消除的几分不甘。   将涅祖看成那只被瓶子封住的魔魂,进入血域的魔族大能就是渔夫,生死只在其一念间;此外还有一点,有机会释放魔魂的渔夫不止一个,而是三十,甚至可能七十。   谁能掌控?   贪念这种东西,最可怕处不在其大,而是其坚韧与无处不在,随时可让人生出侥幸;在场每个人都是修炼数百上千年的老怪,怎会不明白这种道理。   “做过生意的人都知道,靠着大树固然能够纳凉萌阴,但也要时刻小心被大树砸死。涅祖不会像瓶子里的魔魂那么蠢,我们不会有渔夫那么好的运气,还有最最重要的一条,人不会与蚂蚁讲信义。”   目光扫过周围,十三郎淡淡说道:“假如将涅祖比作人,各位谁认为自己比蚂蚁更强壮?”   无人敢冒这个头。   片刻后,古鸣约说道:“先生的意思,我们应该怎么做?”   话语带着几分真诚意味,恰如古鸣约的为人,唯利是图,因有图,所以、且必然真诚。   十三郎毫不犹豫回答道:“当然是破坏!如果有能力,干脆将那三座破台摧毁。古兄、还有大家都知道我想怎么做,只是担心涅祖降怒,把我们像海螺老祖那样抹去,对不对?”   五位大能相互看看,纷纷为之点头。面对根本无法对抗的存在,盲目表达勇气没有任何意义,就像刚才希望飞升一样,只能是愚蠢。   蓝山犹豫说道:“是否可以规避远走?凭我们的力量,纵使海天合一,未必没有一搏之力。先生莫怪老朽胆怯,想那几名星主,必也是心智超绝之辈,既然他们相信并且这样做,总有几分把握才对。”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还是不甘心啊!没错,他们才智超绝早有图谋,可以肯定的说,事成之前,涅祖一定会对其眷顾。除此之外,各位心里是否也会想,万一这是真的呢?万一涅祖遵守诺言,真的带领帮助他的人飞升呢?”   “这个……”蓝山老脸微红,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修道修道,修的不就是那个万一,拥有灵根万中无一,拥有灵根未必能走上道途,此后层层过滤,步步惊杀,哪一阶哪一景不唰下千万人。蓝山其实还有话没有讲,万一中的万一,那几位星主掌握了某种法子,可以借用涅祖之力呢?   “事情还要从头讲,虽然大部分靠猜。”十三郎耐下性子,说道:“首先,涅祖一定受到重创,或许还是被某些更强大的存在封印在这里,有没有意见?”   果然是猜,但没有谁能够反驳。涅祖假如状态完好,何须借助几名元婴小修。   十三郎说道:“那几名星主不可能凭空想象出这个计划,是不是可以认为,他们、或者他们的先辈因为得到了某种传承,也就是涅祖有意释放的信息,逐步探查追索,直到演变成今天的计划?”   无人能否认这种可能,原因很简单,涅祖是活的,且能一吼灭杀海螺老祖,绝无可能被几名元婴修士操纵,而只能是反过来。   没有回应意味着默认,十三郎继续说道:“接下去,是不是可以这样讲,涅祖深埋地下不得出;所谓计划,比如乱生海剧变,三星台祭献,或许还有别的,等等所有这些实际上是帮助涅祖疗伤,或许还能帮他破除封印?”   靠谱的推断。   十三郎又说道:“再想下去,那二十八颗星辰会不会是某种镇压大阵,目的不是帮助人飞升,而是防止涅祖生变?点将点将,实际上是涅祖为破阵所准备的手段,是祭品?”   “那就难讲了,是阴谋论;兴许人家就是飞升。”众人不约而同这样想着。   十三郎知道无法服众,摇摇头说道:“回到根源上来。涅祖这般强大,谁伤的它,谁封的它,为的又是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暗想猜也要有点苗头才行,这种事情猜无可猜,谁能回答得了。   百花仙子到底聪慧,思忖片刻惊呼道:“与上界魔修有关。”   血舞目光微闪,跟着说道:“或与飞升通道关闭有关。”   蓝山随后跟上,凝重说道:“难道……不得已而为之?”   都不是笨人,三言两语,事情大致有了眉目。新纪之战乃界面之间的战争,断无可能轻易中断;血域封锁意味着失去一条通往灵界的路,需要都打的决心?   换言之,这条飞升通道真的是自然关闭么?会不会与涅祖有关?   枪王脸上出现一抹惊恐,忧虑说道:“影响界面安危,令魔界忌惮又不能杀,涅祖……真能强到那种程度?”   十三郎摆手说道:“猜归猜,瞎猜就没意思了。蚂蚁永远不知道大象能搬多重;涅祖到底多强无从猜测,也不需要我们去担心。”   语气随意甚至有些轻佻,凝重的气氛却为之一松。不管怎么说,有人表现豪气总归叫人安心,哪怕是伪装。   百花仙子美目连闪,说道:“萧兄的意思是,涅祖虽强,但仍受到封印限制,无法参与三星台成败,所以奈何不了我们?”   十三郎点点头,说道:“有位成功人士说过,大象很大,可它很难踩死蚂蚁;谈不上多少道理,但在某些情况下,的确可以按照这种设想去做。比如海螺老祖,若非施法暴露修为,至今仍然好好活着。我要强调的是,血域虽没有本土修士,但这里完全有条件诞生出十级以上妖兽;比如海螺老祖就是一例,绝对比化神后期修士强。”   声音略顿,十三郎说道:“它们呢?去哪儿了?且不说妖兽寿元漫长,那么多高阶妖兽,为何魔修屡次进入,罕有得见?”   众人齐齐变色,蓝山惊恐说道:“它们难道都被涅祖所杀?可先生刚刚还说……涅祖奈何不了我们?”   十三郎淡淡回答道:“这不冲突。大象很难踩死蚂蚁,但如果蚂蚁长到兔子那么大,结果完全两样。再说了,谁告诉你们它们是被杀,兴许就是被涅祖逼迫祭献,一批接一批成为祭品呢?它们土生土长,被涅祖意志影响是完全可能的事;海螺一族精神超强,或许就是幸免的根由。”   越强越容易死……该说什么才好。   十三郎说道:“还有,涅祖毕竟衰弱且被封印,或许也不能任由那些妖兽成长,直到能够威胁到它的程度。”   血舞面色阴郁,沉声说道:“这么讲起来,修士之所以化神难入,莫非也是因为涅祖,而不是所谓法则?”   十三郎笑了笑,微讽说道:“还有灵修不能进入的限制,难道你真的相信世间会有认魔不认灵的地方?真有这样的天道规则?”   “就算魔界,我相信灵修也不会无法存在;这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灵修目的是摧毁,对涅祖不利,所以才干脆抹去。或许法则本就是涅祖所制,血域是它的封印之地,同时也是其封地领地,万年融合,早已一切随心。”   之前推断一下子被推翻,众人面如土色。   十三郎神色依旧如常,平静说道:“不用担心,涅祖不会杀我们,舍不得杀死我们。”   “又为什么?”话题绕过来又绕过去,古鸣约头疼欲裂,声音透着难以压制的戾气。   十三郎看了他一眼,抚掌说道:“呃,忙着这些差点忘记了,还没有替你解除隐患。”   抬手打出一缕红芒,如春风吹如古鸣约的身体,其头脑顿时为之一清,神色惊喜中透着震撼,口唇开合,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小事情,不用谢。”   十三郎摆摆手,说道:“还是那句话,涅祖有大把时间可以等,有大把化形妖兽可以用,为什么非得把希望放在人修身上。”   是啊,为什么?众人纷纷自问。   “因为我们是人,最难、又最容易被哄骗的对象呵!”   十三郎自问自答,朝远处挥了挥手示意小不点继续玩,感慨说道:“小不点就很懂事,不会叫坏人随便给骗了。”   这话太难听,在场每个人都在心里痛骂,暗想你就是那个最坏的王八蛋,杀了人家的身骗了人家的心,罪大恶极,罪恶滔天。   十三郎可不会这么想,感慨过后声音转冷,寒声说道:“具体如何不知道,但我肯定,涅祖一定需要人类参与才能成事,非此不能解释。如今七队人马去了四队,余下三队,正常情形也活不下几个;假如此次升天不成,涅祖还指望我们把消息带回散开,怎舍得杀掉。”   “拿我们当渔夫,吃肉喝血还要替它卖命。呵呵,它老人家连天道都骗过,当真强大到可以;但它忘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人类才是世上最狠毒最凶残的生物。”   低头看看脚下,咆哮的乱生海越发狂暴,十三郎不知为何突然笑起来,笑声清清淡淡,透着渗人心魄的冷。   “如果不给它一点惊喜,我们这些人啊……怎好意思说自己是人。” 第815章 欲捉鬼,先扮鬼。   “一切从细节着手,对方至少高出海螺老祖两三个大境,极有可能是真灵一样的存在,怎么重视都不过分。”   分析之后,十三郎并未着急安排下面怎么做,而是回头重新询问一番审讯的过程,甚至还招来红袍修士,就五名大修未能注意到的细节反复对证。   这个过程中,十三先生的细心、狠毒与狡诈得到最最充分的发挥,恫吓、威胁、利诱、诡辩,种种手段层出不穷,着着均落在人犯心理之最柔嫩最无防处,真真让人应接不暇,无从招架。可怜两名俘虏被折磨得头晕脑胀,痛不欲生,若非想不起,怕连小时候偷窥邻家女孩洗澡被暴打的囧事都交代出来。几名大修亲眼目睹整个过程,大开眼界的同时冷汗频频,心里想如落在这货手里,单单审讯,恐比抽魂也轻松不了多少。   “傻子都能审出聪明劲儿。”蓝山的话有些过,但在一定程度上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   经这么一番折腾,更多细节被挖掘出来,比如三星主似有不和,中央星主看似尊高,实则为其余两人排挤暗算;再比如三名红袍实际上是为了传讯第二星主,请其等待些时日等等。反复比对思谋切商后,涅祖难以干涉三星台看起来更像定局,也就意味着大家的对手只是那些神智不算太清楚的魔修,加上性情可用疯狂形容的星主。   “吗的,搞他们!”古鸣约来了精气神,似为自己只是附带目标而愤怒,忽又想起宝铃已物归原主,自己似没必要这般激动。   “我们的实力足够,只要小……小公主能够自如使用自己的力量,一队人根本不在话下。”蓝山发觉小不点玩腻了正望这边来,连忙换上更好听的称呼,可惜没得到回应。   “爹爹,小不点累了,小不点想休息,小不点想和胖胖玩。”小不点仍不喜欢用嘴巴说话,口唇不动,声音自动在十三郎脑海中响起。惨变之后,她的性情越来越朝人类方向转换,最明显的表现是不停念叨自己的名字,没事总喜欢挂出来嗮嗮,好似生怕别人忘记一样。   嗯,几千岁的人头回拥有名字,不喜欢才叫怪。   “关键是时间,若被他们弄成功一座、真把涅祖放出来的话,什么魔魂渔夫都没有用,大家通通要完蛋。”   十三郎接着话,一边放出似睡似醒的天心蛤蟆,顺带又一次帮小不点扳正身体,心里忍不住有点奇怪,为什么她这个扭身子的习惯这么难改,难不成真的与生理有关。   名义上是女儿,小不点爹爹叫的也很甜,可她根本就是一个成熟女人的微型版,前凸后翘足以让那些号称魔鬼身材的美女泪流三尺。结果很不好,十三郎都不太敢查看她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生怕犯忌。   “扭就扭吧,妞妞扭扭,倒也名副其实。”   想到这个,十三郎忽然记起来,在场每个人都看过闺女的裸体,这个亏吃得不小。   “宜早不宜迟,咱们这就动手……怎么了?”枪王正在阐述大事,忽被十三郎的目光所惊,倒退半步。   十三郎摆摆手,说道:“没事没事,其实我是想说,大家没必要那么担忧,了不起一只残废真灵,放出来又怎样。”   众人瞠目结舌,心里想这是人在说话?有没有可能是猪在做梦?   “别不信,我说真的。”   世上有些人,能把黑硬是说成白,听起来还就是那么回事。   世上有些人,生来就能把情绪传递给别人,比如恐惧,比如仇恨,再比如勇气与决心。   十三郎毫无疑问就是这类人,明明不怎么想干、或看起来很可怕的事,分解剖析逐条分类,再来几句颇有针对性的安慰与豪言,楞让大伙都放心不少,竟未注意到小不点身上有波纹闪动,将每个人笼罩在其中。   有闺女偷着帮忙,十三郎越发巧舌如簧,振振说道:“有真灵对我提过……”   “噗!”百花仙子慌忙掩唇,支吾想要解释,但被十三郎阻止。   “会笑是对的,换成我也不信。”   涉及真灵,解释越多问题越多,十三郎索性置之不理,说道:“有真灵对我说过,当他们那样的存在身在下界、比如沧浪星、外域等类似地方,首先要服从界律法则,实力会大打折扣。简单比喻一下,百花眨眨眼就能杀死一窝猪,可如果把她放进猪窝变成一只猪,了不起块头大一点力量强一些,没什么大不了。”   “我不是猪!”   “比喻而已,意思差不多就行。说句你们不相信的话,涅祖现世后,受到的压制或许比他被封印还得强。我相信它的封印绝不是那么容易破解,除了人类辅助,其自身非得全力以赴不可。一旦如此,加上黄天已破,很难想象此处伪轮回还能够维持,也就意味着它的气息全开,虽得到自由,但要面对天道之罚,恐比封印严厉得多。”   十三郎一心缓解众人压力,哪管美人如何心碎,接下去说道:“面对这样的压力,涅祖哪有理会几只蝼蚁?不信你们可以看看我,红袍人说乱生海之变比计划中来的晚,肯定与我化解残念有关。既然我还活着,就说明涅祖的力量不足以穿透茫茫深海,没办法将我抹掉。”   “有道理,非此不能解释。”蓝山又是头一个附和,气得大灰直朝他瞪眼。   有理有据,不能说十三郎是吹牛。事实上这么大的计划,延迟一点时间本就再正常不过,只不过大伙儿不愿朝那个方面去想,宁可相信这就是十三郎的功劳。   十三郎说道:“但也不能因此大意。目前看来,涅祖至少可以做到一件事,去除规则对星主星将的压制,让他们能够发挥最强战力。”   刚刚与两名红袍交过手,五人对此均有体会,古鸣约连连点头,说道:“他们不惧残念,嗯,我们现在也不怕。”   蓝山补充说道:“还有妖兽,不知为何不敢对其发动攻击;古兄虽有赶妖鞭可用,但是消耗太重。若进一步想,星主或许也有办法驱妖,可算对方一项优势。”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妖兽方面不用考虑,我有大招留着,一举可定乾坤。”   还有大招?一局定乾坤?众人内心微寒的同时觉得茫然,均不知其所指。   提到作战,血舞首先表达信心,坚定说道:“我信。”   枪王跟上,说道:“你说行,一定行。”   经过这么多事,双王最清楚十三郎的性情,既然敢说出来,一定没问题。余者不像他们信心那么足,情不自禁想要知道更多。   蓝山犹豫着,终忍不住说道:“没外人,能否解释一二?”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这个先放一边,重点还是涅祖和那几名星主。需要提前告诉大家,我认为他们有可能是山君门下,有可能涉及第二位真灵。”   一语惊人,十三郎紧接着说道:“不要问我要根据,现在还早,只是感觉。”   这算什么,故弄玄虚吓唬人?   来不及想明白,十三郎又说道:“真灵就是真灵,其强悍不可以常理揣度;我与真灵交过手,动念即可掌控大能生死,真的很……”   “啥?”蓝山瞪圆了眼睛。   “啥啥啥?”古鸣约嘴巴抽筋。   “呵呵,先生说着玩……的吧?”百花仙子也变成结巴。   “随便了,爱信不信。”   十三郎有点后悔这样讲,再则当初那次也不能叫交手,四足甚至连眼睛都没眨,让他如何有脸炫耀。   “总之,真灵厉害,但有限度。此战必胜,必须胜!记住,此次我们的任务就是杀人,为公义杀人,杀的是那些注定成为傀儡祸害的人。”   迎着众人渐渐亢烈起来的目光,十三郎说道:“我以自己的经历告诉大家,没有那种寻宝比杀人收获更大!”   “噗!”百花再次笑出声,蓝山与古鸣约神情讪讪,暗想这般大张旗鼓宣誓抢掠,是否有失分寸风度。此时他们没留意到血舞的表情何等感慨,枪王的眼神又是如何无辜,更没有发现十三郎的目光何等真诚,真可谓发自肺腑。   一番褒贬利诱作为最后军前会议的最后陈辞,十三郎站起身,肃容说道:“军令如下!”   令出人变,肃杀之气骤然升腾,和平号周围顿为凛意弥漫,再无一丝嬉闹玩虐意。   “双王与三位道友一路,血舞领队,百花蓝山辅之,乘和平号取左路星台,目标击杀对方三人以上,令其无法施法开祭。有和平号为根本,有赶妖鞭间歇使用,没有理由连这都做不到。”   任务其实很艰巨,五人对十人,还要击杀对手三人。休说几人都要受到规则压制,对方状态全盛,单单人数就足以令人生畏。   十三郎说道:“我们不知道对方需要多少时间完成献祭,目前掌握的情况,只能优先处理那两座可能已展开行动的星台。记住,你们的策略以干扰诱敌为主,实在不行就固守拖延,千万不可与对方硬拼。”   理由很充分,几位大能并未流露多少畏惧,只有不解与担忧。   作为新任队长,血舞理所当然站出来,问道:“你要独自解决右路?”   十三郎点点头,再摇摇头,说道:“中路比较近,那两名红袍修士交给我,先去那边看看。”   独挑两台?众人震撼莫名,血舞倒没有多少担忧,沉吟片刻说道:“为何?”   十三郎认真点头,脸上第一次出现凝重的神情,认真说道:“事出反常必为妖,那两名星主相信中路的话,我不信。”   声音略顿,十三郎说道:“此事若有鬼,一定是大鬼,很大!” 第816章 你是老几?   黑石地,白骨台,浪带血,水不浊。   还是那片孤岛秃山,还是那个影子般粘在地面的黑袍,唯其目光关注的对象不同,由香炉变成了鼎。   血意纵横、符文闪烁、且不停涨大的血鼎。   孤岛外,乱生海的天空宛如搓皱了的黄鳝的皮,黄中透着浓重的暗褐色;狂风骤乱,不时吹散一股股黄沙垂落,点出一片片忽高忽低的灯;海面上,飓浪好似一层层望空攀爬的银龙,已将与那些天灯触及。   距离血域开启一年又七个月之后,海天相接的日子,更近了。   时间每过一天,乱生海的狂暴都会加剧一分,及至今日,海面之上已非四级一下妖兽可以立足,只可能被拍成肉泥。狂潮怒海,卷携着大量尸体朝孤岛上撞击,源源不绝。血肉化烟,白骨堆叠,千万生命构筑出一圈逐渐加厚加高的圆台。   森森白骨,血雾氤氲,聚集成片汇合成龙,将孤岛中央的那座石台包裹,再化七条细细如筷子般的红绳,圈圈缠绕、融入、加深并且变得厚重宽大。   小小血鼎渐渐增大,变为碗、为盆、如缸,逐步变成一口内如血海的潭,向一处池塘转化。   石台阔仅三尺,台上一口三丈的潭,偏偏人在台上看着潭,对着炉,其身后还有三人恭候……   待那血海真正形成,内里或可生出厉鬼生灵,甚至重化山川胡海江河锦绣,成为一方完整世界。又或诞生生灵万物,人类妖魔,甚至诞生诸多大能,修为可掌天地。然而从外部看,它仍旧是放在三尺石台上的一方鼎,旁边依旧站着一名修为并不太高的修士,面带微微笑,举手便可掌控界内生死,抬足便能断其根骨。   须弥两界,又名界中界,此为是也。   一沙可成一界,一木能表枯荣,芥子空间可圈宇宙,此为是也。   “眼前是界,身边是界,界外界内,翻手乾坤。”   黑袍老者缓缓抬手,随意将七条红绳中的一条捻断,顷刻间,已成血潭的鼎内万声同鸣,悲嘶凄厉,好似某出天空下的世界正在崩溃,千万种生灵大声嚎哭。   “乾坤为造,需造化之手掌之方得安。”   老者再将红绳接到一处,目光望着恢复平静且又缓缓生长的那只鼎,再看看自己的那只手,神情透出满意。   “此为造化之手。”   “恭喜主上!”   三名红袍修士躬身施礼,语气虔诚,透出无边狂热。   “现在就说恭喜,还太早啊!”老者缓缓摇头,目光看向远方,感慨自语道:“只有两位师兄大功告成,我这个做师弟的方能得其小惠,还要小心师姐……谁!”   血鼎骤然摇晃,好似莽山被巨力摇撼,老者豁然转过头,神色透出震惊与难以置信。不待吩咐,三名红袍修士纷纷厉喝,身化长虹扑出,如临大敌。   “是我。”   孤岛边,骨台旁,白衣青年凭空出现,面带微笑望着老者,忽又微微皱起了眉。   “你好……老。”   老者的脸实在太老,老到让人无法相信。干巴巴的骨头挂着一张皱巴巴的皮,风一吹竟然有起伏;那两只眼睛分明就是两团烂泥坑,中央顶着一颗枯萎干死的土包,就是他的鼻。最奇特的还是那张说话的嘴,开合间缺口直达耳侧,看去好像地毯上用刀化出的一条口子;里面只余四颗尺寸惊人的槽牙,格外尖锐明亮。   那应该是老者身上唯一富有生机的零件,仿佛集中了其全部精华一样。   “风和日丽,老人家在做什么呢……”   青年友好打着招呼,下面应该还有话,但被老者面容所惊、说到这里便停了口。其右手举在空中,前方是一层淡淡红膜,似在尝试入岛。   结果未能成功。   此时,三名红袍大修扑至孤岛边,纷纷开口喝骂。青年视如不见充耳不闻,也不急着催促老者答话,拧腰转身略往后仰,朝那层红膜猛击一拳。   轰!   仿佛天鼓被敲响,隆隆轰鸣之声久久不绝,台上血鼎再度摇晃,程度比刚才那次更剧烈;青年的身体好似弹球一样倒飞百余米,又以更快的速度弹回。   “真结实!”青年依旧是那副彬彬有礼的摸样,做出来的事情足以让最无耻的悍匪为之汗颜,拳脚如风,对那层红膜击打不停,一边用探讨的口吻对老者说话。   “老人家,你觉得我需要多久才能将它打穿?”   “放肆!”   “大胆!”   “找死!”   三名红袍从未见过如此狂妄的人,纷纷怒啸着冲向对手,一副要将其碎尸万段的愤慨摸样。奇怪的是,仅仅这么点距离,他们却没有施展任何神通,也没有祭出什么厉害宝物,只是埋头往前面冲,冲,冲,之后被叫停。   “慢着!”   老者在三名红袍冲出光膜的瞬间抬起手,浑浊的目光望着那名仿佛瞎了眼的青年,缓缓说道:“萧十三郎,你既然还活着,何不赶紧逃命,来这里做什么?”   “呵呵,果然认识我。”十三郎停下手,挑衅的目光从三明红袍身上掠过,神情轻佻说道:“三对一,敢不敢放出来?”   辱骂太过明显,三名红袍为之怒发冲冠,偏因没有主上之命不敢冲出,个个眼神狂躁。   老者不为所动,阴沉的声音继续问:“老夫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十三郎收起诱敌念头,回答道:“捡到两条野狗,想归还给其主人。”   反手将两名红袍修士捞在手中,十三郎朝那三名红袍修士晃了晃,说道:“是不是你们家的狗?”   “师兄!”   “师弟!”   三名红袍修士又是一通乱叫,脸上流露的关心丝毫做不得假,当然,看着十三郎的目光更加愤怒,与其不共戴天。   “主上!”一名红袍试图向黑袍人请战,可惜得不到许可。   老者挂在脸上的皮抖了几抖,四颗槽牙摩擦之声可闻,沉默半响淡淡说道:“既然被你捡去,他们就归你所有,自己养着吧。”   十三郎轻轻摇头,说道:“看来你不但认识我,对我的了解还特别深,所以特别害怕。”   老者冷笑嘲讽道:“本座会怕你?怕你做什么?冲进来咬我?”   十三郎平静回答道:“我以事实说话。”   言罢,他将左手红袍提起来,单掌轻推背后使之向前,自己飞身而退,似已彻底将其放弃一样。   “师弟!”   两名红袍再难抑制,不顾一切冲向那层光膜,身体竟似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一穿便过去……了一半。   “小心!”   “回来!”   两声厉喝同时响起,伴随着一声轻叱。   “爆!”   轰!血肉四射,随即化作血雾飞灰,被十三郎丢弃的那名红袍修士神魂聚散,竟在不自愿的情形下……自爆?!   老天爷作证,这种事几乎不可能出现。自爆是修士最后的搏命手段,怎能随便被人操纵?红袍修士是俘虏没错,没有反抗之力也没错,但他断不会在根本不可能伤害对手、只祸及同伴的前提下自爆。   原因来不及追究,两名露出半截身子的红袍修士首先倒了大霉,惊恐绝望的神情凝固在脸上,目光望着那团蕴含无匹威力的血雾,身体急速倒退。   “这不可能,啊!”   大修自爆,威力堪比化神一击,两名红袍修士来得急退得更快,试图救人的手匆忙施展神通,仍不免被自爆所波及。惨呼中,其中一人的右臂被炸飞,口中同时喷出鲜血;另一人情况更惨,几乎失了半边身子,余下部分零零落落,好似散了架的血偶。   红色光膜剧烈晃动,台上血鼎呼啸声连连,本来不断膨胀的势头出现停顿,甚至开始回缩。   “萧十三郎!”黑袍老者疯狂咆哮,身体剧烈颤抖不停,第三名红袍修士匆忙扑上去,一把将那名断臂修士拽回来,同时目光落在只余半截身体的同伴上,目赤欲裂。   “我在呢,不用叫那么大声。”   十三郎再度飞回到孤岛边,啧啧赞叹说道:“这样都不破,真结实。啊对了,你,和你,到底哪个才是你?”   指指第三名红袍修士,十三郎望着黑袍老者,目光有些怜悯。   “难怪他们还有心智,彼此以师兄弟相称,且看起来感情还不错的样子。本将大胆猜测一下,是不是他们都可以变成你,或者将来都可以变成你,类似于分身?”   “你休想知道!”黑袍老者声音凄厉,红袍修士嘶吼声声,恨意深透骨髓灵魂。   他觉得自己要疯了,根本没有招惹过,怎么就把这个不讲理煞星给引到这里来?   十三郎轻轻笑了笑,说道:“不知道就不知道,我不需要知道。”   随手抓过另外一名红袍人,十三郎说道:“管你化身几何,一个一个杀光就是。啊对了,这还要感谢你,若不是你试图替换身份,我还真不一定能审出什么,更可没本事让他自爆。”   黑袍老者死死咬牙,沉默片刻突然伸出手扣住那名只剩残躯的红袍修士,张开大口狠狠咬住其脖子,用力一吸。   肉眼可见的,遭到重创的红袍修士身体萎缩,血肉精元如泉水灌入老者的身体,自己很快变成一具干尸。与此同时,老者的面庞迅速变得红润丰满起来,老态龙钟的身体也似恢复了活力,如骤然间年轻了二十岁。   “饕餮大法!那几个死去的魔宫修士……”   “没错,他们是被我吃掉。”   老者脸上流露出几分快意,说道:“老夫知道你很不好惹,可是现在老夫大事将成,你连拖延都很费力……能奈我何?”   进都进不去,当然奈何不了他;十三郎的脸色微沉,忽然间开口问道:“你是老几?” 第817章 相望相欺相忽悠   你是老几,不是你算老几。   听起来像是羞辱的话,十三郎问得认真而且诚恳,甚至带有几分尊敬。   黑袍老者沉默下来,他知道这是对方拳脚之外第二波攻势,或可以说这才是真正的攻势。十三郎或已经猜到真相,只问他肯不肯、愿不愿、敢不敢承认。   沉默的孤岛上,两人隔圈对望,一样的平静与坚定,一样的坦然与强大。黑袍老者的身躯渐渐挺直,之前一直昏花的双眼点燃星辉,松弛的皮肤逐渐绷紧,且富有光泽与生机。片刻间,他那刚刚吞噬过血肉的嘴唇变得肥厚,干瘪的身体仿佛充气一样膨胀,直至变成一名光头巨汉!   这段时间里,十三郎一直表现得很安静,站在光膜外一直等到老者变身完毕,方诚恳赞叹道:“了不起。”   黑袍老者,此时应该叫光头巨汉嘿嘿笑了笑,回应道:“十三先生才了不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本座留不下你。”   十三郎理所当然说道:“不用夸我,你不知道我怎么来,所以不知道我来了多少人,再所以……只好做乌龟。”   这是真羞辱,光头巨汉置若罔闻,说道:“比起战力,十三先生心术更厉害,能杀人与无形。”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我一直觉得,能打才是真本事。”   光头巨汉叹息一声说道:“先生明明猜到本座是谁,偏偏要我自己自己讲出来,用心可谓恶毒。”   十三郎好奇问道:“怎么讲?”   光头巨汉“嗔怪”的目光看着他,好似大人望着调皮的孩子,说道:“之前本座就认为,萧十三郎这个人什么都好,唯一一点不足,有些时候太太无聊。明明心知肚明的事情,非得装模作样一番才肯罢休,真真是孩子气。”   十三郎摊手说道:“大师说得对极了,不过刚才这次不算,我是真不懂。”   光头巨汉微微皱眉,说道:“本座不是出家人。”   十三郎轻轻扬眉,回应道:“无所谓,差不多就行。”   差不多……光头巨汉晃一晃巨大且光亮的头,决定不和他在这些烂事上纠缠,遂说道:“世间有些人,有些场合,不可以随便否认自己的身份。就如刚才,先生问我是老几,假如本座敷衍塞搪后则故作不知,就是中了先生的计;非但心性落了下乘,还平添一重业障,此生再闻先生之名,必有畏怯之心。”   “反之假如本座承认,或干脆自表身份,便意味着本座除非能将你留下来或者杀掉,否则就再没有重回魔宫的机会,此后还将时刻防范追捕,日子同样难过。”   光头巨汉感慨说道:“随口一语便有如此深算,十三先生之狡诈恶毒,世间罕有人能及。”   巨汉的态度不冷不热,语气不温不火,神情不咸不淡,声音不高不低且不含半点威慑;其举止看不出丝毫刻意的迹象,给人的感觉很奇妙,就好像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事情不是事情,而是一件实实在在的物品,比如桌子椅子花盆碗筷,就这样活生生摆在眼前。   一番大论,十三郎目瞪口呆,直愣愣的目光望着那个似佛陀但不肯出家的巨大汉子,心里忍不住要想此人莫非还有第三变,成为心眼奇多但没有一点正经的闺阁姑娘?   这边陷入沉默,轮到巨汉以安静的目光望着他,一如刚才十三郎那样安静地望着他。好半响,十三郎才从失神中醒转,呵呵两声笑着问:“就问一下你排第几,至于想这么多?!”   巨汉神情不变,和声说道:“面对十三先生,想再多也应该;本座修心眼通天道,想得再多也应该。”   十三郎无奈说道:“大师有道理,大师了不起,您到底排第几?”   巨汉微楞,心里忍不住想他怎么还叫我大师,嘴里说道:“先生以为呢?”   十三郎愕然说道:“怎么又不怕心怯了?”   巨汉说道:“此一时彼一时,既已看透,何来心障遮眼。”   十三郎板起脸认真说道:“我猜你是老八,王八蛋的那个八。”   巨汉叹息说道:“口舌之利,本座承认自己是王八蛋又如何,没有意义。”   “呃……”遇上心胸这么开阔的人,十三郎真没什么话可说。   巨汉对他的表现觉得满意,胸膛稍稍挺起,坦然傲然说道:“本座山君第八子天目真君,魔宫内的名字叫鳌冲。”   十三郎微愣,心里想这货到底怎么了,一下子怎么都想不开,一下子想得又这么开。   巨汉温和说道:“先生是不是觉得奇怪,本座为何突然间又不怕了?”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有点。”   巨汉微微一笑,说道:“本座此番大功必成,何须害怕任何人,任何事?”   十三郎嘎的一声笑,神情轻浮轻佻到极致,说道:“吹大了吧?”   巨汉指指台上香炉,指指那个因十三郎停止攻势又开始膨胀的血鼎,指指光膜指指自己,再指指那两个唯命是从的属下或者说也是他自己,脸上写满强大与自信。   十三郎只看着他,说道:“山君怕不怕?”   巨汉神情微僵,说道:“家师自然……”   十三郎再问:“涅祖怕不怕?”   巨汉脸色一白,说道:“用心险恶,本座不会上当……”   十三郎又问:“还有妙妙呢?怕不怕?还有,你为什么不问我她怎样了?”   巨汉脸色发青,冷喝:“师姐安然无恙,本座何须问你……”   忽然意识到不妥,巨汉闭上嘴巴闭紧嘴巴,再不肯回应。   十三郎接上去,说道:“妙妙无恙,我也无恙,你不觉得不正常?”   巨汉不理他,估计在心里检讨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何还是上了当。   十三郎笑了笑,指指自己的鼻子说道:“其实啊,他们远在天边,你最应该害怕的人就站在这里,也装作看不见?”   巨汉面色发黑,不屑说道:“本座为何要怕你?”   十三郎抬手拍了拍那道光膜,轻轻叹息说道:“打不敢还手,骂不敢还口,大师啊大师,这样都说不害怕,您真以为自己佛性通达,心藏天地不成。”   巨汉闻之嗔目,竖眉,咧唇,喘息,凶恶神情堪比扑食前的虎豹豺狼,随时有可能爆发雷霆之怒;十三郎轻轻歪头,吊眼,撇嘴,耸肩,无赖泼皮更胜撞瓷时的无良刁民,朝他勾一勾手指。   “不服?”   ……   巨汉不答,喘息,喘息……忽微微一笑。   十三郎微微挑眉。   巨汉学他的样子耸肩,诚恳说道:“本座怕你。正如你刚才所讲的那样,本座至今不知道你怎么出现在这里,所以不知道来了多少人,不能不害怕。”   十三郎神情微黯,说道:“来的就我一个,不信你算算?”   这也太儿戏了,巨汉干脆不理。   十三郎望着那道光膜,无可奈何说道:“我也有血鼎,也用它吸食了不少妖兽,为什么不能弄出这样的壳子?”   巨汉失笑,说道:“所以说本座才会成功,因为我是唯一得到真传,了解血鼎真正用途的人。”   十三郎愤然说道:“大师太自私,我得去告诉你那两位师兄。”   巨汉大笑,说道:“所以本座决定,此次事了,本座神通大成天道有望,假如那时候你能在天变中活下来,本座一定杀了……不,一定把你变成本座的一具分身。”   十三郎目光再度明亮起来,说道:“这么好?赶紧和我讲讲,大事到底是什么?”   巨汉不知所谓,嘲讽说道:“连师兄都不知道的事情,凭什么认为本座会告诉你?”   十三郎说道:“我都要变成你了,为什么还不讲。啊对了,山君门下个个不是人,大师长得这么难看,是什么类型的杂种?”   “……”   这也能叫修士?随便捡个流氓出来也比他强吧。巨汉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他好,表情苦涩,好似吞下去一把苍蝇。巨汉决心再不上对方的当,安心做好手上的事,忽听十三郎开口道:“一八通天算地,你是算地?”   牵涉到大师兄,巨汉顿时觉得脚下大地内睁开了一只眼,清澈的眼神让他不敢与之对望。按照之前的解释,这种属于不回答就会有心障的问题,巨汉无奈,冷漠开口说道:“本座号为天目,当然是通天。”   “吓!”   十三郎当真吃了一惊,说道:“你比大师兄还厉害?”   巨汉同情的目光望着他,说道:“我知道你诱拐了一名师弟,但不要想凭这个拉关系,那不是你的大师兄。”   十三郎摆手说道:“绝对没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是通天,大师兄算地,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儿?”   巨汉轻蔑回答道:“师兄谦逊有德,喜欢深藏九地之下,岂是尔等凡夫俗子所能想象。”   十三郎想了想,问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妙妙才被誉为山君门下最强?”   老大老二都不好惹,巨汉嘿嘿冷笑,不肯接他的话。   十三郎不强求,又问道:“算地就是藏于地,通天难道就是上天?”   巨汉傲然回答道:“本座志向高远,一生谋求的便是动于九天之上,有什么不可以?”   十三郎挑起拇指,赞叹追问道:“大师有抱负大师了不起大师兄是谁他在哪里?”   疾如流星的三句话连在一起,两轻一重强调最后一问,若按正常情形,人们通常都会紧跟着回答那个问题,也就是十三郎的目的所在。可惜……   “我也不知道大师兄是谁……咳咳,无耻!”   “连这都不知道?”   十三郎大感诧异,同时还太失望,他觉得这位大师多半是个水货,哪有并称排名的师兄弟不识对方身份的道理。瞧瞧妙妙与不净王,多亲密,配合得多好。   “没前途啊没前途,白耽误这么多功夫。”   一边发出感慨,他将另一名红袍修士投向那道光膜,身体飙退中不忘朝巨汉勾手。   “姓鳌的,你给我看好了。” 第818章 我之强,敌之弱,孰真孰假   风带延展,双翅鼓飞,身体如轻烟闪烁飞逝,顷刻三千米。   一步乾坤,风遁瞬移,十三郎就像个被三千头猎犬追逐的逃犯,不惜法力不顾形象,用尽了一切手段;其身后留下一溜来不及消散的残影,与几双呆滞或者惊慌的眼睛。   被放逐的红袍修士紧贴着光膜,体内禁锢虽未消除,神智之锁却已打开,正以目光向自己的主上传递忠诚,以呼喊之声向师弟们求救。   “救我!”   救不救?光头巨汉只需心念稍动,便可重新获得一名“强助”;但他没有那样做,而是死死盯住千米之外凭空出现、或被十三郎放出的花裙女孩。   “她……她是谁!”   女孩歪斜着身子,认认真真留意着十三郎的举动,似生怕将什么事情弄错。其两只唯稚嫩方可形容的小手中握着一条线,一条令巨汉为之胆战心惊、无限凶猛狂暴的线。   那是真正的、纯正的空间神通!山居八子见识高超,一眼就看出那条线里蕴含的力量何等恐怖,又是何等难以防范。假如他将红袍人放进去,那条线也会紧随其身后而来,再想让光膜如现在这样稳固,无异于痴人说梦。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肯定红袍人体内究竟被下了什么手段,有没有可能连自己都无法破除,进而贴身自爆!如果是那种情况发生,他能不能够挡得住?   事实上根本不需要那样,一名大修自爆的力量足以将这座不算大的岛屿彻底摧毁;此岛虽不是一般的岛屿可比,且有八子坐镇,但只要进入光膜内,自爆之力将不可避免地对血鼎与紫烟炉造成影响,后果完全不能预料。   怎么办?   本为属下的红袍修士在狂叫,两名同为属下的红袍在等待,最需要斟酌的时候没有时间思索;光头巨汉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决断,十三郎仍然在空中飞奔。   两千米,三千米,五千米,十三郎脚步不停,同时挽弓搭箭,目标直指红袍贴身的那一片。   那一片,而不是哪一个点。   之前那番拳打脚踢,十三郎体会到那层光膜的坚韧程度,同时还意识到另外一件事。它可以在巨汉的指挥、或许是心意下将抗力集中到一点,打哪里顶哪里,刺何处护何处,实非能够清晰判断走向的拳脚可以破除。   掌天弓的威力比拳头大得多,但仍不足以与血鼎释放的那层光膜相比,假如不是巨汉不能将其当成攻击手段使用,十三郎早已殒命当场。   距离太近也不行,只要看看弓箭的起手,巨汉同样能预先判断出箭矢落点,进而像刚才那样展开防护、甚至反击对手。所以十三郎将距离拉远,远到让对手难以判断,也就无法将光膜的力量集中。相比之下,掌天弓因为这点距离所消耗的时间几可忽略不计,远远超出巨汉的反应能力。   五千米之外,箭头只要稍稍一点晃动,到达目标的时候相差便是数十米,方圆几可达百丈。相比之前拳脚攻击,巨汉需要考虑的地方太多,顾虑也太多,让他如何抉择。   修士自爆为面,小不点的空间切割是线,掌天弓破障之力为点,三重手段足以抵得上化神三击相互叠加,此乃我之最强。杀人在前乱其军心,蛊惑纠结扰其神智,以距离分散敌方之力,再以红袍修士分散其思维,生生营造出敌之最弱。   我之最强攻敌之最弱,假如那层光膜还能扛得住,十三郎会毫不犹豫掉头而去,再不打它的主意。   “三息之内,破掉你这层龟壳!”   “慢着!”   两声断喝几乎同时响起,十三郎拉弦开弓,致命飞矢尚未射出,杀意凌空已扑面而来;光头大汉满头大汗,惊叫连连试图喝止。   “只要不打扰本座,先生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出来。本座即将接管乱生海,先生的要求无一不可满足,事后更有……”   “三息到了,爆!”   “不要啊!你这个……”   来不及思索,巨汉左手一指天空,右手在额头上一拍一拉,同时朝光膜之外的那名红袍修士怒吼:“天魂引,黄泉道归!”   喝声起,异变生,本可隔绝一切神通的光膜不知怎地颤抖几次,天空上陡然坠落大片黄沙,燃火构成一圈又一圈如螺旋一样的漩涡;与此同时,巨汉与红袍修士的头顶上同时升起一股赤色光霞,呼啸升空汇入那团漩涡内,不分彼此。   失去那股红霞后,红袍修士的身体剧烈颤抖,气息陡然间衰弱近半,眼神却突然间为之一清;若仔细观看,会发现其眼眸深处的那一点猩红消失不见,空荡荡一片,仿佛被抽干掉。   他若自爆,身体里的一切都将化作飞灰,巨汉之前就经历过一次,此时焉能让这样的事情再度重演。收去那道赤芒不但可以减少损失,同时也能让他自爆的威力减弱,可谓一举两得。当然,他永远失去了这个属下和这具躯体,因为那种术法,对一人只能用一次。   “寄魂术?不太像。可惜血舞没有亲眼看到,不然应该能解释一下。”   十三郎心里叫着可惜,嘴里说道:“应该能醒吧?难道真的伤了脑子?”   眼神尚有些迷茫的红袍修士骤然惊醒,目光在岛屿上几人面孔上依次掠过,放声大哭,嘶声大骂:“鳌冲,你这个畜生,我绝不会放过你!”   “怎么可能!你居然醒了?”光头巨汉神情微楞,突然间留意到另一幕场景,顿时气到七窍生烟,如红袍人一样嘶声大骂:“萧十三郎!本座绝不会放过你!”   飞矢破空而出,射的不是护住海岛的光膜,而是那个此刻必须位于光膜之外、收入两道赤霞尚未来得及完全融合的漩涡。   掌天弓到底有多快?光头大汉的感受最直观。轰鸣声尚未响起,他已感受到来自灵魂的剧痛,进而知道了结果。   什么心障什么怯弱,此时通通被巨汉抛在脑后,哭喊般的声音大喊道:“本座与你势不两立!”   “蠢货,还不动手。”   十三郎看都不肯看他一眼,只对红袍人说道:“有什么本事赶紧用出来,然后滚蛋!” 第819章 算通天   吼声中,剧变起,红袍修士——蒋凡凄厉长啸。   啸音不绝,红袍撕裂成飞絮翻飘,赤条条的人体暴露在空中,形貌顷刻间大变。额收颊凹,鼻含嘴突化喙曲弯,根根翎羽如利刺般穿破皮肤,血淋淋的羽毛渲染出别样的红。其头颅如被巨力拉扯一样前伸,双掌化利爪,面孔好似被千万根针来回撕拽、翻卷,筋肉条条撕裂。   痛到极致,恨到极致,苦亦达到极致;变身持续,咆哮不停,蒋凡双眼被仇恨之火点燃,直至血肉模糊。   身为魔宫修士的一员,曾为元婴中的翘首,一旦神智清醒过来,再看一看眼前景象,怎会不明白发生了何事,怎不为之怒发若狂。   “鳌冲!”   妖兽血脉并非山君门下才能拥有的天赋,变身后的蒋凡鸟首人身,活脱脱就是一只巨鹰;利喙如刀铁钩似枪,曲颈胸膛刺羽狰狞,犹如一面鲜血然就的大旗。赤身裸体,高高昂起头,铡刀般的利喙尖缘乍现红芒,圈圈叠叠再延三尺明锋;怒吼过后,喙刀陡起,钩枪开合,全身被鲜血涂满的魔宫大能如一团燃烧的火焰扑向那层膜,倾全部修为之力轰击,再恶狠狠一撕。   “血蛮破,杀!”   同伴身亡之仇,使命背叛之累,身陷囹圄险化傀儡之苦、之辱、之恨通通融入到一嘴与一撕,为的不是杀敌复仇,而是替身后之人创造一丝丝机会,从而有机会洗刷身上那层擦不净的污血。   他居然是蛮族,是比普通人更难诞生修士的蛮族道者,真正的万万中无一。   此番血域之行,魔宫的准备可说既充足又仓促;充足是因为老祖宗有心摧毁飞升通道,数百年前便已开始着手准备;仓促是因为恰好与外域之战赶在一块儿,四方联盟激战连连,不可能不产生人员消耗。涉及整个魔族未来,老祖宗做不到一手遮天,首先考虑的是、也只能是巩固刚刚到手的新疆域。经不断抽调,待到血域开启组织队伍时,魔宫遇到了以往从来没有遇到的问题:人手不足。   若是寻常行动,庞大如魔宫,抽掉四十名后期元婴不过小事一桩;然血域之行不同寻常,凶险程度远超想象,普通大修进去几等于送死。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原本应该千挑万选、甚至上查五代的查验难免出现疏漏,放入一些不该放进来的人。   最让蒋凡痛恨的是,鳌冲是经他举荐才得以进入名单,甚至不是这支队伍中原来的持鼎人。   鳌冲图谋极大,除手上正在做的事情外,还要将队伍里的魔宫修士转化成类似其分身的存在,因此才没有摧毁他们的灵智本源。   可以这样讲,这支队伍之所以演变成如今摸样,山君八子固然处心积虑,蒋凡也要负起责任,至少是一半。   轰鸣声起,咔咔之声不绝于耳,变身蒋凡燃烧血液后博命般出手,气势竟一时达到顶峰,看去仿佛丝毫没有受到赤芒离去的影响。然而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攻击他无法持续太久,且必有严重后患无可消除。   “开!给我开啊!”   利爪被反震之力崩裂,刀喙挥砍中破损,蒋凡仿佛失去了感觉一样,不惜命、不要命地怒吼声中一击接着一击,嘴里不停喷出精血,努力维持着变身不散。   即便如此,还是没有用。   光膜坚韧超乎想象,利爪摧毁不了,被烈火包裹的刀喙只能令其摇晃几下,程度甚至比不了刚才十三郎的一击。时间长了,蒋凡疯狂的势头不可避免地出现减退,那只威风凛凛的鹰首神情萎顿,颓意渐浓。   “愚蠢。”   台边,光头巨汉震怒后重新变得安定,轻轻摇头怜悯说道:“蒋兄若一直这样执迷不悟,本座只能抛弃旧情,将你灭杀掉。”   轰鸣依旧,利爪不停在光膜上撕挠,鹰首回顾,蒋凡凄厉大喊。   “出箭……出……箭!”   痛极怒极,苦极怨极,事情到了这一步,除了将鳌冲杀死之后自戮,蒋凡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办法悔罪。十三郎让他先出手攻击,目的是为了将攻击叠加,但他没想到蒋凡用的不是神通,而是整个身子扑在光膜上。如此一来,掌天弓若此时出手,非但蒋凡必死无疑,其身体也不可避免地成为盾牌,替光膜挡下半击。   十三郎的修为,开弓本就有些勉强,此前为了削弱对手出一箭,还要留力应付破关后的大战。小不点厉害,但她生平在海底生活,呵护中长大,几乎没有过什么战斗,加之成人的时间太短,神通不熟境界不稳,究竟能发挥多少实难判断。山君八子神秘莫测,谁也不知道其战力究竟多强,其身边两人为魔宫亲自挑选,谁能轻视得了。   公平地讲,即便没有光膜阻挡,双方胜负也在五五之数。蒋凡醒转,十三郎增加一名帮手的同时也添了一个负担,不忍杀之便不能出手。除非十三郎不打算利用他的力量,否则都不可能那么干。   “出箭!出箭啊,你为何还不出箭!”   因为老祖宗,魔宫修士无人不知道十三郎,蒋凡知道那是掌天弓,也知道十三郎面临的选择,催其出箭的意思很简单,他要在箭发的同时自爆。   愚蠢!十三朗神情漠然,拉弓的手稳若磐石,心里暗骂不禁后悔没有封住他的嘴。   变身法术越来越难以维持,蒋凡内心焦急,且显然误会了十三郎的意思,泣血哭喊道:“出箭!杀死他,在下死后永感先生之德!”   “蒋兄错了,先生不是舍不得你的命。”   巨汉本已准备下令两名修士出击,此时却突然终止。抬手擦擦并不存在的汗水,神情有些庆幸。   “好险,真真是好险;多谢蒋兄,又帮了本座一次。”   蒋凡疯狂中仍不禁为之一愣,心里想我又帮了他一次,怎么可能?   巨汉微笑说道:“箭出则蒋兄必死,若不成功,等若白白自断一臂,浪费诸多法力。萧先生算路长远,战场上从不肯做吃亏交换。比如刚才,本座收回魂种,鼎罩本处在虚弱之中,萧先生却没有选择破关,而是先行灭杀削弱本座。”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先生此前一番狂攻,很清楚鼎罩的回复之力有多强。萧先生法体双休,炼体还在神通之上,那一阵拳脚,着实令本座心慌!呵呵,幸好世间没有什么神通比拳脚更快,一举不破,意味着永远不破,然而浪费的力气一点都收不回来,睿智如他,岂能做出那样的蠢事。”   “本座若命人出击则箭必出,加上蒋兄自爆,破不了壁垒至少可以重创一人,甚至将他二人全部杀死。折算下来,萧先生认为可以接受。这是他的性格,是萧先生永远都改不了习惯与秉性,他只能占便宜,至少不能吃亏。”   脸上带着嘲讽,巨汉怜悯说道:“可惜蒋兄暴露意图,颠颠倒倒,岂不正是帮了本座的忙?”   一席话,一阵雷,蒋凡如被雷霆接连轰击,头晕眼花,几欲当场跌倒。蛮族修士不擅长心术,蒋凡不知道他的话对不对,但从十三郎沉默的反应中察觉到,应该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自己又犯了一次错,连死都不会死。   “啊……不要听他胡说,出箭啊!”堂堂大修完全失了方寸,恸哭中,利爪尖喙徒劳地在光膜上撕扯,显得那般无力,那般凄凉。   十三郎纹丝不动。   八子号称通天,洞悉人心本为其所长,见状微笑说道:“现在本座相信,先生的确没有其它帮手。”   十三郎淡淡说道:“可你还是不敢出来,躲在里面任我打,任我骂,任我鄙视羞辱。”   巨汉诚恳说道:“无妨,只要先生喜欢,尽可继续这样做。本座与先生理念不同,求的是笑到最后,至于中间经历些什么……鲜花需绿叶相衬才显娇艳,若不碾碎荆棘,摘到的果实怎么会甜。”   遥遥点着十三郎的头,巨汉大笑说道:“本座算好了,先生就是挡路的荆棘,本座不忍将其碾碎,届时只好揭了你这张嫩皮。”   论口舌,山君弟子同样不差,辛辣嘲讽,字字流露强大与凶狞。   十三郎神情不变,认真说道:“有道理,可你怎么才能成功。”   巨汉洒然说道:“先生如何阻止我?”   十三郎微微抬手,光矢耀目,隔数千米仍能刺痛神魂;巨汉内心微凛,压住想要遮掩面孔的欲望,冷笑说道:“掌天弓威力绝伦,但妨一主,先生犯天道,必因其而死。”   十三郎说道:“我先杀掉你再说。”   巨汉洒然说道:“既有如此信心,先生为何不出箭?”   十三郎回答道:“不急,再等等。”   巨汉说道:“先生在等什么?”   十三郎抬头望天,回应道:“等机会。”   巨汉跟着他的目光看向天空,问道:“什么样的机会?黄天连本座都不敢轻碰,什么样的机会会从天上来?”   十三郎不答,说道:“自己看。”   难道还有人来?难道他真的是从天上来?自始至终,这件事情最最让巨汉觉得不安,甚至强过那名气息惊人的小女孩。对敌最忌不知敌,巨汉目力神念展开到极致,仔细查看周围与天空。他知道无论鼎罩破不破,自己都会有与十三郎正面决战的那一天,若不能找出其隐匿的根源,后患无穷。   头顶上,黄沙下降得更低,点燃的火海更广更浓,威力当然也越来越强。奇妙的是,岛屿上方的那片天空异常安静,与周围爆裂的摸样迥然不同,紫烟炉依旧燃香依旧,飘渺烟气不停融入沙海,宛如绣笔在黄色画布上涂抹,诡异中透着几分异样之美。   不知是因为十三郎的威胁,还是之前没有留意过天空的景色居然很美,巨汉看得格外仔细,心里忽生出奇怪念头,觉得头顶那片安静之地的形状有些熟。   长长方方但不是太标准的四条边,宽窄不一,中央一侧点着两颗眼睛似的漩涡,另一侧好像咧开的大嘴……是什么呢?   是一张有点熟悉的脸。   对着天空看了半天,巨汉仍未能认出那张面孔属于谁,但他确信以自己的本事也不能在其中长久立足,不耐将目光转回,冷笑说道:“本座要提醒先生,再这样等下去,蒋兄可要先死了。”   十三郎淡淡回答道:“死就死吧,反正没什么用。”   巨汉微楞,转了一会儿念头忽然想起来,蒋凡本就是十三郎的俘虏,用来准备自爆的杀器或者法宝。十三郎凭什么在乎其生死?   问题随之而来,既然不在乎其生死,十三郎干吗不听蒋凡的建议,好歹试一下三击破关?他应该看得出,时间每过一刻,鼎罩都会比刚才更强,岂不是……嗯?   想到鼎罩,巨汉本能地将目光调转,表情顿时凝固。   彻底凝固!   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就是他抬头望天的这段时间内,那只若水潭般的鼎面竟已缩至水缸大小,其中翻腾不休的血海也已降低三成,好似被什么人、什么兽,什么妖怪什么神仙偷偷喝掉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巨汉茫然不知所措,一时尚不能分辨此种变化所蕴含的意味,只想找出根源。就在这个时候,耳边突然传来咔咔之声,还有两道难以置信的惊呼。掉转目光,巨汉的双眼骤然瞪到极致,随后激灵灵连抖三次,仓惶抬起头。   气息奄奄仍不肯放弃的蒋凡始终在朝光膜进攻,用他早已不再锐利的嘴,用他恢复人形的手,与鲜血淋漓的身体。奇妙的是,原本鼎盛时犹不可撼动的光膜不知怎地突然变得脆弱,咔咔连响之后,出现两道模糊但已足够让人看清的细纹。   “嗯?”蒋凡本就深思混沌,见到这种情景更加迷糊,愕然中抬头正迎上巨汉惊慌的目光,看的却不是他。   “萧十三郎你卑鄙!”   巨汉一瞬便从慌乱中惊醒,怒喝,晃身……   “晚了。告诉你的事情都记不住,就这还好意思说通天”   十三郎轻轻叹息,说道:“早就提醒过你,我也是鼎主。”   言罢,十三郎松开一直紧扣的手,出箭。   箭如流星。 第820章 战斗中托付   箭如流星,蒋凡并没有死;因为先到的不是箭,而是那条不像真实存在的线。   几件事先后,不,几乎同时发生。   小不点施法的姿态很奇异。得到讯息后,小不点转过身认真看了鳌冲一眼,点点头曲起粉嫩的手指,轻轻一弹。   看其摸样,好似要送给对方什么礼物,需要好好瞄准。   那条黑丝缭绕的线突然间消失,小不点神情专注,双手如各捏一根绣花针在空中比划着,先朝两边一拉,在如撑开粘在一起的口袋那样张开手。   蒋凡身前的光膜上出现一朵花,一朵横刀斩首方能复制起摸样的黑花。中央一条宽如手掌、长达丈余的沟,两侧无数条放射状的线,共同构成那朵连目光都可吞噬的花。   放开那朵花,小不点脸色猛的一白,头上三条梳理整齐的辫子无声炸开,披面而落恰好掩住唇边一丝艳红。   收回双手,小不点正在想接下去该做什么,忽见十三郎卷着狂风自远方本袭而来,经过身边时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责怪地说了声:“下次不用那么大力,把自己弄伤。”   小不点没有回应,来不及回应。现在的她,距离操纵空间的距离还很遥远,只能专注于一事不可分神。战斗意识方面,她停留在按照指定的位置、指定的时间、以指定的方式发动攻击;至于改用什么力度,后续又该怎么做,要求未免太高。   十三郎没再让小不点做什么,从头至尾,他所计划就是在闺女的帮助下节省半箭,不要让对手有足够时间谋思对策。结果满意也不满意,小不点的任务固然超额完成,但也将血鼎的反击完完整整承受下来,受伤不知几何。   战机不可失,来不及与小不点说太多话,十三郎身化流星,飞临之前光罩所在抓起蒋凡,双翅急颤消失在空中。其身后,小不点撩起额前三缕发丝,抿紧的嘴唇缓缓松开,长吁一口气。   这是她的第一个任务,力量大点是应该的,受点反震算什么。   ……   隔着千米距离,隔着血鼎光罩,鳌冲突觉鼻尖微凉,随后就被那颗直指眉心的光点刺痛心神,刺到几乎流下眼泪,随后便听到接连几声咔咔脆响,与哇的一声。   头顶一只煌煌巨鼎,自黄天倒挂轰锤而下;周围银云八面包裹,圈住整个孤岛朝中央合拢;左侧海中窜出一座肉山,凌空扑压长舌飞舞;右侧鬼影闪烁,厉啸声仿佛响自心底。   正前方,高冠红影昂首朝天,扑面而来的火焰遮不住那双平静冷漠的眼。   身边剧震,眼前一片血红。   ……   蒋凡神智混沌,目光直愣愣望着光罩开裂、脆响,直到彻底崩散。随后他的耳边响起一阵风,飞过一缕光,肩头被割出一条血槽;再然后,他看到鳌冲的脸庞突然间涨红、胀大,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一只手自身后将他拧起来,一股磅礴的生意自手掌传入蒋凡的身体,一路飞驰后抛向、砸向前方,砸向那张蒋凡恨不能撕烂揉碎吞到肚子里的脸。   “给你机会报仇!”   脚下剧震,眼前一片血红。   ……   失去右臂的红袍修士始终盯着蒋凡的“鸟”脸,望着他不要命地用嘴和爪子撕挠那层坚不可摧的光罩。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个像鸟又像人的人有点熟悉,心里既酸且苦,又恨又怒,愁而且怨,脑海好似有几百张面孔不停闪烁,无数张嘴巴不停大吼,有些让他往东,还有的让他朝西。   红袍修士头疼欲裂,想闭眼偏偏闭不上,想开口但不知该说什么话,只觉得胃里一股股酸水不停往上涌,正觉得难以支撑下去的时候忽看见……一条线,一朵花,一片红;听到一声厉吼,一声长啸,一声清叱。   突然一阵剧痛。   身边同伴不知怎地突然发了疯,一口咬在他的侧颈上,用力吸吮。与此同时,红袍修士觉得身体里突然多出一样东西……准确讲是一个人,一个和那个正在撕咬他的人一模一样的人。   体内体外两个一样的人都张着嘴,吸着红袍修士的血,吃着他的肉,扯着他的筋,同时不停吞噬着他的生机与灵魂。法力流失,精力消散,身体在空中疯狂旋转,耳边传来阵阵怒吼与惊喝,还有不知多少拳脚与神通的爆鸣。   嘭!嘭!嘭!   整个世界剧震,周围一片血红。   ……   红袍修士忘记了挣扎,没有能力挣扎;他弄不懂这一切是如何发生,搞不懂为什么自己的心越来越疼,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难受,比死更难受的那种难受。   生机快速流逝,红袍修士看不清周围的景物,思维却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他恍惚记起来,自己本是魔宫修士的一员,此次受命血域之行,肩负着恢复飞升通道的大任。后来……   后来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自己身在何地,为什么身边有人在战斗,自己又在做什么,或者说,是活还是死?   “定!”   一声清叱,红袍修士的视野变得清晰,周围景物也终于定格,最重要的是,再经过一声惊天碰撞与惊嚎之后,他的身体终于脱离了别人的掌控,变成他自己。   那两张嘴都已不见,不知是因为吃饱还是嫌他的血已经不够香,红袍修士不在乎这个,也不想再过问。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或许马上就要死,于是认真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孔,问道:“蒋凡?”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蒋凡的脸实在不像人脸,应该叫……将一只茄子刷上点白漆和红漆,再捏破几出瓤,横划几条口子插上十几根羽毛,就是他现在的摸样。   蒋凡瘫在地上,大口喘气大口吐血,艰难回答道:“是我。”   红袍修士想了想,说道:“我是宫佲。”   蒋凡微楞,咧开嘴估计是想笑,最终因为实在太疼太苦不能不放弃,点头回答道:“你还是副使。”   宫佲吁着气,想扭头看看身边仍在轰鸣不断的战场,发觉不能做到,于是问:“我怎样了?”   蒋凡看了他一会儿,诚实回答道:“道基已废,元神被夺,经脉寸断,生机失去九成,骨头……嗯,五百七十四截。”   宫佲愕然,苦笑说道:“其它人怎么样?”   蒋凡沉默良久说道:“我的错。”   宫佲默然,半响才说道:“那边是谁在打?”   蒋凡抬头看了看,似要再次确认一样,回答道:“萧十三郎,和山君第八子鳌冲。”   鳌冲?山君第八子?宫佲微楞,同时明白了蒋凡之前那句“我的错”是何意。有心问问因由,宫佲想到这个故事多半有点长,遂放弃念头,轻叹一声说道:“你现在怎么样?”   蒋凡回答道:“还好。”   宫佲酸酸说道:“蛮族到底是蛮族,这样都不死。”   这句话应该带有嘲讽味道,蒋凡的回答依旧那样老实:“静养百年,修为或能恢复。”   宫佲想了想,问道:“谁能赢?”   蒋凡毫不犹豫说道:“萧十三郎。”   宫佲沉默片刻,说道:“得让魔宫、还有在这里的魔宫修士知道这件事。”   蒋凡愣住,犹豫说道:“事情还没完,能不能登岸还不知道,萧十三郎既然伸出援手,想必……”   宫佲艰难摇头,说道:“不能指望他。”   蒋凡默然,心里想不指望他还能指望谁,总不能指望我。偏偏宫佲和他想的不一样,认真说道:“活下去,仔细看,把所有事情传回魔宫,本座送你一桩机缘。”   蒋凡再次楞住,同时内心微怒,暗想这叫什么话,难道我能做会不去做,况且此时你已经是个死人,还能给我什么机缘。   宫佲似明白他想什么,接下去说道:“宫内进入血域的修士,每一个都曾点燃魂灯,且留下一滴本命精血。”   蒋凡不明所以,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往下说,忍不住问道:“我知道。然后?”   宫佲说道:“三生有路,六道无门。”   蒋凡云里雾里,半响没等到下面的话,怒道:“到底说什么呢?”   宫佲回答道:“宫内可能知道有山君弟子隐藏在血域队伍里。”   蒋凡张口结舌,稍后怒吼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宫佲艰涩笑了笑,说道:“我知道的不多,只能告诉你这些。”   这应该是实话,蒋凡虽不擅心机,但也知道以宫佲的身份不可能知道太多,气苦再吐一口血,说道:“再然后?”   宫佲认真说道:“活下去,不论他们俩个谁赢,你都要想办法活下去,活着把这里发生的一切传回魔宫。”   ……   “呵呵,呵呵呵,哈哈!”   蒋凡大笑,他明白宫佲的意思,知道他还有话没有说。做牛做马,做驴做狗做奴才,蒋凡都必须活下去,哪怕迷失神智也无妨。只要活着回去,有魂灯与本命精血,魔宫或都有办法得知他所能知道的一切。   “消息,哈哈,消息!”   笑着笑着蒋凡忽又大哭,三声后骤停低喝道:“其它正副使也知道?”   宫佲竭力点头,说道:“他们未必还活着……”   蒋凡打断他,说道:“我会尽力活下去,碰到其它正副使的话会将一切告知,若他们死了,我会告诉其他人。”   宫佲欣慰说道:“这样就好……”   蒋凡再度打断,说道:“我不会返回魔宫,永远不会。”   宫佲微楞,苦笑说道:“这又是何苦……”   蒋凡不愿听,寒声说道:“现在告诉我,你说的机缘是什么?在哪里?”   宫佲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的后脑上有块印记,你把它割下来像法宝那样温养祭炼,关键时刻或能救你一命。”   蒋凡冷笑,说道:“你落成这样,怎么没见它救命。”   宫佲苦涩说道:“别装糊涂了,鳌冲所用分明是你的蛮族种道之法,不然你怎么能恢复。种道不是夺舍,不伤性命,我又失了神智,此印当然不会激发。”   蒋凡神情剧变,眉间闪过一丝痛楚。   宫佲说道:“本座不记你的仇,只要你答应我,务必将这里发生的一切传回魔宫。尤其是萧十三郎的所作所为,要一字不差,一点一滴都不遗漏。”   声音略顿,宫佲轻叹说道:“当然,前提是他先胜下这……”   空中轰的一声巨响,伴随一声闷哼一声哀嚎,十三郎疲惫但依旧清朗的声音恰与此时响起。   “王八蛋,你就要死了。” 第821章 杀而不死   “第一,你未必能杀死我。第二,你根本不能杀我。”   胜负已分,胜利的宣告也已经发出,十三郎的表情见不到轻松,相反目光有些凝重。在其对面,一大一小两个残缺不全的身体、或可说尸体躺在地面,巨大丑陋的面孔上满是嘲讽。   大的是八子,小的是红袍,或许两个都是八子,只有主尊与分身的差别。但那不重要了,此时红袍修士彻底死亡,八子本相也被十三郎活生生殴打成一摊烂肉,几乎看不出形状。   那是一匹马,一匹体型巨大、脑袋尤其巨大、嘴巴比巨大还要巨大的河马。   这个世界有没有河马?十三郎不知道,也不在乎,他注意到八子的表情不像说谎,于是问:“为什么?”   河马八子不是一般的强,先受掌天弓一箭,再被这一家老小围殴到现在,非但未死,还给十三郎留下不少足够沉痛的记忆。   受创最大的胭脂鸟,几乎再度陷入沉眠,因它的实力最强,对河马的威胁也最大。正所谓水火不相容,河马多少算得上水系妖兽,最受不了的就是那只差点将其烤成香肉的怪鸟。   飞蚁军团也很惨,主要因为那名红袍分身施展了好几次类似于自爆的神通,杀伤着实惊人。提到这个十三郎不能不觉得郁闷,他不明白那是什么功法,怎么自爆还可以分波次的来,根本没办法预料。幸好飞蚁本就有一部分死士性质,替十三郎还有哑姑等挡下大部分攻击,否则的话,这个家庭注定会在这场战斗中减员。   即便如此,哑姑与天心还是受了不轻的伤,哑姑因有鬼母环滋养,恢复起来不算太难,胖胖的情形很让十三郎担忧,几乎去掉小半截身子,能够活下来实属侥幸。可以预见的是,短期内十三郎不能再指望天心发挥水陆两栖的优势,失去一大臂助。   十三郎的情况还不错,除因胭脂鸟受创真火之力大为减弱外,余下就是一些皮肉伤与法力消耗,有时间就没问题。当然,以一敌二面对两位大能,虽有掌天弓开路,若想不付出代价就获胜,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盘点下来,十三郎还有近万飞蚁可用,自身无大碍,最重要的是外面还有一个强化神撩阵,战力并未削弱多少。若不是顾忌到小不点人形不稳,且之前遭受一次反噬的话,哪里需要在乎两名准化神。   这样的情形下,十三郎想不通对手哪里来的自信,偏偏心里那一抹不安无法消除,诚恳地追问了一句:“还有分身?”   “白痴。”   百丈范围内,到处都是烧焦或被拆烂的皮肉,还有几件看不出摸样的破烂法宝,彰显战斗之激烈。河马八子瘫软在地上,肠穿肚烂四肢都已被拆成零件,那四颗獠牙被十三郎硬生生从嘴里连根掰掉,开口便是一盆血。   被打成这般摸样,河马八子竟还维持着镇定,不,是真的很镇定,比战斗刚开始还要镇定;已失去反抗能力居然说十三郎杀不死他,八子若不是已被打成闹震荡,恐就是真的能通天。   八子咧着嘴巴摇晃着脑袋,讥讽道:“主尊死了分身怎能活,你怎么修的道。”   十三郎不能不承认他的话有道理,诚恳说道:“我以为山君门下比较特殊,要不你怎么能一下子弄出那么多分身,自己还能用法宝。”   寻常道法炼制分身受到的制约很多,首先修为多半不及主尊,然后其性命依赖于本尊;分身死,本尊不灭,本尊若死,则分身必亡。当然,特殊情况永远都存在,世间并非没有主尊与分身相互独立的功法,但那种情形很危险,分身随时都有可能成长出独立人格,不愿受主尊掌控。至于使用法宝,原因与这种情况类似,山君弟子本质上是杂种,算不上纯正的妖兽。   八子笑起来,说道:“本座当然特殊,不过不是因为我是山君弟子,而是因为功法。”   十三郎不明白,以目光示意他继续。   八子得意解释道:“这是蛮族种道之法,蒋凡传我的。”   蒋凡在身后怒吼:“你这个畜生!”   八子一点不生气,呵呵笑着回应道:“畜生这种叫法,对山君弟子而言不算是羞辱。”   蒋凡哑口无言,空自喘气喘红了眼,奈何不了他一分一毫。   十三郎站出来说道:“现在挑拨太晚了,回正题,为什么说我杀不死你?”   八子一笑,反问道:“为什么你要纠结这个问题,试试不就知道?”   “杀了他!”蒋凡跟着大吼。   “快点,快一点。”八子哈哈大笑,眼里满是挑衅与不屑。   十三郎不理他们闹,说道:“这么笑下去,您的嘴巴会咧开,不用我杀都要死了。”   这话讲的是事实,八子笑得痛快,嘴巴也着实疼得厉害,于是收敛神情,苦涩叹息说道:“是啊,你太狠了,把本座打成这样。”   十三郎走上前去,更加诚恳的语气说道:“所以麻烦你告诉我,为什么你杀不死,怎么才能杀死。”   八子大怒,说道:“这种话都讲得出,会不会太不要脸。”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不要脸这种评语,对我而言不算羞辱。”   身后蒋凡愕然半响,放声大笑。   八子也笑,冷笑连连不止,说道:“是不是因为先解释一下,本座为何要告诉你?”   十三郎认真回答道:“因为我会折磨你,羞辱你;喔对了,不要说什么山君门下可杀不可辱,你或许知道,我早就对妙妙喊过不在乎那条规矩。”   三道目光在空中相遇,一样的强大一样的自信,区别在于一道轻蔑嘲讽,两道平静清澈。八子体型实在是大,十三郎不用弯腰都能正对着他的眼睛,一只。   十三郎说道:“需要告诉你两件事。”   八子说道:“本座在听。”   十三郎说道:“第一,无论我杀不杀得死你,都没准备现在杀。我要好好审一审,请你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半点都不能遗漏。”   八字微讽说道:“还有第二。”   十三郎平静说道:“其实我不需要询问如何杀死你,因为你会主动提出请求,求着我送你归西。”   八子没有再说话,十三郎也没有再解释,两人大眼瞪小眼相互看着,周围一片死寂。   乱生海的风好像停了,海面不断传来的轰轰声响似也消失不见,蒋凡远远望着那一人一兽,突然间觉得特别冷,冷到牙齿打架、身体颤抖,入定的元婴都为之惊醒。   好在这种情形没有持续太久,过了一会儿,八子微微一笑。   十三郎有些好奇,问道:“不怕?”   八子傲然回答道:“你试试不就知道。”   十三郎认真点头,说道:“好。”   言罢,他就开始动手。   ……   “其实我不想这样做,算了,解释就是掩饰,辩解更没什么意思,你就当我是变态,咱们开始。”   十三郎抽出那把久未使用过的短刃,说道:“解剖是一门很深的学问,别看修士道法高超,我敢打赌,如比较生理解剖这门手艺,没有哪为大能比我更精通。”   “嘶……”   “别吸气,这才刚开始。事实上我不算专业,尤其没碰过河马的身体;比如这颅骨的构造就有点奇怪,让我研究研究……”   “吼……”   “说了别叫,万一不小心把痛觉神经割断,你就无法感受到那种快感。呃对了,其实道法还是有用的,现在施展的这种法术七情六欲决,我把悲、恐、惊这几种情绪提炼出来,效果嘛……估计能将感觉增大个十几二十倍的样子。”   “啊……”   “别乱动!给你做手术并不容易,幸好我还懂得几手禁法,还要不影响神经传输。嗯,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神经,怎么能这么粗!”   “……”   “妞妞,过来一下。忘了给你介绍,这是我女儿,比较擅长精神方面的东西,我请她帮忙再给你加点料,比方说伤心……还是算了,据说笑刑比较可怕,来试试……妞妞你不能看,转过身去施法就行。”   “哈哈,呜呜,哈哈哈……”   “又哭又笑成什么样子,亏你还是大能。”   “哈哈,本座……”   “恭喜你撑过首关,时间……才两个时辰。现在让我们继续进行,首先尝试一下,如何在不损伤脑干思维的情况下剥出脑垂体?对了,河马有没有脑垂体?”   “你……”   “知道不,脑垂体有十大作用,也可以说是一种作用,分泌激素。比如生长激素,没有它你就再也长不大了;再比如肾上腺皮质激素,没有它你就永远兴奋不起来;还有利尿激素,性激素等等,作用大的很。算了算了,也不知道这些东西还管不管用,反正试试呗……妞妞你不要听!”   “啊,呜呜……”   “啊,这么大一坨!这是脑垂体还是脑肿瘤,没弄错吧!”   “畜生啊哈哈哈……”   “刚才谁说的来着,畜生这种叫法不算羞辱。就好像我如果说你是个人,意思不是骂。不谈这个,现在揭掉你的大脑皮质,这是个细致活,一不小心就要出错……妞妞不许掉头!”   “不……”   “不?不什么不,不要急,你的脑袋足够大,一会儿我会用禁法隔出来一会儿,浇上滚水试试能不能把它加工成胖胖的口粮。对了,胖胖就是刚才和你战斗的那只蛤蟆,它吃过真灵的脑子,上瘾。”   “……”   “胖胖胃口很大,受伤之后尤其能吃,别看你块头儿大……”   “哈哈哈……杀了我吧!”   “你的块头儿还不够大……”   “杀了我……啊!”   “你说什么?大声点。”   “本座……啊!”   “用错词了,不要再说什么本座,我不喜欢。”   “我错了……哈哈哈,我真错了……呜呜……你不能杀我……”   十三郎微楞,本已收回的手再次探出,冷笑道:“又变了口,还想继续?”   “不是,不是这样的!”   山君八子不愿再多忍受一秒,疯狂咆哮道:“折磨我等于折磨它;杀了我,三十三子也会死!”   “当啷!”一声,手中利刃坠到地上。心中猜测得到验证,十三郎神情大变,久久不能开口。   果真如此。 第822章 道种之怒   “我苦他也苦,我死,大灰同样活不了!”   山君弟子血肉模糊,不狰亦带三分狞恶;呐喊自灵魂响起,穿透喉管与那张破破烂烂的嘴,崩碎三斤血。   血红扑面,十三郎未躲、来不及躲、也不想躲,瞬间涂成血人。   振奋精神,通天八子咆哮怒吼:“你给我住手!”   住手!住手!住手!   一声怒吼,八子所承受的痛苦比之前所受的任何一项酷刑更严厉,这一次类似自爆的神通不是为了伤敌,八子要以实际表现告诉十三郎,他怕的不是刑!   没有人比他更能体会压力,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十三郎的用意;自始至终,十三郎没有动过他的元神,纯粹针对肉体与精神下手。之所以无法忍受,是因为那种专注于冷漠中蕴含的决心;八子明白,再这样任由对方进行下去,他会从心理上被彻底摧毁。   天地间响起无数道回声,百米之外,蒋凡脸上挂着一坨骨肉残渣,痴呆呆好似被定了魂。视线中,十三郎利刃脱手,瞳孔瞬间血红。   “吸魔!”   厉喝响起,十三郎左手如刀插入八子脑海,黑芒闪烁。肉眼可见,那颗硕大的头颅变成一锅烧沸的油,沸腾翻涌,比之乱生海上风暴也毫不逊色。   敌言住手就是我之出手,十三先生的字典中,从来没有“妥协”这两个字。   ……   “嗷……”   山君八子凄厉咆哮,大团大团肉酱与烟尘飞舞,一截截颅骨化成飞灰,面皮完好的脸上好似平摊在水面的纱,吹皱一层层波纹。   “化灵!”暴戾与残毒在眼中闪跳,十三郎再出右手。   咔擦!   通天八子崩断了自己的颚骨,一只面盆大小的眼球生生炸飞,溅了十三郎满头满脸。   “额昂!”   凄厉咆哮凭空炸响,大灰雄壮但已丝毫看不到威风的身体摔出兽环,口咽鼻舌齐齐流出鲜血。   大灰没参加战斗,但他受的苦比其他家庭成员加起来还要多。八子没有说谎,十三郎带给它的每一记伤害,每一次伤痛,大灰半点都没遗漏,一一领受个遍。区别仅在于程度有所不及,此外它只有痛,没有那么多实质的伤。   没伤亦伤,战斗加上酷刑折磨,神驴硬忍三个时辰不吭一声,神魄精神都已疲惫到极致,连舌头都被嚼烂半截。   “完了。”蒋凡痛苦闭上眼。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事情因由,种道之法是他传给八子,因此一眼就能看出来,那头明显与十三郎关系匪浅的怪驴被八子种了道根,几等于分身!这样的情形,十三郎该怎么做?   “住手!你介个畜……给本桌……巨手……巨手啊!”   八子舌头没断但是打了结,话不利索,狂吼声声不止。   “你看到了,你看到没有,它和我……啊!”   “看你妈个比!”   十三郎低吼,提起右手化刀插进其肩膀,一路摧毁筋肉之后再次拔出。手里握着那团不知什么内脏的一部分,十三郎走向大灰身边送到其嘴边。   “吃了它。”   声音平静,十三郎脸上半点暴戾都没有,只余温和与安祥。   情绪会传染,大灰硕大的身躯不再颤抖,认真的神态想了想,忽用力眨眨眼将残余血水中眼眶内挤出,随即一口将那团血肉咬住,嘎吱嘎吱咀嚼不停。   “傻逼!”一边品尝滋味,大灰朝八子投以挑衅的目光,怒吼。   “……”   八子完全呆住,独眼狞恶,终忍不住流露出几分惊恐。他眼睁睁望着那头本该唯命是从的驴有滋有味地吃掉自己的肉,动作专注,神情透着几分享受,带着满满挑衅。他望着十三郎拿出丹药给那头驴调口,望着他给那头驴施展七情六欲决降低五感,望着他给那头驴输入红尘意补充生志,望着他让小不点为那头驴振奋精神,灌输类似勇气之类的东西……那东西能灌吗?   不公道,太不公道!   同为受苦受难,因外部待遇不一样,彼此感受完全不同。亲眼目睹那头蠢驴由疲弱欲死变得生龙活虎,八子惊恐的发现自己产生了一种绝对不该有、也不能有的情绪:悲凉!   那是绝望的前奏。   “不!”   “不你妈比!不你祖宗,不你妹,不你姥姥全家……”神驴破口大骂。   骂人这种事情,十三郎偶尔为之,非至暴怒无可抑制的时候仍比较注意风度。大灰不一样,他本来就是一头驴,哪里来的礼仪风范,怕什么粗俗鄙陋。苦忍这么久,大灰当然知道这是自己的生死大关,拼命固然是一方面,此时还不骂个痛快,更待何年何月。   “通天?天眼?你哪里来的第三只眼,屁眼吧你!”   恢复几分精神的夔驴挣扎着站起身,摇摇脑袋走到八子眼前,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拒绝十三郎给它施加封印,神驴轻轻抖抖前蹄,豪气干云。   “少爷,继续吧。”   “不用急,要不要休息一下?”十三郎有点不放心。   “看扁我?”   羞怒交加,大灰抬起铁蹄将八子余下的那只眼睛踢爆,自己跟着一阵剧烈颤抖,眼里再次溢出鲜血。   “狗杂种说他不怕是吧,我自己来!”   撕心裂肺的惨嚎声中,大灰将驴唇凑到八子眼眶处狂饮,以口水与铁蹄告诉他:看谁撑得更久。   ……   “和我讲讲种道。”   “嗯……”   “怎么了?”   “嗯?呃,那个……”   “讲!”   “是!”   酷刑这种东西,说到底就是借助痛苦摧毁心理和意志,精神不跨,对手永远不会招供。八子境界略高且号称通天,难保还有什么秘法手段可以用;十三郎轻易不敢也不舍得对其搜魂,唯有慢慢和它磨。既然打灰主动操刀,十三郎腾出空来安顿蒋凡,顺带谋求其它途径解决大灰的危机。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十三郎不能栓死在一条绳子上。   “种道变成这样,应与那只炉子有关。”   八子仍在坚持,拼死为自己的生存而奋斗;孤岛之上惨嚎怒吼声声,大灰休息一会儿折磨一会儿,看起来竟似上了瘾头,呼喝连连鏖战不休。其彪悍姿态把蒋凡吓得眼皮一个劲儿地跳,连被催促三次方醒。   转回头,蒋凡面带敬畏诚恳说道:“这件事,我很抱歉……”   十三郎随意摆手,说道:“讲重点吧。”   蒋凡知道轻重,忙说道:“先生应已看出,种道之法不是夺舍……”   何谓种道?种为种植,道乃魂念,种道本质上是一门谈不上邪恶的取巧之法,在其他修士的元神之内埋入一丝魂念,种道者为主,被种道的修士为道种。那道魂念不吸道种生机精元,只取被寄之人修炼时的感悟,也可理解为道念。   修道艰难人尽皆知,其难首要难在各种关卡,尤其是那些需要感悟为基础的大境。比如元婴进阶化神,没有独特意境为本,纵或天大机缘得以突破,将来成就也很有限。寻常修士如此,作为公认修道最为艰难的蛮族更加逃不过这种命运,万年历史上,不知多少实力强悍的蛮族大修无法迈过那道坎儿,最终烟消云散。   没有人甘于命运摆布,蛮族也有天骄绝艳之士,不断寻求变通之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种道之术被一名蛮族修士创立出来,惠及千秋,并传到蒋凡手中。   种道对蛮族修士意义重大,本不会外传且难以被其它修士所使用;偏偏八子、也就是鳌冲曾对蛮族有大恩,蒋凡是个死性子,最终经过一番谦让试探,将这门秘术传出。按照蒋凡的说法,当年的他根本不认为鳌冲能够修成,也不知道自己会与他一队进入血域,今日之事,完全无从预料。   很明显,通天八子、或者还有其它山君弟子参与,对种道之术进行改良,将其变成一种类似于夺舍的邪门功法。   “假如这件事不是偶然发生……”   那边八子一声惨叫,声音沙哑晦涩凄厉无比,这边蒋凡打个寒颤,忧虑说道:“山君门下难道早就预料到会有今天,那样的话……”   十三郎挥手说道:“就你所知,此术有没有办法从外部化解?”   蒋凡无奈回答道:“种道艰难,首先需要被施术的人自愿与之配合,成功的机会并不大;然而一旦成功,便需施术者主动方能收回。如今这种情况,老实讲我也不知道它被改成什么样,实在无能为力。”   十三郎神情微冷,说道:“这么邪,怎么没被禁?”   蒋凡苦笑说道:“蛮族修士运用此法,对象限制在本族修士,实际上是集众人之力于一身。此外施术者修为通常远高于受术者,魂念对其帮助也很大。蛮族修道本就艰难,如有高阶修士宣称要种道,不知多少低阶修士踊跃,从来不存在、也不需要强迫。”   十三郎挑眉说道:“蛮族感悟艰难,种道所得恐也有限;蛮族修士之中,难道没有人寻找其它修士做道种?”   蒋凡回答道:“有当然会有,但是不太可能实现。自愿与否先不谈,种道之术本神就有很多限制,最严厉、最重要、也是最不可更改的一条是施术与受术者命格暗合,我们的叫法是相如。”   “蛮族之修血脉独特,相如之修万中无一,况且能种道的修士至少达到元婴,道种自也不是泛泛之辈,哪有那么容易找到,且让其、还有师长自愿。”   “传闻蛮族原是大族,因本籍遗落在昆仑殿,万年逐渐衰落变成今天摸样。只有找回本籍,蛮族修士才能重拾真道。”   讲到这里,蒋凡神情有些苦涩,说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来血域。”   又一个因新纪之战衰败的种族,又一个怀揣梦想的修士。十三郎不在乎蛮族怎么样,心里想大灰怎么会与八子相合,难道因为它们的摸样都像马?   没有破解之道,大灰就只能与山君八子拼毅力,逼它主动放弃。如今八子仅剩这条活路,哪有不为之拼死力争的道理;不说最终胜负如何,十三郎心里,通天八子那条命也比不上神驴的一根毛、一块皮,焉能不为之焦虑。   刑场那边,气喘吁吁的大灰仍在咆哮,撕咬践踏着那堆不成摸样的烂肉,偏偏又不敢杀死它,自己还要陪着对手一块儿受罪,委屈愤懑无法形容。小不点早就跑到爹爹身边,偶尔给大灰振奋精神也都是背着身子施展,再不敢因好奇偷看那副血腥场面。   十三郎敢看,越看心越疼,越看神情越冷。   蒋凡心惊胆跳,搜肠刮肚找不出什么宽慰的话,想到自己今后还要依靠十三郎完成使命,心头又是一阵落寞。   彼此沉默中,蒋凡忽想起一事,犹豫片刻说道:“依我看,鳌冲给驴……兄种道不是为了夺舍,而是因为别的。”   “什么?”十三郎此时头脑有些乱,随口问了句。   蒋凡不太确定,断续回答道:“没办法验证,据说,种道者可以夺取道种的气运。”   “嗬!”犹如惊雷耳边炸响,十三郎豁然而起。 第823章 一家人,生死契。   黑暗中行走多年,忽发现一缕明亮的光。   夺运!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字眼。早在一个甲子之前,十三郎首次遇到怀有敌意的山君弟子,第一次听说一个人的运气居然可以转移,甚至可以被夺取。也就是那一次,十三郎头回接触到正宗佛门功法,进而联想到故乡那些神佛真言,活可拿来借用一番。   多少故事可回望,六十年呵,几等于凡人一生,十三郎至今尚未完全习惯于动辄数百上千年修士寿元,早已将那场事故抛在脑后。今日乍闻气运之说,他才幡然醒悟,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有一件最为他人觊觎、某种角度讲比真灵躯体更珍贵的宝物。   若能早点联想到此事,若不是以内太过关心失了方寸,十三先生怎会显得如此愚笨,大灰又怎么会多受这么多苦难?   无所谓了,现在知道也不算晚,人生人生,本就伴随着一个又一个问题,并解决它们。换个思路想一想,这样的过程何尝不是一种修行,一种道心呢?   带着欣然与解脱,十三郎脚步轻快走向刑场,神情愉悦。   “停手吧师兄,没事儿了。”   “咳咳,便宜他了。”   大灰不懂,但是很放心、或者因为撑不住倒在地上,嘴里呼呼喷着血沫,犹自骂个不停。没了眼睛没了摸样的天目八子疑窦重重,于是问:“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可以坐下来谈谈?”   “等会儿,我先做点事。”   十三郎平静地应了一句,咬破唇舌开始施法。   惊天动地。   ……   血雾泼洒,织染出艳丽与神圣之光;肃穆庄严的气息平地升起,笼罩住十三郎的身体,笼罩住瘫软地面的大灰,笼罩住山君八子,并朝周围蔓延。   红霞当空,黄天开眼,不知道什么缘故,周围真正变得安静下来,仿佛一场惊天风暴在酝酿,在确认。刑场上,朦胧血色闪烁着几张神情各异的面孔,瞬间因异相湮失了神智。   雾气正中,十三郎盘膝静坐,身体表面星光缭绕,闪耀间化成一片淡金色的网;网格内,一根手指缓缓探出,凌空挥毫。   “生!”   “死!”   一笔落下,视野骤然明亮,百丈之内金光扑面,但不向周围散发,而是笔直冲向天空。天空之上,沉暗黄天激烈晃荡,那道金色光柱如煌煌大剑,穿……并且透!   三千米高天,万万丈云霄,金色光柱势无可挡,直上天外天之外,直看向那片被遮盖的星空。黄天下,光柱中,一轮弧圆起自十三郎的身体,自下而上冲向黄天漫阔,当中一条弯弧凌冽,竟有几分磅礴杀意。   “吼!”   无声呼啸起自周围,起自辽阔之海,来自黄沙万里,浩荡魔威八方凝聚,如亿万军马汇聚当中;弧圆晃动,十三郎的身躯如风中之草,起伏摇摆不停。   界律无情,血域自古不开天,开天必遭天地罚。十三郎不知做了什么,那道光柱不知是什么,竟然捅开了一块天,迎来整个世界的威凌。   生灵失色,八子哀嚎,残破不堪的身体无法承受那道浓重威压,轰然碎裂!远端所在,蒋凡匍匐在地面抬不起头,所受威压不及八子十分之一,惶惶不能睁其眼。   下一刻,山崩海啸的呼啸汇集成一声,如晴天霹雳炸响在头顶;其势摧山填海,崩天碎地,绝非修士之力所能扛。又一刻,弧圆骤然间明亮,左边黑墨似铁,右侧赤红如火,煌煌然暴跳如雷!   “放肆!”   每个人,每一种生灵,每一道残念每一缕意志,不论活物还是死物,任何曾经有过生命的事物都听到这声怒喝,这一声可让星空低头的呐喊。   君王之怒,怒及苍穹宇宙,亿万万生灵为之蛰伏。   像高座垂堂的君主,手扶皇冕低头注视着杀入皇朝的乱匪,轻蔑。   似重创不灭之巨龙,盘伏绝峰俯瞰着一群努力攀爬的蚯蚓,威严。   如灿烂朝阳起东方,始获新生却遇到不甘退避之沉霭遮面,爆烈。   轰鸣起,黄沙散,隆隆威压如春阳下的白雪,火焰中的枯柴,狂风中试图凝聚的残叶一样飘散,七零八落。金色光柱上冲云霄,如一根朝日破月的枪,笑傲九重天。   整个孤岛被沐浴在金光之下,周围宁静如世外田园,乱生海万里之内,所有还活着的妖兽无论等级,齐齐浮上水面,望岛哀泣,哭号,纳拜,祈求!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洒下一缕星光,顺着金色光柱往上方看,周围黄沙纷扑汹涌,正当中的天外出现了一颗星……一颗其余世界抬眼可见、血域内永远都看不到的星。   之后是第二颗,第三颗……直至七颗连绕的星。   金色光柱不容黄沙亵渎,星辉却一点都不受其影响,七道星辉如七条射线,笔直垂落照映在孤岛,钻入光柱当中的那个人的身体。   “七星成界,这是七……”一团绿油油的光团趴在地面上,凄惶的声音里堆满了敬畏与骇恐,竟连头都不敢抬起微毫。堂堂山君八子,号称通天算道,此刻的感觉好像隆冬腊月里的一朵蔫梅,寒风稍微凌冽一点,稍微集中一点点,就将化为残瓣飘零。   “阴阳桥?不是吧?你怎么突然醒了?算了算了,能醒过来总是好事。”   十三郎脸上疑惑与惊喜同在,欣然与忧虑并存,动作却丝毫不停。其手指凌空,带血书画,写出最后一个大字。   “契!”   生死契!三字三符,三符三生,历轮回而不变。   前世、今生、来世,天道有鉴,亿万万生灵为证,同生共死!   “不,可,能!”三字成文,最先明白过来的是山君八子,曾经他希望十三郎这样做,但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十三郎会在这个时候这样做。   事实证明一切。三字写完,十三郎左手一拍胸口,右手指着痴痴呆呆至今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大灰,微微一笑。   “还不来。”   轰!金色光柱骤然大亮,周围凶猛黄沙倒退三十丈,且在顷刻之间发生。光柱中央,十三郎头顶,三寸小人盘膝而坐,神情宁静透出别样庄严,身体外闪烁一片朦胧虚影,看着有点象一只鸟。   “这……”大灰终于明白过来,突然之间热泪盈眶,词不成词句不为句,开不了口,发不出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别被他骗了,我说没事就没事。”   十三郎轻轻招手,同时将一家子老小通通放出来,重伤的哑姑,昏昏欲睡的胖胖,还有一条通体闪着银光的肉虫,当然还有那只身体虚幻几乎看不清形状的胭脂巨鸟。   “妞妞,你也来。”   招手将小不点唤到身边,十三郎平静宣告:“一家人,不管上哪儿、遇到谁,再不会开。”   人、兽、妖、鬼,虫,纷纷沉默,纷纷化神飞出,纷纷扑向那团金色光芒,飞快地融为一体。与此同时,那三道血字所化的符文飘散虚空,最终变成点点星辉,一同汇入到那团金芒之中。   剧痛钻心,五声闷哼同时响起,大灰的神情瞬间一松,脸上涌出几分内疚。唯十三郎神情不变,翻掌下按将元婴火灵收回体内,同时微笑着昂起头。   “回来吧,知道你挺累的。”   冥冥中响起一声叹息,蕴含着万古不化的沧桑,直接响在参与此事的每一个灵魂;声音中蕴含着几分不满,几分严厉,几分慈祥,似有责怪的味道。   黄沙再次鼓荡,万里之内的天空均陷入狂暴,四面八方朝金色光柱猛扑,好似一群贪婪野狗。十三郎朝周围看了看,耸肩说道:“好了好了,下次绝对不这样,好不好?”   哄孩子?哄老人?哄天哄地?   谁知道。人们知道的是,随着又一声无奈叹息,暗淡大半的金色光柱骤然回缩,带着浓浓的疲惫返回十三郎的身体。漫漫黄沙呼啸聚集,眨眼间便将那个漏洞补满,将那个被刺破的口子补回原状,遮住了云遮住了风,遮住了星光遮住了苍穹,也遮住了那片令人迷恋向往的天。   “八十年才醒一次,这下不知道要睡多久,八百年?”生凭第一次主动感受到星印的感觉,十三郎立即收回意识,险些被饿死。   那是饥饿,饿了一万年但又偏偏不死的感觉。   “疯子,你这个疯子,你是个疯子,你……”   尘埃落定,孤岛之上压力尽去,蒋凡茫然中抬起头,山君八子的元神仍旧爬在地上,颤抖、呢喃、诅咒不已。   “你怎么敢这么干,你怎么可以这么干,你这个疯子,疯子!”   生死契,被称为最最简单、最最纯净、最最严肃、最最神圣不可亵渎、人人都会、但又最最不能施展的契约。一旦成功,所有参与其中的灵魂如同一个生命,生同生死同死,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不同于寻常誓约,它需要天道作见证,天地法则做保障,除非能够掌控天道,谁都不能破解。   明知道大灰的性命在别人手里,不谈十三郎怎么敢拉着一家老小与他签订生死契,最最关键之处在于,通过刚才的变故众人明白,血域内并无真正天道、或者说血域天道不认可此事,甚至尝试过破坏。生死契约之所以生效,恰切是因为十三郎自己……   怎么解释?   难道十三郎身体里存在一个……活着的天道?   浑身上下被惊恐充斥的八子想不通这件事,被十三郎连续叫了三四次犹难以回神,思维几乎陷入停顿。   一根被紫色火焰包裹的手指伸过来,死亡气息扑面而来,八子骤然清醒。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我打赌你一定没算到事情变成这样,我打赌你一定不敢死守机密;我还打赌,你本来就夺不了大灰的命。”   一连三个赌,八子面无人色。十三郎朝他笑了笑,笑容中透出了冷意足以将乱生海冰冻,另外还有几分不屑。   “不要以为我是因为大灰被种道才施展生死契,你没有那个资格。相反,现在我一个念头就可以让你灰飞烟灭,神仙都阻止不了。”   “想夺运,我就让你夺,现在链接成了,来夺夺看?”   因后是果,十三郎说道:“问什么,答什么,错一条,马上死。” 第824章 葬思   八子元神虚弱,沉默片刻后说道:“先回答本座几个问题,之后不用你问,我自会讲出所知道的一切。”   十三郎毫不迟疑,说道:“你没有那个资格。”   言罢,紫火缭绕的手指上再现黑芒,徐徐朝中央合拢。轻烟升腾,八子元神快速消融,面孔上闪过一丝惊恐。   八子绝望,怒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连片刻都不愿等!”   十三郎平静回答道:“不是不愿等,是因先后代表原则,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死亡就在眼前,八子哭喊般大叫道:“我对你有大用!三十三子是我的相傀,就算你拿自己一家的命分担,杀我也会受重伤!”   十三郎不屑说道:“没有你、没有你的口供,小爷照样横行天下。”   手指缓慢而坚决地朝中央汇拢,他甚至都没有追问相傀是怎么回事,与相如是否有不同。至于八子发出的威胁,老实讲十三郎并不是不在乎,而是真的有资格不在意。   种道之法本质不伤性命,八子再怎么填料,了不起在大灰元神内附有魂念,并且有杀招隐藏其中。纯粹从法术的角度,其最最严厉的手段也不过是将那一缕魂念自爆,从内部将大灰杀死。   如放在平时,大灰境界不及八子,因此被杀的可能达到九成九,此时此刻八子本尊虚弱到此种程度,反之夔神丝毫无损,很难想象这么容易就挂掉。   这不是最主要的,十三郎的信心根源来自生死契的严肃性,还有自身与全家老小一起分担。不谈几只宠兽妖魂如何强悍,小不点本身八级,吸收过七十三头存活了不知多少年的海螺精华,因为一点神魂连累就会死?   除去法术,十三郎考虑过另一重可能:规则之力。比如种道之术必然涉及到规则,还有山君弟子对它所做的改动,多半也涉及到某种法则、甚至有可能是山君出手。换言之,也许八子什么都不用干,凭空一个意念就能让大灰消亡。   规则之力,看不见摸不著,不是十三郎所能理解,但不妨碍他做对比。最直观的比较,相傀最强、最有破坏性的可能是山君亲自出手,也就是真灵级。十三郎这边压上全家性命,凭的是天道为证,同时有他身体里隐藏的两大隐秘:碧落与星印。   十三郎死,一家老小跟着死,碧落也一定会死;那颗星印会不会死不晓得,肯定不会因此觉得高兴。种道之术有没有山君出手不一定,山君是不是真灵在两可之间,这边却有一个活生生的真灵与之对抗,还有一个或许比真灵层次更高的怪物坐镇。   两相对比,十三郎有什么理由惧怕?   山君门下、包括山君自己,都还远远谈不上言出法随,生死契才是至高无上。寻常人只说天道不仁,却不知天道自有大仁大义,被誉为最最纯洁、最最神圣不可亵渎的天道誓约,其本质是护佑而不是连累,是崇尚而非伪骗。   举个最最简单的例子,最弱小的修士抬手指便可碾死蚂蚁,甚至不用动手,仅以威压便能将蚂蚁震碎。若一名化神修士与一只蚂蚁签订生死契,蚂蚁死掉修士一定会死,没什么好商量。同样是那名弱小的蚂蚁,同样一指仍可将蚂蚁碾成碎末,但若以为他还能凭威压将蚂蚁吓死,注定会大错而特错,非得遭到反噬不可。   试想一下,假如生死契连这种最起码的分担都做不到,它凭什么流传至今,且为人人所称道?假如天道这种最起码的公道都做不到,哪里资格掌控幻灭轮回?假如它连这种对比都判断不出、连一只真灵都不敢碰的话,十三郎绝对有可能另立一誓:穷此生杀掉那个没卵蛋的天道!   “怕你?怕你我就不叫十三!”狐假虎威。十三先生看似铮铮铁骨,实则小人得志,猖狂到无法形容。   轻烟渐浓,八子元神缩小成鸡蛋大的一团;此时此刻,纵有神仙丹药治好他的伤,境界也已不在是大修,很可能跌落至元婴下。   死亡就在眼前,怕死的八子脸上明明被恐惧所占满,偏不肯再做半步退让;反之十三郎神色始终宁静,见其没有屈服的意思,五指猛收淡淡说道:“那就死吧。”   “等等!”   “等等!”   “等等!”   八子屈服,大灰紧张,蒋凡纯粹是不愿看到只有自己留在孤岛上等死的凄惨场面,同时发出大喝。同为山君门下,两匹假马叫过之后发了呆,面面相觑,神情竟有几分相像。   那是悲凉的意味。   “你来说。”八子说道。   “你说。”大灰反驳道。   “你先叫的,你来说。”八子抓住把柄。   “丫找死!”大灰耍横,兼有无聊威胁。   “本座……”   “闭嘴!”   十三郎看出蹊跷,同时猜到几分内情,喝道:“大灰说。”   ……   “山君弟子入门第一誓:葬思!”   大灰语速极慢,表情凝重带着几分无奈,徐徐说道:“对外人泄露山君机密为叛,叛既违誓,违誓则葬思,葬忆,无欲无感,无亲朋无君师,无天地尊卑。”   “少爷发问,一定会涉及师尊,他不回答就要死,答了就会忘记一切,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无忆之人。所以他要先问……嗯,说到哪儿了?”   大灰原本明亮的大眼睛开始变得迷茫,表情浑浑噩噩,宛如失了魂一样。   “闭嘴!”十三郎断喝一声。   又见规则,立即生效;完全看不出征兆,毫无踪迹可寻,不知道力量从哪里来,连界面都隔断不了。   冷玉轮回混乱,某种意义上讲就是记忆混乱;小公主十年一次洗白,不知道多让人伤脑筋;莫名其妙生个娃娃,小不点明显也是个缺心眼;若在弄个无思无想的大灰,十三郎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谁,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真灵不可欺。至此,十三郎方才认识到真灵对修士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什么斗法厮杀角逐心智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人家随口一道谕令就让人不死不活,弹指一道誓言就能让你变成白痴,与他所能理解的战斗根本不是一个层面。   遥想当初,十三郎结了一个半生不熟的元婴,面对四足居然大言不惭要在其眼皮子底下抢人,失败后虽觉得真灵可怕,内心其实颇有点小得意。不是吗?人间谁有这个机会,哪个修士敢朝真灵出手?十三郎甚至曾经这样想:真灵也就那回事,自己若不是状态不佳差了一点点,或许就成功了。   无知是可笑,可笑到极致便是荒诞,荒诞中透着一股股寒意,十三郎实在忍不住要想,万万一当初四足被激起几分火气,偷偷在自己身上搞点什么的话,找谁说理去。   慌忙阻止大灰,十三郎既悔且怒加上担忧,握住八子大骂:“狗杂种,这也算违誓?”   八子无奈点头。   十三郎沉默下来,良久才以冷到极致的声音问道:“为什么不早说。”   八子哀泣回答道:“我不能说啊!一般背誓的话或许还能缓缓,讲出门规,葬思生效,我就答不了别的,还是个死。”   “……”十三郎哑口无言。   规矩是他定的,八子不解释不行,解释了就要死,让他还能怎么做?作茧自缚难免恼羞成怒,十三郎盯住八子,一字字说道:“替我想个法子,不然宰了你。”   “……”八子快哭了,心里想不讲理就不讲理,好歹换点新鲜词儿好不好,总这么杀啊宰的,老子习惯了。   “真,没,办,法?”十三郎竭尽全力,方能压制住杀念。   “请师尊出手,准成。”八子认命说道。   “……”   十三郎颓然坐倒,迎着大灰痴痴呆呆的眼睛,茫然唤了声:“师兄?”   大灰眨眨眼睛。   十三郎黯然低头,落寞自语说道:“又是我的错。”   第几次了?十三郎不敢计数,无论他如何小心谨慎,总难免不经意间犯下一些错,结果总会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哑姑如此,冷玉如此,现在又是如此。   周围死一样的安静,莫名寒意填满整个空间,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吭声。   人不敢,驴子敢,死气沉沉的时候大灰突然开口,好奇说道:“叫我怎么不说话,啥事儿?”   “嗯?”   “吓!”   “嗬!”   三声惊呼同时响起,八子宛如见了鬼,满脸的不可置信;十三郎激灵从地上蹦起来,手掌不小心握得太紧,带来八子一声惨嚎。   “啊!”   “哎呀!”   同时大叫的还有大灰,龇牙咧嘴摆头摇尾跺脚,连连叫道:“怎么这么疼!”   十三郎也疼。赶紧松开手,他试着走过去拍怕大灰的头,问道:“师兄?”   大灰愕然,说道:“又叫我,到底啥事儿?”   十三郎盯住他的眼睛,小心翼翼问道:“师兄……记得我?”   大灰不解回答道:“记得啊,你不是少爷吗?萧十三郎。”   十三郎又问道:“那你记不记得你是谁?什么身份?”   大灰不屑说道:“我是大灰,你师兄啊。”   十三郎说道:“就这些?”   大灰挠头,挠又挠不着无奈跺跺前蹄,说道:“还要什么?不够吗?”   蒋凡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疑惑地望着大灰,说道:“这是葬思?不像啊!”   “够了!够了,足够了。”   前一句严厉喝止蒋凡,后一声温和说给大灰,十三郎再不愿听到有人提到葬思这两个字,心满意足进而心情大好,挥手将大灰收入兽环,目光转向八子。   “这么说,你们是山君所派?” 第825章 鼎合   “是,也不是,或许还是……”   许是被大灰身上出现的情形吓坏了脑子,如此简单的问题八子居然思索很久,给出的回复莫名其妙,让人摸不着头脑。   十三郎并未因此着脑,认真想了想才说道:“命令是山君下,你们干了私活?”   八子点头,默认。   十三郎微讽说道:“这样还不算叛师?”   八子肯定回答道:“当然算。”   “我没看出你受到什么惩罚。”   “或许这本就在师尊预料之中,当然不会降罚。”   八子黯然说道:“我们都不想老死,只能赌。”   真灵之力不可猜度,十三郎内心微凛,同时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是不是因为早就算到八子会失败,所以那位大师兄才没有参与,还有其背后那位山君,是不是早有所料,甚至故意纵容?   寒气催人,十三郎说道:“先说说你们到底在干什么?涅祖是何许人也……但凡与血域有关系,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讲出来,之后我再问。”   八子开口说道:“本座还有疑问需要证实。”   十三郎皱眉,寒声说道:“这么顽固?”   八子神情惴惴,仍力持坚挺反问道:“现在的你,还要坚持那个什么鬼原则?”   四目相对,片刻后十三郎忽而笑了笑,说道:“吓唬你的,问吧。”   大喘气,八子不禁要怀疑十三郎是不是一直在假装,心里暗骂着开口道:“你是不是与师姐勾结,所以知道血鼎可以在紫烟炉的催送下融合?”   十三郎一头雾水。“和妙妙勾结?催送?血鼎融合?”   八子脸色微变,似奇怪似惊喜,还有担忧几分美梦破灭的担忧,颤声问道:“你不知道?”   十三郎微怒说道:“别装神棍,讲点明白话。”   八子以目光示意,说道:“自己看。”   十三郎一愣之后一惊,突然间意识到什么,猛地转过头去。   “嗬!”   ……   之前那场战斗,十三郎之所以能够“轻松”突破孤岛屏障直至获胜,最要紧处在于血鼎光膜被削弱、实际上被分担。同为持鼎之人,十三郎感受到血鼎中传来类似呼唤的声音,遂暗中将其祭向空中,也就是那层漫漫黄沙天。   以鼎破鼎,无论那种召唤之力是什么,总不至变得更糟。十三郎这样做,破釜沉舟,实际上带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如今的他基本不惧残念,对血鼎的依赖大大减弱,哪怕血鼎被黄沙卷走也认了。   结果很奇异,血鼎不惧黄沙轰击,甚至不会移动位置,悬停在孤岛上方不停吸收着什么,变大且持续增强。更奇妙的是,下方平台上的那只血鼎持续衰减,体积变小,似与上方血鼎相呼应。而在这个过程中,变身蒋凡始终维持着不间断的攻击,八子没察觉什么,十三郎却发现一个让他欣喜若狂的迹象:光罩正在减弱!   战场上出现这样的机会,别人或许会错过,十三郎怎会抓不住;后面的事情很简单,十三郎插科打诨一通鬼扯,竭尽全力吸引八子的精力,生怕被他发现什么。直到鼎罩衰减到被蒋凡抓出裂纹,两人均为之发愣的时候,十三先生暴起突袭,再没给八子留下哪怕一丁点机会。   原本就不是一场实力均衡的战斗,被十三郎抢占先机,通天八子若想翻盘,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位涅祖显露真身。结果不出意外,十三郎付出一些代价,八子被群殴变成残废,那只血鼎从云端降落下来,飘在石台上方与下面那只血鼎遥遥相对,不知在“干”些什么。十三郎尝试过将其召回,出现莫名抗力无法成功,略试了试便置之不理,转而专注眼前。   八子没有招供,十三郎弄不清血鼎真相,加上忌惮紫烟炉诡异,着实不敢用强。内心处,他还有点小小期待,认为自己那只血鼎比较“王霸”,将对手不知从哪来的力量吞噬掉;等他完成审讯,或许也能如八子那样释光罩,不失为一件危急时可用的强大手段。   前后一通忙,十三郎心神起伏不停,几乎将血鼎抛在脑后;直到八子屈服提及此事,最终结果展现在眼前,那两只血鼎……   鼎身上的符文通通飘散开,鼎口边沿射出一圈晶莹剔透、偏偏让人望之既觉得心惊肉跳的光,上赤下蓝徐徐靠拢、接触,直至相互交融。与此同时,紫烟炉内人之香明亮,一股嫣红雾气如灵蛇般环绕在两只血鼎中间,仿佛在某种负责……沟通?   “这是……”   就是那种感觉,上下两只血鼎就像两个分开万年的连体兄弟重新相遇,既熟悉又陌生,既渴望又恐惧,担忧而且兴奋;每一种都那样强烈,强烈到可以推山填海,可令任何意志坚定的人退避三舍。在此过程中,紫烟炉的香气就是一道引子,一个负责沟通的信使,一个仿佛能够架通两界的桥。   聚合艰难,每时每刻都需克服强大阻力;阻力有些来自血鼎自己,同时还有冥冥中的某道意志。血鼎上下两侧,沙天咆哮石台开裂,整座孤岛隐隐摇晃,给人的感觉不是阻挠,而是保护。   耳畔似有怒喝,那道意志仿佛就在身边,又好像远在千万里、甚至血域大界之外;如今正因界律所隔难以阻止这场变故,变得暴怒非常。两只鼎的鼎身颤抖不停,认真感受的话,十三郎分明能够体会到血鼎之内传出的痛苦呼号,仿佛正在承受某种酷刑、却又甘之如饴。   八子点指的时候,两只血鼎事实上已经融合到一处,鼎口相互进入对方身体达三寸,共同构成一个密封的、倒扣的、说不出什么形状名称的怪东西。紫烟炉内,人之香依旧在燃烧,嫣红之气环绕在鼎口弥合处,吸引、或者粘着周围的符文,重新回到血鼎表面。   那种感觉,就好像血鼎是一副画,画上的东西都活了过来,如今在香气中回归原位,变成一只全新的鼎。   “这到底是……”   “这是师尊的计划,执行起来略有不同,各人有各人的打算而已。”   八子的声音像血鼎一样在颤抖,痴呆呆目光望着血鼎方向,牙齿都崩得咯咯响。   “别想了,血鼎融合打断不了,除非你再放一次刚才那样的光柱。”   “去你妈的。”十三郎心里大骂,暗想小爷如果掌控了那种力量,干脆直接杀到山君老窝里去。   八子不知道他怎么想,见其不动似乎放下心,说道:“血鼎本是涅祖法器,含阴阳拥乾坤,不惧轮回之力。后因某场发生在真灵之间的战斗而崩溃成七只,涅祖被迫沉睡,或许还被封印,总之万年未能醒转。师尊命我等……”   “等等!”   十三郎叫停,说道:“你不是还是事情要问?”   之前谈的是涅祖,葬思之术无法生效;如今涉及山君,谁都不知道八子什么时候变得和大灰一样。不知是不是被刚刚那句“只能赌”所触动,十三郎决定让八子问个痛快,不要留下什么遗憾。   八子心知肚明,说道:“只要你与师姐没有关系……确切地说,只要你是真正无意中撞上这件事,本座再没有问题可问,顺其自然便可。”   十三郎听得云里雾里,问道:“这又是为什么?”   八子微微一笑,说道:“可记得我的名号?”   十三郎微楞之后冷笑,说道:“天目?通天?皮痒了还是活腻了?小爷专制各种神棍,想试……”   “别别别,我知道你不信,也不指望你相信。”   十三先生言出必行,八子对此体会颇深,抢过话头恳切说道:“可是我信。”   这句话很有力量。某种角度讲,八子也可算作狂信徒,只不过信的不是某个具体的人,而是更加虚幻的算道。十三郎再狠也不能逼着人家改变信仰,只能接受事实。   “信则有不信则无,无所谓了。”   “先生睿智,我也是这么想。”   拍马或自我安慰一番,八子说道:“山君弟子门规森严,知道我为什么敢悖逆师尊?”   十三郎嘲讽回应道:“你会算嘛!天目一开,通天八子看到了自己的光辉未来,笑傲九天称雄星宇,于是铤而走险。”   八子神情严肃说道:“你讲的对。”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八子说道:“不过有件事弄错了,我看到的不是笑傲九天称雄星宇,相反以寻常人的观点,未来该算极其悲惨。”   声音略顿,他说道:“但我实在想不出事情怎么可能变成那样。嗯,你也知道的,所谓算道,无论修为多么精深,看到的都是残缺画面,永远不可能完整展现前因后果。”   未来不可知,这句话很容易理解。掐掐指头就能把未来发生的前因后果全部理清楚,十个修士里八个都会改修算道。   十三郎冷笑连连,说道:“所以你想夺运改命,不让自己变成那样。”   八子微微一笑,说道:“恰恰相反,本座之所以悖逆师命,为的就是把事情朝看到的方向推动。”   十三郎目瞪口呆,心想这货没疯吧?脑子被驴踢了……   别说,它真被驴踢过。 第826章 真通天八子   “千样人,万条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对命的态度迥然。”   “世人无知狂悖,多数人不喜欢命,认为那是被操纵、被安排好的一切。还有些人明明不喜欢,偏又特别喜欢谈论,最最常见的是抱怨。”   “但凡遇到点事情,比如受了气,挨了打,掉入某某阴谋的时候,这类人总喜欢说老天对自己如何如何不公,自己要如何如何反抗,最后对老天如何如何;仿佛不这样就不叫修士,不这样就不够坚强,不能修成大道一样。”   “这很可笑,而且没用。”   八子目光睥睨,说道:“本座断言,凡这类逆天改命并且成功的修士传说通通都是假的,即便实有其事,真相也不是传下来的版本,而是那些废物用来安慰自己的借口。”   瞥一眼十三郎,八子说道:“先生身边就有这样的例子。那个叫血舞的,本是魔魂天骄千愁公子,活脱脱一个废物。”   十三郎嗤的一声笑,骂道:“胡说八道,血舞哪有你讲的那么不堪。”   蒋凡则目瞪口呆,愕然道:“为什么?”   八子冷笑说道:“命理轮回,命理无常,什么意思?”   蒋凡像个傻子一样跟着念:“什么意思?”   八子傲然说道:“意思就是命比轮回更大更全,更长更远;风霜雨露,生灭坎坷,都只不过是命的一部分。那些仅仅活了一小段的孩子根本什么都不懂,受点小委屈就嚷嚷着怨命、逆命甚至改命,这样的人难道还不够可笑,还不够荒谬?”   “抱一肚子怨气、拎着大刀横冲直撞,专门挑那些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表达勇气,除了蠢还是蠢,没有别的词可以形容。这样的人若能成功,成功把自己的命逆改掉的话,那所谓的‘命’还有什么用?怎么有资格叫做命!”   八子说道:“我说血舞是废物,不是指他的脾性,也不是他做的那些事,而是他把名字改成血归灵,还有他发的那个毒誓。”   十三郎点点头,说道:“血舞心性的确有些问题。”   八子得意洋洋,说道:“以灭魔为誓,这是给自己定命啊!呵呵,听着当真够豪迈,够气魄,够英雄。其实呢?就凭血舞那点本事,山君弟子随便出来一个就把他给收拾掉,还灭魔?发这种誓言,除了给自己套个永远破不了圈,再无分毫作用。”   他说道:“这样的家伙,要么早早被人杀掉,要么永不满足迟早横死,逆天?改命?改他娘个鬼!”   八子说道:“命从来就不是安排与被安排,也不是赏赐、受罚,不是什么好与坏,善与恶,忠与奸,它甚至不是活着的时候所经历的那些内容所能表征的果。”   萎靡元神一副大师风采,好一番通天大道侃侃;蒋凡茫然听着,神情混混沌沌,心动神遥已不知身在何方。   “到底什么是命?”   “什么是命?很复杂但也很简单。打个比说的话,命是一条很长、可能永远都走不完的路,是需要我等敬畏、体会、认知。不信命不要紧,但是像血舞这样妄谈改命,本座算定他不得善果……哎呀!”   “得瑟一下就好,没完了你。”   十三郎稍稍松开手,回头朝蒋凡说道:“他忽悠你。”   蒋凡呃了声,神情还是那副痴痴呆呆摸样;不用问,假如不是十三郎在场,即便蒋凡明了真相,知道八子真实身份,恐仍被其哄得死去活来,没准儿还是一条走狗。   “这货的确能侃。”十三郎觉得好笑又有些感慨,吩咐八子道:“你看到的片段是什么,为什么会顺从。”   这才是重点,十三郎可以如八子嘲讽的那样青年轻轻就不信命,但不妨碍他相信别人看到的片段;因为那是神通的一部分,是一种另类的客观存在。   八子不敢违逆,如实回答道:“我看到自己成了血鼎的一部分,一路飘摇一路血,看不到解脱。”   十三郎张口结舌,半响没能再开口。   什么叫一部分?最好的结果是器灵,若再惨一些,就是封印在血鼎内的一只冤魂!同时因血鼎隔断轮回,血鼎不灭,八子当然得不到解脱。   这样的命运何止很惨,简直太惨了,惨无可惨!奇妙的是八子说他的计划就是顺从、推动自己的这种命运,甚至担心其不会实现?   他疯了?   ……   “你疯了?”十三郎只好承认自己不懂,老老实实说道:“我和你没那么大的仇,不打算把你弄成那样。”   八子严肃说道:“所以我请求你,务必把我弄成那样,化身血鼎之灵;因为就‘一部分’而言,这是最好的结果。”   八子认真说道:“我名为天目,号通天;什么是通?就是顺,是服从。我没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不敢妄谈什么逆天改命,我相信只要顺从……”   人人有命,有人抗命有人顺命,不管命运是什么八子都选择顺从,所以他叫通天。道理十三郎懂,因此无话可说。   “够了够了。”   十三郎不得不叫停,说道:“你想怎么样不管我的事,问题在于这样的目标一点都不难,元神脱窍钻进去就成。”   “哪有那么容易呵。”八子感慨说道:“我要的是一只完整血鼎,而不是彼时那七分之一;假如你不出现,我就要按照计划谋夺同门血鼎,将它们合而为一。此外还有,器灵器灵,需要得到血鼎认可才能行得通。血鼎原来叫什么有多大威力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它的主人是不逊于真灵的存在,你觉得以这样的级别,一旦恢复完整,会看得上我?”   十三郎失笑说道:“你倒有自知之明。”   八子坦然回答道:“我一向有自知之明,比如我不抗命,也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将七只血鼎聚齐,尤其不认为我有能力从师姐、实际上是从你手里将血鼎夺过来。”   十三郎疑惑问道:“那你还这么干?”   八子洒然回答道:“不这么干怎么办?这是我的命呵!”   这货……十三郎都有点佩服他了,但不知该说点什么。   “那么,现在呢?”蒋凡终于醒了过来,心里暗骂八子阴险,在一旁嘲讽问道:“功败垂成,你这样难道叫善终?”   八子说道:“谁说我功败垂成?”   蒋凡愕然问道:“还有本事翻盘?”   八子微微一笑,只将目光投向十三郎。   十三郎淡淡说道:“他想必是认为,有把握说服我让他进入血鼎,一步步成为那个永远得不到解脱的器灵。”   这话应该算嘲笑,唯八子不这么想,连连赞叹道:“就是这个理儿。”   蒋凡觉得自己快疯了,骂了声:“贱货!”   八子一笑说道:“蒋兄难道一直没有留意到,我与先生至今都没有谈到过任何与师尊有关的内容?因为先生要留机会给我说出理由,以确定值不值;在此之前,先生不能让我冒着失忆的风险。当然,我也要看看先生是不是真心……”   “别和我谈条件。”十三郎淡淡的声音发出警告。   “是是是,不谈条件,不谈条件。”八子在他面前乖得很,气得蒋凡牙根疼。   没办法,蛮族修士不是斗心眼的料,从来都不是。   “我没本事聚齐七只血鼎,也不可能用这么大的杀劫将它们融合;事实上我根本没有这个打算,我是来破坏的,是要阻止你们升天……”   实在太荒谬了,十三郎想想都觉得好笑,于是问:“直接点,你凭什么认为能够说服我。”   八子严肃回答道:“因为这是命,是天意。”   十三郎冷笑说道:“再装一次试试?”   八子坦然回答道:“不是我故意装。事外事内,因果造就,原本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你突然出现,插手并且破了这个无可更改的局,这本来就是天意。”   “不怕告诉你们知道,就算蒋兄不举荐,我照样能够进入魔宫的一支队伍,照样展开四泽法阵,依旧会有四支队伍传入乱生海。正因为如此,我怎么都想不出、也算不到自己有什么办法得到这四只血鼎,只能一步步走走看。换言之,只有十三先生这支队伍有可能产生变数,也就是成就我命轮的那只手。”   言罢一指十三郎,八子说道:“这不,先生来了,血鼎融合,先生要破坏三星台飞天,势必与我那两位同门遭遇并且开战,一切水到渠成。”   蒋凡冷笑说道:“还有三支呢?你认为他们会拱手相让?还是劝说十三先生将他们杀光?”   两种结果都不可能出现,十三郎也有同样的疑问。   八子理直气壮回答道:“我不知道,可是天知道;我相信的不是先生,而是我的命。”   两人无话可说。   越说越玄乎,明明一件倒霉事情,楞是被他说成天命所归;奇妙的是,不管蒋凡还是十三郎,越听还就真觉得越像。   十三郎最不喜欢这种感觉,寒声说道:“我忽然间觉得,最明智的办法是现在就杀掉你,什么都不要问。”   “没错,就应该这样。”蒋凡极力表示赞同。   八子笑了笑,说道:“先生既然这样讲,想必还是有问题要问。”   十三郎点头,说道:“你想好了,不许再像刚才那样胡说八道。”   “截止目前,我对先生所讲的话,尚不算违背山君弟子门规。”   八子莫名其妙感慨一句,之后说道:“请先生发问。”   十三郎知道他的意思,略微斟酌一下言辞,说道:“你不可能在我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就把大灰作为傀相。”   八子微笑说道:“离开先生,三十三子什么都不是。”   话好听,十三郎不为所动,接下去说道:“师兄几乎没有离开过我身边,你要种道只有两次机会。是灵机,还是夜莲?”   此言震撼,八子的回答更让人震撼,震撼如雷霆。   “先生为何不提另一个人:大先生?” 第827章 我的命,谁的命!   “老师?老师!老师……”   骤闻惊雷,十三郎先是失神,之后便是滔天暴怒……   八子神情忐忑,目光平静,甚至可以说成纯净。   暴怒仅仅维持了一瞬,十三郎便又陷入回忆,陷入沉重思索中。   作为这个家庭最早的成员之一,大灰与十三郎相依为命六十年,经历了不知多少血腥鏖战,踏平碾碎多少坎坷荆棘,征服不知多少高峰险途,共同面对过一个又一个看似不可破解的危局。   不离不弃,不背不盲,十三郎常以师兄称呼大灰,神驴每每以此自得;事实上,若将这一人一驴的过往仔细书写认真衡量的话,世间有多少师兄弟能够做到?   时至今日,十三郎早已不将大灰看成妖兽,而是实实在在的亲兄弟。   亲兄弟是一家人,老师是一家人,一家人和一家人之间还是一家人,以大先生的心性、十三郎的心性,怎么会朝那个方面去想。   然而事实毕竟是事实,大灰不是真正的人,也不是十三郎的师兄,更不是什么亲兄弟。他是一只兽,而且是魔兽,同时还是山君弟子。   山,君,弟,子!   抛开灵魔之争,大先生不可能不知道老院长的过往,不可能不知道恩师与妙妙之间的恩怨;仅仅“山君弟子”这四个字,便足以让他拔剑弑天,砍掉每一个拦阻在眼前的人头!   但他没有那样做。十三郎出现在紫云的第一天,大先生就知道大灰是山君第子,后来还有灵机,还有十三娘……他一个都没杀。   大先生是开明的人吗?显然不是。他是一柄真正的剑,宁折不弯,宁断不曲;宁可灰飞烟灭魂化归墟,也不肯低头一分一毫的真男人。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挥刀?   只有一种可能:为了老师。   宁折不弯,为师可弯;宁断不曲,为师可曲;灰飞烟灭算什么,大先生既然能在紫云蜗居,当然可以忍心埋性,为复仇寻求迂回之策。   ……   妙妙找不到,别人呢?   没有人比山君弟子更能找到山君第子,从下往上面找,一个一个翻上去,迟早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当那一天到来,当妙妙的踪迹身份不再隐秘的时候,隐忍数百年的利剑将会出窍,任你天涯海角,飞越魔域血途,不斩仇首,誓不回头。   这是大先生的想法,或则说计划,很符合道理。   紫云岛上,大先生见面即将大灰扣留,有绝对的力量与太多机会做一些他觉得正确的事;以他的能力与多年筹谋,大有可能提前料到山君弟子、包括十三娘或则更高级山君弟子对十三郎的谋图,也就是夺运。如此一来,所有事情都变得顺理成章,大先生甚至不用出面,只需稍稍点拨一下,将偏移的轨迹稍稍扳正,事情水到渠成。   至于最终将大灰送出去的人是灵机还是夜莲,还有夜莲是否有别的身份……重要吗?   对十三郎来讲,重要吗?   六十年前,十三郎初临紫云岛,大先生对他谈不上喜恶与厌憎,说白了就是一个普通的陌生人;至于大灰……他是魔兽,是山君门下,别的什么都不用说了。   事理,情理,法理,一切都显得合拍,那么的顺理成章,那般合乎逻辑。   “大先生他……”   “不用说了。”   心口莫名一阵剧痛,十三郎松开手,站起身,四下看了看发觉周围的景色完全一致,遂任意取个方向屈膝跪拜在坚硬的地面上,虔诚叩首。   “弟子心中有魔,请老师责罚。”   三叩九拜,身前的石头碎掉一地,十三郎起身转回目光,朝山君八子抱拳。   “这是谢。”   “谢我……”八子惊诧,不知怎的,眼里似有一丝失望。   十三郎神态平静,额头上挂着几点碎石屑,伸手再将八子握在手中。   “这是罚。”   “啊!”   紫火升腾,八子凄厉惨嚎,本就虚幻的身影快速消融,瞬间失去大半,已处在快要消散的边缘。   “为什么!”   “你让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所以要谢。”   红芒涌动,八子渐渐恢复元气;十三郎给它补充一些红尘生志后收回手,冷漠说道:“但你亵渎老师德品,当然要罚。”   “我……”   谢是什么用都没有的一次抱拳,罚是元神消融大半,八子心中的委屈无法言表,愤怒大叫道:“我什么都没有说,是你自己乱想!”   “你没说?”   “当然没有!”八子咆哮道:“我说了什么?”   “先生为何不提另一个人:大先生。”十三郎冷笑说道:“这是你的原话,一字不差。”   “没错,这是原话。”八子怒吼道:“我在补充你的漏洞,有什么错?”   十三郎好一阵莫名其妙,说道:“我的意思是,你的身份不可能出现在紫云岛,只能是别人把他送给你,那个人是灵机,还是夜莲?”   八子回答更加莫名其妙,悲愤叫道:“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不知道你提老师做什么,找死?”   “我的意思是,三十三子曾经跟随大先生一段时间,难道不算是离开你身边?”   “就这样?”   “不这样还怎么样?你这个骗子,阴谋家,话只说半截的蠢货……”   “够了!”   十三郎果断挥手说道:“是你自己耍小聪明……我也有错,不该这么武断。这件事过去了,不准再提。”   “过去了?不准再提……”八子恨不得时光倒流,若非没有肉身,怕真的要委屈到哭出来。   “那个……”蒋凡突然插口,犹豫半响才说道:“能否问个问题?”   大先生之名如雷贯耳,十三郎的经历不是秘密,听了这么多,蒋凡多少弄清几分眉目,掩不住心中好奇;见十三郎没有发怒的迹象,他问道:“先生的意思是,大先生不可能做这种事?”   “当然。”十三郎的回答斩钉截铁。   “为什么?”蒋凡又问。   “因为老师不是五雷。”十三郎淡淡回答。   ……   “我真不知道谁干的这件事,因为……与山君门规有关。”   “那就先说眼下,三星台,妙妙,涅祖,还有你。”   葬思诅咒如悬在头上的一把利剑,既然涉及门规,无论十三郎多么不甘心,都不能不暂时将心结放下。之前那些与大先生有关的内容,八子或有委屈,但肯定不会像其表现的那么无辜;还有十三郎、甚至蒋凡,或多或少有假装的成分。   试探还是真的有什么,对十三郎都不是太重要,至少眼下不重要。十三郎猜到八子的一部分用心,知道他或许正等着自己追问,但已经不在乎。   通天八子看法相同,说道:“事情的根源是一句话,我认为你应该听到过。”   “三生有路,六道无门。弄清并掌握这句话的真意,就是通往至高天道的路,也是唯一的路。”   “又是它。”十三郎微微皱眉,记不清自己第几次听到。   “就是它,不知折了多少人的腰。”   八子缓缓说道:“没有人知道这句话从何而来,传自何人之口,且最终演化成多少种版本和理解。我所知道的是,这句话让包括师尊在内的诸多位面大能为之痴迷、疯狂、彼此厮杀并且被封,甚至陨落,其中就包括涅祖。”   “也让四足疯狂,或许还包括那只鸟。”十三郎心里想着。   八子说道:“血鼎来历非凡,据说它本是七颗真正星辰,合称天斗之星。血域情形你也看到了,表面是为了掌控轮回,实际上还是涅祖因这句话衍生出的理解。”   三生六道,涵盖的不仅仅只是阴阳两界,而是将那些传说可超脱生死的真仙巨魔囊括其中。其本身意味不难理解,关键处仍在于“有路”与“无门”。   三六无门有路,山君将这句话的关键处颠倒一下,加入门下弟子的称号之中,可想而知为其寄托了多少谋算,经历过多少星空幻灭。与之相比,十三郎所了解的那些所谓大能不值一提,根本没有触及这句话、这件事的资格。   八子说道:“三星台,六杀地,这就是血域的三生与六道。别问下面该怎么做,我不知道涅祖如何谋划,但他肯定得到过师尊的某些认可,所以才亲手赐下紫烟炉,着我等配合。”   十三郎想了想,问道:“所谓配合,就是将血鼎融合?”   八子点头,之后又摇头,回答道:“是,但不尽然。血鼎融合可能会导致涅祖重生,甚至打开与魔界之间的通道,引来更多大能。师尊的意思是实现一部分,之后将它带出去交给师尊研究,从中找出、并且得到涅祖的那部分领悟。”   十三郎又问道:“血鼎就是涅祖与山君之间的沟通工具?与魔族完全没什么关系?”   八子摇头说道:“未必如此。”   十三郎问道:“为什么?”   八子回答道:“山君弟子更换了十几代,之前不是没做过尝试将血鼎融合,同样是三星台,同样阴阳合一万灵祭献,结果全部以失败告终。”   问题随之而来,这一次为什么能成功?   八子说道:“以我的猜测,血鼎这样的法器不可能没有器魂,之所以分裂就是因为器魂不完整;至于那些魔修,首先会送上一缕精魂,进入后死掉那么多,又入不得轮回,他们的魂魄去了哪里?不用说,肯定被血鼎吸收,或许就是为了让那个器魂恢复完整,进而才能融合到一起。”   八子说道:“世上有很多法术神通、宝物还有阵法,非人修不能施展操纵。如此想来,血鼎或许就是这样的法器,必须吸收足够的人修精魂才可复原。”   十三郎漠然说道:“也就是说,那些死去的魔修,都是为了某种祭献。如今满足了某种条件,所以才能融合到一起。”   八子接下去说道:“或许应该说,满足一部分条件。”   “祭献,祭献……”蒋凡面色惨白,呢喃几声忽疯狂大吼道:“这些都是你们的猜测,根本做不得准!血域是魔界与沧浪之间的通道,绝不是某个真灵的修法密室!”   涅祖这样的存在有多可怕?由血鼎融合的方式便可见一斑。话讲到这里,再笨的人也能明白其中含义;蒋凡非凡是魔宫修士,还是脑子容易短路的蛮族,如何接受得了。   八子望着蒋凡的目光有些怜悯,说道:“通道一说也不算错,三兄六弟就是这样想。”   蒋凡气喘如牛,不知该感谢还是该愤怒,忽抚胸喷血,伤势再重一筹。   十三郎没有做什么,默默说道:“要证实很简单,就是需要时间。”   八子点点头,感慨说道:“血域没有有修士,涅祖本事再大也造不出人,只好用这样的法子勾引。利用好这一点,至少可弄清部分原委。”   勾引一词用的好,十三郎目光微闪,忽笑了笑,说道:“涅祖又没醒,也许是那个器魂的本能在作怪。”   八子想了想,说道:“有道理。”   十三郎目光再闪,随意说道:“这样你还肯送上门,不怕和那些魔修的命运一样?”   八子神情有些落寞,回答道:“没办法,这是我的命啊。” 第828章 两段五层,寻头誓   话头一转,十三郎接下去说道:“为师效命的过程中,你们渐渐摸索到某些边角,得出某些结论,进而有私心,打算单干?”   八子回答道:“差不多就是这样。”   十三郎微微皱眉,说道:“山君会察觉不到?”   八子苦笑回答道:“我只能告诉你,我们认为是这样。”   十三郎不再就此追问,言道:“大略讲讲过程。”   八子说道:“师姐曾先后两次以不同方式潜入血域,不知从哪里得到涅祖的一部分传承,开始谋划。首先当然是渗透并寻找血鼎,数百年准备,总算一一有了着落。人选方面,三兄六弟暗合天道,本来就是师尊着重的人,按照师姐所言,涅祖传承中也有类似表述。至于我,能够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多少有些作用。师姐对大师兄比较忌惮,于是就变成这样。”   十三郎冷笑说道:“背师叛祖,你们这么被她说服,这么听她的话?”   八子摇头,说道:“哪有那么容易。三兄六弟都不是省油的灯,此次乱生海之变,他们的目标与我并不一致,不说出来罢了。”   十三郎问道:“妙妙呢?她难道没有发现?”   八子坦然说道:“发现又如何?就此中断计划,还是临时换人?”   十三郎无言可对,心里想这帮师兄弟可真了不起,握着手、亲着嘴,相互踹对方。   八子说道:“我们考虑过这件事,并假设彼此都清楚对方打算,最终仍决定要这样做。不管对错,不管谁对谁错,彼此都有些好处。”   这也叫师兄弟?连蒋凡都生出鄙视,愤怒说道:“如此若还能成就大事,天道当真无眼。”   十三郎感慨说道:“目标基本一致,路有千万条;谁都认为自己的路是对的,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干脆赌一赌。如此一来,其它人即便不能成功,也能得到参考。”   八子赞叹道:“先生慧眼如炬,差不多就是这样。”   十三郎冷笑说道:“我的慧眼看到另外一件事,你们都被妙妙所算计。”   八子不气馁,回应道:“落入算计的最多是三兄与六弟,我遇到先生,已经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蒋凡听不下去,怒叱:“无耻!”   八子轻轻一笑,说道:“蒋兄以为我故意讨好先生,以求活命?”   蒋凡懒得看他,脸上的表情分明是:明知故问。   八子无所谓他看不看,说道:“先生不会杀我。”   蒋凡忙把目光转向十三郎。   十三郎平静说道:“他讲的没错。”   蒋凡愕然、茫然、颓然、悲愤、无奈自语般说道:“为什么?”   八子有了实心骨,难免得意洋洋,主动出来解释道:“首先我与先生无仇无怨,之前的那点小事根本是误会,且已得到了教训。其次我对先生有大用,且将来作用会越来越大;先生杀我等于伤身,又不担心掌控,何苦非要下杀手?”   除了掌控那一段蒋凡听不懂,其它都是事实。讲句公道话,八子得到的教训足够深刻,深刻到令他难以承受。   蒋凡怒吼道:“你害死一整队魔宫修士!”   八子淡淡回应道:“蒋兄没死,我没有害过先生;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蒋兄把先生当成魔宫的人看,未免自作多情。”   蒋凡大口喘气,竭力让自己的目光不要乱飘。   可惜,十三郎没有“纠正”八子,相反以老实、几称得上冷漠口吻说道:“他讲的没错。”   千年修家,蒋凡眼里竟有湿气弥漫,死死咬住下唇一字字凶狠说道:“多谢先生指点,魔宫不会下贱到求一名灵修,也不需要。”   死脑筋,装什么装呵!十三郎暗自叹息,平静说道:“如果你能活着回去,记得将山君八子的一句话转告老祖宗。”   老祖宗?呃,是掌座。蒋凡明白之后愕然,心里想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替先生讲吧,反正以后用不着。”通天八子一副得遇明主的欣然摸样,诚恳说道:“没有你举荐,我照样能混入到一只魔宫的队伍里。蒋兄只需把这句话转告给掌座,举荐之失必不究责,还得大功一件。”   “我不稀罕!我不领你的情!我……”蒋凡朝他怒吼。   “住口!”十三郎断然喝止,寒声说道:“你必须稀罕。与血域相比,这才是关系魔宫、包括掌座安危的大事!你必须领这个情。”   “我……”蒋凡悲愤欲绝,真希望时光倒退千年,自己能像孩子那样大哭一场才好。   “唉!”八子默默叹息。   “去找个地方休息吧,我还要和他谈谈。”十三郎朝蒋凡下了逐客令,内心同样叹息。   “希望另外三支队伍,不要像他这么傻。”   ……   赶走蒋凡,十三郎把一家老小也都通通收起来,又挥手布置一道隔音屏障,这才放下心说道:“讲讲山君吧,包括之前没说完的话,挑重点,快点讲出来。”   八子望着他的举动,苦笑说道:“葬思本质上是诅咒,这些手段恐怕无用。”   十三郎对此表示认可,说道:“求个心安罢了;师兄既然没有完全失忆,说明那个诅咒可以被减弱;既然如此,它就并非绝对不可破解。”   八子认真想了想,说道:“或许,原因还在先生身上。”   十三郎说道:“考虑过,所以我让蒋凡离开。”   八子眼神有些振奋,说道:“假如稍后我不会失忆,意味着先生连师尊都能克制,进而证明……”   十三郎挥手打断他的话,嘲讽说道:“证明什么,证明你看得准?须知我不杀你是一码事,会不会帮你又是一码事;就算我帮你,能否成功也是未知数。退一万步讲,就算我帮了你也成功了,你真的成了这只血鼎的器灵,连三子六子的血鼎都算起来也才刚过半;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为了你去抢其它血鼎,就算抢了来,又去哪里找别的紫烟炉给它做催化。”   之前十三郎已经留意到,紫烟炉的那几根香原本并不是真的燃烧无尽;比如此时此刻,两只血鼎融合渐趋完成,紫烟炉的人之香也已燃到尽头。这便意味着至少需要六只紫烟炉才能完成血鼎融合,出路在哪里?   去找山君讨要,请他帮忙再炼两只?送死吗!   按照十三郎的判断,这显然是山君防范弟子使坏的另一种手段,由此也证明了一件事,山君多半与四足金乌他们一样受到重创,或许比他们的情形还要严重。   十三郎诚恳说道:“我真不明白你怎么想。我做了很多假设,假设你的确看到了未来,甚至看到了关于我的一部分未来,因为相信所以不惜一切这么干。可还有一个问题得不到解释,你对我的了解精细到这般程度,要做结论早就可以有,为什么非得等到现在?”   十三郎想不明白的事情,八子同样找不到办法,但他不气馁,呵呵笑着回应道:“时机未到,我看不到那么多事;所以只能回答:一切自有天意。”   天意是万能钥匙,十三郎再无一辞。   ……   八子说道:“山君门下三十七子,大分两段,细归五层;下不知上,上可掌下,唯九子例外。比如你不能问我大师兄是谁,因为我不可能知道,除非他愿意在我面前显露真容真身。”   十三郎说道:“明白了,最核心的前九子当中,你是最没用的一个。”   八子面色微红,咳嗽两声说道:“两段为九子、二十八星,合为三十七。前九子再归三层,前四为根,九子为果,均有资格面觐师尊;五六七八实际上是补充,为缺遗之术。”   “比如三兄六弟,就我所知,师尊所理解、或言探究的三生有路,指的是三子比较完整,至于怎么个完整法,我全然不知晓。但我知道六弟命格有缺,无论做什么都难至完美。”   “其它人情况类似,比如你接触过的二七两子;同样的事情同样的修为,甚至按照同样的方法去做,师姐就是比七弟好,没有理由可讲。四兄五弟专图战祸,仅分工略有些不同。最后就是我与大师兄,我虽号称通天,实则远不及大师兄目光深透;具体讲起来,看到但是看不清,而且看不全。”   讲到这里,通天八子神情唏嘘,说道:“其实我的资质比大师兄好,自生天目可透视阴阳,唯因得不到师尊点化,所以……”   十三郎接下去嘲讽道:“所以起了叛心,对不对?”   八子气冲冲说道:“凡事总要讲个道理。通天算地何等虚妄飘渺,当以思感明锐为基、披坚执锐之心做本,并以最终结果论英雄。比如你我之间,当初对三十三子种道做傀,我与冥冥中悟得一道天机,察觉到此事似有不妥,所以没下狠手。否则的话,今日事情岂非无解。”   十三郎冷笑说道:“无解什么?我会亲手杀死你,一了百了。”   八子气得笑了,说道:“就是因为这样才对的呵!我有天目窥天机,又能勇往直前,理当得求正果。反之大师兄或许看到更多,但他不敢做,只好偷偷传谕着我施法;结果呢?现在还得躲在角落里,不定后悔成什么样。”   被揍得半死、性命尚在别人一念之间,八子居然能这般得意,口口声声已求得正果;不得不说这货的确够二,称得上敢作敢为。   十三郎觉得好笑,问道:“总嘀咕天目,你为什么会天生灵目,在哪儿呢?”   八子回答道:“天目即心目,心目就是眼睛,眼睛就在眼睛里。至于为什么有,先生莫非忘了我的本相是什么?”   后脑正中三眼洞开,好似凭空打开一扇天窗;望着吃惊的十三郎,八子感慨万千,神情渐渐恍惚,如梦呓般自语道。   “马王爷有三只眼……嗯,我是一匹驰骋星空的骏马,发誓要寻回我的头……我要找回我的头、头、头……咦,我的头上哪儿去了?” 第829章 三生有路,三星指。   葬思之诅来得猛烈,八子突然间“胡言乱语”,表象却与大灰有天壤之别。之前有过一次铺垫,十三郎虽有震惊,但已不像刚才那样手忙脚乱;来不及思索其中因果,连发数问。   “三兄六弟,分处哪座星台?”   “左为尊,右为辅,此……”   “三子修为如何?擅长何种道法?”   “三子三生,层次之差,不知……”   “二十八星如何分层?凭的可是实力?”   “四七二八,七星成界,四象即为四方天地;上天罡下地煞;二十三子以上成婴为天罡,余……”   “天罡地煞,分归何人掌控?”   “一八成谕,二七独行,三六专研天道,唯四五子执掌刀兵,可调门人应劫;……”   “大师兄传谕,送大灰给你的是四子还是五子?他们是谁?”   “不知……”   “种道之地何处?”   “岭南……我的头,我的头好疼。”   十三郎神情微变,加紧问道:“既以我为天命,一开始为什么不讲出来,非要抗争至此?你要我帮你回归血鼎,怎么做?”   八子神情突显狰狞,嘶吼连连道:“通天必遭天噬,此为劫……啊!我的头……我要看你能否破局,借破局之手脱我皮相,非此不能应劫……我的头呢?我的头在哪里……”   “我的头,我的头啊……是谁砍了我的头!我的头在哪里……”   元神之躯完整无损,八子没头苍蝇一样乱冲乱撞,表情痛苦愤怒到极致,凄惨无奈到极致,更多的还是迷茫与苦思,苦寻万年无果的悲怆。   又见寻头,十三郎轻轻摇头,轻轻叹息,轻轻说道:“你可听过四足?”   八子一下愣住,脸上泛出思索自语道:“四足?很熟悉的名字,让我想想,想想……四足,四足,啊!我知道了,它也被砍了头,还有它金乌,血鳄、虬朝,古帝……它们通通被砍了头,被分了尸!”   “哈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三生六道,是三生六道。”   “三生有路,路有三星指,三星盘……三星盘指路……有路好啊!可是还有六道,六道无门,它们走错了门,所以都被砍了头,所以被砍了头啊!”   “应该的,这是应该的!六道就该被砍头,谁叫它们……咦!我为什么也被砍头?我是谁?我是哪个……我的头呢?我的头在哪里!”   “血魂子,是血魂子,血魄真君;是他,就是他做的这一切!是他,一定是他!”   凄厉呐喊惊天动地,乱生海忽生剧变,仿佛听到某种召唤、某种天地感应一样。肆虐轰鸣中,海面掀起千米巨浪,卷动股股黄沙入海,于茫茫海水中燃起无尽之火。   八子彻底陷入疯狂,嘶鸣中扑到十三郎面前,趴在其胸口上,嚎啕大哭……   “帮帮我,求你帮帮我,帮我找到我的头!”   “我知道你能做到,只有你能做到!你是天外之魂,只有你才能不受此界道难,只有你身上有混沌气息,只有你才能站在局外。”   “没有人能算得透你,真灵也不能;我是天目,只有我能看到!”   “我选你,我就选你了……我知道的,他们都要选一个人,金乌四足他们都会选……我就选你了,我知道他们是错的,我选……”   “不,不不不,我不能选,选是错的,选是错的……”   “我经历过,我曾经选过,选是错的,怎么选都是错,不能选,绝对不能选!”   一通乱吼乱叫,八子的思维完全混沌,后脑天眼时开时合,此时竟已留出鲜血。   元神之体,怎么会有血?   十三郎没有打断也没有发问,只是细心地听着,认真记住八子的每句话,每个字。直到发觉八子的天目在流血,身体也好似被抽空一样快速萎靡,方冷静、冷漠开口说道:“我不会被你选。”   八子连连点头,大叫道:“我知道,我知道不能选,我知道他们都不知道,他们都错了,选是错的,是错的……”   发觉八子的身体几近透明,十三郎叹息说道:“你需要休息。”   八子拼命摇头,哭喊般的声音大喊道:“不要休息,休息就醒不过来,我不能休息……你答应帮我,只有你才能帮我,才能让我醒过来;你帮帮我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通天八子的确快死了,已不容不能再等下去;十三郎抬手将其元神握住,灌输红尘生志,说道:“把你的命交给我,我帮你。”   “好!好好好……”   出乎十三郎意料,八子丝毫没有生出什么本能抗拒,抬起手臂在脑后一抓。   “嗬!”   惊呼中,八子惨嚎如雷鸣,手里赫然握住一颗血淋淋的眼珠,眩光四射,仿佛千万颗星辰汇聚在其中。扣掉那颗眼珠的八子更加萎靡,挣扎着飞到十三郎的面孔前,按向其眉心。   “我把天目送给你,我知道你也有第三只眼,融合它,融合它就可以开启天目,不为生幻所骗;好好修炼,将来能够看破轮回,穿梭阴阳两界……它就是我的命,我的根,我的道,我的……”   不能再等了,八子身体上飘出缕缕烟气,眼耳鼻舌连同身体四肢混在一起,片刻后便将化成虚无。十三郎心神微动,石台之上血鼎嗡鸣,瞬间飞入掌心。   接过那颗眼珠,十三郎尝试着将快要化成烟气的八子按向合成后的血鼎,结果不出所料,血鼎之上符文大放,光华直射千万丈之外,宛如一颗落下地面的太阳。   乍起瞬收,万丈光华顷刻间消失,一同消失的还有八子不成摸样的元神;乱生海波涛刹那间平息,冥冥中响起一声幽幽叹息,仿佛发自千万年前,至今才回荡在耳边。   风熄火灭,周围万里无波,十三郎托着那颗被八子称为命的眼珠,陷入深深沉默中。   看破轮回,穿梭阴阳。   用不用?   ……   三星台,三座岛,岛岛不同。   同样是血鼎与紫烟炉的组合,此处与当中情形完全不同;孤岛劈波,如绝峰顶破三千丈高天,端头处燃香不断,黑袍盘膝俯瞰四海,目光略有阴沉。   “老夫能够感觉到,八弟已经死了。”   周围黄天盘绕,滚滚沙海起伏不定,如倒扣在海面上的一只锅盖,又像悬浮在海面上的另一层天。绝峰被黄沙围裹,就像一个不成形状的扣手,给人的感觉只要握住它,便可掌握万灵生死。   握住便能如此,何况踩在脚下?   “老夫早就说过,八弟的路是错的,可他不信,她也不信。”   顶开黄沙撞破天,头顶可见二十八颗星辰,来过的人都知道,那才是血域的真实天空。这也就意味着另外一件事,只要穿透黑衣人脚下的那片沙海,修士便可重掌方位,轻松脱离乱生海。   可惜,没有人这样做,没有人敢这样做;如没有绝峰硬顶上去,黑衣人也不敢。   黄沙如海,海涛阵阵冲刷,靠近绝峰即如迎头撞上一柄钢枪,粉碎,之后如被毒蛇咬了一口,退让躲避而不能。绝峰周围,七色光柱隐隐成型,如喷口自下往上方翻涌,经沙海洗礼后冲上峰顶,汇入黑袍人身前的血鼎内。光柱下方,七名黑袍静坐绝峰周围,成天斗势,身体如吞噬残念的漩涡,经过一番如镀炼的过程后朝血鼎输送,源源不绝。   目前而言,升天仪式进行得一直很顺利,黑袍人没理由不觉得满意。然其神情始终阴郁,遥望远方的目光略显沉重,似有担忧难以消除。   “八弟死了,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中星台不起,三生之路难继,需要……”   低头看看脚下,黑袍人目光顺那七道光柱而下,穿透沙海,直落到绝峰周围的七名修士身上。   “需再起千丈!”   一声低喝,罩住头顶黑巾微微蠕动,两侧似有呼应响起,又像是巨兽发出怒吼。三道波纹叠涌而出,石台之上血鼎光芒大放,吸收的力量骤然加强。与此同时,绝峰之下,那七名静坐的修士同时发出厉啸,身体周围漩涡骤阔,身体内皮肤血脉贲鼓,宛如被吹饱了气的球。   随着这样的举动,本已静止的绝峰轻轻一次颤动,好似被巨人握住端头,徐徐拔出海面;孤岛周围,白骨之台轰然作响,高出水面百米、宽阔已达万米的各式尸骨朝中央涌拢。   过高则不稳,绝峰拔起越高,白骨汇集的要求也越大;整座孤岛为之摇晃起来,仿佛被索取过多的怪兽,渐有怒意在升腾。绝峰周围,累累白骨自动搭叠,节节相连直上云霄,最后如那七道光柱一样汇入它们的终点。   孤岛四面,乱生海亿万生灵不停填补,前仆后继朝骨台上撞,以它们的血肉供养着这一切,支撑着那个看起来已呈不稳的登天踏台。   “必须这样做,也只能这样做!三生之路不成,涅祖无法借势苏醒,一切都将是空谈。”   绝峰颤动,黑袍眼中蕴含忧色,随即被决然与狠辣所替代。   “乱生海亿万里海疆,难道还撑不起一座小小山峰!大不了下次阴阳开合延后,但那与老夫无关,只要唤醒涅祖,凭……嗯?”   声声轰鸣入耳,穿透黄沙犹显得如此清晰;脚下绝峰颤抖得更加厉害,给黑袍人的感觉是,仿佛有另外一座岛屿朝这里冲撞,要将其轰塌一样。   黑袍人知道这种感觉,尤其是白骨之台初成的时候,那些体型超大的海兽撞击过来,往往会带来如此声势。可那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如今孤岛周边已达万米,什么样的海兽能撞得动它,连身在尖端的星主都感受得到?   轰!   又一次猛烈撞击,黑袍冷哼一声有些不满,神识顺着光柱而下,再经折转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   这一看,他就再也不能收回目光。   轰!   那是一条船,一条庞大而厚重、坚硬且凶狠的船,一条用身体不停朝骨台撞击的船!   孤岛封闭,鼎罩坚韧,那条船无法登岸,所以要朝它一直撞。   它要撞翻它,若不能,则干脆把它撞个窟窿!   看它如何登天。 第830章 王八壳子的对撞   同为血鼎光罩,此岛因有七名大修帮助,所灌输的残念之力远强于中央星台;此时此刻,光罩已随白骨根台蔓延直达万米,可证其势之汹涌。   和平号上五名大修,如论个别战力,超出寻常五人不止一筹;但他们没有掌天弓,没有专修空间的小不点帮忙,更没有血鼎可以借用。他们面对的对手也与中央不同,不是残余四人,而是整整九名大修,加一位不是深浅的山君弟子。   血鼎威力强悍,岛上剧变抬头可见,血舞等人稍稍看一眼就明白,等不得。   明知道星台之上实力超出一截,十三郎留给血舞等人的任务是拖延,发挥和平号甲厚身强的优势,慢慢与星主星将周旋。然而在看清孤岛真容、并做一番尝试后,几位大修很快意识到,若不能快速攻破那层光罩,一切都是空谈。   进都进不去,怎么杀人?上岛都不能,谈什么拖延?黄天沉沉下垂,残念之海已临头顶,这样的情形之下,众人如何再等下去?   等不得,便只有强攻;攻不破,便只能硬撞;人要留力与对方厮杀,和平号自然成为最最强大的攻坚之器。   轰!   如两头蛮荒巨象正面相遇,又好似陨石从天而落,砸在无边坚实的大地上;轰鸣与杂音惊天动地,赤色光罩被尖锐撞角顶出一个深达数十丈的凹坑,咔咔阵响中恶狠狠弹回。   嗖的一声!改装之后长达两百丈、重量无可估算的和平号竟然被弹飞,如飞舟一样在水面疾驰,三千米之外方得定身。与此同时,整个孤岛剧烈摇晃,空中无数白骨飞溅,不少射入高空沙海,燃起遍地大火。   论速度,和平号提高一万倍也不能与掌天弓相比;但它是条船,一条集六名大修之力、耗费不知多少珍惜材料、仅外壳厚度便超过三丈且布置了不知多少重法阵的船!   这样一条船,单单催动起来便要耗费近万上品魔晶,其重量……哪里是数字所能表。   这样一条船,全力出击之后冲撞产生的巨力,哪里是区区大修所能比。   这样一条船,法阵全开加上五名大修辅助,居然还攻不破一件法宝产生的护罩!   “护阵,继续。”   和平号船头,血舞百花并肩而立,余下三人的任务不是攻敌,而是各展手段保护那些为和平号提供动力的风阵。刚刚这一撞,反震之力巨大多数由和平号船身承受,几名大修仍觉心神为之摇晃,胸腹翻江倒海,甚至有些恶心呕吐的欲望产生。他们都很清楚,假如这种撞击力由几人当中任何一个来承受,下场无一例外,皆会因之魂飞魄散。   绝对比得上化神一击,且是极强悍的一击。   居然还破不了阵!   光罩自天而下,来源无需询问,之前从未有人发现过血鼎有这种功效,更不要说将其激发。无人能不为之震撼,无人不为血鼎之强感到惊慌,同时也要为自己的命运而忧。   “血鼎竟有这种作用,世间居然有这种宝物……”蓝山声音略显沉重,多少有些恐惧。   “血鼎竟有这种作用,居然这般强大……”差不多的话,古鸣约眼中戾色更浓,同时带些贪婪。   “血鼎的确强大,这样的话……”类似的表述,百花仙子纯碎是担忧。   “他们掌控不了,不然我等早已死了。”枪王的话简简单单,语气里含有战意升腾,如定锤之音,令众人的心神为之一稳。   “王八壳子而已;一次撞不开就十次,十次不行就一百次;护好法阵,撞!”   血舞不知怎地火气特别大,言辞冷漠但多了粗俗,与平日里的风格大相迥异;此时的他似已忘掉,和平号才是正宗的王八壳子,想躲都躲不过去。   “有点怪?”百花仙子侧眉望着他,心里忍不住想难不成真的屁股决定脑袋,只要当了头儿,自然而然就会大发雄威?此时的她没有留意到,自己也与血舞一样,想法多多少少与平日里的温婉形象不符,区别在于不好意思说出口,稍稍含蓄罢了。   各种心思无需细表,稍稍整顿过后,和平号再次启动加速,船身还是那么坚固,撞角依旧那么狰狞,恶狠狠气汹汹,展开第二次撞击。   “轰!”   白骨炸裂,海水倒流,四方掀起数百米狂涛,周围一片火海。咔咔巨响中,和平号如前一次那样倒飞而走,孤岛之上绝峰涨势为之一顿,光罩也被迫退回百余丈。   “继续!”血舞冷漠的脸上闪过一丝晕红,不是羞怯,只有愤怒。   化神一击不是那么好受的,纵然血鼎曾为真灵法器,可如今掌握它的手却不是真灵的手,且自身不够完整。连续两次撞击,光罩难以维持之前那么大范围,而一旦没有了它的保护,那些拼凑而成的白骨塔台哪里经得住这种力量,顿时如决垮之堤大面积溃散,纷纷飞射、或因冲击回到乱生海,随波涛而走。   和平号也不好过,巨大的冲击席卷全身,到处都是如骨骼开裂般的呻吟。几名大修知道轻重,护阵的同时分出一部分力量,不是用来抵抗冲击,而是将冲击吸入体内,徐徐以修为化解。   不得不说,此前十三郎、还有几名大能联手付出那么多辛劳没有白费。尤其值得庆幸的是,和平号不是活着的妖兽,不会因剧痛受伤而退避;其次十三郎的“博学”再次发挥作用,船体虽然庞大,流线型的基调丝毫未改,受力分布均匀且大大被缓冲;其前端额外增加了三根粗大龙骨,原本被几名大能认为是多余,此时此刻方才意识到其真正作用,好生为之感慨。   “和平号,唉,可惜不是法宝……”蓝山越看越觉不舍,暗想将来离开乱生海的时候,这么好的一条船居然没办法带走,岂非暴殄天物?   “别闹了,除了撞,它其实没什么用。”   古鸣约的贪婪不下于蓝山,但他更加理智,微讽说道:“难不成拿它攻城夺寨,还得是水道。”   “是啊……不行可以拆开,这么多材料……”   “拆开?”枪王冷笑说道:“谁要拆它,本王第一个不答应。”   “我也是。”古鸣约居然站在枪王这边,目光复杂说道:“宁可把它留在这里,也不能拆。”   “说说而已,我又何尝舍得……”蓝山神情讪讪,随后感慨道:“怕只怕,舍不得也会散。”   周围人沉默,沉默中再次将法阵催动,古鸣约游走于船身各处,双手挥洒将那些消耗将空的魔晶摘除更换,令和平号保持最强。   法宝与否,最大的区别在于复原。血鼎一时颓败不要紧,只要和平号攻击无法持续,它很快就能恢复如前。这条精心打造的船不一样,受损就是受损,散掉就没办法短时间装起来;换言之,若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抢在和平号散架之前突破防线,哪怕岛上的人什么都不做,几人也只能徒呼奈何。   血舞忽然说道:“临撞之前将风阵停止,尽量减少反震伤害。”   百花仙子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晃身飞至撞角前端,补充到:“没错,我这里有几件魔晶便可催动的法器,多少有些作用。”   持久战就需要朝持久的方向去想,星主如何应对放到一边,穿上首先需要考虑如何增加攻击的持久力度,同时要在节约修士法力的基础上尽量增加对方压力,魔器无疑使最佳选择。   枪王说道:“暂时看不出此罩有破裂迹象,各位如有自主法器,不妨也拿出来,临撞之前配合使用。”   抬手挺枪,他说道:“我可先出三分力。”   枪王的枪有枪灵,无需本人输入法力也能攻击,然而枪灵也是会累的,且枪王至今尚未复原,三分力已是极限。   古鸣约脸上涌出狠色,说道:“本道间隔挥鞭,索性让妖兽更疯狂,看它吸不吸得完。”   所有人都出手,宝物最多的蓝山不能不做表示,认真想了想,怀中抽出两只毫光如秋水般闪烁的飞剑,颇有些肉疼。   “老夫用什么都行,这两把剑……妈的,就废在这里好了!”   宝物生灵有过程,期间需要仔细呵护,不容半点错失;既要让它们好生磨练,又不能耗力太过。某种角度讲它们就像一颗树苗,成长中需要经历风雨,但若风雨太剧烈,便有可能被提前摧毁。面对强敌,五名大修不能不尽全力,因和平号的损毁已在预料之中,如不能阻止天灾降临,所有人都要死。   没有赶到这里之前,老实讲大家并不觉得此次任务如何艰巨;因他们都听到红袍修士讲过,升天进程不能中断,否则就要从头开始。换种说法,岛上能够动用的只有两名修士,充其量加上一名掌控全局的星主。   星主星主,听起来很了不起;然受血域规则所限,再厉害也只是大修士。盘点下来,只要不是破釜沉舟,实战比例为五对三。当然这要看战局如何演变,还有星主意志如何等等。不管怎么讲,仅仅从拖延的角度,和平号完全具备这样的力量。   实际情况显然不是如此,因血鼎护罩过于强大,最有可能实施拖延战术的一方变成对手。只要为血鼎争得一些缓冲的时间,任你如何强悍,潜力总不能与无尽汪洋相比。此外还有一点,大家不知道那七人是否可以轮换,假如答案是肯定的话,不用说情形更加严峻。   一句话,要实现之前定下的目标,和平号不但要攻破鼎罩,还要尽可能的快!   “陆兄不要动。”   血舞淡淡开口,赶在周围人色变之前说到:“关键一击由你来做。”   论绝杀一击,枪王虽有伤依旧称得上五人最强,这样的安排不会引起太多争议,关键是下面一句。   “听我号令,届时所有人全力出手,冲我来。” 第831章 对对碰,逞心机。   轰!   第三次撞击很快发生,纯由妖兽尸骨簇拥搭建而成的骨台难以承受巨力冲击,纷纷为之溃散;血鼎光罩又一次在撞角下颤栗,摇晃,最终退缩。   几声并不剧烈的声响隐没在轰鸣中,赶在和平号弹回之前爆发,燃放出几朵异样的花。光罩边缘,成片成堆妖兽尸骨出现松动,并被刷上一层五颜六色的漆。   随后的一幕令所有人震惊,那些被巨浪掀翻难以靠近的妖兽纷纷冲动起来,呃,它们本就如疯狂,此时不过彻底失去理智,忘却生死咆哮上前,朝白骨塔台挥洒各式神通。   不知多少种颜色交汇在一处,不知多少种声响搅成一团;鱼龟虾蟹,鳌蟒禽虫,孤岛周围不缺妖兽,千万妖兽千万神通,虽非叠加攻击,但因数量与持续不绝,效果岂容轻视。   白骨塔台自水中起,和平号再强悍也知道撞开水面之上的那部分,其根基不损。有妖兽加入,骨台从根子里开始松动,可算掘了它的源头。   啪!的一声鞭响,随后一声声咔咔连爆,吱呀呀几番挣扎后,延着之前和平号撞开的豁口处,白骨塔台如舟船猛的上浮,随后便好像失去生命的巨兽一样倒下,又好似被挖空的山峰塌方,阔及百米。一股股喷泉般的鲜血涌出水面,随即被一颗颗飞窜硕大的头颅搅乱,飞散四方与空中。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白骨塔台因妖兽而成,越撞越坚实,妖兽越多就越是难以攻破;然而当那些妖兽不再纯以身体冲撞,而是发挥各自所长以千万道神通破坏……区区万米白骨台,能撑到几时。   “疯上加疯,好!”   和平号因巨力而退,一块块螺壳出现斑驳,结合部位已有松动迹象,若从当空往下看,和平号的船身竟被撞出轻微扭曲,船头两侧高高隆起,仿佛两张被打肿了的脸。船身上,船体内,一切可以飞的东西通通飞走,被十三郎当成标志、实则完全无用的桅杆上钉着各种各样的小物件——那是和平号上唯一可用来镶嵌零碎的部位,唯一弱点。   不变的东西也有,和平号船头,撞角笔直如枪,粗大的身躯上闪烁着幽冷的光,仿佛来自幽冥世界中恶兽的眼,牢牢盯住自己的目标。   人影自身后而来,古鸣约没有理会蓝山吹捧,毫不犹豫盘膝打坐,立即开始调息。他心里很清楚,驱赶利用妖兽说到底只是小手段,只要有人修出现的地方,对手永远、且只能是同类,哪怕那些妖兽之中存在有不下于大修的存在。   蓝山熟知古鸣约的性情,兴致不因其冷漠衰减,振奋说道:“古兄了不起,若能让妖兽持续如此,至少可节省一半力量,和平号或可因此得以保全。”   古鸣约连解释都不屑去做,嘲讽道:“阴阳双剑留不下来,别想了。”   万米光罩,三次撞击后垮掉的部分十不足一,意味着现在这样轰击至少三十余次方可奏效。不说和平号扛不扛得住,不考虑光罩缩小后扛力会不会加强,便以目前频率计算,古鸣约单单挥鞭都要累到脱力;如此情形,蓝山再如何珍惜不舍,那两把有望诞生灵智的飞剑也势必要贡献出来,甚至连累更多。   宝物难留,蓝山心中气苦,又不知拿什么话反驳,闷闷转身问百花仙子:“星主呢?星将呢?为何还不出现?”   百花轻轻摇头,神色略显凝重说道:“就现在而言,他们出不出现并不重要;我已算定,照现在的势头进行下去,和平号绝对撑不到骨台全毁。”   和平号撞击坚决,效果也很明显,百骨台坍塌近数百近千米,绝峰增长的势头也早已停止;这般情形下,孤岛上的修士居然不为所动,至今没有人出现。不能不说那位星主的心着实够沉稳,似已看死了这只凶猛的船难以实现目标一样。   绝峰高耸,光罩自上而下如披肩围绕,绝峰周围烟气飘渺,众人难以看透内里情形。唯有通过那七道光柱判断,所谓升天祭台安然无恙,初步形成对耗。换言之,百花仙子的话很可能成为现实,非得一直冲到跟前不可。   小不点不在,百花仙子的判断就是标杆,蓝山心头微寒,犹豫说道:“撑不到破阵,是不是另外寻找解决办法……”   假如真的攻不破,最好也是最无奈的办法当然是保存和平号,集诸多大修之力与天灾相扛。阴阳合一虽然可怕,但它不可能集中威力于一条船;经过这几次撞击,大家心里都有一本账,成功的可能远远超过破阵攻敌。   “起阵,继续。”   血舞打断了蓝山,淡淡吩咐道:“各位不要怜惜法器,加大力度。”   “……”血舞说得干脆,蓝山神情微恙,虽未反驳什么,脸上终流露出几分不喜。   百花仙子何等剔透,微笑补充道:“蓝老放心,若真的事不可为,还有机会调整。”   “呵呵,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蓝山神情讪讪,应付两声转身离去,忽听血舞冷漠说道:“不需要调整,也不能调整,哪怕和平号撞散架,此阵也非破不可!”   周围人人愕然,百花仙子面色变幻,几次张口欲言,最终仍只能化作叹息,淡淡开口。   “起阵吧,继续!”   ……   轰!轰轰轰!   一条水道千军护拥,自空中往下看,一条清晰水道直指孤岛,和平号就像可反复使用的利箭,又似织机上来回的飞梭,顺着一模一样的轨迹,重复着一模一样的动作,枯燥,坚决,直至透出惨烈。   船头两侧隆起的程度越来越高,船身松垮的部分越来越多,撞击带来的冲击力反复冲刷后,如整体浇灌般的和平号终于流露出倦意,渐发轻弱且愤怒之音。   啪!   第十次撞击,第一声脆响,第一块甲板松动,犹如一张裂开的大口。   砰!   第十四次撞击,第一声爆鸣,第一座风阵碎裂,第一张惊惧犹疑的脸孔为之出现。   哗啦!   第十七次撞击,作为象征的旗杆倒下,旗杆未折,折的是远比它的身体坚硬稳固的基座。此时的和品号就像一头奔跑了千里不能踏灭对手的野牛,气喘吁吁,疲态难掩。   轰!又是一次装机,船身内部咔咔作响,如无奈巨人呻吟;和平号上人人变色,心里都意识到一件近在眼前的事:船身破裂,不可扭转。   假如十三郎在这里,多半会无奈笑笑,说出两个修士绝对听不懂的词:“疲劳强度,应力效应。”   “起阵,继续!”   血舞发出命令,神情初显严峻。老实讲,他这个船长多少有些不称职,首先没能掌握好节奏,一味强攻;其次在撞击的间歇内没能安排人手对船身进行修补。须知相持最重坚韧,战场上,胜负很多时候差的只是毫厘;稍加修复看似用处不大,实际上很可能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战局演变到现在这样,什么都已经来不及考虑,没有足够的时间,破损严重的和平号很难恢复原状;而在它对面,血鼎光罩距离孤岛仅剩两千米,看起来同样是强弩之末。那座高过千丈的绝峰缓缓下沉,神念强攻的话,似已能看到顶端,还有那两道俯瞰如神祗的目光。   两条人影从天而落,顺着光柱沉至孤岛,身形闪烁来到白骨塔台边缘,隔光罩与船上几人对视,表情麻木目光冰冷,宛如没有生机气息的死人。两人手中各自端着一张几与其身体等大的巨鼓,上面蒙着的不是牛皮猪皮,而是印有清晰王字的虎皮,与一面斑斓豹纹。   第十九次撞击即将发生,星主终于派出两名星将,也就是两名失去神智般的魔修傀儡,但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光罩内,静候和平号到来。   “陆兄预备,蓝老准备将飞剑自爆,如还有其它法器也请拿出来。古道友辛苦一下,左右两侧各挥一鞭。”   拥灵法器可以自爆,血舞的声音始终冷漠,丝毫没有因两把珍惜宝物即将毁灭而珍惜的意思。目光至两名魔修脸上收回,血舞转过头,朝百花仙子说道:“下一次撞击,请仙子出手。”   空间之术破空间,百花虽不能与小不点相比,其书画切割之力同样不可小觑;百花仙子轻轻点头,尚未来得及答应,蓝山忽站出来,说道:“我们都将出手,敢问血兄要做些什么?”   血舞微楞,半转目光看向蓝山,说道:“蓝道友有何不妥?”   蓝山摇头说道:“老夫没什么不妥,只是想问问血兄,接下来的攻击,你准备做些什么。”   血舞声音微寒,说道:“区区两把破烂飞剑,蓝道友舍不得?”   蓝山继续摇头,说道:“血兄没听清老夫的话。我问的是,大家都要做事,血兄忙些什么?”   血舞淡淡说道:“血某要做的事,轮不到蓝道友操心。”   蓝山笑了笑,说道:“血兄又错了,操心此事的不止蓝某一个。”   古鸣约默默站起,并肩站于蓝山身侧;如论之前付出多寡,最辛苦的无疑就是他,功劳也最大,自然而然地,其内心最为不满。百花仙子神情犹豫,目光朝两边转了转,一时难以抉择;枪王此时冷哼一声,目光从孤岛方向收回看向蓝山两人,枪锋渐起。   “想干什么?造反!”   话音清晰,听到的不仅限于和平号上群修,还有孤岛上的所有人。僵持中,忽闻话音自绝峰上方传来,其声雄壮,如有沉雷响在耳边。奇妙的是,这般浑厚的声音,听上去却又无边慈悲意,仿佛百岁老僧抚顶门慧言安抚,无人可拒其怜悯。   “几位道友不用争了,尔等之意本座已然知晓,本该灭杀以敬天道,然本座飞升在即,此时此地,实不愿再见到同道之血。”   略作停顿,黑袍人轻轻叹息,说道:“天威将至,尔等面强敌偏于此时内斗,等若自掘坟墓;本座上体天心,且指点一条生路。罢了,先让你们看一幕场景,相信自有决断。”   言罢,两名黑袍魔修持鼓走出光罩范围,台上黑袍人随意挥手,竟也拿出一面边缘带有狮鬃的巨鼓,扬声叫道:“三生有聚,乾坤可补,给本座……”   三面巨鼓齐齐炸裂,狮、虎、豹三头巨兽无究显现;几乎同一时间,和平号上群修全动,神通法器撕空咆哮,伴随血影中的一声冷喝。   “杀!” 第832章 三生聚法成一身!   杀字出口,黑袍言语始发,交错迭出,不知何人开口。   “尔等前来,来历自不必说,目的无外乎两重,想做到的事仅有一条:拖!”   黑袍之人全身黑袍,看不出面目,唯听唇舌有动,傲意比那黄天还高出一筹。   “尔等手段,不出强攻与诱敌两道,强攻为辅,诱敌才是真。”   两句话一块儿说,黑袍似有两条舌头,可同时发出两道声音,两种骄傲,未曾落音合为一声慨叹,还有第三条毒舌。   “小聪明,不算啥;二师姐,很厉害。可惜遇到的是我。”   误会了。   显然是误会了,黑袍以为和平号由妙妙主事,误得一出好会。可惜的是血舞等人同样不明究竟,况且三人同声闻所未闻,干脆怒喝出一声决唱。   决唱,非绝唱。   “杀!”   两重天,三幅画,一张口,三人声;战场纷扰幻乱,一时难辨东西。   ……   孤岛正中,绝峰脚下,七人七柱化七星,七星倒转。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四星成斗铸就魁阳,摘绝峰石壁上的白骨化为指,指指相扣,高千丈,聚集中央石台上的那方鼎。玉衡、开阳、摇光,三星如柄连绝峰造锤,锤锤震天,从下面往上面打。   七星成势的那一刻,轰隆隆三声惊天巨响,千丈绝峰连降三级,仅余百丈不足。与此同时,峰顶时态光芒大放,血鼎之上千万道符文飞至当空,金黄黄璀璨璨,凝空聚出一扇六星大门。   “错了错了,这不是门,这是阵。”   台上黑袍飘身远走,三道声音里堆满了笑,解释着:“升天升天,飞升通道已毁,哪里来的升天路;唯以阵法方可为之,唉,连六弟也弄错了。”   “道途孤寂,本座飞升在即,忘不了故土舍不得同道;尔等既然来了,便是有缘之人,可伴我同行,共闯那浩浩黄天。”   ……   白骨边,绝峰上,三鼓齐鸣,鼓即为骨,骨面为皮,皮上有像,像为头。   饿狮,凶虎,厉豹,三颗硕大头颅彼此连接,外引内牵,不知怎地就合成一团,组成一只三头恶怪。狮吼,虎啸,豹长嘶,三道波纹自天而落,自脚下起,连绵成势,交错仅仅及三丈宽。   三丈宽,三条边,一边延出两只角,六角即为六星。三声吼,吼吼可逼化神威力,尽被压缩在那六只角星之内。星星相接,接连成圆,圆心两名黑袍拥抱,三足向天一地点,点中正当中那个圆心。   “吼!”   两人一声吼,吼出一道气流光柱。嗯,实际上是气流,看起来像光柱的柱。   六星闪烁,当中一根天柱,这是……阵!   “错了错了,这不是阵。”   台上黑袍生怕被人领会错误,语气洪亮偏让人觉得慈和,三口同声解释道:“这是路,三生路的路。”   “尔等筹思许久方酝得一击,本座为尔等铺好路,所以……”   “请上路,请入阵,请伴本座飞升。”   ……   和平号,号和平,此时哪有半点和平意。   撞角已不直,顶端弯钩如曲指倒扣,狰狞之态敲像那层不断倒退的膜,或者是罩。船身摇晃,摇晃中喘息如半行军马,贲烈中透出几多癫狂。两百丈身躯处处咧着口子,海浪挤压发出吱吱声响,如千万只老鼠在欢歌,放大千万倍。   前方是一只硕大的猫,老鼠就像一只扑向灯火的飞蛾,义无反顾。   船身上,五修十足齐齐踏地,和平号的船身猛的一次下沉,再高高昂起了头。   “啪啪!”两声脆响,仿佛青春少女俏皮时拧动的响指,千万头妖兽凶焰滔滔,不知多少因疯狂而自爆,或被同行的火焰烧灭成虚无。两声之后,赶妖鞭拦腰两断,分化两头长达数百丈的巨蟒,齐头之势凶扑向光罩,扑向不被光罩保护的那两个人。   “百花图,山河倒挂!”   清叱中,天黑了,不,天清了,又黑了,之后突然变得火红,如灿烂锦绣高悬于、交混于黄天内。三百米海水浮冲上天,与黄沙中燃放三百米火;三百米火焰勾勒成笔,笔笔皆成绚丽之花。   花与花相接,连成了山,汇成了河,山河如一方完整世界,倒挂天空砸向光罩,砸向那两个不被光罩保护的人。   “一指破……”   蓝山的话只说了半截,伸出的那根指头显得那样的大,那样的圆,那样的……嗯,装了那么多东西。刀子、钩子、叉子;斧头、榔头、锄头;还有棋琴书画等民间四艺,佛门钟鼓,道家拂尘……   “破千军!”   后半截话吐出来,蓝山仿佛连自己的舌头都一起咬断,一屁股做倒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哀嚎。   “亏死了,亏大了,亏啊,老夫亏……啊!”   亏字打头,啊字不落音,蓝山啊啊大叫着,声音还在耳边回响,身体突然间原地消失。   “枪!”   枪只有一字,一字但比所有画面、所有人的所有神通与法术更炫耀,没错,是炫耀!耳边似闻一声清啸,起自手中,听在心里却如来自九天星辰。一道黑龙破天而起,呼啸的黑光吞噬着身边的一切,几连光线也吸收进体内。   黑龙长仅丈余,成型需时三点指,点指后已临光罩前方,恶狠狠一抽!   龙呈鞭势,龙头如枪头狠刺,龙身如鞭子一样猛抽。给人的感觉是,哪怕前方是一座山,它也要将起掀到空中;哪怕遇到的是一条真正的龙,也要被它拦腰抽成两段;即使目标是自己身处的这片空间,它也要将其钻出一个窟窿!   四人四神通,四修四手段,哪一个不是惊天动地,哪一个不是大修之巅峰。脚下还有百丈巨船,风阵齐鸣如开山巨斧横扫而过,仿佛面对的不是一座小岛,而是那座支撑天地的不周山!   最最曼妙的舞姿,最最诡异的妖鞭,最最多样的法宝,最最暴烈的长枪,最最猛恶的一次撞击,还有那最最绚丽、最最虚渺难寻踪迹透出无边血腥意的那一朵红。   血舞不像百花那样擅舞,它是雾,一团浓稠如从黄泉血海中捞出来的一团血雾,原地一次旋转便如瞬移出现在光罩外,轻轻一声吼。   “吼!”   吼声中,白骨台边开出一朵血色绚烂的莲,中间伴随着几声闷哼,一声惊咦,之后再有轰隆隆一连串爆响齐鸣,最终汇聚成一条五色缭绕的光柱,冲天而起。   “真……这又是何苦!”   ……   清净了,轰鸣持续足足半盏茶,战场突然之间安静下来,安静得仿佛三更无星之夏夜,连一声蛙鸣都听不到。   孤岛周围万米内,天高了,水宽了,骨散了,火熄了;千万妖兽四散而去,现场一团死寂。仰头看,本已压至头顶的黄天骤高三百尺,仿佛有个万米的大盆子反过来,生生顶出一块清净地。低头望,青幽幽的海水里一丝血迹都没有,一点浑浊都看不到,只有零散几根不成摸样的白骨沉沉荡荡,似在宣示天地发出的疑惑,与感慨。   岛中央,绝峰几乎彻底踏平,余下一只光秃秃高三丈宽三丈的石台,台子中央竖立着一只丈余大的血鼎,鼎身隐有光霞闪烁,但却透不出一丝。   透不出光,光罩自然无影无踪;奇妙的是,延着石台的边缘处,竖立……不,应该着笼罩一颗圆溜溜的球,球身贴着五名三尺小人,彼此遥望、挣扎、轰击,可就是出不来。   石台周围,七星法阵依旧旋转,七名魔修胸襟染血,身形如里面的五人一样缩成三尺,勉强、但仍维持着骨指不散。   所有人都不正常,最最不正常的是黑袍,因为他太大,大到不像人样,大到一脚便可踏烂那座三丈石台。   高二十七丈,宽六丈,脚下巨蹄踩出两个深达三尺的坑,腰间悬着一只小小香炉;之所以还叫他黑袍,是因为其原本披在身上的黑袍完好无损,但是换了位置,如头巾一样裹住、但又裹不住,那三颗头。   猪、牛、羊,三颗水缸一样的头颅坐在肩膀上,说起话来还是那么慈和平静,当然也更加洪亮。   “好厉害,可,这又是何苦?”   巨人,或者说三头怪感慨着,思索着,忽呵呵一阵大笑,笑得极欢畅,极惬意,还有几分洞彻天机的兴奋。   “若不是尔等击杀两名星将,本座至今都难以明白,三星台原来并不是越高越好,哈哈,哈哈哈哈!”   “本座现在才知道,三星台的真正功效不是直接飞升,而是吸收神通提高星主修为,一直提高到足够飞升,足够从此界破空的那一天!”   “三生有路,原来这就是三生有路,本座即为三生,正该附应天道,走出自己的三生大道!”   “这样也好,不,这样最好!本座原本就担忧,以我当初的修为,飞升上界怎么才能立足。如今好了,再也不用担忧这个问题,待我将尔等吸收干净,修为至少可提至化神中期,之后还可设坛施法,自有无穷无尽的妖兽来为奉献,来奉献呵!”   三颗头颅六张脸,脸脸均带着振奋,三头巨人声浪如雷,急于找人分享他的战果:“尔等且看一看,看一看本座的修为!哈哈,本座的修为……忘了告诉尔等,本座三头三条命,命命皆可成就大道。原来本座只有一人之力,虽算强者但亦不能说无敌;此时我有三人,三人合而为一,还有哪个大修,不,还有那个化神是本座对手,还有哪个!”   三头咆哮,巨人紧握双拳对天嘶鸣,宛如魔神降世。   “时间,只要有时间,只需要一点点时间,本座就可……嗯,你要做什么?”   疑惑中,石台上,血舞紧贴着壁垒的身体突然间崩溃,不是化形,是真正的崩溃,崩溃成一团血。   “杀……我!” 第833章 反击来得太快   “杀……我!”   不是杀我。刻意拖长的音节内含着和平号群修才懂的字:向!   这一声吼,血舞吼出搏命之志,吼出声嘶力竭,吼出有生以来的最强、最急、最慌乱,也最最不容置疑。   身陷囹圄,血鼎光罩收拢至区区三丈,更加牢不可破,且由抵御转为蚕食。脚下明明稳如磐石,偏给人锤锤上扬、仿佛大地不愿意感受到五人的脚。头顶空旷,偏有四根白骨手指,如按死一只蚂蚁挨个朝众人头顶叩击。   叩击是一种轻蔑的动作。此时此刻,五名大修被困牢笼,还不得手,只能被动承受一次接一次轰击。对手有理由骄傲,有理由以戏谑的态度将他们慢慢虐杀。比如三头巨人,此时便有大把的话等着向五人宣讲,甚至可说成倾诉。   成功越是巨大便越需要有人分享;一条尚未领悟透彻的路,一座头回运用的阵,一举生擒五名大修,无论换成谁,都是可终身为之骄傲的战绩。三头巨人心中得意无法想象,急需要可以倾诉的对象;然星将已成傀儡,这么多欢畅憋在心里,若不能找些对象倾听的话,他担心自己会不会因太高兴而疯掉,耽误接下里的大事。   “尔等不懂啊……”   三头巨人感慨万千,扎开架势要与血舞等人好好谈一谈。他想好了,事情要从发现和平号时开讲,讲到他们一次又一次撞击时候自己的震撼,要讲清楚自己当时如何担忧,观察的时候如何冷静,如何通过蛛丝马迹判断和平号的实力、人数、底牌与意图;当然了,还有他们所演的戏。   他决定要告诉对手,自己本就准备好牺牲两名星将,因为这样最符合和平号的意图,由不得血舞等人不上当。   击杀两人,星台祭献不能中断,三子等于变成一头只能抱头挨打的猪;为了这个目标,和平号定会全力以赴,力争一举建全功。   三子决定告诉他们这些,要把细节一点一点讲清楚;他要让对手知道,适才爆发的时候,和平号上如有一人没有出手,此时便有一人自由,进而能多出诸多手段。血鼎的坚韧只是一面,刚才向外现在封内,此时此刻,但凡稍稍强悍一点的攻击落上石台,此罩都会因之崩溃,群修便可恢复自由。   多么完美的结果呵,对手彻底掉入陷阱,以为自己施展手段是为了巩固血鼎防御,恨不得多生两只手、多出两个人发动轰击,破阵的同时灭杀那两名魔修,一举建功。   平心而论,三子觉得血舞他们没有错,换成自己处在同样位置,多半也会如此做,甚至会更决。既然如此,除了说明自己的计谋太巧,还能是什么呢?   “阳谋啊,这是阳谋。进有生机,退则必杀,不上当都不行。”   越想越得意,越想越是开心,尤其额外发现了三生路的秘密,三子已忍不住要尽情倾诉。一边笑着,三子暗暗下着决心,在自己讲完、讲痛快之前,绝不取其中任何人的命。   他要夸一夸对手,赞叹他们神通强悍,足以让自己都为之胆战心惊。他决定提醒对手,如果他们能再强一点点,只需要一点点,在里面也能破鼎而出。   “可惜,就差一点点……”   便在这个时候,杀令下,吼声起;血舞没等三子多说一句话,一个字,弄清自己所处状况的同时便将身躯崩溃,吼出天命绝杀!   “杀……我!”   ……   此前和平号上安排的时候,众人不可能想到局面会演变成这样,对血舞的安排主要是疑惑,但没有太往心里去。此时此刻,当众人被一股莫名的力量请入罩子里,屡试神通不得出之后,血舞再这么喊,意义完全不同。   片刻犹豫,第一个出手的赫然是向来稍显柔弱的百花仙子。   “百花图,锦绣山河自心起!”   双手执笔,美人凝眸书写,贴壁舞姿虽不曼妙,神情专注却超过以往任何一次。那一刻,百花仙子笔下诞生的花儿仿佛活了过来,朵朵温润片片含香,转瞬间投入血舞——猫猫女身躯所化成的那团鲜血中。   “双龙夺,驱妖!”   古鸣约第二个厉喝,赶妖鞭发出不堪负荷的嘶鸣,两条内观百丈、外界看仅三尺的狰狞怪蟒再次跃出,其头顶赫然生着一根晶莹龙角,身体上鳞片块块炸飞,卷入遍布鲜花的血海中。   “天下刀兵杀!”   蓝山动了。真正面临生死,蓝山骨子里因散休才有的狠辣一面彻底爆发,口喷鲜血掌中施法放宝,一宝一口血,一法一道精气,真正尽了全力。   一沙一界,一木一春,此时血鼎接近于界面,非众人合力而不能破。然而法非同体,合力无能如何都做不到叠加攻击,而是互有先后,且彼此产生消耗。然大家都已留意到,无论什么神通射入血舞所化的那片艳色,都如泥牛入海般无踪无影,好似被某只怪兽吞噬掉一样。   “陆昭!”   血海之中一声凄厉嘶吼,所有人眼前均出现一幅并不存在的画面,清池之中血莲辉映,披发书生脚踏莲花,一声一顿首,一字一口血,身形随之不停变矮。喊出陆昭两字,其摸样已变成三岁童子,身高仅余三尺三寸。   三名大修的力量没有将血舞撑爆,而是让他坍塌成三尺幼童,随时有可能崩溃。   “枪!”   枪王深深看了血舞一眼,双手平端枪身,人枪合一身随枪走,随众人一起射入那团已呈火焰的汪洋,点破童子的眉心。   与此同时,血海之中一声凄厉长啸,伴随九声并唱,或还有一声轻轻叹息。周围的人突然间失去了力量,仿佛身躯里的一切都被掏空,所有法力都因适才那一击耗尽,再无半点存留。   “魔魂灭,九命身,葬舞九天!”   吼自血舞口中起,血从血舞身上出,浑身披洒鲜血的枪王破势而出,连枪带人从血舞的身体内穿过,刺!   刺、刺、刺……   刺向鼎壁,刺向头顶上俯视的那三颗头颅。   咔嚓嚓连串爆响,枪挂凌风,血鼎壁垒应声而破,周围七人同时发出惨嚎,身体上千万条血线迸发,宛如即将摔破的瓷。   “吼!”   吼声自枪尖回荡,血舞仿佛活在枪王的枪头上;波纹回荡,血枪威势再展,但非取向那三颗巨大的头,而是横扫一周,如画地之牢,圈向石台下方的那七颗星,七个人。   “九命猫舞?九妹?这不可能……”三颗头颅六只眼,只只瞪圆到迸出血丝,未等三子从震惊中清醒,接下来那一幕便如重锤敲在其心头,暴跳如雷。   “不!” 第834章 血战   传闻猫有九命,历八死仍可得活。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无论大猫小猫花猫老猫,杀死一次就别想再活过来。然九命之说代代流传,若真的全无所依,怎能千秋万载不衰。   源头如何不可考证,血舞选择这具连元婴都不到的身躯承载元神,必有其独到处。三大修士全力出手,众人为之疑惑的地方终于解开,以此身躯配合魔魂族秘法,或许还有山君九子的影子参杂其中,竟能吸收四大修士搏命一击,并与自身神通相融合。   血鼎光罩的确很强,但它再强强不过和平号初来之全盛时,五修合力一点,由最擅破击的枪王释放,能抵几名化神?   算术没什么意思,因结局已经出现。血鼎光罩破碎,七星将遭反噬身受重创,心神皆处于最弱。这一方血舞等四人元气大伤,唯枪王处于此生中的最强,并且临机转向,置最强大敌于不顾,携破鼎之势强袭四周。   力争断其指,明智而又无奈的选择。   假如星将不是星将,而是七名神智尚在、私心尚在的魔族修士,枪王这一枪必然会选择三子做目标;假如没有血鼎消耗,枪王同样会做此选择;再假如血舞还有如此聚合众人的能力,哪怕仅多一次,枪王依旧不会临时换手。   可惜,当时当下哪一条都不具备。三子再弱也是星主,星将对其无所谓忠心,只有绝对服从。血舞身躯彻底崩溃,元神依附与枪灵作伴,哪来的本事再聚绝杀?此外,五大修士看似战斗时间不长,实则精气消耗严重,已不复先时之勇。换言之,就算血舞还有能力,聚合威力与刚才相比也已天壤之别。   除非一枪能结果三子性命,接下去的战斗,五人需面对七名不顾生死的同阶合围,还有一个不知能剩下多少实力的星主坐镇,绝无半点胜机。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血舞固然凶狠毒辣,枪王何尝不是果决毅然。一面感受着五人聚合之力消耗的程度,枪王于临之前的那一瞬掉转目标,枪锋直指七星将。   “杀!”   铁枪所指,第一名魔修根本来不及反应,因反噬涌出的鲜血尚未来得及吐干净,身体已在枪锋之下化成了雾,神魂俱灭。距离他最近的那名魔修紧跟着上路,仅来得及捏出两个法决,连一句咒语都念不出,便如其同伴一样踏上黄泉。   “不!”   三子终于清醒,来不及思索,来不及施展神通,抬腿便是一脚。   十几丈粗腿,铁蹄践踏便能当得大修一击;三子虽然含恨而发,这一脚的目的却不是杀人,而是希望将枪王逼退。只要容他的属下喘过半口气,局势依旧在掌控中。   “杀!”   枪奋烈,人冷漠,枪锋所指,枪王置那裹挟着风雷之音的一脚于不顾,挥枪再挑一人。与此同时,血舞一声“挡!”,三条疲惫身影自石台上扑出,各施神通轰向那条蛮荒巨象般的粗腿,目的同样不是将它怎样,而是要阻上一阻。   同为千年大修,每个人都明白眼下的状况。战局进行到这里,拖延战术早已丢到脑后;双方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无半点转圜之余地。对五人来说,当下要利用枪王强悍的杀伤力,利用几名星将神智不清的片刻战机,尽量给对手造成最大杀伤。说到底,星将实力或是大修,其成为傀儡后难免影响到临机反应,只争一瞬间。   此前连番变故,三子本相不战自显,声称一人可抵三名大修,纵有些许吹牛成分,相差恐也不会太多。血舞等人实力大大降低,血舞本人连身躯都没有,这种状态如不能抢到人数优势,此战结果已提前注定。反之如能一口气杀死七大星将,三子虽说实力大增,五人实力降低但多出几个人头,双方仍处在同一条水平线。因此当枪王不顾一切追杀星将、血舞发出命令的时候,蓝山等人明知道自己面对的对手最强,仍不得不硬着头皮迎上去,迎向那条看着都让人内心生寒的羊腿、牛腿,或者是猪腿。   轰!   一条腿,三个人,神通相遇爆鸣声声,整个孤岛剧烈摇晃,仿佛一颗要被连根拔起的大树。轰鸣中,几声闷哼接连响起,三条人影倒飞而出,一路泼洒鲜血。   “你们找死……啊!”   一脚击退三名强悍大修,三子虽强,动作终难免为之受挫;同时他觉得这次撞击的感受有点怪,孤岛摇晃得过于剧烈了,就好像本计划用刀在树皮上刻个记号,结果却砍翻整颗一样。   “是不是因为力量陡增,不太适应?”三子稍稍有些疑惑,就是这点时间,其目光恰好看到枪王杀灭第四名星将,正朝第五人飞射。   “蠢货,躲开!”   七星法阵的基础是人,缺少一个都不可为。眼睁睁望着手下一个接一个死去,三子心头好似有七八十把镰刀来回切割,恨不得一口气将那个可恶的身影吸到嘴里,大口嚼成稀烂。多少年筹谋,大道有期的紧要关头发生这种事,三子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遭到天妒,注定做不到完美。现实明摆着,星将若不够,他能想出的办法是向师弟们借,再不成就只能杀上大陆,去寻找那些不知身在何方的魔修。   那怎么行?绝对不行!   心头滴血,三子喝叱不忘念动咒语,同时寄望于剩下三人能够聪明些,机灵些,反应稍稍快上一些。   真正的战斗发生时,事实证明了之前三子的话,他一人抵得上三名大修。   原因是,他有三张嘴。更让人无语的是,他的神通只需要动嘴便可实现,手脚仍能挥打自如。   三张嘴,同时可调三种不同神通;二十几丈的巨人,举手投足地动山摇;几项叠加,一人抵三人的说法非但不是吹牛,反显得轻了。   三鼓已毁,血鼎已破,除了那个悬在腰间的紫烟炉,三子再无一件法器可用,他也不需要。   羊头鼻息煽动,紫气东来,孤岛之上忽生氤氲之气。紫气如风,走过滩,留下一片沙,走过白骨,留下一片沙,抚过一块数丈高不知挺立了多少年的巨石,还是一片白沙。   马吃草,羊绝根,有过放牧经验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羊儿看似和善柔弱,实则有一颗最最狠毒的心;吃草的时候,它们会将草根拔起,极难恢复甚至容易造成荒原。那些拥有稳定领地的草原大部落,在牛羊马三种常见牲畜的数量上有着极其严格的控制,绝不允许因羊群过多毁了自己的家。   三子的神通便是这样,羊头所指,遍地海中亦能造成荒漠。   牛头呼呼喘息,喘出的是两条白色苍龙,嘶鸣声声不绝于耳,四爪狰狞咆哮飞舞,与紫色烟霞一道席卷而过,凌扑至枪王背后。   “动一动,你就会死!”三子、最凶悍的猪头恶狠狠说道。   “枪!”   苍龙凌冽,紫霞凌空,寒意直逼心神;枪王的回答是一声断喝,同时转身挥掌,十指连弹数十次。   铁枪悲嘶,按其心意强袭对手,却置枪王安危于不顾。枪灵生灵,灵性皆来自于其主,枪王贲烈,枪灵便不会因踌躇而难决。它唯一的念头是快一点,快一点……以最快的速度完整指令,方能回头直面强敌,保护自己的主人,也是父亲。   连杀四人,余下星将不可能还傻等着任由对手屠戮,三人手中均已拿出法器,身体之外魔力涌动,伴随神通爆发。偏偏这个时候,耳边再传一声低吼。   “吼!”   血舞又一次怒吼,吼出心吼出肺,吼出肝火吼出泪,吼出绝不退让半分的绝,与决。   三人同时一愣,灵魂如被巨锤击中,再喷三口血。血舞全力一吼,纵为大修又如何?若非之前连遭重创,三名星将遇伤失神受此一吼,完全有可能被灭杀。   死不了,但也不好受,两名修士喷血中后退,终于被赶来的三子捞在手里,随手一扔不知丢到哪方空间内。余下那人没他的同伴那么幸运,先受一吼,再被铁枪穿身而过,元神溃灭,身体却意外地没有死。   “嗷!”   三声嘶吼同时炸响,包含滔天怨怒震荡着每个人的心。蓝山等人刚刚挣扎着站起身,宛如当头一棒再次扑倒在地;这边枪王弹出的数十条枪影凌乱不堪,与三子神通相触便告溃散。纵在全盛状态,枪王接下这一击也要付出代价,此刻重伤尚未痊愈又连杀五人,看起来轻描淡写,实则已是油尽灯枯。下一刻,他就只能如那些石头一样崩成碎末,连同附在枪击尖上同样虚弱的血舞一样,彻底湮灭。   “嘶昂!”   铁枪感受到主人的危机,洞穿星将的身体后急掉头回援,因用力太过,坚不可摧的枪身上居然出现若扭曲的幻影,如有皮肤被撕裂。   来不及,但……   一只大手从天而降,死死握着咆哮挣扎的铁枪,枪王飙血倒飞,紫气白龙纷纷溃散,一切忽又变得平静下来。   “枪不错,人不错,尔等……”   三子三张脸,三张脸孔下压着无边狂怒,如火山即将爆发。   “尔等……一个都不准死!” 第835章 聪明畜生   来五人,死七人,余下八个,刚刚好凑够七星之数。   连遭打击,三子暴怒之余仍极为清醒,账也算得很精。为防发生意外,他干脆将余下两名负伤星将收起来,一人面对五名大修。   “要自爆就称现在,本座一旦动手,便不会再给尔等机会。”   为了避免将枪王击杀,三子刚刚被迫自毁神通,又需压制枪灵反击,胸腹内气息稍显紊乱。不过不要紧,他已看出几人性情,知道他们是那种不撞南墙绝不回头的狠货,轻易不会自尽。   这样很好,这样最好不过。   “你们很厉害,你更厉害,还有你,是最最厉害的一个。”   三颗头颅挨个摇晃,最终由猪头做出点评,认定仅余元神的血舞为五人最强。三子咧开三张嘴吧笑了笑,问道:“二师姐没能把尔等收服?还是说她已高明到这种程度,不用炼制也能让尔等听命?”   没有人答话,蓝山等三人各自站起身,服药调息暗自酝酿神通;枪王只能半躺在地上,目光盯着三子手里的枪,似在琢磨怎么才能把它偷回来。至于血舞,此时的他当然不会留在枪尖,如一团烟雾漂浮在枪王身侧,看不出心中作何想法。   公平地讲,和平号五名大修已超额完成任务,且在几乎不可能的条件下做到这一切;然而事情就是这么怪,做得多不等于做的好,五人若不能战胜三子,或比什么都没做还糟糕。   假如事情从头来过,几人当会采用更加稳妥的策略,尝试以别的方法延缓祭献。他们不用急,只要坚持到十三郎带着小不点归来,等于凭空增添近一倍实力,还有什么事情做不成?   援军绝不是奢望,因和平号速度虽不算慢,可它一路游过来,差不过用了三四个月;十三郎那边在空中飞,相差如云泥。   除此之外,分兵之后的某一天,五人同时察觉到一种可算怪异的现象,血鼎感应骤然增强,几人身上的压力也莫名一松,战力自也随之提高。事情来得突然而且莫名其妙,谁都难以弄明白究竟,最终经几人共同推敲、蓝山装模作样一番掐算后得出结论,要么十三郎找到了血鼎的秘密,要么就是他突然一次跳跃式的跨越,与和平号之间的距离大大缩短才有可能。   哪一种都是好事情,都意味着和平号拥有强大后援;正因为如此,几人信心十足,同时不可遏制地起了一点比较的心思,这才悍然发动强攻。   都是大修中的佼佼者,哪个没有几分骄傲;十三郎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五名大修加起来如果还完不成,怎么看都是一种羞辱,会产生心障也不定。   强攻不算错。七星台不散,本身意味着和平号能够进退自如;假如星主率两名机动修士出关迎战,五名大修状态全盛,当然不会惧怕什么大修无敌。然而谁都料不到、也不可能想到那条所谓三生之路这般诡异,怎么可以通过神通与法器牵引就把施法之人拉到阵里来,进而展开围攻?   一句话,非战之罪,结果早已注定。   现在好了,五人如因战败被俘,七星台照样能够建起来,且比原来更强。加上三子修为提升,十三郎即便能赶来,和平号毁得不成样子且没了帮手,或许还会因五人身份受到牵绊,岂非弄巧成拙?   解决的办法当然有,五人之中无论是谁,只要肯舍弃生命自爆,看似复杂的局面迎刃而解。   叫谁去死?   ……   得不到回复,三子丝毫不觉得失望,猪面微笑说道:“呵呵,不回答无所谓,反正本座与二师姐不是一路人,管她怎么想怎么做。”   羊头阴阴说道:“不回答也挺好,至少不回答说明谁都不愿意死。”   牛头老成持重,说道:“他们尚有些余力,当谨慎些不要再出差错。”   猪唇马上开启,说道:“有道理,本座这便动手。”   一心三口,如伙伴一样彼此商量,看着实在是别扭;五名大修没心情欣赏奇景,纷纷凝气提神小心戒备着,一面尽可能快的压制伤患,同时提防接下来惊天动地的攻击。   结果出人意料,猪面言罢指着血舞,又指指那个丹田被刺穿的星将尸体,说道:“你,用掉他。”   啥意思?意思很简单,他要血舞在那句尸身彻底丧失生机之前夺舍,或者说占据。   这是好事情,因血舞受境界所限,元神不能长时间脱离肉身存在。那具尸体还很新鲜,加上血舞此前并非夺舍猫女,完全可以拿来使用。   可是,为什么?   知道众人疑惑,猪面三子嘿嘿一笑,说道:“别担心,他的元神已灭,本座没办法借一具尸体控制你。”   羊头擅长激将,接下去说道:“不过,迟早是那个结果。”   牛唇开口说道:“枪不能还给他。”   这是屁话,猪面神情略有不满,闷哼一声说道:“你当我傻子么,再说……”   脚下忽传来震动,那座仅余丈许高的石台轻轻抖动几次,仍留在上面的血鼎跟着摇晃,人之香上闪过一丝亮光,瞬间即灭。   猪面轻轻皱眉,说道:“怎么回事?”   羊头猜测道:“祭献中断,涅祖大人必有感应,或许在表达不满。”   牛唇忧心忡忡,说道:“快点做事吧,迟则生变。”   猪面连连摇头,说道:“你们都弄错了,本座现在变了想法,已不想唤醒涅祖。”   “呃……”   羊头牛唇陷入沉思,片刻后均为之醒悟,齐声道:“对对对,得瞒住他才行。”   该怎么做呢?或者说,该不该等下去呢?   “中断祭献,多等些日子。”羊头说道。   “不行,涅祖既已显露征兆,需谨慎行事。”牛唇说道。   “你说怎么办?”猪面也加入进来,好生为难。   三头三兽,当着五人的面开始磋商,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令人叫绝。在其对面,蓝山等人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血舞所化烟气轻轻晃动,忽决然轻跳,真按三子所讲的那样投入到那具尸体内,占据!   身为魔魂天骄,没有谁比他更懂元神;不管三子有什么安排,血舞都有把握不被其操纵,至少还可自灭。眼下情形明摆着,只要能够提高实力,任何机会都不能错过;最坏坏不过一死。   “好!”   血舞的元神占据一副无主的尸体,速度可想而知有多快;顷刻之间,本已死去的魔修重新站起来,相貌居然颇为英俊,线条刚硬不失英武之气,比猫女更符千愁公子的气质。唯一不美的地方时肚子上开了一个洞,且举止稍显不协,有些僵硬。   这很正常,再强大的元神新换身体,总需要一个熟悉的过程,区别仅在时间长短。   “哈,上当了!”   血舞重新拥有身体,叫好的是三子;三颗头颅一起摇动,三张脸孔上满是得意与计谋得逞的快感,妙语如簧。   “他不知道,七星阵法不但需要七个人,还需要七个肉身完整的人才行。”   “转换残念最重要的及时血肉,空有元神,什么用都没有。”   “夺舍了就不能再退出来,除非他想伤上加伤。”   “愚蠢啊,竟然以为本座此时会分神?”   “哈哈,本座可以杀死他,也可以囚禁他,但是不能逼着他夺舍,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啊!”   “呵呵,若本本座想出妙策,焉能诱得此子。”   “什么涅祖,只待星台重建,本座自己就是涅祖。这点异象是本座故意弄出来,他们居然信了。”   “你也不聪明,弄的太明显,太着与行迹,应小心行事。”   “已经很仔细了,是地面被你刚才弄坏掉,不够结实……”   “别争了,先将他们拿下再说。”   猪面叫停牛羊两头,挥手抬腿,一步便跨至五人身前,当头一脚踏下。奇怪他好似不担心这一脚会把五人都踩死,居然用了全力。   “好!”牛唇应着,阔鼻微哼喷出两条白气苍龙,咆哮向前。   “好!”羊头应着,氤氲之气周围席卷,孤岛变成沙漠。   “好!”血舞也应着,声闷如雷,或许叫的是一声吼。   “好!”蓝山等人同时叫着,拼却残躯榨干法力,赤红着双眼跃起到空中,以全部力量对抗那只脚。风雷与黄沙乱舞,绚丽与凛烈交织,唯有枪王没办法移动身体,双手同抬,心中陡然一声厉喝。   “枪,断!”   一声悲嘶,握在三子手中的铁枪霎拉间明亮起来,枪身正中央的部分赤红一片,炽热高温轰然释放,燃起阵阵青烟。三头巨人掌心剧痛,险些松手又紧紧握死,随后猛的一愣,赶紧又松开手。   “孽畜,大胆!”   断枪等于自爆,三子虽在枪灵身上施加过封印,但仍低估了它。同时他也料不到,一个历经无数厮杀苦痛方才诞生的灵物,已隔断其与枪王联系的情形下,怎么会因为前主人的一句话而自爆!   跟谁不是跟?自己肯定会待它好,跟着自己不比枪王好?   灵物也谈气节,见鬼了吗?   想不通的事情以后慢慢想,眼下若不松手,它便凭空多受一次攻击,且极其严厉。三子明白此时没有什么办法阻止枪灵,没有谁能够做到……   “对付一头孽畜,用不着这样。”   不知多远的地方传来清喝,随即被一条无限明亮的线所掩盖。   利矢如星,如电,更如可划破虚空的剑;箭矢远在天边、似已刺到三子的心里。与之同时到来的还有两个人,一头驴。   “以三牲冒三生,山君不但无胆,还无能!”十三先生以追赶落日的速度狂奔,嘲讽之后宣告。   “别干蠢事,我来了。” 第836章 运气留给有准备的人   “我来了。”   平平淡淡,稳稳当当,清朗中带有几许自责,更多是欣慰与快意。听在战场上各人耳中,不亚于平地一声惊雷。   百花仙子忽然间泪光涟涟,此前微微颤抖的手顿时变得凝稳,充满力量;蓝山啊哈一声怪叫,出宝速度暴增三倍;古鸣约与十三郎接触较少,但不知为什么,只是听到那个声音,他便有大局已定的感觉;仿佛结果就在前面摆着,剩下的事情就是走过去,而后拾起它。   “停下,停下,停……”   感慨最多最深无疑是枪王,像孩子一样哭喊。不知道的人怎么也猜不到他在叫什么,只有亲手造就过生命的人才明白,那是何种哀肠寸断。   枪王哭喊,铁枪跟着哀鸣,脱离三子掌控的铁枪沉沉落下,发出几声轻鸣后再无一声。这次它的伤不只限于灵体,还有相当于其身体的枪身,内忧外患几近垂死,非经数十、乃至上百年修养不可。   “居然联系的不是我,不然怎么会这样……”   枪王不禁有了埋怨。他知道,十三郎远在几百里外时就与血舞留了话,就像当初营救自己所做的那样;稍加思索,枪王很快得出进一步判断,应就是血舞“夺舍”的那一刻。   非如此,血舞绝不至于需借助夺舍来做掩饰,掩饰其内心的震荡与狂喜。平心而论,枪王觉得如果换成自己,多半不论保持平常心,多多少收流露出端倪;那样的话,效果显然不如这样。   这样是哪样?   这样就是群殴,突袭之后群殴,群殴中带着偷袭,偷袭中夹群殴……   惨不忍睹。   ……   五大修士中,除血舞没有人知道十三郎此时会出现,他们接到血舞的指令,全力攻击三子用来攻击的那条腿,准确地讲是其蹄子与腿骨的链接处,也就是脚踝。   这样做很不智,因不管三子是猪是羊还是牛,蹄子都是其最强处。此时大家面对的不止一条腿,而是适才刚刚险些将枪王灭杀的两大神通。   攻其最强,听着豪迈实际上很傻,眼下众人实力不足平时一半,最好的办法就是躲避。然而在接到血舞传音发出命令时,蓝山等人不约而同选择了遵从。原因倒也简单,他们都能听出血舞的声音与往日不太一样,那种坚决与兴奋绝不会毫无来由,多半找到了对方破绽。   结果当然不是如此,三子没有流露任何破绽,他以完美的状态被突袭,被群殴,再被偷袭,之后再被群殴……   惨不忍睹。   ……   三生,寻常理解前世今生与来世,抽象出来的话象征久远,并无一定特指。   三牲是特指,没有象征,不会误解,就是人间祭祀所用的三头畜生:猪,牛,还有羊。   以三牲象征三生,有没有道理?山君对三生有路的理解,是不是真的如十三郎所讲的那样?   鬼晓得。   人们知道的是,修真世界尽管存在着如兼有人兽血脉的奇异之修,但亦很难找到如三子这样……该怎么形容才合适。   这就是个畜生,是个大杂烩,是个啥玩意儿都不是的四不像。血舞等人心里都明白,这家伙只有很小可能天生地长,多半是某种试验的结果,且是个半成品。   摸样怪异不要紧,三头三法加上强横的身体,三子实为化神之下第一人。此番血域之行,三子无意中发现血鼎进一步奥秘,正处人生最得意骄傲的时刻,怎会在乎谁的难听话。因此当十三郎出现,并且喝出那句自以为可动摇对手心志的嘲讽时,三子丝毫没有因之愤怒,只感到一阵心寒。   因为那支箭,同时还因为那个人!   如八子一样,三子同样认出十三郎,进而联想到此前自己判断错误,五名大修并非被二师姐掌控,血鼎也没有易主。随后他马上意识到另外一件事,八子为什么会死?   被十三郎杀了?可他只有一个人!呃,其身边跟着一名红袍魔修,三子一眼就能看出,那是魔王宫修士蒋凡。   结论昭然若揭,八子种道之法出了问题,蒋凡并未被其掌控,里应外合将通天八子灭杀。话说这样虽然意外,某种程度上也算正常;一来蒋凡最有可能摆脱道种,二来八子并不以战力闻名,至少无法与三子相提并论;再说其身边本就人员不整,或许也是被蒋凡寻到机会阴死。   “来就来,一并收了!”   情势紧迫,三子来不及再想下去,他要马上对付那支迅若流星的箭,同时要加紧将脚下五人解决,之后再直面新到的强敌。   说做便做,三子三头齐声怒吼,打定注意抖擞精神,下决心来一场祭旗之战。其结果,三子很快发现自己落入到一个临时布置的陷阱内,被殴打,被偷袭,再被殴打……   惨不忍睹。   ……   掌天弓的威力,不亲自领受很难准确估量,无论是谁,首先感受到的肯定是其恐怖速度。   箭发不知何地,看到光点远在天边,定神时便已近在眼前。那分明是无视,好像可以超越空间,出手即可伤身的感觉。   瞬发神通不够威力,大威力神通来不及施展,三子因此做了最恰当的调整与最坏估计,将两道苍龙通通调转,共同迎向那道炽烈光华。计划中,最好的结果是双龙破箭,顺带阻碍对方脚步,尤其是蒋凡。   三子听说过十三郎的经历,知道他曾经设计灭杀不净王,但其修为……正如自己此时所见的那样,几乎不值一提。   不是不重视。三子自认谨慎,当然不会忽略一位灭杀过大修士的强者。然不管怎么讲,十三郎的修为是死的,射出掌天弓之后还要歇歇气,其速度总归快不起来;至于战力,总不至真比那名大修更厉害。   即便不能得到预定目标,三子相信双龙至少能剩下一条,足以为自己争取时间快点转身,此后大可看看情形,适时调整策略。   最坏最不可能的结果,两条苍龙与箭矢同归于尽,且对十三郎的预判发生谬误。不要紧,三子相信即便出现那种情形,自己顶多放弃对身下五修的抓捕目标,仍不至应付不来。   心腹大患是脚下。三子明显感觉到,随着十三郎的话音,那几人仿佛打了鸡血一样陡然亢奋起来,原本只有三分力此时竟能发挥五分,合击之后,已不容其轻视。   悲剧从这一刻起便被注定,双龙转向迎向箭矢,身边突闻两声低吼,以清淡一冷厉,一嘲讽一不屑,好似对着三子的耳朵吹响反攻号角。   “吼!”   “定!”   吼的是那两条龙,定的还是那两条龙,不求将其击破灭除,甚至不求效果如何明显,只要它们稍稍停上一停。   需要提到的是,但凡似这种化出妖兽形状的神通,皆带有一丝轻微灵智。也就是说,它可以半途中转换目标,有点类似于宠兽;若不然,神通放出断无法凭空收回。就好比修士放一把大火烧山,结果发现烧错了地方,想要收回来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能另外施法将其灭除。反之修士放的若不是火焰,而是一条拥有形状的火龙,事情就变得不一样,可随时改换攻击目标。   可收便意味着可控,可控便意味着它同样会受到别的影响,比如此时血舞与十三郎合力而发的定身神通。双发同施,休说三子,便是真正化神修士,也要为之一顿。   法术相接,相差岂可在毫厘;双龙稍以迟缓,破空之矢已在眼前,其上闪烁的寒芒如可侵透人心。死亡的感觉充斥心头,三子三头三张面孔通通变了颜色,霹雳一声断喝。   “开山!”   挥拳,踢脚,三头齐动,猪头喷腥,牛唇暴吼,羊嘶并带紫气氤氲,通通为了抵挡那道明显错估了的箭矢。   可惜,悲剧既然发生就注定不止一件,出拳没错,错在他忘了自己刚刚握住的是什么东西。铁枪虽已不在,枪灵怒爆的影响尚未消除;放下五人踢脚也很对,可他不该忘了背后;三名大修压力陡轻,又怎会错过这等千载难逢的战机。   这些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待那道箭矢临头的时候,天边陡然再现光华,又又又又……   又来一支!   “这不可能!不可能……啊!”   掌天弓名扬四海,最显赫的是那个至今未得证实的碍主传言,其次是祭炼与开弓难度。灵宝,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界面,虽非绝对不可掌控,其限制之多也足以令普通修士绝望。   具体而言,化神以上怕的是遭天道所妒,化神以下纯粹因为力量不够,开一弓便属不易。几千年了,但凡有什么办法克服这两条,掌天弓也不会白白放在魔宫如此之久。十三郎的修为,得到掌天弓的时间,之前必然经历过战斗,且经长途跋涉,还是在残念之海中飞行,或许还要与妖兽厮杀……   这么多限制,三子觉得哪怕换成自己在那样的位置,能赶来便可算奇迹,十三郎……他怎么开得了两弓?   瞬间闪过这么多念头,三子尚未理清如何应对,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扑面而来,令其六只眼睛同时瞪圆,心里首次想到一个不该有的念头:自己是不是应该调转头,溜之方为大吉。   一溜红芒,双翅闪越,十三郎前进的方式哪里是飞,根本就是跳,且完全没有中间过程。抖一抖便是千米,摇一摇又是千米,三窜两蹦,比之掌天弓慢不了多少。   蒋凡?早被十三郎扔到身后,相差不可以道理计。   似留意到三子惊诧的目光,蒋凡好意朝他笑了笑,无声示意。   “你看错人了,傻逼!” 第837章 破击   奔雷怒吼,单箭破兵,三子右拳举到一半,左拳鳞甲遍布,与之正面相撞到一起。   贴近的众人看到,箭矢顶端如钻石般闪亮,周围因空气被撕裂扯出无数条笔直的线,又像闪电穿透空间时震荡产生裂纹。若将视线拉远并将时间放慢,那分明是一根锐利无匹的锥,掀开鳞甲,破开皮肉,撕碎了经络,刺穿层层白骨。   层层指的是面,三子身躯庞大如山,箭矢则像一把无可阻挡的手术刀,又因三子骨肉棉里分明,看上去就成了以一个一个被击穿的面。   锥芒入体,经过一条细细空洞,身后留下滩流与烂泥,在风烈漩涡中绞碎,进而拉长成为一条笔直血道。看到这一幕的人心里同时生出一个念头,那支箭好像并不是在前进,而是倒退,如凡间赶面的技者从面团里拉出一条血筋;又好似顽童手里的弹弓,拉开,放出一块带有血色尾焰的石。   三子的感觉与所有人不同,他出拳,拧身,挥脚;三张面孔大忿如伏魔涅相,腥臭或闪亮的气息浪涛般从口鼻内涌出来,视线变得模糊。就在这个时候,三子连遭重创,觉得有蜜蜂在左手蜇了一口,有竹签在左臂上扎了一次,还有一根钉子刺入右掌,同时一计巨锤轰在脑海。   一次比一次沉重,一次比一次剧烈,当然也一次比一次疼。   怎会如此?   因箭矢太快,箭锋太锐,入体时感觉来不及跟上,直到伤害形成,又因层层阻碍耗尽威力,五感才逐渐变得清晰。   “吼……啊!”怒吼变成惨嚎,三子踉跄着后退,突又觉得右足、确切讲是右脚后跟上侧那一小片地方被蛇儿咬了两口,钢丝勒了数十次,之后便是刀枪剑戟钉锤耙子甚至锅碗瓢盆一通乱砸,最后再浇上一桶滚油。   怎会如此?   因蓝山等三人按照血舞的吩咐出手,攻击集中在三子脚踝,或者说零件。在弄明白自己所承受的攻击后,三子几忍不住要想,这么小的地方,他们怎么能瞄得那么准?   所谓小,针对的是其几十丈高身躯而言,蓝山等人眼中,那块地方怕与寻常人家的门窗差不多;三人合力,若是连这都对不准,砸不烂,怎对得起大修身份。   脚踝脆骨,生理上讲其实叫山根,三子强横,然他再强横也是人摸样,直立行走需以筋骨发力,脱不出大地支撑所限。山无根则不立,不立就要倒下,于是乎,推金梁倒玉柱,三子如山一样的身体轰然坐倒,砸出一蓬飞窜高空的烟尘,砸烂了那座承载血鼎的石台,砸烂了许多并不存在的花花草草。   直到这个时候,蓬勃犹如鲜花怒放的鲜血才喷射出来,顷刻间,围绕着其身体周围,血潮如水涌动,变成一块真真切切的泥潭。三子粗若蟠柱的左臂消失一半,右掌正中炸开一个坑,犹如狰狞之口。   “……啊!”   短促嚎叫发出一半,第二只箭矢临头,三子惊恐中忽生出几分庆幸,因他感觉到凝固两条苍龙的力量此时已消散,周围的氤氲紫气也已卷至身前,遂不顾一切挥舞手臂,化血为怒吼。   “开……辟地!”   开天辟地,三子没有那么高的志向。他将自己的神通命名为开山辟地,开山已破,辟地即为囚牢;囚牢为封,要封住那支必须重新估量的箭。   三牲是不是三生不要紧,关键在于没有人比三子更清楚自己的身躯有多强;一箭射成这样,其信心已如万丈雪山听到雷鸣,从上往下开始崩塌,且再也无可阻止。如非掌天弓并未引发天地之变,尚未感受到天地法则有所变化的话,他几乎要认为十三郎已将其祭炼完整,成为此界第一个被完全运用的灵宝!   再受一箭?三子觉得自己双手难保,或许严重到直接丢命。   死?死!死啊!   当死字如此清晰地展现在面前与脑海,三子全身湿透,六只眼睛里青筋崩跃,三口齐啸朝天。   “三生路转,不灭血身!”   身前身下,身遭身上,巨变因这一声咆哮发生。正前方,两条苍龙头尾相连,呼啸盘旋与紫气混扭成一团,再以旋绕化做漩涡。口前尾后,漩涡如兜网捞鱼迎向第二支箭矢。身体下方,与黄沙混在一起的血泥纷纷上涌,以血做引与那只断臂连接在一起,飞速化做一只崭新的手。与此同时,三头中的牛头凄厉嚎叫,如被镂空的地表开始向内坍塌,皮毛收拢血肉渐失,如转移生命。   化头为躯,三子得以保持战力,同时也证明了另外一件事:妖兽在面临生死考验的时候,本能习性是依靠身体,而不是看起来更加强大的法术神通。   剧变声声,前方双龙与箭矢角力,三子的动作并未就此停下;那只受创右臂轮圆横扫,如挥打一群弹球,将包括枪王等在内的五名大修通通扫飞,并起漫天红梅。这其中,蓝山至少有十余件法宝被彻底击毁,百花仙子墨笔开裂,赶妖鞭生生断成两截;更有枪王以指做枪,数十次强行攻击皆毁;还有血舞新得的身躯上猛的一震,仿佛弹出虚影。   只差毫厘,他便会又一次仅剩元神,终身不可能再拥有身体。   自和平号登岸的那刻起,血舞等人亡命搏杀,次次皆出全力,番番均遭重创,一直未得到喘息机会。如今的他们,法力不充足但可战,身体精神却已经完全支撑不住。合力只与三子一击相当,五大修士情形落魄,称得上虎落平阳。   三子不比他们好过多少,五人付出这么多代价,虽未能将其右臂彻底摧毁,摸样也与残废无异。其血肉四散近乎全失,筋骨七零八落勉强连成条条,如一串白骨制成的装饰物。仔细看的话,可发现此时三子的身体矮了不少,由之前近三十丈陡降为二十,神情萎顿不堪。   战斗不止一方,最最关键也是最最让三子担忧的还是那支箭;扫飞五人的同时,三子强提新凝聚的左手挡在身前,五指成爪朝那团不断靠近的漩涡中一抓。   抓不住的感觉。由苍龙与紫气构成的漩涡没有被箭矢击穿,但被推动如一只更大的锥子刺向其胸口。三子眼睁睁望着它靠近,缩小,靠近,从指缝间溜走,再靠近,又缩小……   接触到皮肤、或者皮毛的时候,苍龙漩涡彻底消散,箭矢只余下一颗光点,蜻蜓点水般在三子的胸膛上碰了一下,无声消散。   “哎呀……嗬!哈……哈哈……啊!”   惊恐,惊讶,惊喜,狂喜,再到一声无法置信的悲嚎。片刻间,三子仿佛活了成百上千年,历经人世间无数苦难,最终意味抵达净土的时候才发现,那只是黄粱一梦。   箭矢的确被化解掉了,人没有。两箭之后,那个如跳蚤一样前进的年轻人竟已快要抵达战场!更奇妙的是,他不知怎地轻轻一挥手,其前方距离三子更近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波动,扭曲,旋转,开裂,之后打开了一扇门,走出一个人。   一个小小的、可爱的、丰满的、拧着身子的小女孩。   空间神通?化神修士?三子脑子里转着念头,不由自主想问一声天:我是不是在做梦?   可供其思考的时间太短,小女孩出现后,两只粉嫩小手轻轻拍合,之后如拉丝般分开……真的拉出一根丝线。   丝毫不比掌天弓柔弱的线。   双手捏着线,小女孩半转着身子朝三子方向看了看,稚嫩面孔上满是凝重,中指轻轻一弹。   丝线没了,横跨万米出现在三子头顶,如一面刷子一样向下轻轻一刷。在其身旁,十三郎如疾风掠过,不满的声音叮嘱道。   “又是这样,伤人伤己不划算,需掌握好轻重。”   掌握好轻重?三子听不懂这句话,心里想他到底是说太重还是太轻?   黑丝飘落,思维自凝固中惊醒,三子歪了歪脑袋,上半身极为干脆地往后仰倒,同时抬起刚刚未建功勋的左臂与近乎残废的右手,迎向那道死亡气息扑面的黑丝。   身体突然间一凉,屁股下面却传来热流,同时有一种被硬物顶硌的感觉,三子至今还没能弄清这一切如何发生,恍惚中不禁想到:本座身躯如此强悍,怎么会连石头都压不碎?   石头?嗯,怎么会这么多石头?   到处是石头,银色中带着黑芒,长着翅膀,还有嘴巴,嗡鸣声能够刺破耳膜的石头。乱石中有两只个头特别的大,特别的锐利,上面还生着火,闪着雷,卷着风,扑面而来。   喔,那些不是石头,是一只只狰狞的蚂蚁;那两只最大的是拳头,十三郎的拳头!   三子明白过来,于是举手挥拳……拳呢?我的拳呢?还有我的手,本座刚刚凝聚血身,难道失效了?   拳风扑面,猪头瞬间被打成猪头,二十丈身躯腾空飞出,三子默默哀嚎。   “破日子,没法过了!” 第838章 路转,峰不能回!   惨不忍睹。   五大修一化神,灵宝不完全两击,统计片刻间承受的攻击总和,三子绝对有资格自傲,不负其刚刚宣称的:化神之下的那个第一,且是唯一。   骄不骄傲放一旁,惨是真的惨。三子双臂皆断,牛头塌陷不成样子,且被黑丝削去半边;其脚步踉跄,想飞飞不起来,想站又站不直。近万飞蚁追逐他疯狂扑咬,主要目标是那两只被黑丝斩落仍弹动不休的臂膀,与其那两处不愿融合的伤口。   远远看到三子独斗五修,十三郎看似轻蔑,实则保持足够清醒;他不指望短时间将对手灭杀,而是进一步削弱其实力,要绝了他的根!   不灭血躯需鲜血为引,飞蚁将其分食吞到肚子里,看它如何不灭。至于进攻,十三郎一人当之。   凡厉害神通,多需一些时间准备,或念咒或召唤,或许还要结印捏决等等;没有人可以在被十三郎贴身强攻的情形下凝气静心,没有手臂,三子再雄壮也是个靶子;   相对三子近二十丈高的身躯,十三郎渺小如跳蚤,脑前脑后,身左身右,肩膀膝下又或头顶,蹦来跳去从不停顿哪怕一息。三子三头六只眼,捕捉不到对手的身影,身体好似风中残柳,刚站起来又倒下,翻滚中忽如弹簧一样挺起半身,或则膝盖猛的一弹。   事实证明,身体再大仍由神经操纵,某些基本反应无可避免。   “砰!蓬!嘭!”   各式各种闷响不绝于耳,颈椎刚刚传来剧痛,茫然转头,下一刻左膝好似被人挖掉;疼痛会瞬移,三子刚刚弯下腰,右肋又好像被塞进一根火炭,并伴随着数十把刀。十三郎双掌打进适才打开过的伤口,握住那根本已将折的肋骨,恶狠狠一扳再一扭,拆开骨头做枪使唤,顺势插进其胸腹。   “嗷……你这个疯子,啊!嗷呵呵……”   没办法形容那种痛楚,那种无奈,还有那种有力无处使的憋屈与愤懑;赖以自傲的强悍身体如豆芽菜一般娇嫩,以往觉得可拿出来嗮嗮的灵敏……还是不提了吧。   正如三子所感慨的那样:“破日子,没法过了。”   “好吧,不过了。”三子这般想着,突然间坐倒,平躺,以大地充当半面防护,同时昂起了头。   平躺本就眼对天,为何还要昂着头?三子似乎一心要看一看自己的头顶有没有生出东西,六之眼睛努力向上翻,翻又翻不上去……很怪异的感觉。   “三生道转,不灭血躯。”两名黑袍虚空闪现,各施神通挡住强敌,得到喘息的三子三口同开,老太呢喃般诵念。   “提前生道,燃地之香,造骨。”   “夺来生道,燃天之香,化血。”   “取今生道,燃人之香,生魂。”   “请涅祖之意护佑我身,杀天道。”   ……   前生为往,提前生为斩断,三子自此无根。   来生为去,夺来生为破灭,三子就此斩断轮回。   今生为本,取今生为耗空,三子再不容于天道。   不容于天道,唯杀之可也。三子但求涅祖庇护,再不能离开血域半步,直到……他可如涅祖那样自塑轮回。   付出这样的代价,换来的是什么?   ……   一直悬在腰间的紫烟炉飞上高空,原为星星之火的地之香大方光明,燃烧速度暴增十倍,顷刻间余下短短的一截。三子剧烈颤抖,身体上浮现出一个接一个身影,飘出之后回头,嘶吼声中化为飘渺烟气,回融。三子气息随之暴涨,身体却渐渐收缩,融一人小一圈,吸一股瘦一回,良久不停。   天之香随后点起,但只闪烁不见火光,时间仅仅一瞬。   前生可提,来世不可轻夺,虽然这里是血域,天道之力被削弱到最小,仍非区区大修所能亵渎。天香闪烁的那一刻,黄天之上闷雷响起,看不到霹雳云霄起落,唯看到大片黄沙崩溃,天地一片火海。   与此同时,孤岛摇晃,适才那座石台、如今已成地底所在射出黄濛濛光华,蕴含着无可想象的威压与庄严气息,略以盘旋朝三子的身体涌去,威势惊天。   最后点燃的是人之香,不像寻常香火点滴跳跃,而是如一颗不断分裂的火星,一化三三化十,顷刻间变作千万颗点点。千万颗点点千万声嘶鸣,千万声笑千万声哭,千万声呐喊与咆哮,如整个世界。   三子平躺的身体“弹”向空中,空中不知何时起了风,风化漩涡,将其身体包裹、融为一体、难分彼此。   阴风阵阵,整座孤岛被一股阴寒之气包围,期内只闻哀嚎声声,凄厉难闻于耳,但又不绝与耳。   那是人间能够听到的声音,万鬼哭号不能比其悲,冥河翻涌不能表其怨,纵将千万人同时千刀万剐,亦不能与这样的声音相比。   “萧,十,三,郎!本座要将你,碎,尸,万,段!”   ……   风中怨毒呐喊声声,所呼唤的对象仍在埋头厮杀,顾不上回应他的话。十三郎来得快但是来得晚,他能在几百里之外感应到血舞,但他看到战场情形,等离得近了,所看到的是一子对五修,根本不晓得还有两名黑袍未死。   之前遭受反噬,后来被三子收起离开战场,这么短的时间,两名黑袍谈不上养精蓄锐,但其战斗的准备早已做足。此番重临战阵,三子额外传出意念叮嘱,对厮杀对象改变丝毫不显得吃惊。   “荡海平波!”   曾为魔族大修,黑袍虽然受伤,其实力并未降低太多;相反因身躯容纳残念,神智虽疯气势却有短暂增强。一声咆哮,空中骤显两只巨掌,延孤岛周围兜水一瓢,当头朝十三郎浇下。   来自伏波族专属神通,修士中极其少见的水道专修。以手取水,海水本该顺着指缝溜走,然经黑袍之手触及,海水仿佛练成一条斩不断的河、剪不开的布,源源不断从海中升天,再如天柱一样当头砸下。   洗澡吗?不,是移海淹山,或干脆将山峰冲垮,只看它够不够结实。冲不跨也不要紧,黑袍修士对三子的命令遵照不违,只求将对手逼退。   对一名大修来说,这样的要求实在太低了,几相当于羞辱。   狂涛当空而落,轰鸣之声却来自地底,脚下突然出现无数只手,无数张嘴,嘴如呼哨,不是吹,而是一口口往里面吸。   “冥窟开展,万鬼同嚎,奏九地之悲!”   阴寒之气弥漫天空,千万条吸气成音的鬼影自地下钻出,均为水中妖兽生魂。三星台为祭献之核,阴阳合一,积累的冤魂无穷无尽,若非黑袍境界有限,真能将此处变成另一处鬼窟。   “小心,这是禁术!”蓝山隔着老远大叫,声音有些惊恐。   假如和十三郎同来的闪灵大长老在此,必能一口叫出黑袍的名字:坤冥,因修习禁术被魔宫通缉、至今未果的要犯之一。只可惜,坤冥躲得过魔宫抓捕,但禁不住血域诱惑,纵横一生,终成相傀结局。   战事瞬息万变,五名大修重伤自后目不暇接,都想做点什么,但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事。直到此时,发现黑袍用出禁术才想起来,这一队魔修均为散修,再以山君弟子为首,真可谓群魔乱舞,什么样的招数都有可能出现。   天水冥窟,两名大修全力施展,纵因非单点不能与化神一击相比,又能差上多少?形势刹那间颠倒,习惯了偷袭突袭加阴谋的十三先生措手不及,好生手忙脚乱了……   一瞬间。   ……   常走河边必湿鞋,十三郎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这句话的意义,曾为之付出过谁都比不了的代价。今生不计,前世前生,他便因此而丧身,后因冥冥中一股天意,飘落、钻透,最后才来到沧浪星。   有过这种经历,若说世间还有一人对战斗时的意外不觉得意外,非十三郎莫属。若非存了三分警惕,之前他也不会不掀绝杀。   两名黑袍实力强悍,但其目的不是将十三郎杀死,三子已发心誓,要亲手处置这个将他逼上绝路的罪魁,同时也表明其态度发生转换,真正将十三郎当成大敌。反之,十三郎何尝不是如此。两名黑袍攻势虽然猛烈,十三郎的目光精神依旧集中在三子变化的那块云团上,并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连串应对。   祭鼎悬炉,解环释鬼,燃起耀眼赤芒。   赤焰升腾,或有几分黯淡,火意之中生机照样蓬勃,不求威力翻天,只要鬼灵为之一顿。鬼王随即呼啸,虽虚弱沉靡,仍带有号令群雄的君王之气。哑姑亲手持鬼母王环,以鬼身才能听懂的声音发出召唤,宛如雄主竖起将旗,召集可随其纵横三生的部下。   烘炉浩瀚,残香燃尽,片片符文凌空飞射,转瞬间铺满头上的那片天。十三郎抬头低头,左看右看仍找不到血鼎踪迹,索性撕开喉咙拉下脸皮,破口大骂。   “涅祖你这个老王八蛋,故人门下带两只鼎串门儿,你敢帮他!” 第839章 蝶变   晴天一声霹雳,彗星降世,负天命开山辟道;所过处,群雄拜倒,妖魔授首,其势无阻;历苦消劫后,雄主引灵杰成就千秋伟业,人间就此太平。   那是神话,喔不对,是童话。   童话就是扯蛋;所有自负天命的人只有、只可能有两种下场:一是死,再就是疯。因此,当十三郎昂着头拉着脸,伸着脖子扯着喉咙,以天下归我的豪壮姿态大吼时,除蓝山外、所有看到的人均觉得好笑。   “与其装神弄鬼,不如垂死挣扎。”   哪怕处在变身之中,哪怕正承受着如千刀万剐般的剧痛,哪怕只听得一字半句,三子仍止不住放声大笑,放声大骂:“辱及涅祖,你这个蠢货,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呃儿?”   骂声转为惊呼,半声吐出、半声塞回喉咙难以下咽,三子无法相信自己所见的那一幕,呛声好似被切断一半喉管的鸡。   惊奇来自多个方面,最最难以置信的无疑是血鼎;随着十三郎的那只血鼎升空,随着鼎身无数道符文飘散四周,一股无可形容的吸扯之力传遍八方,上天下地,无一物能够逃脱。   那是种奇怪的感觉。每个人心里都生出念头,自己应该投身到血鼎中去,鼎内也的的确确传来过一股磅礴巨力,绝非大修所能抵抗。然奇怪或奇妙的是,巨力一扫而过,所有人的脚步没有移动半分,只带起两蓬黄沙。   天上地下,黄沙如两条黄龙翻涌。天空黄龙一路燃烧,呼啸灌入鼎身之内;地下黄龙空有其表,很快散落无影,暴露出被卷在里面的第三只血鼎,嘶鸣与之相合。与此同时,十三郎所放的那只紫烟炉内,人之香很快散尽最后一点香灰,如接力一样传之三子所祭的那一只,大放光明!   鼎鼎相遇,鼎口相互扣合,人之香燃烧的紫气环绕在两只血鼎的中央作为催化。所有景象看起来与中央星台上发生的事情完全一致,只有十三郎心里知道区别。上次相融时,他所带的那只鼎首先在天空吸收黄沙之力,同时还分担了星台血鼎的护持之力,直到两只鼎力量相近甚至完全一样,方在十三郎等人未留意的时候开始融合。   换言之,那是互助与配合的关系,一方不足,另一方主动出手相帮。   这一次不同,通过心神链接,十三郎明显可以感觉到自己那只血鼎的意念,虽同样以召唤起步,但其态度明显更加强势,更有压迫性。其吸收黄沙的方式也与上次不一样,不再需要置身其内,而是以抢掠的姿态吸收。反之,原本放置星台上的血鼎被三子撞到地底,此时喷出那股黄光、或许就是三子所呼喊的涅祖之意,鼎身随即被空中血鼎所笼罩,随即被“请”动,飘摇飞上了天。   同一时间,所有人身体上吸力猛然消失,四方八面通通转移到一个方向:下方那只鼎!   请求,要求,邀请,呐喊,还有不容违背的命令与喝叱。这么多感受同时涌来,十三郎视线中,地底升起的那只血鼎惊喜,疑惑,犹豫,抗拒,挣扎,最终缓缓飞上了天,与上方血鼎相接。鼎鼎相连的那个瞬间,一股欢悦强大的感觉油然而生,连带着持鼎人一同为之振奋。   于是十三郎明白了,那是臣服。   血鼎分家之后,每隔七百年归来一次,且受十名大修精血甚至魂魄;这么多年下来,每一只多少都生出几分灵智。如今机缘到了,它们因融合而欢庆,但需要分个主次。毫无疑问,十三郎的雪顶已经融合过一次,力量相对比下面那只强大得多,因此更加主动,更加霸道。   “两只就可折服,若再融合下去,会不会生出完整意识,不需要人帮忙也能进行?这件事……有些不妥当。”   体会到血鼎因征服同伴而产生的得意情绪,十三郎暗暗下定决心,如非必要,今后再不能让它继续融合。   思虑与剧变同时发生,随着两只血鼎相互靠拢到一起,那团喷自下方血鼎、此刻已经有部分进入三子身体的黄光突然间停顿,遇到疑惑般回过头,东瞅瞅西看看,上瞧瞧下望望,好生踌躇。   道理不难懂,那团东西是某种封印在血鼎内部的意志,在某种条件下被激活,并且进入到激活者的身体。此时情况有些怪异,一边是激活的那个人,另一边是意志主人的部分法器,也需要它相助,或则某种补全。   真灵也有反悔时。当与自己息息相关,承诺或许就是一个屁,甚至连屁都不如。   此外还有,十三郎的叫骂发出后,黄色光团好似听到了一样,上下张望的同时还有扭头看向他这边的时候,一次,两次……次数越来越多,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不是吧?小爷只想让你别帮那只畜生,不是我想要!十三郎吓了一跳,连忙叫道:“回到鼎里去,那里才是你的家。”   不管它是什么,总之肯定能让三子变得强大,且已经让他很强大,所以要阻止。十三郎的想法很简单,管它对不对,喊一声装装样子没什么不好,万一有用,冒充故人也无妨。   别说,还真有用,但不都是好的作用。   听了十三郎的话,黄色光团好似受到侮辱,嗖的一声飞上了天,顺着血鼎融合的部位融入,但有一缕丝芒闪烁离开本体,抖了两次便来到十三郎面前,直接钻进眉心。   “哎呀,坏了!”十三郎大吃一惊。   “哎呀,糟了!”三子大惊失色,随即如被十名大汉轮暴的母猪,发连绵无尽之哀嚎。   “不!这不可能,不要……”   ……   发生的剧变不止一处,十三郎要解决的对手也不止一个;较真算起来,血鼎并非当务之急,两名魔修才是眼下必须破解的杀身之祸。   两大修全力出手,时间多少有些差异;伏波修士掀起水涛浩瀚,但因取水施法稍有耽搁,时间反落在后面。闪灵魔修之所以被蓝山喝出禁术,原因在于它取的魂魄不仅限于那些死亡妖兽,还有当场活取。   修真界内,或应该说一个有秩序的修真世界里,活取生魂无论在那个地方都会被禁止,甚至被上层大那捉拿处死。休说什么道者无忌,任何世界都是塔形结构,任何有理智的人、包括神仙都明白塔身稳固才能长远,他们允许那些拥有强大的力量的人奴役底层,但不可绝对肆意妄为。   所谓强大从来都是个相对概念,连真灵都被人砍了头,遑论一名修习禁术的大修。坤冥空有才华天赋,在魔域的日子却很不好过,心性随之扭曲得不成样子。   双眼之中猩红浓郁,坤冥神情疯狂中透出快意,指着十三郎如看一具即将化魂的尸体,大笑大叫:“九地之音蚀心葬骨,你给我去……”   与其主人一样,坤冥的话到此为止;视线中,迎面撞过来一团火,只是看上一看,坤冥忽生出类似解脱与放弃的感觉,就好像这一生走到尽头,太累,终于可长眠一样。   修习鬼道需要常伴鬼身,常伴鬼身意味着多少有些鬼气,只要是鬼气,没有哪个不对红尘向往,没有哪个不受鬼母王环的牵引;否则的话,它如何配得上闪灵族长老的身份,如何能被称为鬼道圣物。   呃,此长老非彼长老,不是乱舞城的那位冒牌长者,而是全体闪灵族人为之尊仰的大拿!   鬼灵停顿,地下钻出万鬼,但都在发愣;发愣归发愣,它们发出、或应说吸气的声音停不下来,嘶鸣声入耳即夺心魄,神魂摇动难以遏止,时间愈久,受到的冲击便愈发浓重。   没有鬼物攻击,单单声音不能对十三郎构成威胁,但却苦了别人。血舞等人受创严重,此时此刻最是心神难以凝聚的时候;骤闻千万声凄厉鬼嚎,个个面色更加苍白,身形为之摇摆不定,除枪王蓝山外,余者均有癫狂之兆。   “嗷!”   鬼音是伤害,同时也是激发,其声刺入心底,将灵魂深处种种欲望执念放至最大;几名大修各自都有自己难以割舍之处,其中又以血舞最为强烈,且因刚刚转换身躯,煎熬也最为沉重。   赤红着面孔站起身,血舞的动作呆滞且透着诡异,一边吐着血,一边以双手在身体上抓挠,仿佛对那句躯体极为厌恶,要将其撕碎一样。其目光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时而悲伤难言,时而怒发如狂,正在疯癫难抑的时候,耳边突闻炸雷。   “额昂!”   驴喝声声,声声好似灌顶之雷!忘记出身的大灰重归战阵,登场即是一声棒喝之吼。   与应龙九阴并列,夔神春之吼!   除非经过千般祭炼,没有生灵不被春之吼影响,区别仅在于轻重。这些鬼灵均为现场召唤,说白了就是一些入不得轮回的苦命鬼,虽猛虽恶,怎会不受春意?   休说它们没有经过坤冥祭炼,休说还有手持鬼母王环的哑姑震慑,休说还有十三郎施展红尘之意为辅,便是没有这些,这些鬼灵简单到弱智的脑海也分辨不出夔神之吼的诱惑。   执念?还有什么执念比生命的成长更诱人?还有什么人的执念比这些鬼物更强?   曾记否,泗水河上一声断喝,大灰以区区六级都不算太完整的实力,生生营造出一场灭杀整支舰队的杀局。与那样的场面相比,区区一名大修召唤出的鬼灵算什么?   算个屁! 第840章 蝶变第二重   片刻沉寂,如烟火爆发,战场之上嘶吼连天,千千万鬼物拥着一团,成就一块阴云惨雾,造出一团笼罩全岛的咆哮漩涡。   头连口口含身,爪扯头头咬口,纠缠难分彼此。鬼吞鬼,兽吃兽,阴冷鬼物自构一片热火朝天。   春雷为生,有生必有长,长到足够才可获生,很简单的道理。同样简单的道理,妖兽不通修炼之法,仅有吞噬之本能。若让妖兽不吃,什么灵物什么强大,通通一句空言。   妖兽如此,丧失记忆的鬼物有何资格免俗,至于这些由妖兽所化的鬼物,除了吃,还能想到什么?   吃亦有别,虾米不会吃鱼,小鱼吃不了大鱼,大鱼吃不了凶鲨。世界必有规则,规则决定本能,希望成长的妖兽之魂将目光投向比自己弱、或者相差不多的同类,而不是那道召令所指向的对手:萧十三郎。   每时每刻,妖兽之魂的数量都在增加,四面八方,地底海中,股股烟气升腾不休,涛涛鬼影潮翻汹涌,目标齐聚中央。   “这是……这是什么……”   目睹此景,闪灵禁修手足冰凉,神情再无一丝癫狂自得。仅以召唤威力而论,他施展的禁术如孩子手里的玩具一样可笑,数量等阶通通不在一个层面上。区别在于他唤出的鬼灵目标在于集体攻敌,不会在乎实力与对手相差多少;反之春雷所召的妖魂则是为了自己,为了冥冥中存在的那缕生机。   一句话可以解释眼下:本性战胜且完胜修士神通,妖魂为自身而战!   血域之魂不入轮回,那些逃过天罚保留残魂的不知多少,以此而论,再没有一个地方比这里积攒的妖魂数量更多,再没有一个地方比之类更适合夔神之吼,绝对没有。   春雷炸响,一只只强大妖魂被春雷震醒,纷纷从各自蛰伏的区域动出,一路疾驰赶到战场,赶往这片它们本能选择退避的所在,大肆杀戮,大口吞食。   孤岛以东,一条百丈怪蟒咆哮而来,吞吐烟云、吞吐着身边数之不尽的妖魂,摇头摆尾威势熏天,分明具有三分龙相。   孤岛以西,三百丈怪鱼浮浪而来,阔口咧鳃头顶片有鸟翎,一吸便可清空周围。   北方海面上喷其百米水涛,随后出现一座不比孤岛小多少的烟云之岛,蛇头龟甲四掌踩波,伴随隆隆雷吼。   正南边,水下弹出一颗浓稠烟雾所化的球,八条触手长达千米,挥舞犹如八支扛天柱。   “是它!”   古鸣约一眼认出来那只如章鱼般妖魂,目光骤然凝聚。之前逃亡的时候,他没少与这种软体生物打交道,出奇难缠。这只叫不出名的妖魂比遇到的那些不知强大多少倍,看一眼都让他心神动荡,或许是、曾经是其族之祖。古鸣约此刻重伤若死,但他的眼光还在,很清楚假如遇到的是这头妖魂前世,自己休说与之战斗,恐连逃跑的机会都不会有。   连沧浪星都有如大灰胖胖这样含有上古血脉的异兽,曾与上界连通的血域怎么少得了。东南西北四方霸主,均为古脉妖兽,生前超过八级,或许九级甚至更高!   本可称雄一方,但不知为何死在海中,死后留魂但入不得轮回,只能在漫漫岁月中慢慢衰弱,挣扎支撑到现在。如今的它们,空有威势,实际力量恐不足生前之万一,又或更少。   望着四兽咆哮的身影,人们似能感受到其心中的愤怒,魂魄中的悲哀,还有那深埋本源的傲骨,与至死不休,死后亦不肯甘休的滔滔怨恨。   震惊过后,古鸣约等人四望周围,目光很快变得如那名闪灵修士般茫然,心里生出同样的念头。   “闹成这样,该如何收场?”   “搞大了呵……管他妈的,爱咋咋地!”   等级越高,夔神之吼的消耗也越大,葬思之后神驴更加没心没肺,明明被掏空瘫软在地上,扔挣扎着抬起头大吼。   “新四象啊师弟,别放它们跑了!”   黑龙难登天,鲲鹏不化羽,玄武出不了海,鬼母离不开水,四方大妖之魂,新四象!   ……   鬼物吞噬如融合,片刻间小鬼便成大鬼,大鬼变成厉鬼,厉鬼努力朝鬼王转化,至于原本就是鬼王之身的哑姑……本就拥有最高灵智她是亿万鬼物中君王,王中之王!   人为万物之灵,鬼亦如此,妖鬼为鬼,人鬼也是鬼,但与妖鬼就是不太一样。哑巴前世为凡人,修过几年锻体之法,连道的边都算不上。这样的人死后化鬼,天生带有一股人为之怯、修为之胆寒、鬼物为之羡慕苛求的天道戾气,称为极!   区区凡人所化鬼物,诞生时孱弱不可立足,修士弹指即可令其消亡。然哑姑出世的时候,一方少主的宗鸣如获至宝,来自破天观的四目老人都因其有些眼红心热,可知其难得。   极就是终,终便是结果,强大与否不能代表其价,本质上讲,哑姑之珍贵在于她是一颗种子,就好比一条弱不禁风的幼龙,远比那些强大妖魔更珍贵。   六十年苦修,哑姑所经历的一切,哪只鬼物能与之相比?一甲子寒暑,破境称王的她初显峥嵘,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空有一腔倔狠而无力的山村野姑。   “吼!”   夔神之吼有时限,半香过后,浓浓鬼雾缓缓散开,喧嚣战场变得干净,清澈,显露出其中数条身影。惊人的气息从哪些身影上释放,朝八方席卷,群鬼迷茫之后陷入恐慌,纷纷四散奔逃。便在这个时候,一声沙哑但有冲天之志的厉啸自正中传来,伤势恢复大半的哑姑傲立当空,火红双眼如星辰,长尾垂挂如枪,如君王俯瞰周围。   在其四周,四大妖魂齐齐震动,与另外五六十只异常强大妖魂同时抬起头,目光炽热,更有无边贪婪,与愤怒。   人有人言,鬼有鬼语,哑鬼说的是鬼话,只有鬼才能听得懂。   走遍沧浪、外域、血域三界,单以妖魂数量计,再没有一个地方能与乱生海相比,再没有一个地方能够如此集中,没有一个地方能够聚集起如此多大妖。大好时机,哑姑发出召唤,召唤只属于自己御下子民!   但她只有六级,或可算得上七级边缘,但还是六级。   六级鬼王,向一群生前最少七级、部分超过八级甚至更高的妖魂发出最强召唤。   臣服,或则去死!   ……   “吼!”   二声吼起,鬼母王环脱离手掌,迎风化为百丈,并不停旋转。一股股氤氲的气息自环内涌出,如清风抚过山稍竹林,沙沙之声带着只有鬼物方可领悟的独特韵律,再次发出召唤。   所有感受被那些气息笼罩的鬼物脸上均浮现出激动难耐的神情,本能告诉它们,那是可以滋养鬼身并供其成长的气息;片刻触及,身躯中不可消散的阴冷气息似乎消散了一些,众多鬼物“生平”第一次知道了温暖为何物,心窍也似为之一空。   灵智的召唤!   鬼雾汹涌,不知是谁带的头,部分低阶鬼物首先承受不了诱惑,虚幻身躯飞起,抢头扑地朝哑姑拜倒,同时献出一缕魂丝。千百道魂丝聚合成团,哑姑毫不犹豫一口吞下,火红双眼更加耀眼,气息也为之升腾。   俯瞰四周,哑姑目光依旧冷漠,然冷漠亦有区别,并逐一朝那些献祭魂丝的妖魂点头。得到许可的妖魂发出呐喊,呼啸中飞临母环,如浪潮汇聚大海,成为其一部。   顷刻间,鬼母王环再放三周,圈入的鬼物更多,涌出的气息更强烈,发出的诱惑也更强。更多妖魂随后涌动,拜倒,献出魂丝,加入到鬼灵大军的行列。   天有天道,人有人法,鬼物自有其规;这个过程与修士收取兽宠有些类似,鬼王收下鬼奴献祭魂丝,自此不可再对它们胡乱吞噬,否则非但不能滋补,反会伤及自身。反之鬼奴认主,意味着终生以鬼王为主,不可行悖逆事。   时间流逝,收取鬼奴的过程进行得极快;魂丝汇集如团如烟云,哑姑身上的气息也随之暴涨连连,目光越发明亮如星,身躯面向均随之发生变化。   尾分双叉,身躯凝实,先为人,后为鬼,此番再度朝人形进化,如可逆之轮回。浓郁寒气席卷周围,哑姑头顶双辫幻化并且盘绕,渐渐演变为一顶虚法红环,又像一顶正在成形的冠!   周围群鬼莫测,东西南北四大妖彼此相望,目光之中贪婪与忌惮相交,向往与不甘变幻,好生难决。假如此时只有哑姑,假如只有一只或两三只大妖,此地早已化成二重战场。   上去抢?击败哑姑或许不难,然而她是有主人的鬼灵,身后有一个让群鬼为之生忌、同样拥有鬼物向往之力的活人!   曾为大妖,化灵体后感触更加明锐,它们比最了解十三郎的血舞枪王都包含在内的所有人感受到更多。那个人身上,存有足足三股令鬼生畏的气息,不算多强大,但其源头不可触碰。   不考虑这些,击败哑姑娘甚至她的主人又如何?周围群鬼凶焰滔滔,哪个得到鬼环,哪个就成为众矢之的,除非能够在瞬间完成认主,自此拥有震慑之力。   认同召唤,认哑姑为主?堂堂八九级大妖,认一个七级都不到的鬼王为主?   “嗷……吼!”   犹豫中忽闻三声吼响,哑姑头顶光明大放,火一样的红芒与上方光华映衬,彼此相和、融合、徐徐交汇到一起,难分彼此。鬼母王环随之飘落,缩小,几番震颤后降沉至哑姑头顶,化成一圈寒玉般晶莹的圈,顶头两点支钗斜挂,赤云缭绕,恰似踩落雪山的凤与凰。   惊天气息疯卷四周,哑姑身披火红纱衣,冷厉面容上暴戾隐没,第一次出现与其地位相符的庄严。母环之内群鬼呼啸,纷纷再度涌出欢庆,行八方朝拜之礼。   凤冠霞帔,破阶建军,王威显。   哑姑自此真称王! 第841章 蝶变赌将来   阴阳两界,阳世以种族国阀为线,又有宗门联盟治理修家,共同构成、并且维护人家大律。阴间作为轮回的另一面,自也少不了与之对应的规条律令。   阳间生灵死后,亿万万鬼魂失去记忆,如何管理是个大问题。传闻中,冥界与阳间制式完全不同,最大区别在于不问其生前是人还是兽,只看魂魄本源中的那一点功勋,佛门称之为功德。   以功德量来世,成人成妖尚未定论,但可稍做考量。而在轮回期内,万鬼分属各地司衙消印灭灵,再由大小鬼王分别统御,成为一个个、又或一层层尖塔。   鬼王由司衙册封,主要依据依旧是功德,部分鬼王强悍凶猛,也可凭自己的双手打下江山,并且自立为王。但他们比不得正令来得威严,对鬼物空有威慑,给不了可值期待的将来。   鬼王治鬼,王上称尊,尊上还有君,司衙独立与争端之外,这便是阳世之人流传加上猜测的阴间摸样。阴阳相隔堪比天堑,生人入不得鬼道,鬼物难在世间长留,合一即为天道大律。   传说是传说,眼前一幕才是活生生的现实。万鬼朝拜,霞帔披身,分明就是传闻中鬼王受封才会有的景象;假如这里不是人间,就意味着哑姑成为一方鬼王,执掌冥界内的一小块轮回。   震撼么?当然。惊喜不?回答是否定的,大多数看到这一幕人、妖、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惊恐!   原因再简单不过,血域这里虽然没有人,可它还是阳世啊!   阳世出现鬼王册封,只能象征着一个结果:阴阳合一有成,轮回已然崩灭!   ……   对修士来讲,鬼王更多时候意味着境界,根本不算尊号。凡是超过六级的鬼物均可称之为王,意思就是同为鬼王,实力有可能相差几个大境。比如此时聚集在孤岛上的数十只大妖魂,都与哑姑一样是鬼王,不同的是他们没有人册封,没有鬼跟随,孤家寡人一个而已。再打个比方,当初十三郎得到那面魂魄,以及后来的鬼母王环,内中群鬼实力相差悬殊,高阶鬼物威慑八方,但它们仍旧不算真正的王,与低阶鬼物一样受到修士掌控,而不是自己统御。相比较起来,戏台上鬼王更加名副其实,号令、呵护、指挥群鬼,如君王与子民。   哑姑破境,七级鬼王听上去厉害,在这里的鬼物中仍只算一般,当若考虑到她的侧封身份,意义迥然不。原因很简单,她是正牌!   凤冠霞帔是认可,鬼母王环就是其领地,万千鬼物自冥冥中得到指引,意识到那个环就是它们可以安置、维护、助其成长也能帮助自己成长的家,从此再不是孤魂野鬼。   司令,领地,子民,三重象征标志,阳世出现一只真鬼。   “吼!”   鬼王清啸,千万鬼奴随之呼应,千万双眼睛随它们的王一起巡看周围,俯视的目光望着那数十条鬼影,最后一次催促。不同的是,成就鬼王的哑姑似乎改变了不少,原本冷漠没有一丝怜悯的目光稍显柔和,声音中的韵味也与之前不同。   臣服,或者离开!   “嗷!”   说不清哪只妖物带的头,数十只鬼王先后拜服,纷纷献出魂丝叩拜,逐一加入到人间第一支鬼王队伍里。千万鬼奴鼓噪呐喊,凄厉之音震荡千里,被围绕在当中的哑姑神情淡漠,气势也再度攀升。数十名大妖归属已毕后,哑姑身上气息稳定下来,如按照修士的标准衡量,或可粗算为七阶中段,一日两重天。   需要提到的是,收服群鬼对哑姑来说并非最最划算的方式,假如按照吞噬的方法计算,假如她能将这些妖魂全部吞灭,相信一定能再破瓶颈,一口气冲上八阶大限。当然那是理论上的情形,因为鬼物必然不甘于被吞噬,厮杀中损耗甚至受伤、又或则自灭等等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此外还有,这些妖物本为闪灵修士召唤而来,不必怜惜其命,更不会考虑忠诚与否。如今哑姑称王,得到一支大军的同时也意味着责任,若认为就此可以让这些鬼物送死甚至枉死,注定打错了算盘,大错而特错。   天道有矩,鬼王亦有生死,甚至有可能遭到部下反制。阳世智慧也可用于阴间,得民心方可得天下。一众鬼王归属落定,最终结果随之而来,新晋升的鬼王虽有怜意,威严气势却比刚才更强盛,其目光依次转向四方,淡漠的表情似乎在问:尔等如何抉择?   黑龙看看鲲鹏,鲲鹏瞧瞧玄武,玄武哼哼两声,把目光投向最后到来的那只鬼母。被大灰称为新四象的四大妖魂与传统排列不同,最丑的那个才是老大,实力也最为强悍。   鬼母静静浮在空中,水缸般的眼睛里满是疑惑;看了这么久,它当然明白眼前这一幕意味着什么,也感受到了冥冥中那道召唤。之所以还有疑惑,一来因为这里不是冥界,谁都不知道当不当得真;第二条是老话题,哑姑虽然破了阶,境界依旧太低。   阳间就是阳间,疑惑得不到也不可能得到解答,决定却不能不做。鬼母认真思索一番,迎着哑姑的目光,轻轻叫了几声。   它的叫声很奇特,有点象鲸鱼鸣唱,但没有那么长,而是如蛙鸣一样急促短暂,似在征询什么。   哑姑听后坚决摇了摇头,忽改厉吼为人声,轻轻吐出两句话。   “尔等且在环内蛰伏百年。百年之内我会破境,成功要你们献出一半精元,作为此次不敬之罚;败则自褪尊号,任由你们处置。”   “吼!”   轮到四大妖魂怒吼,几乎没有犹豫,各自划出鬼灵约咒,依次与哑姑定誓。与此同时,周围响起一片整齐的吸气声,大家均明白了哑姑的意思:与四方大妖立赌!   百年破阶,相当于刚刚破境的大修士百年内化神;假如是修士,或比登天还难。修士如此,鬼物就更难了;而且别忘了,这里毕竟是阳世!   看看四大妖魂的反应,假如不是肯定哑姑不可能做到,它们怎么敢拿自己的一半精元做赌注。   “妈妈的,真搞大了啊!”大灰面孔上浮出几丝担忧,随即被凶狠所替代。   “狗屁誓约!百年之后,灭了那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区区一个六级小鬼,她从哪里来的那么多功德?”   坤冥茫然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切,如傻了一样喃喃不已。他想不通,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越想不通就越觉得憋屈,眼里蕴含的疯癫之意也越强。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吼!”千万鬼啸回答了他的话,千万条鬼影扑向坤冥,迎来建军称王之后的第一战。   一边是个对鬼道失去控制的鬼修,一边是有七阶鬼王领衔、数十名鬼王为将的十万大军,这样的战斗打起来……没什么意思。   嗯,很没意思。 第842章 化蝶有始,生灭成合。   “的确没什么意思。”   坤冥质问天道的时候,十三郎同生诸多感慨,对象一模一样,角度完全不同。   别人不懂哑姑如何称王,十三郎知道。亲眼看着哑姑一步步走到今天,没有人比十三郎更清楚其经历,没有人了解哑姑看似冷漠木讷的面孔下隐藏着多少坚忍,与多深的智慧。   就拿眼前这场“谈判”来说,换成十三郎亲自上阵,未必能做得更好。   四大妖魂实力强横,潜力更加无尽,眼下情势如履薄冰,不能收服成为臂助至少不能变成敌人。然而鬼母王环就在那里,十三郎还需直面强敌,谁也不知道战斗将以何种方式收场;如最终两败俱伤,四大妖魂并非没有可能联手发难。因此哑姑提出约誓,以近乎不可能完成的赌博稳住妖魂,容其先占一百年的便宜。这样的赌注投下去,四妖魂无法拒绝,纵还有谁带着叵测之心,也难说服其它三个。   这是真智慧。   击杀包二爷的时候,哑姑只是个十几岁的丫头,实力不及对方,势力根本没有,经验更加不用提。结果她非但完成绝杀,且全身而退,称得上以弱击强之典范。   此后经历无需细表,哑骨化鬼的经历注定了她是独一无二,再无那只鬼物可与之相比。什么坚韧狠辣通通不用提,单说一条:世人以鬼为残毒之物,事实也的确如此,然而鬼亦有智且需治,鬼物称王必含大凶大狠且又大慈悲,还有那只鬼物能与哑姑相比?   此为大恒心。   乱舞乱治十几年,十三郎亲自出面的次数很少,仅拿筹建学院以及林氏姐弟的教导匡护来说,哑姑居功至伟。否则的话,阳世生灵怎会与一只女鬼相处如至亲,非但奉其为长,还称其为姑姑!   世间养鬼弄鬼的修士多,伴主噬主的鬼也不少,唯独没有那只鬼物以鬼身行人事,以仁道施辣手,以心术秤战力,以智谋安疆土。实打实地说一句,哑姑从不掩饰自己的鬼物身份,但又从来都心安理得地做着人才会做的事。   这便是真强大!   真智慧,大恒心,真强大,或许还有几分真仁道,这样的鬼物不称王,谁有资格?   关于功德,最常见的说法是行善除恶,做不做得准没有人知道,但可肯定的是,假如这都不算,世间根本不会出现功德二字。假如阴司度量鬼王的标准是功德,又有哪只鬼物能与哑姑相比?   别忘了,十三郎前不久才与一家老小签订生死契,生死相随气运相伴,自然而然要分担彼此因果。换言之,十三郎的善就是哑姑的善,十三郎的恶就是哑姑的恶,再不分彼此。结果很难算,但很容易对比;前面的事情通通不谈,单单统计进入血域之后的所作所为,十三郎化解了多少万里的残念之魂?   超度亿万亡魂,如果这样都不计功勋,十三郎绝对会选择相助涅祖,倾微薄之力,共同推到那个“邪恶的”天条大律。   几者相加,哑姑称王看起来稀奇,十三郎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意外惊慌。相反他觉得挺欣慰,因为这说明阴间有力量传入血域,也就意味着涅祖强塑轮回不得,逆天远未成功。   称王意义重大,首先哑姑拥有了一只将来会绝对效忠于她的军队,其次因凤冠霞帔来自阴司所赏赐,对鬼身助力也是多多。百年誓约并非胡乱而发,哑姑知道这家人注定不会再平淡中度日,要么突飞猛进,要么干脆身亡陨落。此外还有一点,哑巴已经感受到那身衣裳带来的好处,平增三分把握。   都是好事情,十三郎仍觉得没意思,或有些担忧。霞帔上身的那一刻,十三郎清晰地感受到身体内得子美帅的那点冥气少了许多,进而联想到一件不能不为之担忧的事。   “哑姑称王,是否与美帅有关?冥界于阳间立鬼王,是否全部因为德行?”   有四足的话在先,十三郎知道美帅与公子羽的身份不简单,焉能完全不做防范。连四足都不肯下杀手的人,十三郎不敢朝那方面想;与美帅配合,目的求个相安无事,让他早点办完差滚蛋。私下讲这叫活人不与死人同路,说大一点,完全可以算成匡护人间大统。美帅与十三郎有交情是没错,可他与那位真君大人一样是个鬼,留在人间算怎么回事。   现在好了,假如哑姑的事情与之有关,等若冥界在自己身边按放了一颗拔不掉的钉子,怎能不为之忧心。   种种迹象表明,天道并未被完全隔绝,十三郎不明白,为什么涅祖还能搞出这么多事?除此之外,之前十三郎放声吆喝,本意只是迷惑三子,有用没用都懒得想;结果不知怎地真的惊动了他老人家,莫名其妙飞出一丝无法分辨的东西钻到自己的身体里,且与那只按进去不久的眼珠融合。   没意思吧?带着这么多顾虑杀上战场,怎么打得好?   自己面对的对手,很可能只是人家的一个喽啰,或许涅祖他老人家此刻正隐藏在某个地方,笑眯眯的表情望着这一幕,兴许与刚刚赏赐哑姑官衔的天道大人神交几句……   这样的事情,能有多大意思?   有心问问老天为何如此偏薄,十三郎寻不着对方,只好心里骂一句,咒一次,随后投身汪洋大水,直面另一名强敌。   画分三方,他有他的那份任务,不但要完成,还要快,要猛,更要狠!   “没意思,没办法,还得打啊!”   ……   伏波百里,周围水面下沉三尺,两只手挽出两条玉带,化柱成龙当空轰鸣,足以让人想到两个字:浩瀚!   以浩瀚对一个人,分明就是碾压与凌虐。然那个人非但没有退缩的意思,反与周身燃起大火,一头扎进那片汪洋。   古有背水一战,世存飞蛾扑火;扑火是蛾之本能,背水乃勇士怀死志展开的绝地反击。今日十三郎以火入水,当得上决死一击……   “真猛士也!”   大灰晃着脑袋不停赞叹,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安然摸样。习惯了十三郎战无不胜,他跟本体会不到师弟此时有多少无奈,更不会想到假如失败会怎么样,有没有可能被那两条水龙淹死,或砸成稀烂。   水滔天,火狂妄,狂妄中亦不缺少智慧。真灵之火从不惧水,只会将其燃成火海。红芒透体,胭脂鸟未被狂涛吓倒,迎面撞碎两条龙头。   白气喧天,如千万支箭矢一样八方飞射,之后再被磅礴巨力压回,仿佛光线被硬生生按回太阳,欲活活将其撑爆!   耳边只闻“嗡”的一声,千万支蜜蜂化从喜舞,亿万之苍蝇盘旋粪池,又好似数万头野马奔踏莽原,碾碎一切杂音。顷刻间,火柱变成火团,火团变成火盆,直至变成一点火苗,火星……将熄而未熄,似熄又怎么都不肯熄,踯躅穿行,寸寸移向前方。   不知多少吨巨压周身袭来,每一个细胞都仿佛被压扁,每一寸骨骼都在呻吟,随时都有可能断裂,甚至被压碎。丹田内,三寸元婴盘膝而坐,身体好似八十老翁般佝偻,小脸憋得通红。   关于水,世人多只知道其温柔的一面,很少了解其真正力量。滴水穿石为坚韧之极,抽刀不断为缠绵之极,润物无声为细腻之极,然当水势成涛,水性被激怒的时候,浩荡千里看到的平静,掩盖了多少摧枯拉朽。   水火最不相容,最见不得对方肆虐;眼看着那团火焰在水涛中燃放,生生磨断两条水龙的半截身子,无需伏波修士再做操控,整个乱生海都仿佛被激怒。   “吼!”   冥冥中传来一声怒啸,连绵水带仿佛妖兽腾跃一样自海面飞起,一股股粗大如丝锁又像怪蟒般的水柱扭结在一起,盘旋飞舞与黄沙大地之间,汇成一把绞碎一切的旋刀!正当中,十三郎就像一点燃放在风雨之中的蜡烛,摇摇晃晃,闪闪点点,周围时而窜出舌焰,下一刻即被扑熄。   绝不容其放肆!水龙咆哮,水柱轰鸣,其中甚至有一头头水中妖兽,代替乱生海发出同一道呐喊。   “灭了它!灭了他!”   从这个角度讲,十三郎不如将火焰收起来,纯以身体对抗水龙,情形或许略好。真灵之火固然狂傲,然而十三郎不是金乌,乱生海也不是一座潭一片湖或者一条河,而是比一整块大陆还要大的无尽之海。   “愚蠢!”   伏波修士面露惊容,心有怒气羞耻,嘴里发出嘲讽。他此时感觉到,涛涛水流竟已不需要自己添加法力,仿佛能够自主一样朝对手扑杀。精通水性的他明白,这是因为对方的反击激发了水之本源,好似生死大敌。换言之,十三郎此刻的对手并不是他,而是他掀起来的那些水,那些拥有整座海洋为后援的水。   为什么会这样?伏波修士不知道。他看到十三郎的动作,发现他并非只在抵抗,而是带着某种思索,仿佛正在研究神通,以各种尝试寻找一条可行的路……   干什么呢?   “估计是活够了。”内心被羞耻填满,伏波修士两眼通红,忍不住大喊道。   “在找死吗!”   “你才找死!”一道稚嫩孩子气的声音回答了他的话,黑丝自虚空中闪现。   “你才找死!”大灰没力气,遂以嚎叫发动反击。   “我找的不是死,是灭!”十三郎最有风度,言语中透着几丝振奋。   话音落,水流断,汪洋变成火海,人在火海中畅游。 第843章 破浪直击   黑丝挥断滔滔水潮,断不了的水流被虚空隔成两段,呜咽声中回落大海;十三郎压力顿减,同时也寻到某种窍门,恍悟开声。   “水火不容,生灭无情,水火无法共存,在其道,更在其密。”   “水无形,火无隙,无形无隙相遇,唯有互灭。”   “这是常理,但……”   周围条条火丝弥漫,片片股股水涛自火焰中流过,彼此竟似透明一样对过。十三郎仿佛没有了重量,顺着火丝流转,折射,直至踏火而行,逆流而上,扶摇便是三百丈。   不是一步乾坤,不是瞬移,而是顺火而行,有火的地方便是路,有火便有指引。   得火六十年,苦修一甲子,重压之下,金乌遁法初显雏形。   一步踏出汪洋,正对着伏波修士近在咫尺的呆滞面孔,十三郎温和说道:“它是错的。”   伏波修士面如死灰,茫然问:“为什么?”   十三郎随手招来一团水球,球内火意纵横,丝丝漫漫如分割空间的网。   “这是什么?”   “这是……这是什么……鬼东西?”   “这是水,也是火,是生,也是灭,生与灭共存但不相触,就是混沌。”   “混沌……是什么?”   “混沌是个很复杂的玩意儿。”   十三郎神情感慨,说道:“水有没有间隙?”   伏波修士摇头认真说道:“水无隙,润物无痕。”   十三郎说道:“水无隙,石为何能过?”   伏波修士回答道:“水无隙亦无形,水轻石重,所以能过。”   “水为什么会浑浊?”   “有尘融入。”   “灰尘是不是石?”   “是……但它太小,太轻。”   “什么是大?什么是小?多重算重?什么又是真正的轻?”   “这个……需要比较……”   “一团浑水,无论取出多小的一滴还是浑水。这句话对不对?”   “……对。”   “不如换种说法,相对才是绝对,且是唯一绝对呵!”   思及先贤,十三郎再度感慨,说道:“石头永远比水重,世间没有绝对的小。灰尘虽小,但还是比与之等大的水更重;既如此,它为什么沉不下去?”   伏波修士额头有汗水渗出,挣扎说道:“是,不是……水可澄清……”   十三郎轻轻摇头,眼里流露出几分怜悯,缓缓说道:“澄清只是表象,再清澈的水里也有杂物,可以是灰尘,也可以是生灵,甚至可以是鱼。”   伏波修士神情惨淡,几番张口,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   十三郎轻轻叹息,说道:“水有隙而无形,火最大又最小,有隙、无形、且无重,与有隙无形的水相遇,凭什么不能相融?”   五指轻合,被捏在手中的那团水球飘洒而去,原地却留下了一团火。那种感觉,就好像十三郎握住的不是无形的火,而是一团湿透可以揉捏的海绵,其所做的事就是把海绵里的水分挤出去一样。   如神迹。   望着一点点水珠从火球内渗出,伏波修士完全呆住,神情陷入痴迷。此时其双眼之中,猩红之意仿佛被某种力量压制,如发狂凶收般挣动不已。   每一次冲击,伏波修士的身体都会剧烈颤抖,每一次反扑,其脸色都变得更加苍白,随即又像放不下执念愤怒回冲,将那团猩红之意掩盖。   任何专修一道的修士,心中必有痴迷专注,非此不能有所成就。此时此刻,伏波修士就像个垂垂老矣的学者,生命最后关头发现了自己一直为之求索的契机,竟一时压下傀相之种的占领,重新拥有神智。   不要以为这样可以解脱,只要他从思索中醒来,或者悟明白了其中道理,好不容易恢复的神智便会瞬间崩溃,陷入比之前更深重的迷失中。到那个时候,其神通威力必因感悟更上一重,实力陡升。也就是说,十三郎此时在做的事情,等若帮助自己的对手,生怕其不够强。   精于谋断的十三先生不可能那么傻,事实究竟如何?   ……   “生灭道,生灭道,这就是混沌之始,或者一部分。”   伏波修士就在身边,十三郎随手便可将其灭杀,也可封印起来作为俘虏。但他好像完全忘了这件事,如伏波修士一样沉浸在思忖中,自语喃喃。   “也可能是一场骗局。”   “骗局?怎么可能是骗局!”   伏波修士听到了这句话,大怒叫道:“事实摆在眼前,怎么会是骗局!”   十三郎望着他,眉心一团虚芒闪烁,回应道:“看到的,未必就是真。”   最后一滴水珠自火焰中渗出,未及离开便被火舌卷回,顷刻间化为虚无。伏波修士为之一愣,眼中猩红之意骤然升腾,看起来,与那团暴虐火焰没什么两样。   “你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伏波修士疯子一样扑上去,完全忘记了自己面前站着的是谁,抓住十三郎的衣襟拼命摇晃,哭喊般大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让它流下去?”   十三郎轻轻掰开他的手,回答道:“不是不让,是它流不下去。”   “不可能,这不可能!”伏波修士再次扑上来,怒吼道:“水有隙,火有隙,为什么会流不下去?”   此时的他完全失去理智,就像一个被人抢了玩具的孩子,嚎啕大哭,嘶吼连连。   “刚刚我明明看到它流走,现在为什么不行!是你,一定是你!是你,是你搞的鬼!一定是你不准它走,你这个混账,你……”   “不是我,你看错了。”   十三郎眉心光芒愈甚,如镜子一样反射着伏波修士眼里的猩红,平静说道:“你的眼睛有问题,看不清东西。”   随着话音,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团水球,又如渗透一样穿过那团火,仿佛被什么力量牵引……又突然中断掉。   水珠再次被蒸干,烧灭成虚无。   前一刻繁花似锦,下一时空间坍灭,整个世界昏暗沉沦,再无一丝颜色。伏波修士先是一喜,之后在一惊,一痛,哇的喷出一口鲜血。   血后失声,伏波修士如丧考妣:“我看错了,我真的看错了?水不能流过火,火也不能穿过水?”   十三郎淡淡说道:“嗯,你看错了。世上哪有这种事情。”   伏波修士双手颤抖,念着:“那怎么办?水流不过去,我该怎么办?我的路该怎么走?怎么走……”   十三郎冷漠说道:“没路可走……”   “你骗我!你骗我,”伏波修士突又陷入疯狂,扑上去大叫道:“你一直在骗……”   十三郎沉吟说道:“除非……”   “除非什么?除非怎么样?”伏波修士喜极而泣,疯子般叫喊道:“需要怎么做?你快点说,快点告诉我!”   十三郎眼里闪过一丝厉芒,说道:“你要看清它?”   伏波修士拼命点头。   十三郎说道:“代价可能很大。”   伏波修士继续点头,更快,而且更用力。蒋凡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其身边,朝十三郎打着手势,同时传出神念。   十三郎目光不转,举起手中那团火焰,对着伏波修士的眼睛说道:“你的眼睛里有灰,我把它送入到你的眼睛里,这样你才能看清楚,好不好?”   伏波修士一愣,有些迟疑。   十三郎作势收手,淡淡说道:“不想看就算了。”   伏波修士大惊,一把抓住十三郎的手,不再说话,只拼命点头。   十三郎轻轻叹息,说道:“认真看着我,集中精力,千万不能分神。”   不用他提醒,这么长时间,伏波修士根本就没有眨过眼,泪流满面仍不敢稍动。他自己看不到,此刻其双眼已如十三郎手里的那团火焰般鲜红,流出的眼泪也像搅合泥浆的油漆一样浓稠。时间每过一刻,伏波修士的视线都变得更加模糊,越是这样越是不敢分神,越是极力睁大双眼。   在其对面,十三郎神情冷漠,目光透着凝重,诵念般缓缓说道:“看着这里,看清……动手!”   一声断喝,两声闷哼,中间夹杂一道凄厉狂呼;待其落定,耳边又闻一道愤怒咆哮,还有兴奋压抑不住的狂笑,与长鸣。   “好,好,好!”   “难怪二师姐说十三郎不能轻视,真让本座吃惊!”   ……   空中,十三郎徐徐转身,眼里透着掩不住的疲惫,神情冷漠平静依旧;其右掌赫然握着两颗血淋淋的眼珠,如虫子般弹动不已。在其身后,蒋凡左手扣住伏波修士天灵,右手食指点在其眉心,中间黑丝如牵引似灌输,牢牢连在一起。伏波修士面孔抽搐不停,似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但强撑而不倒,亦不挣扎。   三人对面,一名长发青年徐徐飘起,一头三面完好均写着赞叹,挑指说道:“不但把本座逼成这样,连八子合力、得师尊指点的傀相之术你都破得了,了不起,当真了不起。”   十三郎没有直接回应,低头看看那两只拼命弹动的眼珠,五指轻合将其涅成肉泥,再点火烧成虚无。   “我早就说过,山君门下没什么大不了。”   抬头望着三子那三张脸,十三郎轻吁一口气,说道:“你也很厉害,比我想的还厉害。”   “那当然,本座现在视你如蝼蚁。”三子随意晃晃与常人一般无二的身体,举手投足带出圈圈波纹,似可开天劈石。   “强大的感觉,真好。” 第844章 三牲成虎   “强大,你说你强大?”   十三郎挥挥手,说道:“都过来都过来,列队见见三子大人,自诩为三生正统的山君第三子。”   轰!   无声有势,十万鬼奴轰然应诺,数十名六七级鬼王一字排开,烟云滚滚,阴风呼啸,似连灵魂都可冻结。刚刚吞噬过一名鬼道大修,这些鬼王的气息均有所增加,呃,应该说有所恢复才对。乱生海阴阳难分,大伙儿苦熬这么多年,没有一只状态全盛。   活人血肉永远是鬼物的最爱,修士精血更如仙丹与甘霖,任何时候都不能拒绝。之前僧多粥少,一名大修远远满足不了群鬼的胃口;此番战机再现,鬼雾蔓延鬼潮汹涌,十万道贪婪目光望着三子,仿佛他是一块肥美鲜肉。   “你强大?”   哑姑站在队伍的正中央,神情冷漠没有一丝表情,望着三子的目光不见嘲讽,仿佛他是一只叫嚣与天斗的赖皮蛤蟆。   “你强大?”   五名大修纷纷站起身,站直身体,衣衫湿透发髻散乱,脸色苍白得鬼都不如,神情好似刚刚登基的君王。   小不点悄悄走过来,扭着身子不肯看三子一眼;大灰歪扭得比她还厉害,身躯打着晃走到小不点面前做严肃状,低声训斥。   “每次都不听话,该打!”   “要你管。”   小不点吐一口舌头转过头,偎十三郎身边再不肯理他。   赶路这段时间,十三郎绝大多数时间忙于自疗,中央星台没怎么出过力的神驴充当坐骑,小不点与其混得斯熟。可惜熟归熟,神驴空有雄壮的身姿没有与之对等的气度,玩性或比她还重,哪里来的威严可以消费。   自打分兵星台,十三郎里外忙个不停,连个清净地方都寻不着,小不点缺少磨练,对力量的掌控仍远远没达到自如,且随着性子朝人转化,时有自作主张之举。结果当然不会好,轻则法力紊乱许久不得平息,严重的时候甚至会震伤内腹。   想想也对,可怜海螺一年难爬三十米,如今变成可以自由飞翔的人,性子怎么能不活跳?想着这些,十三郎总舍不得骂,严于律己的大灰每每看不惯,忍不住要说点什么。结果通常便是这样,小不点将驴伯伯如衣服架子一样被晾到一边,根本不买账。   “青春期啊……唉!”   大灰无奈摇着头,嘴里嘀咕些妞妞不如小子好,叛逆的人生难伺候等等莫名其妙的话;神情之感慨态度之仁和目光之无奈,俨然一副操心劳力不讨好的奶妈面孔。   空中嗡鸣震起,近万飞蚁呼啸而来,盘旋在十三郎头顶成箭矢状,锋锐直指三面人。面对两大修士的时候,十三郎并未将它们收回,而是追逐着三子所化的漩涡寻找战机,可惜彼时天变连连,用处不是太多。   “你觉得自己强大?”   胭脂鸟哼哼一声便又低头,其身体上披着一层水袍,火光经水珠折射,如琉璃般璀璨。不管是火灵还是火妖,胭脂鸟这辈子都没有与水如此亲近过,其神情得意更透着几分好奇,顾盼自得。这是其主人新领悟的“神通”,无丝毫威力,纯粹显摆、顺带蒙骗一下那个瞎了眼的伏波修士。   得此靓裳,爱美的傻鸟自顾尚且不暇,哪里有空多看三子一眼。   “你强大?”   十三郎左右挥手示意安静,抬起头望着三子说道:“你一个打我们一群,还是我们一群打你一个,自己选。”   ……   “没错,你的人多。”   三子神情不变,失笑说道:“人多不一定有……”   “刘三头!你这个狗不如猪不闻牛不操羊不啃的畜生,埋到土里都找不出摸样的屎坷垃;你这个八辈子不出粪坑苍蝇都生不出来的蛆,鬼啃嫌臭虫咬嫌腥王八都不肯嚼一口豺狗迎风不敢行的……”   突闻一声悲啸,瞎眼修士目中带血,两只手臂僵硬,如僵尸般平举对着三子方向,破口大骂。唾沫和着鲜血飞舞,声浪鼓起风涛几条,伏波修士宛如十辈子没有开过口的唠叨鬼,洋洒一通好辞。   “刘三头骗子婊子乌龟王八羔子,你为什么有三只头,因为你爹是个老扒灰你你娘是个老婊子你奶奶是个贱人你爷爷是个龟公还有你大爷二姑生花柳三姨娘嘴上得痔疮……”   凛烈气息瞬间一空,周围所有人,包括哑姑身边十万鬼众都为之侧目,齐齐倒退三步。   吓的。   ……   一人喊出五百只乌鸦,一人叫出锣鼓喧天;至于他骂的那些话,别说矜持道家,市井屠夫都不好意思叫出来。   人中奇葩,修中另类,亿万生灵难寻其一。   群修失色,群鬼失声,对伏波修士的同情瞬间化为厌憎,仅闪了一下又转成畏惧。大家望着三子的目光有些怜悯,暗想假如他是因为这个才整治他,称得上情有可原。   “神人啊!”   大灰咧着大嘴,怎么都无法合拢,内心生出无穷悔意。神驴觉得自己简直白话了,跟着少爷装十三,结果画虎类犬,怎么都装不出那个范儿。不如跟着这位爷学习,甭管丢人不丢人,痛快!   奇妙的是,作为被骂的那个人,三子三张面孔气到发白,六只眼睛都泛着苦,偏偏丝毫都没有喝止的意思,还带些幸灾乐祸。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伙儿一起听听。虽然本座承受的比较多,可我的抗力强,习惯了。”   ……   “刘三头……”   “闭嘴!”   距离他最近的蒋凡终于清醒,赶紧以禁法封住他的嘴,封住其修为,但没有封住其身体;临了还在衣服蹭了蹭,似觉脏了自己的手。伏波修士全身不得动弹,不知多少污言秽语憋回到肚子里,脸涨得通红。周围瞬间清净下来,群鬼群修一时不得适应,你看我我看你,竟无人出声。   “人才呵!”大灰感慨道。   “人多不一定有用。”   没有人骂,三子松了口气同时有些失望,打理心情喟然说道:“之前我的人多,还不是被他们几个揍得灰头土脸。”   这货真看得开!被夸奖的五大修士面面相觑,均不知该说什么好。   十三郎接过话茬,笑着说:“意思是,你一个打赢我们全部?”   “没有她的话,本座的确这么想。”   三子感慨万千,指指哑姑朝十三郎说道:“哪弄的?能不能出让?”   噗嗤!大灰一口痰堵在喉咙里,眼泪都差点呛出来。五大修士、此时应该说七大修士茫然不知所谓,刚刚有些清醒的头脑再度陷入混沌;那边伏波修士连连摇头,示意蒋凡放开自己,并以目光示意,自己绝对不会再向这个没心没肺的三军弟子浪费口水。   十三郎依然保持着平静,说道:“想谈判无妨,讲点实际的来。”   不得不说三子是个很有喜感的人,这么荒谬的事情都能一本正经说出来,不和他商量都觉得不好意思。   十三郎说道:“假如不能理个道道出来,我想试试能不能把你干掉。”   “能不能”就是没把握,没把握就是赞美;被赞美的三子哈哈一笑,说道:“你我都是狠角色,打起来很难收手,没有七成把握,本座建议你别那么干。”   十三郎诚恳说道:“我会的,你呢?”   “我?本座不想鱼死网破。”   随意应了句,三子突兀收敛神情,认真问:“是不是特担心,特害怕,特别吃不准?”   十三郎摇头,同样认真的表情回答道:“担心,吃不准,不过不害怕。我人多跑的又快,大不了死几个炮灰之后逃跑,你拿我没辙。”   三子挑起拇指,赞叹道:“有道理,本座最怕你这么干。”   十三郎轻轻一笑,干脆束起双手,不再开口说话。   几番对答,周围人与鬼听得稀里糊涂,感觉荒诞、同时暗赞这两位当真是人才,针锋相对且都不怎么要脸。大家没有注意到,不知不觉战场格局已确定下来。看似强大的三子忌惮多多,不肯马上动手;反之十三郎坐拥十万鬼奴,还有一名化神坐镇,七名大修虽说气息奄奄,真拼命的话好歹是股强悍力量;然而不知为什么,他竟也不肯、或不敢发动。   虎遇狼群是最麻烦的事情,十三郎这边可以算群狼,三子难道算得上猛虎?   至于么?   五大修士,包括蒋凡与伏波魔修都觉得不解,都想问,可又都没问出来。他们当然看得出三子强大,但都不认为他能强大到令十三郎畏惧的程度,那句扔下大伙儿跑路……换成别的队伍恐已炸了锅,这里却依旧安安静静,没有任何人因此而担忧。   呃,或许有一个,伏波修士肯定不放心,但他只有一个人且最最有可能被当成炮灰,不敢吭声。   “厉害,真厉害!”   三子留意到众人的表情,诚信赞叹说道:“一个非灵非魔的家伙能把这些废物训成这样,本座佩服!”   不死心,仍攻心;十三郎有些无聊,望着三子一头三面的怪异摸样,诚恳说道:“再鬼扯,我可要动手了。”   三子慨然说道:“好吧,讲点有用的。首先让你看一看,现在本座究竟有多强。”   言罢三子抬头,举手,对空轻轻一拳。   石破天惊! 第845章 三拳   一拳打出一片天。   三子挥拳,打开了黄沙,打出整三丈的一片天空。   沙天自含阵法之力,三子一拳不仅打穿了天空,同时将那股无形之力消解。天空降下沙雨,随即变成一圈围绕众人的火,火光之中群修色变,神情无比凝重。   每个人都不能不思考一个问题:假如这一拳的目标是我,结果会怎样?   三子破天不忘解释,娓娓说道:“我有三魂,一魂一丈,不多不少,讲的是均衡。”   话讲得轻巧,带给人的感受是窒息,不仅因为那一圈的力量有多大、多远,更在于其精。   拳力拳力,白了说就是一种力量,与法术神通一样,讲的就是操纵与境界。修为相当的修士,同一种神通境界也相当,然因操纵不同,实力才有千差万别。比如十三郎施展飓风术,肯定比普通修士以同样的法力施展的飓风术更强悍、更细腻、更精确,威力自然更足。再比如他如以天绝剑释放剑气,威力远超枪王的那杆枪,但如离了宝物,十三郎以剑气对上枪王的枪意,一模一样的法力,恐连给人家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这就是精,精准,精纯。   三子一拳打破黄天,大家随之清晰地看到了天的高度:千丈!扣除海面间的距离,还有足足两千米有余。不说黄沙威力如何,不说拳劲如何精准精纯,单说其远,在场大修用自己最得意的神通对着空气打,谁能达得到?   枪王的枪可以,其枪意却要差一些;血舞的惊吼或许也可以,但其距离拉远威力必然降低。除了他们俩,其它人都不行。   厮杀方式千万种,道理亘古不变;一寸长一寸强,拳头由肉搏利器变成一箭之地,三子已臻化境武尊、也就是化神。   十三郎法体双修,当然明白三子这一拳意味着什么,诚恳赞叹道:“厉害,佩服。”   三子笑了笑,说道:“再看这个。”   言罢他挥手,还是轻轻一拳,打向远方空荡荡的大海。周围的人不禁生出疑惑,暗想你打破天空也就罢了,难不成还想打穿海?那样的话还谈个屁,一拳可以打死这里所有人。   带着疑惑,众人望着三子一拳打出,海面什么动静都没有,休说将海打穿,连一片波纹都没掀起来。伏波修士第一个忍不住,骂道:“刘三头你个畜生……啊!”   听着像骂,实则为震撼,惊恐,还有绝望。耳边只闻轰的一声,所视所听骤差太大,群修双眼一睁一闭再睁开,再也合不到一处。   海面陡然升起两条扛天大柱,赤甲长须,身姿扭摆中白雾升腾,赫然是两条苍龙!   这是神通,这是神通啊!   法体双休的修士打出神通不稀奇,三子之间就曾施展过苍龙之术,生生抵消了半箭威力。问题是,法力波动呢?口诀法咒呢?这些都没有,那就是……瞬发?!   随手一拳打出一道堪比掌天半箭的神通,哪个化神能做到?   “假的吧?”蒋凡痴痴咧着嘴,竟探出神识查看苍龙真伪。旁边伏波修士跟着起哄,双唇惨白哆嗦着念叨,或干脆说是祈祷。   “假的,一定是假的,假……”   怎么可能假的,这里是战场,又不是变戏法哄孩子的舞台。两人会有这种表现,只能说他们的惊惧超过自己所能承受的极限,不由自主想到自己刚刚经历过的事情:傀相!   宁死不能做傀儡,千万年不得解脱的命运最悲惨;最懦弱的人都有这样的勇气,遑论修行上千年的狠辣修士。不知不觉,包括血舞等人在内的七大修士彼此交换目光,神情渐露决然。   “居然是火龙。”   十三郎目光同样凝重,表情还算平静,细心问道:“你怎么会是火?”   三子哈哈一笑,说道:“羊为火,牛也是火,你连这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羊肉牛肉吃多了容易上火,十三郎也笑,说道:“火焰玩得这么好,大海之中很难适应吧?”   群修瞠目,均在想十三郎莫非瞎掉了,人家的龙从水里钻出来,难适应?   三子不回话,抬手轻轻一点;两条赤龙得到指令,咆哮着一头扎进水里,瞬间掀起大浪兼大雾,如有太阳正从水底升起。   十三郎恍然大悟,说道:“明白了,你故意的,示威给我看。”   三子莞尔,笑容竟有几分慈祥,与其精赤半身肌肉纠结的凶悍摸样实在不相配,挥挥手将赤龙消散,他笑着说:“也给他们看。不过你说的对,本座主要看重的是你。”   十三郎挑眉说道:“吓唬我?”   三子目光“和蔼”,说道:“言重了,只想你把形势看得清楚些。”   十三郎笑,牛头习惯性地将小不点的身子扳已扳,嘴里说道:“我女儿,化神。”   三子洒笑,说道:“威力强大,潜力惊人,掌握差了点;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本座知道她已经有了伤,本座如初全力,其伤势必然加重,甚至会……”   后面的话不用讲,或可理解为三子不想激怒对方,刻意留些颜面;十三郎默然,稍后指指头顶,说道:“还有两万飞蚁没动用,相加不弱于化神。”   三子微微色变,蒋凡跟着色变,忽然转过头去。旁边伏波修士面带喜色,拉着蒋凡追问:“真的?真的假的?真有那么多?真……”   “闭嘴!”   蒋凡气死了,心想怎么有这么不懂眼色的蠢货,没见本座都不敢看吗。   三子没留意那边情形,微顿之后恢复正常,坦然说道:“相当于化神不等于化神,本座形体已化,坚韧提高十倍,反之这些小东西一次最多投入十分之一,或许更少。”   十三郎不能不承认他的话有道理,之前三子体型庞大,三万飞蚁完全可以同时发动攻击。此刻他如常人一般大,且身体远比刚才更强悍,飞蚁效果大打折扣。当然,所谓十倍提高肯定是吹牛,就好像十三郎宣称还有两万飞蚁,真打起来,上哪儿找去。   不知是不是被“还有两万”所惊,三子神情不像刚才那样狂傲,说道:“五大修士……姑且算你的手下,他们即便能动手,剩下的力量还有多少,一成?两成?”   假如没有之前那两拳,十三郎、还有血舞等人多半会反驳,宣称五人合一仍抵得上一名强悍大修。此时三子法体双合之后,放鸽子都能挨个将他们击杀且不受损伤,嘴硬都没低气。   “至于他们两个……”   三子看了蒋凡一眼,微笑说道:“蒋凡的本事本座知道,可惜啊……本源大亏,血域静养三十年,或许能够恢复实力。”   没什么好辩,实话。   三子目光在伏波修士身上扫过,望着哑姑时神情转正,说道:“她厉害……”   “我靠,还有我呢!”输人不输阵,挨个点评居然没有自己,大灰愤怒挺起胸膛,四条腿趔趄站都站不稳,显得有些滑稽。   伏波修士紧跟着大灰叫道:“还有我,刘三头你个畜生王八龟儿子龟孙子……不说了。”   十三郎挥手喝止一人一驴,示意三子继续。   三子无奈摇头,说道:“道友觉得,这种神憎鬼厌的人,本座将其炼成傀相,算不算替天行道?”   “刘三头……”   “闭嘴吧。”十三郎淡淡说道。   “呃……”   伏波修士突兀打个寒噤,缩回脖子再不敢吭声。不知怎地,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被十三郎看一眼,满肚子的话突然被砸回去,舌头仿佛打了结。   “萧兄厉害!这种孽障,大约只有先生才能制服得了。”   先道友,再萧兄,又先生,三子的态度越来越客气,赞叹之后诚恳说道:“贵仆收下四大妖魂……”   “她叫哑姑。”十三郎纠正,说道:“可理解为我姐姐。”   三子愕然,片刻后说道:“先生好心胸,好气魄……好福气。”   认鬼为姐,世间绝无仅有。尤其是修士,某些方面比凡人忌讳更多,绝对不可能如此。当然,假如那只鬼的确是得到冥界司衙认定的鬼王,又不知多少修士抢着要攀亲。   十三郎懒得辩懒得解释,说道:“讲重点。”   三子点头,说道:“四大妖魂强横,本座相信百年之内她……先生一定有办法将它们折服。但你必须承认,眼下而言,它们更像隐患。”   这话轻了,四大妖魂何止是隐患,根本就是四颗定时炸弹。它们虽与哑姑立誓,但非绝对不可以违背。比如哑姑相助十三郎与三子激战,一旦重伤或不像现在这样强大,结果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违誓需要承受反噬,这个没什么话好讲,然它们能够在血域涅祖的眼皮底下留住魂体,本身就代表了很多。   退一步讲,百年之后呢?四大妖魂的结局不见得能比现在好。   句句扣心,三子继续说道:“假设它们旁观,萧兄以为余下这些鬼王鬼物,能够威胁到我?”   “不知死活!”   哑姑忽然冷哼,身躯不动,眼中红芒略闪;周围瞬间吹起阴风,十万鬼奴呼啸凄嚎,蜂拥将三子团团围住,只待它们的王一声令下,杀阵便将展开。   十三郎再度挥手,叫停哑姑朝三子说道:“这你也有办法?”   周围鬼势滔天,三子神情不变,闻言轻轻一笑,说道:“萧兄请看。”   再朝哑姑抱拳,三子说道:“得罪。”   态度客气,声音温和,此时的三子彬彬有礼,挑都挑不出错来。打过招呼,三子再度抬起手,朝身后轻轻打出第三拳。   氤氲紫气忽显,依旧是瞬发。紫雾升腾的地方正处鬼雾当中,无声无息,毫无踪迹可寻。剧变随之骤起,被紫雾笼罩的鬼物妖魂破浪般翻涌,掉头扑向周围的同伴……   如见生死大敌。 第846章 乱思有辱   人会疯,鬼有狂,三子打出紫气缭绕,妖魂侵染即失神智,周围一切皆成敌。片刻时光,百米之内鬼物自相残杀,很快因互斗消亡。   漫漫鬼雾出现一片洞穴般的空洞,周围群鬼嘶鸣,咆哮但畏避不前。围攻之势不功自破,哑姑脸上厉色陡显,扬天一声凄厉长啸。   “吼!”   群鬼呼喝,数十鬼王神色狰狞,四面八方将三子重新圈在当中;浓云翻,阴风惨,浩荡攻势即将展开,终因一声有停。   “慢着!”   子民被杀,鬼王震怒,若非十三郎喝止,哑姑绝对倾尽所有号令复仇,哪怕拼尽十万鬼奴甚至自己,誓将三子诛杀。   叫住哑姑,十三郎神情不再像刚才那样平淡,微微挑眉寒声问:“这是什么神通?”   这是什么神通?众人同问,或者说,这是什么气?   以效果论,看上去与夔神吼类似,实则完全不同。春雷为生,群鬼彼此吞噬但也会因此成长,说到底趋势会变强并且集中;三子神通显然不一样,发疯的妖鬼与周围厮杀最终完全消亡,什么都留不下来。   十三郎动问,三子非但坦然相告,还详细解释道:“血域生灵不入轮回,死后只可化作残念,没有做鬼的资格。不过凡事总有例外,有些妖兽因这样那样的原因保留残魂,但其阴阳并不分明。本座已得涅祖意志,配合羊身天赋癫意,令其归化本源。”   羊身天赋,羊癫疯?病也能变为神通!十三郎沉默下来,不甘亦不愿相信,但又不能不信。   周围轰鸣大起,十万鬼奴悲愤嘶鸣,声音好似在黑暗中飘荡了上万年,悲怨无可形容。三子神情不变,目光横扫淡淡道:“这是血域的规则,是尔等的命,有什么好抱怨。”   鬼啸更悲,鬼嘶更怒,身为鬼王的哑姑反倒沉寂下来,目光冰冷轻轻挥手,将除数十只鬼王之外的十万鬼奴通通收起。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哑姑未向十三郎请示,十三郎默默沉思着什么,没过问,也未责备其自作主张。   三子将一切收入眼中,目光微闪说道:“萧兄……”   十三郎蓦地抬起头,说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   孤岛突然变得安静,不是因为少了十万只鬼,而是因为十三郎开了口,因为那句简短的话。七名大修面色沉黯,目光均流露出不甘与愤怒,但又都觉得无奈;蒋凡与伏波修士神情惨淡,尤其那名刚刚恢复神智的魔修,此刻已然面无人色,嘴里“三头三头”嘀咕不停,但其毒舌之上似乎缠上两截麻绳,吭哧半天仍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枪王血舞较为平静,唇角微挑似嘲讽又像自嘲,哪种都有理;蓝山等三人表情相对丰富,但都谈不上好,彼此交换目光也都是触碰后马上分开,似被烫着一样。   “会不会?他会不会?会不会……”古鸣约眼中戾色闪烁,时不时朝伏波魔修的方向看,又瞬间收回。他觉得自己好似又回到逃亡的那一天,身后追兵紧随,身前希望渺茫,或者说不受自己掌控。在其身边,蓝山的唇须都在抖动,想开口最终仍只是叹口气,认命般等待。   很有意思的事情,假如三子适才没有说过的“尔等都不能死”,假如没有三拳演示,七大修士最多决死一战,怕不怕都没什么好再怕。然而当对方已经表明过意图,当十三郎表达出谈判的意愿,他们不能不考虑一种可能:现在能够凑出来修士,刚刚好还是七人!   于是众人……尤其古鸣约等忍不住要想:十三郎何苦费这么多力气救那个伏波修士?还有蒋凡?   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大家都肯定一点,哪怕十三郎真的被逼到走投无路,他也绝对不可能将小不点、哑姑等人当筹码交换出去。   性格强悍是好事,可此时大家不能不考虑一下,其它人呢?   假如真的事不可为,其它人有没有这样的分量?那么是不是可以考虑另外一件事,假如伏波修士突然死掉呢?会不会让十三郎改回本来有可能改变的心意?   古鸣约心里这样想着,目光朝那边的次数越来越多,内心竟有些紧张。百花不知何时留意到他,轻轻叹了口气,坚决摇了摇头,至于能有多大作用,或者反作用,谁也说不准。   说到不可为,众人都不禁有些愤怒自嘲。就在刚才,大家振奋高昂,一句接一句一声接一声,“你觉得自己强”问得底气十足,话音铿锵有力,着实宣泄不少愤懑。老实讲,三子对其它人的描述基本准确,对五大修士的判断却有些偏差。血舞等身负重没有错,但如认为一点反击的能力都没有,未免言之过甚。尤其枪王,他还有最后大招没有使用,只不过那需要时间激发,且众人都不晓得。反过来讲枪王既可以有底牌,其它人未必没藏着最后的手段,若能通通施展出来并且击中,三子还不定会怎么样。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三子想到了这一重,内心早有防范同时故意贬低说给十三郎听,同时仍带有攻心的味道。既然是底牌,注定了不能随便说出来,因为那只会带来误解与更多猜忌,对扭转形势没有任何帮助。   不管怎么讲,形势因三子三拳逆转已成定局。对其它人、尤其是鏖战至今的五修而言,就好像辛苦攀爬的旅人,费九牛二虎之力后眼看就要达到山顶,结果发现自己看错,那所谓的顶只是掩在浓雾中的一角屋檐;身已无力,前方还有更高更陡的绝峰等着自己,谁能不为之绝望。   不是吗?   那三拳当着众人的面打出来,做不得假,骗不来人。三子明明没有迈过化神那道坎,但不知为何其实力分明比化神修士还要超出,程度还不轻。   这还怎么打?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完好,十万鬼奴被人家克制的死死的,先不说打起来会怎样,首先要十三郎、还有哑姑舍得牺牲。说到牺牲,神情到了这一步,无论从哪个角度讲十三郎都已做了他该做、能做的事,谁也不好意思要求更多。   正如三子所讲,十三郎的身份都未定,凭什么为了这些气息奄奄大钱儿不值几个的魔修拼命?众人盘算着,既而发觉事情正如所想象那样,十三郎意识到局势不妙,开始与对方谈判。   三子强大且有大智慧,三拳或许也耗费不少法力,但从效果看,比与十三郎等人打死打活好太多。七名大修心里想着这些事,各自按照自己的标准猜测十三郎的底线,进而猜测自己的结局,再进一步推演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事,无一个人开口说话。   谈判呵,其实很多时候意味着服软。同样的道理,谈判中发声需要实力做铺垫,七大修如今已成为七小卒,或干脆是七块筹码,自然也无需开口。   死一般的沉默,独大灰怡然仍在自乐,趴回到地面放松蹄子与筋骨,稳如泰山。   “自讨苦吃的蠢货,傻逼!”   ……   “本座……”   估计是十三郎变得太快,三子一时有些突然,似有些话没有讲完;十三郎不愿再听演讲,接下去微讽说道:“化这么多力气费这么多唇舌,说到底还不是不想打,不想打就只能谈,谈不谈得成无所谓,听听总没坏处。”   听了这句话,三子开怀同时不禁自嘲,坦然欣然说道:“本座的确是想多了,萧兄是聪明人,早就有了与本座联手之意……”   十三郎挥手打断,说道:“谁说过我要与你联手?”   三子愕然,说道:“萧兄难道不明白,你我联手,足以纵横血域,成就前人想都不敢想的大事?”   十三郎摇头说道:“没有你,我一样能成就前人做不出的大事。”   这话太难听,三子面色微沉,说道:“看来,萧兄至今还看不清形势。”   十三郎淡淡说道:“我看清了形势,但与你想的看清不一样。”   三子微讽说道:“自信是好事情,可如果太自信,小心死无葬身之地。”   十三郎平静说道:“目前而言,我想要的目标都已达成。献祭没办法继续,天灾就不会降临;你也看到了,我在乱生海穿梭自如,残念什么的根本不怕。至于死不死……”   回头扫了几名修士一眼,十三郎转过身,淡淡说道:“你或许还不知道,血鼎融合之后,我以持鼎人的身份,基本可操纵他们的生死;换言之,最坏的情形是他们全死光,我怎么会死?”   或许是实情,也可能是假话;可肯定的是,假如事实的确如十三郎所讲,有七名大修舍命加上他的恐怖速度,战与逃皆可自如,绝不会轻易死去。与此同时,十三郎的将事情拉回到核心,也就是那只合拢到一半的血鼎。   三子知道这是试探,但没有话可以反驳,涩声说道:“萧兄这么讲的话,你我还能谈什么?”   “谈生意!”   十三郎毫不犹豫回答道:“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这边坐地起价,你那里落地还钱。还是那句话,谈成谈不成,听听总也无妨。”   抬手指着血鼎,十三郎表情多少有些戏谑,说道:“人我比你多,鼎也是群殴。” 第847章 谁比谁傻,千刀万剐   “二打一,血鼎融合之后,持鼎人大有可能还是我。我知道你想、也必须拿到血鼎,所以只有两条路。”   十三郎收回手但伸出手指,说道:“第一是快点动手,把我们全部制服、或干脆杀光。”   血鼎融合的过程中,队员会暂时失去感应,持鼎人也会变得若有若无,没有操纵其行为的能力。这意味着难以判断其归属,然而无论从常理讲还是用目光去看,十三郎带来的那只鼎气势显得更足,符文闪烁如赤阳当空;反之下方那一只虽也光华夺目,其姿态总让人联想到臣服二字,明显落于下风。   由鼎思人,十三郎的话谈不上多有道理,但是很可能成为现实。   总不能两个持鼎人吧?假如非要决个胜负,可不就是双鼎的主人机会更大!   三子估计也这么想,冷哼未做回应。   十三郎所讲的或许是实话,但也都是废话。假如这些人真有那么好杀,假如三子真的具有碾压对手的优势,何苦费力炫耀。   十三郎继续说道:“第二就是和我谈,谈出一个让我满意、你也能够接受的条件,我会主动放弃血鼎。联手结盟这种建议不要再说了,什么飞升大道传承未来,提都不要去提。我这个人最重实际,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摸不着看不见,就算涅祖复活,亲自对我许诺都不行。”   “一句话,只有生意,没有其它。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大家开打,生死各安天命。”   听了这番话,三子沉默下来,良久没有再说话。   星台之争发展到现在,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五大修士乘和平号攻岛,先胜后败落入绝境;后十三郎抵达,又一次重复这个过程,先胜后败,处境颇有些尴尬。而在叫破三子心意后,双方似又回到均势,一切重头开始。   先礼后兵,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双方忌惮多多,谈判成为最自然的开端。   ……   谈判这种事情,通常要看谁的底牌更多,仅极少特殊情况时,一张王牌便可拍死对方。对十三郎来说,血鼎无疑就是他的那张王牌。   三子强横毋庸置疑,十三郎这边人多势众,虽状态不佳但也不能说不能与之相拼,乐观一点讲,谁胜谁负还是未知数。然而事分两面,此行十三郎的主要意图已然达到,若能就此全身而退,实在没必要非得与三子拼得你死我活。尤其就现在的状况看,结果多半是对方不死,这一方损兵折将是注定的,就连自己都未必能活。   目光放远些,假如今日能够平安脱身,时间每过一天,这支队伍都会变得更强大。三子没有星台布阵,一人成长如何能与八人恢复相比?这个角度讲,十三先生完全有理由退让,哪怕付出一些代价也无妨。只要能够休养生息,五大修士恢复实力后,大可慢慢寻找机会复仇。   十三郎不这么看也不愿这么干,等了一会儿,摆明态度说道:“是谈还是打,你决定。”   话说到这个份上,三子纵有不甘也只能骂他死脑筋,认命按照十三郎的思路走。扯谈也要有点样,总不能说自己的承诺比涅祖更有说服力。此时他不禁后悔,何苦费力气做那些表演,浪费法力不说,万一谈不成打起来,也失了突袭的效果。   这是他想岔了,没有那三拳,十三郎哪里会这般客气,早已率众对其狂殴。   沉思片刻,三子开口说道:“血鼎为轮回之宝,三鼎合一,其珍贵超越灵宝,或许从此都不会有遗失之滤。这样的宝物,本座怎么知道你是真心商谈。”   很实在的顾虑。两人真真假假这番商量,七名大修虽谈不上借机恢复多少实力,起码可以吃些丹药稳固一下伤势,实在不行将法力调理得均衡些,好歹都是长进。换言之,假如十三郎借机拖延时间,谈他个三天五夜没玩没了,三子该怎么做?   面对质疑,十三郎毫不犹豫回答道:“你且看好。”   言罢一道红线飞往高空,周围风波顿起,无尽残念顺着融入火线,再顺着火线追过来,投火扑身涌入十三郎的身体中。   众人都已熟悉的画面,三子面色大变,厉声断喝:“渡化!你已得到玉蝶真法?”   十三郎心念电转,回应道:“怎么,嫉妒了?”   三子张口结舌,一忍,再忍……到底还是忍住不再开口。   十三郎有些失望,说道:“看到了?我不怕残念,不缺轮回之宝,所以不在乎血鼎。”   实情?还是试探?三子咬牙摁住追问欲望,说道:“还有么?”   十三郎点头,说道:“血鼎有护持之力,可你也看到了,我的战斗与别人不同,除了法宝就是肉身,神通几乎没有,所以同样不在乎。”   压制修为压不了肉身,否则就不是规则,而是实实在在的神通法术。哪个能将神通施展到整个界面?休说真灵级,神佛都不行。   三子嘲讽说道:“那是你无能,没有利害神通可以用。”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血鼎融合,假若被我得到它,就算操纵不了你的生死,至少可以隔绝护持之力。到那个时候,你还能不能向现在这么强大,能否这般嚣张?”   听了这番话,三子忍不住抬头,看看那只仍在融合过程中的鼎。   还不错,血鼎融合的速度相当慢,谈几句话的时间足够。此时他没有留意到,十三郎同样在暗中观察血鼎,脑子里不停转着念头,惊诧于二次融合似比第一次快了不少,且蕴含着某种风暴。那种感觉很奇妙,也很危险,好似暴风雨即将来临,好似天劫之后甘霖即落,又似山峰倾斜,随时有可能轰塌成乱石。   不知为何,十三郎内心略有不安,压下好奇决定加紧解决这件事,说道:“总而言之,我不在乎血鼎归属,但知道你在乎,所以别指望轻易就能拿走,准备好出血。”   血鼎融合自古从未有过,若不亲眼目睹,谁都没办法做比较。三子不知道一二次融合谁快谁慢,只觉时间尚有余地,遂说道:“本座亦精通肉搏之法,适才若不是因为身躯庞大,你休想讨到便宜。”   这算什么?没钱?舍不得钱?拖延?目的何在?   哪种都不合理,十三郎皱眉之后挑眉,说道:“有信心最好了;不如我提个建议,我们两个单挑一场,输的那个自断精魂,谁赢血鼎就归谁。”   石破天惊!   ……   休言周围修士如何惊诧惊慌,三子都觉得惊奇不可思议,骂道:“说什么疯话,认真点。”   十三郎平静说道:“不是疯话。”   三子仍愕然说道:“你不是不在乎血鼎?”   十三郎说道:“我不在乎不等于它没有价值,不能拿来卖吗?血鼎融合成功,信不信涅祖会亲自找我买?”   完全是胡说八道,三子气乐了也气疯了,反问:“不是说反正是你的,干吗要和我打?”   十三郎振振有词,回应道:“这种事情谁能说得准,万一归你呢?”   三子连连点头,严肃说道:“本座授天命,此事大有可能发生。”   十三郎啼笑皆非,骂道:“说胖你就喘上了,要脸不?”   三子没空在意他如何嘲讽,说道:“空有血鼎,若不能布置七星阵法……”   言罢其目光瞥向十三郎身后……   “真不要脸啊!顾忌点身份好不好!”   十三郎恨不得揭开其脸皮看一看,笑骂道:“凭你的本事,抓几个人能以后多难,非得这样丢人?退一步讲,小爷到这里来,目的就是为了破坏祭献以便离开乱生海,若真的愿意把他们交出去,何不干脆号召大伙儿跟你玩命?”   这是真心话,且绝对有可能发生。三子晃晃脑袋,估计是感慨人生里的意外实在太多,以至于让自己神智不清,嘴里道:“好吧不谈这个,本座觉得奇怪,难道就因为那点不确定,你就主动送……肯这样冒险?”   他挺客气,没说十三郎送死。   十三郎不客气,豪情满怀解释道:“人为财死嘛!再则,谁说我在冒险?”   三子好奇说道:“不是冒险……你一人与本座比斗,还不是冒险?”   十三郎认真点头,说道:“你年纪大,修为高,神通强,经验足,得让着我点。”   轮到三子啼笑皆非,说道:“怎么个让法?”   十三郎毫不犹豫,一口开出底价道:“自封修为,你不许使用神通,我什么招都能上。”   千古奇谈!   ……   “呵,哈!”大灰险些笑岔气,挣扎着站起身准备看好戏;七大修士不敢、也不好意思大声笑,憋的肩膀一个劲儿的耸。哑姑与小不点都没笑,区别是哑姑为十三郎担忧,小不点纯粹是觉得爹爹的话有道理,对方不答应都不行。   更有意思的在后面,三子左思右想沉默半天,说道:“不公平。”   废话!大家觉得这货真傻,这么简单的问题要想这么久。万没想到三子接下来的话,绝对称得上慈骨柔肠。   “本座总觉得不放心,好像有什么不妥。”   “你有得选?”十三郎似已等不下去,仿佛与三子单挑占了老大便宜一样,急急忙忙想要抓在手里。“要么真刀真枪玩命打一场,要么一拍两散。”   “本座指的不是这个。”   三子有些委屈,唏嘘说道:“先生本来就没剩下多少法力,这么点时间恢复不了多少,纵使神通又能如何?除此之外,本座自封修为,随时都可自我化解,难道你不怕本座违约?想来想去,这样对你太不公平。”   群修面面相觑,目光茫然在两人之间来回反复地看,分不出谁比谁更蠢。   “你会吗?”十三郎像个傻子一样反问。   “本座一言九鼎,当然不会。”   三子言罢捏决作势,一本正经说道:“要不要本座立个誓,比如天打雷劈不如轮回之类?”   “别信,他本来就没有轮回!”伏波修士大叫着提醒。   “好啊,开始吧。”十三郎嘴里应着,身体已从原地消失。 第848章 忍不能忍之忍   虽千万人吾往矣,冲向三子的时候,十三郎脑子里不知有没有浮现出这句话;但可肯定,此时他干的就是这样的事。   虽千万大敌,吾一人往矣!   三子只是一个人,但比千万普通人加起来更强,身陷这样的局面,十三郎几经盘谋,最终得出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结论;群殴与自己一个人上,区别仅在于风险由谁承担,而不是战斗的结果如何。   简单推演一下,一队人打对方一个,神通强大且能瞬发、又能随手破开鬼奴封锁的三子不可能傻到被围困狂轰;换言之,十三郎一方看似人多势众,多数只能与之法术对轰,很难攻击到其本体。   小不点可以,枪王血舞或许也可以,哑姑可驱使鬼奴干扰,但也只是干扰罢了。可以想象,他们势必成为三子首选要击杀的对象,不折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同样道理,十三郎所能做的依旧是如现在这样贴身紧逼,与三子展开肉搏。   占便宜还是吃亏?单以实力的角度考虑,十三郎毫无疑问吃了亏。正因为如此,他才有机会以言语拿主对方,“逼”其接受这场赌约。   无论从哪个角度,与十三郎一人相斗总好过面对一群亡命之修;可以想象,在没有把握一举将十三郎拿下之前,三子不会轻易背誓,虽然它足够荒诞。除此之外,目睹十三郎如斗牛一样扑上来的时候,三子心里忽生出一丝念想。   “这样进行下去,自己如能生擒十三郎,岂非还有机会重聚七星,甚至能多出一个化神傀相,与一只真正的鬼王奴仆?”   贪婪在蔓延。   三鼎合一,小不点,哑姑,七大修士……幸福来得如此突然,三子忽然觉得,之前那些都只是考验与波折,此番才是自己真正应该珍惜的机缘。   “机会啊!谨慎啊!”   想到这些,三子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快,几乎控制不住要狂笑三声的欲望。与此相比,十三郎是犯傻还是抽筋、是计谋还是陷阱重要吗?不管怎么说自己只需要面对他一个,若连这都不敢赌,不如早点滚蛋拉倒。   “切记一举成功!千万不能把他逼得太紧,要让他觉得有希望,要让其它人觉得有希望……”   望着十三郎扑过来的身影,三子将疑虑通通抛在脑后,提醒自己不要出太大力,尤其不要冒失施展神通。   “先生如此豪情,本座焉能不奉陪。”   心里转着念头,三子豪迈大笑,左手迎击,右手真的捏出几道封印法决点向自己。   自封修为!   咔擦连爆,两只拳头快速接近,鼓荡风雷吹裂了周围的风;没有神通绚烂,没有花哨技巧,没有躲避退让,如两头狂奔野牛撞在一起。视线中,天地猛的一暗又一次闪亮,两条人影如弹丸般反向弹开,随即如被弹筋连着一样呼啸相临,再次发生碰撞。   轰!   直到这个时候,耳中方才传来第一次撞击的声音,如雷鸣似沉木,身形为之不稳。   “不怎么样呵!”空中,十三郎的声音略有得意,身形暴退又快速拉回,再次挥拳。   一如既往的直接,一往无前的粗暴;没有身法,没有神通,没有躲避没有退让;给人的感觉是前方有座山,也要一拳拳打开。   “别藏着,拿点真本事出来。”   “如你所愿。”   三子目光微闪,得意的同时不禁有些羞恼,挥拳增加两分力度。   轰鸣再起,一圈看得见的波纹回荡八方,双拳交击的正下方,烟尘不起反齐齐沉将三尺,碾压为平整光洁的石面。   优劣终于体现出来,三子后退仅三步,十三郎倒飞百余丈,唇边潮红隐隐,似有小恙畏怯自内心起。   “糟了!他要跑!”   三子心里咯噔一下,几番咬牙方忍住借机解封施法的欲望,扬声嘲讽。   “怕了么?”   “怕你师尊!”十三郎大喝,返身再上。   三子愕然,心想这是骂我么?不像,可……   “呵呵,不怕就好……嗯,你要违誓!”   “违什么誓?你以为小爷是山君门下,不要脸?”   “你……”   近万飞蚁汇成数十道洪流,四面八方将三子圈在当中猛扑;正前方十三郎一如既往地凶猛,双拳交错连击,不像刚才那样集全力与一击,但需要拦截更多次。   突然增加这么多对手,又不能使用神通,还要控制力度避免对方逃跑,三子好一阵手忙脚乱;即便如此,他仍压制着释放法力的念头,怒喝道:“是你自己说单人独斗,为何叫帮手!”   一条人影两道拳风,瞬间变成四道、八道……百余道,十三郎寸步寸行挥拳如风,回应道:“我叫人了吗?人呢?”   “你……无耻之徒!”三子一个愣神,顿时被几只飞蚁扑入近圈叮咬几口……真疼!   “哪里无耻了?单人独斗,就是一个人对一个人;出尽手段,用几只蚂蚁都不行?想违誓你就说,反正山君弟子不要脸,小爷习惯了。”   “我靠!”三子怒爆粗口。   “我靠!”大灰一个翻身跳站起来,想了想又无力趴下去,心里默默念叨。   “本神是人,是人啊!”   ……   都疯了吗?   场外群修相顾茫然,彼此均从对方眼里看到猜想:莫非这不是生死厮杀,而是一场演至高潮、但可重来的戏?   “到底咋回事?”伏波修士东看细看,心里想你们的气节呢?节操呢?尊严呢?   “岂有此理!”古鸣约闷哼后看看蓝山。   “到底咋回事?”   “仙子觉得呢?”蓝山看向百花。   “妾身觉得……先生必有其道理。”百花看向血舞。血舞连连摇头,目光看着枪王;枪王跟着他摇头,忽叹息一声坐下去,好生感慨,好生唏嘘。   “这世道……咳咳,真真是,岂有此理!”   大家没有留意到,自从十三郎提出建议,随其一道赶来的蒋凡就再没有出过声,偶尔抬头,被大灰、哑姑还有小不点的凶狠的目光一瞪,忙又蹲下身去数蚂蚁。   “这真是……岂有此理!”   ……   轰鸣声声,噼啪连串,激烈,凌乱,不似之前那样狂暴;三子在狼狈中坚持,所坚持的不是本事不够用,而是要不要全部用出来。   面对着四面八方扑上来的敌人,三子好似化身百脚,身形扭曲变幻成无数残影,与更快、也更狡诈的对手厮杀在一起。虽有蚁后精准操控,虽然三子未出全力,飞蚁仍在不停减少,速度很快,越来越快。   每死一只,十三郎都觉得自己好像被叮了一口,死一片好似被砍了一刀,痛彻心扉。   十三郎也在坚持,理由与三子一摸一样;不是因为本事不够用,而是要不要全部用出来。   十三郎在忍,三子也在忍,忍到将对方消耗到足够弱,方便一击绝杀。   战斗有点搞笑,但是足够惨烈。   力量飞快流逝,飞蚁迅速减少,三子有了伤患,伤患渐渐加重,一点一点逼向临界的那个点,心却随之变得激动。战斗中的他留意到,十三郎的伤势更重,气息正在衰退,速度比自己更快;至于飞蚁,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近万蚁群不足一半,且多数残缺凋零。   飞蚁啃咬能力出色、称得上变态,但其身躯还不够强悍;三子每出一拳,蚁群便像炸了锅一样四散飞逃,逃也很难逃得掉,纷纷震成粉碎。三子惊诧于此景,想不出这些蚂蚁怎会有这般敏锐的反应,足足让他多耗一倍的力量。   打出几百上千拳,踢出数十成百脚,三子感觉到疲累,禁不住再次动起念头,思忖该不该把握时机,一举将面露疲色的对手生擒。   拿下十三郎,控制小不点与哑姑或不成问题,但恐不足以挟持七名大修。三子认定自己至少要保持一半实力,如今已越来越近。   “可以了,可以了,此时解开禁法,他多半也逃不了。”   “不对,他没有动用过法力,他会瞬移,跑的太快!再等等,再等一等……”   三子不断催促自己,同时又不断提醒自己;此时的他,全部精力都用来观察十三郎的状态,将那些疲弱飞蚁的攻击忽视,甚至完全忽略。   战斗局限在百丈之内,三子控制力量并开始节省力量,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反应不像开始那么快,身体神智有些轻微麻痹。   他没有留意到血鼎融合即将完成,孤岛地下传来躁动,仿佛有凶兽挣扎欲出。   三子没留意到十三郎眼里的凶芒,没留意到对手多少次恶狠狠咬牙,似在辛苦忍受着什么。他没有留意到其余人的动作,没注意到七大修士散开。   三子没有留意到小不点的眼泪,大灰的咒骂,与哑姑越来越冷厉的脸。   三子兴奋又觉得吃惊,吃惊于十三郎堪与武尊相比;但他不知道,十三郎何尝只能与武尊相比,而是货真价实。正因为如此,十三郎之前的举动变得更合理;三子此时不禁要想,难怪这家伙不懂神通,原来是把精力都放在炼体上。   这些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直到现在三子都不知道,从一开始他就有一个绝好的机会控制全局,轻松便可夺来血鼎,甚至能将对手全歼。   因为生死契,三子只需朝大灰打上一拳,就能轻松灭掉他一家。不是十三郎害怕牺牲,而是根本就死不起!   ……   三子不知道这个,假如他足够细心一定会觉得奇怪,十三郎在于自己拼斗的过程,连那只火灵都没有放出来过。   “蓬!”   数不清这是多少次相撞,十三郎身体倒飞,一路飘洒凄艳红绸;三子突发全力,眼中厉色骤显,连周围飞蚁扑咬带来的剧痛都不管,双手朝胸口连点。   “三世囚牢,封……”   三子破誓,毁约,神通将起。   “塑灵千变,融!”   几乎同一时间,十三郎倒飞的身影突然停顿,以绝对不符合常理的方式凝固在空中;无匹凶焰在胭脂鸟的嘶鸣声中释放,一同释放的还有闷炸胸膛的怒吼,与咆哮。   “给我剁了他!” 第849章 血在烧   喝声响,风暴起,七条人影当空扑下,十万鬼奴再次现身,当先数十只鬼王咆哮,可惊天,撼动地,海为之倒流。   “刘三头!”   孤岛周围,千米海面降沉三尺,玉带横挂,晶莹水绸泛着宝石一样的光,中间却闪着凄惨的白。苦忍至今的伏波修士很想大骂三天三夜,但受时间所限,遂含血叫出他觉得最有力的一句。   “我操你祖宗十八代全家!”   “山河图,碎山河!”   黄天下,倩影曼舞,姿态中带着几点鲜血,透着几分凄然;山河成型又马上崩灭,带着画女的神、忧、思、愤,与被包裹其中的山君弟子,崩灭!   “断,碎,吞!”   古鸣约自沙天内冲出,赶妖鞭上染着血、燃着血,挂着的几人随之一道冲出。十三郎不在,几名大修以最最简笨的办法隐没在黄天内,只为骤然一击。一声悲鸣长啸,堪称至宝的赶妖鞭寸寸碎裂,化千万厉矢千万张口,只为击杀一人。   “百兵请祖,刀兵杀劫起。”   蓝山没有再如往常那样祭出仿佛用不完的宝物,而是随手粘断一根白发,就这样随意抛向战场中央。看其摸样,没有人认为那道“神通”比顽童扔出去的石头更严厉;然而在白发脱手后,蓝山的目光骤然一黯,唇边带血皱纹陡深三分,宛如凡人瞬间苍老二十年。   “九儿和血舞千愁,葬魔!”   不伦不类一小句,唱出几百年不灭的眷恋与哀思。血色漩涡起,大口朝下,锋锐向天,如锅,又像一个形状怪异的管材盖。盖子的中央,枪王的唇如血一样红,脸却如纸一样白,其左手扣住右手,右手作势成枪。   这才是血舞的最强神通,是其当年立下血誓时便已想好的名字。区别在于增加了枪王以身体化的一枪,还有对象不是魔修,而是试图操纵阴阳的魔头。   千万道光线织成了条,千万声呼啸挤成了团,小小空间簇拥太多神通,仿佛爆炒的豆子四处飞溅。然无论哪种哪道又或哪个人,都不能与那个如骄阳般燃烧的人儿相比。   ……   塑灵千变,圣族神通,融修士所擅的所有神通与一道,可夺天地造化。   胭脂鸟的颜色变了,因其身体里融入了太多亮泽,显得名不副实。飓风的青,火焰的紫,雷霆的赤,还有剑气的明锐与夺目。   胭脂鸟的气质变了,它原是一种优雅、甚至称得上温和的妖禽;死后复生,诛杀不净,这只鸟在其主人的带动影响、甚至逼迫下抛弃本性,变得暴戾而且阴毒!   胭脂鸟的脾性变了,因为注入了真灵之火,火系妖兽本就具备的骄横一面日渐放大,后因百战百胜,越发容不得受人欺辱。   胭脂鸟的形状也变了,其身体正在收缩、聚拢、压扁伸长,急速向一支剑的形状转化。说不上什么原因,但施展出修道以来最强一击的时候,十三郎不知不觉选择剑作为武器,承载着他的怒,他的怨,他的悲,他的愤……   刺向前方,一往无前。   轰隆隆,天空响起闷雷;莎啦啦,海面轻轻摇晃;孤岛如醉酒的汉子一样开始起伏,好似乾坤即将倒转。那不是神通所导致,而是天与地感受到足以让自己做出回应、值得自己做出回应的召唤。   悬浮的血鼎微微颤动,弥合处只余一线未了,鼎内传出两道,不,三道意志,如识别般在周围盘旋,一道投入三子,两道进入十三郎的身体。   它们很快又退了出来,退出身体退回血鼎,随即展开厮杀与碰撞。   很不幸,两名持鼎人融入的精魂虽都是一道,真正打起来的时候,还是二打一!   “涅祖,你不公啊!”三子很快感受到了这种变化,为之凄厉大吼。   “七八已死,二子负了伤,四五子踪迹可寻。”十三郎的嘴里流着血,眼里流着血,身体之上不知多少伤口都在流血。流出的是血,但又不是血,因它们流出后依然能化成火,一团团汹汹燃烧如怒吼的火。   十三郎的神情还算平静,目光如同冻死了冰,嘴里说着比玄冰更冷的话。   “这个是三子,请老师见证。”   嘶!兽环内,银色蚁后居然也流出血,流着淡绿色的血;也在燃烧,烧出蓝色的火。   火光起,蚁后疯,随之发疯的是残存或者残废的不足三千只飞蚁。   三千朵火焰升起,三千头顶着火焰的飞蚁,三千张燃烧着的嘴,还有一万八千只燃烧着的腿,只向一人攻。   血在烧!   ……   小不点没动手,不是她不想,而是战场已容不下化神一击。围绕着三子的身体,一处处空间如幔布被剪开,被撕破,被通穿;寂灭之风呼啸而出,卷着他,同时卷走了不知多少飞蚁。   哑姑没有动手,她指挥众多鬼王将周围圈起来,圈它个严丝合缝,围它个水泄不通。三子纵有天大本事,纵能瞬发千万道神通,可他总得有那个“瞬”……总得发一下吧。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   不知什么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四大远超在场之人境界但没有与之相匹配实力的妖魂主动走了出来,鬼瞳闪烁望着战场,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可以,哪个敢动一动,本王会先摧毁母环,再与其决战。”哑姑的警告如她的人一样平静,透着玉石俱焚的决心与意志。   “真没风度。”四大妖魂彼此看了看,纷纷为之悻悻摇头。此时的它们或许没有想到,这样的机会都不敢抓,如何能指望以后翻身?   蒋凡也没有出手,但他变了身,此时正挡在大灰面前充当护卫,虎视眈眈。神驴对此颇为不满,但因脱力拱之不动,无奈从其脑袋边伸出脑袋,嘴里不停咒骂,顺带嘀咕鸟头没有驴头好看,更谈不上威武等等。   之前三子不攻击大灰,因为他不重要;此刻绝杀掀起,十三郎要考虑另外一件事,假如三子受合攻仍不死,会不会走投无路拖其同门垫背,结果误打误撞将这一家子灭了门……   那才真叫冤枉。   ……   冤枉吗?没有人比三子更觉得冤枉,他想不通,想不通事情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那七个人怎么能上天?他们怎么一点都不怕残念?   呃,对了,萧十三郎,一定是他!是他搞的鬼,老早就做了手脚。   “卑,鄙,啊!”三子仰天长叹,想对天倾诉此非战之罪,但已没有时间。   这才真是冤枉。十三郎赶到之后忙个不停,筹谋如何对付三子都来不及,哪有功夫理会其它人。之所以如此,完全是七名修士自行商量的结果,只不过上天前曾经通知十三郎,等其下令罢了。   分兵时十三郎给众人补充过红尘意,本意防范不时之需,结果没机会用。现在好了,五大修士不惧残念,以赶妖鞭连在一起再由一人浮空定位;如此一来,任它空间如何转换,几人只管与黄沙冲击对抗,只待十三郎喝出杀字,再用鞭子扯下来。   奇妙的是,不知是不是战斗打的太久影响了天空,又或血鼎合一后令其退避,孤岛之上的黄沙流速很慢,且威力远不能与平日相比。   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因此省了不少力,声威更足神通威力更强,自己活下去的机会也更多。   有人笑必定有人哭,刚刚解封的三子欲哭无泪,来不及思索,需即行果决事。   “三道双杀,给我破!”   ……   吼声起,血狂喷,不是用嘴,而是整张面孔。   三子三头三面,三生合一后变成一头三面,此时再次合而而一,便得与正常人一样的一头一面,但是两个大洞。   牛羊两面同时坍塌,仿佛被锤子砸进去一样凹出坑;其深足以让人怀疑它们是不是连接到一起。鲜血燃烧化成神通,且正如十三郎之前所问、三子所承认的那样,他的本属神通不是苍龙也不是紫气,而是如十三郎一样:火!   惨绿色的火焰汹汹燃起,烧出两条龙,顶着的却是牛与羊的头;双龙盘旋头面含威,三子身躯再度缩小七分。如今的他仅有三尺长短,猪面前伸爆出满口利齿獠牙,直射十三郎,与那支剑。   恨极怒极且羞耻之极,三子此刻大彻大悟,对周围的敌人不管不顾,誓言击杀一人。   “本座要杀了……”   话音忽顿,三子首先迎来的并不是那支剑,而是一颗珠子,一颗青蒙蒙水漫漫,一看就知道必定是绝世珍稀的宝珠。   “好漂亮的珠子。”不知道为什么,本该充满杀戮的三子心里忽传来一阵温柔的感觉,仿佛有春风拂过耳畔,撩起发丝,泛着旖旎的感觉。   三子为之一愣,抬头忽见两道狡黠目光,与一张稚嫩且透着得意的脸。那张脸的主人有着与之年龄身高完全不相称的体型,婀娜多姿,但总是扭着身子。   “好漂亮的女孩,不对呵,她好像是敌人……”   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三子随即被那股窒息的感觉所包围,凝目发现那颗珠子已经融入到绿色火海之内,顿为之惊恐,直至完全绝望。   “该死的,这是水灵珠!” 第850章 血葬!   有些火,水是浇不灭的;有些水,火是烧不开的。当烧不灭遇到烧不开,只可能发生一件事。   灾难!   画面难以描述,水火相遇的那个瞬间,刚刚承受精神冲击的三子亡魂皆冒,停下向前的势头,硬生生折出一个直角掉头上窜。身前身侧,水灵珠骤然膨胀,仿佛被无数只手捏出表皮往外拉。   耳边只闻轰的一声,随后两声凄厉哀嚎;由两条怪龙盘绕而成、不留缝隙的圈子上,出现一个洞。   一个被水灵“球”填满的洞。   那其实不是洞,精纯至极的水性魔力全速释放,但被火焰排挤不得出、彼此湮灭后形成的一片圆形空档。爆鸣声声,两条怪龙的头消失一半,盘绕的身体仿佛打着补丁的破布,此刻休说拦截飞蚁剑矢,撞击城门的柱子都能畅通无阻。   “卑鄙!畜生,畜生啊!”   水火互灭,三子表情如丧考妣,实际上毫发未损。严格算起来,水灵珠虽为天地至宝,但其诞生时间有限,承载的本体仅为一只七级龟兽,不该令三子如此惧怕,更不要说伤其性命。关键在于此时三子四面强敌,哪有余力、精力、法力与时间清除这个不能不清除的刺!   不清除能行吗?水火不相容,除非他不用神通,甚至连法力都不动,否则一定会起冲突,注定会彼此消解。十三郎研究了一年多都搞不定的东西,抽一丝水灵力都需要很久才能化解,三子这个时候碰到天敌,假如能够轻松破解,那才是天道不公。   假如在平时,三子本属虽为火性,遇到水灵珠仍算得上一件天大喜事;时事所逼,现在的他哪有半点寻宝的心。更要命的是,十三郎不顾自身受到伤害,放出水灵珠的时候便已送入一道火力,等于将它变成一颗马上就要爆炸的球!   将天地灵物这样使用,只能说三子遇到的对手太狠毒;为了一击必杀,为了不给他一丁点逃遁的机会,十三郎宁可自己先受伤,也要让他露出破绽。   “疯子,你这个疯子!”   水灵珠扩散如一面透明的镜子,视线中一道剑芒呼啸而至,其背后是一只稳若磐石的手、与两只平静令人心寒的眼。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冲如灵魂渗透心腹,再也难以驱除。   十万颗痱子同时炸开,三子全身汗毛倒竖,皮肤好似起了波浪一样不停抖动,怎么都遏制不住。   呼啸声声,来袭的又何止那一剑,周围全是神通闪耀的光,到处都有冷漠冰冷的眼;一时间,三子心里生出“与全世界为敌”的感觉,仿佛这不是一场厮杀,而是承受九重雷劫。   “嗷!”   鲜血再飞,三子折转方向,抬手毫不犹豫在心口连点数十次,同时张口喷出一口绿油油的气息,还有一条金色丝线。   “三生有祭,请涅祖真意!”   随着喝声,鲜血成芒融入火圈,两条怪龙重新变得旺盛,嘶鸣声声扑向放大几百倍的水灵珠;金线吸收将那口绿色气息吸收,迅疾化成一条金色的带,如缠绕在其身边盘绕,速度并不快。   冥冥中一声叹息响起,蕴含无尽沧桑,直接回荡在每个人的心里。   “祭品……不够。”   噗!三子张嘴喷一口血,身躯再缩一圈。   那是他的心血,心头血。   凡间有知,牲畜有灵,活取生饮心头一点血可去百病,最最珍贵不过。三子本质是高阶妖兽,心头血不止一点,是一口。痛失心头血,三子不仅损及根本,身躯也再度缩小,此生难有道缘。   与涅祖真意相比,水灵珠就像宝石面前的玻璃球。如今被迫放弃不说,反过来变成另外一条吸血鬼,逼着他献出本命之气,还说不够!   数百年准备,无尽生灵祭献,不惜背师叛祖,同门反目;多少苦心化成流水,多少心血化为乌有;到头来两手空空不算,自己还要成为祭品的一份!   “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不能啊!”   哀嚎声声,三子仍需为活命挣扎,其双手再次朝胸口急点数次,再喷一口绿色气息。金芒大盛,丝带扩展,三子身躯仅余半尺,被金芒包裹呼啸而上,正迎上头顶那片血色漩涡。   改换方向,三子放弃了击杀十三郎的念头,甚至不敢与之发生碰撞。此时他留意到,十三郎空着的那只手上不知何时又多出十几颗银灿灿的球,释放的气息足以令天地变色,万灵俯首纳拜。   还有底牌!他居然还有底牌没有用!那种气息中包含的恐怖与威严,分明只有涅祖真意才能与之相比!   假如不是在战斗,假如时间、环境允许,三子只想大哭三声,哭自己命运悲惨,哭自己遇人不淑,哭自己为何遇到这种对手。   对手太狡诈,也太阴险,且太狠毒,最最让人难以接受的,萧十三郎实在太无耻!   “没意思,与这样的人为敌没意思,本座……走了!”   带着怨念悲愤,带着失望不甘,带着惊恐带着绝望,三子咆哮声声,冲天而起!他相信自己仍能活下来,涅祖真意不是神通,而是连接整个血域的规则之力。对手的神通再强,攻势再狠也不可能攻破!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半尺小人破空而上,对自己叮嘱着。   ……   金色的球,球外火龙旋绕,周围千万汹潮澎湃。   始终追逐的已然是飞蚁,三千点蓝色火焰如三千盏跳跃的烛,点点点点点……点出一颗颗蓝星,一处处伴随火龙的花。   花娇艳,花清透,中间时而绽放出一缕一丝一点点红,如猎人射出的箭矢轻轻刺入血肉宝并不饱满的身躯。   点缀的美。   玉带拦腰,千米海水淹不死两条龙,水雾缭绕不似仙境再现,反像污泥蒸干化灰;丝云散尽时,金灿灿的小人身上仅余一层粘附着的火膜。伏波修士口喷鲜血,一头自云头栽下,嘴里仍在骂。   “刘三头你个乌龟王八孙子……”   污浊之美。   山河成,山河乱,山河崩塌山河碎,与之一同碎裂的是那层火膜;金芒震动,空中舞女身形陡颤,唇边带血冉冉而落,撩人,但不忍去看。   凄艳之美。   一根发丝传透重叠,银灿灿仿佛从皎月上采下的一缕光;光影闪烁画出一个小小的圈,悄悄画在半尺小人的头顶,轻轻粘粘朝当中收紧。金芒大盛、跳跃、弹缩无数次,银光灭,金灿灿的当中留下一圈磨不灭的银,好似一只刻意镶嵌的发箍。白须老人空中跌落,喷洒几百年舍不得吐出的那口气,好似回光前的那次回眸。   沧桑之美。   千万张口千万支箭,千万声呐喊千万道嘶吼,宛如六面沉墙围堵一颗呼啸的流星;流星穿过,光泽略有暗淡,沉墙溃散崩灭无形,伴随一双洒血仍留冷笑的眼。   阴戾之美。   臂成枪,指为锋,铁枪刺中那颗金色的蛋,擦出一溜火花与白骨。指化灰,掌化血,臂成肉,肉磨汁;金蛋上、银芒间出现一条小小裂缝,看不清,但的确存在。枪王飘飞而去,单臂如枪身躯似枪,连断臂飚射的鲜血亦如枪;惨白毫无血色的面孔上,竟透着几分满足。   豪烈之美。   漩涡如血,苍穹替代,当空一声厉吼,刚刚夺舍的身躯再次炸开。血更浓,色更明,血色漩涡中出现千万把刀。   千万把刀徐徐旋转、铺开,宛似千万朵无染百莲;莲内一名长发女子,在刀丛飞舞。   “九妹!你敢杀我!”   三子呼号凄厉,血肉模糊的猪面上满是惊恐。山君门下无尊长,所有人的前辈有师尊,三十七子无论前代后世,皆以兄弟姐妹相称。   长发女子没有回头,衣袂飘飘轻歌曼舞,素手时而在莲内采摘,摘下一颗颗珍珠般的泪,与花。   白莲飞起,重新化作千万把刀;刀势成漩,漩飞一层层金芒,漩出一层层血。血色漩涡迅速暗淡,变薄,变得清淡;女子的身形轻轻晃动,忽然裂开成为两份,成为两个紧紧相拥的人。   “不要,不要!那件事与我无关,你不能,不能……啊!”   双人对舞,漩刀更烈,金芒快速削弱,直至七万三千六百零一刀……蓬的一声,金芒崩溃,重新凝聚成一条金色的线。   冥冥之中叹息再起:“妖妃血志……原来她就是你选的人,只可惜……罢了,念在往日情分,本尊让你这一回。”   音落,金似闪烁呼啸而去,直奔融合完毕的血鼎而去。   “不!”   余下漩刀不多不少,三九二十七把,把把剔骨,把把剜心。三子浑身浴血,片片皮肉碎骨翻飞,一团肉泥中不忘哀嚎。   “贱人,你这个贱人!本座不会死!你会死,你会受到师尊诅咒,死也不入……”   哀嚎就此终结,那团碎肉炸飞成雾,追着金丝的脚步冲向血鼎。   “你不配!”   断喝与十几道霹雳同时炸响,煞灵球开裂,血色雾气为之一顿,群修之中最强一击、塑灵圣族神通此时降临。   一切为之终结。   ……   不,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血鼎忽传震动,孤岛剧烈摇晃并徐徐沉入海底,天空陡然降低百丈,再如掀开的盖子一样豁然开朗。四周海水齐齐倒退,脚下一道百丈光柱轰鸣,渐渐成势,欲冲天而去。   “阴阳合极,祭献不足,三生路……不开,转六道之门!”   冥冥中再传威压之声,好似苍天对一群蝼蚁开口。群修失色,群修彷徨,群修面面相觑;再无一丝力气的他们相对苦笑,目光不约而同转向十三郎,看他如何安排。   安排什么?十三郎根本没心情理会,因他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一把捏碎三子残魂,身躯几番颤抖勉强站稳,十三郎对空大喊。   “血千愁,别忘了你的誓言!” 第851章 月至葬时圆   血色急收,长剑重新变回胭脂鸟的摸样,退潮般回到十三郎的身体内。   塑灵变伤人伤己,全力释放等若燃烧生命,对道基损伤难以估量。但也正因为如此,这个称得上逆天的神通实际分成两部分,一为变,一为融。若不能、或根本没与对手接触,多少还能留点力。   当初冷玉在泗水河上施展,原本当场就会因为精力耗尽而死,但因对手早早称降,冷玉得以保留一部分本源,为后来的燃烧留下些种子。   十三郎准备拼命,但没想过真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当年面对四足,他已施展过一次塑灵变,之后更曾无数次回味琢磨,经验也比冷玉足。因此在释放的时候,十三郎本就保留有三分余地,后来发现群修纷纷展开绝杀,三子命在旦夕,自觉或不自觉都已做好散功的准备。   散功不易,但比白白释放的好;当然散功不等于什么事都没有,如此这般一番周折后,十三郎积攒半天的法力流失近九成,精力更是亏损得厉害;好在本命精元大多保留下来,代价虽然惨重,还不至于影响到修行。   得到回补,十三郎脸色不像刚才那样苍白,神情却异常凝重。因为他知道,血舞快要死了。   连同与之融合的九子残魂一起,真正死去。   “下面的事情不用你操心,鬼灵芝包在我身上。”   左右手连连打出禁环,千百道环内封着一团青蒙蒙但透着绿意的雾气。不知道为什么,水灵珠与三子所施展的本命之火融灭后并未完全消散,而是化成、或者说留下这样一团莫名其妙的东西。十三郎此时没空研究,只好尽己所能将其封印起来试图保留,至于能不能做到,只有天知道。   “不要说什么痴情同死之类的蠢话,我告诉你,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死亡,找死是废物才干的事,只会让我看不起!”   要救人,首先要被救的人愿意活下去;血舞九子相拥赴死,别人或许觉得情深意重,在十三郎眼里却是不折不扣的傻逼行为,不能不为之痛惜。   “我知道你还有后代活在世上,难道就这样扔掉不管?”   挥手命令哑姑收起鬼雾,十三郎以最快的速度将一家老小连同三子留下的戒指收起来,同时命令蒋凡带着几名动弹不得的大修聚拢到身边,诚恳说道:“活下去,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舞姿依旧,连一丝颤动都没有。   向来安静的十三郎竟有些气喘,片刻后骂道:“是爷们儿就要守信,你还有誓言没有完成,有什么资格让女人失望!”   “誓言……葬魔吗?”   血舞终于做出回应,虚渺的目光始终望着眼前,望着那张别人怎么都看不清的面孔,懒懒说道:“无聊之语,忘了吧。”   “……”十三郎不知说什么好。周围几人面面相觑,同样不知该说什么好。   千愁公子誓言灭魔,谁都知道那是超出个人之力的空想;即便他有那个能力,首先要杀的恰恰是在场这几个幸存下来的魔崽子,包括十三郎。   双人依旧轻舞,身形再度融合、或许是因消散而变得淡薄,分不清男人还是女人的声音自其中传来,透着几分解脱,几分潇洒,还有几分挥之不去的寂寞。   血舞神情透着满足,说道:“你做的够多了。我们这么多人,总要证明一下自己的价值,不能做废物对不对。”   “去你妈的!”   十三郎欲哭无泪,有伤感,更替自己觉得不值。   千忍万忍,千等万等,不惜血本施展塑灵变,结果只用来灭掉一缕残魂。   “牛刀杀鸡?不,是大炮打蚊子。”十三郎心里想着,只想骂街。   “我们,只说我自己吧。”血舞纠正道:“本王一直不服,你这个修行不过数十年的小家伙,凭什么这么厉害?凭什么总做大伙儿的救星、尤其是本王的救星?现在好了,事实证明,本王一样可以救你。”   “救我?呵呵,哈哈!”   十三郎怒到笑出来,他知道这是血舞替自己开解,不想十三郎因他的死有什么负累。很明显,血舞要么低估了十三先生的无耻程度,要么就是为了别的,比如希望他把人情转向别的方面。   “自作主张的蠢货!不是看你替我省了一份力,小爷懒得理你。”   自作主张,某种角度这是实情。假如事先做好有针对性的安排,这一战的结果或许会不太一样。说到底事情来得太仓促,也太紧张;十三郎来不及了解全部,哪知道五大修士都还保留着最后一招。   世上从来没有真正的算无遗策,就算有,至少也要有时间去算。弄成这样,众人还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那个什么狗屁六道之门到底怎么回事,浪费一分实力意味着少一分底牌,焉能不为之愤怒。   来不及惋惜,没心情感慨,十三郎连骂人的欲望都没有,吩咐的语气说道:“进血鼎,还有可能活下来,至少轮回有指望。”   “谢谢你,真的。不过不用了。若非还有几句话想说,我们早已死了。”   相拥人影越发暗淡,千愁公子的声音第一次变得清朗,徐徐说道:“我们俩都太累,不想再回来。”   这也是实情。   背宗忘祖,无亲无友无师无君,有子但不得见,甚至不敢让对方知道;至于复仇,至今都才沾了点边;搜遍世间,没有人能比这对倒霉夫妻活得更累。   一代奇才,如今死志已明且无可更改,身形随即消散得更快;周围的人陷入沉默,说不上同情,谈不上感慨,只有些兔死狐悲的凄凉。   十三郎咬咬牙,冷笑说道:“几句话?是几件事吧?你想托孤给谁?哪个欠你人情?”   冷漠语调惹人反感,同时也说出了血舞的心意。死志坚决到这种程度,哪有兴趣对着几个实际上不相干的人抒发情怀?血舞既然留着一口气不散,必定有些事情相托。   枪王对空抱拳,结果发现自己只有一条手臂,惨笑着说道:“血兄若不嫌弃……”   “你帮不了我。”   血舞打断他的话,转过头看着十三郎,认真说道:“较真算起来,本王曾经帮过你好几次,一直没有索取过什么回报。”   吗的,改了称呼不说,还敢和我讨价还价!十三郎大怒说道:“没有我,你现在还在乱舞城趴着不敢露头。”   血舞一点都不生气,淡淡说道:“做乌龟总比死了好。”   十三郎哑口无言。   血舞表情模糊,似挑起眉毛笑了笑,说道:“能让十三郎先生如此,本王死亦有所值。”   十三郎张嘴骂道:“去你媳妇的!”   血舞回答道:“我媳妇已经死了。”   轰的一声,整座岛屿沉如海中。蓝山快要哭出来,哀求的语气说道:“两位先生,长话短说好不好?”   十三郎叹了口气,不再尝试劝解或者激将,抬起头说道:“不用问,头一件肯定是照顾你的小崽子。有没有别的?”   血舞说道:“本来还有报仇,既然你与妙妙势不两立,这件事情不散。”   十三郎觉得自己真倒霉,骂道:“是你觉得自己没用,报不了仇干脆撒手,对不对?”   血舞平静回答道:“经过这么多事,本王知道自己的确不如你。”   话说到这份上,十三郎实在没有勇气再嘲笑一个快要死的人;深深吸一口气,说道:“讲讲你的小崽子,肯定是灵修对不对?怎么个托付法?要不要我帮他找个老师,想不想进道院?还有,要不要通知他还是她……或者他们,他还是她、或者他们的祖宗是魔魂族天骄?”   众人恍然大悟。难怪血舞说枪王帮不上忙,这样的事情,恐连老祖宗都无能为力,只有十三郎一人可为。   问题是怎么帮呢?真要是按照十三郎说的那样做,只怕是害了他、她,或者他们。   血舞早有准备,身躯轻晃张嘴吐出一枚青幽幽的玉璧,径直飞入十三郎手中。   血舞说道:“先生如想做些什么,只管凭自己的心意即可。本王的这件东西既是信物,同时也是留给后人的一点礼物。里面藏有我夫妻以血脉秘法封存的本命精元,本王血脉自有感应,也只有本王血脉才能使用。”   凭自己心意?分明是敲诈的最高境界!十三郎心情不好,冷笑说道:“不用提醒,我不会拿它喂蚂蚁。”   血舞平静说道:“先生多虑了,刻意点出来的不是为了防范先生,而是担心我那不争气的后人不相信。”   这是实话。试想十三郎巴巴找来一个灵修,然后对他说“你爹是魔修”……不被打一头包才怪。   得到合理的解释,十三郎悻悻说道:“还有呢?”   血舞说道:“记有几样还算过得去的神通,先生如果不嫌弃,不妨研究一下。”   十三郎骂道:“就你那点破神通?”   血舞回应道:“先生曾用过一种‘定’字神通,本王觉得,它与我的惊神吼有异曲同工之妙,或可相互参详。此外,寄魂之法虽属小道,但……”   十三郎摆手说道:“不用说了。”   周围人同为之一愣,正当大家以为他即将大义凛然说出绝不受赐的时候,十三郎说道:“我先瞧瞧,大不了学会了教给你家孩子,当报酬。”   无耻!几名大修纷纷侧目。   血舞轻轻一笑,抬手抱拳,看上去仿佛有四只手同时举起来,郑重一礼说道:“多谢先生。”   四个字,血舞的身形消散近半,那名长发女子已完全看不出轮廓,原地只留轻轻一叹,似还有几缕清幽莲花香气。   “九儿,且为我操琴,为夫也为你舞一曲……”血舞成雾,似舞,似无,似风一样飘散。   “别急着走,你还没说他们是谁?”十三郎的声音有些哑,对空大叫道:“给个名字再死!”   “遇到的时候,你自然会知晓。”声音渐不可闻,如催缰踏水而去的马儿,消失在海天一色之中。   “什么意思?为什么肯定我会遇到?”十三郎猛地惊醒。   “是我认识的人!” 第852章 攀阶有赏   “血舞就这么死了?”   直到琴音彻底消散,众人眼中仍残留着那两个莫分彼此的身影。   唇齿喉间满是酸涩的味道,仿佛一口气吞下满嘴的梅。周围天、地、海均被狂暴的声音所充斥,最不该缠绵的空气里塞满了空荡荡的感觉,让人的心找不到落处。   “死了,也好。”   枪王的身形有些萧瑟,稍稍低头前倾,单手解下披风递到十三郎手上,说道:“不留了,给你保管吧。”   十三郎不推辞,接过披风冷笑道:“干什么?害怕连他都不如,死前连句话都留不下?”   枪王只是笑了笑,没有因为这句话而生气。   蓝山清咳两点殷虹红,上前一步柔声道:“血道友求仁得仁,先生不要因此挂怀……”   苍老黯淡的目光看了看十三郎的神色,他说道:“或是自责。”   十三郎表情淡漠,未就此做何回应。   自责?当然不会。哪怕普通寻宝探险,修士出现生死也是常有的事;血域这种地方凶险超乎想象,遑论还要对付神秘莫测的山君弟子、甚至是涅祖。功利点考虑,假如不是十三郎,眼前这些侥幸活下来的人或许早就死了,其中也包括血舞本人。   事情演变成现在这样,十三郎没理由、也没有义务责备自己,只有些想不通。   想不通就只能问,十三郎眨着眼,皱着眉,抬起头,问大家。   “为什么人会想死呢?活着多好呀!”   众人面面相觑,待看清十三郎不像是开玩笑之后,神情纷纷发生变化,狐疑惊慌,直至无所适从。   “糟了,心魔劫!”   ……   修家道途险恶且多磨难,磨难就是劫;不带个人倾向去看的话,修道的过程实际上就是经历一重重劫难,求那破劫重生之后的圆满。   劫分三种,天、人、心各行其道,时间上或有交集,但不能因此而混淆。   天劫最强但又最简单,比如灾害,比如环境,比如资源资质等都可列为这个范畴之内;最可用来作证的就是破镜雷劫,不是每个境界都会有,但只要一步步走下去,迟早都会面临其考量,遇到便定生死。因此天劫被修家成为最可怕的劫难,无数年来与之争斗,且会一直延续。   人劫亦称人祸,因欲望而生,随牵绊所连,或许还参杂着一些人性方面的东西,总之与人有关。但凡修道长久的人,无论让哪个来讲,都会认定人劫比天劫更莫测更难以猜度,其考校的不是力,而是偏向与智,还有志。   何为心劫?   回答这个问题即易又难,容易是因为它的本质仅两个字:解惑。   惑由心生,因事起,极大极小,极严极松,极宽又极窄,极厚又异常的薄。一字不解可称为惑,一器不成可为惑,一路不知可为惑,一木之死、一眼之盲、一叶之落一天之沉……凡是想不明白的事情,通通可称之为惑。这个角度讲,无论修士还是凡人,事实上无时无刻不在与心劫打交道,且后果有所区别。   凡人生惑无可解,大可将其抛于脑后;非但减少许多烦恼,对延生养性也大有好处。世间长寿之人十有八九心性豁达,所谓豁达,说白了就是放得下、想得开、扔得掉,同样是一种修行。   修士不能这样。   修士修炼,一路之上的疑惑比凡人多出千万倍,有些可以求教、有些可以查阅验证、还有些可以通过切磋钻研自行解决,实在解决不了可暂时放一放,留待将来修为精深后继续。然而可肯定的是,无论哪种疑惑,解决不了便会留下一个坎、存了一点难、结了一个难以平复的疤,对道途延续或多或少会产生影响,直至将其停滞。   无疑之修,道途必然畅通无阻。这是常理,只是从未有人做到罢了。   最简单的例子,修炼神通的时候有惑则神通不成,炼器的时候生惑则法宝不强,布阵的布不了阵,画符的成不了符……累累相加起来,还修个什么道。   神通不明,宝物不成,这些因不能解惑生出的问题很严重,但还算不上太严重。真正让修士们谈之色变的是另一种:心惑。   “惑不除则意不清,心境难臻通达,必成痴癫。”   修道的人都知道这句话,简单的字句包含着无尽心酸与无奈,乃数万万年来无数修士与心惑鏖战、经历无数次失败折损无数天骄性命后的唯一收获,并为之取了名。   心魔劫!   如此多难,这般可怕,心惑、或者说心魔劫到底是什么?因何会产生?   答案很简单:当有人非要纠结于那些根本回答不了的问题,就是心魔劫。   十三郎所纠结的问题就属于这一类:谁都明白活着好,可为什么有人愿意去死?   谁能回答?   或许该换个说法:这个问题可以有千万种答案,最蠢的人、最聪明的人都能给出自己的解释,问题的关键在于,怎么才能说服十三郎相信?   ……   天光浩荡,几颗星辰辉光迷离,渐成磅礴之势。孤岛正上方的天空,黄沙四方翻涌,当中露出一块千丈大小的明朗天。   合一后的血鼎徐徐升空,符文四射展开,围绕着鼎身极速流转。符文射出金灿灿但透着浓重血腥气息的光,光与光相叠,构成一个链接上下的庞大通道。外围看去,星辉射入符文,符文吸收并吸扯着星辉,仿佛以它们做线,要将星辰自当空摘下。   八子魂葬,三子已灭,余下两名残修的精魂自动转入合一后的血鼎内;与他们两人一起,枪王等四名大修恢复了对血鼎的感应,均能从那种旋转与链接中感受到浩荡与威严,并有一股毁天灭地般的吸附之力。与那股力量相比,大修引以为傲的修为如孩子一样可笑,婴儿般脆弱,没有资格对抗,唯有臣服其脚下。   血鼎正下方,被山君门下称为星台的孤岛彻底消失,原地留下一个数百丈的窟窿,滴水不进!   何谓滴水不进?   海面上凭空开出一只圆形的口,或者是一口井,深达无尽目及九幽。井下如有千万颗宝石闪烁,共同汇聚成一道洪流般的光华,以旋转的方式冲天而上,目标正是天空等待的那只鼎。   光挡住水,不,应该说水害怕那道旋转的光,宛如面对天威、仰首星空与苍穹,跪拜众生之主时才会有的畏怯,丝毫不敢亵渎,唯以八方咆哮声壮其威。   光在转,柱在升,天灾动,海在摇;满满不过三千丈距离,原本可瞬间往来千万次的光走得极为吃力,如老牛拉车,似凶兽自冥界之门缝钻出,更像大军开始奔动。   每上升一尺,鼎内传来的吸扯之力便强上一分;每抬高一寸,几名重伤修士所承受的压力便大上一筹;然令人惊讶的是,当这个过程不断持续,众人感受到威严畏惧的同时体会到一股暖意在心头滋生,自动流转全身经脉,仿佛滋养。   伤势在好转!   不是假象,而是每个人都能体会得到的实实在在的好处;几名修士彼此对望,均能从对放的眼神中读出惊喜,当然还有疑惑。   断损的经脉开始愈合,残破的身躯逐渐恢复,精神变得健旺,气力在增加,血域特有的压制完全消失,且似有相辅助之兆;所有的迹象都可以证明,除了不能增加修为不能恢复法力外,连自己的资质都在提高!   天恩!绝对是天才能够赐于众生的恩惠!   修为到了他们这一步,可说能够挖掘的潜力都已经挖尽,能做的就是苦苦修炼加上感悟,余下的便只能靠运气。   改变资质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将基础重新构筑,抬高,并且夯得更实!这就好比建一座楼,从地基打好的那一刻起,其最大高度便已基本确定;如今的情形,虽不能将楼层拔高,但在原有的地基下再铸一层钢铁平台,意义谁人能不知晓。   简单打个比方,假如这个过程顺利完成,几名大修就此返回魔域,此行经历的一切风险、付出的全部代价,都已远远物超所值。   “难道,真,真真真……真的要飞升上界?”古鸣约的声音打着颤,舌头仿佛粘在牙齿上,说出的话含糊不清,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本王还不想死。”枪王毫不客气打碎其梦想,声音略有些讥讽。   的确,无论什么样的飞升方式,改换界面必定要承受界律法则的宣判;休说几人现在的状态,哪怕完好无损且再提高十倍修为,也只有灰飞烟灭一途。   “别多想了,静静体会吧。”百花仙子第一个提出建议,也是大家此时唯一的选择。这样的机缘若是错过,三世三生怕恐都难以瞑目。哪怕明知道结局是死,众人也要试一试,抢一抢。   没有多少犹豫,几名大修不约而同盘起身形,静静体会着那种吸扯之力,同时与之对抗。   结果让人失望,那股滋养的力量虽然存在,六名大修却完全找不出其出处源头,更别提领会其中真谛。或许干脆点说,他们根本不知其如何发挥作用,连一点影子都摸不着。且众人很快发现,地下那道光柱上升的势头虽说不算快,但与血鼎之间距离不远,顶多盏茶便可触及。   傻子也明白那就是终结,这么点时间用来感受完全感受不到的东西,还不如筹谋如何应变,至少将状态调整到好一些。   很快,几人先后睁开眼,目光依旧只能落在十三郎身上,表情都有些愁苦。   十三郎还在沉思,未来如何仍无定论,大家不知道剧变后到底会发生什么;换言之,此时仍保留绝大部分战力的十三郎是他们唯一的筹码,绝对不能再这样迷糊下去。   退一步讲,十三郎是持鼎人,假如没有他站出来主持,原本只有三分风险,怕也会立即抬高到八成。   “怎么办?”伏波修士喜欢多嘴,第一个问出来。   “沉心于劫只有一个办法,得讲清道理。”蓝山捻须做神仙状,说的是最没用的废话。   “说服没指望,干脆……骗骗他?”百花仙子心思灵动,提出一条看似荒谬的建议。   “得了吧,能骗得了他的人,恐怕还没生出来。”蒋凡也是新人,不知为何对十三郎的信心最足,当然这时候不是好事。   “总得试试吧?”伏波修士多少还有些不服,心里想本座很能说的,你们都不知道。   “就这么干!”枪王恶狠狠咬牙,说出大家都想说、但都不敢说的话。   “不行就揍他,揍到他醒过来!” 第853章 苦心   星天白水之间,轰鸣浩荡伴随,六大修士轮番开口,齐心协力进行一场他们从未有过的劝诫之战,或者说欺骗。   生命如此美好,活人为何求死?缩小一点范围,血舞为何不想活。   蓝山说道:“老夫以为,死为生之终,活物恋生乃因有所眷;当生无所恋,死即为出路。”   心魔劫是劫,凶险莫测后果严重,但它不是斗法厮杀,除了陷入思境不得解脱外,余者一切无碍。十三郎听得见,很快回应道:“瞎讲,血舞想要鬼灵芝,分明是寻找办法让他的妻子复活,怎会无所恋?”   百花仙子说道:“有所恋,但恋不起。道兄自己也说了,他和她都已太累,不想再受煎熬。”   这话有点道理,十三郎若有所思,嘴里念着诸如厌世、抑郁等听懂听不懂的话,时而会有精芒闪烁。   古鸣约见状大喜,及时补充说道:“简单点说,他活够了。”   百花仙子不喜这种说辞,正色说道:“不是活够了,是受够了。千愁公子天才绝艳,性情本就有桀骜的一面。因受够了老天给他的一切,受够了命运的摆布,所以不但不想活下去,连轮回都不愿入。”   古鸣约张口结舌,心想难怪早些年这娘们谁都不肯嫁,原来心有所属。   “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这么段时间,伏波修士已大致弄清事情来由,感慨道:“不甘命运摆布,但又无力反抗;当时光磨去峥嵘与冲动,当岁月耗尽耐心与坚韧,一切都成了空。试想我辈修道之人,经历千难万险,皆言百折不回矢志不渝,到头来结果又如何?放大了说,无论灵修还是魔族,无论大能还是小修,资质是好还是坏,生平是荣光还是屈辱,若不能开启飞升大道,还不是与之一样,同为天道之手任意摆布。”   “千愁公子之名在下亦有听闻,心常羡其才智卓绝,除在下外,大修之中不作第二人想。这样的人物居然为情而死,悲乎千愁公子!叹乎血归灵!惜乎血舞……这么看着我干吗,我说的不对?”   群修瞠目结舌,心里都在想没看出来啊,这位仁兄恁有才?   十三郎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问:“你叫啥名儿?”   话问得无礼,伏波修士却很高兴,因他留意到其它人的眼神,是那种激动且带着鼓励的目光,似在提醒他多说几句。   “在下伏波,出自伏波族,六岁修道,至今已有……”   “闭嘴。”   “在下出道以来,言不明则神不快……”   “伏波,闭嘴。”   “为什么?”伏波诧异问。   “因为我要你闭嘴。”十三郎认真说道:“请闭嘴。”   “……”   某些时候,不识时务的人比擅长察言观色的人感觉更敏锐,伏波很快感受到隐藏在十三郎平静面容下的决心,真的闭了嘴。   其他人不在乎他体会到什么,只认为十三郎就此走出魔乱,均为之松了一口气。蓝山老辣,挑开话题问道:“先生说血鼎融合了两个,莫不是另外两座星台……”   十三郎回答道:“挑了中间的那一个,我从八子嘴里知道这边是三子,就先赶到这边来。”   话说得含蓄,意思人人听得懂,十三郎担心这边对付不了,放弃解决另一座星台驰援和平号。事实也的确如此,假如十三郎没有及时赶到,五大修纵有机会施展压轴神通,结果仍未必会好。   不说什么掌天弓两箭,近万飞蚁殉灭,小不点两次出手等等,单单那场肉搏就进行了半个时辰,三子的消耗无可估量。这还只是力量的对抗,若在考虑心机谋算造成的心理伤害,可以这样讲,击杀三子若计十分,十三郎独占其七。   众人面色均有些羞愧,枪王忧虑说道:“留下一座星台,后患无穷。”   十三郎说道:“不要紧,八子和我说过,三星台缺一不能完成祭献,否则何须三支队伍;纵然这句话有些夸张,单独一座总不能成事。来的时候我注意到,沙天沉降的速度正在变慢,现在已经完全停滞。乱生海这么大,想必需要些时日才能恢复原状。”   大略解释几句,十三郎说道:“至于六子,完不成祭献迟早会上岸;若有机会遇到,顺手杀掉就是。”   淡淡的语调,展示的是信心甚至狂妄,但已没有人怀疑他的话。不计几大修士恢复实力后如何,只要十三郎恢复全盛,只要不遇到能够专克鬼物的神通,配合一些计谋策划,他完全有能力带领一家老小单挑整支队伍。   唯一的顾忌:生死契。   枪王说道:“既然如此,我等应该……”   “血舞受够了,这个说法有点意思,可还是讲不通。”   一句话将众人的心打入谷底,十三郎说道:“血舞这种人,哪怕早八百年就想死,还是会尽一切努力活下去,至少先尝试将其妻子复活。你们说对不对?”   “啥?”众人茫然反问,根本什么都没听进去。所有人心里闪着同一个念头:火烧眉毛,您到底是清醒还是迷糊,别玩了行不行?   ……   “血舞进血域的原因只有一个:鬼灵芝,不用说是为了挽救爱妻。这件事他准备了很久,如今只差一步即可达成目标,偏偏这个时候受够了,不想活了,怎么说得通?”   不理会众人的表情有多苦,十三郎说道:“大伙儿好好想想,到底为什么?”   蓝山无奈说道:“人力有穷,天力已有不能时。九子伤势太重强施神通,纵有鬼灵芝恐亦无用。之前三子也说了,她受山君诅咒,世间哪有什么灵药可以解救?有恋无望徒增悲伤,正如老夫之前所讲,血道友伉俪情深,求仁得仁而已。”   很有力量的解释,换来十三郎一记白眼,轻蔑说道:“他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况且还有孩子。”   枪王补上来,说道:“托给你,他放心。”   十三郎摇头,说道:“我看他一点都不放心,临死还给我留个难题。”   这话啥意思?众人越发茫然。   百花仙子聪明,美目连闪说道:“故意不点出自己所求,甚至连姓名都不透露,正因为如此,先生才对这份承诺更加着重。这样做看起来合理但是太功利,明显不符合其行事风格,也不符合血兄对先生的认知。”   心头陡生寒意,百花仙子惊呼道:“难道是因为……”   话到这里忽然停下,百花大伙儿正用怪异、甚至责怪的目光望着自己,好生奇怪。   “怎么了?干吗这样……看我?”   “他们想到了,但都不肯说出来。”   十三郎叹了口气,自己解释道:“血舞的后代可能是我的敌人,至少他这么认为。”   百花仙子俏脸煞白,这才真正明白过来,自己才是最傻的那一个。   假如血舞的后代只是个一般修士,纵与十三郎有些过节,也不至于让血舞如此为难。以血舞与十三郎的情分,只要不是无法化解之仇,十三郎应可轻松放过,当其根本没有发生过。换言之,其后辈是有资格成为十三郎的对手、甚至大敌的人,且多半势如水火。   这才够合理,试想血舞与山君九子的后代,纵然成不了人中之龙,也很难想象会是废材。问题在于一切明了之后,从血舞的角度,他该怎么办?   维护血脉,最好的办法是杀掉十三郎。可惜的是,十三郎拿到血鼎前血舞不能随便杀掉他;等到十三郎拿到血鼎,血舞已失去了要他命的机会、甚至连能力都不具备。回过头想想,当初血舞的想法呼之欲出,通过十三郎拿到血鼎,之后再杀了他,不但得到救治爱妻的机会,还替自己的孩子除去大敌,可谓一举两得。   结果就不用说了,事情演变成现在这样,要怪就只能怪十三郎太厉害,远远超出血舞的能力。顺而推想下去,血舞不认为自己的孩子能够战胜十三郎,于是苦思冥想、加上某些人力难以违抗的命运,最终弄出这条“妙计”。   先是搏命一击相助,临终相托并以厚礼相赠,最后还什么都不求,只要十三郎自己看着办。蓝山的话有道理,九子或许本来就无法存活;百花的推断同样有道理,血舞夫妻两个都已经受够了,想早一点从命运的摆布中解脱出去。于是乎,血舞、或许还有其妻子的意愿,以本就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活命机会,要换的不是十三郎如何报答,而是关键时刻的一次心软!   那或许就是其后代的一条命,一次活命的机会!   什么原因可以让人放弃生命?孩子!   什么人可以让血舞放下对妻子的执念?只有他的孩子!   强大的人一定骄傲,骄傲的人通常固执,甚至偏执。血舞后人如何众人不知道,大家都了解十三郎的性情,他轻易不会与人为敌,但若真的那样做了、甚至下决心杀掉某人,又岂是随随便便可以更改。   对十三郎而言,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难题,大难题。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十三郎何等聪明伶俐,但当这件事情与血舞的生死联系在一起,他也很难理得清楚;或许是能够理清,但是不肯相信。反之别人很容易想到,但又不好说出来;原因很简单,大家实在不忍血舞的谋划落空。   枪王满脸都是愁苦的表情,默默感慨道。   “这真是,咳咳……岂有此理啊!” 第854章 为自由去死   揭开尘封已久的窗纱,探出渴望已久的头,睁开疑惑傍徨的眼,披洒从未见过的星辉;曾经存在的孤岛周围,海面上浮起无数颗头颅,共同向那片星天朝拜。   浩荡天威阻挡不了它们的热情,磅礴森严抵不了对自冇由的向往;彷徨按下,恐惧敛起,亿万万张面孔遮盖了乱生海,汇聚成一张憧憬未来的脸。   一二三四五六七,千丈大小的天空上闪烁着七颗璀璨星辰,宛如七只迷离、仁慈的眼,淡淡星辉透过黄洒围绕的那口井,铺洒在水面、铺洒出亿万颗晶莹造就的沉醉与哀伤。   坐井观天,除了沉醉,还有什么情怀值得去想。   坐井观天,除了哀伤,还有什么词汇可以形容?   “嗷!”   不知哪只妖兽带的头,千万声呼应随之而来;凄厉的、沙哑的,奔放的、狂野的,热切的哀怨的,还有愤怒与乞怜、咆哮与嘶吼,万思万绪,千嘴千声,如泣如诉,似嚎似唤,宛如整个人间在呐喊。   那是囚笼世界的声音。   星光披洒,洒下的众生从未见过的光,如此瑰奇,如此曼妙,透着陌生,更多的是诱冇惑。星光洒下,多数被悬浮在空中的那只鼎吸走,残余光泽于昏暗中闪亮,引诱着、刺冇激着、激动着,鄙视着下方亿万万双眼。   那是囚笼之外的怜悯。   血鼎旋转,转动的是操纵命运的轮,如此壮阔,如此威严,透着辉煌,更多的是不容亵渎。符文闪耀,连接着上方的天与下方的柱,一尺尺一寸寸,一分分一点点,缓慢中透着沉默。沉默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光柱越发明亮,星辉越发集中,对应着周围的灰暗与冷涩,反衬出海面的浓稠与绝望;光柱升空,发出千万道雷霆比不了的轰鸣,轰鸣之中烟雾缭绕,蒸干、融灭一只只靠其太近的生灵。   于是众生知道。此次开天与它们无关,待那颗枢纽完成使命,当天空与掩盖在海水之下的大地连通时,一切便到了终结的时候;那便意味着,此地、与此地周围的万物万灵回到过去,回到它们亘古不变、曾以为那就是永恒的冰冷中。   “不!”   明明只是妖兽嘶吼。本该思欲难明,然此时此刻,人们分明听到一声、万万声呐喊。虽从未见过那片天,虽不知其蕴含着怎样的风险,怎样不可触犯不容半丝不敬,乱生海众生依旧发出怒吼,以最最原始的方式释放心中所想。试图挽留那点清凉的、温暖的、透着施舍意味的仁悯。   吼声阵阵,声浪与神通一切如潮水卷向天空,卷飞黄沙撕开帘幕,燃起漫天火海。火海中不知多少妖兽覆灭,火海中符文之光越发耀眼,光柱上行的势头非但没有减缓,反比之前更加迅疾,更加傲慢。   更加不屑一顾!   “嗷呜!”   凄厉嘶鸣中。一只庞大身影冲天而起,喷洒冰冇冻的同时撞向那只鼎、或者说已渐渐化做天空的那片金光。它不懂真相,不知道那只鼎才是打开天空的关键;它认为它是阻碍天空、吞噬天道的罪魁祸首,于是想将其冻结,或将其击毁。   七级大妖威势惊人,身后跟随着一只又一只愤怒的海妖,鱼鳖虾蟹。虫鸟龟鳌,成千上万、上十万妖兽轰轰而动,共同面对正在合拢遮挡其目光的那扇窗。   千万妖兽前后发动,掀起的神通光华堪比骄阳皓月;假如对比一下。将十三郎、或是那位比他更强大的三子投入那片汪洋内,绝难让自己存活。   群修失色,众人震撼,神情透着凝重与担忧,甚有几分惊恐。就在他们猜测、或还存有几分期待观望的时候,下一刻……   神通无影,妖兽崩裂成千万碎开,汪洋成血,血色弥漫,弥漫仅仅维持瞬间。无论多强大的妖兽,无论多少妖兽,无论聚集多少神通多少神通多少罕见天赋,通通于瞬间溃灭成虚无。声声悲鸣回荡在周围,一群接一群妖兽冲上天空,更多的选择了观望,目睹着自己的同伴、同族、陌生与熟悉的、食物或者天敌冲上天,冲入那片死亡黑洞,去寻道,去殉道。   天还是那片天,光还是那道光,绚丽仍旧绚丽,沉默依旧沉默,血鼎也还是那只血鼎;非要寻找改变的话,便只有鼎身无时无刻不在释放的血腥气息,比之前更浓烈。   万妖合力,尝试着要撕开那片遮盖头顶千万年沙海,换来的不是浩瀚星空,而是死亡、轻蔑,与透着漠然的几声轻吁。   “这又是何苦。”   愁情感怀是女人的专利,百花仙子泪湿衣襟,忘记了自己的身冇份与处境,啜泣声声。   “它们难道不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天?”   天空七星,有星无月,是人都知道这是假象,仅仅是人为制造出来的一片伪装。与其周围那片黄沙相比,此刻看到的星空只是阵法,是那些生灵更应该痛恨的灭道本源。   古鸣约说道:“乱生海万年不开,妖兽哪懂得这些。”   枪王冷哼道:“妖兽不懂,人难道就懂?谁能肯定我们知道的天是真还是假?是不是某个了不起的存在布置的阵法?”   “这……”   蓝山叹息说道:“认真想想的话,坐井观天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伏波轻蔑说道:“幸福?呵呵,幸福久了就是寂寞,寂寞久了……是什么?”   “这……”   百花仙子幽幽说道:“幸福久了……或许会想死。”   周围一片死寂。   ……   十三郎突然说道:“错。”   “……”群修一起转过头。   “百花错了,你们错了,我也错了。”   十三郎的眼中透着喜悦,神情若有所思,缓缓说道:“血舞不是为了孩子才去死,至少不是全部。”   所有人大惊失色,蓝山一愣,忽崩溃般大喊道:“少爷,不能啊!不是时候想这些啊……”   十三郎拦住他,说道:“我没迷糊,一直都没有。”   蓝山止住哭喊,神情似信非信。   十三郎笑了笑,笑容清透如激流下方的那汪深潭,静静说道:“想死,是为了自冇由。就像这些生灵一样,为了自冇由。”   群修茫然,心里想死了还自冇由?自冇由值钱么?值多少?   十三郎没去看众人的脸色如何,喃喃中透着几丝愤怒,默默自语:“为自冇由去死,用来自慰的借口而已……懦夫!”   蒋凡突然叫道:“合了,合上了,合……”   天崩般的一声轰鸣,赤目光华闪烁片刻,片刻……仅仅片刻后,天空回拢,光柱消失,水面如镜子般光滑,黄沙照样铺满头顶,一切为之定格。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除了那只停留在虚空中的环,与一道回响在众人心头的轰鸣。   “六道之门已开,入我之门,领法……”   下面应该还有话,但已微弱不可听闻。一行人的身体如被丝线拉扯着,不由自主朝着那个圆环移动。无需吩咐,群修纷纷尝试抗拒,法力却像冻住一样,丝毫动弹不得。   “怎么办?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去看看呗。我可以感觉到,这是传送。”   冇手里托着恢复原状的血鼎,十三郎神情淡淡,目光平静透出几分嘲讽。   “别担心,我们不是懦夫,要把自冇由捏在手里,所以没空去死。” 第855章 天殿昆仑内有藏   域内高堂,巍峨宽阔不知其大,是谓昆仑。   昆仑殿其实不能用殿形容,因它不是一座,也不是一片,而是一块纵横绵延于群山白水之上的大陆;它的本名叫昆仑巅,意指整个血域之巅,或者说最高的那个点。   假如有人视野足够宽阔,会看到这块满是高堂大宇的区域以悬浮的方式飘荡在空中,与其下方真正的土地相对应,宛如天空之下的另一道天。   七座山峰顶着这片天,或者说是殿,就好像七根撑天的柱子。每座山峰上均有一块分布着无数庙舍高堂的陆地,彼此相连但不是整体,仿佛含着某种韵律与节拍。奇妙的是,假如有人置身于昆仑殿的下方,也就是本该看不到天空的那片区域,仰望时仍能看到那亘古不变的二十八颗星。这也就意味着,当人被昆仑殿的阴影笼罩时,会看不到它。   那七颗柱子都是山,远看山峰上顶出煌煌,近观山峰上坐落着壮阔,然而当你攀山而上爬到顶点的时候,头顶却什么都没有。   远观可见,近看仍可见,当你顺着目光往前走到其脚下,它便从视野中消失,或者变成透明。   这就是昆仑殿。   ……   因有七座山峰为柱,不管是相连还是分断,昆仑殿大体都可划分为七块;但如有人能够一眼看完其全貌,心里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必定不是这样,而是一个圈加一个点。   由六块区域组成的圈,与一个面积与周围六块总和相当的点。只有来过这里并触摸到一定真相的人才会知道,那个点才是这里的核心,是真正的昆仑殿所在。   没有谁的眼睛能够看到那么宽,置身其中更无法想象脚下的厚重原来只是空壳,因此纵有修士遇到机缘撞入昆仑殿,通常也都在外围那个圈便会止步。这也就意味着,血域虽然存在万年,魔修也早已知晓昆仑殿存在,但其所进入的……根本就不是。   血域开启一次仅五十年,以大修的速度而言,什么都不做、绕着这个圈子跑恐都有些紧;之所以能够发现它,是因为传送进来的位置并不固定,这么多次下来总有几回靠得比较近。昆仑殿远望如此醒目,想不注意到都难。   以整块大陆作为殿堂,昆仑殿壮阔无边,而其中秘藏的宝物更加难以估量,且多为沧浪星难得一见的珍品,甚至根本不可能在下界出现。进入血域的修士多为寻宝,能进入这种地方本就带着运气,哪个还愿意把时间花在赶路上?于是乎,很多人宣称自己进入过昆仑殿,事实也的确如此,然他们实际上进入的根本不是同一个地方,甚至不是同一个区域。   或许应该说,真正的昆仑从未被勘察,甚至没有留意到其存在。   直到有一次,某人从外圈某个专放典籍的密室内查阅到往日秘辛,才知道昆仑殿核心有一个叫做“真典阁”的地方,里面封存着魔族近乎所有种族的真法秘典,也就是最最完善的传承!   不用说,当这条消息被人带回后,魔宫震动,魔修震动,整个魔族为之震动。当然,所谓震动指的是高层,能够触及到这种机密的个个都是种族大能,非一般修士所能知晓。   傻子也知道真典的意义何等重大;一个最简单最现实的例子,当初圣族衰落,魔域之所以能够形成如今的格局,就是因为有一小部分真典被人在昆仑殿内找到,最终惠及全族。   按说文明向前发展,历史越长基础越牢固,时代越新人类才越发强大。然而修真世界却不能按照这样的规律去衡量,有太多东西需要长时间沉淀于一身才可造就,时代新意味着修行的时间短暂,无论如何都不能与那些万年、十万年不死的老东西相比。   至于沧浪星魔族,情形就更特殊了,整体而言,与生死大敌灵域斗了整整一万年,魔族步履维艰,整体一直呈衰弱态势。以魔宫为例,每任掌座接过权柄之后,首先要考虑的不是什么雄途大志,而是如何维持与灵修的均势,保护领地、魔族不被反攻清算。   原因当然有很多,其中最主要的一条就是传承流失。因时代久远,新纪之战难以考证具体过程,但可想象的是,没有那支队伍出征的时候会把本族真典带上战场。于是当战事突然终结,飞升、也就是曾经连接上届的通道断开,流落异乡的魔族便只剩下自己脑子里的东西。再后来,经历一番整合甚至厮杀,魔修由原来的入侵变成守卫,由军队体系改变为治理,又是好一番颠覆与遗漏;直到魔宫成立,诸多长老意识到需要考虑立足长存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各族的典籍整理与保护才真正开始。   到那个时候,所谓百族早已面目全非,不说精锐死了多少,有些种族干脆整体抹去,还谈什么传承。反之灵修当初被打得惨,高阶力量损失太多不得不退让,但其传承基本完好,只要有时间,慢慢总能恢复元气。   换个方式讲,假如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下去,灵修或许真有反攻魔域、收服失地的那一天。   即便不考虑这些,真典的意义也很重大。沧浪星魔族立足万年,听起来很长久,但与上界真魔相比连零头都算不上。所谓真典,乃无数万年间魔族代代积累、代代发展与创新的智慧总和,其价值珍贵,哪里是什么法器宝物丹药所能比。   这般情形之下,魔修、魔宫对昆仑殿的重视程度可想而知。无论哪一次血域开启,所有进入血域的魔修都会被通知到,假如传送地点靠近昆仑店,务必务必要尝试进入,首要目标便是那些可能存在的真典秘籍。   “可惜啊,人欲总是先自身再他人,若真的能找到真典,哪个不是先考虑自己修炼,不至大成或者绝对没有希望的地步,谁肯献出来给别人。”   走在淡青色如玉石铺就的台阶上,林晚荣神情疲惫且有几分憔悴,自嘲说道:“我等这样做,算不算大逆不道?”   右侧天狼青衣气色也不好,左掌不知为何少去三根手指,冷哼一声说道:“林道友如认为自己高风亮节,大可就此回头。”   林晚荣轻笑说道:“回头?回不了头了。林某既然脱离队伍来到这里,便已打定主意不再回头。”   脸上在笑,眼里却又厉芒不停闪烁,踏阶拾级中,迎面一座不算如何雄阔的高塔映如眼帘,九十九级塔身笔直射向天空,顶端所指,仿佛能够穿透重宇。相距尚有数千米,一股浑朴之气扑面而来,单单吸一口,给人的感觉就好像目光能够穿透时光,瞬间看到、并且真实体会到万年前的历史,感受到那股沧桑与辽远。   “这就是真典阁?”   千丈塔身如枪似剑,背向几人的一面仿佛能够吸扯星辉,因而投下一重长长倒影;站在方塔的影子里,林晚荣的呼吸有些粗重,鼻端似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其中包含的凶狠意味,令踏地便可承载万钧的他竟有伏身叩拜的欲望。   那重影子万年没有丝毫变动,早已化成一座大修难以负荷的山岳,顶头便如天威降临。   用力呼吸一口精纯无可想象的魔气,林晚荣低吼般说道:“为什么是塔形?”   真典阁,不说其名字所代表的含义,只凭这股气息给人的感觉,哪怕它只是一个空壳,挪到沧浪也是难得一见的盛景。然而放在这里,周围遍地都是琼楼高宇,这座“小”塔丝毫显不出特意,甚至可以说不起眼。如非几人的目标就是它且距离其太近,绝难留意得到。   林晚荣左侧,闪灵长老目光微闪,低而重的声音提醒道:“但凡宝地必有奇异处,林兄注意守住心神。”   林晚荣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座方塔所引,周围一切都已不能在心中留下半点印象,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消失,只余下自己与那座塔一样。   内心微凛,林晚荣先是脚下轻踏,淡淡波纹自鞋子中回荡,冲入大地扩及周围,将自己与其它三人包裹其中。一股坚实的感觉油然而生,这一刻,他与大地好似连成一体,成为伸出地面的一块石头,拥无匹之厚。   闪灵长老微微一笑,轻吁一声说道:“多谢。”   林晚荣报以感激,说道:“是我该谢谢道兄才对。”   鬼道修士精于魂魄,摘履族人必亲于大地,脚下有土便不为外魔所侵,天狼修士拥有兽族才有的敏锐直觉;几人联手,战斗力量如何先不谈,安全上提高不止一筹。   “倒履神功如此神奇,妾身此时更加坚信,邀几位前来是最明智的选择。”   蓝瓶儿走在最前面,回首轻笑说道:“经过这么多事,两位道兄还不相信妾身?”   几人长途跋涉从乱生海赶到昆仑殿核心,经历了不知多少次厮杀与凶险。进入外圈后还曾闯过几道幻境迷宫,有过几次传送。这其中,四人同心协力非常重要,有几次险些丧命,但经共同参谋,最终平安抵达此处。   蓝瓶儿的话有质问味道,但是情有可原。这一路上,战斗以及破局主要由其它三人执行,但如讲到功劳……一句话,没有蓝瓶儿带路指引,几人此时恐怕还在乱生海里挣扎,哪里找得到昆仑殿的影子。从这个角度,林晚荣之前的话稍有些过,蓝瓶儿因而生出不满,也就显得很正常。   闪灵长老呵呵一笑,说道:“林兄心直口快,贵女误会了。”   林晚荣自也识趣,随后道:“贵女莫要见怪,林某只是奇怪,既然是塔,为什么不叫真典塔、或者真典楼之类,总比阁显得合适。”   “真典阁就是真典阁,阁就是隔,也是层,为什么不能是塔形?”   蓝瓶儿显得很较真,抬手指方塔言道:“百层百隔,一层即为一阁。几位道兄的族内真典,就在其中之一。” 第856章 真典诱惑   “好一座塔!”   方塔脚下,阴影之中矗立良久,闪灵长老幽幽叹息道:“好一座塔。”   前一句赞美,后一声感慨,赞美感慨交替占据脑海,再容不下一丝多余情愫。其它三人也都仰着头,脸上同样堆满震撼。   古老的东西总让人觉得厚重,方塔值得赞美的原因太多太多,不计那种历经万年风雨不倒的沧桑与雄浑,由几人所处的角度往上看,首先扑入心怀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不可攀!   昆仑殿内的确有些部分不许飞行,正所谓仙人法度不可猜量,哪怕万年过去,殿内许多地方仍有阵法运行的迹象,那些藏宝之地更有重重禁制,甚至会有护山妖兽繁衍存活。每一个进入昆仑殿的修士都知道,这里或许是魔族的宝地,但绝不意味着魔修可以畅通无阻;相反,其中蕴含的风险不可胜数,且属人为制造,远非那些凶蛮但也单纯的妖兽所能比。   阵法禁制长存,但不包括这座孤立于琼楼大宇之中不与任何建筑相连的塔。几人之前早已查看且曾做过尝试,随时有能力飞起来。之所以从地面走到这里,首先当然因为谨慎,其次便是看到它之后内心隐约生出的感觉:不准与之比高。   再强大的神通都不如时间更有力量,万年风雨,方塔虽为上界之作,仍难免在时间的侵蚀下留下丝丝痕迹。脚下青玉般的石阶已有些开裂,塔身墙壁颜色不再那么统一,有些部分竟如凡间所用的油漆般开始退色,甚至剥落。   即便如此,塔就是塔,需要人仰望并且一步步虔诚攀爬才可亲近。不用禁令,无需阵法,纵使它已经这么老,纵使它明明比远处的建筑低矮许多、细上无数圈,仍在印入眼帘的那一刻便生出印象:不可对其有丝毫不敬。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众人均能看到塔身第一层上的那三个流光溢彩宛如新铸、丝毫不见斑驳的大字:真典阁!   ……   五年跋涉,经历多少风险几多厮杀,多少次生死只在一线,如今终于抵达终点,叫人如何不激动,如何不为之感慨万千。   天狼青衣站立良久,脸上数次生出戾色,眉角如琴弦跳动不已;单单看起表情,不知情的人恐会认为他此时正面临大敌,正在心中酝酿杀意。如此这般多次反复后,桀骜天狼最终轻叹,附声闪灵大长老以感慨道:“好一座塔。”   林晚荣亦与此时开口,神态认真甚有几分虔诚,说着一模一样的话:“好一座塔。”   简单的四个字,语气中透着的是低头,或者说臣服。从这一刻起,几人对此塔再无一丝不敬,之前或多或少会滋生的叵测心思也淡了很多。   按照道理讲,在场几人都是魔修,来到堪称魔族圣地的典籍之处,本就不可能不尊敬;然而自从几人在路上挑明,得到真典并不会上交魔宫换取奖励之后,一丝悖逆的心思不由自主地滋生出来;因为当他们在昆仑殿内穿行时,虽时时感慨步步震撼,但已少了那种朝圣般的恭敬。   这也可以叫着心魔,但这几人不属于魔宫,某种程度甚至可看成散修,因而不会因此产生太多愧疚负累,至少不会因此觉得自己叛族。话虽如此,在谈到得真典之后时,几人多少仍有些不自然,谁都不愿提起魔宫。   “塔是好塔,可惜……”   蓝瓶儿的眼神略有些嘲讽,稍稍低头说道:“几位道兄可知道,为何会有这种感受?”   话未挑明,几人都知其所指;数千米外登阶而来,那种敬畏的感觉随脚步而加重,仿佛每个脚印都踩在人心上,压力累积实难生出别的感觉。至于原因……   闪灵长老沉思片刻,缓缓说道:“真典阁乃整个魔族的重地,防御自然森严,威仪历久而不衰,实为正常事。”   蓝瓶儿淡淡说道:“道兄难道认为,这里会设置禁制杀阵?”   问的只是一个,三人均因此觉得困惑。   蓝瓶儿微讽说道:“真典阁位于昆仑殿当中,假如有外敌攻到这种位置,标志着整个血域、也就是当初的中转枢纽都已沦丧;面对那样的敌人,什么样的阵法防御都将成为空谈。假如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真典阁也早就被魔族清理一空,或干脆毁灭以免落入敌手。从这个角度讲,真典阁是最最不需要考虑防御的地方,有资格进入的人不用防,需要防范的根本进不来,所谓森严,根本无从谈起。”   长老说道:“强攻当然不可能,但……”   话未讲完,蓝瓶儿接过去说道:“道兄如指的是小人偷窥,其实大可不必。真典阁长有高人坐镇,出入此地查典问道的大拿不知几许,若真有什么人在这里动手脚,呵呵。”   道理很简单,闪灵长老何尝不明白,只是既无防范现在又没人,那种感觉从何而来?疑惑中,三人脸色忽变,神情举止均有些不自然起来。   林晚荣犹豫说道:“难道是心……”   心什么?当然是心魔。这种事情真的很难讲,比如高官大贵有时会被凡夫训责,百战将军畏惧娇妻,神武皇帝会害怕儿时老师,冷血杀手有可能被一个柔弱眼神所吓倒。原因都一样,心有所敬,情便有所愧。   到底这些人都是魔修,来到老祖宗留典、同时也留下希望的地方,十恶不赦恐也会生出三分敬意,遑论他们几个。   事情往往怕想,明明没有根据,越想便越是觉得有道理。三大修士心情沉重,纷纷默想自己的决定到底对不对,是不是应该重新考虑。   全族兴盛还是个人强大,多数时候做决定很容易做,但在某些时候对某些人来讲,事情就变得不太一样。天狼修士如何无从得知,林晚荣与闪灵长老贵为大修,数百上千年蹲在乱舞城那种地方,若说与本族之间没有什么隔阂难言事,谁信?   交出真典,首先要决定交给魔宫还是上交本族。当然,无论交给谁,赏赐都肯定不会少;但从结果看,本族修士获益最大,以他们“并不出众”的修为实力,最终能站到什么位置犹未可知。此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作为带回真典的人,谁知道上层会怎么想这件事?想得严重些,假如上层认为他们还有隐瞒,甚至私藏……   后果不堪设想。   不要觉得这是杞人忧天,几人能够活到现在,对修真界的残酷理解得比谁都深。一部功法一颗丹药便可死掉无数人性命,一族真典面世,掀起的风浪绝非他们这种级别所能承受。   上缴面对风险难承,不交可能有心魔煎熬,几年跋涉,多少艰难,真的到了地方,众人忽然发现最大的难题竟还是自己,纷纷苦笑起来。   气氛稍稍有些凝重,蓝瓶儿目光轻扫,眼里那一抹讥讽更浓。   轻叹一声,她说道:“林兄多虑了。妾身可以保证,事情绝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退一步讲,几位道兄若真觉得心有所碍,大可退取折中之法,先在此地修炼数十年,视进益如何再做决定;几位或许还不知道,真典阁内凝有无数先贤之感悟与所得,每一层都已浑然天成,颇具灵性。或可这样说,天下再没有比这里更适合修行的地方,岂不两全其美?”   这话有道理,世间不乏这样的所在,因某大能长期在一地坐关,周围的生灵万物、甚至连洞府都因而具备一定灵性;如其门下或修行同类功法之人入内修行,效果比其它地方好上十倍。有了真典,有这么好的修行之所,数十年后不定能达到何种修为,道法上的感悟更不是沧浪魔修可以比,前途不可限量。   除此之外,蓝瓶儿间接提醒几人,延迟数十年即可延迟数百年。几人大可先把自己修至人间至尊的程度再考虑此事,到那个时候,谁敢说出不敬的话。   天空与心胸豁然开朗,天狼修士郎笑说道:“既然如此,我们还在这里等什么,入塔吧?”   林晚荣随之一笑,开口道:“林某过于痴愚,五年奔波就为了今天,到头来畏首畏尾……难道当初被宗族所拒。”   不知想到什么往事,林晚荣眼里闪过一抹精芒,似有愤怒,有怨气,更多是对未来的憧憬。他似乎看到,将来的某一天,自己对千万族人宣讲道法……   “贵女似对真典阁很熟悉?莫不是……以前就曾来过这里?”   闪灵长老的话将林晚荣唤醒,想着忽觉得好笑,主动开口道:“道兄说笑了,七百年前,贵女她还只是个……咳咳,贵女自有机缘,或得到前人指点,何需你我挂怀。”   非大修不能进血域,这是每个持鼎人一定会遵守的底线,七百年前的蓝瓶儿哟没有结婴都不知道,无论如何都不够资格。   林晚荣有意开脱,蓝瓶儿报之一笑,说道:“妾身的确有些机缘,几位道兄请恕我不能名言;各位需要知道的是,这里的确藏有各族真典即可。”   声音温和甚至温柔,但含着不容更改的坚决,闪灵长老哈哈一笑,说道:“老夫怎好窥人隐私,既如此,请贵女指点如何入塔。”   塔是塔,入塔是入塔,两码事。入塔之门就在眼前,蓝瓶儿早前刚刚说过此塔没有任何禁制,但……几人都未移动脚步,耐心等着她来带路。   蓝瓶儿并未因此而不悦,也没有推辞,坦然说道:“入塔规则很简单,各族修士以自身血脉验证,通过即可直达本族所在的那一层。方法妾身早已准备妥当,然在此之前……”   美目流转,蓝瓶儿的声音忽变得慵懒,随意说道:“请诸位道兄履行承诺,先送我一程。” 第857章 七星环炉,山门有望   早在脱离大队前甚至更早些的时候,蓝瓶儿与三族大修便曾有过约定,由她带领大家前往藏典之地,以此换来三人相助,送其进入一个秘密所在。   蓝瓶儿要去的地方在哪儿、里面有什么宝物、为何需要他人相助,吸引力为何比真典更大等等,几名大修丝毫没有过问,显得颇有风度。   人与人不同,真典固然重要,但不是所有人都把它当成第一目标,或还有人不以为然。有人觉得真典无非更系统更全面,对各族修士更有针对性;当然对同一种功法而言,真典内的注解肯定比较详尽,错误少、甚至不会有。   然而典籍毕竟只是典籍,不能马上提升实力,需长时间修行提炼才能见到效果。退一步讲,就算有了真典,对飞升依旧没有半点帮助。进入血域均为大修,充其量修至化神终极便告终结,要之何益?反之宝物就不同了,一件威力大的宝物足以保证自己实力大幅提升,不说同阶,跨阶亦可战得。昆仑殿内还有不少秘藏,万一遇到那种可直接拔高修为、甚至对突破有奇效的丹药,岂非实惠得多?   因为这些,三族大修未对蓝瓶儿的计划提出异议,反正他们最看重真典,能得到这种机会已是侥天之幸,不可贪图太多。   真典阁就在眼前,篮瓶儿的要求很合理,但在当时当下提出,反驳应声而起。   “休怪老夫多心,此举有些不妥。”   闪灵长老首先提出质疑,诚恳说道:“首先我等尚未真正进入典阁查阅,此处到底有没有真典仍未可知。按照贵女所言,进入你指点的地方需要多人合力,意味着除你之外,其它人很难进得去。这样的话,假如贵女……”   下面的话不用讲,蓝瓶儿无需做太多手脚,只要一进不出将他们晾在这里,则几人除了走得远一些,根本一无所获。   其余两人纷纷点头,林晚荣说道:“不如这样,贵女将入门之法告知,待我等确认塔内有典可看,再来帮助贵女,如何?”   应该说,两人提出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相反如此才显坦诚,某种程度上证明他们并没有过多图谋。旁边天狼修士虽未开口,神情也流露出同样的意思,将目光投向蓝瓶儿。   蓝瓶儿轻轻摇头,神情坚决说道:“不行。”   闪灵长老目光微闪,说道:“贵女这样讲,老夫不明白。”   不明白,不是不满或者别的;从内心讲,闪灵长老不认为蓝瓶儿看不清局势,不明白其信心由何而来。最简单的道理,几人无需做什么卑劣事,只要袖手旁观,蓝瓶儿同样毫无所得。   林晚荣的反应比闪灵长老直接得多,不开口,脚下光环应声而收,从蓝瓶儿的身下脱离。   蓝瓶儿不为所动,神情懒懒说道:“几位道兄请容我解释。首先,大家都还不知道一点关键处,真典阁畅通无阻,指的是得到其认可之后。所谓认可,首先需要验证血脉修为,大修以下进不得,血脉不够精纯同样进不得;进入之后也不是想出就能随便出来,至少需感悟修行三十年。”   天狼青衣神色微变,说道:“准进不准出?那怎么行!”   林晚荣声音透出严厉,紧跟其后说道:“贵女此时才提到此事,是何居心?”   闪灵长老轻挑霜眉,神情更加不解。   单就进入而言,蓝瓶儿所讲的两个条件虽然严格,几人还不是太在意;因他们自负血脉纯正,修为也足够;假如这样都不能进入,只能说此地根本不准魔修通过,虽失望但不会有不平。   几人真正在意的是第二条,一进三十年。   昆仑典秘藏无数,几名大修的目标是真典,但不意味着不想要别的宝物;假如顺利得到真典,几人为何不能暂将修行放一放,去别处看看?   入塔三十年,假如放在外面,三百年也无所谓。然血域能够停留的时间有限,按照蓝瓶儿的说法,赶路加上塔内感悟便已去了大半;余下十几年听起来很多,但对昆仑殿这样的地方来说,或许连破除一地禁制都不够,几人如何能甘心。   天狼青衣说道:“至少三十年,意味着时间有可能更长,岂不等于困在这里?假如真的是这样,我等似应该先看看别处,之后再做计议。”   林晚荣反驳道:“骛远贪多之举。钟兄难道认为,贵女真能保证你随时入塔?”   这话重了。天狼修士面色微沉,但也意识到自己的确被贪念遮了眼,随将目光依旧投向蓝瓶儿,略有怒意。   蓝瓶儿淡淡说道:“两位可否容我说完?”   闪灵长老呵呵轻笑,说道:“林兄、钟兄不要着急,贵女不是莽撞之人,既然这样做,应有合理解释。”   是提醒,也是警告;林晚荣轻哼一声不再开口,天狼修士目光闪烁,眼中似有猩红跳跃。   三人各有异动,蓝瓶儿对此视如不见,懒懒的声音自问自答,缓缓说道:“真典阁是什么地方?专供各族精锐除疑结惑之所。来此的修士,虽不能说个个天骄绝代,但都称得上杰出之辈。不妨试想一下,假如人人都可来得,这座塔会不会显得太小?”   几人默默点头,知道她解释的是第一条,入门需要验证考量。   蓝瓶儿说道:“既然是精锐,且修为多临近破关入神,心性难免有些浮躁,或因焦躁失了定性。三十年坐修,为的不是将他们禁锢,而是逼其静心沉炼,好好感悟道法与前人所留精髓。”   目光轻扫,蓝瓶儿微讽说道:“几位道兄设身处地想一想,此举可有不妥?”   听了这番话,三名大修彼此对望一番,均陷入沉默之中。然其平静的表面所掩盖的,是心神受到剧烈冲击、犹如醍醐灌顶。   修行最忌什么?抠出一切外部条件,心性最忌者只有两条:松懈与心浮气躁。此地三大修士,修为最高应属天狼修士,已将临近大修中期巅峰,其次是闪灵长老,至于林晚荣,他才刚刚进阶大修,境界初稳而已。   修道犹如攀阶,一阶一难、一阶一景,临近破阶最易滋生焦躁急迫,反之刚破境的时候最多松懈,因贪图新景浏览好强,因惰直至停步不前。单以心性沉稳论,非但林晚荣不如闪灵长老,天狼修士比之也有不及。原因很简单,长老看够了大修新景,正处励精图治之时。   无论从哪个角度,蓝瓶儿刚刚所讲的话都是一种点拨,甚至称得上教诲。正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先,修真界或应加上一条:莫以修为论高低。   沉默良久,闪灵长老第一个开口,慨叹道:“贵女不愧为妙音门寄予厚望之人,能有此番见识,实令老夫汗颜。”   蓝瓶儿神情懒懒,只以目光看向其余两人。   林晚荣神情有些挣扎,片刻后显出果断,抱拳诚恳说道:“谨受教。”   天狼修士最后一个开口,缓声说道:“假如是这样,贵女所提,岂非没有两全之法?”   其余二人亦有此问,问题随之回到原点,没办法先行验证的话,几人如何能放心先把蓝瓶儿送走?   蓝瓶儿轻轻一笑,说道:“几位道兄请望上看。”   望上,不是刚刚才看过?三人闻听抬起头,神情瞬间大变,张口结舌。   ……   二十八颗星辰去其七,七星盘绕徐徐沉落,渐至当天悬浮在这片楼宇的上方。或许应说得准确些,它们所停的位置,恰好将这座真典之塔围绕在中央。   星辰原本位于高天,除觉得明亮外并无特别处,此时高度降低,众人看清其全貌,方能真实体会到那种直面苍穹的神秘与震撼。   湖一样大的宝石什么样?云一样厚的彩虹怎么看?假如七座如山岳般大的光体就在头顶,其脚下的人会因此生出何种感觉?   渺小,柔弱,微不足道!壮观,瑰奇,玄奥且拥无边威严!自己与上方反差如此强烈,强烈到让几名大修生不出一点违背的意愿。各种无法言表的思绪潮翻浪涌,三人脸上透出惊恐,如垂死妖兽正面临天敌利口,惶惶难以定神。   真典阁正处七颗星辰的中央,本该如嫩草伴随千年古树般不起眼的它竟丝毫不显得小,就像一根骄傲的旗帜竖立在台上,仿佛它才是一切的中心,是那七颗星辰的轴。   七颗星辰降临虽然无声,但它们的光华不可能没有变化;三人之前毫无所觉,此时震惊之余才发现,一直停在蓝瓶儿手中的紫烟炉不知何时飞上了天,放大百倍后正坐于真典塔尖,将所有星辰之光吸附。   轻烟渺渺,天地人三香齐燃,小小香炉定七星,如神迹!   “这……这只炉难道……不是仿制!”   林晚荣的惊呼颇具代表性,此时此刻,三人首先想到的不是那七颗星辰会带来什么变化,而是那只之前距离自己近在咫尺的香炉……十之八九就是正品,是灵宝!   一把真假难辨的掌天弓,引发了多少血案多少争夺,若非魔宫强势保留,还不知要牺牲多少人命。如今有灵宝出现在眼前,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浪?沉浸在震撼中的三人进而留意到,真典塔的大门光华渐放,似有展开之兆。   “灵宝沟通天地气运,妾身怎有那样的福份。”   轻轻一语就此揭过,蓝瓶儿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几人会不会有质疑、进而涌出贪念,其神情慵懒如美人饱睡后刚刚睁开的眼,给人以神采飞扬、欲振九天之感。   “几位道兄送我登顶,即刻便能入塔。” 第858章 君临   七颗星、或说七座山下,来自摘履、闪灵与天狼的三个修士沉默不语,久久不好决断。   蓝瓶儿等了一会儿,墨眉轻挑温声道:“怎么,三位道兄不愿意?”   三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愿先开口。   蓝瓶儿说道:“让我来猜一猜,几位道兄非是不愿,而是不敢、不甘,或还有几分不忿,对不对?”   望着闪灵长老,蓝瓶儿说道:“道兄不敢,因不知道妾身信心出自何处。”   看向林晚荣,蓝瓶儿说道:“道兄不甘,因舍不得放弃这件不知真伪的灵宝。”   目光转向天狼青衣,蓝瓶儿眼里嘲讽的意味更浓,说道:“钟兄想法最多,不但想要真典,想要紫烟炉,就连妾身也想图谋……”   “够了!”   狼啸骤起,伴随断喝回荡耳鼓;话说到这种地步等于翻脸,天狼青衣面色阴沉,反手放出巨狼,喝道:“两位道友,你们还等什么?”   无人回应。   迎着蓝瓶儿讥讽的目光,天狼青衣神情大变,回头看……看到两只泥塑木雕。   这种说法有失公允,林晚荣呆愣愣站在原地,的确如一具没有神魂的木偶;闪灵长老情形略好,此刻正竭力盘膝咬牙哭撑,汗水自额头滚滚而落,但不知道其对抗的是谁,或者是什么东西。   “这是……”   惊问只发出一半,脑海中轰的一声巨响,天狼青衣如被巨锤砸在心口,当场喷出一口鲜血。   “夺舍!”   凄厉惊嚎,天狼青衣腾空而起,又如石头一样重重落下;翻身毫不犹豫掉头便跑,口中同时发出厉啸。那只庞大凶狼随声而动,但其目标……赫然是天狼修士,也就是它绝不可能悖逆的主人!   “不!”   地上跑,人类哪里跑得过狼,巨狼三窜两跳超越自己曾经的主人,抬手一爪将其打到半空,再度跌回其出发的地方。迎着巨狼的目光,青衣修士分明看到其眼里流露的挣扎,但其魂魄似与身体不相调,明明不愿意如此,动作却半点都不犹豫。   身边,一只硕大无朋的蟑螂低头凝视着他,虫类特有的冰冷目光令人不寒而栗。那只巨狼缓缓从远处跑回来,嘶鸣好似呜咽声声,无奈伸出舌头舔舔自己主人的脸,像是在安慰,又像是请求。   它不会说话,但其意思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认命吧主人,没得救了。   ……   “不是夺舍,是君临。”   一个正面临凶险堪比夺舍的修士,外有两只七级妖兽看守,蓝瓶儿不担心三名大修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只管仰头看着空中。空中紫烟炉徐徐旋转,天、地、人三香,天之香刚刚开始燃烧,地之香仅余一半,人之香约存八成,其烧出的烟气很是奇妙,一分为三,一上行两向下,分别钻入闪灵长老与天狼修士的身体。   林晚荣?已经没有资格再分享那道香气。   “视吾为君,君之意即为尔之志,君之愿即为尔之往;君之思即为尔之忧,君之忧即为尔之怒,君之怒……即为尔之死!”   高高扬起头颅,露出脖颈与胸口的那一片皎白,蓝瓶儿神情依旧懒散,带着讥讽,同时也透着几分失望。这一刻,她就像自己嘴里所说的那样,如君王矗立在子民的面前,与心中。   “我本不想这样,是你们逼我这样做。”   稍稍低头,蓝瓶儿俯视闪灵长老,说道:“我本想保留你们的神智,把你们平平安安送入真典阁,以三十年时间参悟本族真典。三十年后取尔感悟与修为;那样的话,尔等还有机会反噬与我,谁胜谁负,只看造化偏向哪边。”   事情到了这一步,蓝瓶儿所讲应该是真心话,三人、包括最弱的林晚荣此时都还有思维存在,听后均不禁惨笑,无言可与之对。   “可凝聚但你们太贪了,贪得无厌,逼我不得不动用三香之力,自己也将承担其后果。”   “你……”   闪灵长老能说话,但其摸样太过恐怖,双眼赤红如烧红的烙铁;一股股鬼雾自其七窍钻进钻出,身体里也有浓浓雾气翻滚,其中无数冤魂哀嚎,宛如人形炼狱。   面孔扭曲,闪灵长老竭力压制着那股自胸腹升起的失魂感觉,吼一样叫道:“此事应有误会,老夫只想问一问详情,贵女为何这样做!”   蓝瓶儿唇角轻挑,说道:“道兄为何不先问问,我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闪灵长老叫道:“妙音道法老朽不想知道,只望与贵女辨清道理……”   蓝瓶儿挥手打断他的话,讥讽说道:“先不说道兄城府如何深,脸皮如何厚,心胸如何狭窄阴险;这一路行来,道兄这一声贵女唤得最诚心,可惜还是错的。”   闪灵长老神情再度大变,叫喊道:“你不是……你夺舍了蓝姑娘,你你……你到底是谁!”   蓝瓶儿神情淡淡,说道:“不是夺舍,是君临。”   闪灵长老如坠冰窟。   蓝瓶儿抬头看看天空,不知是在观察什么,好一会儿才回过头。   正对着闪灵长老渐渐变得迷茫的眼睛,蓝瓶儿说道:“萧十三郎难道没有提醒过尔等,本座有极大可能进入这支队伍?”   闪灵长老嘶嘶喘息,喉咙仿佛被挤成了一条缝。   “你是……灵妙法……法……”   “是,但也不是。”   蓝瓶儿的神情有些怪,似厌憎又好像自厌,脸色心情都随之变得糟糕。懒得再问什么,蓝瓶儿讥讽说道:“若不是在这里,本座一根指头便能将尔等碾成粉碎。这一路上,尔等惺惺作态,还做出彼此存有间隙的摸样,可知有多可笑?多恶心?”   回头看着几无声息的林晚荣,蓝瓶儿眼中涌出厌憎,缓缓说道:“尔等亵渎君威,罪该万死!”   言罢蓝瓶儿走向青衣天狼,正要开口,身后忽传来一声,不,传来半声厉喝。   “闪灵乱……舞……呵!”   厉喝以惨嚎收尾,蓝瓶儿头都懒得回,淡淡说道:“没用的,君不可逆,君临魂丧,想死也死不了。”   望着犹在挣扎的天狼修士,望着其眼中那两团截然不同的红,蓝瓶儿有几分惊诧,神情稍显郑重。   “原来如此,他们都是幌子,你才是萧十三郎布下的暗子。” 第859章 各走各的路,各等各的人。   蓝瓶儿的话很直接,语气坚定;青衣修士神智仍很清醒,心念电转搜取最合适、最不易引来恶果的答复。然而当他望着蓝瓶儿黑漆漆的眸子,不知怎地忽觉头脑晕眩,到嘴边的话变了调。   “钟某确与萧十三郎谈过灵尊,但未就此与他有过交易。”   蓝瓶儿微微一愣。   青衣修士同样一愣,心里想我这是怎么了?疯了么?   蓝瓶儿一愣之后恍然,失笑说道:“难怪。”   难怪什么?青衣修士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希望,忙说道:“贵女如能手下留情,本座……钟某什么都愿意做。”   蓝瓶儿笑了,笑如芙蓉般妩媚,颜如彩霞般灿烂,唯眼神越发冰冷。   一如青衣修士此时的心。   “难怪连我都察觉不到异常。因萧十三郎知道你是个废物,所以才只有提醒没有托付,另外送给你一道……”   脑海中回忆了一下,蓝瓶儿思忖说道:“送你这道所谓的红尘意,用来对抗有可能发生的变故。他不确定本座会选择谁,但知道瓶儿是最可能的人选……林晚荣与闪灵老鬼……嗯,萧十三郎对他们两一直没有完全信任,呵呵,好重的心机!”   “萧十三郎故意离开乱舞城,其实是为了给本座创造机会;因为他找不到我,与其重新分辨陌生修士,不如在现有的人里面任由我来选;如此一来,本座无论选择谁……他也认为是夺舍,因此认定在性情习惯上比较好辨别,更容易找出破绽……呵呵,好狡诈的手段!”   “萧十三郎知道本座一定会来,但不知本座何时来,以何种方式来。他不确定能否认得出本座,只能制造机会等我主动出手;为防万一,他送给你一道暗手。”   “萧十三郎知道,本座在其身边迟早会露出马脚,且因实力受限,首先要考虑的就是自保。枪王血舞不用去想,其它人由他亲自挑选,本座绝无可趁之机。”   “余下可拉拢或者控制的人选已经不多,你的修为不错,贪念最足,注定会成为其中的一个。”   轻轻叹了口气,蓝瓶儿说道:“如此看来,他是把你们几个卖给我,希望从中寻到找出本座的机会。呵呵,好狠毒的心思!”   一番大论推论猜测论,青衣天狼早已目瞪口呆,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因钟大头引荐才得到的机会,与十三郎之间仅仅见过两面,怎会想到对方竟已转了这么多心眼、动了这么多手脚?假如蓝瓶儿此时所讲都是真的,十三郎赠送那道令他震惊但涌出贪婪的气息是为了布置陷阱,自己岂非成了诱饵,而且是主动挂在钩子上?   堂堂大修,一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险,此时茫然不知所谓,脑海一片空白。   “萧十三郎,他竟有胆子设局杀我!还要那个该死的女人,她竟敢毁掉本座法身!”   思绪理清,心中的怨与恨随之升腾。疾言厉色无所向,怒火无处宣泄,蓝瓶儿精致的面孔有些扭曲,脸上泛出诸如屈辱、后怕、愤怒等诸多情绪,变幻良久才回复宁静。   “这是死亡的气息,还有恐惧的感觉,呵呵,本座有多久没有体会过了,哈哈哈!萧十三郎,单凭这一点,你便称得上元婴第一!”   “只可惜你的层次还太低,知道的事情太少,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哪些人;更不知道我们筹谋了多少年,做了多少安排。”   “只可惜,你还是不够狠,不够果断。假如是本座来做这件事……”   认真想了想,蓝瓶儿确定自己会处理得比十三郎更好,唇边泛出冷笑。   “所以你死了,死路一条。你把本座逼到这种地步,很值得自傲;但也恰恰因为此,本座才没有力量保全你的性命,也失去了亲手杀死你的机会。”   神情流露出几分寂寥,蓝瓶儿慢慢恢复平静,低头对青衣修士说道:“你可知道,萧十三郎已经死了。”   青衣修士的表情已有些呆滞,闻言讷讷说道:“死了?”   蓝瓶儿点头,说道:“三年前就死了。”   青衣修士颤抖了一下,问道:“为何这么肯定?”   蓝瓶儿说道:“阴阳颠倒,三生路启,六道之门方能打开。三年之前六道之门便已经开启,所以他必定死了。”   青衣人听不懂这番话,但从蓝瓶儿的神情中看出其把握十足,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   ……   “贵女……想要什么?”   十三郎死还是没死,对眼下没有任何帮助,天狼青衣眼中红芒猛地跳跃了一下,神智居然再度回复清醒。   “无论什么事,钟某愿效犬马之劳,只求贵女留我……”   “这么顽强?”   蓝瓶儿脸上有一丝惊诧,仔细审视着青衣的眼睛,望着那团被猩红包裹却始终不肯完全熄灭的赤芒,内心暗生波澜。   “仅仅一丝便有如此威力,作为施术本人……他到底死没死?”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紫烟炉,此刻闪灵与林晚荣都已彻底成傀,唯青衣还能如此清明,关键便在其眼中的那一点红。   “红尘意,到底什么才是红尘意?为何他与那个妖妇的不同,似乎……更加纯粹?”   “三年前,六道之门虽然开启,但显得有些勉强;还有我一直有种不祥之感,好像三子他们出了什么变故……难道说……”   神情突变得兴奋,蓝瓶儿讷讷自语道:“假如真的没死,倒也是好事情。多少年没有过这类人物出现,如能将他吸尽,或可再增一些造化?”   心念电转,蓝瓶儿很快有了决断,目光重新投向战战兢兢的青衣修士,说道:“你不想死。”   青衣微楞,之后连忙点头。   蓝瓶儿指指林、鬼两人,说道:“他们也没死。”   青衣再楞,拼命摇头想要开口。   “不想变成他们那样也可以,但要依我一事。”   说着话,蓝瓶儿反手拿出一物,托于掌上说道:“吞下它,与你的元婴融合。”   那是一只蜘蛛,五彩斑斓,浑身长着利刺般的绒毛。五彩蜘蛛趴在白玉般的掌中,安安静静地望着青衣修士,冰冷目光似带着几分讥笑,或还有几分诱惑。   青衣修士不知其果,只觉得从头到脚十万八千根汗毛通通倒竖,半响不能开口。   蓝瓶儿说道:“吞不吞其实由不得你,本座可以让它与你的元婴强行融合,只是效果略有差异罢了。”   这应该是实话。当然那个“略”字或许有点夸大,不是略有差异,而是很大差异才对。   不等青衣说什么,蓝瓶儿继续道:“吞了它,本座还会送你进入真典阁,继续修习天狼真典;本座还会赠你丹药,会抽取他二人的本源之力为你淬炼神魂,实力必然大进。那到时,你就是本座护法使者,有很多事等着去做。除此之外,你有一丝机会融合其血脉,成为异种天狼蛛,也就是本座的继承人,将来有机会拜入师尊门下,成为山君之子!”   “山君门下不要傻子,所以不用担心本座灭你神智。”   “不吞,结果你自己清楚;吞,认我为主,你的生死意动皆在我一念间,但只需效命五十年,便可重获自由。”   不给青衣说话的机会,蓝瓶儿一口气讲完,说道:“你还有十息用来思考,之后便是想吞,也已经来不及。”   这也是实话,经过这么久,青衣眼中的那丝赤芒终于支撑不住,即将被猩红燃灭。   青衣的反应出乎蓝瓶儿意料,几乎没有什么思索,甚有些急不可耐的样子,疾呼道:“给我!”   “……”   蓝瓶儿反倒为之一愣,随后意识到此人是什么样的人,神情有些失望,有些讥讽。   “这样的人,或许更合师尊的意。”   轻轻弹手,五彩蜘蛛如闪电飞入青衣张大的嘴巴里,余下的事情不用去管,蓝瓶儿似也不想看他辛苦挣扎的摸样,自顾转过身去。   “天狼入塔没有问题,这两人成了傀相,恐怕不容易被认可。原本此次可吸收九人之力,得到九部真典,如今只余三种……”   想到这些,蓝瓶儿眼角阵阵急跳,许久难以平复。   “罢了罢了,七星垂落如此异兆,想必能够引来一部分修士。如有人幸运闯到这里来,或许还有机会。嗯,本座可以给他们一些指引,只要耐心些,再加上一点运气,本座定可合三清凝就法相真身,成为人界至尊!”   “什么飞升,什么传承,什么真灵之盟六道三生,本座才懒得管。我要掌控人间之气,以一界之力修大自在,自成仙道!”   仰头望着天空,蓝瓶儿神采飞扬,浮想中忽又记起什么,眼里陡然闪过厉芒。低下头,蓝瓶儿抬手抚着胸口,指尖在白皙上划出一道艳红,眼神变幻,渐渐浮现出暧昧、缠绵,甚至称得上淫靡的光。   “天生烘炉,玄阴之体。呵呵,萧十三郎,假如你真的没有死,本座……等着你!” 第860章 鬼窟有家不经年   荒窟黑石阴风凄厉,两侧石壁堆满刀斧砍削的痕迹,望之即觉得冷硬强横。无水无花,无木无草,处处皆是打着旋的阴风呼啸,吹来一股股呢喃耳边回荡。   “阿者言无,鼻者名间,为无时间,为无空间,为无量受业报之界。”(注)   声音是真实的,以股称之是因为发出声音的“嘴”太多,多到数也数不清;这么多梦呓般的声音汇集但成不了片,因为那些风太过冷漠而且霸道,生生将其切割成片,再扭聚成一条条丝索朝脑海里钻。   声音也能被切开?   答案是:这里的风可以。   往远了看,四周其实极为空旷,但因视线被阴风斩得七零八落,看不清具体景致;模糊中只见影影憧憧,大的小的鬼的怪的诸多形体摇晃,似山像雾又仿佛一个个人影,总之不晓得具体。耳边呢喃之声不停,间或听到一两声嘶吼厉啸,如有小鬼在脑海中嬉戏。   置身于这样的环境里,很难生出第二种感受,除了冷。脸冷手冷全身都冷,眼冷心冷冷入灵魂,偏不肯把人冻死。   冻不死的冷,所以要一直体味下去。   ……   “外面太冷了。”   与小不点亲昵一阵,十三郎将她放下来,拉着手走向洞府深处,嘴里说着每天都要说的话:“下次不要洞口等我,爹爹没事。”   “可是爹爹说,小不点就像太阳,看到就不冷了。”   小不点嘻嘻笑,说着每天都要重复的内容。她的习惯至今都没有改过来,小小的身子半侧着,脚尖点地一跳一跳的走,时而用两只手攀住爹爹的胳膊吊一会儿,乐一乐,吐吐舌,之后心满意足。   “是啊,可……不用出来这么早。”   自作孽不可活,女儿像太阳这句话是自己说的,十三郎皮厚但不好意思在孩子面前反悔,只好退而求其次。   “爹爹是个准时的人,到点再出来也一样。”   洞口粗陋而且狭小,仅供两人贴身而行;好在十三郎不算壮硕,小不点更像粘在其身上,行走起来倒不显得窄。越往深处,那种让人心烦意乱的呢喃声渐渐消去,头顶月石洒下的光柔和而精致,十三郎也像从泥沼中爬出来一样逐渐轻松,心境越发开朗。   “叔叔伯伯们怎么样?”   “老样子喔。”   小不点的声音清脆透着几分不满,说道:“枪叔叔出来过一次,拿了点东西回去打铁;蓝伯伯偷磁石被我抓到……”   “不能说偷。”十三郎严肃说道。   “喔。”小不点撇嘴,心里想那老头明明用不完还要拿,分明就是偷。   “伏叔叔还在抱怨,话太多被花姑姑赶走;古鸣约……”   “要叫叔叔。”十三郎再次纠正,时刻不忘提醒囡囡要淑女。   “古鸣……叔叔又在发愁,前两天说他的鞭子恢复有望,今儿不知咋的了,反正脸色不好看。还是蒋叔叔好,讲故事很有意思,暖呼呼的。”   “小心他给你种道。”十三郎笑着说。   讲故事是假的,种道之法并非只能害人,还可以用来安抚神魂,并可以灌输的方式输送一些基本领悟,对于从未正统修炼过的小不点来说,意义不可估量。   “他敢!”小不点弯弯的眉毛突然变成一两小剑,顺手一拉扯出一小段黑丝,说道:“爹爹你看,进步很多了对不?”   几条岔路出现在眼前,通往各自修行密室。小不点轻车熟路选了一条,粉嫩玉指在石壁上抹过;法宝劈砍都觉不易的坚石变成豆腐,出现一条弯弯曲曲、且深浅不一的缝。同样是空间之力,小不点以往最大的问题是无法控制其度;如今明摆着大有长进,遂赶紧拿出来卖弄。   出手即是全力肯定不行,只会一条直线当然不够巧妙,凡事喜欢做精做绝的十三郎因而取消小不点的战斗资格,严令其耐心研究神通。   “还好,但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涉及修炼,十三先生由慈父变成严师,苛责的意味远远大过称赞,甚至不惜亲自示范。伸出一根手指,十三郎随意在墙壁上画了画,转瞬间写出一排笔骨嶙峋的字,旁边却画了一朵柔柔弱弱的兰花。   “两者任做其一,就算出师。”   这个要求真的有点高,不说法术与法力控制,单说那份笔力与画功,哪里是一个从来不知道字为何物的孩子所能掌握。小不点嘟起红唇,大约是埋怨爹爹不讲理,但很快又高兴起来,叫嚷道:“爹爹耍赖,你又没用法力。”   “殊途同归,差不多的道理。”十三郎嘴硬,倒不是他用法力做不到这样,而是此刻的他根本一丝法力都没有,彻底成了空壳。   蹲下身子,十三郎指指那一排字,又指指那朵花,满怀期待说道:“喜欢哪个?”   狡诈的父亲计谋得逞,小不点忘了纠结法力还是体力,毫不犹豫说道:“写字!”   女孩家写字虽然好,总比不了花花草草更适合健康成长,十三郎微微皱眉,说道:“为什么不喜欢花儿?多漂亮。”   小不点不想到这个,见问才认真思索,稍后回答道:“爹爹写的字,姑姑总是夸奖,说它们好有劲儿!”   女汉子?十三郎不喜说道:“百花也真是,这都好几年了,也不知道教点女孩子的东西。”   小不点纤眉弯弯拧成了团,不满说道:“爹爹不公平,还撒谎。我听枪叔叔说,爹爹以前有个女学生,字写得老好老好。”   十三郎失笑,揉揉女儿的头说道:“爹爹的意思是说,写字可以是技艺,画画应该是爱好;你瞧花姑姑画的画多好,人也温柔,人人都喜欢她。”   这是实话,百花仙子以画入道,首先考校的不是神通强大,而是笔锋如何细腻。数百上千年苦修,花仙子随手勾勒几笔都是绝品,放到凡间定能拍出天价。   技艺与爱好哪个更重要,小不点实在难以分辨,但她知道喜欢很重要,于是说道:“爹爹也喜欢?”   十三郎站起身,一边肯定回答道:“当然。”   小不点眼睛眨了眨,说道:“姑姑也喜欢爹爹。”   十三郎拉其她的手往前走,得意应道:“爹爹这么厉害,喜欢是应该的。”   小不点的眼睛眨得更急,说道:“姑姑今天给我做了新衣服,好漂亮。”   十三郎一愣,忽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自打来到这个鬼地方,不,应该说自打得了女儿之后,除其以神通幻化出来的碎花裙子外,自己竟一件衣服都没有为其做过。当然这里有很多客观因素,比如缺少材料,比如太忙遇到的危险太多等等,然可肯定的是,这方面男人永远无法与女人相比。百花仙子想到这些,起码算得上有心。   神情稍有些尴尬,十三郎祭出转身大法,说道:“在哪儿呢?怎么没穿出来让爹爹看?”   小不点得意说道:“还没好呢,一会儿就可以。”   “那我们快点,爹爹等不及。”十三郎赶紧催促,一手“拧”起小不点的身子朝前跑。   “咯咯……”快乐的笑声在通道内回荡,小不点忽又想起什么,建议道:“爹爹,咱们不会分开的吧?”   “那必须的。”十三郎轻笑着回答,语气比刀劈更锋利,声音比斧剁更坚决。   “还有花姑姑?”小不点说道。   “这个……”   “怎么了?”   “没什么。嗯,知道姑姑是什么吗?”   “是一家人。”小不点大声回应。   “对,对对对,可姑姑是要嫁人的,将来会有另一个家。”   “啊……为什么呀?”小不点大惊失色。   “这个……不为什么,女人么,迟早得嫁人。”   “我就不嫁。”小不点斩钉截铁。   “……咳咳,你还早得很,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喔……好吧。姑姑一定会嫁人?”小不点又问。   “那必须的。”十三郎严肃回答。   “让她嫁给爹爹。”小不点提出建议,眼眉都因此舒展开。   “不行!”   “为什么?”   声音太多严厉,小不点受到惊吓,眼中渐有湿意。十三郎望着一阵心疼,忙说道:“因为爹爹不想,姑姑也不会开心。”   小不点疑惑不解,追问道:“才不会,我看姑姑蛮开心的。爹爹为什么不想?”   十三郎无奈说道:“不为什么……好吧,忘了爹爹给你讲的么,姑姑是什么身份?”   小不点努力回忆,半响后焉下脑袋说道:“是爹爹的姐姐和妹妹。”   十三郎谆谆教诲说道:“这不就对了吗。爹爹和姑姑……绝对不可以的,知道了吧。”   小不点闷着头,脚步不如刚才那样轻快。   “走,爹爹给你讲捉鬼的故事。”十三郎长吁一口气,心里默默想道:“难怪说养女儿比崽儿早熟。这年头,真真是……岂有此理。”   两人消失在远处,适才停留的地方却多出一条柔柔弱弱的声音,注目凝望着墙壁上的字迹,沉默中呢喃不已。   “六道三生纵横,鬼域幽冥直闯;路起脚下走,莫回眸,我自横刀……对天……笑……”   ……   稍后,洞府深处一间称得上温馨的“小屋”内,十三郎正与小不点讲述今日捉鬼经历,百花仙子手里托着一件崭新纱裙与一件白袍从外间走进来,面带寒霜说道:“妞妞,功课还没完成就朝外跑,过来跟阿姨学写字。”   阿姨?一大一小两个人均为之愣住,小不点本能地接了句:“写什么?”   百花仙子早有准备,随手将裙子扔到十三郎头上,说了句“女儿的衣服你的衣服”,之后轻点案板。   “今天写:子非鱼,安知鱼之不乐。” 第861章 三年,百里,一个临时的家。   轻衫微凉,凉的不只有温度,还包括心情。   几人现在所处的地方,洞外固然寒彻冰骨,里面也好不到哪里去。单就十三郎而言,当家女主留下习惯根不深但蒂很坚固,总喜欢弄点温馨调。出于这种考虑,洞府外因忌惮久留不设太多阵法,以免无谓耗费魔晶,里面却弄出一座小小法阵,着意保持温暖。   人力有时而穷,造出来的东西终究比不得天生,因此那种暖并不能让人舒服,若非小不点“年幼”,恐也不会开启太多。   担心化神修士畏寒?嗯,十三郎就是这样想。   ……   “还不换掉?”   百花自埋头写字的小不点身边扭过头,说道:“拿过来缝缝。”   托着新制的衣物,十三郎稍有些茫然的目光看看自己,才发现比昨日又增加几道崭新的口子,不禁轻呼一口气。   “没理由啊,明明没挨到。”   “装,使劲儿装。”   百花嘲讽一句,就着小不点身边坐下并从怀里掏出针线,说道:“那是鬼!拿来。”   前词严厉后声温柔,针是真的针,线是真的线,百花仙子至今不能轻动法力;堂堂大修,即将窥破天人境的骄傲仙子化身凡妇,一举一动都显得专业,神情更是理直气壮。反之十三郎稍有些尴尬,大力将偷偷扭头的小不点瞪回去,换来几声清脆的笑。   身躯轻震,破了口子的外衣无声而落,露出内中软件,足足三层之多。以十三郎的体魄仍不惜把自己打扮成缩着头的龟,可想而知其面对的、即百花口中的鬼物何等凶猛。   “破了!”   百花不知怎地一声惊呼,径直走过来扯着十三郎腋下的位置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三层皆破!又遇到魔修?”   话听着别扭而且难懂,十三郎轻轻点头,说道:“应该没错了,这里就是葬魔窟。”   几年时间才确认这里是何地,可想而知中间经历了什么,百花本就苍白的脸变得惨白,失声道:“那怎么办?”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然还能怎么办。”   葬魔窟,血域六大险地之一,实际上也是十三郎、还有枪王血舞预定要来的地方。当日一次六道之门,这支实力凋零的队伍直接被传送到这里,且是极深处。   原本,这样的变故应说成得偿所愿;几人虽实力大损、有两个可用奄奄一息来形容,且一露面就被鬼物袭击,但能省下这么多时间不用赶路,依旧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退一步讲,假如没有六道之门,众人先从乱生海上岸之后再赶路,难道会不碰到风险?   计算实力的话,当时恶战刚休,十三郎法力几近枯竭,大灰当然没指望。小不点的力量足,但她其实是最最让人担心的一个;因其操控始终有问题没有解决,一旦内部出现差错,休说这些人半死不活,哪怕状态全盛也帮不上忙。至于其它几名修士,活下来已经算幸运,哪有余力再战。   血域凶途,鬼物最多的地方就是葬魔窟,老实讲众人听过不少关于这里的传闻,尤其枪王十三郎,更曾专门向老祖宗讨教,称得上“知根知底”。其它几人虽然差一些,但也对它有所耳闻,因此当大家猜测被传入的地方就是葬魔窟,内心还曾松了一口气。   因他们都知道,十三郎手里还有一张王牌未动:哑姑!   “鲁班门前弄大斧……”连十三郎都如此想,命令哑姑御敌的时候以这样一句话安慰大家;虽然听不懂,但其意思很明确:甭担心,一切有我。   众人领悟到队长的虚荣心需要帮衬,纷纷哈哈大笑,一点都没有为前途担忧;结果很快险些被当头一棒打晕,众人在惊恐中发现,此地之凶险与传闻中所讲相差太远,不是更轻松,而是严厉到无以复加。   威胁来自多个方面,首先最重要的鬼王威慑……作用骤减八成以上;原因么,面对的都是鬼,所以只有鬼知道。   其次是那种念咒般的声音,没有人受得了。葬魔窟具体多大没有人知晓,大家感觉到的,并且经过十三郎命令蚁后确认的,千里之内皆被鬼灵所占据,且都是那种只知道念咒与进攻的鬼。   “阿者言无,鼻者名间,为无时间,为无空间,为无量受业报之界。”   这句话的意思不难懂,难懂的是那些鬼物的行为方式。他们就像只会唱念与厮杀的木偶,赶路的时候唱念,进攻的时候唱念,被杀的时候也唱念……众人亲眼看到一只鬼王被对方的鬼撕扯开,一边呆呆吞噬仍不忘唱念;还有一只鬼王从脚到头吞下对方,那只鬼一边被吞一边唱念,半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半分痛苦恐惧的表情都没有。   看不到天,二十八颗星辰只眼皆无,只有刀子一样的风,与一只只不像鬼的鬼。   赶路,厮杀,唱念;   默然,漠然,冰冷;   单调,重复,无停息无休止。   没有人受得了。事实上,当他们稍稍恢复一点力量,尝试与鬼物作战时才发现,使用神通每时每刻都要防范心神被侵,尤其不能被鬼物撕咬或者攻破本体,否则便会被那种弥漫天地、禁法难封的声音活生生震散神魄,成为那些鬼物的一员。如此看来,初入时的情况看起来凶险,实则有些幸运。失去法力固然失去了反抗能力,但也因此被重点保护,避免了比被杀更悲惨的命运。   奇妙的是,哑姑新成的鬼军并不受此影响,相反对那些鬼物如生死大敌,与之厮杀恶斗不休。   或许只有鬼才能理解鬼的恐惧与悲哀,谁知道呢。   传送进入的位置,鬼物聚集的并不是太多;拥有十万鬼奴数十名鬼王的哑姑势如破竹,首先尝试杀出血路,直到……遇到了魔修。   真的有魔修,能够使用法术神通、摸样怎么看都不是鬼的魔修,其实力当然都是大修士。他们有着共同的特点,无恐惧,无表情,精力永远旺盛,斗志永不衰减,法力永不枯竭,非死永不后退半步。   还是鬼。   ……   “所有的鬼都是魔修,绝大多数是血域本地修士,万年成鬼而不死;那些能使用神通的是沧浪星来的探域者,不知怎地衰竭特别慢,所以看起来还像是人。”   轻声解释着自己得出的结论,十三郎把旧袍交给百花,说道:“杀死他们能够消减哑姑压力,同时也算做好事,能杀就多杀几个。”   话讲得轻松,不知情的人恐会以为这是顺手而为的小事情,根本不值得计较。只有亲眼目睹过鬼物作战的百花才明白,每击杀一名这样的“魔修”,十三郎都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巨大风险,随时都可能有性命之危。   当日当时,几人在十万鬼奴包裹下冲出百里便不得不停下,其最主要的原因并不是因为鬼物数量太多,而是那些鬼的持战能力,还有难以被彻底灭杀之特点。总体来说,只要不是化为灰烬,但凡有一点肢体留下,鬼物都能够重新凝聚出身体,数次屠戮方能彻底。   不死之鬼,有点荒谬的说法。面对杀不绝的对手,十三郎认清形势并改换策略还算及时,挖洞开府降低防御难度,转而寻求固守。结果很快发现另外一件事:在这里挖洞,大不易。   石壁坚硬只是一方面,关键仍在于那股阴寒之气,但有法力使用必定被其反噬。可怜蓝山自告奋勇,本以为自己打仗不行挖洞总归轻而易举,结果一刀砍下去当场喷出一口冻着血肉的冰碴子,差点就交代在这里。   与万年积累的阴寒相比,那时候的几大修士,实在太虚弱了。到了最后,苦差仍只能由身怀真火的十三郎完成;由此也证明,假如没有十三先生、或者没有哑姑新收的十万鬼奴与数十名鬼王,这支劫后余生的队伍一定会在半日内覆灭,谁都逃脱不了。   挖洞艰难,总归能够挖出来,因当时主要考虑降低防御面,并不需要挖出多大地方;后来的事情证明此种方法行之有效,那些鬼物中占有极少数能够入土攻击,反之这边毕竟没有弱小到任鬼鱼肉,很快稳住阵脚。   接下去事情比较简单,十万鬼奴毕竟不是吃醋的,而且也不是所有的鬼物都朝这里赶,更多的像是有范围;支持的时间越长,大家越是明白此地非一时半会儿可以离开,遂将洞府越挖越大,最终安居修炼尝试恢复;十三郎亲帅一家老小御敌、驱敌,磨死、杀死对方并且向外圈推进,直到发展到今天。   三年时光,十万鬼奴减少大半,鬼王只余不到二十头,十三郎每日都要战斗到法力耗尽方才返回;付出这么大代价,成果是清空了周围这一片,成为一名领地范围不足百里的“鬼王”。   远方鬼海汪洋无尽,很幸运它们的感触谈不上灵敏,假如十三郎愿意待在洞府内,除非因时间推移鬼物自然扩散自此,没有谁主动找麻烦。   百花仙子便是这样想的,于是说道:“你的伤一直没有好利索,现在安稳了,何不等等再说?”   十三郎笑了笑,穿上新衣回应道:“不妨事,等等再说。”   两个等等再说,意思完全不同;百花黯然低下头,说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因为没人可以换手。”   人不去鬼不来,谁都无法断定这是规律还是暂时;周围无天无日无形状,大罗金仙也不知道哪边才是方向。没有任何依据的前提下,为了防范可能发生的剧变,十三郎唯有与哑姑轮流出击,尽量将周围鬼物多清理一些,把领地扩大以尝试寻找到可供利用的因素。所谓居安思危方不得忧,如今虽然谈不上安定,但更应该多想想危机。   回过头想一想,当初刚刚进入乱生海,十三郎本应最最安稳,结果只有他想到打造一条船,后面证明作用巨大要、甚说得上无可替代。类似例子对十三郎不算新鲜事,谈不上未卜先知,只能说总比别人先走一步,多做一手准备。   这就是智慧。   “谈不上担心,况且你们这不是慢慢好起来了吗。”   十三郎安慰着,回头看看神情专注的小不点,脸上流露出笑意说道:“我们家妞妞若能出山,定能所向披靡。”   这是实话,空间神通百无禁忌,无论是人是魔是妖是鬼,没有谁能讨得了好。然十三郎所说的“修炼好”不是那么容易,且不仅限于神通操纵。小不点的精神力超强,同时她的感触格外敏锐,最最容易被那种唱念影响到。否则的话,十三郎再不舍也会让她时而练练手。如今这种教学方法,写字画画反倒成了主要部分,原因便在于此。   不要轻视凡间手段,事实早已证明,空有天赋神通、没有阅历支撑的人心性一定有缺,眼下这种情形,十三郎没办法让小不点积累阅历,只好回归本位:以书教之。   书生能晓天下事,小不点是一张最最洁净的纸,偏有着最最聪慧的头脑,这样的徒弟教不好,十三郎妄称先生。   “哪有你讲的那么容易呵。等我们完全恢复,恐还早的很。”   说不上什么原因,明明局势丝毫不能让人觉得乐观,听了十三郎的话仍让人觉得安心。百花仙子紧蹙的眉头稍稍绽开,说道:“你不去休息么?还有内甲,需要重新祭炼一番。”   想了想,她说道:“妞妞这里有我,放心去吧。”   战备永远都重要,十三郎点点头表示知道,但没有马上离开。   “先不忙,把蓝山与枪王叫过来,我有点事情要问。”   “什么事,要不要叫别人一起?”百花仙子应着。   “不用了,不是什么大事。”十三郎神情淡淡,说出的话却像石头掉进水里,荡起层层波澜。   “没弄错的话,我应该发现了鬼灵芝的踪迹。” 第862章 鬼灵奇火   “发现鬼灵芝?真的?”   枪王连续两问,怀疑成分只占少数,更多的是狂喜后滋生对失望的恐惧。蓝山的表现比他好不了多少,只是没有说出来。   仅仅消息便让两人如此失色,鬼灵芝珍贵可见一斑。对此十三郎稍有些意外,说道:“踪迹而已,不用那么激动。”   得到十三郎亲口验证,枪王神色顿时一松,感慨道:“有踪迹就好,慢慢来……呃……”   发现踪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必定很多,枪王低头望着独臂,神情黯然透着些失落。   蓝山说道:“鬼灵芝太难抓了,我们这个样子……”   枪王随后说道:“还需仔细观察后专门制造法器,咳咳……果然是造化难求。”   两句话包含着诸多含义,首先鬼灵芝需要“抓”而非采摘,其次必须专用器物,且多半每只都不太一样,需看具体情形而定。望着两人颓丧气摸样,十三郎微讽说道:“知道发现其踪迹费了多大劲儿?我都还没叫苦,你们就变成这样。什么事情不是一步一步来,至于么?”   这是实话,假如不是因为追寻鬼灵芝踪迹,十三郎今天不至于累成这样,且险些受到重创。   蓝山不要脸皮,立即说道:“对对对,有先生在,定能马到功……未必成。”   枪王有些尴尬,涩声说道:“是是是,先生劳苦功……不一定高。”   噗!百花笑了,小不点的手一抖写错了字,懊恼扭过头瞪着两个老家伙,轻轻嘀咕两声。   “大惊小怪,成何体统。”   “心定于笔下,自可不受外魔侵扰。”   严父幼女之间的对话让气氛变得松弛,两大魔头相视苦笑,均不知该说点什么好。这得怪十三郎,因他对女儿如此宠溺,偏不肯为其建造单独静室,美其名曰修行不分岁月所处,无论何时何地置身于何种环境,都要做到心如止水。当然,他自己的确是这么做的,除非研究精深法术,十三郎打坐修炼从不避讳旁人;知道的人明白他正在练习分神,不知道的人根本不认为这是修炼,简直不务正业。   小不点才四岁,哪能做到如老怪那样凝心养气,于是乎所有人都成了她的练习工具,无推辞、也不敢推辞。   “关于鬼灵芝,老祖宗讲的并不多,我遇到的情形也不太一样。”   能让蓝山枪王那样自嘲,十三郎知道此事难度还在自己估计之上,调侃两句只为舒缓,随后便收敛神情。当初老祖宗有言,捉拿鬼灵芝主要由枪王血舞自己负责,十三郎的责任主在组织和应变;时过境迁,血舞已死枪王断臂,事情临头只好从头开始:收集必定会用到的情报。   “我不知道是前人误解还是鬼灵芝自身发生变故,又或者这里的鬼物与众不同……可惜没有此道高手。”   轻轻叹了口气,十三郎默默说道:“血舞没死就好了。”   知识就是力量,假如血舞还在,十三郎不需他出多大力杀死多少鬼,单其脑袋里的东西就价值连城。说起来哑姑才是正牌鬼王,对鬼物有着天生的直感与威慑;可惜哑姑不是正统修士,理论上的东西根本无法与专精此道的千愁公子相比;再则此地鬼物违背常理,若以阴谋心思去猜测,十三郎多半要联想到涅祖,其具体如何,哪里是一只半吊子鬼王所能知晓。   提及血舞,众人纷纷沉默,心里多少有些兔死狐悲之感。说起来这件事情有些怪,在场每个人以往都曾多次探险,同伴生生死死乃寻常事,团灭独存也不在少数;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自与十三郎结伙,大家心里隐约都存了一个念头,且越来越坚信。   这支队伍只会持续壮大,不应该减员。   没什么具体理由,就是不应该。   伤感从来不利于解决问题,十三郎的心冷如磐石,很快调整思路说道:“首先我察觉到的只是气息,但与老祖宗所讲的冰清之感不同,透着一股……”   皱眉想了会儿,十三郎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汇去形容,旁边枪王神情微变,忽问道:“像不像石榴味?”   蓝山紧跟着开口,问道:“其经过的地方有火光,但不热,有灼烧冻结之感?”   石榴甘甜稍有些酸涩余味,火焰灼伤偏能冻结,两人侧重虽然不同,但从其微微颤抖的声音可判断出,符合这种描述便是真品。十三郎内心对比一番,轻轻点头说道:“差不多,但其程度比你们讲到的重。”   “嗬!”两人惊呼之后彼此对望,分别给出结论。   “成气候了,成气候了!”蓝山惊呼连连,脸上的表情像哀叹。   “灵级品相,绝世之宝!”枪王惊呼连连,目光明明就是绝望。   “那很好呀,两位道兄为何……”百花仙子一直没插上话,此时终忍不住笑着开口:“为何这般摸样?”   枪王苦笑连连摇头,回答道:“好是好,可惜好过了头;鬼灵芝鬼灵芝,越好当然就越鬼;捕获鬼灵芝原本就极难,像这种生灵或将有智的绝品,咳咳……不是我故意说丧气的话,真没什么希望。”   蓝山接下去说道:“鬼灵芝非草非木非金非石,乃极阴之地的一股鬼气所化,某种程度几可看成生灵活物。自诞生的那天起,它就不停吸纳周围的寒气与鬼气,直到炼就玄寒之体,偏如火焰一样施展。”   百花仙子娇容微变,说道:“它会施展神通?那不是成了人、或者妖兽?”   蓝山点头之后摇头,说道:“鬼灵芝会神通,但它不是人也不是兽,无论形状还是秉性都不是。成型的鬼灵芝越来越像草木精怪,但它不再仅仅从大地吸收养分,而是会吞掉周围所有木性生命的精华。嗯,老朽此时大概明白了,此地之所以片草不生,就是因为它。”   “木属性的话……”   百花仙子看看十三郎,抿嘴一笑说道:“克星就在这里,怎么会难抓?莫非它……跑得特别快?”   蓝山再次点头又摇头,摸样看看有些好笑;一边斟酌言辞,他说道:“速度只是其一。鬼灵芝本质上就是一股气,成型便能与大修相较。当然这纯粹指境界,真打起来人修手段太多,出色一点的大修跨阶亦可胜之。”   略顿了顿,蓝山继续说道:“仙子所讲没错,鬼灵芝速度快、性情狠毒偏偏胆子很小,稍有不妙即可远遁,寻常人很难追得上。像先生所讲的这种品相,恐已生出遁法之力,非禁空法阵不能限制其脚步。但它本为天生,对天地之力的感触格外敏锐。只要是禁空阵法,没有哪个能做到完全不影响天地气息的流转,想要设好陷阱等它钻进去……咳咳,基本上没有可能。”   十三郎目光微闪,朝小不点的方向瞥了眼。   枪王留意到这一幕,谨慎说道:“关于战斗,陆某不太赞同蓝道友所言。鬼灵芝神通不多,但其威力不容轻估;尤其这种灵级品相,玄寒之气施展起来,冻结千里或都不是不可能。简单打个比方,以我们所居的这个地方而言,万年都难以诞生出鬼灵芝,且是最低级的那种。”   当初挖洞主要为了御敌,仓促之中来不及精挑细选,后来战局稳定,十三郎不可能不考虑居住安适,挑选的地方自也有所选择,首要标准便是规避寒气。即便如此,他都时不时要提醒小不点保暖,可想而知这里的寒气有多重。如按照枪王的说法,鬼灵芝诞生之难超乎想象,也就意味着其神通威力极强,只是比较单一罢了。   得到枪王补充,蓝山又说道:“还有一点要注意,修士的玄冰之气通常距离不能极远,效果也不复杂;鬼灵芝不同,它以火焰施展,灼烧冰冷内外煎迫,很难防范得了。至于距离,似先生所讲的这种,三五千米不在话下,或许更远。”   “呃……”   听了这么多,十三郎的感觉很奇怪,有惊奇有震撼,多多少少还有点难以情。   “这样的火焰……我见过呀?”   疑问的口气,周围人纷纷侧目而视,心想吹牛有个限度好不好,跟百晓生似的。   “真见过,但不知是不是。”   十三郎心里想好稀奇么,美帅若在这里,现在就可以让你们见识见识黄泉地火。   不屑也不愿解释太多,十三郎疑惑说道:“讲出来怕你们不信,我觉得吧……那东西好像在找我,可又不愿太靠近。给我的感觉……很危险。”   很危险,这种话能够从十三郎嘴里吐出来,足见对方之强大凶残。百花仙子微微色变,蓝山已抢先笑出来,进而说道:“不奇怪,孤阳不生,孤阴不长,先生之火如昊阳炽烈,鬼灵芝当然喜欢。不过它胆子小又谨慎,肯定会挑选自己认为最合适的机会下手。”   枪王随之说道:“这倒可以利用一下,假如……”   如此态度令百花不满,冷哼打断说道:“什么话,仔细点说说道理,好及时防范。”   蓝山一愣,枪王也一愣,彼此对望神情有些讪讪,还有些暧昧不方便讲。   由抓捕到防范,女人的心意端是变化莫测,十三郎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转换话题说道:“之前没讲完,我觉得它还有个特点:鬼物对它不是厌憎恐惧,而是会守护并且跟随。”   “我靠!”   枪王蓝山的反应如此剧烈而且怪异,十三郎措手不及。   “怎么了?”   “别想它了,洗洗睡吧。”枪王今天不知怎么了,动辄幽它一默。   “不能睡!”蓝山大声反驳,神情严肃到称得上冷峻。   “得赶紧想个办法,不然的话,我等会有极大危险。” 第863章 反猎   “鬼灵芝的成长,大约可分三个阶段。”   “因极寒而生,伴鬼成长;初生只是一团气,凭着本能吸纳精华规避危险。这个时候的它很脆弱,因夺走鬼物同样需要的精魂养分,必定会被追杀。从这个角度讲,鬼灵芝诞生后如能移植到残念充裕的乱生海,会更适合其成长。”   “第一阶段岁月漫长,期间不具备主动施展神通的能力,绝大多数鬼灵芝因而夭折。比如沧浪星也有修士尝试培育,九成九倒在这个时期。”   “一旦熬过去,鬼灵芝凝聚出实体进而有了力量,便会进入第二阶段:生灵。所谓生灵,实际上就是生出遁法与神通,就此可反击或灭杀对手,不敌时还可逃遁虚空。”   说到这里,蓝山感慨说道:“自然而生的情况我不知晓,假如人为培育,此时最让人头疼。”   枪王点头附和,解释道:“不生灵,鬼灵芝的价值十去其九,虽也称得上珍稀,但与生出它动辄需要上千年乃至更久相比……实在谈不上收获。”   蓝山说道:“鬼灵芝的效果主要由三,不死、冲阳、破境筑基并有一次感悟天地的机会,不能施展遁法的鬼灵芝,咳咳,了不起也就补补身子,恢复能力强悍一些,至于不死与化神修士最最注重的最后一项,几乎没有。”   百花仙子好奇说道:“那就让它生灵,大不了仔细些,不要被它跑掉?”   蓝山苦笑回应道:“难就难在这里。鬼灵芝天生对危险有着人类无法想象的灵觉,即将生灵的那个阶段,若被它察觉到有人觊觎,便会主动收敛灵性,等死都不会破阶。”   百花愕然说道:“这不就是灵性吗?怎么还要生灵?”   这话说轻了,无灵生命对危险有着如此敏锐的感触,那些呆头呆脑任人杀戮采摘的东西算什么,算白痴?   蓝山回答道:“怪就怪在这里。无论人们怎样研究,以何种高明之法提炼,都不能让未至二阶的鬼灵芝发挥对等的效果。生灵的时候不能被它察觉到任何危险,而若生了灵……它可不像修士破境需很长过程,盏茶即可结束。”   十三郎终于开口,说道:“适者生存,谈不上灵性,自然选择的结果。”   意思不难理解,所用的词儿很新鲜,众人面面相觑。好在大家多少习惯了这种情形,蓝山微顿后又说道:“这还不算,生灵之后的鬼灵芝有迁居本能;它们好像知道自己的身份,很清楚会有强大的存在盯着它,所以要快点跑。”   枪王说道:“鬼灵芝遁法奇特,土木水皆有可能;按照前人总结的经验,因其本质还是木灵精怪,抓它最好用纯金之器,最忌土木水旺盛之地。其实火焰也可以,然而鬼灵芝的玄寒之火霸道至极,普通修士的火焰神通根本拦不住它,所以就不提了。”   蓝山随即说道:“所谓纯金之器,可不是随随便便拿件金属法宝就能使用;极端一点讲,比如纯正玄铁,秘银真锻,太乙真金等等,品质低一点不要紧,都算得上纯金之器。”   百花仙子惶然失色,说道:“道兄所讲的东西,哪一样都是天地之极,上哪儿找去?何谓品质低点不要紧,最低的也是极品啊!”   蓝山听着这话不舒服,回应道:“鬼灵芝难道不是天地之极?化神修士亦为之渴求,人人皆有独到用途。”   百花神情尴尬,不知想到什么,忽问道:“血舞呢?他为了什么?”   枪王黯然说道:“血舞谋取鬼灵芝,为的是把他妻子的残魂从元神内强行分开;千愁公子不愧魔魂天骄,居然能想出这种办法拯救爱妻。然即便如此,若没有鬼灵芝、或与之类似的不死灵物做引,说什么都不敢动手。”   蓝山捻须说道:“以老朽之见,千愁公子此举不值且不智,须知……”   “你知道什么!血兄至情至性忠贞不渝,当为我等之典范……”   场面突然安静下来,大伙儿你看我我看你你再看我最后把目光投向愤怒的百花,均有些摸不着头脑。百花终于意识到不妥,俏脸绯红,冷冷说一声:“不舒服,先去休息了。”   言罢扭头扬长而去,余下三人大眼瞪小眼。   “这个……”蓝山道,听着像哼哼。   “这个……”枪王接着哼哼。   “这个什么呀这个,还有第三阶段。”   十三先生最终开口,亲自点将说道:“蓝老嘴快比较健谈,你来讲。”   ……   蓝山说道:“生灵之后的鬼灵芝很强大,成长的欲望也格外强烈。这个时候的它会疯狂掠夺周围的一切,它会杀鬼、吞鬼、吸收草木精华甚至同类,越是强大生机旺盛,越为它所喜。”   灵芝本就寄木而生,这点不奇怪;至于吞噬同类,怎么说呢,它只是一颗草,总不能与其讨论人伦大道吧。   蓝山说道:“除此之外,它会四处寻找阴气浓郁的地方,经历五眠五醒。单从抓捕的角度讲,如能在其沉眠的时候找到,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他说道:“之所以说鬼物对鬼灵芝恐惧而且厌憎,原因正在于此。成型鬼灵芝称得上鬼物天敌,生冷不忌、贪得无厌,所过之处不是寸草不生所能形容,而是寂灭。”   “然而……凡事总有例外。”   蓝山脸上涌起诸多如惆怅、感慨、无奈的神情,说道:“当鬼灵芝继续成长,五眠五醒完全度过、又得到某些机缘的时候,便有可能进入另一种层次:豸变,或者叫影生。”   “叫法无所谓,描述起来倒也简单,它可以分裂成千万份,也能聚合成完全无形无质般的存在。无论哪一种,它都可以附身在普通鬼物的身上将气息完全隐匿起来,除非主动释放神通或者离开,修士绝难发现。此外,这个时候的它重点放在寻找木灵上,不再吞食寻常妖鬼。为此它会生出被鬼物所喜的气息,被其附身的鬼物会因而成为类似奴仆的存在,散落八方为其寻找目标,或者战斗。”   “当然这种能力不是没有限制,比如其分裂后不可彼此离得太远太久,否则容易出现危险;就好比修士分身,最怕主次不分难归本体。说到底这也是没办法,分裂散开寻找目标,总比一个人修炼来得快。”   轻叹一声,蓝山最后说道:“我们常说道者无涯,山石草木妖鬼等灵物何尝不是如此?有人认定,这个阶段的鬼灵芝是在寻找再次突破的机缘,至于有没有鬼灵芝成功、成功之后会变成什么样,谁都没有见识过。如先生所见,鬼灵芝踪迹既为鬼物所喜,多半就是这个级别。由此也证明另外一件事,葬魔窟鬼物之所以不受鬼王威慑,原因同样在于此。”   枪王此时说道:“单以战斗而论,鬼灵芝终究不能与人类多谋相比,纵然境界高出一筹,依然不怎么可怕。但其阴火太过霸道,一旦达到某种极致,恐不是计谋所能破解。再加上它能号令群鬼,飞天遁地,无形无质,与之战斗还不能杀死它……太让人为难了。”   斗法是件奇妙的事,拿十三郎来说,神通多多底牌无尽,绝对有资格称自己为同阶无敌。但如碰到金乌那种角色,人家多的神通不用,以同样的境界同样的法力甚至更少,一把小火就给你烧个精光。鬼灵芝的情形与此类似,除了阴火,它别的本事听上去厉害,实际上都是辅助,并不能直接为其杀敌建功。但也正因为如此,它才显得格外可怕。   一力降十会,这里的力不一定非得指肉身力量,而是任何一种高出其它太多的力。   至此,事情大约理出头绪,枪王叹息说道:“放弃吧,假如在外面,且我等全部恢复实力,或许还能尝试一下。如今这种情形根本不可能,盲目去做,恐会被其所乘。”   这是实话,蓝山一旁连连点头,欲言又止。   “其实,老朽担心……”   “担心什么?”百花仙子不知何时转了回来,好奇问。   “老朽担心……”   蓝山犹豫着,目光在十三郎身上一个劲儿的瞄。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担心它已经盯上我,之前都是假象,对吧?”   蓝山苦笑不答,枪王百花同时变色,问道:“假象,意思是……”   还能是什么,鬼灵芝不知何时察觉到十三郎的气息,认定其对自己有用。经过一番观察试探,它开始调兵遣将图谋歼灭,这才留下了踪迹。若不然,以蓝山所讲述的情形,结合鬼灵芝的本事、残毒而又胆怯的本性,十三郎怎么可能这么巧碰上它?   如今大家都知道,葬魔窟内的鬼物固然可怕,但其灵觉并不是太灵敏;鬼灵芝的性格注定了它不会轻易现身,因而需要一点一点将鬼物集中起来,最后发动总攻。   自然而然地众人很快想到,下一步呢?鬼灵芝做到了哪一步?攻击什么时候来?   “叫你不要跑太远……”百花仙子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情,此刻脸色再度煞白,责怪后才发现不妥,赶紧改了口。   “可有办法避过?”   枪王摇头,蓝山跟着摇头,很坚决。   枪王说道:“鬼灵芝胆子小,但不表示它不坚韧;品相越高的鬼灵芝越难找到合适的目标,一旦遇到值得出手的对象,绝对不肯轻易放弃。”   “那怎么办?”百花脸色更白,完全失了主张。放在平时,蓝山多半会偷偷嘲笑“恋爱的女人最愚蠢”,此时也没了那份心。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然怎么办。”   猎人变成猎物,打自己主意的居然是一颗草……十三郎并不觉得如何不甘,只有些悻悻。   “正巧,我也没打算放过它。” 第864章 两手准备   “养伤是主体,不管找它还是等它找上门,不论谁的计划更周密准备更充足,最终都要落实在拳头上。所以,你们还有其余几位,目前最最重要的就是恢复。”   大略想了想,十三郎说道:“暂时别管资质,抓急放远。”   三年之前三生路半开,这里所有人均被注入某种难以捉摸的力量,道基或多或少有所改变。解释起来很困难,以十三郎为例,很久以前就尝试、或者说无意中进行过火灵根塑造,尚未完全成功。后来有了胭脂鸟,这件事情一度被放了下来;然而在踏入六道之门时十三郎发现,体内那团似灵根又似火焰的东西竟然有了反应,缓慢但后劲十足。   其它人的变化未必在灵根上,相同之处在于都有反应,值得为之认真琢磨。这三年几大修士相对安定,因疗伤必然有个过程,精力更多的是用在研究那些变化,各有收获。不要以为这样不务正业,因为谁也不知道那种感受能存在多久,终点又是什么,错过即有可能抱憾终身。   情况不同,应变自也应该不同,枪王蓝山纷纷点头,百花仙子不用说,她分出的精力多用在这对父女身上,根本没怎么琢磨。   十三郎又说道:“丹药魔晶不用再省,各种监控防御法阵也要建起来,防不了鬼灵芝,至少拦一拦那些普通的鬼。”   修养三年,几人距离恢复实力尚早,但已不是当初那样油尽灯枯,布置法阵当不是问题,难的反而是资源;材料多,但没有炼制成品。   十三郎说道:“这方面蓝老、还有古鸣约比较擅长,多费心,需要人手只管吩咐,我说的。”   军令如山,蓝山立即说道:“回头老朽告诉他。”   十三郎说道:“就鬼灵芝而言,我想从这样几个方面着手,大伙参详参详,把不足点出来。”   声音略顿,见无人提出疑义,十三郎说道:“首先当然是实力估计。因不知道它是何时发现的我们,太准确的判断没办法做。目前而言我觉得挺有利,因为它只看到我与哑姑战斗,如此尚且不敢动手,说明其实力不至于恐怖到哪里去。即便考虑到鬼灵芝天性胆小,顶多化神级吧,不会再强了。”   蓝山谨慎说道:“它会越来越强。”   枪王补充说道:“聚集鬼物是一方面,还有可能分影合体需要时间等等。”   十三郎轻笑说道:“反之我们正在变弱,哑姑自己虽然越来越强,部下却越来越少;尤其是鬼王,回想起来才发现,那些鬼物似在有意集中力量杀死鬼王。呵呵……”   笑声笑容令人心寒,十三郎说道:“我这边……嗯,合适的时候,我知道怎么做。”   这就是装鬼了。当十三郎认为准备妥当,再想办法让鬼灵芝认为时机以至,它就会主动找上门。至于他打算怎样做,枪王等根本不关心,也不会担心。   这样够不够?当然不。   “太被动。”   枪王伤重性情不改,拧眉说道:“首先,鬼物的力量到底能达到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假如鬼灵芝能够聚集起足够保持攻击强度的鬼物数量怎么办?旷野作战肯定不行,困守未必一定能周全。”   担忧足够现实,讲得极端些,鬼灵芝不说调动整个葬魔窟,只要能召集并且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甚至更少集中到一个地方,把整个山劈开都能做到。目前它没有这样做,可能是没想到,但也有可能是故意,谁也不知道其智谋到底多高,难以判断究竟。   蓝山想的比枪王深,说道:“当年血域的修士变成了鬼,其实力与生前完全不能比;后来的魔修却不一样,能施展神通,以老朽看他们虽然不够通便,但变得无知无畏几如不死,反倒更可怕……不知道他们的数量有多少,鬼灵芝能否操纵得了。”   “够了!”百花仙子突然冷笑。   “嫌他死的不够快?有本事自己……”   “不要这样讲。”   十三郎马上摆手,拦住想大叫的百花诚恳说道:“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乱来的。”   明摆着的道理,刚才那一走一回,百花仙子似已做了某种决断,再不像之前那样半遮半掩,挑明凰凤倒翻意。同样明摆着的道理,之前两人一唱一和讲的固然是实情,同时也等于提醒十三郎,他需要冒险将那些实力更强的魔修挑出来杀掉,尤其是距离比较近的那些。   枪王蓝山讷讷无言,均有些羞愧,有些无奈,还有些难为情。话说这也就是十三郎,如换成别的领导人不定会怎么想;反过来也一样,假如真的是别人,枪王等或许根本不会讲出来。   “主动被动,关键还在鬼灵芝。”   十三郎施展转身大法,说道:“找它有风险,但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做。鬼灵芝不是人,所谓谨慎,说白了就是欺软怕硬。诱敌的时候需要退让,眼下不是这样,应该表现得更强硬,对它更有威慑。”   “先生高智,老朽也……”   余光看着百花阴沉的脸,蓝山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枪王仗着老资格,凝神说道:“分寸是关键。太轻容易被看破,效果适得其反;假如做的太过,恐会让它恼羞成怒。三阶鬼灵芝绝对是此地一霸,再谨慎也有脾气。”   枪王的话听起来规劝的意味更多,百花神色稍缓,说道:“鬼灵芝生性残毒,越是残毒的东西戾气必然越重,谁知道会不会有发疯的时候。没有把握的事情最好不要做,此外还我想,假如表现得强势,岂不是暴露了我们察觉到它的存在?会不会不太好?”   蓝山赶紧接下去,说道:“仙子说的极是,当前之策宁可无功,绝不能犯下过错。”   三人都有道理,实际上是废话;谁都明白要找线索必须试探,试探一定要注意分寸,可……标准在哪儿?没有标准就放弃,那不是白扯?   “周围看不到鬼物聚合的迹象,看着再说吧。”   可用的信息太少,神仙也难提前预知一切;几大修士元气未复,可打的牌也不多;十三郎自己都未达到最佳,且肩负着捉鬼维持稳定之重任,鬼灵芝无迹可寻,实想不出有什么太好办法解决。   “先把该做的事情做好,之后再考虑下一步。”   十三郎起身示意军情研讨告一段落,思忖中自语道:“关键还在于一个‘找’字,气息……小白要是恢复就好了。”   修士道法强横,斗法手段丰富多样,某些方面却不能与妖兽相比。随着十三郎自己越来越强大,原先头号杀手厌灵蚁的角色正不知不觉发生变化,逐渐朝辅助方向变。拿眼前这件事情来说,假如蚁后没有因为上次拼命难以恢复,十三郎何至于如此窘迫。   事实上,除非真能做到数量无尽,使用厌灵蚁对付过于强大的个体,既不经济也不合适。小白落在十三郎手里值得庆幸,同时也很不走运;因其动辄便要面对大修,且是大修中的佼佼者。试想蚁后自己也不过刚刚度过七级,子孙再强又能如何?没有足够休养生息的时间,十三郎手里的厌灵蚁数量破万的次数很少,对敌的时候一死一片,纵使蚁后全力生育,依旧弥补不了消耗。   换言之,厌灵蚁如用来对敌,要么等它成长到超阶,要么以时间换数量,真正组成一支军队才可无敌。可它跟着十三郎注定得不到清闲,同时若对手比蚁后还低,哪里用得到它出马?总而言之,因为成长速度太快。   厌灵蚁能否察觉鬼灵芝不一定,但它对付那些并不是太强悍、且有些呆板的鬼物作用巨大;首先不用担心它被唱念声影响,小而快的特点注定克制那些靠撕咬为主的对手;与此相比,更难得的是其对危险的超强感应,当初秋猎便已得到过验证,非人类修士所能想象。   只可惜,与三子一战所有人都在拼命,蚁后的性命与十三郎连体,焉能束手待毙。结果好了,近乎自燃的后果极其严重,休说产卵,自个儿恢复都还早。   心里想着这些事,十三郎自语道:“还是要拖一拖,嗯……这是什么?”   怀内突然一软,百花不知何时塞过来一只毛茸茸灰蒙蒙的东西,说道:“喵儿借给你,或能派上用场。”   瞄儿?十三郎将那只软软的身躯从怀里托出来,打量着其兔子般大小的身躯,望着那双滴溜直转的眼睛,心里忍不住想这货表情怎么和大灰有点象,小灰?   “逆魔貂,这是逆魔貂!三花逆魔貂!”   蓝山的叫声将十三郎惊醒,手掌随之下意识地紧了紧。   “三花?逆魔貂是什么,咦……”   嗖!的一声,喵儿不见了。不知是不是感受到那只手的威胁,它如一团灰气钻回到百花怀里去,以十三郎的眼力,竟没看清其如何逃出掌心。   那可是十三郎的手,纵使没有真正用心要抓它,可他既然要审视询问,不知不觉便已生出禁锢之力;那只被蓝山唤着逆魔貂的小兽不知是何异种,完全看不出等阶偏能做到六级妖兽都未必做得到的事。   “它的爪子上有花,花越多越厉害,这只貂已有三朵花,名副其实的魔王。”   枪王也很震惊,表情仿佛看到的是一条巨龙,说出的话称得上惊世骇俗。十三郎听得直眨么眼,心里想魔王,就它?猫咪吧!   “喵呜!”瞄儿明显感受到了什么,狠狠横他一眼。   “果真是只猫咪。”十三郎悻悻想着。 第865章 天敌还是祖宗?   “逆魔貂被誉为魔王,不是因为它多强大;当然它的确很强大,强大到离谱,强大到让人想不通,猜不透。”   多嘴蓝山依旧负责解释,说出话颠三倒四;十三郎不耐有心训斥,目光微扫发觉百花仙子正满脸“柔情与不舍”地望着那只喵儿,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不用说,百花适才离开不是真的因为生气,而是去拿、或思考该不该献出这只应能帮到十三郎的小貂。一旦这样做,任谁都知道它接下来要面临的凶险,由着别人夸奖一番,也算安慰。   女人心,自己喜欢的男人遇到危险会尽力阻止,阻止不了便会尽己所能地去帮助;哪怕要付出最珍贵之物,哪怕自己危险的时候都不舍得用。   心里多出一份沉重,十三郎神情没了戏虐,语带欣赏说道:“仔细说来听听?”   “仔细”二字便够了,无需过多表示,百花仙子神情微动,眉间脸庞多出一抹喜悦,同时也增添一份忧伤,抚摸瞄儿的动作也更柔。那只小貂艳福不浅,伏在百花饱满的胸口几乎埋进去半截身子,眼睛眯缝着不时发出咕咕噜噜的声音,神情享受得不行。   蓝山识趣,一张老脸堆满羡慕,缓缓说道:“逆魔貂罕有主要在沧浪星,传闻魔界内这种东西很常见,休说那些宗门大族,便是散修也能寻得、或购买得到。不过都是寻常之物,一朵花便已算得上珍品,双花就已不再是魔晶所能购买,至于三花……几乎等于其主人的一条命。”   “其主人的一条命”咬音格外重,不待十三郎追问,蓝山接下去说道:“逆魔貂的作用、或者说其天赋主要有二,首先便是气息了;不是老夫夸口,普天之下,再难找出一种比它更擅长追踪气息的妖兽、妖禽……”   声音略顿,蓝山瞥瞥百花又瞧瞧十三郎,笑容诡异说道:“也包括妖虫。”   小手段。不知不觉,蓝山开始着意将这件事情朝某方面引导;嗯,或许谈不上引导,只是尽力带一带。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挥手示意他继续。   蓝山说道:“适才先生看到了,逆魔貂的速度快如飞电;拿这只来讲,不怕您笑话,它若全速跑起来,老朽肯定是追不上的。其身体能如气一样变幻形状,除非将其禁锢起来无法动弹,否则任何实体攻击均难奏效。”   蓝山说道:“仅仅这样,逆魔貂远远配不上那个逆字,更不可能被誉为魔王;这么讲吧,它的战斗力不值一提,就像仙子这一条,三花聚地五气生元,依旧算不上什么。”   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怎么能演绎成这副德行?十三郎差点没笑出来,瞅一眼百花,发觉她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意思,望着瞄儿的神情反倒越发哀伤。   “打架不行……到底因为什么?”十三郎皱眉问道。   “因为神通驱散,只要还是魔力神通,不分层次不问级别,彻彻底底驱散!”   蓝山骄傲放出底牌,感慨说道:“天地五行,不论修士还是妖兽,其神通总归脱不出这些范畴。逆魔貂每生出一朵花,就增加一种驱散能力,仙子这只……”   “水、火、土三系。”百花第一次开口,声音轻柔透出几分忧伤,听着叫人心碎。   “没有金?”蓝山略感失望,随后讪笑道:“老朽太贪心了,若有金花生出……嗬!”   视线中,百花将瞄儿转了个身,露出一样灰不拉几的肚皮,正当中稀稀拉拉点缀着十几根金色的毛,格外耀眼出众。不用说,这就是诞生金花的迹象,暂未成功而已。   “驱散……”   “就是豁免,也可以说没有。”蓝山望着貂儿得意洋洋,仿佛那是他家宝贝。   “这样的话……”   十三郎快速琢磨这句话的含义,越想越是心惊。   何谓驱散?火烧火没有,水淹水消亡,连大地都埋不住它。这只貂儿三系全免,速度快到蓝山都追不上,还能变幻形体,谁对付得了?   蓝山窥着十三郎的神情,贼一样说道:“先生不妨试一试。”   可以吗?十三郎还真有点不服气,目光看向百花。他觉得蓝山老家伙牛皮吹得太大,当真会有这般不讲理的东西,平白无故将神通弄没了?岂不是违背了能量守恒?   百花仙子轻轻一笑,将那只赖在胸口不肯离开的貂儿拖出来,笑吟吟说道:“先生仔细些,莫要伤了妾身。”   浅笑含羞,这一刻的百花风情万种,像极了爱郎面前撒娇的小女人。可惜那只貂儿不解风情,滴溜溜的眼睛恶狠狠瞪着十三郎,忽然扭过身依旧对着百花的胸口,留下肥嘟嘟的屁股向着十三郎,任其为所欲为。   “果然灵性十足。”蓝山捻须微笑,浑没注意到百花仙子神情尴尬,还有意外。   “小畜生,怕了吧!”   十三郎轻轻骂一句,手指一点火星含而不发。他看出那只貂儿对自己有点怕,虽不明白是为什么,仍觉为之得意。   “瞄儿别怕,看着他,看……”百花藏不住心思,加上一只手想让貂儿转身直面恶徒,奈何那只貂不争气,几番努力都未能成功。   “为什么这样……”蓝山也觉得奇怪,正琢磨该说点什么圆场子,忽听一声惊叫。   “好漂亮的宝宝!”   没有任何征兆,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只觉得空间微微扭曲了一下,百花身前、逆魔貂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惊喜的面孔,小不点毫不客气将瞄儿抢到手里,揉头捏肚玩爪子,忙得不亦乐乎。   奇妙的是,适才飞扬跋扈的逆魔貂真的变成了猫咪,不,应该说是兔子;两只眼睛堆满惶恐,浑身颤抖仿佛遇到天敌,一动都不敢动。   “这是什么呀姑姑,这么软,这么乖,这么……”小不点不停地问,脑袋顶着百花胸口一个劲儿的晃,吓得蓝山赶紧转身,心里默念非礼勿视,与先生有染者,有礼也不能随便视。   小不点不懂这些,仰着头看不到百花的脸,忍不住伸出手去按了一把,嘴里仍在问:“这么好玩的东西,以前怎么不拿出来,姑姑,姑姑?”   “叫阿姨。”要害被袭,百花羞死了也气死了委屈死了,语气格外严厉。   满心以为貂儿能为自己争口气,结果弄成这样;害怕那个杀人魔王还能想出理由,引其身上的凶煞气息太浓,逆灵貂天生对气息敏感,自容易产生畏惧。可小不点算怎么回事?她连蚂蚁都没有捏死过,怎么能让这只貂如此怯弱?   看看它的摸样,想跑不敢跑想叫都不敢叫,恨不得给小不点磕头作揖求她放过自己,一脸奴才相。   “丢人啊!”   连蓝山都这么想,心里琢磨百花这个骚娘们儿,不是弄个冒牌货过来寒碜人的吧。   “别怕,我不会欺负你,你看看我,看看我,看看我的眼睛……”   小不点还在忙,揪着瞄儿的脑袋逼它与自己对望,一脸匪气。   “你看呀,看呀,哎你闭着眼睛干什么……姑姑,阿姨,爹爹……”   乱套了。   ……   “别闹了,拿来给爹爹瞧瞧。”   从小不点手里抱过三花貂,十三郎随后送入一道红尘气息;果然,得了好处的小东西马上改了脸色,拱头摆尾作谄媚相,甚至还伸出舌头,在十三郎的手指上舔了舔。   “孽障!”百花仙子又气又觉得好笑,愤愤骂一句。   “妞妞是空间大能,这只貂的表现不应该被批评,相反正说明其灵性十足。至于我……”   十三郎忍不住自嘲,说道:“蓝老刚才的话,是不是表示它对灵修无效?”   “呃……”蓝山百花恍然大悟,同时禁不住奇怪,此时十三郎又未改换法力,貂儿为何害怕?   十三郎说道:“这只能说明其灵性足,估计并不影响天赋。”   言罢,十三郎颇有些小心地释放一缕火花,轻轻按入貂儿的身体。结果不出所料,仿佛燃烧的火突然被隔绝空气一样,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貂儿似乎感受到什么,扭扭肥嘟嘟的身子咕噜两声,神情稍稍有些不安。   “好厉害。”   十三郎衷心赞叹,谨慎尝试加大法力,结果依然如故。要知道,十三郎的火焰不是寻常火修所能比,这都不怕,基本意味着天下火神通拿这只貂儿没办法。当然,豁免火系神通不代表火修奈何不了这只貂,最简单的办法,搬来一只铁疙瘩砸在它身上,保准儿变成肉泥。   那也够厉害,火系全免什么概念。   自家宝贝长脸,百花仙子神色略有恢复,说道:“玄阴之火也是火,虽然没有试过,但是我想,瞄儿多半不怕它。”   十三郎点头,诚恳说道:“我知道该怎么用了,放心,多谢。”   百花神情微黯,蓝山默默叹息。   十三郎只能故意装着看不见,抚着貂儿的头说道:“奇怪,它怎么还是有点怕我?还有,我怎么看着这东西……有点面熟?”   蓝山说道:“不奇怪。灵修也有类似的东西,与逆魔貂互为天敌,摸样还都差不多,名字叫觅灵貂。”   “觅灵貂?”   一语惊醒梦中人,十三郎豁然惊醒。   “原来是他,原来是它!” 第866章 学大招,种韭菜。   逆灵貂罕见,说到觅灵貂,没有哪个灵修会不知道。   它是一种难分等级的非战斗灵兽,最大作用同样在于气息追踪,但其追踪的不是妖兽,而是灵石、灵脉以及蕴含浓郁灵力的宝物。   在灵域,灵石由灵脉开采而来,灵脉深埋于地下不知多深处,再厉害的修士也没办法窥察。最主要、甚至称得上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灵兽超强的感应能力;单以这方面而论,没有那种妖兽能与觅灵貂相比。因此觅灵貂虽然战斗力不强,但其作用巨大,几乎每个宗门都有饲养。   从摸样看,觅灵貂的确与这只貂儿类似,区别在于尾巴更大更蓬松,全身雪白尾巴或有金毛,体型不像逆魔貂这么肥,更加矫健灵敏。灵修常形容觅灵貂为“猫头豹身松鼠尾”,指的就是这些。   战斗方面觅灵貂谈不上强悍,而且其成长缓慢进阶艰难,沧浪行从未听过能与四级妖兽相比的觅灵貂存活。蓝山言之凿凿,只能说同阶对比觅灵貂的速度比逆魔貂还要快,只要足够快,不用神通,小爪子挠起来就能要了对方的命。   唯快不破。逆魔貂是厉害,可它自身并不强悍,依赖速度的同时等于最害怕比它更快的对手。觅灵貂什么神通都不能豁免,偏把逆魔貂克制得死死的。也正因为此,间接提醒十三郎回忆起他曾经遇到过的那个人……那个人带着的那只猫咪,原来就是觅灵貂。   喔,那是觅灵貂的祖宗,老祖宗,老老老老祖宗。十三郎有百分之一万的把握,假如那只猫咪出现在这里,什么化神大能恐连蚂蚁都算不上,真灵恐也得畏其三分、甚至更多。之所以这样讲,是因为那样的层次远远超出十三郎所能推断的范围,只知道强,但不知道其到底强到什么程度。   “把这种东西养成真灵……老乡果然厉害!”   心里想着嘴里不觉就问出来,十三郎说道:“貂儿,你害怕的是它……”   谁都不知道十三郎说什么,逆魔貂懂。小小貂儿领会到十三郎的意思,脑袋瓜好一阵疾点,嘴里不停发出呜咽的声音,似恐惧,又像在请求着什么。   周围面面相觑。   “呵呵,有点意思。”   弄明白真相,十三郎感觉最多的是荒谬,多少有点震撼,或许还有点埋怨。逆魔貂的能力真不是吹的,那只猫儿也并未刻意留下什么,或许就是呼吸的一口气,隔如此多年还能被其感应到。反过来十三郎越来越体会到“老乡”之强大,禁不住埋怨那家伙小气,当初如果随便赏点封印神通啥的,何至于经历这么多磨难。   “要是能让那只猫咪陪我玩个几百年……”   “在说什么?什么老乡?什么猫咪?它又是谁?”   揣着一肚子疑问,百花仙子恨不得把十三郎的脑子撬开来。逆魔貂是她养的,可她从未见过宝贝如此摸样,美目连眨如小不点一样好奇;看其表情,多半心里觉得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正后悔没有早点拿出来。   其实这是对的,逆魔貂的作用是追踪加警戒,三系豁免听着可怕,对主人的帮助其实很有限。别人或许拿它没办法,但如把目标放在百花身上……比如十三郎,一片真灵火海将百花圈进去,指望这只貂儿上窜下跳化解神通,主人早就烧成了灰。   “运用是关键……”   思索中,十三郎没有马上回答百花的追问,抬头轻叹说道:“早一点知道它的话,击败三子会容易得多。”   同样的东西,不同的人运用起来效果完全不同;片刻思索,十三郎至少想出五种法子可以将这只貂儿的天赋发挥到最大,战斗结果必然迥异。当然逆魔貂肯定要承担一些风险,极端点讲死也不是没有可能;或许正因为如此,百花仙子才不肯让它露面,生怕带来损伤。   “知道了……”百花委屈但没有反驳,乖乖认错摆出一副小媳妇摸样,吓得十三郎直后悔。   “先留在我这儿吧,对它也是机缘。”   摆出蛊惑的面孔,十三郎用手指点点逆魔貂的头,说道:“那东西我留着没用,你要是有本事、又不怕变成灵兽,尽管拿走。”   担心其不相信,十三郎严肃说道:“我会尽量配合。提醒你呵,这东西,给你十辈子都没机会遇到。”   简直就是和人谈判,严重点讲就是拐骗青少年。事实上,十三郎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有没有;兴许就是一些味道罢了,怎么个带走法。虚的假的不管,逆魔貂明显领了这份情;领会到十三郎的意思后,貂儿先是一愣,随后忽然跃到空中,落地前连番二十八个跟头。   不多不少,整二十八个,别人因为震惊没有留意,十三郎数得一清二楚。   “喵呜,喵呜喵呜喵呜喵呜!”   狂喜之后的貂儿态度大变,蹭的一声窜上十三郎的肩膀,绕在其脖子上死死趴着不肯动弹,那份亲近,那份谄媚,那份无耻嘴脸……   “哇!不公平!爹爹好厉害!”小不点先觉得惊喜,之后便嘟起嘴巴表示愤慨,当然更多的依然是骄傲。   “这个……”蓝山的脸都红了,抬出觅灵貂原本是为了显摆加上打压,结果两句话的功夫形势突变,魔族骄傲瞬间变成魔奸。   “瞄儿,瞄儿,瞄……气死我了!”百花仙子唤了几声,可惜得不到回应;非但如此,那只背信弃义的貂还伸出红舌在十三郎的脖子上舔了舔,大约是在表达忠心。   “别担心,回头还是你的。”十三郎嘴里安慰着,心里其实没多少底气。他暗想这两种东西不是天敌吗,怎么这副德行。   “对了,它吃什么?”家里养着两大吃货,十三先生首先考虑伙食。   “吃魔晶。气死我了!气死我……”嘴里不停说生气,百花仙子多少有点装样。恋爱的女人就是这么浅薄,哪怕只是单恋,仍不妨碍自己找乐子。   “吃啥?”十三郎有些不信。   “它以魔晶为食。呵呵,食量颇有些宽宏喔。”   想着自家宝贝不便宜外人,想着小小阴了心上人一把,百花很是得意,忽然问了句:“费这么多心思,真要是捉住鬼灵芝,打算怎么用?”   “吃魔晶吃出个逆魔,算不算大逆不道?”吃魔晶啊!直接拿魔晶当食物啊!胖胖算什么,大灰算什么,这位才是真的爷!十三郎正为这个憋出一脑门子汗,闻言想也不想,指着枪王说道:“陆大侠应该有办法,不行就一人一口分了它……嗯,我这边要一二三……”   突闻“陆大侠”三字,本打算开口的枪王目瞪口呆,再听到十三郎所言的分配比例,舌头彻底打了结,吭哧如牛喘不能做声。   不算不知道,真算起来才发现,十三郎一家子恐要占到一半;别的不说,两大吃货都要补身,还有蚁后、哑姑、小不点再加上自己。   “胭脂鸟不知能不能用,会不会太贪心?”   “陆大侠不说,老朽倒有个建议。”   看出十三郎此时心情好,蓝山凑趣说道:“鬼灵芝这东西,一次分食太可惜了,应该留其本源,缓缓抽气提炼才好。”   “还能这么干?”十三郎略有些好奇。暗想灵芝能当韭菜对待的话,会不会太不值钱。   “当然可以。”枪王总算缓过来,振振有词说道:“鬼灵芝自含不死之气,只要不将那口气抹掉,理论上可以无限使用。”   蓝山随后说道:“前提是不要把它打退到三阶以下,有上好灵木供其吸收,还要有时间和耐心等。”   关键在与灵木,不用想也知道那货的食量有多大,口味又是何等挑剔;十三郎微微皱眉,说道:“没有会怎样?”   枪王回答道:“品相慢慢降低,也就是退化;如果实在逃不了,它会主动进入沉睡以减缓衰竭速度,但其趋势不可逆转。”   十三郎闻其言知其意,说道:“也就意味着,留着它有可能大赚,也有可能血本无归。”   蓝山插上来,说道:“就是这个意思。”   十三郎想了想,认定这种投入值得考虑,于是道:“只当是买的,就这么办。”   枪王频频点头,说道:“此言有理。”   蓝山欣然跟上,说道:“嗯,老朽亦如此想。”   “噗!”百花忍不住笑,娇颜绽放讥讽道:“这算什么?没逮着貂就开始惦记皮,没找着婆家就做嫁妆……呃……有点不舒服,先走了。”   众人惊诧的目光注视下,百花仙子落荒而逃;这边逆魔貂总算想起自己的主人,懒懒抬头朝其背影叫唤两声,见无回应又趴回去,继续打盹养神。   “都散了吧,各做各的事。”十三郎率先打破沉默,转身起步,点着瞄儿的脑袋骂道:“现成的貂,怎么会没有皮。”   “爹爹做什么去?”小不点追上去问,大约是担心他真的要扒了它的皮。   “爹爹去学点大招,把鬼灵芝捉回来种韭菜。”十三郎回应道。   身后枪王蓝山面面相觑,心想什么样的大招这么容易学,能分享不。   “带我不?”小不点满眼憧憬。   “那必须的。”十三郎拦着小不点的头,一步步一声声,好似敲入石头里的钉。   “打鬼需兄弟,上阵父女兵。” 第867章 一思一索又经年   安顿好小不点,十三郎独坐密室,慢慢回想着关于血舞的事,好一会儿不能静心。   前人是谁?刚过世的血舞。大招为何?寄魂大法。   初见寄魂在梦舞轩,回忆起来,当时妙音贵女震惊的摸样犹在眼前;谁能想得到,彼时大敌今日变成朋友且已死去,那时的同伴反倒越来越像敌人,生死未卜。   细算的话,甲子修炼在修真界真的不算什么,那些老怪一次闭关或都不止这个数;然十三郎与众不同,所经所历着实丰富。十三郎所遇到的人里面,高修大能比比皆是,大的小的老的少的,奸的狠的狡的滑的,真正能够令其动容者却不多。认真计较起来,血舞毫无疑问占据着极为重要的位置。   作为一个有着完整前世经历的人,十三郎很难被人拨动心境,血舞却做到了这一点。不是矫情,当初血舞求死一击,十三郎从内心深处感受到震撼,但没有对人说出来。   他在血舞身上看到了无悔,还有无憾。   ……   死亦无悔,通常被人用作安慰自己的借口,死亡临近的那一刻,没有谁能够真正做到。十三郎坚信这一条,所以他从来不肯轻言死亡;因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种可怕,那种向黑暗沉沦的感觉何等冰冷。   与无悔相比,无憾更加艰难;尤其对血舞来讲,其经历其性情、其牵挂其所求,换成谁也不能说放就放,更不要说不留下遗憾。膝头放着血舞留下的遗物,十三郎收回神念,心里突生一种感觉,好像那个雄寄雌身的男子就站在眼前,正义标志性的冷漠目光望着自己一样。   十三郎没有抬头,目光望着玉璧问道:“你家崽儿到底是谁?不会是夜莲吧?”   玉璧当然不会理他。   “如果是她,事情真的很麻烦……”   十三郎居然不罢休,自语后又问:“传功给我,到底有没有歪心眼?我怎么觉得你早就准备好了?就好像早知道有这一天。”   玉璧依然沉默。   十三郎继续说道:“血脉感应,这个事情你没说清楚。到底见面就感应、还是一定距离感应、又或是快死的时候才感应?前两种不太可能,因为那样与你直接告诉我没区别;要是第三种的话,你就不怕来不及收手,一拳打死他、或者她?”   玉璧闪着清冷的辉光,微有嘲讽,就像血舞的面孔,血舞的眼。   十三郎一点不觉得气馁,说道:“寄魂,惊神吼……知道吗,之前我一直没有学,因为我担心会上了你的当。别怪我多疑,你这个家伙啊,生前斗不过我,死后真有可能阴我一把。回想起来,除了这两样,你好像就没有用过别的手段!这样真的很奇怪,不,应该说太奇怪了。”   “会不会是故意的,你故意、刻意让我注意到这个,不停地看呀看呀看呀看……不学也能增加一些感悟?”   “这是为什么呢?”   十三郎不停自语,最终得出一个不算结论的结论,对玉璧说道:“我得想一想,在我认识的人里面,到底谁最需要这两种神通?只要明白这个,事情就大致有了眉目。”   “惊神吼与定字决融合,凝固作用肯定会放大;寄魂当然与魂魄有关,但它不是夺舍……凝固,夺舍;凝固,不是夺舍,主仆关系,比夺舍更能发挥宿体天赋,但容易反扑倒置……”   神情突变,十三郎指着那面玉璧,字字声声崩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的后代可能有……被、寄、魂、之、危!”   “还有种道,也可算得上一种夺舍之外的寄生之法。”   “还有没有别的?你是不是想用这种办法帮助后嗣破解?那一点只能与你的后代融合的精元之血,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个?最最关键的地方,为什么不对我明讲?”   一个推断带来诸多疑问,十三郎目光如星辰闪烁不停,历时良久……   “山君门下。”   十三郎认真点着头,对玉璧、也对自己说道:“山君门下。”   ……   葬魔窟的整体色调是黑,但不是纯黑,而是透着灰蒙蒙的昏暗感觉。地上到处是一点点、或成片分布的磷火,因被昏暗所压制如蒙上一层厚布的星,给那种昏暗增添不少幽谧。   假如目光能够及远,会发现这里的地势相当开阔,偶有起伏也不见高,如一只只巨大的馒头平躺在大地上。同时,每一个“馒头”上的鬼物都比别处更密集,但又保持着某种极限,达到便是终结,再没有鬼物会往上面去。   仰望头顶的话,会发现上方有一块格外浓重的阴影,如屋顶,又像一只盖子,牢牢扣住天光。   这就是“窟”的由来,曾有魔修冲天寻路,结果发现头顶居然是石头般的东西,坚硬冷漠不知其多厚多大,无法击穿。   无人知道石天有没有洞,进入此地的魔修均明白的一件事,在这儿求生最好待在地面,那些鬼物对试图上天的人格外仇恨,会不惜一切对其展开攻击,不死绝不罢休。同时人们还发现,那些吟唱不止的鬼物有时会集体抬头看向天空,望着那片永远幽黑冷暗的穹顶呢喃;每当这个时候,鬼物的攻击性便会降至最低,其感触能力似也变得迟钝,是修士行动的最佳时机。   比如现在。   ……   “那边怎么样?”   一座“馒头”边不算远的地方,伏波小心翼翼抬起头朝坡上看,同时以更谨慎的姿态朝一张符篆传出信儿。不多时,符篆微微闪烁,感应中随即响起蓝山的声音。   “暂无发现。”   “还是没发现?这得等到啥时候。”   耳边全是鬼物唱诵的声音,伏波心情有些焦躁,一边嘀咕着,忽发觉聚集在坡上的鬼物似有异动,忙把符篆收起来,同时抓几把磷火洒在身上,顺手还点出几道法决。   “没有水,没有水啊!”   葬魔窟无水,伏波的本事凭空去掉一半,不能不为之哀叹声声。假如这里还是乱生海,不,只要空气湿润一些,他便有一万分把握不被那些鬼物察觉到半点踪迹,可惜……   没有水,并不意味着普通鬼物能够察觉到着意隐匿的大修;伏波要防的不是普通鬼灵,而是那些曾与自己一样的沧浪魔修,还有可能隐藏在鬼物中的鬼灵芝,或者其分身。   符篆传信比神念更隐蔽,但它总归有些波动,不小心便会被鬼物所查。为了不惊扰那些鬼物,伏波、还有其它人将一切做到极致,不仅施展神通封闭气息,还按照十三先生的吩咐做起混土成沙的勾当。别说,这么干真有效果,几只鬼物只是回头看了看,茫然的目光很快回到头顶,继续诵念那句永远不变的“咒语”。   “阿者言无,鼻者名间,为无时间,为无空间,为无量受业报之界。”   它们到底看什么呢?怎么就不觉得腻味?   心头升起曾无数次升起过的疑问,伏波学着坡上鬼物的摸样往天上看,结果一如既往,黑沉沉的天空什么都没有,恰似此刻伏波的心一样空荡。   “二十五年……快二十六年了啊!”   没有人陪着说话,伏波只好在心里自言自语,重复着每日都会重复的那些念头。实打实的讲,虽有鬼灵芝这样的诱惑,伏波的耐心依旧在漫长的黑暗中消磨即将耗尽,很想抛开一切就此离开。只可惜他不敢,也做不到,不得已只能按照十三先生的吩咐,与大家一起不停搬迁,厮杀,进而搜索四周。   鬼灵芝刁滑超出想象,躲避远遁的手法更是千奇百怪,有几次众人一致认定已经要抓住它的尾巴,结果不知怎么地就没了踪影,屡屡空手而归。   要说这样明显不合理,因为时间拖的越长,这支队伍的实力也恢复的越多。时至今日,几大修士虽不敢说状态全复,起码达到八成。十三郎小心地隐蔽着众人的状况,至今都没怎么让他们出过手;然而不管怎么讲,鬼灵芝的表现超乎常理。   它应该不是第一次与修士打交道,就算不知道几人实力,起码也应该看到了这些人。既然如此,怎么会任由他们这样休养生息?   “养大吃肥?不至于吧!”   脑子里胡乱转着念头,伏波盯着这处据说曾出现过鬼灵芝气息的山坡,心里又有些走神。   “逆魔貂会不会弄错了?它真有那么神?嘿嘿,一群大修被畜生指挥,当真是……嗯?”   情形有变,伏波的目光突然凝聚,呃,准确讲是耳朵突然竖起来,认真、可说期盼一样倾听。   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周围安静得好像死掉一样,什么声音都没有。   没有声音,恰恰就是最大的不寻常;二十几年下来,伏波从来没有看见过有停止诵念的鬼物,一只都没有。   “发生什么了?”   不敢动用神念,伏波努力睁大眼睛,借着点点磷光注视着山坡。视线中,坡上鬼物不知何时跪倒在地上,如朝拜一样围绕成一周,似在等待着什么。   “来了,要来了,要来……”   即将发现秘密的感觉凭空生出来,二十年苦等,这一刻的伏波就像孩子一样紧张,掌心全是汗水。不知不觉,他将上半身探出地面,望着坡顶中央那块空地,望着那个正如轻烟一样袅袅升起的影子。   “那是什么?是不是鬼灵芝,是……”   “你是在等我吗?”耳边突闻一声轻笑,仿佛两把生锈的刀剑彼此刮擦,火星四溅。 第868章 走不完的往生路   “啊哈!”   乍闻人语,伏波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真如受惊的兔子。   半分犹豫都没有,他怪叫,暴起、冲天、者身、飚射,瞬间百余丈,远离那个声音传出的方向。   如此快捷、或者说“慌张”的反应做出来,连发声的人都为之一愣,本能叫了一声。   “哎你别跑,本座……”   他没见过伏波这样的,话说也的确少见,甭管是敌是友是人是鬼,起码看一眼再做决断;或许还能聊一聊,试试彼此深浅才对。   不唤还好,唤了伏波跑得更快。不仅跑,他还不停挥洒神通射出一道道符篆,嘴里同时大呼小叫,尽是些类似于“太上老君如律令、天兵天将来降妖”之词。   字句或有不同,意思就那么个意思;总之一句话,伏波此时正将自己全身的本事都施展出来,为的不是打败谁谁谁,而是为了召唤救兵。   他施展神通根本不是为了杀敌,而是为了制造动静、放出光华,昏暗的世界里,伏波就像一颗耀眼的太阳四处狂奔,从头自尾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本座……岂有此理!”   说话的人先是大怒,很快觉得好笑,骂道:“你跑不了的,别浪费力气了。”   不用说,伏波跑的更快,更急,更没头没脑。此时伏波已经留意到,山坡上的鬼物、还有周围零散的鬼物通通就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冷漠到极致眼神居然涌出几分愤怒,就好像家里珍藏十世的宝物被打碎、祭供十代的祖宗被亵渎一样。   要知道,山坡上可是有两名魔修所化的鬼物存在,还有那团冉冉升起的气旋正在成形,能够被群鬼所拜,脚趾头想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这还不跑!   “十三先生,陆大侠客,百花仙子……”   一边跑一边叫,伏波根本不听身后那人的召唤痛斥,顷刻间狂奔百余里,跑,跑,跑……嗯?   飞驰的伏波放慢速度,目光闪烁四处打量,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事。   景物没怎么变?   坡还是那个坡,鬼还是那群鬼,声音还是那个声音,唯一变化的就是坡上的那团氤氲烟气,似比刚才浓郁了些。那些鬼明明看到了自己,但却好像看着死人一样,没有任何动作。   自己呢?自己在做什么?   “鬼呀!”   伏波大喊,他发现自己正围着那座并不算太大的山坡绕圈子,这么会儿功夫,怕是已经绕了几百上千圈。   “没道理啊!没道理没道理没道理啊啊啊……”伏波心里想,嘴里骂,一骂就是十几遍。   “有道理啊。”身后之人好心解释,如破刀刮擦令人厌憎,此刻却如天籁之音,又好像当头降下的一记闷雷。   “芝圣吞天之时,为免精气走漏,周围百里封禁成囚,进不来出不去,无人可以例外。知道吗这叫往生之路,六道门内藏三生,三生往复无尽无始也无终结。”   听得多了,那个声音似也不是太难以接受,相反给人一种无限沧桑悲凉的感觉,仿佛一个老人对着夕阳回忆人生,最希望有人聆听、并与之分享。   “往生的意思懂不懂?说白了就是重生。先死掉,之后再重新得到生命,先往后生,所以叫往生。往生不容易成功,首先需要好的时机,比如现在这段时间,二十八颗星辰均归本位,天地精元互通连纳,成功的可能提高不少。”   “往生个屁,本座是活人!”伏波终于接了一句,脚下依旧不停。   “说的对,就因为你是活人才需要走往生路。对了别以为谁想走就能走,活人也要经过筛选,嗯,这儿的活人实在少了点,标准不是太严格。”   “滚!”伏波豁出去了。   “滚?滚到哪里去?本座在这里很久了,滚来滚去还不是这么几个地方。对了,刚才只说到第一个条件,下面还有;第二条需要芝圣法体才能沟纳阴阳,还要它乐意接纳往生者的祭献。”   “祭献个屁,本座不想往生,它乐意我也不献。”伏波大骂回应。   “不乐意?怎么会不乐意呢,不乐意就只能变成它们,永世沉沦呵。”   那个声音好像几百年都没有何人讲过话,伏波怎么想怎么骂他都不生气,嘴里唠叨不停。假如不是这种情形,他恐有机会与伏波接伙,成为莫逆之交也有可能。   “看见那两个修士没有?他们没有往生的机会,结果就变成那副摸样。你不一样,你与老夫有缘,注定要随老夫一起成就天道。”   那个声音说道:“别跑了,跑到死你也只能在百里之内兜圈子,你用的那些神通没有看得见,符篆也传不出去,所以……哎你还跑!”   没错,听了解释的伏波还在跑,但已不像刚才那样亡命,而是一边跑一边观察周围,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一看就再也转不过来。   他看到一个人,一个怎么看都不像人的老人。   首先印入眼帘的是那颗头颅。清瘦的面容,白发银须随风摆动,一派神仙摸样。但他没有脸,准确讲是没有脸皮,赤红鲜肉上爬满密密麻麻的筋;空荡荡的眼眶里“塞”着两颗琉璃一样的球,上面全是放射状的裂纹,或者叫红丝。就好像内部已经破裂的瓷器,风一吹就有可能碎开。   最最奇妙让人无法理解的是,这样的面孔,那样的眼睛,看人时偏给人以“亲近甚至怜惜”的感觉。   和蔼的目光落在伏波身上,伏波如坠冰窟。因为他看懂了老者的目光,那是他把伏波看成了自己,或者一部分。   不论多么难看丑陋的人,总不能对自己生出厌恶,不然就没办法活下去。顺着老者的头颅往下看,伏波很快找到原因,明白他为何会有那种目光,又为何会把自己看成他。   头颅以下是身体,身体上又长着无数颗头。人头狗头老鼠头,蛇头鸟头还有蟑螂头,总之但凡能够想到的东西,他身上全有。那些头颅不停变换形状,彼此交换彼此重叠,一时竟分不清其数量到底有多少。唯一相同的是,它们的脸上均有着与老者一模一样的神情:亲近、友好,还有怜惜。   看着自己,焉能不亲近。   迎接同伴,怎能不友好。   望着后辈,岂能不怜惜。   更妙的还在后面,之前伏波一直在狂奔,纵然身陷牢笼亦从来没有停下过;然而不管他怎么跑,老者都好像吊在其头顶稍后约百米的位置,始终保持不变。就好像有一根不会弯曲的绳子将他与伏波连在一起,是慢是快,是走是跳甚至后退,全然不受影响。   “你是谁!”惊恐的伏波厉声断喝,狂暴水龙忽起。   “我是谁?喔,你是在问老夫的姓名。让我想想,时间太久了……”   水龙咆哮威势涛涛,老者根本什么都懒得做,任其轰在自己的身体上;耳边只听嘭嘭连续几道闷响,老者身躯上的头颅炸开不少,伏波却仿佛被大锤横扫的豆子一样飞了出去,一路喷洒鲜血。   “这不可能!”   没有人比自己更熟悉自己,伏波马上就意识到,击伤自己的正是自己刚刚施展的神通。   这怎么可能?   伏波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对方根本没有出过手,周围没有任何法器;既然如此,自己的神通因何像“反射”一样打在自己身上?   还有,对方呢?   老人也受了伤,没有皮的面孔上多出几个窟窿,正以无法想象的速度愈合。只是愈合归愈合,愈合之后仍旧没有皮。   “唉,你怎么还不明白,老夫就是往生的终点。你与我之间命理相接,早已不分彼此。”   抬手擦了擦唇边的血,老人怜惜说道:“打我就是打你,然老夫不会死,你恐怕受不了自己多少次打,我说的对不对?”   “绝不!”无边恐惧自心头升起,伏波毫不犹豫再度出手,暴跳三连击。   结果正如老者所讲,伏波狂喷三口血,精神萎顿不成摸样;老者陪着他吐血,吐完血依旧精神抖擞。两者之间依旧如被绳子拽住,分不开,连距离角度都没有一点变化。   “看到了吧,说了你还不信。”   老人身上的头颅碎掉不少,神情丝毫不觉懊恼失望,相反有些兴奋;那种混沌的感觉也比刚才淡了不少,就好像一滩混着泥沙的水,渐渐被澄清一样。   “呃对了,被你打几下,老夫好像想起来我是谁,我姓林,叫……叫什么来着……”   “林老匹夫!”   心里满满绝望悲愤,伏波怒吼道:“为什么找上我?”   “因为你最弱,实力被压制得最厉害。”老人的话让伏波想哭。可不是么,周围八方四面千万里没有一丝水意,数他最倒霉。   “本座还有同伴,他们不会放过你,萧十三郎不会放过你。”伏波色厉内荏恐吓对方,有点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他特意把十三郎抬出来,纯属本能。   老人不以为然,说道:“他们和你一样,都是老夫的有缘人。”   眨一眨没有眼皮的眼,老人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面带惊喜说道:“老夫知道了,你们用的是老夫的那只鼎,所以才这么容易连接命理。这么说生效了,老夫的路走读了!哈哈哈,不枉我林氏七百年血祭,终究能够成就老夫。”   “对了,刚刚你说什么?萧十三郎?是不是你们的持鼎人?是不是那个有点难缠的小子……”   “……”伏波完全呆住,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话。 第869章 牵机之选   “林、老、匹、夫!”与前次不同,这声怒吼显得格外真诚。   话说到这个份上,伏波怎会不明白眼前老者是谁。他是个多嘴豆子,因血鼎合一成了十三郎的队员,二十几年下来,无论如何也能对这支令他极为惊奇的队伍有所了解,包括血鼎来历。   七百年前血域之行,林家老祖不知得了机缘还是走了厄运,总之从那之后魔域就多一只随血脉传承的另类血鼎,直到七百年后的再次开启。   具体究竟无需也无从细表,此时伏波已然看出来,林家老祖所言的祭献、往生、有缘等等,通通与那只血鼎有关,进而随着三鼎合一将所有人与他连接在一起。   大致原因能够想到,与林家世代血脉祭献有关。   骂过之后是惘然,伏波颓然说道:“以子嗣的血成全自己,老东西……真是条疯狗。”   修士修道不惜一切,但如他这样连血脉后嗣都要利用的依旧不多,以十三郎的话说,魔族的确比灵修更容易走向极端,林家老祖是一例,血舞也算得上。正因为如此,伏波懒得再去批驳什么,对方连人伦大道都可放弃,哪在乎被人骂几声。   “呵呵,不疯不成魔,不疯怎能成就大道。”   林氏老祖脸上看不到羞愧,相反有些自傲,坦然说道:“只要老夫活着,林家就不会灭;不仅如此,林家迟早会有兴盛的那一天,甚至能雄踞沧浪。”   这话很有道理。伏波闻之沉默下来,片刻后说道:“往生到底是什么?你是怎么变成这副摸样?还有你身上的这些……”   指着林氏老祖的身体,伏波实在不知该怎么形容。   林氏老祖说道:“坐下来,老夫与你慢慢说。”   伏波有些意外,向来多嘴的他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林氏老祖说道:“不用急也急不来,芝圣吞天需三日夜才能完成,往生路在那之后方能展开,你我有的是时间。”   伏波默然苦笑,心想这条老狗七百多年没与人说过话,本座何苦成全他。想到此处,伏波心中微动,忽意识到另外一件事。   吞天需要三天,林氏老祖为何现在就现身?假如他没有这样做,自己又会做什么?   偷偷朝坡上瞄一眼,伏波发现那种氤氲之气聚集的速度相当缓慢,周围群鬼包括两名魔修均已回过头去,依旧对着那团气息叩拜。   “难道……”伏波遏制住心中激荡,低头盘膝不再理会林氏老祖,索性安坐调理伤势。   “老夫有千万条性命,休说你一人,休说你能否在杀死自己之前杀死我,便是你们所有人一起来,也没办法将老夫杀死。”   见伏波不再有异动,林氏老祖自空中缓缓降落身形,带着不知多少颗头颅坐在碎石遍布的地面,竟真的开始讲述往事。   “想当年,老夫天资绝横,苦修经年最终得获天缘,以持鼎人的身份进入血域……”   事情并不复杂,七百多年前,林氏老祖带着一队大修进入血域寻宝。如多数魔修一样,初入时彼此结成盟约,目标是据称宝物最多的昆仑殿,或有几分真典图谋。   结果很幸运,几人传入的位置相当好,四方勘察加上些许运气,当然也经历了几番波折杀死,不到一年便有人发现远方天空之上的那座宏煌大殿。   血域停留时间有限,几大宝地并不固定,越早发现目标意味着可供转圜的时间越充足;能够这么快找到昆仑殿的踪迹,可想而知众人多么兴奋。在将人员聚齐后,众人汇合在就近的一座撑天峰下,合力祭鼎破空试图入殿。   需要提到的是,经过这么多次、这么多年研究,进入昆仑殿的办法已被魔修掌握并且流传开,按照几人掌握的信息,唯一方式便如他们这样,以血鼎之力生生打开天路,由空中进入那座看见、又看不见的宝地。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十人合力,那只血鼎很快感应到了什么,沉沉浮浮最终停驻在撑天峰顶,鼎身符文四放如搭建天梯,上方便是仙缘入口。也就在这个时候,身为持鼎人的林氏老祖听到了别人听不到的声音,感受到第一次召唤。   “六道牵机,三生渡化,尔可为吾之选,持机秉掌天道。”   煌煌声音自心中起,给人的感觉如天在耳语,大地在叮嘱,万物苍生同时陪其呐喊;其中包含的威严仁悯,非任何修士所能企及。听到那个声音后,林氏老祖大惊之余大恐,心里明白自己遇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相信。   独自修行千年,林氏老祖经历过无数凶险,心机之深重超乎想象;他将惊恐压在心里,经过一番旁敲侧击打探,最终确认只有自己听到那个声音,于是……   他选择相信。   从那一刻起,林氏老祖开始了执掌天机的第一步,或应该变个说法:开始走上迷失之路。   讲到这里,林氏老祖的脸上涌出几分感慨,问伏波:“六道牵机,你可听说过这句话?”   伏波默默点头。   传闻大界有极,一个完整、或者说达到极致的界实际上包含六大范畴,被人称之为六道:天、阿修罗、人、畜生、饿鬼以及地狱。这里的道可认为是地方、但又不全是。比如通常认为地狱就是冥界,实际不是那么回事。再比如畜生道,谁也不知道是否真有一个全是兽的地方,相反通常被看做人道的世界里有不少畜生。   或可这样理解,所谓六道只是概念,就像天地五行一样,并非单指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六道乃轮回完善所必须的六个方面,它们之间互有交集,共同构成一个真正的、完整的界。   人可以变成畜生,畜生可以变成花草,花草能够变成精怪,精怪也可修炼成修罗,这就是轮回,也是天道。   唯一的、执掌一切的天道。换言之,修士即便修成真仙,仍未如他们向往的那样真正脱离天道掌控,只达到最高的一层:天。   天道比天道更大。前者指真正的道,后者指的才是天道,六道之一罢了。   六道是概念,表现出来彼此相交,凭的便是冥冥中的那股牵引,也就是牵机。传闻天道亦有始终,之所以会有天道崩塌这一说,便是因为牵机破灭,六道难融进而走向衰亡。进而思之,执掌天机的人、或者说存在何等重要,直接可认为是天道之手。   关于天道,类似这样的传说太多了;知道归知道,但如有人突然跳出来,信誓旦旦宣称它可让人执掌天机,只会被人当成疯子。   林氏老祖眼中闪过追忆,问道:“换你是老夫,会不会相信?”   伏波冷笑讥讽,铿锵回应道:“我不是你,不会痴心妄想。”   话虽这样讲,伏波内心其实明白,林氏老祖绝不会那么容易“鬼迷心窍”,必定还有其它变故。   林氏老祖轻叹说道:“实话对你讲,那道声音虽然强大到不可想象,或许大点声、不,动动念头便能将我碾成粉碎,老夫依旧不相信它就是天道。但……”   话音停顿,林氏老祖眼里忽闪过一丝惊恐,问道:“你可参加过秋猎?”   伏波愣住,心里忍不住想这老鬼真疯了,胡扯什么呢?   “呵呵,你不懂,因为你没有渡化玉蝶,不是被选者。”   林氏老祖感慨万千,说道:“不要怀疑老夫心性,若论道心坚执,老夫比你强出太多,太多了。”   伏波完全搭不上话,只好专心忙活自己的事,不时偷看一眼山坡。   到这会儿,林氏老祖讲述往事已近大半个时辰,坡上多少有些变化;伏波留意到,那股氤氲之气变得浓稠不少,不似刚才那样混沌难辨,各种颜色如丝线一样迸射出来,又好似被无形的手拉住一样,回收、聚拢、融合,渐呈一团……花骨朵摸样的东西。   “别看了,看也……爱看就看吧,多看看也好,以后或许就看不着了。”   林氏老祖的话让人愤懑,明明留意到伏波的举动猜到其打算,但他根本不在乎;仿佛只要能坐下来聊一聊、讲一讲自己经历的那些传奇往事,便已心满意足。   “先被冥君相中,老夫冒天大风险获其传承,内心从未相信过半点。为什么?因为老夫清楚地知道它来自冥界,岂会与之为伍。可笑獴逻枉为跨界大能,却被老夫戏耍一番,当真是……哈哈!”   须发飘飞,林氏老祖洒然四顾,没有皮的脸孔满是睥睨,傲然说道:“老夫是三生族,生来具备轮回之力,獴逻真君虽然厉害,但还磨灭不了老夫的记忆。结果它帮了老夫不少忙,还被我拐走渡化玉蝶;放眼魔域,谁能像老夫这样?你来说说,老夫是不是很值得自傲,是不是最有资格传承道统……假如道统存在的话?”   自问自答又自问,伏波只听懂大概。他也是魔修,当然知道秋猎之地的传说;虽不知具体究竟,但从林氏老祖的话中无疑能看出,他的确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老夫不信獴逻,但不能不信涅祖;你没有感受过那种力量,那种纯净、神圣、庄严,与之相比,休说沧浪魔域,便是血域内的魔气都显得那般污秽,让人无法忍受。”   语气渐渐高昂,林氏老祖低吼般说道:“尤其是……涅祖知道我是三生族,知道我有渡化玉蝶,涅祖什么都知道。”   “涅祖就是血鼎的主人,血鼎就是轮回之器,血域就是一块独立于天道的轮回之地。”   “这里有三生路、六道门,这里上通魔界,下连人间;涅祖意志执掌众生命运,凌驾于天道之上!”   连连低吼,林氏老祖难以控制情绪,一口气倒出憋了七百年的话,喘息良久方定。   “这样的存在,让老夫如何能不信?” 第870章 往生路上造牵机   召唤是第一步,林氏老祖相信并尝试在心里做出回应,很快得到进一步提示。   那个时候的他并不知道召唤自己的是谁,不过无所谓,因有獴逻的例子在先,林氏老祖相信无论对方是什么,自己都可凭智慧与之周旋,依旧会做出回应。   他知道对方强大到不可想象,正因为其强大,这种召唤才更有诚意。道理很简单,自己没有任何值得对方图谋的地方,纵然有,人家想拿就能拿走,何苦弄出这么多麻烦事。   三生族、渡化玉牒、持鼎者,这三种身份任挑一种出来都是万万中无一,三者合于一身,正如林氏老祖对伏波所讲的那样,天下如有道统传承,只有可能是他。   等待是最难熬的,不过很值得,涅祖很快通过血鼎传回指引,并赐予林氏老祖一道真正的牵机。   牵机能赐予吗?涅祖可以。身体里说不上多了什么,总之林氏老祖感受到一股力量、或者是一条线,通过它将他与其他九人连在一起,如生命可以共享。他觉得自己可以操纵对方,可替他们受伤也可让他们替自己受伤,甚至可以让他们替自己死。最最奇妙的是,其他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回事,除有两人察觉到他似有些走神开口提醒外,余者依旧全力做着手上的事,半分异状都没有。   只是感受不能当真,林氏老祖很快想到一个办法验证,他悄悄放开防御施展神通,自伤!   他拿神通伤害自己,其结果……倒霉的却是别人。   一个被他指定的人。   惨嚎突响,一名同伴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重伤而退,绝无作假可能;不用说彼时大家何等惊慌,均认为入殿之法出了差错,导致那人被反噬。   “知道吗,那位是老夫生平好友,受伤的时候所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   脸上神情颇多感慨,林氏老祖说道:“他居然像疯子一样远离我,就好像知道是老夫做的事,看穿了这一切一样。”   伏波愕然张着嘴,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林氏老祖对他的表情很满意,说道:“放心吧,他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为了防范老夫落井下石。想想当时的情形,老夫至今还记得他的表情,唉!”   唉!伏波无语跟着他叹气,心里想那货真不傻,可惜还是着了道。   有人莫名其妙受伤,大家都很惊恐,纷纷施展神通祭起宝物,首先考虑自保。林氏老祖也很惊慌,但其惊慌的原因与别人不同;他也害怕这是因为血鼎反噬,但其害怕的根源截然相反。同时他担心这次操纵牵机暴露了自己,被人察觉到此变。   没有任何犹豫,林氏老祖再次调用牵机之力,连伤三名同伴。   结果令人鼓舞,伤害的确可以转嫁,且任由林氏老祖决定该谁来承受那一击,且完全不能防范。不管其他修士如何施展神通、如何祭出各种威力无穷的宝物清理周围,仍旧一个接一个倒下去,重伤而不能起。   朋友嘛,就是用来出卖的。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林氏老祖在心里安慰自己,只是让你们受点伤,老夫实在太仁慈。   一次是巧合,两次就是预谋,三次四次……不用怀疑了。   于是林氏老祖停了手,脸上带着惊恐心里涌出狂喜,着手稳定当时情况。这个过程并不费劲,那支队伍里本就数他实力最强,其它人只要没有能力一举将其控制,有牵机之力在手,林氏老祖很快将他们治得“服服帖帖”,真正成为自己的队员,或者叫奴仆。   控制只是暂时,林氏老祖此时已知道自己没有了回头路,传回信息问:“我该怎么做?”   又是一番焦灼等待,消息来了,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闯六道,斩尘缘,往生路上成就牵机。”   ……   第一句不难理解。牵机牵机,牵的是六道之间的联络,以此为目的,首先要做的是了解六道。这个没什么好说的,林氏老祖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平白得到这么大的机缘,心里早有所准备。   最后一句、准确讲是最后一句的后半段也很简单。成就牵机,意味着牵机的力量不能凭空获得,且多半有一个成长的过程。这个事情很容易验证,他只要试一试能否将被牵引的同伴转化,比如变成传闻中的饿鬼、畜生、神仙……呵呵,还是不要想了。   林氏老祖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一丝牵机之力只是示范,是招纳信徒所必须的赠品,同时也是赏赐。因为有了它,意味着林氏老祖完全掌控了身边九人的性命,如此方有力量应对危机,闯一闯对方所说的六道。   “何谓六道?”林氏老祖心中默念。   “六杀地。”回复来得很快。   “何谓往生?”林氏老祖再问。   “往生之路,牵机使者寻缘自己领悟。”   “为何要斩尘缘?如何去斩?”林氏老祖又问。   “天道为公,斩断尘缘,往事恩仇好恶尽数抛去。至于如何斩,以后会知道。”   “送我去吧。”林氏老祖没有再问下去,那时候的他依旧不知道对方就是涅祖,虽恭敬,但还不像今天这样敬畏。   讲到这里,林氏老祖喘息片刻,问伏波:“然后,知不知道老夫去了哪里?”   伏波气得直瞪眼,暗想你去地狱才好,关我什么事。   林氏哈哈一笑,指指身下说道:“就是这里呵。”   伏波想说你有病吧,这也值得高兴。思索中目光掠过林氏老祖的脸,伏波突然间变了颜色,惊呼。   “你……一直在这里?他们呢?他们难道都……”   “想到了吧,哈哈!”   林氏老祖高兴的不得了,笑嘻嘻说道:“将近八百年时光,老夫身边九人皆葬,连第一道没能闯过,自己还变成这般摸样。”   伏波默然不能语,心里知道此人这个时候流露的才是其真实情怀,看着高兴,谁知道他经历了什么,谁知道他做出多少惨绝事。   难在哪里呢?伏波情不自禁这样想下去。按照以往听到的经验,葬魔窟虽然凶险,但还远达不到此老情形所表露的程度。以伏波自己的经验而论,假如不是惦记鬼灵芝,假如不是找不到葬魔窟的门,十三郎一行早就闯了出去。林氏老祖身边九名大修,且只听命其一人,成就不了牵机或有可能,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假如是这样的话,要成为那所谓的牵机使者……   “不明白?不明白是对的。”   林氏老祖洋洋得意,布满裂纹的眼珠满是倾诉的欲望,缓缓说道:“不着急,听老夫慢慢讲给你听。”   “不听行不行啊!”伏波唯有哀嚎。   ……   初入葬魔窟的林氏老祖斗志昂扬,结果没等他没弄明白到底在哪儿就挨了当头一棒。   他被抢劫了,劫匪正是眼前被成为芝圣的鬼灵芝,被劫的不是财物宝贝,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太荒谬了,哪有一只精怪抢劫人类的道理?当着林氏老祖的面,鬼灵芝如鬼一样出现眼前,卷走一人后封天锁地,安安稳稳躲在里面享用“大餐”。那个时候的他只认识鬼灵芝,还不知道什么二十八星正位吞天,更没可能想到与鬼灵芝合作,理所当然大怒之后又大喜,立即下令展开狂攻。   结果出人意料,集九修之力,楞是打不开那个范围可怕的囚笼。等到鬼灵芝完成这个过程,自己走出来之后,众人发现那名同伴竟已变成干尸,全身精华被吞噬一空。   一场激战随之上演。鬼灵芝召集万千鬼物助阵,它自己化身千万,战场之上任何一只鬼物都有可能变成它。当然,其怯弱本性并未改变,始终不敢在没有那个罩子的情形下与人类正面对抗,但其对修士心里上的威慑巨大,难免碍手碍脚。   反之林氏老祖一方原本称得上兵强马壮,然初次进入葬魔窟,最最害怕的两件事、诵念与鬼灵芝之变都还没有头绪,实力大打折扣。此外还有一点,这些魔修虽被林氏老祖掌控,但不意味着他们真的甘心为其死战,偷懒自保、甚至等待时机尝试反扑亦曾有过。这个时候出现在这儿,林氏老祖宗不能把他们全杀了,唯有略施小惩而已。   如此七折八扣下来,这支队伍所能发挥的战力可想而知,九名大修,原本人人都有能力与鬼灵芝斗上一斗,加在一块儿反倒拿不下,楞是被鬼军打了个七零八落,丢下两人后落荒而逃。   奇妙的是,鬼灵芝得到两名俘虏,竟似乎满足于战果,并未死死追赶不放。很久以后林氏老祖才知道,鬼灵芝吞天实际上分成几段,且随实力增长而增加“食量”。两名新鲜大修的血肉足以满足它接下去的需要,所以才动起“豢养”的念头。   “悲哀不?”林氏老祖问伏波:“是不是觉得老夫特没用?”   “这个……有点吧。”伏波拿他没办法,不得不接口说道:“我觉得你有些操之过急,没进来的时候先磨合磨合,操练操练,好好让他们养养伤,或许好一些。”   林氏老祖拂须感慨,说道:“后生可畏啊,现在的人都像你这么机灵吗?”   伏波很想骂他几句,想想没意思,闭起嘴巴当做没听见。   夸赞之后便是敲打,林氏老祖说道:“当初那一战,老夫确有不周之处;但若认真应付,芝圣根本不是本座对手,更休说虏走两个人。”   言罢,林氏老祖用“暧昧”的目光望着伏波,说道:“你猜猜,老夫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伏波快哭了,心想你去死吧!   “嘿嘿,量你也猜不到。”林氏老祖自娱自乐,神情像捡到宝贝的孩子一样得意。   “老夫是天授之人,刚刚进入就发现了往生路的秘密,因而才故意如此。” 第871章 二十八年   那名被鬼灵芝掳走的修士死亡时,林家老祖身上多出一颗头颅。   一颗真正的头。   一颗头,一条命,林家老祖瞬间察觉到几件事:自己多出一条命,多了一份修为一些记忆,同时少了一份牵机之力。于是他明白了另外一件事:赏赐来的牵机不能持久,需要自己去创造。   这很正常,牵机使者若不能创造牵机之力,岂非名不副实?想通这层关节,林氏老祖非但未因而觉得失望,相反更加深信不疑,矢志要为未来而奋斗。   需要提到的是,被掳走的修士死在罩子里面,那个时候其余修士正忙着与鬼物还有罩子作战,无人留意到林家老祖有何变化。不能怪他们粗心,连番变故让这些修士应接不暇,有几人至今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何谈得上其它。于是乎林家老祖得到机会,首先尝试将那颗头颅掩饰起来,接着便开始思索接下去该怎么做。   多出命肯定是好事情,那时的他意识到掌控九人的难度,知道他们不可能真心奉自己为主。林氏老祖毫不怀疑,只要确认牵机之力消失,众人马上会将矛头指向自己,齐心协力将自己扑杀。既然如此,何不干脆让他们死掉,集中众人性命、修为于一身?   得到的修为不是全部,但那不重要,一人贡献一份,九人就是九份,加上自己等于凭空增添一倍实力,且会额外多出九条可以牺牲的性命,他还需要害怕什么?   做出这样的决断一点都不难,很快林氏老祖便确定方针,进而开始思考如何验证这件事。   他认定这只鬼灵芝不同寻常,死亡修士能否变成自己的命,其关键多半就在它身上。要证明这件事也很简单,多死几个人就行了。   身为指挥者,林氏老祖动了这样的念头,可想而知战斗会打成什么样。一番波折几番厮杀,他将两名受伤修士留下,自己则带着其余人暂且远遁,途中暗下杀手,将一名正与鬼物作战的同伴治死。   结果马上出来,他没能如刚才那样增加头颅;之后又过了两天,凭血鼎感应到另外两人死亡的时候,身上再多两颗头颅,同样多出两份修为,牵机之力也再度减少。   是到做出结论的时候了,林氏老祖想了想,认定这种一命换一头的方式就是往生,至少是其前身。只要慢慢研究下去,他迟早能做到将一命换一命,并覆及各个物种。   这是什么?可不就是轮回么!   想到自己即将拥有掌握轮回的资格,林氏老祖心潮澎湃,几欲对天长啸三声。但他没有那样做,因为他很快意识到自己需要面对一个问题:如何与鬼灵芝接触。   “换成你会怎样做?”林氏老祖大有趣味地问伏波。   “去你妈的!”伏波通体冰寒,再无心情陪之戏耍。   满目法宝,数十条体型窄细的银蛇自伏波手中射出,掠出诡异的角度扑到林氏老祖的身上,横穿而过。这次攻击,伏波下足了本钱动足了心思,刻意挑选那些不为头颅覆盖的部分,还有当然就是林氏老祖的本体之头。   “老子死也要拉你一起!”   “这是何苦。”   林氏老祖轻声叹息,只做了一个动作:抱头。   他的手笔就像蛇一样,身上长着不知多少颗头颅的蛇围绕在头上,不留一丝缝隙。至于其它部位,任凭伏波怎么打,通通不予理会。这样的举动证明一件事,伏波的战术思路很正确,但……   也仅仅是正确罢了。   施展神通无论如何都要有所准备,反之林氏老祖所做的只是抱住头,时间上当然领先一筹。搏命一击换来十数颗头颅破碎,老祖还是老祖,伏波却好像被暴雨打穿的筛子一样倒飞出去,几乎奄奄一息。   “其实啊,老夫很想你能够多打几下,知不知道为什么?”   林氏老祖笑吟吟的表情望着伏波,说道:“老夫这些年饥不择食,加上身负使命不得不为,弄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难以挥去,以致记忆都受到影响。你杀了我这么多回,气愤稍泄,往生之路会走得更顺畅,还让老夫的头脑更加清醒,很好,很好。”   听了这番话,伏波真哭了,痛哭流涕痛不欲生,哀呆呆凄惨惨躺在地上,任凭林氏老祖摆弄,或者说卖弄。   “别费力了,没有老夫同意,你死不了。”林氏老祖说道。   ……   林氏老祖知道鬼灵芝,但他从未听说过这样的鬼灵芝。首先因为它太强大,强大到足以让林氏老祖担心自己的性命;那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自己刚好赶上鬼灵芝最强大的时候,只认为那就是它的真正实力。其次他不知道鬼灵芝在做什么,吞食修士的精怪很多,但如它这般……怎么说呢,林氏老祖直觉认为鬼灵芝有着明确的目的与计划,仿佛早就知道会如此。   与召唤自己的声音有关?林氏老祖猜测着,不停在心中呼唤。   回应来得很迟,还很慢,很模糊;迟是时间,慢是速度,模糊是因为给人的感觉像是隔着亿万里路、不,是隔着几层独立空间一样的慢。好的是这回对方表露了身份,解释也很详尽。   “六道生灵,鬼灵芝为天地所生,乃真正由一界孕育出来的生灵。成圣即有资格执掌此界,纵天道亦需其助力方可成就,遑论牵机。”   时间太久,话来的太模糊,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涅祖告诉他自己叫涅祖,呃,很威严的那种。林氏老祖琢磨了很久,连蒙带猜加上试验,大略领略了涅祖真意。   葬魔窟内所有“生灵”都是前世多留,比如那些鬼物,绝大多数是血域原有的修士、妖兽等转化而来,七百年前葬魔窟里还有草木,其源头同样是万年前的种子;还有一小部分是以往探秘才失落的魔修。总而言之,这里可看成一个相对独立的界,也就是涅祖所说的六道之一。其圆满的标志便是自己孕育出独属于自己的生灵,进而衍化万物。   鬼灵芝是第一个,或者说第一类,因为很难讲林氏老祖遇到的这一只是不是最早,连涅祖都不知道。按照林氏老祖的猜想,涅祖自命天道,所以要按照天道的规矩办事,不能凭力量压服或者干涉,任其自由成长。   把林氏老祖送进来算不算干涉?这个问题被他忽略过去。   鬼灵芝有机会成长为一界之主,那么身为牵机使者备选的林氏老祖便不能不与之接触并且合作,不然怎么创造牵机呢?左思右想反复研究,林氏老祖拟定策略,开始主动出击,四处寻找鬼灵芝踪迹。   一找就是二十八年。   二十八年,林氏老祖找到不少规律,损失了一名手下,但也捉住两名进入此地的魔修,甚至还捉住一只刚刚成型的低阶鬼灵芝,数量上有得赚。但他再没有真正与芝圣面对过,只好小心翼翼地将俘虏“保护”起来,留待今后使用。   这个期间的故事很多,是林氏老祖最最难熬的一个阶段;因他不知道血域的停留限制对自己到底有没有效,时间每过一天,他的心情便沉重一分,性情也随之变得喜怒无常。   在与进入葬魔窟的魔修战斗时,并非所有对手都被杀死或者俘虏,还有人逃了出去。这便意味着林氏老祖有可能泄露身份,将来若不能长留此地,注定后患无穷。此外由两名俘虏身上他知道,那个队伍的持鼎人没有死,专门去找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不找……不找也不行啊。   多年以后林氏老祖才明白,鬼灵芝之所以成长到这种程度,与外界那二十八颗星辰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每隔这么多时间,它们都会固定在一个位置上不动整七天,同时会有某种力量穿透上方的那片天,进入到这片土地内。每当这个时候,鬼灵芝都会尽可能多吸收一些,破阶也会选择在此时,有点象修士得天道赏赐的味道。   那只鬼灵芝存活太久,已经变得非常强大;凭借天赋与天生具有的接引能力,那时的它刚刚可以施展吞天之法,将天空壁垒彻底打开,吞噬吸收更多。而当那个时间过去,吃饱了的鬼灵芝会找个地方沉睡,消化所得继续成长。在此期间,它会自动吸收周围的草木之气,非到吸无可吸不会外出。林氏老祖刚进来的时候,赶上的就是鬼灵芝第一次开天,其实都没怎么成功。   二十八年之后,吸收三名修士进而快速成长起来的鬼灵芝神通大成,开天六日方得成功;葬魔窟内射进有史以来的第一道星辉,时间为:一天。   “真正开天是会亮的,就是从那个时候起,葬魔窟有了得见天光的机会。”   讲到这里,距离伏波被擒已经过去了五六个时辰,林氏老祖舔唇说道:“是不是很了不起?”   “操你妈!”伏波认定这个老匹夫已经疯了,干脆图个痛快。   “想骂就骂,骂得顺心也不错。”   林氏老祖的确疯了,耐心说道:“直到二十八年之后,老夫从鬼物的变化判断出芝圣即将出现,不惜将人手散开……呃,就像你们今天在做的这样。结果,终于让老夫再次遇到它的真身。”   “你来猜猜,老夫怎么和它谈?” 第872章 誓为神   见到鬼灵芝,林氏老祖指挥众人只守不攻,手段狠辣不惜动用真元之力,给鬼物造成巨大杀伤的同时,他主动扔给对方一个人。   一个封印了全身法力、丝毫不能反抗的大活人。   送礼显示诚意,斗法展示力量,可以叫恩威并施,也算投名状。   鬼灵芝明显留意到林氏老祖的举动,但它并未马上命令鬼物退军;保持压力的同时,鬼灵芝着一名鬼将把那个人又送了回来,吱吱呀呀一通乱吼,很难明白其意。   需要提到的是,鬼灵芝修炼有成,但它仍不会开口说人话;那些鬼物只知道唱念,仿佛它们的词典被锁住,翻来覆去都是那一句。幸好林氏老祖在这里混了多年,连猜带蒙加上尝试,最终领悟到鬼灵芝的意图。   它要他把那个修士的封印解开。   有封印,修士才不会有反抗之力;当然没封印的话,修士的血脉更活更方便吸收。这次送礼与前次被俘不同,很难说送出去的修士会不会因为失去希望马上自爆。林氏老祖因而颇有些踌躇,结果换来鬼灵芝一通咆哮厉吼,不停望天焦迫不已。   很明显,它赶时间。   无奈林氏老祖想出折中之法,先封了那人的五感,之后派一名同样封闭五感的手下亲自将那名俘虏送到鬼灵芝面前,再解开他的修为。   费尽心机。   鬼灵芝似乎明白了,它带来那名俘虏,留下林氏老祖的手下,随后支起帐篷安心享用大餐,将这帮友好人士拒之门外。过了几天,帐篷开了,俘虏死了,林氏老祖身上却没有多出头来;于是他明白了,那道被赏赐的牵机之力需要借助血鼎方能施展。   总之不是自己的东西,限制必然多多。   接下去,一人一鬼小心翼翼地保持沟通,经过一番争吵、商量、猜测加上试验,林氏老祖献出三名修士加上那只抓获的低阶鬼灵芝,最终博取芝圣的信任,分出一丝精魂与之建立起连接。   呃,献出精魂的林家老祖,鬼灵芝认为自己才是老大,断不肯屈居人下。   有了这个,人与鬼之间初步形成同盟,且能彼此沟通,做起事情无疑方便了许多。按照林氏老祖的说法,万水千山今日方迈出第一步,极艰难,极坚实。   “很简单,老夫帮助芝圣搜集可供其吸收的高阶生命,芝圣允许我进入圈内,近距离感受开天之道、进而研究并找出创造牵机的办法。”   林氏老祖总结一番,感慨说道:“不容易啊!回头想一想,当初但凡出一点差错,老夫都有可能错失机缘;你来说说,老夫是不是天才?”   “操你妈,操你祖宗!”伏波现在就像那些鬼,翻来覆去就一句话。   林氏老祖依旧不理他,回头看看坡上那团渐渐展开的花骨朵,笑道:“嘿嘿,时间还有一点,咱们继续说。”   言外之意:你慢慢骂,别累着。   ……   当日开天完毕,鬼灵芝需要沉睡消化其所得,凭借那一丝精魂,林氏老祖可在紧急时刻将其唤醒。回过头来的林氏老祖盘点人马,着手解决一项当务之急:时间。   人头方面,这次鬼灵芝比上回多吸收一个,加上一名灵芝晚辈,证明其食量会逐步增加。反之林氏老祖身边仅余两名手下,牵机之力也只剩下六成,修为提高大约五分。每死一名手下,他得到的牵机之力都会减少,但其减少的情况不同;往生成功的会完全失去,若因别的缘故而死,减少的程度相对较低。   盘点下来,林氏老祖最多还有六次感悟的机会,那之后若不能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牵机,很可能因此丢掉天缘。   人头不够是次要的,林氏老祖可以去抓人,也可以用别的生灵替代,当下最最要紧的是,他没有那么多时间。   血域一开五十年,掐头去尾过了大半,假如规则依然生效,林氏老祖无论如何等不了二十八年。   那怎么行?绝对不行!   近三十年过去,林氏老祖几乎忘了自己是谁,一门心思都扑在成就牵机使者的大业上。为了这个目的,他已经放弃了魔修身份,将身边人一个一个变成如傀儡般的存在,几可算得上牺牲一切。   “唉!”   深深叹息一声,林氏老祖说道:“后来老夫才知道,所谓牺牲刚刚才开始;与后面所做的事情相比,之前那些根本不值一提。”   “操你妈!”伏波如机器一样回应。   ……   涉及规则,林氏老祖再多智慧也没用,唯有再次发出召唤,请求涅祖给予帮助,或则叫赏赐。他将自己的经历总结了一下,多讲艰辛但不诉苦,请求但不表露气馁,可谓用足了心。对涅祖而言,林氏老祖的实力不值一提,但他有一颗强者之心,因而能够把握到涅祖的心意。他明白对那样的存在而言,越是可怜越没用,唯有用所做的事情来证明自己,方能获其认可。   自那之后,林氏老祖每日三次祷告,从不间断。他牢记自己的使命,四处游走为可能存在、也可能是一场空的今后做准备,祷告的内容也不断翻新。这其中,鬼灵芝分了它一道气息,令其不受鬼物干扰,也出了一份力。   时间一天天的过,林氏老祖在那种末日临近的感觉中苦苦挣扎,在幽暗中出没、寻找、并且战斗,他的实力越来越强,精神日渐疲惫但又亢奋;他的摸样逐渐改变,心性越发偏执;渐渐的,他的神智开始模糊,脑海中多余的记忆渐渐淡去,只余下杀戮与本能。   唯有祷告的时候,林氏老祖才能平静下来,偶尔发出几声感慨,次数也越来越少。再后来,他连自己是谁都已记不清,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何而祷告,只知道去做。   大限临近,林氏老祖渐渐感受到血鼎躁动,不知哪一天突然变得清醒,随后便意识到自己即将面对极为可怕的“人生”,假如他还有的话。   “不!”   林氏老祖对天哀嚎,凄厉的声音回荡在整个葬魔窟,宛如千万只夜枭在哭泣。   “老夫不能回去,老夫没有理由不成功,这样不公,不公啊!”   厉吼声声,连鬼都不愿听,也不能听甚至不敢听;空荡荡的周围响起无数回声,仿佛大地涌动出怜惜。林氏老祖边哭边讲述,一口气讲了七天七夜,讲完近五十年里发生的事。   “弃友忘宗,背族灭祖,我已舍弃一切,为什么还会这样,为什么?”   “殚尽竭虑,思虑谋划从未出错,为什么还会这样,为什么?”   “鞠躬尽瘁,日日夜夜没有休息过哪怕一刻,为什么还会这样,为什么?”   “往生之路我已经找到,牵机之引我已经明白,但没有时间去验证,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这能怪我吗?这怎么能怪我?这种规则本就不公道,怎么能怪我?怎么能怪我!”   “为什么不回应?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吼声浩瀚扫荡周围,千里之内没有一只鬼物能存留,正当林氏老祖悲泣哭号……因绝望准备叫骂的前一刻,回应来了。   “尔之尘缘不尽。”   尘缘不尽?   林氏老祖楞住,清醒过来后毫不犹豫大喊道:“我可斩断一切!”   冥冥中传来一声叹息,带着万古沧桑与威严传入林氏老祖的心,令其彻体冰寒。   “斩尘缘,宗、族、祖、亲、血脉、己身缺一不可;以三生血脉施展此咒,饲鼎夺万世造化于一身,方可斩灭尘缘。”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咒语,很简单,很容易领悟透彻;林氏老祖几乎没怎么想就弄明白其中含义,神情亦为之大变。   宗为宗门,族为种族,祖是祖宗,亲为亲友,己身就是自己,血脉……指的当然是千秋万代。   何谓夺造?就是夺取所有与自己有关的人的造化,包括血脉后嗣。施展涅祖传来的那道咒法,让血鼎随着血脉传承下去,林氏老祖便能超脱于规则外,将子子孙孙的气运凝聚到自己一人。自此,林氏再不会有人血脉觉醒,因他们的一切都讲用来饲奉血鼎,直到彻底灭绝。   斩尘缘?不用了,因为他根本就没有。   ……   “三生族生来具备轮回之力,就老夫所知,魔域内三生修士只剩我一个;换言之,只有我才能做到。”   林氏老祖低头望着伏波,血肉翻卷的面孔一个劲儿的跳,平静到令人心颤的声音道:“你来评论评论,这算不算天命所归。”   伏波翻着眼睛咧着嘴,最终仍只能骂一声:“你个老畜生。”   林家老祖点头说道:“你说的对,老夫的确是个畜生,但也不是。老夫闯六道,走往生路,造牵机成就无上真身;所以我需要体验做畜生的感觉,不仅如此,老夫还要做鬼,做修罗,做人,直到最后成为真正的神。”   停了停,林氏老者昂起头,感慨说道:“老夫是神,神就是万物,所以也是畜生。” 第873章 脸谱   得到指点的林氏老祖并未犹豫太久,因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他需要时间,且如今需要的与以往有些不同。只有尽快成为牵机使者,他才能够让林氏早一点解除灾厄,摆脱世世代代被诅咒命运。   假如林氏真的因为自己而灭绝,他将希望寄托在最后一种可能:成就牵机,自己或能将他们从轮回里捞出来,换来世代荣华。   一世换万世,虽然成功的可能很小,但对此刻的林氏老祖而言,已足够让他感觉到安慰。   于是乎,由三生族人发出的血咒第一次诞生,穿越空间,破解轮回,世间从此多出一只随血脉延续的鼎。   “涅祖没有骗我,等到血域关闭的时刻到来,老夫果真留了下来。不仅如此,涅祖帮我送会一缕灵识,归家与族人交代后事,真正将这一缕尘缘斩断。”   林氏老祖声音低沉好似直接从肺里呛出来,布满裂纹的眼珠显得那般呆滞,隐约透着一种、或可叫着悲伤的情绪。关于林家,他的话到此为止,再不肯提上哪怕一个字。就好像那是其心脏上的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触之既会带来剧痛。   “老杂种!”   伏波咕哝着,目光遏制不住朝山坡上看;正如林氏老祖适才所讲的那样,等待了这么久,天亮了。   什么叫天亮了?   不是日从东方起,没有朝霞千万里,天亮来自头顶当空,不知何时不知为何出现一缕星光,隔着重重幔纱射入葬魔窟的幽暗中。点点斑驳当空洒下,将一块块地面染成了花儿,将一处处磷火照出了彩,将一只只鬼物熏出了影。   没有昊阳浩荡与炽烈,只有星空深邃与迷离。   “蓝的……”   伏波费了好大劲才将声音从喉咙里吐出来,闹不清为何会有蓝色的星。旁边林氏老祖呵呵笑着说:“七色都会有,时间还没到。别胡思乱想了,这里看到的天就是这样……嗯,此次开天比老夫预料的要早?”   早吗?伏波根本无从参照,他的目光离开天上的那颗星,投向山坡上的那块饼,或者说那朵大蘑菇。   鬼灵芝千变万化,变化的是其魂魄,其本体可不能说变就变。拿这次开天来说,鬼灵芝单单本体驾临都用了这么久,将来也是如此,越强大其本体越不容易显露,原因是:它太大!   那哪是什么灵芝呵,分明就是一片大叶子,一颗无比茁壮的菇,一块厚厚褶褶的藻。其驻身的山坡虽然不算大,可既然是坡,怎么着也有数百米宽阔;鬼灵芝本体完全显露后,竟然占据了足足将近一半!   一两百米的蘑菇“插”在山坡上,就像一把大伞支在头顶,周围群鬼诵告声声,身体瑟瑟发抖;它们将头颅均深深埋入地面,恨不能钻进土里去表现恭敬与谦卑。从伏波的角度往上看,鬼灵芝那硕大的伞面下有无数条身影出没,一闪一闪又好像成十上百万根长满钩子的长须,摆动中释放阵阵阴寒气息,几可将灵魂冻结。   那就是玄阴之火了,现在这样仅仅是吞天时不得不泄露的一些气息,只是它的无心之作。假如鬼灵芝认真施展,伏波觉得自己全盛状态恐也抵抗不了,不,是连片刻都抵挡不了。   “芝圣又长大了,唉!”   林氏老祖轻轻叹息道:“天地所生就是天地所生,这块土地都可以算作它的根,整个世界都是它的家,气运也与之相连。老夫纵然再努力,天资再好,亦很难与之相比。”   伏波闻之转回头,问道:“啥意思?它比你更强大?”   林氏老祖一愣,迟疑道:“你怎么……”   “想开了呗!”伏波笑笑,继续问:“你和它谁更厉害?有没有化神?”   这话真不好回答,按理林氏老祖的力量早就超越化神,可他未渡劫未破境,究竟怎么个算法?至于鬼灵芝,与人修不是一套体系,化不化神根本无从谈起。   林氏老祖想了想,说道:“怎么突然就想开了?”   伏波嘻嘻笑着回答:“那还能怎么着?求你有用?”   得到否定的答复,伏波坚持问道:“我估计你肯定不如它,对不?”   拧性子?还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林氏老祖神念横扫将伏波上上下下打量通透,结果一无所获。   没什么好怀疑的,此时伏波不仅重伤若死,体力法力也乱成一团,表现出来身体像打摆子一样抖个不停。休说强大如林家老祖,三岁小儿都不用怕他。   可……为何那种不安感觉依然存在?就好像戏台上的脸谱,里面换了一个人?   “丢人!”   伏波显然看出什么,哈哈一笑嘲讽道:“老畜生胆子比针眼还小,尿性!”   尿性是骂人的话?林氏老祖觉得新鲜、同时难免生气,冷哼道:“你找死。”   伏波撇嘴懒得辩解。事实上林氏老祖话开口就有些后悔,此时此刻拿死亡威胁对方真没什么意思,别的……   他最终没有做什么,也没有回答伏波的问题,说道:“时间快到了,有什么遗言,不妨交代下来。”   伏波笑起来,因脸部肌肉不停抽搐,笑容有些狰狞。不知道为什么,林氏老祖望着那张狠意十足的笑脸,内心居然有些不安。   “遗言,呵呵……不如再和我说说你的事,后来咋样了?”   “你还想听?”林氏老祖又一愣。假如他是个凡人,多半会去摸一摸伏波的头,看他有没有发烧。   “想。”伏波的回答斩钉截铁。   “后来……后来其实没什么。老夫经历千辛万苦,几百年时间不停思考,一步步探索牵机之力如何运用,又经千百次演练千百次往生,最后褪去皮相变成今天这副摸样。”   这种回答的确没什么意思。   伏波说道:“问一下,当初涅祖赏赐的牵机之力,你用完了没有?”   林氏老祖说道:“当然用完了,老夫自己已能创造牵机,不然怎么控制你的生死?对了,为什么这么问?”   伏波说道:“你找到了葬魔窟入口?”   林氏老祖说道:“七百年时间,很稀奇么?”   伏波说道:“你怎么不问我林家后代怎么样?”   两人都在问,以问话回答问题,最终还是林氏老祖被问倒,一时陷入沉默。   伏波眨了眨眼睛,说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们是怎么拿到的这只鼎;你难道不想知道,林家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什么人在?命运现在怎样?”   “闭嘴!”林氏老祖陡然暴怒,神情扭曲大喝。   “突然这么多话,到底想做什么?”   “很奇怪吗?”   伏波这样回答他的话,之后感慨说道:“我在拖延时间啊,这都没看出来?”   林氏老祖内心微凛,说道:“拖延时间做什么?”   伏波回答道:“还能做什么,当然是等着同伴赶来救命。这么长时间,他们就算爬也该爬到了。此时或许正在攻击,下一刻就出现在你面前……”   “轰!”   仿佛印证他的话,轰鸣之声从远方出来,一声接着一声,声声惊动天地。   伏波大喜,说道:“听到了吧,我就说嘛……”   林氏老祖先是愕然,随后便咧开嘴哈哈大笑,笑得喘不过气。   “哈哈,哈哈哈哈……你你你,你居然还想着有人来救?哈哈,哈哈哈……不得不说,仅以求活的意志而言,你是老夫生平所见之第一人!哈哈,哈哈哈哈!”   伏波冷冷望着他,望着他狂笑不能自已,仿佛要把适才承受的那一点点担忧、一点点疑惑都从笑声里发泄出来。   受辱之后的报复最让人快意,林氏老祖无视伏波的目光,大笑道:“记不记得老夫和你说过什么?当初老夫初次进入,首先领教的就是芝圣的囚笼。整整九名大修啊,这样都打不开;时至今日,芝圣比当初不知强出多少,你凭什么认为那几人有这样的本事?”   “老夫实话告诉你……”   “不用了。”   伏波打断他的话,说道:“我知道他们进不来,吓唬你而已。”   林氏老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下一刻又重新绽开,赞叹道:“装的真像,继续?”   伏波懒得理他,艰难抬手指指山坡,吩咐道:“到点了,送我过去。”   仅从语气来判断,绝对不会有人相信他这是要赴死,恐会认为今日新皇登基,正等待吉时由太监搀扶上殿。   天空七颗硕大星辰,七彩迷离辉光绚丽,下方鬼灵芝叶面展开到最大,并有隐约嘶吼声传出。   “的确是提前了,怎么会这么大?”   林氏老祖喃喃几句,面色微沉说道:“别以为老夫真拿你没办法,死之前……”   “嘶……呼!”   坡上传来凄厉长啸,不痛苦,但比一万只恶鬼发出的哭号更令人难以忍受。鬼灵芝庞大的身躯轻轻摆动,下方千万丝须钩芒纵横,好似地域里的一条条锁链。   “哈哈,老不死的你没机会了。”   伏波开心到不像个人,冲林氏老祖眨眼道:“想折磨我,早干吗呢?”   林氏老祖沉着脸,抬起手,忍不住……忽绽开容颜微微一笑。   “和快要死的人较劲,老夫真真是……”   “真是什么?真是没出息对不对?对了老家伙,我的往生要是失败怎么办?我死的话,你会不会因为牵机跟着倒霉?”   伏波抓紧最后时间嘲讽,林氏老祖只当没听见,无论其说什么都不肯回应。他随手抓起伏波的身体,轻动缓步登坡而上,一直走到距离鬼灵芝不足百米的地方,将其往地上一抛。   “老东西你轻点!对我好,小爷一会儿让你死得舒服点……哎呀!”   “吼!”   阴风忽起,如手掌一样抓向伏波,一抓就抓出一群。   “杀!”   厉喝中,林氏老祖神情骤变。 第874章 神马东西   万年前灵魔大战,双方动辄触动上千、乃至上万修士拼死搏杀;后与上界联络莫名中断,双方均因震惊而收敛,弄清形势后知道无法吞并对方,战争随即走向歇止。   大战没有,小冲突比往日更频繁,且手段更加阴毒无所不用其极。当时曾有过这样的例子,先出一人凭借高明的隐匿手段潜入对方腹地,随身以空间宝物携带人手,在合适的位置合适的时间突然爆发,给对手施以掏心痛击。   按理说这种方式真的很有效,灵魔两域战线绵长,修士再厉害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因此极难防范。   试想一下,假如道院这种地方正因某种原因集中了大量后辈精英,结果被魔修精锐突袭。   再比如,老院长正给小红施展封印,结果被一些假扮教习学子的人突袭。   不要说什么灵魔有别,只要有心,没有什么事情真正做不成。修士道法千千万万种,衍生出来的手段亿万种,谁都无法保证能全部屏蔽得了?再则说,假如每个修士时时刻刻都这样防范对方偷袭,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不防,一旦出现那样的事,后果谁能承受?   首战尝到甜头与苦楚,双方均意识到这种战术的可怕,彼此效仿互派谍伏,致使本该到来的停战延迟了足足上千年。因为此,灵魔双方各自诞生出不少专门与之配合的神通与宝物,隐匿手段更达到极致,也算是对修真的丰富。   典籍中记载,那段时间是沧浪星最为混乱的时候,其可怕程度甚至还超过新纪之战,人人不得安枕。   “战争与人类,相加等于技术进步。”   这是当初十三郎读到那段历史时的评价,还因此得到过美女教习、如今已是美女院长的夸奖。廖香梅并不知道,十三郎当时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灵魔打到那种程度,战法居然如此单调,两边指挥者……真的很可爱。”   十三郎摇摇头,没有再继续想下去。因对寻常修士而言,进入空间宝物被人携带是无法想象的事情,那意味着把自己的性命完全交给对方。只有出现战争,由上层指派、且报着死士的心态才有可能形成。   千年厮杀,这种战法逐渐被丰富,运用方式也达到极致,且获得一个很有意思的名字:脸谱开花。   脸谱指的是脸。同一种战法多重运用,千般变化万种演绎,首先要做的是瞒过对方;开花指的是掏心,一击定乾坤,一击便要捞取足够多的利益,之后即便全军覆灭也要有得赚。   脸谱战法威力强大,然而战争就是战争,不是一两种战法可以改变。战争之道,尤其是超大型战争,实力才是决定最终胜负的唯一因素,其它诸如计谋、手段、战法之类只能作为辅助,一时得利或有可能,难以改变大局。到后来,灵魔双方整体趋向缓和,进而认识到脸谱只能让双方都走向衰弱,遂也慢慢没了兴致;经过一番有默契的“配合”,脸谱作战慢慢走向终结,直至彻底消失。   万年之后,血域内脸谱再现,目标只有一个:鬼灵芝!   鬼灵芝本体!   ……   “吼!”   阴风扑面,伏波张嘴厉吼大吐,看似垂死挣扎仿佛要把自己的心吐出来,实则只为了吐出一只环。   环出人也出,伏波的身体如出现重影般晃动,一分为二。   红芒乍现,胭脂鸟释放汹涌火海,驱散阴寒与冰冻,同时也卷出数条凌厉之身影。   “枪!”   枪王的战斗宣言永远只有一个字。枪影出,枪声起,虽衰弱但已足够陪伴主人浴血沙场。枪头所向,明锋锐势如灯柱直射林氏老祖的眼,未及临头,似已穿透到他的心里。   “蛮!”蒋凡的怒吼更像是鸟鸣,顷刻间变身十余丈,尖爪利喙呼啸掠空,如一尊蛮不讲理的神。   “山河破碎!”   “断妖!”   断喝一声接着一声,神通一道连着一道,四大修士全力出手,目标均指向林氏老祖一人。众人身后,鬼啸声声如千军万马,以哑姑为首、七名鬼王压阵、三万鬼奴肆虐周围,扑向那些伏地叩拜完全没有准备的对手。   “额昂!”   踏火夔神足足忍了三十年,此番终于能够正经厮杀一回,咆哮声似连头顶星辉都为之跳跃;随着那条横冲直撞的身影,飘飞的鬃毛好似千万杆旗,旗林内不时射出一条比闪电更加明亮的红芒,出则必杀一围。   何谓一围?就是一大圈。圈子里的对手通通被剿灭,纵无形之鬼物亦不能幸免。   还没完,耳边只闻“轰”的一声,林氏老祖只觉得天空猛的一暗又一亮,随即多出千万颗星。千万颗星划出千万条银线,千万颗银线织出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网内即为死地。   四万点银光闪烁在山坡上,宛如四万张死神的嘴;与它们相比,天上那七颗大星显得那般暗淡,那般无力,那般柔弱而且无辜。   还没完!   一条丝线虚空掠过,将一名刚刚站其身的魔修鬼物劈成两半;奇妙的是,以往身体残缺甚至粉碎的它们都能重新聚合到一起,今日却不知怎么了,两片身体竭力往中间凑,凑,凑……怎么都凑不到一起。   小不点最后一个出现,一手抱着逆魔貂,另一只手捻着以丝线扭曲而成的花,东看看西看看,抬起头跺跺脚,撅起红唇有些不满。   “瞄儿,没得玩了。”   “喵呜。”   逆魔貂懒洋洋打个滚,毛茸茸的脑袋顶住小不点的胸口,心里想这么点场面也要本貂出马,未免有些掉价。   ……   近八百年前,林氏老祖带五名大修、花二十八年寻找鬼灵芝踪迹,结果找到不少线索,但没有遇到其本体。   八百年后,十三郎带六人、加上小不点算七人,重复了当年的这个过程,花的时间比林氏老祖略少。   然而,林氏老祖怎么能与十三郎相比?   二十五年,十三郎可以做多少事?   比实力?现在的十三郎面对当初的林氏老祖,打他两个还有余。   比手下?六道修士虽然重伤,但忠心耿耿。   比手段?林氏老祖没有逆魔貂。   比成长?十三郎身边人才济济,无时无刻不再壮大;胖胖大灰先后恢复,蚁后再次产卵,还有逆魔貂、小不点,哪个不是日日精进。单就实力而言,二十五年前后对比,除哑姑的鬼军因消耗巨大实力有所降低,十三郎任何方面都有提高,且不止一筹。   比心情?林氏老祖事关生死存亡,十三郎像是游览观光,顺带捞把外快。   比智谋……还是算了吧。   ……   “杀!”   杀声起,军令下,十三郎退出伏波的身体回归本位,随即展开双翅。   这个时候,那股阴风刚刚扑至,正以无匹之力卷着他朝芝叶上飘……太慢!   脸谱战法,讲的就是突然,要的就是速度,十三郎如何等得它慢悠悠拖着自己走?火影纵横,洁白双翅被火光映照出的红都来不及褪去,十三郎已然出现在当空,出现在鬼灵芝的正上方。   为何只有他一人?   因为他有一颗钉,一颗长达十几米,黝黑沉暗看不出丝毫特别的钉。视线中,天上七星突然间放大,宛如被巨掌当头拍了一记,齐齐下沉三千尺。原本均衡的星辉骤然扭曲起来,无形且无可抗拒的力量将它们从谷灵芝的吸附中抽离、聚集在一起,通通汇入那根“朴素”长钉!   “嘶……昂!”   身下嘶鸣大起,蕴含着无可想象惊恐;鬼灵芝的叶面上凭空浮现出一口井,周围出现如龟裂般的纹理,下一刻便将散成无数份。滔天威压轰然释放,给人的感觉大地正在开裂,整个世界剧烈摇晃、震动,随时有可能溃灭。   化神?不,搏命的鬼灵芝不知该算成什么修为,但其必定超出化神,且超出一大截。   如此亡命,鬼灵芝的目的并非为了击败或者击杀对方,而是为了逃。   逃不掉的。   没有吼叫,没有宣言,十三郎手持长钉呼啸而下,好似成功登爬敌方阵地的旗手,将那根长钉按进鬼灵芝的身体。   没有神通,没有花式,简简单单的一插,鬼灵芝便被钉在原地,再不能移动分毫。   曾记否,须弥山上一只鸟,因被几颗钉子钉在原地,历时不知多少年无法得脱。与那只老鸟相比,鬼灵芝算个什么东西?   “辛苦了。”   红影闪烁,十三郎飘身而退,顺手从鬼灵芝身上扣下一块,喂驴一样塞进伏波的嘴巴。   “吃点东西,可能还要你受点苦。”   “小意思!本座也试试不死之身啥味道,和他慢慢玩。”   气息奄奄的水修扬眉吐气,嘴里一边嘎吱嘎吱狠咬猛吞,不忘放声吆喝。   “芝圣呵,涅祖呵,老祖呵……神马东西!” 第875章 讹   “这……”   四大修士全力出手,林氏老祖被逼退,等他重新站稳身躯时,一切均已宣告结束。   结束了?   鬼灵芝被钉在地上任人宰割,周围鬼物溃不成军,唯一的筹码伏波被抢走,林氏老祖要面对的不是一群人,而是整肃完备的十万大军。这样若不算结束,还想怎么样?   “……不可能!”   一句话分两半讲,林氏老祖没有皮的面孔下起了雨,身体上的头颅瞬间被清空近半,双手还各抓着一片尸体。   “他们是谁?”   十三郎缓步走下山坡,望着林氏老祖沾满鲜血的手说道:“你还抓了别的人?”   林氏老祖心乱如麻,愕然不能言。他至今仍觉得自己在做梦,一个无比真实、太过恐怖的梦;望着对面那个青年清澈的目光,林氏老祖忍不住想,做人呵,怎么可以这般不讲理?   “不说话?”十三郎又问了声,等不到回应,不耐挥手。   “那就死吧……”   “等等!老夫有话说!”   十三郎平静地望着他,似乎在等待遗言。   林氏老祖茫然说道:“老夫不明白。”   十三郎显然没有为其解释的意思。   赤裸裸的羞辱让林氏老祖不堪忍受,千万种疑惑千万声质问通通化作愤怒,他大喊道:“老夫也不甘心!”   十三郎冷漠回答道:“与我无关。”   林氏老祖再度失言,沉默许久才重新开口,说道:“你到底是谁?”   十三郎说道:“你知道的。”   林老祖说道:“老夫为何会知道?”   十三郎说道:“因为你听过,也看过,你什么都知道,你对我们了如指掌。”   林氏老祖第三次沉默,根本无言以对。   就在片刻前,他还认为自己掌控着一切。如今这样的话灌进耳朵里,其辛辣可想而知。   “都是假象,原来都是假象。”   几句对白,林氏老祖渐渐从类似神游的状态中恢复,茫然的眼神逐步清醒。他用力晃晃脑袋,深吸一口气,双手忽恶狠狠朝两肋一插,拍烂两颗头颅之后用力一抛;给人的感觉是将所有愤怒、怨气等负面情绪扔至九霄云外。   很神奇的感觉,但又那么真实。   “啊嗯……”坡上一声短促惨嚎,发觉十三郎的目光转向这边,伏波奋勇大喝道:“我没事,搞他!”   十三郎没有回应伏波的话,默默转身望着林氏老祖的眼睛平静说道:“你在威胁我。”   不是疑问语式,所以不需要回答或辩解;面对周围八道冷漠目光,林氏老祖从容一笑,同样平静的声音说道:“谈谈吧。”   不是疑问,所以没有请求。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谁先开始?”   林氏老祖回答道:“当然是你。”   十三郎轻轻皱眉。   林氏老祖诚恳说道:“你太厉害了,老夫想不明白你是如何做到这一切,想听听。”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你用什么东西换?”   林氏老祖微微一愣,目光掠向伏波。   十三郎缓缓摇头,动作不快,因而显得格外坚定。   林氏老祖犯愁说道:“老夫久居荒野,身无……”   十三郎阻止他说下去,抬手指指伏波。   周围的人看不懂这一幕。不明白为何十三郎刚刚那般坚决地拒绝对方,此刻又以此为条件。   林氏老祖叹息说道:“几句话而已,犯得着这么认真?”   众修恍然大悟。之前林氏老祖抬出伏波,意思为:他还在我手里,你必须说。十三郎拒绝并提出要求:你先放了他,我给你解释。   斗心与斗法一样,争于方寸间。   未得到回应,林氏老祖轻轻摇头,说道:“老夫现在只剩下他,没那么容易放手。”   这是实话。   得得声响起,大灰不知何时跑过来,看傻子一样的目光望着林氏老祖,大骂道:“老狗,你想死!”   嗖嗖连声起,胖胖连串带蹦赶过来,嘴里不知塞着什么,含糊不清地叫着给兄弟帮腔。   “少爷……”   哑姑居然也来了,且第一次流露出渴望、请求的神情,不时扭过头朝山坡上看。   这么会儿功夫,周围的战斗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视线中,鬼灵芝被封神钉钉死的身体不停颤抖,钉子周围如一万颗烟花不停燃放,释出的烟火、乃至光辉均被无形之力恶狠狠拉住;从下面的角度看,那就像一个五彩绚烂的喷口,但被空间之力所禁锢,死都不能离开周围三尺地。   隔着这么远,众人清晰感受到那种喷发蕴含着怎样狂暴的力量,均为之色变。他们心里都明白,假如不是突袭之后的雷霆一击,假如没有封神钉,即便十三郎亲帅大军对其围攻,胜负依旧在两可之间。   封神钉呢?   封神钉很安静,黑漆漆的身体没有丝毫变化。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它自远古就钉在那里,是鬼灵芝自己找死,生生把身体挤进去、想要把它扛起来一样。   此时此刻,战场周围残余的鬼物所剩无几,修士鬼军围住那颗硕大的“蘑菇”,目光贪婪止不住要流出口水。正对着十三郎身后,鬼灵芝身体上有一个大大的豁口,残留两排清晰牙印。   封神通、封凶威、封魂魄,假如让体会过期威力的金乌来说一说感受,它还能够封住规则!   这些都被封住的鬼灵芝是什么?   答案是一块肉,一块令人、鬼、妖、魔、虫为之垂涎的肥肉!   鬼灵芝鬼灵芝,对鬼物的吸引力像天一样大。不需要验证,本能告诉它们那是机缘,是大补,是绝对不能错过的仙丹妙药。哑姑之所以放下矜持,一方面是因为她的确最需要,此外还有一条,鬼灵芝被封神钉禁住凶威后,其本体的诱惑足以让鬼奴疯狂,已处在失控边缘。   这倒属于意外状况。不消哑姑仔细说,十三郎大致看一眼便能弄清原委,很随意地挥挥手。   “都有份儿……”   想想这话有点大,十三郎补充道:“至少把中央那块留下。”   “少爷放心,鬼奴吃不了太多。”哑姑恭声答应着,回头一声厉啸。万道呼应同时响起,余下两万多鬼奴加上鬼王蜂拥而上,中间夹着无数点银光。   一场饕餮盛宴,正式宣告开始。   吃不了太多?这边十三郎稍觉疑惑,大灰赶紧窜到身边,解释道:“师弟还不晓得,那东西凉津津的很容易饱,吃两口就不太吃得下……你试试?”   “呱呱!”胖胖跟在一旁搅合,声音听起来像在打饱嗝,脑袋一晃一晃仿佛喝醉了酒。望着胖胖的眼睛,十三郎发现它的眼睛里仿佛有一团星云,混混沌沌,睡意朦胧,又好似即可要跳出九天,腾云千万里路。   “终于来了。”十三郎感慨自语,知道天心蛤蟆这一次应该是真的要进入破境沉眠,欣慰、同时大为震撼。   挥手将胖胖招入兽环,十三郎回头看看大灰,发觉它还是老样子,憨头憨脑没有多少进阶迹象,于是笑骂道:“加油,胖子!”   大灰目瞪口呆,哼哼两声委屈低下头,心里想本神哪里胖了,真真是岂有此理。   两大吃货都说鬼灵芝经吃,十三郎实在找不出担心的理由;望着鬼灵芝身上锅盖般大小的豁口,他意识到非是两大吃货胆小不敢多偷,也不是它们害怕自己难做故意浅尝,而是根本没有那个本事。   “那就好,敞开了吃。”   到手的东西还不够安全,肚子里消化才是真货。家里大肚魔怪数量太多,十三郎竟也养成一切凭胃说话的习惯。鬼灵芝足有数亩地之大,神驴蛤蟆只能咬下锅盖大一块,数万飞蚁数万鬼奴,恐也没本事把它一次吃完。   “陆兄带他们准备金器,先把它分尸,封一部分放起来。”   这么生吃肯定浪费,且不能发挥最佳效果,再说……万一真吃完了呢?   封存鬼灵芝需要锐金之器,枪王所说的那几样材料难得,含有那几样东西的法宝却并非太难找。打个比方,某人机缘巧合得到一点太乙精金,必定会想方设法将其融入到法器内增加威力。这么多人这么多年修行,这么多战役这么多收获,要说半点锐金材料都提炼不出来,那它就不再是罕有所能形容,而是绝无可能见到。   将那些法宝挑出来回炉,提炼出锐金但不加工成器,而是如镀层一样涂在几个巨大的箱子里。鬼灵芝虽然厉害,但其本体被分尸后仍不过是一种材料,此法足以保证安全。假如持有者愿意,甚至还可尝试等待,看看它的身体能否再次诞生灵智,成为新的鬼灵芝。当然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仅就眼下而言,在场修士每人都能分到一大块鬼灵芝真身,加上之前道基改造,收获已远远超出期望。   只要不出大的意外,这几人绝对能够成就化神,且后面的路比其它修士顺畅得多,走的也更远。正所谓利之当头一把刀,诸般事务虽然忙碌而且繁重,几大修士却像被鞭子抽着的苦奴一样撒着欢的忙,干劲十足。   “给蓝山留一份。”   杂事自有别人处理,十三郎安顿好之后回过身,朝被晾在一边已很久的林氏老祖笑了笑,开出新的价码。   “一百颗七级妖丹。” 第876章 请认命   “一百颗七级妖丹。”   十三郎的话在空气中传荡,周围突然间变得安静。   百花仙子红唇张成O型,正对她叮嘱什么的枪王猛地咽下一口寒气,面孔涨得通红。旁边古鸣约哆嗦了一下,原本满足的神情骤然呆滞,半响后悄悄低下头。   “靠谱?”   “当然!”   回答他的是伏波,此役立下首功的他似已忘记了自己的性命还没有着落,恶狠狠说道:“七年才一颗,搞死他!不,先敲死再搞!”   蒋凡比较老实,嗫嚅半响说道:“不能这么算吧?”   古鸣约一瞪眼,说道:“咋不能?”   枪王随后点头,说道:“就应这么算。”   百花跟着附和,说道:“狼心狗肺之徒,该!”   蒋凡激灵打个冷颤,赶紧埋下头接着去做手里的事。身边几个人的眼神让他觉得陌生而且可怕,再按照道理分析的话,蛮族修士担心他们会因失望而迁怒自己。   小不点目光木屑,说道:“一百颗而已,很多吗?”   作为家中唯一的淑女,小不点身上凝聚了爹爹太多期望,因而是唯一能够保持安静的人。这二十几年相对安静,十三郎不知给她讲了多少故事灌输了多少道理,时刻不忘提醒她注意保持风度。别的不谈,单单扭身子的习惯便纠正了不下十万回。因此在听到一百颗七级妖丹时,小不点虽然满眼都是小星星跳跃,表情却异常淡漠。   “喵呜,喵呜,喵……”   逆魔貂的叫声不知怎地走了调,有点尖锐有点痛苦,甚至有些凄厉;它挣扎着想从魔掌内爬出来,但又怎么都逃不出去。   那是小不点的手。   “妞妞?”   “一百颗而已,一百颗,一百颗……”   “妞妞放手!”   “一百颗,一百颗……怎么了阿姨?”   “瞄儿要被捏死了。”   “嗯?呃,啊!”   小不点大惊失色,连忙松手放貂儿离去,嘴里仍在念。   “一百颗,一百颗很多吗?一百颗……”   “啊……阿嚏!”   寂静中,正自查何处需减肥的大灰打一个大大的喷嚏,随即如被弹簧崩起来一样,暴跳如雷。   “对对对,一百颗妖丹赶紧交出来,半颗都不能少。”   此时才意识到这只老鬼的真正价值,神驴兴奋又不禁生出后怕,心里想万一被他蒙混过去,或者打起来被其坚壁清野,那该是何等让人痛心而又无奈的事情呵。   魔修进入血域,客场作战、且时间有限,谁都不会把精力放在猎取妖兽上。事实上,杀兽取丹从来都是修士提高修为、积攒财富的一项重要手段。别人不能不代表林氏老祖不能,在血域停留七八百年,捡捡破烂骨头渣也能变得富可敌国。   得鬼灵芝相助成为一地之王,林老鬼的身家与其外貌的丑陋程度成正比,哪里是富,根本就是一座活的宝藏。只要看看那些头颅,每一颗都代表一个强大生灵;道理很简单,值得其出手并将之用于修炼往生,绝不会是什么阿猫阿狗。   之前为了抵御四修联攻,林氏老祖抓着的不是什么宝物法器,而是两个活生生的大修士。由此可以知道,这些年落在其手上的魔修恐也不会少。   “都是钱啊!”   一想到这些,夔神全身的骨头都因兴奋而颤抖,心脏仿佛要跳出喉咙;生怕林氏老祖忘记什么,他死死盯住对方的眼睛大喝。   “七级!”   ……   “道友过分了。”   林氏老祖表情难看,沉声说道:“七级妖丹,先不说老夫有没有,即便有,道友凭什么认为、老夫会拿它们换来区区几句话?”   实事求是讲,包括枪王等人也认为林老祖的话有道理;不仅仅如此,他们觉得这种反问都显得多余,根本没有必要说出来。当然大家明白,十三郎从来不是随便说说就算的人,既然开了口,不说绝对不能还价,可供商量的余地也很小。   一百颗七级妖丹换几句解释,且是结果已经造成的那种……半颗也不值吧。此时众人均不禁生出疑问,十三郎是不是没打算杀死他,是不是准备让林氏老祖拿钱买命。   如果是的话,又该是什么价?   “你会换的。”十三郎平静说道:“非但如此,你还巴不得我提出更多要求,和你换更多。”   林氏老祖目光闪烁,良久没有开口说话。   身后,小不点悄悄拉住百花仙子的衣襟,问道:“阿姨帮算算,一百颗七级妖丹到底值多少魔晶?”   小不点喜欢魔晶,倒不是因为修炼。乱生海吸收七十三只海螺精华,小不点的修炼从此与人完全不同,很长时间都不需要再吸收养分,只管专心炼化。但她还是喜欢魔晶,喜欢那种冰冰凉的感觉,与那种亮晶晶的视觉享受。相比之下,一百颗妖丹只是听上去很多,但不够直观。   百花仙子苦笑连连,低头为小不点解释几句。别人或许想不到也不敢想,百花仙子知道得最清楚,哪怕在血域这样的优良环境,十三郎、还有他那一家子老小都不怎么依赖魔气,多数时候采用最最令人愤慨的修炼方式:直接吸收魔晶,还有灵石。   其实这样才合理,若不然,十三郎凭什么那么快!   天下修士千千万,能做到这般奢侈的修家或许只此一家,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同时这也意味着,无论十三郎多么富有,始终牢记时刻为资源而奋斗,半点不敢松懈。   “妖丹分几种,比如……”随着百花仙子的话,小不点的眼睛越瞪越大。   七级妖丹价值几何?   这么讲吧,对几乎所有修士来讲,嗑药是必不可少、甚至主要的修行方式。丹药之中,以提升修为法力最为常见,这类丹药的主材、尤其是高等级高品质的那些丹药主材,绝大多数需要使用妖丹。与之相比,各种天地所生的灵药不是不够珍贵,而是因为它们更原始更基础,更容易炼制出破境灵丹。   打个简单的比方,妖丹相当于半成品,法力更纯但也基本定型,难以更改太多。但这不代表妖丹的价值不高,而是恰恰相反。   炼丹是有成功率的。妖兽生长,某种程度可看成炼丹的一个阶段,成品妖丹意味着前半程完全成功,其价值可想而知。七级妖丹,除去特别珍贵又或特别偏门的那部分,绝大多数超过极品法宝的价值,非要估价的话……五百万灵石或者魔晶,上品!   若遇到特别珍贵的类型,品质再高一些的话,单颗妖丹拍出千万甚至数千万,绝对算不上什么稀奇事。百颗七级妖丹,假如林氏老祖真能拿得出,必定会有一些格外珍稀;意味着其总价……或许能达到十亿!   “十亿魔晶?上品?”   直到这时候,小不点真正意识到爹爹正在谈的这笔买卖有多大,小脸情不自禁开始泛红;周围十丈内风暴汹涌,条条黑丝接连闪烁,似可吞噬一切。   “周围有人,别胡闹。”百花仙子忙叮嘱。   “呃……”小不点清醒过来,偷眼看一眼爹爹,发觉他的注意没在这边,用力握紧拳头说道:“爹爹加油,搞他!”   ……   十亿魔晶换来几句话,这么高的价码,林氏老祖表现如何?   望着林氏老祖的表情听着他的话,众人的疑惑非但没有解除,反变得比刚才更浓。大家都能看出来,林氏老祖的语气坚定但不坚决,表情很不高兴、但已明显留了余地。   为什么?凭什么?   十三郎才不管别人怎么想,伸出手在周围画了圈,他说道:“别再装了。现在我的拳头比你大,不换就开打。”   大灰没能领会“现在”二字的含义,厉声断喝道:“说的好!”   林氏老祖沉默下来,片刻后轻轻挥手,弹出一道五色流彩交到十三郎手里,说道:“七级双头鸩内丹,对那只毒蛤有大用。请道友说句真心话,为何认定老夫会与你交换。”   “我靠!”   几大修士同声喝骂,心里均在想这个老匹夫,败家败到如此干脆,绝对称得上冠绝古今。由其举止可以看出,林氏老祖并非真的害怕这场战斗,但对之前所提到的原因格外在意,让人无法相信。   大灰发觉十三郎把玩妖丹表情欣慰,忙叮嘱道:“少爷,这老东西怕是在拖时间。”   十三郎揉揉大灰的脖子,顺手将鸩丹收入囊中,说道:“我知道。”   群修内心微凛,同时觉得羞愧,纷纷振奋精神准备厮杀;忽见十三郎抬起头,望着同样变色的林老祖诚恳说道:“师兄的话可听到了,你想拖时间,就只能认命。”   林氏老祖楞了楞,说道:“明知如此,你还与老夫交易?”   十三郎神色有几分好奇,回答道:“为什么不?”   林氏老祖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十三朗笑了笑,说道:“就你那点心思还想瞒得过我?无所谓了,不管你想做什么勾当有什么打算,只要付出的代价足够,哪怕拖上二十年,我都奉陪到底。”   “噗,哈哈哈!”伏波狂笑又连咳几口鲜血,但非因为受伤。   “真真是……岂有此理!” 第877章 破心   当交易双方信心足够强大,不论多么荒谬的交易,都有可能很快达成。   坡前半话,说到这份上已没有什么事情不能摊开。林氏老祖自不会交代打算,见无别的办法达到目的,便决定接受。   他说道:“百颗太多,减五十,二八分期,品色无法保证。”   十三郎回答道:“品色差些无妨,数量不能少,一次付清。”   林氏老祖说道:“六十,三七分付。”   十三郎回应道:“数量不能少,先七后三。”   林氏老祖说道:“七十,先四后六。”   十三郎纠正道:“数量不减,五五分付。”   林氏老祖叹息道:“八十,不能再多了。老夫……”   十三郎冷漠说道:“八十就八十,先八后二。”   “……”   林氏老祖思忖片刻,挥挥手射出五十道光霞。   五十颗形状各异、颜色各异、气息各异、威压各异速度各异的妖丹飞向十三郎,大的好似脸盆倒扣,小的仿佛天外流星……视觉看到的那种。   看似不靠谱的交易这般轻易谈妥并且交付,坡上群修哭笑不得,此时骤见如此多妖丹雨点般飞来,几以为自己活在梦中。   枪王突然想到什么,脸色煞白如被刷上一层白漆,厉声嘶吼道:“小心!”   余者随后醒悟,纷纷展动身形,四面八方扑向十三郎;此时若有不知情的人看到,定会以为这是贼窝子因赃物生出内乱,下一刻就会刀兵想象。   林氏老祖轻蔑嘲讽道:“这个时候着急,会不会太晚了些。”   十三郎跟着笑,说道:“不要怕不用急,老家伙没那么傻。”   群修愕然、止步、注目中央,十三郎挥挥手,平地一股清风将五十颗妖丹稳稳托住,开口道:“我要验验货。”   林氏老祖不知该说什么好,稍后示意十三郎请便,讥讽道:“验仔细些。”   十三郎头也不抬,说道:“想得美。”   林氏老祖微怔,随后领悟到十三郎的意思,神色悻悻不已。   一坨屎,包的再鲜华也还是屎;当如非看不可,人们还是愿意看到一坨包裹光鲜的屎,而不是把它翻开来。   十三郎不这样,他把事情挑白,什么东西都摊到桌面上。   你要时间?可以,给钱。   你有手段?我知道,我等着。   妖丹可不可以造假甚至隐藏杀机?当然,而且特别像。难道林氏老祖富裕到可以拿出一百颗七级妖丹买几句话,却连一个最普通的储物袋子都没有?   十三郎不这么看,他认定林老鬼不会这么做,大大方方接下来不说,还要验货。验货就验货,他嘲笑对方小心眼,试图让自己耽搁更久。   你给我压力?无妨。我接下,扛起来,再把它还给你,顺带恶心一把。   依旧寸土不肯相让!   此时,枪王等人呆在原地,擦一把冷汗止住后怕,疑惑中重新回味刚才那一幕,内心又觉羞愧失落。   “丢人啊!”   伏波感慨万千。他觉得自己很幸运,之前与林老鬼周旋那么久没露破绽,值得铭记终生。   林氏老祖留意到众人的表情,忽冷笑说道:“一群废物。”   群修大怒,但不知该如何回击;大灰有心以力服人,试了几次,到底没能厚起脸皮。   小不点心思纯净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于是问百花:“他怎么了?为什么那么得意?”   百花仙子神情尴尬,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小不点东看西看,仔细想想认为找到了原因,忽拍手兴奋大叫道:“我知道了!”   众人心想你知道什么了,可不要说出什么不着调的话。林氏老祖冷冷看着她,心里揣测小不点是何境界,为何令自己那般不安。   空间大拿最擅隐匿,跟着十三郎二十几年,小不点的心思仍如当年那般纯净,有些习惯却已经根深蒂固。不如不打架不露修为,不战斗不放威压,不杀人就不要随便出手等等;之前她虽然露过一手,可惜那时候林氏老祖自身难保,根本没有留意到。   小不点不知道这些,跳脚朝十三郎大喊:“爹爹,他一定还有更多不肯拿出来,这次交易不算,重新谈!”   十三郎恰于此时抬头,朝小不点做一个“安心”的手势,似笑非笑的目光望着林氏老祖。   林氏老祖的表情骤然僵硬,群修表情骤然僵硬,大灰表情亦为之僵硬,心里忍不住要想。   “亲生的吧?嗯,一准是。”   ……   十三郎到底没有重开交易,验过妖丹一一收起,说道:“想弄清自己为什么会上当,首先要明白一件事:我,不是你。”   我,不是你;听着很没意思的一句话,林氏老祖的表情很认真,细细咀嚼后郑重抱拳,诚恳说道:“愿闻其详。”   强大之人必定自负,修士强大,多智修士为强大中的强大,自负程度也与强大程度成正比。自负到某种程度,会在不知不觉中将别人想象成自己,设想对方怎样,自己怎样,对方再怎样,自己又如何,等等不一。   或许还有别的意思,十三郎不肯解释,也用不着。   人各有智,各有各心,十三郎任凭林氏老祖如何去想,接下去说道:“我不是你。鬼灵芝虽然珍贵,对鬼灵芝不是非得到不可。因此在确认鬼灵芝后,我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找它,而是有无可能让它主动找上门。”   主动被动,相差如天地之别,林氏老祖只能默默点头。   十三郎说道:“鬼灵芝狡诈而且贪婪,我有这么多人,商讨后不难弄清、它需要我的火。”   人家有牌可打,林氏老祖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十三郎说道:“有了对方需要的东西,以此设计出针对性的战法就不难;现在你知道我早已想好如何对付鬼灵芝分体逃走的法子,这样的条件下,假如换成你,估计能想出多少种?”   这应该是试探,林氏老祖倒也坦然,回答道:“老夫看破七次。”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十九次。”   林氏老祖的目光扫过周围人的脸,发觉他们面有讥讽,叹息说道:“道友高智,可惜仍未能让老夫上当。”   十三郎平静说道:“正因为如此,你才露出破绽。”   林氏老祖神色微变。   十三郎说道:“鬼灵芝再狡诈也只是一个精怪,十九次现身十九次逃脱,无论如何都不像一只精怪的智慧。偏巧我这里还有另外一件、一只宝贝。”   呼哨声起,灰影闪烁窜进十三郎怀里,翻着乌溜溜的眼珠对林氏老祖做鬼脸,似在嘲笑他的无能。   “逆魔貂……”   林氏老祖此时方注意到这只不起眼的“宠物”,咬牙切齿念出名字,深深叹息说道:“几朵花?”   十三郎抱着貂儿,极其无礼的晾晾它的肚皮。   “四花……”林氏老祖声音苦涩,嘴唇仿佛被粘住。   “还没到,将来一定会到。”   十三郎纠正他的话,顺带以这种方式夸赞一下貂儿与貂儿的主人,随后言道:“第五次做局落空,我开始意识到‘你’的存在;之后连续几次试探,我肯定了这种猜想,于是开始思考,‘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或者说,你到底是谁?”   这话太无礼,但也算不得错,林氏老祖闷声说道:“道友如能想出我的身份,老夫愿意纳拜认你为主,绝没有二话。”   十三郎笑起来,笑容清亮略带些嘲笑与厌憎,回应道:“实打实告诉你,我真的猜到了一部分。”   林氏老祖目光微凝。   十三郎摆手说道:“别多想,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不好,没事总喜欢想想自己那只鼎。”   林氏老祖大怒,喝道:“鼎本来就归老夫所有。”   十三郎根本懒得理他。   血域再度开启,林氏老祖不可能不想由林氏血脉传承的那只鼎。不得不说血咒之术神奇,纵然三鼎合一,他仍能模糊感应到什么。但因林如海此前以按照他留下的法子将血鼎献出来,且此咒术不是林老祖原创,难以弄清那种感应意味周什么。同时他不明白、也没有认真思考过,为什么自己只是想一想,十三郎就能察觉得到。   这很正常,之前血鼎从未出现过融合,林氏老祖想猜都没地方猜。   思索中,林氏老祖抬头看看伏波,问道:“他是……”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寄魂术可有听过?”   林氏老祖摇头。当年他进血域的时候,血舞尚未遇到那场变故,无法将这件事情与千愁公子联系起来。   没听过不要紧,顾名思义加上亲眼所见,林氏老祖大概明白了寄魂术的意思;前后对照很快理清因果,不由叹息说道:“此败,非战之罪。”   十三郎闻之大笑,笑得猖狂笑得桀骜,不知怎地还有些悲哀与愤怒。笑声令林氏老祖迷惑,正想开口询问,忽听十三郎说道:“在我想来,你至少还有两个问题要问明白,怎么,还要再等下去?”   林氏老祖陷入沉默,良久才开口道:“道友之鼎,可是我林氏后人主动献出来?”   十三郎默默摇头,眼神渐渐变冷。   林氏老祖微微皱眉,沉声道:“不是主动献出,你用什么法子得到它?”   十三郎望着他的眼睛,目光好似要看进林氏老祖的心里去,半响没有回话。   林氏老祖不明所以,等待片刻忍不住再问:“到底是……”   十三郎挥手打断,说道:“杀光。”   “杀光?杀光,杀……光?!”   林氏老祖好像不认识这两个字,又似乎不能理解这两个字中包含的意思,重复念了足足三四次,没有皮的脸孔竟也有些发白,身躯微微颤抖。   “血鼎随血脉传承,直系灭尽还有旁支,旁支死绝还有亲眷,你……”   “全部杀光。”   十三郎目光平淡,冷漠的声音没有半分起伏,缓缓说道:“林氏王朝,上下三百二十七万六千九百八十一口,斩尽杀绝。”   十三郎说道:“这个世界,你是最后一个姓林的人。” 第878章 业报   乍闻噩耗,林氏老祖如遭雷亟,久久不能开口说话。   夺宝灭门在修真界是常事,但为了一件宝物屠杀数百万人,无论如何都显得太离谱。林氏老祖不是想不到这一点,但他同时想到另外一件事:假如林氏真的恪守老祖“遗命”,魔宫会不会眼看着血鼎无法取出置之不理,凭空将十名修士送进血域。   这个问题是假设,林氏老祖不敢主动问,于是忍不住换身去想,假如由他执掌魔宫,选择会是什么。   不需多少挣扎,林氏老祖很快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突爆一声凄厉长嚎。   “不……”   此时此刻,一个之前未曾留意的身影撞入林氏老祖的视野。身为一队副使,蒋凡仍牢记着自己的身份,服饰上绣着的标志提醒林氏老祖,他是魔宫的人。有了他,十三郎为何成为持鼎人还用得着问?其它人为何是散修还用得着思索?   血腥杀戮,需遮天下人的眼。   林氏王朝看起来强大,三百万人听上去很多,但如果面对的是魔王宫,所图的如果是飞升打计,那些算得了什么?   “魔王宫,老夫与你势不两立!”   十余颗头颅同时炸开,林氏老祖并未主动朝十三郎出手,而是因心神动荡太过剧烈,已无法控制自己的那么多条命!轰鸣之后,以林氏老祖的身躯为中心,周围百米大地化做齑粉,风暴随之席卷八方,阔及三百丈。   石破天惊!   严格算起来,这实际上是林氏老祖第一次出手;方才抵挡四大修士,他更多依赖两名被其俘获的魔修身体,有点像自爆。   坡上枪王等人同时变色,均将目光投向十三郎,似在征问什么。   十三郎缓缓摇头,说道:“还不够。”   众人不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此刻林氏老祖心乱如麻,正是一举将其轰杀或者擒下的最佳时机,惯于此道的十三郎为何甘心错过?   风暴徐徐飘落,大地上出现一个深达数米的坑,林氏老祖四肢着地、不停摇晃的身躯逐渐从烟尘中显露出来,已然不成人形。其左眼不知何时崩裂破汁,流出如脓水般的液体挂在脸上;至于他的身体、假如那还能叫身体的话,到处是破洞、处处血肉与残骨。   林氏老祖盯住十三郎的眼睛,目光满是嗜血与疯狂的意味,良久之后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短短七个字,林氏老祖仿佛用了一万年才把它说完。曾几何时,林氏老祖觉得自己早已绝了心性,按照涅祖所要求的那样将一切尘缘斩断。事到临头他才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是假象,都只是自我安慰所不得不寻找的借口,或者说想象。   杀尽林氏的凶手是谁?   九字化作九张吞魂噬魄的嘴,九字如同九万把刀,无时无刻不在切割着他的心,他的魂,还有他的意志与坚持。恍惚间,林氏老祖仿佛看到无数张熟识又或陌生的脸,无数张愤怒、凄惨而又绝望的脸;他还听到无数道声音,无数道责骂、祈求与悲叹的声音。   他们都姓林。   正对着那双野兽般的眼睛,十三郎平静说道:“你应该仔细听听我说的话。”   林氏老祖咬牙说道:“老夫在问你,刚才所讲是不是……”   十三郎说道:“自打六名同伴恢复,我就让他们两两分组,不间断监测那些鬼灵芝留下气息的地方。我知道它们是你故意弄出来做诱饵,试图让我们把力量分散……”   林氏老祖喝道:“老夫不要听这些,老夫是要问你……”   十三郎继续说道:“你在钓鱼,我也是。鬼灵芝是你的盟友,你不让它强攻,因为那会造成死伤,进而影响到往生大计;你认为我不知道二十八年周期天变,只要这般进行下去,总有人要落入陷阱。我的计划与你一样……”   林氏老祖厉吼道:“你给我住口,老夫问你……”   十三郎说道:“我的确不知道天变周期,但我已经知道你的存在,并且知道你会对鬼灵芝的行动造成影响。所以我知道,你定会留下一个可供我选择的重点,若不然,一切都是空谈……”   “闭嘴,你给我闭嘴,闭嘴,闭嘴啊!”   林氏老祖须发皆张,疯狂咆哮道:“你告诉我,刚才说讲是假的,这是你的攻心之术,是你……”   十三郎平静说道:“时间由你来选,地点由你确定,这里是你的主场,亿万鬼物听你调遣,鬼灵芝修为莫测,你还掌握了牵机之力,这样都一败涂地……”   林氏老祖凄厉大喊道:“老夫没有失败,没有!”   十三郎冷漠说道:“你自己说说看,你是不是个废物,一个没用、无能、懦弱的废物。”   林氏老祖突然沉默下来,身体外被透着浓重死意的气息所包围,再不肯说什么辩驳的话。隔着数百米的山坡上,枪王等人均感受到一股寒意自心头升起,不约而同开始凝聚气息,随时准备应变。   十三郎对此视如不见,犹自说着他想说出来的话,声音平静而且淡漠,一字一词都显得那么清晰,那般冷冽刺骨。   “你被涅祖召唤成为信徒,你修炼那个没有丝毫根据的往生道,你自以为创造出牵机,你要成为掌握轮回的使者。”   “你背族、叛家、灭祖、欺天,你葬人伦、绝天道、失大义、亡亲族,你连自己都放弃,你连人都不愿意做,你为了活着情愿做一条狗,而且是一条得不到骨头的狗。”   “你似人非人,似鬼非鬼,你是妖又是魔,是禽兽又是孽障,你是个畜生都不愿亲近的败类,你是个禽兽都不愿搭理的烂蛆。”   十三郎说道:“你想拖延时间,想试试能否在我身上种下牵机;你明知道我已经识破、并且破解了那个所谓的牵机之力,还妄想寻找机会扳回。”   林氏老祖再度变色,想开口,却只吐出一口混着浓痰的血。   十三郎稍稍停顿下来,片刻后说道:“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肯定你已经掌控不了伏波的生死?”   林氏老祖喘息半响,说道:“老夫在听。”   十三郎忽然笑了笑,笑容依旧那么清朗平静;轻轻摇摇头,他伸出手说道:“余下的一半,来拿。”   林氏老祖愣住。坡上的人也为之愣住,心里想这般义正词严之后突然变得这么无耻,会不会影响先生的光辉形象。   十三郎知道别人怎么想,也知道林氏老祖怎么想,淡淡解释道:“之前说的那些话不是为了骂你,也不是说你不好。”   屁话!包括大灰都替林氏老祖觉得愤慨,暗想这样都不叫骂,到底什么样的话才能算?   十三郎继续说道:“你其实明白的,我是在攻心。”   众人更加茫然。   十三郎洒然说道:“攻你的心不怕说出来,因为它原本就是个烂货。牵机使者身上保留那么多妖丹,你早就做好了此法失败的准备,对不对?”   心若坚定,何须保留妖丹以图将来?   望着林氏老祖再度失色的眼神,十三郎讥讽道:“八百年时间未能进阶,你的修为虽然强大,寿元实际上已经不足,所以不得不借助那个什么往生之法续命,对不对?”   林氏老祖面色死灰,想摇头,头颅似有千斤之重,怎么都无法做到。   十三郎不在乎他做了什么,接下去说道:“你心里早就猜到了,涅祖之所以召唤你,并不是看中了你的天资身份,也不是因为你天命所归。它要成就的从来都不是你,而是这只天生地养的灵物鬼灵芝,对不对?”   “但你不相信,亦或是不敢相信。你要再试一次,试一此用将活人献给鬼灵芝,看看能否有些变化,能不能让你的往生之道圆满。对不对?”   “涅祖不能完全用欺骗的手段,那个所谓的往生道多少有些作用,你也摸索到一些窍门,比如延长生机寿元等等。只不过,这种作用暂时无法验证,或许需要活人才能生效;可惜可怜的是,你在血域几可算得上无所不能,却偏偏找不到活人,一个都找不到。”   “所以你不能让鬼灵芝胡来,你要尽可能地把握这次血域开启的机会,你不能让这有限的几个人出现死伤。你欺骗鬼灵芝,欺骗你最后、唯一的那个伙伴;事情到了这一步,你只能尽力拖延时间,你想看看能否找到转机,你想看看涅祖会不会出现。你已经在心里祈祷了无数次,结果……”   十三郎轻叹一声,平静的目光望着林氏老祖,没有半分怜悯。   “结果你还是败了,一败涂地。”   “如今的你,一无所有。”   “鬼灵芝被制服,现在的你,连隐忍复仇的机会都没有。今日若不能将我解决,纵然你还能够逃脱并且活下来,二十年后血域关闭,你也只剩下一条路:等死!”   “阿者言无,鼻者名间,为无时间,为无空间,为无量受业报之界。”   “你会老死在这里,陪着那些鬼。”   抬手指指周围,十三郎轻轻说道:“这就是你的结局。”   ……   话已尽,气已宣,林氏老祖面如死灰,十三郎竟然还想谈生意。   “说说吧,你还想不想知道那个答案,关于我如何识破、并且破解你的牵机之术。”   望着林氏老祖的目光没有了愤怒,十三郎更像是在看一座打开门的宝藏,蛊惑的声音说道:“若连这都不弄明白,你会不会死不瞑目?”   林氏老祖拼命咬牙,咬,咬……咬牙说道:“老夫想知道的不止这一条。”   十三郎惊喜说道:“五十颗妖丹一条答案,包你满意。”   “七级!”小不点大声吆喝。   “对,七级!”大灰强调自己的存在。 第879章 说死(上)   当失败不可避免,执着的人最疯狂。   当希望云散烟消,疯狂的人最痛苦。   当真相无法回避,痛苦终会变绝望。   当绝望难以阻止,疯癫便成了唯一的结局。   林氏老祖无疑是个执着的人,于是他疯狂、痛苦、绝望,正当他快要因绝望而癫的时候,十三郎又说了一句话。   “不要这么容易放弃,或许下一刻,涅祖就会出现。”   真的吗?   不单林氏老祖,连坡上的人们都在心里自问。涅祖强大不可抵御,他若降临而来,十三郎拿什么与对方周旋?   “熬了这么久,你真的打算就这么放弃?”   十三郎走上前,俯视着伏在坑底的老人,诚恳而又冷漠说道:“难道你认为,发疯就能真的杀死我?杀死我们所有人?”   坑内,林氏老祖半跪半爬在地上,身体仍挂着不少头颅;接连重创,那些头颅空有狰狞但无凶威,显得格外凄凉。此时的他更像一位普普通通的老人,而不是即将掌控轮回的牵机使者。缓缓抬头,林氏老祖迎着十三郎目光,嘶吼般一字字叫道。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榨干你。我要你这么多年在血域内的全部所得,一文钱都不浪费。”   坦然道出目的,十三郎说道:“你应该明白状况,现在这样打起来,我这边会不会有人死、有多少人死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一定会死,半点活路都不会有。”   这番话很难听,但的确是实情。林氏老祖强在修为,境界依旧还是大修士。单纯累加实力,十三郎的这支队伍足以威胁化神中期,世间没有大修能够同时面对这么多人,绝对没有。此时四周仍然封闭,林氏老祖也没地方可逃;他所能依仗的是比常人多几条性命,可以“死”的次数更多,支撑的时间也更久。   十三郎说道:“和你拼命既不划算也不经济,所以我允许你拿钱买时间,也可以说买命。”   林氏老祖惨笑说道:“老夫与你有什么仇,你想看我多受煎熬?”   十三郎真诚回应道:“真不是。我就是看中你的家底,变着法也想把它掏出来,还得掏干净。好好想想,假如你的结局是死,人死灯灭在乎外财做什么?反过来说,万一你买准儿了呢?万一因为那点时间等到涅祖显身呢?以往那么多次呼唤,你应该明白涅祖不是说来就能来;也许他现在就在路上,或许正准备动身,或许……”   “住口!”   林氏老祖的确想拖下去,但又实在受不了这种羞辱;对方的声音就像带着魔力一样,封闭五感都无法屏蔽,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正被千刀万剐。   用力喘息几次,林氏老祖说道:“告诉我,为什么你不怕涅祖显身?”   十三郎好奇反问道:“谁说我不怕?”   林氏老祖怒道:“那你为何还要这样做。”   十三郎摊开手掌,说道:“和刚才那个问题一样,五十颗妖丹,包你得到一条满意答案,另外奉送半个时辰等待。喔,或者说煎熬。”   生恐耽搁挣钱,十三郎补充道:“五息之内做决定,如果你坚持要发疯,我只好奉陪。”   林氏老祖沉默下来,坡上群修沉默下来,大家意识到十三郎刚才的那句话不是说笑,也不是为了让对方生气。   萧十三郎……真的要一步一步榨干他!   ……   “好,好好好,很好!”   世间恶徒千千万,阴毒莫过十三郎。默默体味着恶人磨的感觉,林氏老祖自嘲说道:“妖丹不够,可否以别物替代。”   十三郎立即点头,说道:“当然。”   他明显有准备。   拿不出妖丹很正常,七级妖丹不是可以拿筐装的大白菜,动辄几十上百颗的要。林氏老祖搜刮八百年,可他毕竟不是专门干这个,顺手而为罢了。   数十道光华飞向十三郎,伴随着坡顶人们的欢呼,满是喜悦与震惊。   “千犀角,苦心花,天啊,那是梦铃铛,梦铃铛!”   “太乙精金,那就是太乙精金,绝对是!”   “极品魔晶!真正的极品魔晶,我的个天!”   不亲眼见到,谁也想不到林氏老祖究竟有多富;真正亲眼见到,众人情不自禁要“赞叹”十三郎的“英明决策”,恨不得这个过程再持续久一点,让幸福来得更多。   “不错,嗯,马马虎虎,当你过关了。”   十三郎很满意,挥手将那堆任取一件都会引起风暴的珍惜之物收起,笑呵呵说道:“极品魔晶从何而来?你连太乙精金都准备好,打算阴一下鬼灵芝?”   林氏老祖不愿理他,回应道:“这些材料,相加足以抵过百枚七级妖丹。”   十三郎很干脆,伸出两根手指说道:“先问哪个?”   林氏老祖说道:“老夫的牵机之力不属任何一门神通,你为何能看破,为何能够防范?”   十三郎说道:“果然如此,你最不甘心的就是这一条。”   林氏老祖冷哼不答。   依旧是两根手指,十三郎说道:“看破原因有二:时间,距离。”   林氏老祖沉默不语。   十三郎说道:“我不懂牵机,但能大致推断一下,你至少需要时间在自己与受术人之间建立某种神魄连接。从伏波的情形看,这个过程不可中断,否则就会前功尽弃。”   林氏老祖嘲讽说道:“你明明察觉到老夫,又不肯提醒他。此人居然……”   坡上伏波大喊道:“我乐意!咋地?”   十三郎得意说道:“羡慕不?”   林氏老祖无言可对。   十三郎又说道:“这种伙伴你也有过,可惜都被你杀了。”   林氏老祖厌恶说道:“距离?”   十三郎说道:“施术成功后,你与伏波之间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距离,连角度都不怎么变。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能肯定与牵机之力有关。那段时间内,我相信你的确可以操控伏波生死,所以才和他说那么多话。”   “直到后来,我将伏波替换掉、并且说出不会求死的话,你才放心将他交给鬼灵芝。当时你与鬼灵芝的距离,和之前你与伏波的距离一模一样。”   “还有你的故事很精彩,但我留意到两件事,首先鬼灵芝吞噬你第一个同伴时,并不需要开天成功才能进行;说明你创造的牵机与涅祖所赐完全两回事,还需不断完善。其二是每吞一个人,你的修为都会提高;于是我猜想,有没有可能你没把话说完、或者因为失望不经意间回避了另外一条:生机与寿元。”   言罢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将这几条结合起来,我若再不能发觉你那个伪牵机的破绽,会不会太无能?”   林氏老祖哑口无言,沉默良久才说道:“改变时间距离,牵机之力并未消除。”   十三郎纠正道:“是没有完全消除。”   “完全”两字咬音很重,十三郎指着缩小半圈的鬼灵芝,说道:“我有大红,吃一口原地复活,你没有资格与我们比拼谁更能熬。”   “说的好!”伏波终于放下心,振奋大吼道:“来吧老狗,咱俩好好比比!”   他明显是想多吃。   林氏老祖没心情理会伏波,内心总结着自己的得与失,忽发现这样做没有丝毫意义,苦笑说道:“涅祖呢?你为何不怕他意志降临?”   “看看那颗钉。”   十三郎示意他往坡上看,解释道:“有些事情你还不晓得,真灵之间……我可以告诉你,假如涅祖来临,发觉这根钉子后,对我的态度会大大改变。”   林氏老祖眼神迷茫。   十三郎坦然说道:“大大改变并非指他会拿我当亲人。我的意思是,有了这颗钉,我在涅祖心里会变得很重要,重要到涅祖不肯、甚至不敢随意决断。”   林氏老祖听明白了这句话,对真灵而言,恩怨情仇是小事,重不重要才是大计;封神钉明显不是此界之物,意味着十三郎有可能早与真灵有过接触。相比之下,他这个伪牵机使者算得了什么?指望涅祖替自己复仇?   或许涅祖早有察觉,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做,当然还有别的可能……无所谓了,总之那与林氏老祖无关。   无关……对骄傲的人来讲,这才是最大的悲哀。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古怪,假如涅祖弱一些,比如像老祖宗那样、或再高出几筹,他根本不在乎封神钉是个什么玩意儿,只想占为己有。偏因其太强大,强大到视十三郎等人如蝼蚁,于是不在乎他们的生死,于是才不杀……   这也是一种无关。   “老夫懂了。”   世间事,世上人,哀莫大于心死。不明白的时候,林氏老祖一心想要弄清真相;如今知道一切,他发现还是迷糊的好,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绝望。   绝望的老祖反倒平静下来,站起身,抬起头,望着十三郎说道:“老夫还有些家底儿,想再问个问题。”   十三郎也在望着他,目光在林氏老祖的脸上停了好一会儿,神情有些暧昧。   林氏老祖默默等着,耐心而且沉稳。   片刻后,十三郎轻轻叹息,说道:“拿来吧。”   林氏老祖第三次挥手,十余道光华与嘶吼一道破空,其身形也如冲天狂龙,咆哮冲出那座墓穴般的巨坑。   “你去死把!”   “等着你了。”   同样十几道光华迎击,时间竟比林氏老祖的动作还提前一线,十三郎拔地而起。   “这又是何苦。” 第880章 说死(下)   踩云踏风,十三郎扶摇七百丈,时间仅为一瞬。   身下一片混沌汪洋,数不清的神通法器殉爆,轰鸣声震动天地。正当中,十余颗煞灵球化作一团血色浓稠,围裹着林氏老祖的身体、在那片汪洋内挣扎。   似无根之浮萍与狂涛间起伏。   最后一个问题,问的不再是谜团,而是要验证对手的力与智,问他有没有想到反扑何时到来。林氏老祖放弃掉全部身家换来的时间,只求能找到一丝破绽。   十几道光华的确是妖丹,且是最珍贵的那一批。但它们早已被“加工”过,成为与之前那两名魔修类似的法器,专为绝境所准备。这是林氏老祖为鬼灵芝留的手段,如今用在十三郎身、或者说他的那支队伍身上。   林氏老祖认定十三郎是这支队伍的关键人物,杀了他才能让局势改观、甚至重获生机。事实上这种想法没错,此时周围禁锢渐解,十三郎一死就是一家,伏波重伤,余下修士再也制不了他。   结果依然失败。   失败的原因来自两方面,一则十三郎出击在先,煞灵球震慑令其施法稍稍停顿;自己却展开全速,惶惶如亡命的兔子一样登云上天,远离那个自爆漩涡。第二条更关键,小不点远远画了四条线,四条隔断空间的线。   画出那几条线的时候,小不点神情极其严肃,手指的动作快而不急,凝而不散,鼻尖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看到这一幕的人无不生出一种感觉,那颗粉嫩的手指好像拖着一座山,艰难但又格外的稳。   事实上,小不点准备已经做了很久,不然绝难这般施展;十三郎之所以没有马上回复林氏老祖,就是为了给女儿争取时间。   四条线,四条缝,等于四道空间壁垒。十几颗极品妖丹自爆,加上林氏老祖自己施展的神通与法器,通通集中在中央那片不算大的土地上。   一片混沌!   目光很难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人们只注意到,那四条黑丝如弓弦被缓缓拉开,发出木梁承受不住重量才有的呻吟;与之对应的,小不点不停颤抖,小小身躯仿佛被拉拽一样后撤。   一步,两步,三步……   十米、十米、三十米……   六条梳紧扎密的小辫子无风自散,小不点唇边泛出血丝,映着小脸显得格外的白。她以左腿蹬地,右足弓起,双掌前推如要拍开万丈狂波;其身躯第一次没有扭向一边,而是挺得笔直。   黑丝拉伸到极限,周围不断迸发出绚烂流光;原先林氏老祖的身后出现一条长长尾焰,横扫三千丈长远。   轰!的一声爆响,据称九名大修合力不能破除的囚笼被那条尾焰击穿,随后溃散为片片虚无。外面露出蓝山惊诧苍白的脸,还有千千万鬼物死追不舍的身影。   囚笼阻挡了鬼物的脚步,但却隔不断它们与鬼灵芝的感应。此时此刻,山坡周围千里内的鬼物云集此地,只为挽救它们的王。退一步讲,即便鬼灵芝现在死掉,周围鬼物依旧不会罢休;因它们同样会啃食鬼灵芝本体,千百年后或许还能诞生灵智,成为另一个。   “杀!”   枪王最先发出厉喝,身化流星迎向亿万鬼军。   战局已经明了,十三郎为防众人出现死伤,另可将他们排除战场之外,自己则带着闺女,独立面对这个有史以来最变态的大修。这样的安排不能说不合理,以此刻那团混沌气息所释放的威力看,寻常法宝进去便会被绞成烂铁,神通只会让那种自爆更剧烈;也就意味着,参加围攻的人数越多,虽能让林氏老祖遭受的伤害更大,小不点的压力也会因其增强。   合理不等于合情,别人感受如何不去说,枪王觉得这实在是羞辱,但又无可奈何。小不点是大修没错,可她身高仅三尺容貌清嫩,怎么看都是个小孩子;娇小弱女冲锋在前,几大修士只能袖手旁观……   “杀!”   百花仙子第二个冲出,向来柔和的面容满是愤怒与怜惜;这边帮不上忙,唯一宣泄怒火的办法就是阻止鬼奴,为自己的伙伴贡献一份力,争取更多时间。   “杀!”   古鸣约冲出去,蒋凡冲出去,厌灵蚁群冲出去;至于哑姑统帅的三万鬼军,早与那些鬼奴厮杀成团。   呼啸声惊天动地,鬼嚎与诵念交织成团,百里战场烟云鼓荡,一波压着一波朝上空翻涌,连星空都被遮掩。   “杀!”   几乎油尽灯枯的蓝山转过身去,奋起余勇重回战场;山坡上,伏波努力想要站起身,随即狂喷鲜血摔倒在地上,愤愤骂一声。   “吗的,杀!杀光它们!”   ……   “妞妞不要怕,灰叔帮你顶着!”   人人皆战,好斗的大灰却一点参与的心情都没有。胖胖陷入沉睡,哑姑帅军战斗,看家的只余下他一个。   看家意味着守护,守护意味着责任,夔神咆哮着冲到小不点身后,四蹄如飞扒开坚硬生冷的石块,将身躯埋进大半。   宽厚的背顶住小不点的脚,感受着那只小脚上传来的恐怖力量,夔神的心像四肢一样一个劲儿地颤抖抖,不知怎么悲从心起,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杀了他,快点杀了他!”   这样顶住有用吗?或许有,或许没有,或许是徒劳且会增加了小不点的负担,大灰不知道。   也不在乎。   ……   还是顶不住。   风暴漩涡如此剧烈,一侧方向根本不及宣泄其威,坚实大地被涡流冲出一口深井,前、左、右、上方四条黑丝崩成了弯月,如被拉至将断的绳。被蹂躏的大地隐闻怒吼,如被蚊蝇滋扰的野牛不胜其烦,轻轻甩了甩头。   嗤的一声轻响,弦断,人飞,大灰一声惨嚎。   “吼!”   当空落下一串腿影,延着刚刚破灭犹自散发着寂灭气息的缺口冲入火海,冲入到那团漩涡的中心。耳边只闻噼啪作响,瞬间发生不知多少次碰撞,绽放多少片血。   黑风自黑丝内喷吐出来,如水龙灭火将附近清空,又被更多涌上来的风暴所占满。一时间,号称只有死灭的空间裂缝都被攻占,咆哮如龙冲入那个只有死灭的空间,不知能否掀起波澜。然而这里毕竟是主界,法则的作用下,裂缝很快在魔气席卷中收敛,直至完全封死。   黑丝完全消散的时候,战场出现一刹那寂静,仿佛波涛翻涌的大海陡然结成了冰,之后又突然化成滚油,横扫四面八方。   “妞妞!”   大灰一口咬住小不点的身体,甩头转身屁股朝后,身体如同被棍子抽了一击的弹球,直飞数十米又连滚七八个跟头……总算是停了下来。   神驴的屁股生生被褪去一层皮,红艳艳的血肉凄艳到让人不敢去看。其浑身上下找不出几块完好的地方,脑袋顽强扭向身子一侧,牢牢护住那个小小软软的人。   身落地,张开嘴,大灰忙不迭大喊:“妞妞,妞妞?妞……”   四道目光相遇,大灰费好大劲儿才分辨出那个灰头灰脸的面孔,小不点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准大灰的鼻子,伸手帮它弹了弹灰。   “全是灰,好脏。”   “灰叔本色就是灰,呼!”   神驴长出一口气,顿时觉得全身都散了架;忍着疼痛大灰张嘴吐出一大口血,中间一小块软哒哒粘糊糊的东西塞给小不点,不容分说命令道:“吃掉它。”   小不点原本觉得腻味,听他这么一说反倒来了兴致,忍住恶心接过来问:“鬼灵芝?”   大灰点头,回身看看战场中央,低低的声音说道:“别告诉你爹。”   鬼灵芝是好东西,十三郎却不敢让小不点像伏波那样生啃。按照他的看法,小不点暂时还属于营养过剩,吸纳精气需要斟酌着来,万一生吃坏了肚子,影响不是一般的大。   小不点不知轻重,望着那团脏乎乎的东西下不了口,犹豫着抬起手擦擦唇边的血,怎么擦都擦不完。   大灰急死了,叫道:“快吃呀,不死之身!看我看我,看看我这伤,好的多快!”   一边说大灰一边回头看,咕哝道:“等你爹瞧见就没得吃了,快点……你说他在忙乎啥?这打仗呢,还在下面玩?”   ……   坑内,百米深处,十三郎踩着仅剩半截的林氏老祖,眼中厉色渐渐褪去,换以清明与怜悯,多少还有几分感慨。   “咳咳,咳……”   林氏老祖不停喘息,每次呼吸身体都会缩小一圈,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走向终点。   “老夫……老夫如尽全力,那个小女孩或许会死。”   “我知道,我一直害怕你发疯拼命。”   十三郎应着他的话,随手拿出一些丹药吞服,这才低下头说道:“妞妞不会死,但我知道你的确未尽全力,所以还有说话的机会。”   林氏老祖咧了咧嘴,嘲讽道:“有没有什么事情你不知道?”   上方轰鸣依旧在耳边回荡,十三郎没有再如之前那样反驳,轻声说道:“我很忙,你最好快一点。”   林氏老祖挣扎说道:“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十三郎沉默,说道:“直系仅存两姐弟,都是我的弟子。”   林氏老祖显然有些意外,似乎还有些惊喜,问了句:“你的弟子?”   十三郎点点头,三言两语将依莲与小少爷的情形描述出来,没再多说什么。   林氏老祖认真听着,两只看不见东西的眼睛睁得老大,看其摸样,似拿十三郎的话当成救命丹药吞到嘴里,细细地嚼,慢慢地咽。   “呵……”   几句话讲完,林氏老祖只剩一颗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头颅。   “这样也好,这样就好……既然是这样,老夫还有些东西可以留下。”   蓬的一声,根本没有与十三郎商量,林氏老祖溃散成一团血色雾气,扭动几次再度变形,化为一条细细长长的丝。   “牵机不死,留下它,你可多出不止一条命!”冥冥中一声幽幽长叹,林氏老祖就此归墟,就此死去。   “从天上走,善待他们,谢谢!” 第881章 不死牵机   “多出不止一条命?”   血丝飘动眼前,十三郎沉默许久,难以马上做出抉择。他不怕林氏老祖做手脚,但不能不往深处想:这条所谓的牵机背后,有没有涅祖的影子。   不敢轻举妄动,十三郎首先尝试将其封印,留待以后慢慢研究;心动神到,层层禁环飘飞而至,如泥牛入海,水进汪洋,半点反应皆无。   封不了。   稍稍犹豫,十三郎腾空一枚空间戒,试着将它拧进去单放。探手轻捉,血丝明明被握在掌中,没有丝毫感觉。   那种情形真的很怪,无论是柔是刚是冷是热甚至会爆炸,十三郎心里都有准备;可它既存在又像不存在,连最最起码的触感都没有。需知修家五感六识超乎想象,即便空气魂魂也能察觉,十三郎修持精深,完全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若存在,即能拿!   那条血丝不是这样,看得到,摸得着,但是摸不到。   摸不到,能不能收起来?十三郎轻轻一提,不动;加三分力再试,不动;七分力猛抓,血丝如生根巨峰巍峨依旧,半点都不肯动。   不用再试了,那种感觉不是提着一座山所能形容,而是抓起整个世界!   “法则之力!不死牵机!”十三郎有所明悟,同时大吃一惊。   ……   牵机不死,修真界确有此种传闻。   修真界里所讲的不死,通常指其寿元无尽,而不是绝对死不了。远的不谈,似涅祖、金乌、四足这样的存在,基本可看成不死,还不是一样被人砍头镇压。稍稍想一下就可明白,能将真灵制到这种地步,很难想象那人没办法将它们杀死;只是出于某种原因,不愿下手罢了。   再好比,传说冥界判官不老不衰,神通广大,堪称不死的存在。然而冥界时有巨枭魔头试图涉足阴阳之道,判官身为守护者,基本职责便是维护阴阳稳定,最最憎恶常与那些魔物厮杀,当然也有被对方杀的时候。   这很正常,假如判官真的不死,冥界必定一派太平,成为各个界面最最美好的所在。   总之一句话,不死亦有死之道,这才是天道最高法则。   牵机使者偏偏不是如此。   据说牵机使者执掌大界轮回,其身可亡,其魂不灭,可历万劫复醒;其原因不是因为他们的神通多大境界多高,而是因为他们的命实在太多,多到死都死不完。   可使生灵自由变换物态,牵机使者首先要让自己能变成万物,这里的变化可不是神通幻术,也不是如妖兽变身那样的化形,而是真正变成另一种拥有灵性的“物”。   不经转世,人真正变成羊,羊可以真正变成树,树变成鱼,鱼变成火……只要存在,一切皆可变化。   变化之道,严格说几乎不算神通,自也不代表实力增强,但它有一样令修士为之疯狂的、可称为作用:命!   一重变化一条命,一万种变化就能死一万次,一次都不会少。   像林氏老祖那样?当然不是。   真正的命是什么?死了就死了,与自己再无一丝关系。打个比方,林氏老祖若真是牵机使者,他就等于无数个林氏老祖的重合,死亡除让他减少一重变化外,对其实力没有丝毫影响。这也就等于,牵机使者最恐怖的战斗方式是自爆,变身一次自爆一次,随后满血复活继续自爆……   谁吃得消这么打!   不仅如此,真正的牵机使者,如遇真正强敌葬万命仍不得活,会在死后化成一道难以察觉的意念,或者说意志。凭这道意志,他会自动在大千世界里寻找传人,历千秋得机缘,重新复活并恢复以往身份。生命对它而言只是一个必须具备的壳,其本质非人也非兽,而是由法则本身所化的形!   法则为律条,亦为界之根本,最最基本的法则也能看成一个界;这样的东西,十三郎即便有拔山撼海之能,又如何提得动它?   关于牵机不死,还有一条传闻,因其太过逆天,连天道都不能不为之忌惮,封天命的同时制定规则,牵机使者的修为从来不会太高。   具体如何无从知晓,但有一条可以验证,修士如得机缘修成真正变化之道,的确可以增加一条性命。   一重变化一条命,不会多,但也绝对不会打折。   ……   “牵机,变化,变成什么?”   有可能得到这般造化,纵以十三郎的定性也不能不为之动容震撼。林氏老祖抛弃世界,同时也为世界所抛弃,很难想象他能凭自己本事修成如此“神通”。然而事分两面,除去人死言善的因素,林氏老祖既然能够舍弃一切,的确必定曾经过千般验证万重研究,确认自己触及真道方可。   周围喧嚣难入耳,十三郎凝聚起神念目力,将那条血丝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反复考量试图找出些可供思索的苗头。林氏老祖走的太快,没来得及交代“留下”到底怎么留,十三郎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做。当然,更大可能是他自己也不知道,想交代亦无从说起。   封不起拧不动,十三郎尝试别的。风、火、雷、剑、妖诸般神通一一施展,开始还担心对其有所伤害不敢下重手,后望着那条血丝无动于衷的摸样有些生气,索性全力施展。一时间,已无敌人的深坑之内轰鸣阵阵,看不到的人恐认为十三郎正面临生死大敌,与之激烈搏杀。   结果依然如故,任凭十三郎如何努力,血丝冷漠依旧,平淡依旧,就像一只长长的眼睛望着十三郎,发出无声嘲讽。   “吁!”忙活半天一点成果都没有,十三郎稍有些气恼而且气馁;同伴与一家老小都在与敌厮杀,小不点与大灰还不定伤成什么样,自己躲在这儿瞎折腾?   “不理我,你走吧。”   血丝听不懂,听懂也不会理他。   “你不走,我走。”十三郎试着举步,心里想它如果能跟来也不错,大家一起慢慢想办法。   血丝原地不动,但随着与十三郎的距离被拉远,似有消融挥散的迹象。   “有门儿!”   十三郎神情微动,举步同时说道:“我走了,走了,走……我真走……唉!”   血丝消散速度加快,十三郎到底舍不得这样放弃,抬腿又回到原地。   浪子回头不能令血丝感动,它不再继续消散,之前消散的那部分已经恢复不了,整体看去细了一圈,颜色也变得黯淡许多。   一时赌气让它变成这样,十三郎心疼的同时不禁懊悔,恨不得时光倒流早一点返回;无奈中他强迫自己凝定心神,从头开始思索。   外面的战斗的确激烈,然十三郎心里明白,合众人之力加上啃过鬼灵芝后实力大增的蚁群和鬼军,无论如何也能支撑一段时间。若非如此,血丝再珍贵也只能放弃,赶紧逃命去也。   “要不要妞妞过来看看?”   念头稍转就被十三郎放弃,他虽不是化神,但知道化神领悟的所谓规则其实很有限,就好比一锅汤刚刚嗅到气味,距离真正煲好品尝相差何止千万里。再说规则也有分类,小不点接触正统修道的时间很短,充其量在空间上有所领悟,与这种涉及轮回的东西完全不搭界。   “我比妞妞懂的还多点,因为有生灭道。”   看不出名堂,心里想着事,十三郎脑海情不自禁浮现出另一个念头:“莫不成林老鬼担心我不会善待林家姐弟,故意留下这么个东西示恩?”   不能说绝对没有可能。林氏老祖敢这么做自有其道理,首先死亡不可验证,其次变化在于领悟,领悟这种事情向来飘渺,可一天也可一万年,谁都没办法因此抱怨。林氏老祖之前被敲诈得太狠,后来一场大战连空间法器都被毁掉,瞬间从富翁变成乞丐;到头来想为儿孙六点弥补都不能,遂想出这样的法子。   合乎道理的推断,十三郎在脑子里闪了闪,很快又将其丢掉。不是他相信林氏老鬼的人品,而是因为十三郎相信林氏老祖相信自己,无需临死的时候还为此事费脑。   “那么就是真的?”   心情不觉有些激荡,十三郎想着看着,不知不觉运法于眼,开灵犀……   开出一只长了手的天目。   眉间开目,一团星状漩涡徐徐流动,深邃有如莫测苍穹。与以往不同的是,此刻那团星漩内隐隐出现一颗黑点,好似隐藏在苍茫中不可视的洞,又像一颗眼珠。   的确是颗眼珠,而且会动。   不知怎么的,那颗眼珠由针尖快速化成一点墨汁,随即变成一粒球,一片叶,直至冲出眉心,化成一只长着触手的针!   针后是眼,针尖裂开成丝结网,行三尺变成一根桶管状,笔直射向那条血丝。与此同时,血丝发出一声从未听到过的嘶鸣,带着满满喜悦投怀送抱,行倦鸟归巢事。   嗖的一声,眼针弹出又快速收回,就像鸟儿在树间啄食一样来去无踪,等到十三郎清醒过来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一切均已宣告终结。 第882章 阴阳有路何时开   “这是……嗬!”   以往,十三郎极少有需要运用灵犀法目的时候,此时骤临剧变禁不住大叫,又突然停顿。   一切并未终结,那颗连着眼球的针捉住、或者说请回那条血丝后并未停下,而是自动在内有游走,顷刻间来到十三郎的胸口。   大放光明,百米深坑射出一团爆烈光华,空中浮现出一张尚未完全的图;两只蝌蚪首尾相连,中间一条柔滑暗淡的线,一直针笔延着那条线往下行走,于黑底涂出一抹明丽血色。   刚刚得到的牵机粘附在星印上,显得那般合拍、和谐。好似清清水里生出了鱼,悄悄枝头停驻了雀,宛如阴阳两面的画面骤然鲜活,生机那般盈然。   千万道目光凝聚在天空,包括那些迷失且永远迷失的鬼物与魔修;片刻寂静,远端突闻一声厉吼,伴随着难以置信,还有浪潮般翻涌的无尽贪婪。   “神仙眼,画阴阳!”   ……   吼声来自鬼阵,出自一名看似迷失的魔修之口。吼声即出,他才发现战场上情形诡异到极点,总体而言,似乎只剩下自己一个活人。   那副图案不知散发了什么,或者说做了什么,战场上、不,假如有人能够看到,会发现整个葬魔窟陷入死寂,亿万万鬼奴停止诵念,全部仰着头。区别在于战场上的鬼奴知道自己看的什么,更远处的那些则纯粹是因为感应。   不打了,全都不打了。鬼奴停止与对手厮杀,同为鬼奴的魔修停止厮杀,连哑巴属下的鬼军也都停下来,带着一丝茫然望向空中。唯厌灵蚁无知无觉,如几片银云席卷周围,收割大片生命……假如它们还算生命的话。   鬼物如此,人如何?   剧变发生,与鬼奴作战的修士们当然有所察觉。枪王等人曾经见过这一幕,虽震惊但不会太过失神;尤其当他们察觉到鬼奴不再如先前那样疯狂厮杀时,心里均为之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那声嘶吼,发现了那个夹在鬼奴中的人。   “谁!”枪王内心微凛。   “你……是你!”蒋凡第二个转回头,待看清那人的摸样,双眼陡然变得通红,声音也变得尖锐。   “山君六子……不要跑!”   ……   不跑?不跑才怪。几大修士的目光同时凝聚到自己一人,六子的心顷刻间坠入谷底,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道门开……”   嘴里不知念着什么,六子双手似提线般朝周围点了几点,随即身形急退。与此同时,远端三名夹在鬼奴中的魔修猛的一顿,返身跟随六子的脚步而走,一去千米。   这一次,蒋凡首先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展动身形大吼道:“不要放过他,不要放过……嗯?”   六子携三人一去千米,然也仅仅是千米,到此为止。   身体好似被无形之手拉住,惊嚎声中剧变又起,两道血光前后升空,一道来自坑底,一道来自六子,并在空中交汇。   同时升起的还有一只香炉,清香缭绕,正与两只血鼎共舞。那副好似阴阳的图案上,带睛之笔画至终点,如画师审视自己的杰作认真看了看,轻轻抖一抖身躯,掉头如流光飞回坑内。天空中,阴阳中间的那条弧线微微闪烁几次,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弹了三弹。   一弹时,坑内血鼎光芒大放;二弹时,六子血鼎呼啸后低头;三弹过后,小小香炉无焰自燃,化做一缕清香飘散在天地间,“闻死”无数鬼奴。   何谓闻死?就是闻到气息的鬼奴都自动化作青烟,飞蛾扑火涌向空中,汇聚到血鼎周围,并且融入其中。   符文之光煌煌闪耀,将千里大地照至通明,与此相比,无论天空的星辉还是那副阴阳图案,此刻都显得不甚出彩,几乎难以察觉。然若有人注意观看并且体味的话,它们给人的感觉有所不同。   天上星辉屡屡颤动,让人不能不怀疑它们带着渴望与羡慕;反之那张图案更像一位慈祥的老人,在目睹后辈有所成就、或得到某种提点而醒悟时浮出笑容,随后带着一丝欣慰,转身而去。   老人的步子总是很慢,阴阳图画徐徐沉落,身后星辉仅仅拽着其衣袖,好似在挽留;融合中的血鼎似也感受到了什么,尚未完成的进程为之一顿,再顿,又一顿……   如致谢,又好像在叩拜。   ……   “阿者言无,鼻者名间,为无时间,为无空间,为无量受业报之界。”   冥冥之中传来一声轻叹,过后归于沉寂。然所有人心里此时均生出一个念头,似乎那句话的后面还有什么内容,人不能闻,仅响在鬼物的心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随着那道声音消散,周围飘起一团团鬼物汇集的云,四面八方蔓延不知多少千里,呼啸着涌向中央。   星辉飘渺,阴阳不在,中央只余下那两只缓缓融合的鼎;周围鬼雾如此惶然儿急迫,看着这一幕的人们似有所明悟。   待到血鼎融合完毕,周围便会恢复原状,意味着若不能在那之前赶到,它们将不再有机会。   “不要,不要,本座……啊!”   凄厉到极点的惨嚎将群修唤醒,视线中,六子的身体好似被无形之线扯动,不受控制飞向空中。其身旁两侧,三名修士神情流露出挣扎,时而清醒时而迷茫,时而停顿时而加速,与六子一道飞向那只鼎。   “道门开,祭……”   耳边再闻无声宣告,不似刚才诵念那样怜惜悲悯,只有威严、镇压,不容任何人反驳。与此同时,枪王等人身躯陡震,面色瞬间大变!   第四只血鼎融合,无论声势还是摸样都与此前有所不同,最大的区别就是祭献的方式。此前乱生海之上,八子所言的阴阳颠合虽未完全发生,但其势头已然形成;因有亿万残念海妖作为铺垫,大家均未感觉到何种变故。   此次不同往时,这里不是乱生海,葬魔窟内鬼物虽多,但与那种汪洋大海还有弥漫天空相比,仍不过汪洋中的一粟,沙漠中的一抓,远远达不到要求。   达不到,便需活人弥补!   “不!”   双脚纷纷离地,身形渐渐腾空,包括枪王蓝山所有修士齐齐朝空中血鼎而去,其势无法阻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人在心里大喊,所有人都在挣扎,但……谁都无法与那股冥冥之力相抗衡。   除造成这件事的那一个。   “敢动他们,你永远都别想再有下一次!”   血鼎之下,白衣书生浑身浴血,面孔之上闪着不正常的红,似明悟似迷茫,似愤怒似开怀,唯一可明确的是他的语气中所包含的意志与决心,不容置疑。   “只有我才能打开这条路,放下!” 第883章 分身亦可弄唇舌   血丝融入星印,阴阳桥二度显身,彼时的十三郎却根本没空搭理这些事;因他正忙于感受一重从未感受过的变化:变化!   真的能变。   不需要法决,无需消耗法力,心里写得明明白白,就是能变。十三郎甚至不能主动与星印连接,沟纳牵机更无从谈起,奇妙的是牵机虽然“离开”,变化的本事却留了下来。   变成什么?变成一个人,变成萧十三郎。   不,这不是变成,而是变出,变出来另外一个十三郎。   坑内,十三郎与十三郎面面相觑,彼此伸出手、刻意用不同的角度与速度伸出手,交叉互握在一起。   “你……”   十三郎震撼望着十三郎,感受着他所能感受到底一切,很快察觉到他虽看上去与自己一模一样,本质仍有所不同。   肉身完全一致,区别在于法力;分出来的十三郎是一名纯正魔修,法力无法变成灵力与妖力。   “不是分身。”   十三郎得出结论,苦笑着自嘲。他根本没有修习过分身之术,当然不可能是分身;十三郎试着调动法力,发觉自己并未损失什么,反之变出来的分身也一样,法力修为与本尊持平。   “当成分身也无妨,还有……宝贝!”   心里陡生一道念想,十三郎连忙让分身探出神念自查空间,结果大失所望。假如此种变化能将他的宝物也复制一份出来、不,只要复制一半、又或十分之一,无疑凭添大笔横财。   “太贪心了。”   这样一想,两个十三郎都不觉朝胸口处摸了摸,随即发现分身并没有那道印记,应同属无法复制的类型。想想也对,十三郎早已见识且认识到那颗星印如何厉害,若连它都能复制,恐真的堪比天道了。   “一条命,这是一条命,也只是一条命。”   初步有了结论,十三郎身躯微震,两个十三郎重叠合一。不出意外,十三郎的修为丝毫没有增加,假如是修士自己修炼的分身,结果显然不会如此。   由此可证明林氏老祖的话,所谓牵机就是命,只是命。   自己是自己,分出来的自己还是自己,无需过多研究,十三郎很快弄明白这具身体与分身有何差别,可说各有优劣。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不像分身那么多顾虑,永远不用担心其闹独立;形容一下的话,他就是十三郎的影子,如今成为可分割的存在,但不可能完全脱离本体。其次是感应上的区别,十三郎直觉地认为无论相隔多远,自己都能看到感受到分身所能看到感受到的一切。   至于修炼,暂时没有办法研究,十三郎知道“他”可以修炼,但不知那种修炼对本尊有没有作用;如果有,又是以何种形式发生。   “假如是同步?”想着想着十三郎不禁笑了,暗骂自己贪心,同时祈祷美梦成真。   “提高一倍啊!呵呵,还是想想别的吧。”   长期厮杀,十三郎第一时间联想到的不是如何珍惜这条命,而是怎样让他在战斗中发挥最大。别看只有一种法力,且带不走任何宝物,仍抵得过一名普通武尊。其它方面,虽然眼下不便研究,十三郎仍大致感觉得到,分出来的那个人只认一种状态,就是分身的那一刻。   打个比方,十三郎现在受了伤状态不是最佳,其变出来的十三郎境界可跟着本尊走,状态却已然确定。也就是说分身现在同样有伤,法力也不全,需要时间、丹药调理才能恢复。   假如事先知道这些,吝啬如十三郎多半不会把他变出来,以免多浪费一份材料。然而变都已经变了,不可能把他干掉重新变一个新的出来,眼下只能让分身与本体重合,试图如法宝一样温养,也算疗伤的一种。   “命,命,命……命好啊!”   虽然是个残次品,而且不能无限复制,十三郎还是很高兴;他此时已经意识到,这具身体的最大作用在于:可牺牲!   看着自己死的感觉肯定不好,然而真遇到不可化解的危险时,断尾求生是唯一的出路。单只如此,仍不足以让十三郎这般感慨,他最看重的是:“分身”与自己并无类似生死契的感受。   也就意味着,分身若死不会影响到自己,也不会波及其它家庭成员。当然,分身死了就是真死了,不可能再变出一个无限使用。至于牵机为何能够变出分身,有没有可能弄明白进而重复此过程……不用想了,那颗星印又一次沉睡,十三郎根本唤不醒它,什么都无从谈起。   “牵机为林氏老祖所创,其根源与涅祖分不开,但都不够完善。只有嵌合在星印里才能真正发挥作用,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个印记就是、就是、是……”   十三郎有点不敢往下想,也来不及再想下去,此次血鼎融合因牵机而起,十三郎如今或可算作牵机的主人,很快感觉到枪王等人遇到的危机,为之大惊,且勃然大怒。   “鳌冲你这个小王八蛋,竟敢恩将仇报!”   ……   道门开启需要祭献,祭品不足便需活人弥补,十三郎不是头次见到这种情形,焉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但他想不到一点,血鼎竟然连自己的队员都不放过,要将他们一起、一齐吞噬。   沧浪星无人能够奈何血鼎,十三郎自也不会朝那个方面想,当时当下,他所能够依赖的是之前那一幕所带来的灵感:道门之所以有开,或许离不开自己的那颗星。   抬头望着那只不停颤动表达愤怒的血鼎,十三郎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缓些,坚定说道:“你恢复的钥匙在我手里,有本事现在抢走,不然就得依了这一条:不要动我的人,绝对不要。”   嗡的一声,如千万只巨钟同时颤抖。鼎身震动,血鼎无言但是愤怒,愤怒到无法言表。   十三郎神情不变,依旧用平缓的声音说道:“这个局不是你下的,他们不是你的俘虏;你只是一个工具,一件法器,一个把子捏在别人手里的瓢。”   轰!嗡鸣化作巨响,几片符文自鼎身飞出,带着沉肃的意味飞到十三郎面前,如同一片天。   真如一片天。这样的距离,十三郎能够清晰感受到那几颗符文中蕴含的恐怖力量,随手便可将他抹去。   十三郎望着血鼎说道:“我说的是实话,但……那是以前的你。”   血鼎微微一顿。   十三郎暗吁一口气,说道:“有个叫涅祖的人,他做下陷阱,目的是将你恢复完整,重新掌控在自己手里……不破不立,你曾经历过毁灭,如今有了独立自主的缘分,想不想把握?”   尽情朝涅祖身上泼脏水,十三郎蛊惑道:“我这样讲是有根据的,这一次融合,与你的前主人完全无关。是我送你进入血鼎,是我造就了这一切,我甚至可以告诉你你的身份,还有你的名字。”   “你应该知道这些,你知道钥匙就在我身上,不然不会把我单独留下。”   血鼎轻轻摇晃,仿如不懂事的孩子、又像脑子不大好使的人遇到难以理解的谜题,迟疑、犹豫着,同时也痛苦着。   “看看他,你睁开看看他。”   十三郎当对方是人一样指引,抬起手指着拼命挣扎的六子,劝慰的语气说道:“你应该认识他,他是你的同门,同为设局人中的一个,记不记得?”   血鼎摇晃的更加厉害,但没有声音发出。   十三郎深深吸一口气,说道:“你的主人设计了所有人,包括他,还有你;他让加入的人祭献融鼎,若不足就以参与此事的人弥补。你的这位师兄,他号称六道,被你的主人所骗意味祭献可以飞升上界,结果却被传送到这里来。”   “可能你不记得了,你的名字叫鳌冲,别号通天。你和你的这位师兄一样,都是被……”   半猜半蒙,十三郎将之前那些事情大致描述一遍,包括八子鳌冲如何进入血鼎内。事实上他根本不在乎事实怎么样,因留意到六子说不出话,没法辩解,能辩也不怕。   这样做是碰运气,然而话说回来,血鼎如被涅祖操纵,十三郎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他只能当做对方是八子,或至少一部分。   若没有,没有最多失败,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   “是我送你进的血鼎,你说过这是你的命;在我看来,或许你本来就是它的一部分,或者它是你的一部分;总而言之,现在的你不应该只是一件法器,而是一个独立自主、拥有灵魂的人。”   边描述边整顿思路,十三郎说道:“这件事……可能还与你的师尊有关,当然,我指的是你现在的那个师尊:山君!”   吼!凭空炸响一声咆哮,血鼎剧烈摇晃,宛如被戳到什么痛处。   十三郎目光微闪,温和说道:“不谈这个。现在要告诉你的是:我没有掌握你、不,我没有任何对你做出限制的想法,只要放过我指定的人,以后我会找来其它几个,想办法让你复原,从此自由自在,再不受到任何约束。”   “不要担心融合。我时间多的很,可以陪着你慢慢走遍这个地方,将所有鬼奴通通收进来。还有,这样可以让我积累更多经验,以后再做的时候,会一次比一次轻松。”   鬼话连篇,他连沟通星印都做不到,谈什么一次比一次轻松。   鬼话分谁讲,有刚才的那一幕情景做铺垫,鬼话也能迷惑神仙。   十三郎说道:“我不要你放掉全部,只要将他、他、他他他、还有她给我留下来,至于那几个家伙,你都可以拿走。这样也好,你们师兄弟重聚一起,聊一聊人生谈一谈理想,彼此都不寂寞。”   言罢十三郎上前一步,伸出手……去拨开那几片能将他抹成灰烬的符。如同推开一扇虚掩着的门。   “相信我,我会帮你。” 第884章 盘谋   “喧嚣散尽人匆忙。”   抬眉望星闪,低头盼闲足,十三郎忽生感慨,默默念了句:“啥时候才能睡个懒觉。”   三十年诡谲中度日,任谁都不能不为之疲惫暗生;待将血鼎安抚、置妥诸般事宜,历来勤奋的十三先生“瘫”坐坡头,很久没有再开过口。   侥幸脱险的枪王等人心有余悸,此时正忙于打扫战场。其实没什么好打扫,众人精力更多集中在清点收获救治伤员,顺手布置一些警戒阵法。   伤势最重的是伏波,他与林氏老祖之前存有连接,虽有鬼灵芝相助不至连累到死,心神魂魄遭重创在所难免;好在眼下珍品丰足,十三先生对这位首功之臣极其大方,着几大修士展开会诊后拿出最最妥当的方案,珍品丹药任取,鬼灵芝需要多少就用多少,复原只看多少时间。   伏波不计,几大修士中蓝山因孤军奋战元气损耗相对严重,余者皆无大碍。十三郎这边,小不点、大灰损伤较重,救治后均已安置与胖胖作伴。哑姑的鬼军骤减近半,普通鬼奴已不足两万,鬼王仅余六只。但若计较战力,因它们都已吸纳过鬼灵芝本体,或多或少得到一些不死属性,实力不降反升。与之类似,厌灵蚁的数量虽也减少一些,战斗能力却比之前超出不少,考虑到蚁后因鬼灵芝得到的长久增益,收获同样巨大。   这些不算什么,真正重要的是,在将一切初步安置后,十三郎着哑姑将那四大鬼尊叫出来,二话不说开出条件,任其自由选择。   “鬼灵芝是什么,不用我说你们也明白,想沾光,之前哑姑与尔等约定作废,另制新约。”   “第一,哑姑是王,尔等从此名义上认主,仿照宗门规矩设四大护法长老。平日听调不听宣,战斗方面一般不用你们帮忙,若哑姑遇到重大危机祸及性命时,尔等必须出手相助,违者天诛。”   “第二,哑姑如能百年破阶,尔等便需拜奉称臣,从此誓死辅佐其身后,违者天诛。”   “第三,无论何种身份,无论将来哑姑成就如何,均以叔侄之礼待尔等,违者天诛。”   连续三个天诛,十三郎最后说道:“同意的话,彼此立下连环心誓,最后才与哑姑订约。”   四鬼尊没有马上回复,彼此对望,最终由黑龙开口询问:“不同意如何?”   十三郎笑了笑,抬手指指周围说道:“这里是宝地,隔不了多久便能诞生新的鬼灵芝,你们的本事足以称霸,解约,留下。”   四鬼面面相觑,均不知该说什么好。   实打实地讲,十三郎的条件并不苛刻,听调不听宣看上去不着调,至少表明对四鬼的态度足够尊崇;栽培之说不是虚言,现成的好处摆在眼前;与之相比,叔侄称谓更像形势,顶个名分罢了。四鬼之所以犹豫,小部分因为心理上接受不了以大侍小,多数在于“拜奉”二字。   鬼物拜君与人不同,是需要献出魂丝才能成功的;某种程度讲,这种方式几等于交付生死;四大鬼尊虽然强大不止于此,但若彼此之间有了连环心誓,再加上拜奉带来的牵制,君臣关系基本定型。   反过来讲十三郎也很无奈,身边留着这样几个不定时炸弹,他做什么事情都要留下七八分力,再不敢如以往那样破釜沉舟。就拿刚才来讲,十三郎之所以苦苦与林氏老祖周旋破其心,最大的原因就是害怕其拼命给众人带来重创;万一到时候四大鬼尊不惜违誓反水,恐无反制之道。   四大鬼尊如能联手,纵然十三郎状态全盛,枪王等丝毫无损,已然具备将这支队伍碾碎的压倒性优势。十三郎所依仗的仅仅是那个脆弱誓约,再有就是这四个家伙彼此间难以调和,方能维持至今。这种情形,用危如累卵形容丝毫不为过。   二十几年修养,四鬼均有所恢复,那条誓言的牵制越来越弱,彼此越发容易形成联盟。之前擒鬼灵芝,斗林老鬼,六子现身,血鼎剧变,四次危机哑姑传回四道信息,四大鬼尊均有异动;庆幸的是几次危机最终平安化解,这才避免重祸。   头顶悬刀,十三郎的危机感越来越重,好不容易得到暂无外患的机会,岂能轻易放过。   抬手指指枪王等人,十三郎说道:“往生丹很快就能炼出来,大家都有份,你们要不要,给个痛快话。”   说起来有点好笑,林氏老祖修炼往生道并非无的放矢,世间真的存在以往生命名的丹药,其作用不是经死往生,而是极为修士所求的不死。   无论多珍惜的材料,总要经人手炼制成丹药效果才能发挥到最大,之前生吞迫不得已,现在有了空闲,当然要抓紧时间,目的依然为了提升。图谋鬼灵芝,枪王于应用上自然早有准备,为求稳妥,他与蓝山等好生商量了一番,最后征得到十三郎的同意,决定不等将来如何,就地开炉炼丹。   山君六子成为祭品,标志着此番血域之行的几头大患基本清空,人人轻松不少。然而灵妙法尊并未伏诛,如今虽可断定其势单力孤且身边无鼎,但她毕竟是排名第二号称第一的山君首子,在没有明确解除危险之前,加强实力仍为当务之需。   这与十三郎的决定有关,他允许大家尽情吸纳精气并以鬼灵芝身体炼丹,但其本源要留下,以便图谋长远。   没有人提出异议,一道混了这么久,每个人真真切切体会到十三郎的承诺非虚:有钱大家赚,论功行赏,我以好处动你心。   即便没有这一条,实话讲大家也说不出什么,这里每个人都欠了十三郎的救命之恩,能是钱换来的么?   见四鬼仍在犹豫,十三郎内心戾气渐生,喝道:“实话告诉你们,小爷见过的真灵不止一个,区区几个八九级妖兽的魂,我真不在乎。同意就照做,不行就大家散伙。”   周围群修警惕,数万飞蚁团团飞舞,十三郎冷笑道:“现在翻脸也无妨,放马过来。”   软硬兼施,恩威并重,四鬼尊进退维谷,不得不底下高贵的头颅。待到连环心誓有成,四鬼角色瞬间转换后,十三郎疲态顿显,身躯变得千钧之重,索性放开矜持,一屁股坐倒在地。   “呼……真困啊!”   紧张到极致的精神真正放松下来,十三郎长吁一口气,忽发觉几大鬼尊正用疑惑的目光偷偷窥探,心里好笑朝它们点点头,淡淡评价道:“几个鬼叔修为高深,心智方面嫩了点。”   四大鬼尊面面相觑,心里不约而同生出相同的念头。   “真真是……岂有此理!”   ……   “又给你忽悠几员大将。”   其它人都在忙,唯百花对鬼灵芝所知不多,帮不上忙、或故意找闲来到十三郎身边;怀里抱着逆魔貂,百花半嘲半赞轻声开口,神情举止无不透着温柔。   “妞妞怎样了?”   “还算好,修养一番在所难免。”   十三郎挪开地方,细心为其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土,邀百花在身边坐下。那只貂儿蹭地窜出来,习惯地爬上他的脖子,寻个舒服姿势稳稳躺着,舒服得直哼哼。   十三郎心情大好,拿貂儿取笑:“背主求荣,这货迟早得翘家。”   百花心情也不错,随意回应道:“本仙这点家当,看中什么拿去好了,不要钱。”   十三郎哈哈一笑,说道:“那多不好意思。”   罕少见到十三郎这般放松,百花美目连闪,说道:“拿妞妞来换?”   “喵呜!”逆魔貂咕哝着表示愤怒,似在宣告自己不是货物。   十三郎拍拍貂儿的头,回答道:“那可不行,妞妞最喜欢和它玩。”   百花咬一咬红唇,忽说道:“都给我,行不行。”   十三郎动作微僵,回答道:“好像也不行。”   百花犹豫片刻,开口说道:“都给你,好不好?”   十三郎陷入沉默,良久才平静回应道:“不好。”   百花身形微顿,静静低头说道:“灵魔有别?”   十三郎摇头,神情苦涩说道:“能让我真正在乎的……很少。”   不在乎通常意味着冷漠,冷漠者不会轻易动容;冷漠如斯,为何听上去那么苦?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百花心中并无多少失落,相反只觉得怜惜,觉得苦。   不只为自己,也为那句“很少”。   ……   沉默中两人均未开口,抬头望星暗自思量着什么;不知过了多久,远处蓝山大部走来,面带喜色吆喝道:“差不多准备好了,先生打算……”   察觉到气氛有些古怪,蓝山支吾说道:“要不再等等……”   “不用。”   十三郎将逆魔貂从脖子上扯下来,“小心翼翼”放回百花怀里抱好,转身举步迎向蓝山。   “成丹有没有把握,三天时间可足够?”   “成丹不是问题,不过这鬼灵芝被抽取大量精元,能不能维持开天不散?”   “应该没问题,我已经问过它。”   “问它?问……鬼灵芝?”   “不奇怪,它想活命,只能听我吩咐。”   “那就好那就好。对了我们非得从天上走?林老鬼的话……”   “呵呵,怕了?”   “怕什么怕!那老儿都敢去,老夫怕他什么。”   “你不怕,我怕。”   “……那还选这条路?”   “有什么办法呢?路在脚下,怕也要走下去。”   两条人影渐行渐远,身后百花仙子抱着逆魔貂静静望着天空,眼神渐渐迷离。   “路在脚下,怕也要走下去……”   “可想好了。”心中一道威严声音响起,百花仙子神情微变,良久之后默默回应。   “妾身想好了。” 第885章 妙想天开   幽暗中,禁法内,火舌舔灼药鼎,流动般轻柔而且平滑,丝毫没有桀骜难以驯服的感觉。往生丹开炉,操火的人既非早有准备的枪王,也不是涉猎广播的蓝山,而是生平第一次炼丹的十三郎。   “修士炼丹,与凡间制药并无本质区别,手段均以煎蒸熬烤为主;不论哪种方式,总归都离不开火焰辅助。由此可知,炼丹之道,控火精否当为第一。”   “往生丹炼制既艰难又容易,难处有三,首先指材料,其次是火焰,最后是环境。容易是因为它并不需要多高明的技法,过程简便,对分寸拿捏的要求也不算高。”   道艺相通,同一种技法修至高处,结论通常比较相似;蓝山炼丹造诣应该赶不上蓝瓶儿,总结出的道理却差不多。   “鬼灵芝天生带有不死之力,先生之火不仅暗含天地本道,控火之术老朽望尘莫及;葬魔窟阴气浓郁,最符合往生丹勾纳阴阳的要求,有此三条,没有理由炼不成。”   周围清香弥漫,嗅之便觉得神清气爽,精神为之一振;时间流逝,香气愈浓,蓝山神情随之渐渐变得凝重,叮嘱道:“往字第一关,需将材料完美融化涂在鼎壁,最最注意要均匀。只有达到毫厘不差,下一步生字才能开始。”   鼎内,一团浆汁延周鼎壁朝周围铺展开,中间不知怎地有几个小小颗粒。按照蓝山的吩咐,十三郎分出一丝火焰重点照顾它们,试图将其变成周围一样。   蓝山的眼睛一眨都不眨,说道:“火为生,木为活;生与活都是极其纯粹的概念,断不可存有多寡浓淡之别;注意,注意,注……唉!”   失败了,应该说又失败了;似因为火焰过了头,一处颗粒连周围的浆汁一起变成了块,随即清香散尽人失望,此次炼丹再次以失败告终。   第四次!自第一炉蓝山示范成功炼出下品往生丹后,十三郎连败四次。   不要觉得下品不值钱,从未有过炼制经历一次成功,蓝山作为散修,绝对有理由因此而自傲。至于其价值,按寻常理解可认为是材料的十倍,但如考虑其“加速愈合感悟天地法则”的效果,几乎相当于半条命,没有哪个修士会在不多余的情况下舍得卖。   话说回来,往生丹本身并非疗伤丹药,而是增强能力;多服不能说完全无用,但其效果微乎其微,不卖还真不行。   “有点像疫苗。”十三郎对此这样总结。   连着四次失败,十三郎神情还算泰然,蓝山已有些承受不住,表情哀痛如丧考妣。鬼灵芝的块头虽然大,经十万大军啃咬也去了大半,还要留下一部分私藏,可供炼丹已然不多。退一步讲,再多也经不起这般浪费,因往生丹不能只依靠鬼灵芝,其它辅材同样珍惜,且数量远远达不到“任徒弟玩耍”的地步。   “先生还要不要……”   嘴里问着,蓝山很希望十三郎主动说不。不计往生丹增幅,单单这些材料的价值,半天不到,十三郎烧掉数千万魔晶。可怜蓝老爷子一辈子节俭,何曾见过这种奢侈到令人痛恨的学习方式,之前蓝山一个劲警告十三郎不要紧张,实则是因为他无法忍受这样的煎熬,虽明知道十三郎的火焰炼制成功、往生丹的品质会有所提高,依为之心痛到要放弃。   “当然要啊!失败是成功他妈,岂能半途而废。”   十三郎倒是心安理得,表明态度不忘宽慰,说道:“放心,实在不行的时候交给你们,材料足够再开三四炉。”   开炉炼丹,按照蓝山的估计,炼丹数量基本依赖与药鼎本身,一炉通常五至八颗,运气好的话可以出十几颗;成功的那一炉品质虽然不好,数量却有九颗之多,意味着大家人手都能分到一颗,起码可以回回本。十三郎之所以亲自动手,利用真灵之火提高品质是次要目标,首要考虑的是自己家大业大,以后不定什么时候还有用到的时候,上哪儿再找人帮忙?   丹师烧钱,这种道理十三郎早在道院的时候就有过领教,想到这里他不禁回忆起童埀,心里想那么个憨傻胖子都行,小爷我居然做不到?真真岂有此理!   所谓千金在手不如一技压身,往生丹不同于法宝,但凡有大修知道此物可以购买,无不会为之舍家付出血本。十三郎至今还记得刚进道院时的窘迫,假如没有破门符捞金,不定会穷成什么样。   抬手将药鼎召至手中,十三郎一边查看一边清理准备继续,嘴里埋怨道:“本来好好的,都是你太紧张,连累我放不开。”   “……”蓝山气苦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心里想谁叫你和成功他妈有奸情,楞舍不得丢。   往生丹不难炼,但要看对谁;纯由层次划分的话,它应该属于七级丹药,再容易又能容易到哪里去?当然正如蓝山所讲,炼丹与控火、材料还有环境所决定,但他遗漏、或刻意放过一条。   经验!   经验这种东西,很多时候不是言语所能表达清楚,可理解为本能,也可看成灵犀,只有通过一次次积累慢慢形成。十三郎半路出家,虽与蓝瓶儿混了一段时间,学到的都是理论,哪来的经验可谈。换种思路考虑,这种一人做一人说的方式本身就不合理,成功的希望更小。   炼丹师,不论水平高低炼制何种丹药,首先要做的是静心;关键时,沐浴焚香静修洗练必不可少,哪能这样随便。   道院丹楼为什么受人青睐?因为它有底蕴,有丹房,有无数先贤无数次开炉所积累的无形氛围。只需站在那里,心里自然而然只想着丹,再容不下一丝杂念。像十三郎这样,野外随便支起火灶就要炼制七级往生丹……非得让丹师痛骂不可。   “现学现卖需要运气,我的运气一向还不错,没理由做不成。”   修道从打铁开始,十三郎并非不明白这些基本道理,但因形势所逼,不能不抓住这次难得的“临摹”、且有人现场指导的机会。往生丹的丹方他已从枪王手中得来,查看后发现辅材并不是太难找,只要掌握了它,十三郎以后或可专心致志,有机会成为一个最最独特的丹道大家。   “火焰太猛?也不对,我控制的力度不会有问题,要坏应该全坏,为什么等到最后?”   不理蓝山如何哀苦,十三郎思索说道:“丹方没错吧?苦羚心七根草还有鸵绒……这么多辅材,有没有问题?”   枪王在一旁说道:“丹方乃老祖宗亲赐,材料为老祖宗亲自准备。”   十三郎严肃说道:“那就不会错。”   蓝山轻哼一声,心想你懂个屁,装得跟真的一样!   十三郎没留意到蓝山的表情,想了想又问:“材料是不是绝对不能变?加点东西行不行?”   “不行!”蓝山愤怒说道:“不是老朽多嘴,炼丹之道就像修炼神通,哪能随随便便更改?”   料不到他有这么大反应,十三郎悻悻说道:“不能就不能,这么大声干吗。”   蓝山气愤不语,枪王见状多了句嘴,说道:“为何想加材料?”   十三郎欣慰解释道:“每一种丹方都是由人研制而出,当初一无所知的时候,还不是随便拿一堆东西乱试?没准儿血域这地方不一样,鬼灵芝的药性太足,还有……”   “胡……不一样的,这不一样的。”   蓝山觉得自己快疯了,须发皆动辩析道:“没错,每一种丹方都是由人从无到有创造出来,可也正因为如此,每一种丹方都经过千锤百炼才得以流传,种类、比例、火候、搭配都称得上最佳。更重要的一点,药性不是珍惜就好,有很多疗伤圣药本身是宝物,混在一起却变成无解剧毒;研制丹方,需要长久浸淫此道方可提及,先生……少爷您乃绝世奇才,奈何心神纯净未涉此道,思维过于天马行空……”   十三郎挥挥手,说道:“说我是白纸不就行了,用得着绕那么多弯。”   蓝山心里想你哪是白纸,分明是个白痴。   十三郎心思在别的地方,忽问道:“疗伤圣药混合变成剧毒……这话很有道理,蓝老从何处听来?”   蓝山微愣回答道:“老朽曾得到一本毒经,上面记载……说来话长,现在提这个做什么?”   十三郎淡淡说道:“方便的话,回头让我抄录一份。”   蓝山不明白,发觉十三郎不像是说笑,遂点头应承道:“举手之劳而已。嗯,毒药也是药,先生如打算研习丹道,看看毒经的确有些好处。眼下这件事……”   十三郎思忖片刻转回神,说道:“往生丹的材料这么难找,前人未必能如你所讲的那样千万次研究,兴许本身就不是最佳。我想加的可不是一般东西,想找都没地儿找去。”   蓝山目瞪口呆,心想这是要玩真的?从未炼制过丹药的人创造新丹方?不能吧!   从技术上讲,十三郎的话、蓝山的话都很有道理,任何带有不死之力的东西都称得上天才地宝,得到的人舍不得浪费,自然会错过研究并将其完善的机会。若再往前推,往生丹如何研制出来谁也不知道,当然有余地。   见惯十三郎表演神奇,蓝山忍不住这样想:“要不要先听听,没准儿真有奇思妙策?”   十三郎恰与此时开口,蛊惑的声音说道:“要不要先听听?我保证药性不会起冲突,不对,它根本没有药性,哪里来的冲突。”   擒住鬼灵芝十三郎立下首功,但他得到的便宜也最多,余下这些应该算公物,不好独断专行一个人做主。连续四次失败,十三郎嬉笑只为让大家放松,不代表他心里没有压力。   听了十三郎的话,蓝山枪王面面相觑,神情均有些无奈。   理智告诉他们最好不要听,十三先生不开口则以,开口便意味其心里多少有点谱,很可能让人无法拒绝。面对那张能把死人说到活过来的嘴巴,两人担心自己原则不稳,怕因此输掉血本。   不听?似乎也不太好,命是人家救、鬼灵芝是人家捉,往生丹也出了一炉,如今连听听建议都不肯,是否不太地道?况且十三郎说了所加之物没有药性,没有药性……没药性还加它干吗!   “唉!”   蓝山抹不开脸,最终由枪王开口道:“能不起冲突当然最好,可那样对成丹有何帮助?先生想加的珍稀之物到底是什么?”   “加水,我想给它加点水。”十三郎拍手抖出一团青幽幽雾气般的事物,信心十足说道。   “纯净水。” 第886章 缘自何处来   纯净水一点都不纯,因为它沾了血。   三子一战,真正该计首功的不是哪个人哪个修,而是十三郎刚得到不久的水灵珠。水火不容,十三郎修习许久不能理透水火如何并存,三子同样解决不了,瞬间挫及本源。   共灭意味着谁都活不了,十三郎本以为水灵珠就此湮灭,还曾颇为遗憾,哪知战后发现它并未完全消失,变成一团极不稳定的雾气,因舍不得丢掉才将其封印保留至今。   水灵珠变成了水灵气,水灵气内含有三子的血、魂、源、力,乱七八糟搅成一团。按说这样的东西无论如何不能随便入药,十三郎之所以生出这个念头,原因仍在于两个字:生,灭。   往生不死,生灭何尝不是?若再想得远些,彼时三子融三生于一体,集三牲成一头,能否理解为另一种不死?   前后因果解释一番,十三郎问蓝山:“水为生命之源头,生就是不死;以不死炼不死,会不会真的不死?或则加强不死?”   蓝山张口结舌,一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十三郎又说道:“觉得牵强也无妨,水灵珠不是药,顶多给往生丹增加一些魔力,难不成是害处?”   蓝山无法反驳,枪王开口说道:“可它现在这样……”   指着那团看不清视不透的“东西”,枪王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只好说:“况且怎么用呢?就这样扔进去?”   这是屁话,水灵珠的力量十三郎早有所领教,见火如同滚油;炼丹之物,无论药鼎还是药炉,不管其本属材料如何,首先必经过千重火炼才可出世,如此一来,药鼎不是火亦能胜过火,十足的火属性法器。这样的东西遇到水灵珠,会不会直接炸成飞灰?   枪王的话让蓝山找到支点,赶紧说道:“没有把握,宁可求稳。”   十三郎对此早有考虑,回答道:“有没有把握,试试就知道。”   言罢十三郎抬起手,朝那团清濛濛的雾气捻一捻指头,只见层层禁环缭绕,化成一只纯由禁法构成的管子,刺入雾气中再抽出,之后变成一颗小小的球。   蓝山枪王面露惊容,蓝山赞叹道:“禁法修习到这种程度,真神技也!”   这次不是马屁。一次“取水”暴露了十三郎禁道上的真正造诣:虚禁化实,禁中禁破禁,且完全不影响封禁发挥作用。就好比水中游着一群鱼,撒网捕鱼或许不难,但若想抓起一部分鱼儿的同时不惊扰其它,难似登天。   牵出一丝水灵雾气,十三郎将其投入药鼎,封鼎后以同样的法子将禁制解除,再以真火如煎药一样去煎……煎那团包含水灵与三子残余的雾气。   枪王不解,问道:“先生是在……”   十三郎反问道:“药鼎炼过无数次丹药,药性早已融入鼎身各处,只看能否将其从鼎内激发出来,是不是就可证明加料无害?”   枪王无法回答。   蓝山内心已认可这种方法可行,嘴硬仍嘲讽道:“不会炼出丹吧?那可有意思了。”   这句当然是笑话,蓝山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似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可又找不出反对的理由。   十三郎当他默认,催动火力一边说道:“麻烦蓝老稍后辨别一下气息,我认为,如能辨出往生丹的味道,此举便值得尝试。”   成丹没有可能,要证明只能由气息着手;随着火焰将药鼎吞噬,人们的心也都提到嗓子眼,双眼一眨都不敢眨。   怕爆炉!   修士炼丹,随便哪种都有逆天之效,区别仅在程度轻微或是严重。有些时候丹师被迫将一些彼此难调、势如水火的药材放在一起,火力催动便有可能引发最最让人绝望的灾难:连炉子一起炸掉。十三郎所用的方式更极端,非势如,而是真真切切的水与火!   只隔一道鼎。   效果不错。或许应该说运气不错,火焰渐张,火焰蓬勃,药鼎内发出轻微爆豆之声,除此并无多少特别处。又过了一会儿,那点声音也慢慢已消失,就像一只空鼎。此时,十三郎神情专注操持火焰,枪王忍不住看看蓝山,意思是:好歹说句话,到底有没有结论?   青木鼎由蓝山拿出来,最清楚其历史,于是道:“这只鼎炼制过不知多少种丹药,万一都放出来,老朽恐怕辨别不了。”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如果是那样,我就不用它。”   蓝山微楞忍不住问道:“这又是为何?”   十三郎说道:“往生丹刚刚才炼过,理应最早出现。我希望水灵珠对往生丹有增进,气息应该格外浓郁,能远远压过其它、甚至是独一份。假如各种气息混杂难分彼此,等于是将药鼎反复清理,有什么意义?”   增进不同于激发,十三郎的意思不难理解。蓝山此时终于将担忧的心思压下去,说道:“没错,若将潜沉已久的药性激发,或许也会对往生丹造成影响。”   枪王听到这里忽然笑起来,说道:“这样好像在涮锅啊!”   蓝山苦笑说道:“用水灵珠涮锅,呵呵。”   正说着,十三郎不知感应到什么,目光微闪抬起手朝药鼎一指。   “来了。”   “你咋知道……”   蓝山的话只问道一半,扣死封印的鼎盖被掀开,一股浓郁如埋放数十年沉酒的香气扑面而来。   “往生之气,天啊!中品……中上品!”   ……   一个时辰之后,往生丹第六次开炉,操火的人依旧是十三郎。   沾染的一点残余变成中上品往生之气,蓝山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折转,堪称狂热。之所以拖到这么久才开炉,是因为十三郎坚持多做几次试验,确认不会影响其它药性方可。当然,他还需要逐步尝试增加水灵之气的量,力争将利益增至最大,同时将风险控制到最小。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再这样洗下去,青木鼎怕会便成白木鼎,可以了。”   屡屡催促,蓝山急不可待,枪王虽没有讲出来,内心也有几分焦灼。对他们而言,这是一个见证历史的时刻,需知改变药方从来都是会影响修真规则的大事,程度轻重或有不同,但是一定会发生。   往生丹本就珍稀难求,若能炼制出上品,其价值需要连城方可估量;不考虑利益,单单七级丹方被改写,这样的事件足以载入史册;作为亲眼目睹此事发生的人,两名大修与有荣焉,恨不得那一刻早点到来。   与他们相比,十三郎此时格外沉静,有条不紊地将过程重复了一次又一次,称得上慢条斯理。心急火燎的蓝山于是赞叹,十三先生若能专修此道,绝对有机会成为丹道至尊。   “呵呵,至尊。”   一句呵呵将十三郎的心绪充分表达,蓝山两人不晓得,此时的他心思并未完全集中在炼丹上,而是进入某种心在神游的状态。通俗点讲就是手上在做事,心已经飞上九霄,奇妙的是做事与思考虽不同步,却能互不干扰,仿佛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   “生灭道,生灭道……”   心里不停念着这样三个字,十三郎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两个人,一个在眼前,一个在天外,或者说一个在世界内,另外一个飘荡出灵,正以清冷没有丝毫感情的目光望着这里,望着这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生,灭,道!”   别人不晓得,十三郎亲手自水灵雾气中取材,如何不知道它的变化?水灵珠早已不是水灵珠,而是与三子火焰还有别的什么混合成全新的“物质”,某种角度讲,那就是十三郎屡次尝试而不得的目标,水与火相融,并且互通。   水火相杀而不杀,反而催生出一种全新的东西,岂不就是灭之而后生,生出来的……   “混沌,这是混沌。”   “混沌?”枪王问了句。   “混沌为初始,生与灭都以其为开端,以其为中转。”   心自天外飞回,十三郎淡淡说道:“水加上火,最初级的混沌。”   蓝山茫然抬头,问道:“混……什么沌?”   不知道为什么,蓝山望着十三郎的眼神有些害怕,连说话都显得不利索。下意识的,蓝山在心里认真地想、恐惧地想、尊敬地想,灵魂内一种本能、一种渴望催动他这样做,似乎遇到什么孜孜以求而不得的东西出现在面前,等着自己去触摸,去感受,急切想要领悟。   枪王与之情形类似,不同的是他的恐惧少一些,执拗多了点,眼神相比蓝山更坚定,沉迷也来得更深。两人都觉得十三郎的表情怪怪的,太平淡,平淡到几乎不像人,平淡到让人看不着,或者像看着一座山,一团雾,一片天。   不知不觉,两人浑身都被汗水湿透,目光时而迷茫时而清醒,有时剧烈挣扎;好像是一瞬间,又好像过了一万年,蓝山身躯一震突然清醒过来,恢复记忆般大喊道。   “哎呀,干吗呢这是,赶紧炼丹!”   “现在就开始。”   十三郎淡淡回应着,略有些怜悯与失望的目光掠过蓝山,落在刚刚被叫声惊醒的枪王身上。   “得机缘而失机缘,伴月而生,果然不如行路来得坚实。” 第887章 八级丹之威   火焰再起,不仅烘烤那只盛放灵材的鼎,同时将人们心头的野望点燃。   希望一旦窜出头,便如嗅到春之气息的原野,再难如以往那样保持寂寞。无论枪王还是蓝山,此刻都不禁瞪圆了眼睛,不放松心情,不掩饰渴望,安静而焦灼地等候着答案揭晓的那一刻。   “至少中品,或许能达到上品、甚至极品……极品往生丹……”   明知道此时应保持安静,蓝山仍不禁一直嘀咕着,语气贪婪意识不到自己有多失态;枪王不时拿眼睛瞥他,大约是在嘲笑讥讽,浑不知自己的表现未见得好。   一点残渣能出现中上品气息,真炼起来达到上品甚至极品绝不是不可能;极品七级、加上往生丹的特殊性,价值绝对不低于八级丹药,为之激动是很寻常的事情,假如两人无动于衷,那才叫见了鬼。   八级丹药意味着什么?举个简单例子,通常认为八级妖兽与化神修士相当,同理可知八级妖丹价值几何。最最普通的八级丹药,也可换来五颗同级妖丹。如从效果看,典籍记载往生丹的不死属性随品相提高而增长,极品七级能够让人魂分百份而不灭,时间足够便能恢复,且保持“生前”完整记忆。可以想象,此番归去,如能顺利破境冲关达到化神境,几大修士肯定会尝试分魂修习分身,给自己增加几条性命。   除此之外,往生丹独有感悟法则的时间、清晰程度亦随品级增长,传说极品往生丹已具备灵性,如法器生灵一样可自动调整服用修士的明悟方向。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天道给人指出路,让修士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未来,堪比佛门点化之功!   “如果是八级……我的个天啊!”   丹药还没看到影子,蓝山已被幸福冲昏了头,呻吟般低吼,低吼般呻吟,不知该如何是好。正所谓不畏路难行,只惧眼茫茫,最最愚蠢的修士也能明白方向的重要。大千世界千万条路,个体而言理论上能走通的常常只有一条。   历史上不知多少绝艳之士因此而埋没,“方向”二字,哪里是“价值”二字所能代表。   需要提到的是,由丹药提供的感悟机会,并不能让修士直接拥有某种意境,而是以给人或模糊、或清晰规划出一条路,一条直达化神圆满、甚至更高层次都要用到的路。对普通大修来讲,这样的方式并不实惠,不如直接拉高修为;然而对蓝山枪王这些人来讲恰恰击中软肋,由不得他们不生出贪婪。   火舌缭绕,将药鼎稳稳地拖在半空,十三郎一举一动仍是那么安静,连带火焰似都被传染,灵动但不显得跳跃,炽烈但无丝毫危险,就连火焰内外必定会有的视觉差异都显得那般平静。目睹此景,蓝山两人一方面赞叹十三先生火技高超,同时禁不住几分好奇,暗想这人的心难道是铁铸的,怎么能这般冷漠。   冷漠是炼丹师的忌讳,同时又是必不可少的素质。没有热情难成大家,太热情容易冲动误事,只有那些浸淫几百上千年的老怪才能将情绪完美控制,十三郎满打满算不过百岁,怎能做到这般程度?   “别瞎想,一定要成功,一定要成功!”   疑惑仅仅在心里闪了闪,蓝山的注意力很快被药鼎所吸引,不知是因为十三郎改良丹方成功、还是因为蓝山的祈祷发挥作用,往生丹第一步,“往”字进行得极为顺利,已入生之道。   “生者,活也。炼丹也可看成问道,这个过程是要将鬼灵芝天生的不死之力提炼出来,由辅材相助,以药鼎为媒介沟通天地,形成一点蕴含天地法则的灵犀;比较起来,就如同修士修出元神。”   同样的话蓝山已不知说来多少便,这一次显得格外谨慎,慎慎说道:“人们常说仙丹有灵,所指便是那点灵犀与天地之气相接,进而产生类似人的智……嗯?”   头顶忽然起了风,不是围绕不是盘旋也不翻动衣角,而是如一道带有神威的幕往下垂挂,将众人的衣物压到紧紧贴在身上,不留半丝缝隙。   周围禁法为蓝山枪王联手施展,外界声音都不能传入半点,怎么会有风?两人疑惑中抬头,神情随之大变进而狂喜不能自抑。   “天降祥瑞,八级!”   炼丹如修道,过八级与进阶化神均有天兆,标志着由人变成神,从凡化成仙,跨度之大,非任何品相差距所能比。   葬魔窟的天不是天,而是一道沉沉铁幕;此番虽有鬼灵芝开天之术,天空也不过被打开一个窟窿,闪烁七颗星、且未必是真的星辰罢了。然此时此刻,天空分明出现朵朵迷绚彩云,缕缕朝霞般的光芒自天而落,如轻纱将那只药鼎层层包围,并有清香弥漫。   耳边似闻呢喃之声,又好像洪钟大吕在千万人手中敲响,蕴含着难以形容的意味。身上披着垂直落下的风,脚下大地如有感应,微颤与之相迎合,连绵成为一体。   与之对应,被火焰包裹的药鼎轻轻旋转,沉重但丝毫不见笨拙,轻盈扭转,竟似天女在彩云中飘摆。时间缓缓流逝,浓浓香气直扑耳面,钻进身体,渗透魂魄,融入到每一寸、每一角。   飞升的感觉。   没见过飞升是什么样,然而众人此时均在心里生出念头,那种飘然若仙的感觉一定是飞升!身体好似被某种力量净化,一切污秽与阴暗离自己远去,头顶高远处似有一道声音在召唤,脚下好似有无形之力推举,直上九重天。   “往生,往生……”   视线穿过茫茫云海,蓝山觉得自己好像到了仙境,身畔似有星辰缭绕,远端彷如倒挂横川,耳边如有仙音轮唱,肤外存着……   “这不是往生,这是天,这是天道啊!”   不知不觉,蓝山泪流满面。   ……   “小心!”   “小心什么?”   耳畔突响起一声断喝,蓝山尚未从神游物外的迷幻状态中醒来,身体被一股怪风席卷,随即好似被大锤横扫,直飞千米之外。   轰鸣忽起,药鼎疯了一样在空中急转,一股股气色浪潮冲开封禁,冲破鼎盖,如地底喷出一条蛮荒巨龙。与此同时,天上祥云陡然下落,伴随着高亢的嘶鸣声与之交汇……   天炸了!   咔咔之声连续爆响,药鼎上顷刻间出现无数密纹,顷刻间变成条条裂缝。小小鼎内似有千军万马咆哮厮杀,蕴含的声威与浩瀚,足以令天地改换颜色。   不用改,天地早已变了颜色。以药鼎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内化为飓风之眼,肆虐狂风将一切卷到空中,将其碾压切割成碎片。那种感觉,就好像全世界的风都集中在一起,因太过拥挤彼此厮杀,遑论那些与之无关的人。   不需要亲身去感受,所有人一眼便可看出其威力:化神难以立足,大修绝难幸免。百里之内,彻底成为生命之禁区。   只有一处地方例外。   封神钉还是那么稳,好像一支长柄铁锚插在狂暴的海中央,镇压群魔不能稍动;周围大约数百米地方,连一颗灰尘都不能漂起,安静如佛国净土。此时此刻,十三郎提着枪王与蓝山站在那片净土的边缘,身前三寸狂风浩荡,吹过来如同碰到一面铁壁,纵粉身碎骨亦不能越雷池半步。   “难怪它叫封神。”十三郎回过头,莫名感叹一句。   “不!不要这样,不要碎,不要啊!”   蓝山声嘶力竭尖叫着,在十三郎手中拼命挣扎想要冲出去;在他看来,整个世界正在自己眼前坍塌,将一切梦想与渴望通通埋葬,埋进那团死寂废墟之中。   “放开,放开我,你给我放开!”   被十三郎捉住本体,能逃脱的人不是没有,但绝对不包括蓝山。徒劳挣扎中,白发苍苍的老人涕泪横流,叫喊着祈求着哀嚎着痛苦着,渐渐没了声息。   轰!一声巨响,似乎天地对他作出回应,一股最最强烈的洪流席卷周围,那只装有不只几颗快要成型的丹药的鼎……   碎掉了。   ……   “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鼎碎,与之一同碎掉的还有蓝山的心,老头子哇的一口鲜血喷出,痛嗥如失去全部族群的狼。   十三郎被他气到不行,骂道:“瞎喊什么呢?是你那个药鼎的品级不够,与天道有个屁关系。”   蓝山听不见他说话,老头儿此时面如死灰,五感六识好像被天道封死在深井里,非人力所能捞取。十三郎唤了两声没有反应,无奈干脆以禁法将其点倒,任他慢慢回气。   哀莫大于心死,这句话用在此时的蓝山身上最合适,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还有强大非任何事物所能比的时间。   “这……这该如何是好。”   枪王只比蓝山情形略好,其眼神中的失望怎么都掩饰不住。眼看着机缘从指缝间溜走,换成谁都不能不为之叹惜;若非留意到十三郎的表现,枪王顶多能做到不自伤,绝对没有心情开口说话。   “药理行得通,鼎不行。”   十三郎总结之前状况,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对了,刚才你有没有感悟到什么?照我想来,那或许就是往生丹的造化之力,可不能错过了。”   一句话将枪王的心打入谷底,甚至都没有留意到十三郎的后半句,当然也就生不出疑惑,不去想他为何能够在那般情形中这样清醒,好似……好似两个人。   “鼎不行,上哪儿再找更好的?回去之后倒是有办法,可是沧浪星没有葬魔窟,这种丹药能够炼出来,通常、不,肯定不能改变一丝一毫,这该怎么办,怎么办?”   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闻过仙液的味道,再喝寻常美酒无异于嚼蜡饮水,枪王如何能够甘心?此时的他,神情迷茫宛如三寸外那片风暴,脑海浑浑噩噩视线恍惚无焦距,俨然要变成下一个蓝山。   “鼎不行,换一只呗。”   耳边突闻妖娆之音,百花仙子从山坡的另一面走来,轻笑着说道:“天下虽大,哪只鼎能与先生手里那一只相比?”   十三郎闻之挑眉,征问道:“血鼎可以炼丹?”   百花仙子毫不犹豫回答道:“当然可以。” 第888章 谁来陪   听了百花仙子的话,枪王眼前一亮。   纯考虑结实与否,天下找不出第二只鼎比血鼎更强;以之炼丹,休说八级,便是九级、十级,包括沧浪星历史上仅数次成功的十一级丹药,休想伤到它半点。   十三郎在沉思,枪王忍不住说道:“炼丹炸炉,如不想降低丹药品质,更换药鼎是唯一办法。”   十三郎说道:“我不太懂炼丹,但听说过药鼎选择需满足三大规则,血鼎只是结实,其余两条……”   百花仙子轻轻一笑,说道:“这有何难,试试就能知道。”   药鼎三规:耐火,通玄,避鬼神。第一条不用讲,通玄的“玄”字指沟通药性与火力,好的药鼎还能接纳天地元气,为所炼丹药平添两分品相。最后一条有些奇特,药鼎使用长久后,体内自然而然存有诸多灵药气息,最为鬼物所喜。修真世界鬼灵千万,谁都不敢说将其研究透彻,若被某种鬼灵隐身鼎内,炼丹时偷偷吸纳精气,如何成得了事?十三郎提到这些,主要担忧的便是第三条,因他已知道血鼎本为轮回法器,乱生海吸收过无尽残念,葬魔窟刚刚吞噬千万鬼物,有鬼再正常不过。   百花仙子说讲的试一试,主要针对第二条通玄,可用寻常材料试一试血鼎的出丹效果,如能成功,再炼往生丹不迟。   说到这个,不得不提及一件趣事,丹师选材炼制药鼎的时候,最常见的材料不是土与金,而是本该惧怕火焰的木。因木质天生带有三分药理,对成丹具有一定的催生效果,选材的时候,只要考虑其本身耐火程度,再以合适的手段炼制即可。至于第三条,木质显然没有优势,丹师需要另想办法,平时多以阵法将其封禁,并时常检验。   十三郎仍在犹豫,百花仙子又说道:“先生可是担心,血鼎融合并未完全成功,害怕被其吸收药性?”   之前血鼎融合,因祭品不够欲吞噬活人精血,十三郎一番乱侃阻止了它,结果是血鼎虽然勉强合体,运转却不像往常那样自如。比如此时,枪王等人均能感觉到护持之力比刚入血域时增加近倍,但与其感应却有些阻涩,甚至断断续续。对此十三郎的感觉更加明显,因他是持鼎人,与血鼎的联系最紧密。   十三郎没有直接回答,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有点怕它。”   这句话说出来,枪王两人均难以再开口。之前那一幕犹在眼前,谁也不知道血鼎炼丹会不会令血鼎再度爆发,万一那个未完成的祭献重启,十三郎拿什么去阻止?   这件事关系到大家性命,准确讲是关系到十三郎之外的其它队员的性命,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想想别人。   停了一会儿,枪王说道:“如帮助它完成,时间上恐怕来不及……”   十三郎挥手打断他的话,坚决说道:“我不会帮它融合。”   公然毁诺,态度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负疚愧感。   十三郎说道:“惹不起的存在不要去惹,碰不得的东西不要去碰,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涅祖都不现身,很蹊跷。”   林氏老祖被杀,鬼灵芝变成大餐,涅祖对此不闻不问,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力不够。十三郎一直没有提到这个,是因为想得越多就越是胆怯,对解决问题没有任何帮助。为了防范危险,他甚至将血鼎封印起来,交哑姑下令由四大鬼尊亲自看守,丝毫不敢马虎。   当然,面对血鼎这样的神物,十三郎的封印能起到多大作用,只有天晓得。可以想见的是,在没有把事情弄清楚之前,十三郎宁可毁诺承受心熬,断不肯青衣再给血鼎展开吞噬的机会。   这样是为了大家的命,谁都难以说什么,枪王思虑无辙叹息着准备放弃,百花仙子突然说道:“不如,把大家都请来商量一下?”   枪王愕然说道:“这还商量什么?”   百花仙子笑了笑,并不开口解释,只将妩媚目光看向十三郎。   十三郎没有询问,笑了笑之后说道:“那就把大家都叫来,商量商量。”   看似已成定局的事情,还商量什么呢?   召集人很简单,包括重伤的蓝山与伏波在内的所有人均被唤醒,之后由百花仙子提议,十三郎以持鼎人的身份解释此前过程,最后问大家一句话:愿不愿意暂时中断与血鼎之间的联络。   直接点讲,大家愿不愿意为了可能存在的八级往生丹,自灭那一缕精魂。   ……   “我愿意。”   最先表态的是蓝山,听说往生丹炼制有望,老头子瞬间从将死的状态解脱出来,神情振奋。自灭精魂,意味着每个人都会承受一重近乎不愈的伤害,但与八级往生丹相比……   生恐没有体会过的人反对,蓝山信誓旦旦说道:“不用怕,老夫愿以性命担保,绝对值!”   效果很明显,蒋凡等人先后询问过枪王等的感受后,纷纷意动依次表态,认为此举可行。当然前提是先对血鼎做一些验证,用低级丹药试探后,再做最后的决断。   伏波挣扎说道:“不怕不怕,血鼎吞噬起来固然厉害,但它是神物,触发条件自也苛刻的很。假如炼制几颗最基本的元气丹便能将其催动,岂不成了笑话。”   这句话代表了所有人的心声,大家态度一致,在性命有保障的前提下,为了八级丹药付出一些代价:值!   唯枪王有不同意见,或者说,有大家没能考虑到的顾虑。   “不可能所有人都切断联系,假如真的那样做……万一有事情发生,先生怎么办?”   冷水浇头,几大修士瞬间呆住,神情均有些尴尬。   之前血鼎发威,只有十三郎一人得以幸免,然而大家都明白那不能代表什么,万一它被八级丹触发,之后发现十三郎原地未动,周围又没有别的鬼物活人可供吞噬,会做出什么事?   枪王越想越不对劲,寒声说道:“八级往生如此珍贵,试验的丹药总不能太低级,陆某不通药理,但能明白欲八先七才是道理。标准放低一些,总不能差过六级。这么短的时间,先生不可能一一尝试逐步研究,怎么能这么快掌握炼法要领。如此一来,谁来代替先生尝试?”   这番话同样切中要害,很简单的道理,精魂在时大家都能与血鼎做沟通,催火运力自然灵动;假如切断与血鼎之间的联络,就变成纯粹以火焰炼鼎,谁有那个能力?   也就是说,试验鼎效的时候,至少需要留下一人不与血鼎分割,且需精通药理。这便意味着,那人与十三郎共同承担血鼎爆发的危险,需以性命做赌注。   谁来?   “我来!”   蓝山跳起来,至半又扑通一声摔回去,颓然不语。他低估了自己的伤势,之前那次呕血不是外力所致,而是神魄自创几近分裂,哪能因为一点喜讯就好转。   枪王自承能力不足,伏波根本不用看,至于蒋凡……蛮族修士,打起架来或许勇猛,炼丹这种精细活……怎么看都像是张飞女织。   “还是我来吧。往生丹我都能炼,区区六级丹药……”   “不,让我来。”   百花仙子截断了十三郎的话,柔婉说道:“丹石之术,妾身不敢说胜过蓝老,比先生总要强一些。”   看似有些嘲讽的话,听在耳中全不是那种味道,非要说的话,只让人觉得怜惜。此时大家没能体会那么多,面色虽有些羞愧,但都沉默不肯开腔。   很简单,重利之下,终究还是放不下。   “你……”   十三郎不知察觉到什么,目光在百花的脸庞上停驻良久,问道:“可想好了?”   听了这句话,百花仙子想起什么,面有晕红窘迫低下头,说道:“妾身想好了。”   ……   巍峨巅,真典塔,顶端七星缭绕如框护,当中一袭轻影。   蓝瓶儿是个美人,但与少女的美丽轻灵有些不同,她的身体略显丰腻。当然,这种程度绝对于胖无关,只为她增添几分富贵气。二十余年过去,蓝瓶儿的容颜丝毫不见老,反比当年更加水嫩柔华;尤其那双眼睛,慵懒中透出装不来的高贵与庄严,与饱满的身体相配合,越发显得端庄威仪。   枯坐经年,蓝瓶儿徐徐睁开眼,低头望着塔身中央几层淡淡浮现出来的光,轻轻点头,感觉满意而且满足。   “提前了几年,不枉本座一番栽培。”   说话间,其中一层塔阁骤放玄音,好似突然蛟龙破浪升空,行那升华跃顶之事;片刻后,一道流光自光亮处闪烁而出,挟隆隆之威呼啸登空。   “天狼噬月!”   断喝声声,一条百丈虚影凭空忽现,血盆大口对天咆哮,释放出只有化神才能拥有的狂暴气势。虚影下方,青衣修士洒目周围,面色狂喜狂傲,神情睥睨如俯瞰大千世界之神。   “一千三百八十四年,今日道成登仙踏境,本座……”   “登仙踏境……”   蓝瓶儿微微皱眉,忽抬起手轻轻招了招,说道:“下来。”   似有天威骤然降临,神祗瞬间变成凡人,青衣修士就像一只正被收线的风筝,飘摇挣扎几次便不得不老老实实落下去,变回一张可折叠翻复、或可轻易撕烂的纸。   “修炼有成是好事,但在眼下,暂不要忙着庆祝。”   蓝瓶儿皱着的眉重新舒展开,淡淡吩咐道:“已有人进入昆仑殿,你去将他们引来,按照……”   天上七星突然沉降,宛如受到巨力拍打,齐齐下沉千丈方止。蓝瓶儿的话音顿为之停顿,难以置信的目光仰望着头顶,呼吸几为之停顿。   “六道之门再度开启,难道六师弟成功……不对,六师弟身亡,这怎么可能!” 第889章 千万里有感   “七星沉降,六道证一,难道传说是真的,师尊法谕所讲也都是事实?”   头顶星辰渐低,正如蓝瓶儿此时的心情;恍惚中,她不觉回忆起被自己嘲讽、刻意抛却的那番话。   “六道无门,六道之门不开便罢,开一必有其二,直至全部打开彼此相连,证道可成。”   “三生六道,证的不是寻常修炼之路,而是真正超越天道,为真灵所渴求玄玄至理。”   “证道不看修为,无论什么人,无论是不是人,只要明悟了它,便可成为真正永生,是超越了星空宇宙、俯瞰苍穹与苍穹之间苍茫的那道目光。”   隆隆巨响,视线中七颗星辰越来越大,光芒夺目似能采摘灵魂。青衣天狼面若死灰,脸上堆满恐慌绝望的神情。刚刚体会过升天感觉,顷刻间面临无解天灾,他被打击的不止是心情,而是被碾碎了永进不止的向上之志,纵然此后一帆风顺,此生成就亦有限。   “何谓道?”   心里想着那些话,蓝瓶儿丝毫没有留意到青衣的状况,不知不觉问着:“何为道?”   青衣茫然回应道:“回禀主上,道即永生,即不灭。”   蓝瓶儿望着天空星辰,似听见、又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自语般说道:“什么又叫永生,如何才能不灭?”   此时的蓝瓶儿看上去有些怪,即不活泼也非慵懒,而是变得沉默冰冷,偏又让人觉得空灵剔透。明明嘴里不停说话,给人的感觉却是万年不开的玄冰寂寞,仿佛一具棺材在自语。其略显丰腻的身体轻轻晃动着,恍惚可见三条身影重叠开合不停,气质神情也随着天星降落的进程不停转换,片刻不停歇。   天灾无解。血域二十八星虽不是真正星辰,但如降落与大地相撞,巨力之下,其灾祸绝非人力所能想象,更不可能凭着法力阻止。想着这些,青衣天狼绝望的同时生出些许坦然,疑惑中抬起头看着蓝瓶儿因仰头露出那一抹嫩白,生出舌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   他说道:“属下听说仙人、真灵与古魔等,不仅寿元长久无法想象,还可历轮回而不死,转世后仍能继续前世仙缘,或许……或许这就是永生。”   蓝瓶儿说道:“历轮回而不死,意味着仍然离不开轮回,如何算得上永生。”   青衣疑惑说道:“轮回为天道,真灵真仙寿与天齐,怎么不叫永生?”   蓝瓶儿微讽说道:“离不开就谈不上超脱,更谈不上掌控。连轮回本身都有星厄无量劫,何况被它包含的那几个小真灵。”   这句话实在太惊人,包含的意思有多重;青衣天狼没能体会到太多,震惊暗想真灵若用“小”字形容,似你我这样又算什么?再则说,那几个的“那”字作何解释,难道有特指?   天空星辰仍在下坠,如滑动般慢慢靠近两人的头,蓝瓶儿的表情渐渐定格,脸上慵懒之色几乎消退干净,只余下空灵、冷漠,还有好似沉睡太久而存在的迷茫。可惜青衣对她不够熟悉,只道蓝瓶儿因天星坠落而惊恐,未能留意到这种变化。   “所谓证道,就是弄明白宇宙星空生灭之理,进而将其包纳于胸中……后面是什么?”   蓝瓶儿皱眉想了想,片刻后将其抛到一边,说道:“你可知道,真典阁为何没有化神以上的功法?”   青衣天狼如何知道这些,胡乱猜测道:“真典阁为沧浪星下界准备,化神之上便会飞升,所以没有。”   蓝瓶儿轻蔑说道:“区区一个沧浪下界,哪值得专门为之修建存典之地。”   话题太大,口气太大,青衣接不上话,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蓝瓶儿叹息说道:“罢了,你或许连化神之上是什么境界都不曾听过,如何能知道这些。”   天狼修士神情微动,恭声说道:“请主上教我。”   蓝瓶儿没有理他,目光直直看着天空,忽又折转话题说道:“要停了。”   要停了?天狼修士应声往上方看,果然,星辰滑落势渐衰,终于要停顿在某个位置,除看起来比原本大出数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青衣天狼长吁一口气。   天星一旦坠落,两人逃无可逃,挡自然也挡不住,是以都没有什么动作;他一度认为自己是坦然,只有当看到星辰下坠的势头终止,才发现自己早已汗透重衣,半点都没有察觉。   “幸好……”   “好什么好!”   蓝瓶儿愤怒打断青衣的话,喝道:“半开不开,似开非开,开了又不肯开……有什么好。”   此时蓝瓶儿的脸上,失望明显多于恐惧,不,应该说她极度失望,恨不得伸出手去帮一把,亲自将那几颗星拖下来。   “六道之门哪有那么容易被打开,本尊真是糊涂了。话说回来,居然有人摸索到这种程度,不管是运气还是巧合,都证明一件事……”   感慨声中,蓝瓶儿神情再度混乱,苦苦思索仍不能理清思维。   “逍遥仙,自在魔,妖不坏,鬼修罗……本尊修的是信,信为神……本尊为何要修神……神是什么?神……”   正说着,昆仑殿中异变又起,耳边突闻煌煌之音,鼻端似有漫香之气,身边似有拂面清风,掌中似有乾坤在握;二人愕然中抬起头,目光看向不知多远的远方,望着同一个方向。   目光所及但不可及处,祥云朵朵,钟瑟齐鸣,人影憧憧,仙芝铺地;又见白象千头仰鼻,鸾鸟引颈长鸣,彩衣仙童持钵洗道,金甲卫士扛钺威杀。下一刻,一道煌煌之气冲天而起,隔着无尽距离,仍能感觉那道气息中包含的森严法度,更有无上声威。   “丹气?”   青衣先是一愣,表情就好像看见蚂蚁生出大象那么荒诞,随即如亲眼看到全家被杀绝一样凄厉大喊。   “这是丹气,丹气!八阶上品,不……极品丹气,极品丹气啊!”   “蠢货,那是道果,六道之门开启的奖品!”   蓝瓶儿喝止青衣,死死望着发生异变的方向,目光一瞬都不肯稍瞬。   “开了一条缝便可如此,六道之门若能真的打开,若能全部打开……结果将会如何?”   “这样看起来,反倒是那条烂泥鳅所选的路更对,自塑轮回推演三生,证六道之果……遭了!这里是他的地方,本尊岂能如此轻率!”   思虑间,蓝瓶儿身形一阵晃动,脸上似有几张面孔交替闪烁,瞬间千万次。   “还好,道门半开,烂泥鳅的目光一定停在那里,本尊……本座……本座这是怎么了?”   三面变为一面,蓝瓶儿的眼神恍惚中定格,变得慵懒或有些自嘲;与此同时,天边异象渐渐消散,那道煌煌之气冲天之后沉落,不知消失在哪块地方;天空中,七颗下坠的星辰也终于停下,好似七道目光凝聚之后归于消散。   四周一片安静,千万里内不闻一声,连虫鸣都没有。   “去,去那里,查清事实,把炼丹的人带……”   话音中断,蓝瓶儿认真想了想,改口说道:“能炼此丹者必含造化,不要用强,暗中指引将其诱到此地。”   青衣天狼早有此意,甚至称得上急不可耐,闻言躬身施礼,掉头化着流光而去。身后蓝瓶儿托腮沉思半响,紧蹙的眉眼渐渐舒展开。   “生灭道,生灭道的气息……难道是你?”   ……   “这里是……是昆仑殿!天啊,这里居然是昆仑殿,是昆仑殿!”   差不多青衣人领令出发的时候,多嘴伏波正如他一样大喊大叫,震撼惊喜的程度丝毫不比青衣人少。其余人的反应与伏波差不多,望着四周连绵大殿的目光如同见了鬼,均有些难以置信。   “葬魔窟与昆仑殿相通?这……”   枪王努力想要把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理清,奈何脑子好像打了结,眼睛也不够用,只好喃喃自语不休。蒋凡知道的比别人略多,虽震惊仍能保持思考,悄悄问十三郎:“八子所言……”   十三郎思忖说道:“六杀地是真,六道门是假,所以需要一个中转的地方。”   这句话猜测的成分太多,蒋凡证明不了真假,自也无话可说。旁边百花仙子嫣然一笑,说道:“不管怎么讲,能到昆仑殿总归是好事情;看起来,先生的确如蓝老所言的那样,天命所归。”   一句话点醒枪王与古鸣约,当然也包括蓝山自己,老头子虽重伤亦不免得意洋洋,傲然说道:“那当然,老朽别无所长,唯观人眼光不差;当初老朽一见先生就……干什么呢?”   十三郎调侃的口吻说道:“原来不是算出来,纯忽悠。”   蓝山涨红了脸,强辩道:“话不能这么说,正所谓心有灵犀,道有浅途,人有……”   没有人理他,群修此时置身于一处广场中央,正压着激荡的心情四处张望;满眼都是煌煌巨殿,处处皆有阵法踪迹,站在这种地方,众人心里只余下一个念头:这么多屋子,该有多少宝藏深埋其中,等待着人去发掘?   “难怪林氏老鬼那么富,呵呵,呵呵呵……”   古鸣约傻乎乎笑了半天,忽转过头问道:“还有不到二十年时间,不如我等抓紧……”   “不行!”   十三郎断然喝止,肃容说道:“现在应该、也只能做一件事:服丹用药,尽快疗伤悟道。”   “不是吧?”大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异口同声提出质疑。   “那怎么行!” 第890章 议典论丹含大道   修真界有句常说的话:药不能乱吃,更不能随便吃,尤其不能说吃就吃。   乱吃指药性,灵丹毒丹都要对症;随便吃泛指外因,比如环境是否安全,危机是否解除,准备吞服的丹药越是珍贵,所要考虑的因素便越多,丝毫不能马虎。   最后一条有点特别,本质同属外因,但其特指修士的身体、精神,乃至心情是否合时。   “现在吞服往生丹?那怎么行!”   反应最激烈、态度最坚决的居然是蓝山,老头子望着十三郎的目光明显有些“轻蔑”,肃声说道:“悟道三条,哪一条都不具备,断断不可如此草率。嗯,这不是草率,简直是胡来。”   连枪王都有不同意见,接下去说道:“先生炼丹功堪造化,但……我听说服药与用药是两码事,需仔细斟酌才可。”   这话明显是安慰,枪王其实想说别因为炼了往生丹就得瑟,你和我一样啥都不懂。百花闻之噗的一声笑,大约是嘲讽枪王虚伪,偏又不是说谎的料,反让先生更难下台。   首次执壶,十三郎给所有人一个天大惊喜,炼制的往生丹得天瑞而生吉兆,品相直逼九阶。整个沧浪星,灵魔两域全部算在内,不计丹药种类,能做到这一步恐都没有几个人。   奇迹么?当然的,赞叹么?必须的,可惜大家都忘了去做。灵丹出炉,当人人得到注定会改变修道命运的极品往生丹时,所有人都沉浸在“幸福”之中难以自拔,根本没办法开口说话。   材料足够炼制两炉,但不知什么原故,明明一模一样的操作与条件,达到极品只有一次;需要提到的是出丹数量,两炉一模一样,均为十三颗。对此十三郎只能无语,蓝山多番懊恼,恨不能十三郎不叫十三,改称一百三十郎才够好。   分配丹药的时候,十三先生明显带有几分偏袒,基本上按照人头去数,而非各人功劳大小。百花仙子因为逆魔貂额外得到一颗作为奖励,枪王独得四颗,两颗是为了带给老祖宗与小公主,最后一颗十三郎着他留给卡氏三兄弟,或因资质不同而浪费;至于林氏姐弟,他们的境界差得太远,力量也不够,拥有这种丹药就像拥有血鼎一样,只能是祸害。可预见的,得到“贿赂”的老祖宗对乱舞城关注更多,十三先生的两大弟子反能得到更多实惠。   做这些的时候,十三郎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原因也只略提了提,不肯细细解释;最后盘点,留下的极品往生丹仅三颗,此外还有一整炉普通品相。至此,血域之行最大的实物收获分配完毕,十三先生履行了自己的承诺。   “人人出力,人人都有好处,且比一个人独闯来得多,来得大。”   命是十三郎所救,鬼灵芝是十三郎亲手所抓,连丹药都是十三郎亲手炼制,如此分配虽显“不公”,但还不至于让人不满;众人心里其实明白,以十三郎的心性,留下的丹药中多半还有血舞后人一份,其本人家大业大人头多,以出力成员数量清点的话,已显得少了。   往生丹多服无效,意味着十三郎最多分出一颗给小不点,似大灰胖胖之累均只能服用次一级丹药,假如这样还不足以服众,十三先生恐会爆发雷霆之怒。于是乎,几番兴奋难耐被压制,十三先生将余下的鬼灵芝连同封神钉一起收入修复的修罗大狱内关押起来,随后率领众人冲天而上,就此“逃”出葬魔窟。   令众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出来即看到一片连绵大殿,再回头下方入口消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几经辨识,众人一致认定这里就是传闻中的昆仑殿,再添一重惊喜。   没有人嫌弃好处太多,如今群修虽谈不上兵强马壮,但无丝毫间隙,又有“天命所归”之人带队,正该无畏搏浪向前才对,怎能就此放过机缘?必须提到的是,经过这么多变故这么多年,屡次击破看似不可能击败的强敌,众人信心均有些爆棚,如非状态不是最佳,恨不得将涅祖挖出来与之决战,过一把屠灵的瘾。   这些不是重点,关键在于众人都知道,昆仑殿几无外敌可能。   笑过枪王,百花仙子温声说道:“昆仑殿难入,万年消磨,阵法禁制多已不成样子;看护魔兽阵灵应已耗尽寿元而亡,纵有残留,恐也无法与当年相比。既然没有风险,何不抓住时机勘察几地,或能得些机缘。”   古鸣约说道:“仙子所言极是。照我看林老鬼应该跑过不少地方,比如那边,明显余有破禁痕迹,或许就是上此开天时所留。想那林老鬼一个人独闯尚且无碍,我等虽不敢说一定比他强,至少应该尝试一番。”   伏波接下去说道:“葬魔窟入口已封,再有人进来的可能太小,先生若不放心,我们可以设阵轮流值守,两不耽误。”   枪王说道:“往生丹太珍贵,其珍贵多在于那次感悟天道的机会;此刻我等伤患未能全复,心境也不稳,身在这种地方,浪费机缘的可能太大,实实承受不起。”   所有人都表了态,蒋凡犹豫着,终开口说道:“不瞒先生,之前没有机会便罢,既然到了昆仑殿,在下请求您帮忙试一试,看能不能找到真典阁……”   这句话的分量很足,“请您帮忙”四字尤显真诚,证明蒋凡对十三先生真心服腻,将这个令无数魔修牵魂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蒋凡的话点醒蓝山,老家伙目光大亮,忙说道:“先生若能完成此事,当为魔域百族铭恩同拜!此行若有凶险,老朽甘效犬马之力,身死魂灭绝无所辞;此事若成,老朽不敢说什么报答的话,当日日焚香为先生祈福,至死方休。”   越是后来,蓝山的神情越是严肃郑重,说到祈福、方休时,老家伙竟已经泪流满面,拖着“病躯”站起身,颤颤巍巍仿佛将死之人一样屈身叩拜,如见先祖。   受其所感,众修彼此对视一眼,竟也纷纷跪倒对十三郎施礼。   “请先生相助!”   无需说话,所有人的态度与蓝山一致,魔族万年相思,尽在此拜中。假如是别的东西,很想象几名不相干的魔修会如此齐心,假如是别的人,很难想象几人会将性命托付,而且无悔。   但对十三郎而言,这就过了。   ……   “帮魔修寻找真典阁?”   十三郎冷笑无视众人的举动,嘲讽说道:“先不说能不能找到,我想问的是,找到之后如何?要不要我替魔族冲锋陷阵,攻陷灵域?”   一句话如霹雳当头,众人哑口无言。此时大家方才意识到,十三郎的身份与他的经历,怎会干出那种可让灵修绝户的事情。   较真算起来,真典阁对魔域的意义还要大于飞升通道,因飞升是少数人才有资格享受的事,太过飘渺虚幻,实现的可能本就极微小。   真典完全不同,他会给所有魔修带来实惠,极短时间内可令魔族实力大增,绝对称得上质变。顺着这个过程发展,一旦百族拥有真典,接下去会做什么事,还用得着问?   四方联盟?灵魔和解?别搞了,那是彼此奈何不了对方的无奈之举,一旦有了力量,谁在乎那点誓言合约,保准儿一口吞了对方。想到这里,群魔心里不由生出念头,假如真被十三郎找到真典阁,他会怎么做?   他会不会,亲手毁了它!   假如那样的话,以此处几名魔修的实力,到底有没有能力阻止?   心生魔念,五大魔修除百花神情无大变外,余者皆不禁冷汗津津,目光之中再无失望,反倒有些警惕欣慰。欣慰于十三郎似乎不愿这样做,众人又想到既然进入昆仑殿之法已被十三郎掌握,今后难保会有变化。   心腹大患?群魔面面相觑,不知该说点什么,又或做点什么。   十三郎似乎知道他们担忧什么,认真说道:“别瞎想了。我不主动去找,但如有谁愿意这样做,我也不会阻拦。”   蓝山有些不明白,犹豫再三忍不住问出来,说道:“先生难道不担心……”   十三郎笑了笑,笑容有些冷有些嘲讽,淡淡说道:“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存在与消亡自有其规律,我一个小小修士干涉不了,也不想干涩。”   这话太新潮,太虚伪,太做作。不管十三郎本人是否诚实,起码众人都如此想。十三郎看出没有人相信,懒得为自己辩解,干脆冷笑说道:“万年之前魔修拥有真典,结果没能荡平灵修;万年之后,你们凭什么认为能够做到?”   这句话够实在,且足够强大。群修默然无语,虽不能同意十三郎的话,激荡的心情却渐渐平息。   十三郎说道:“存亡乃大道,从来都是从自身着手;试图削弱敌人以苟安,活一时活不了一世。假如真典有那种威力,我会认为灵域活该被灭,怨不得旁人。”   不想再就这个话题继续,十三郎说道:“别赖着了,都起来做事,准备服丹用药。”   “啊!”转折来得太大,群修茫然不知所谓。   蓝山挑头站起身,心里嘀咕着先生是不是太健忘,问道:“先前说过……为什么呢?”   十三郎平静回答道:“原因正是你们所讲的那些,几乎不用补充。” 第891章 屋太多   “昆仑殿难入,所以没有人打搅,正适合疗伤、修心、吞丹问道。”   “林老鬼钻营七百多年,大把时间慢慢研究;能去的地方都已去过,他不能去的地方,诸位有什么把握二十年内攻破?”   “往生丹珍贵,大家看重那次感悟天地法则的机会;昆仑殿上古之地,不知曾有多少魔族先辈在此驻留修炼,静心想一想,天下还有哪个地方比这里更适合感悟?”   “区区二十年,没有明确目标的前提下用来探险,实在太短了。林老鬼一次出入二十八年,我们没有他那么多经验,每经一地都需要花费大量时间考证研究,假如没有方向,我不认为二十年能够跑出林老鬼的涉足范围。换言之,舍弃大好机缘捡剩饭,岂非得不偿失?”   依次将众人所列的理由重复一遍,十三郎与众人的区别仅在于三个字:反着看。   “千桃在望不如一梨在口,诸位都是进阶有望的人,林老鬼收集的宝物你们也都看到了,对化神修士来讲,究竟还有多少价值?”   十三郎忽抬手指着天空,略显凝重说道:“看看那边,七星下坠成这个样子,且不说这种变故到底意味着什么,我相信所有身在血域的修士都能留意到。不妨想一想,假如你我在别处看到这种情形,会不会想过来瞧一瞧?”   两空二十八颗星辰闪烁,二十一颗仅如杯口大小,独独七颗大如巴斗,显得格外明亮醒目。身在地下的时候,众人只能看到这七颗星尚不觉有不妥;此时站在昆仑殿内,怎么看都显得诡异。   群修悚然,神情均有些尴尬。   居安思危,道理人人都懂,难就难在某些时候会因这样那样的因素将其主动抛弃,待大祸临头再后悔,一切为之晚矣。   十三郎说道:“伏波基本是废人,蓝老至少需要数年才能恢复,百花与蒋凡旧伤从未痊愈,古鸣约法宝被毁实力有损,陆兄……”   枪王面色微红,说道:“陆某只有全盛时七八成。”   十三郎朝他点头,目光在几人脸上依次扫过;他看到的是不甘心,多多少少还有几分犹疑。   内心轻叹一声,十三郎说道:“对我来讲,血域之行已到了可收尾的时候,至于各位……我能感觉到这里的压制之力极小,有谁如果想离开、何时离开,请自便。”   曲未终,人将散,丝毫没有留恋的意思,十三郎转身随意选个方向行去,连一句告别的话都不肯留。   身后群魔一时楞住,亦不知是该走……   还是该留。   ……   昆仑殿有山有水,但最多的还是房;比如十三郎等人出现的地方,大环境看去明明是一座山,登高四望时,百里内,满眼各色屋顶,十占其八之多。   满山高堂大宇,随目可见雕斗大柱,偶有亭阁等本该精致小巧处,竟也刻意安置一些粗梁剑檐,凸显几分雄阔与威严。万年风雨,昆仑殿难掩岁月沧桑,走动的话时可见到崩塌瘫倒,但只要屹立的那些建筑,无不保持着旧古风范,仍觉金碧堂皇。   华贵!   看清周围的那个瞬间,十三郎便给昆仑殿的气质定了调;他觉得别人多半与自己的感受差不多,无论喜欢不喜欢,都会被那种贵气所折服。   修家求的是大道,身外之外通常不怎么在意,但这不代表修道者都是心如止水的苦修士。即便真的心如止水,所指也不是居所舒适与否;是以,修道者如决定久居,一般都会花点功夫改造环境,让自己过得舒服点。毕竟舒服也是心境的一种,试想把生有洁癖的人仍到污秽之地修炼,多半事倍功半。   初入昆仑,十三郎不知道别处怎么样,仅就眼前这片区域而言,当年的主事者恐怕是一个霸道且有些俗的人。放眼四望,屋顶多半都是金黄色,建筑的摸样也很单调,非富即贵要么威严,极少看到别致典雅等其它风格。   一句话,昆仑殿华贵有点过了头,就像暴发户,少了真贵族的沉淀与深厚。   “管它,这样也挺好。”   葬魔窟待了如此多年,看够了幽暗受够了阴冷,骤见煌煌之气,十三郎心胸为之一空。如让此时的他形容一下,多半会说铜臭怎么都比屎臭好,昆仑殿给人的感觉是热而不燥,比葬魔窟强出太多。   揣着几样心思,俗点没有仪式的分别后,十三郎未着急选地闭关,提衫信步踏石登坡,径直走向视线中的最高处。   山路只有一条,且笔直向上犹如一把倒垂的剑,十三郎一路行走,双目四望同时放开神念,仔仔细细观察周围,一屋一瓦,一草一木,一角一檐,全部印入脑海。   不涉远足并不代表十三郎不贪心,昆仑殿的宝物绝对不像他刚刚讲过的那样不值钱;最简单的例子,掌天弓据说出自昆仑,怎能说化神无用。十三郎想过碰碰运气,捡漏寻几件宝物,实在不行研究一下上古魔族的封禁之法,未尝不是收获。   他最终决定不那么做。   “适可而止,进退有度,究竟什么时候该止,什么又叫有度,谁能说得清楚。”   此前炼制往生丹的时候,群修中除百花仙子外均已自灭精魂,切断与血鼎间的联系。来到昆仑殿,一无外敌压制又小,大家极有默契地没有提起此事;尤其在讲出分手的话之后,有关血鼎的话题已不像当初那样可以随便谈及。   几大修士都没有跟来,十三郎知道他们并未离去,大约是彼此商量权衡,或许还要重新结伙搭伴,最终谁会走谁会留……   “管他,也许他们才是对的。”   心里感慨着,十三郎轻轻叹了口气,将包括枪王等人取舍在内的所有杂念抛去,专心于当前。比较遗憾的是,十三郎有心修养后就近看一看有没有宝藏余下,结果并未找到什么值得探查处。周围大多建筑空空如也,一看便能知道乃寻常地,还有不少地方有禁法波动,但都残缺不全、甚至连房屋本身都已毁坏,猜测应为林老祖所为。   想想也对,林氏老祖每次进出皆经于此,不用说研究得最细,查探得最清楚。令十三郎觉得惊异的是,七八百年下来,周围阵法虽然被破,不少地方还有魔力残余。单此一条,足以证明昆仑殿寻宝不易,正好让他解脱更干净。   山路笔直,十三郎边走边收拾心情,如箭头缓缓射向山顶。将至顶峰时,十三郎彻底平静下来,方留意到脚下道路居然不是一级级的台阶,而是纯有乱石铺就的斜坡。   沙沙之声如春蚕食桑,为这条空旷寂寥的山路增添几分“活着”的意味,登顶后,紧绷数十年的神经彻底放开,白衣书生沐浴着清而不算轻的风,不禁失笑。   “假如凡人走这条路,恐怕很难上得来。就算修士,也需运转不少法力……嗯?”   刚刚舒展开的双眉渐蹙,十三郎抬手抹额,忽似发觉什么异常,回过头看看身后。   “不对劲!”   纯粹发乎本能,头顶银云忽显,三万飞蚁蜂拥而出,构筑一条足以抵挡化神一击的防线。让人意外的是,向来灵动的飞蚁显得格外笨拙,身体上好似连着一条线,需费力才能保持平稳。十三郎对此似有所料,并未轻易将飞蚁收回,凝聚目光顺着山路回望,一寸一尺,挪动般朝向山下。   “不对劲。”   十三郎转过身,随即发现脚下为周围最高处;眺目四方,无需动用神念,百里景致尽收眼底。   “的确不对劲。”   重复一遍,十三郎深吸一口气,抬头仰望头顶星空;其眉心处,灵犀法目徐徐张开,神情凝重,如临大敌。   “很不对劲。”   ……   目前为止,十三郎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有三。   首先,那条山路过于费力,费力到让人无法相信。以十三郎这样强悍的肉身,登爬一座高不过万米的山峰,竟有要流汗的感觉!粗略估计一下,换成普通大修攀爬此山,恐会耗费三成法力才能成功。奇妙的是,来时十三郎行走缓慢,非但没察觉到异常,还觉得脚步甚为轻盈。   那种感觉难以形容,非要说的话,体力不像是因为发力而消耗,而是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第二条,山路碎石过于规则,规则到不像自然之物。十三郎仔细对比并将其计数,不多不少,刚好二十八种。   万米山路,尺寸、形状、颜色、质地,找不出第二十九种不同的石头。   如果说,这座山有可能经过旧时魔修加工,将其作为考校修为之地,前两条疑问均能得到解释。但是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条,十三郎看过后不能不心生猜疑,进而生出从未有过的惊恐。   百里之内房屋实在太多,多到完全不讲规则;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屋瓦片片,竟无一丝杂色。   主体是金,其它颜色当然也有,不但有而且全,赤橙黄绿青蓝紫黑白金银样样皆有,唯独没有杂色,一丝都没有。   看过房屋看山川,看草木,看……十三郎忽然发现,煌煌昆仑大殿,居然看无可看。就好像一副绝美的画,独缺某种神韵气质,变得枯干而且死寂。   “死寂,死……寂。”   清风不轻,重山不沉,金黄不再富贵,纯净变成孤独;一股比葬魔窟阴冷十倍的感觉浮上心头,十三郎豁然惊醒。此刻才终于意识到周围缺少了什么。   “生命,这里没有生命气息。”   山中无禽兽,空中无飞禽,水中无鱼虫,殿内无人声;昆仑大殿万里死寂,没有任何生命。   这是一处死地,连鬼都没有。   单单这些,远不足以令十三郎感觉惊恐,真正让他担心、或者说畏惧的是。   “昆仑殿会不会……全部是假的!” 第892章 真假间觅灵犀(一)   世间事、人、物乃至世界,非真即假,无第三种可能。   这句话有些绝对了。如按修士所理解的“道”而论,世间没有绝对无关的两面,比如生死之间有魂为锁,阴阳两界以桥为链,对立如斯仍有过渡,真假又如何避免得了?   真假之间确有灰色地带,即修士常有修习、不需要多高修为便能施展的幻术。   非真非假,似真似假,能真能假,这就是幻。十三郎察觉三处异状后首先想到的,昆仑殿亿万里空间,有没有可能只是一场幻术,或者叫幻境。   真正神仙手段。   ……   “幻由心生。”   确认周围再无生灵,意味着危险不会从外部来袭,十三郎将所有飞蚁重新收进兽环内,连续做了几件事。   首先,他将得自林老祖、分配之后所余的六七级妖丹与宝物材料取出来,挨个、仔细、多法进行检验。结果得出结论:妖丹真实,宝物也的确存在。   幻境中怎可能有真实妖丹?反过来想,昆仑殿内没有生命,又从哪里来的药丹?   是错觉?还是说林老祖并非从昆仑殿内得到的这些?   十三郎沉思了一会儿,之后运转灵犀法目,抬头看向天空。   除非整个血域都是幻境,天空二十八颗星辰不可能有假,十三郎此时想到八子的话,首次尝试以法眼破幻。   天上星辰迷离闪烁,十三郎的眉心有漩涡流转;星辰倒影,二十八星沉入到十三郎的眼睛,彷如一片细沙中的宝石。但那些宝石并不纯净,观看良久之后,十三郎觉得它们更像无数层圆环被挤压而成,连同释放的星辉也是如此。   就好比石头落进水里,圈圈涟漪不停荡漾,可不就是一颗颗发“光”的星?   天空高远,十三郎尝试一番,发现其远远超出神念所及,但由星辉彼此相遇产生抵消或者重叠来判断,星辰真实存在。   这种道理不难想。普通人闭上眼睛的同时认真看,会看到一团团莫名光影,那就是幻觉。然而因幻觉产生的光影与实质之光不同,只有排挤与胜负,绝无彼此重叠加强的可能。   于是十三郎得出结论……星是真的,昆仑殿内虚实结合,至少一部分是真。   “幻内有真,真中有幻,幻真难以区分,神仙手段。”   十三郎感慨着,叹息着,敬畏着,随手再弹出十几只厌灵蚁,飞往四面八方。   ……   放出飞蚁探路,十三郎把指挥权交给蚁后,自己再度展开法目,仔仔细细地查看周围建筑,一幢都不放过。   “万年之前的魔修再强大,总不能将每一座房屋都建造得如此坚固,不可能、也没必要为每一座加持阵法防护。这么多……”   极目远眺的话,十三郎发现房屋连绵根本看不到尽头,无从计算其数。   “这么多房屋万年不倒,不少看起来还比较新……不对劲。”   的确不对劲,法目运转到极限,十三郎终于有所发现。他的目光落到一处应为拍卖会场的所在,由正门入厅堂,由厅堂转内阁,再由内阁转密室,最后停在高台之上。   所谓高台,就是任何拍卖之地都会有的展示之地;修真世界拍卖珍宝时,通常台上会有三人、或者叫三种角色搭配。其中,一个负责讲解宝物属性及用途,另外一个专门负责叫价定槌;还有一人不怎么显眼,其重要程度却一点都逊色于其他两位,那便是托扈。   何谓托扈?就是那个帮忙的人。比如常见搬箱挪柜的小厮,端盘子的侍女,都属于这类角色。凡间卖场,这类人地位并不重要;修真界不同,因有太多宝物奇特,需配备各种各样专用器材、药物,乃至阵法等辅助才能完全展示。一场拍卖开始前,这些东西都会准备好并附有清单,交由专人负责筹备并适时送上台。   修士道法神奇,一枚戒指可纳万物,但不代表卖师会把什么东西都带在身上。举个简单的例子,需证明某种材料对妖鬼有催生效果,用来展示的妖鬼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适合携带;再比如拍卖某种自然活物,需要特殊的方法才能令其存活并保持灵性等等。   一场拍卖会,所拍之物可多可少,多时或达千余种;这么多东西及辅助之物都让卖师装在口袋里并且牢牢记住,未免有些为难。   总而言之,拍卖台上,讲解与卖师或可为一人,托扈却绝对少不了。假如把卖师比作魔术师,托扈就是那些助手,看着走来走去任人摆布,实则脏活累活技术活全是他们干,称得上多才多艺。正规拍卖开始前,卖场会为他或者他们留好专用通道与位置,简单点讲,那就是一条员工通道与工作台,可繁可简,或明或暗,但一定会有。   当年四宝年会,十三郎参加过一次拍卖,还因此被大灰追杀并将其收服。他本是个细心的人,身在魔域凡事皆有三分谨慎,况且那是他第一次参加修真拍卖,揣着新鲜将所有细节观察个遍,知道托扈的作用有多大。   此时此刻,十三郎搜遍卖场高台,找不到属于托扈的那个入口。   托扈与卖师走一条路?   可能不是没有,要看对谁。昆仑殿这种地方,这种级别的拍卖场,卖太背后居然是一面光秃秃的石壁,无论如何不符合情理。   “假的。”   灵犀法目道行不够深,十三郎没本事一眼看破虚幻,只能从细节合理与否上着眼。观察半响初步得出结论后,他的目光围着那片站地足有数十亩的拍卖场转了几圈,神情略有动容。   “连地都是假的,那一块……是以阵法之力添加上去的补丁。”   话音未落,轰鸣忽起,那块原本矗立经年、透出无尽沧桑的大殿无缘无故在视线中消失,周围景物原封不动,但又严丝合缝地组合在一起……   一眼望去,各处之间链接不仅完美无缺,看上去似比先前更和谐,仿佛它们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从未有过改变。   “神仙手段!”   ……   那座大殿是假的,但它可以探索;其正门处与内里,不少地方留下禁制被破坏的痕迹,十三郎肯定曾经有人进去过,或许就是林家老祖本人。当然,无论谁进去那个地方,注定都会徒劳空手而归,得不到任何宝物。   真是这样吗?十三郎沉思良久,缓缓摇了摇头。   “这是修行,一种别样修行之法。”   一地是假不代表昆仑殿是假,纵然所有建筑都是假,也需要一个一个去看破。十三郎不能允许自己身在幻境无法自拔,更不敢在不摸清底细的前提下吞丹悟道,于是他收回目光,站起身准备先离开这座山。   身体踉跄了一下,头晕目眩之中,十三郎险些摔倒。   “嗬!”   脸上变色,此时十三郎才发现,观察、看破那座大殿令自己的精神几乎耗尽,好似背着一座山奔跑十昼夜不休,疲惫到了极致。其双眼酸涩几欲落泪,脑海之中阵阵剧痛,仿佛要炸开来一样;至于花费了多少时间,消耗多少法力,根本没办法计算。   “这样的修行,未免太恐怖了些。”   惊呼之后并无别的变化,也没有外敌前来袭击,十三郎稳住心神,望着四周默默思量片刻,脸上涌出几分自嘲。   “离开与留下,又有什么区别?”   ……   山路上的石头是假的,说明山路并不真实;山路不真,进而说明这座山可能不存在,至少不是真实的山。以十三郎现在的状态,最稳妥的法子是离去,远远避开这座阵山。   可……何处才是真?   广场吗?大殿吗?河流,沼泽,还是那片看不到杂色的树林?   满眼尽是无解,到处可能虚幻,留在何地才算安全?心里想着这些,十三郎不禁有些自责,暗悔没能早一点、没有把灵犀法目当成重点来修习。如今临时抱佛脚,耗费精力或不是问题,但他付不起那么多时间。   十三郎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若不能在这片幻境中找到那些真,自己恐要被困住,血域关闭之日亦难解脱。眺目四望,高堂大宇连绵万里,短短二十年完成如此伟业……哪怕没有一点干扰,谁能做得到?   当初自梦幻天罗境脱困,十三郎凭的不是破幻本领,而是獴逻他老人家不经意间放水所致。假如从那时候开始留意,道院得到廖香梅指点的他完全有可能把这个短板补上;可惜他习惯了凭拳头说话,也从未想过会遇到比梦幻天罗更高明的幻境,灵犀法目虽有过修行,但从未当成主业来做。   结果有些尴尬,此处造幻手法更高,且连个会喘气儿的都找不到,十三郎便能舌绽莲花、把死人说到活过来,又到哪里去寻找目标?   提到人,十三郎不能不想到枪王等,内心陡然升出凛意。   “别人或许不会,陆昭、百花、蓝山这几个,无论去留,应该会来打个招呼才对。”   现在想起这件事,显然有些晚了。心神转动,十三郎忙试着与蚁后沟通,恰好同时接到其回馈,神情瞬间大变。   放出去试探方向的那些飞蚁,不见了。 第893章 真假间觅灵犀(二)   没有厮杀,没有陷阱,对危险有着极敏锐直觉的飞蚁凭空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丢失”十几只飞蚁不足以让十三郎感觉难过,他在意的是飞蚁与蚁后断开联系的方式。   得到授意,那些探路飞蚁刻意回避了周围建筑,飞得好好突然间好似掉入某个不可探察的洞里去,就此踪迹全无。由蚁后的反应看,飞蚁消失处距此不算太远,断开时蚁后似觉得被针扎了一下头,除此再无大碍。   听到这个消息,十三郎从心底觉得震惊,因为他知道,那是因为空间阻隔、切断蚁后感应时才有的征兆。   有空间阻隔不可怕,可怕的是四面皆有;假如不是十三郎所处之地位于正当中,是不是意味着,偌大的昆仑殿被分割成许多份,每份都是一道空间?   汗不湿衣人自寒,十三郎顾不上疲累放出神念,横扫来时所走过的路。   “还好。”   万米山峰不算高,十三郎来时所行也不远,于是很自然的,他看到了枪王等人的身影。   但……   刚刚松下一口气,十三郎目光为之一凝,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刀。   “不对!”   枪王蓝山,百花蒋凡……六大修士或立或坐,目光均看着同一个方向,好似在凝望某人的背影。   “陆昭!”   十三郎从未如此失色,借神念传音百余里,欲做醍醐灌顶之吼。   六大修士如泥塑木雕,动作、表情乃至眼神都维持不变,仿佛时间被定格某个点。十三郎一路走来,登山爬坡破禁忙个不停,再如何低估也超过一天,六大修士便是入定修炼,也不可能纹丝不动。   “死了?不,不对!”   场面诡异,寒气彻骨,十三郎险险按捺不住狂冲下山的念头,他注意到众人所看的方向正是自己离开时的位置,也就意味着,自己看到的是发生在过去的某件事……   十三郎的心沉入谷底。   他将神识沉入血鼎,尝试感应百花仙子的所在,或判断其生死。   结果很奇妙,也很可怕,没感觉。   四鼎合一之后,感应之力远远超出蚁后与飞蚁;找不到百花仙子,只能说明她与十三郎被空间之力隔开,也就意味着他们到了另一片天地;或者十三郎走出几人所在的那个空间,独自流浪在外。   “什么时候的事?”   十三郎黯然低头,看看脚下良久不能移开目光,他心里想如果这座山峰独立与世外,自己为何还能看到他们?   周围死一样的沉寂,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妈的!”   当事情坏到无可再坏,十三郎性格中蛮拧的那部分便开始发挥作用;他把目光自那几条不变姿态的面孔上收回神念,恶狠狠骂一声,转头便已回复平静,并有几分嘲讽。   “卡带?暂停?不会中病毒了吧!”   ……   问题可能出在这座有吸力的山上,也有可能不是,无论是与不是,十三郎都没打算马上离开。他先休息了一会儿,竭力将激荡的心情平复下来,之后取出两只飞蚁附上一丝神念,再命其一前一后下山延着来时的路往回飞,自己则与蚁后仔细盯着它们,不放过哪怕最最微小的变化。   很顺利,飞蚁一路疾行下山,穿过几处殿宇间的道路飞向那片广场;十三郎此时留意到,广场周围共有六个出口,隔着六处摸样相似的建筑……   扑!的一声,或许声音只存在与想象中,一只飞蚁不见了。   “停!”   十三郎匆忙喝止另一只飞蚁,堪堪停在前一只消失的位置,半响没能做声。   消失来得太快,十三郎没能借助飞蚁的眼睛看到多少东西,但他肯定,六大修士均已不在广场上,不知去了哪里。更离谱的是,此时他自己仍能看到六人的表情,依旧那么深情款款,依旧望着自己。   “这算什么,记忆停留?”   十三郎表情扭曲,目光有些狰狞。   依旧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周围只有清风呜咽,似在嘲笑某只被困在瓶子里的蚂蚁,永远看不到外面的天。   十三郎不是蚂蚁,于是他再放五只飞蚁,命令它们与之前那以只退后一些距离,贴着屋舍的边缘飞到别的路口,之后一同飞向广场中央。   六门齐入,十三郎只求看个明白。   结果与上次一样,不同的是十三郎有了准备,聚精会神中感觉到飞蚁好似穿透了一层什么,随后眼前一亮又一暗,就此失去踪迹。   借着那一瞬间的光亮,十三郎透过飞蚁的眼睛扫视一周,不,应该说大略瞥了一眼,神情突然间大变。   “那是什么?难道……”   噗通,十三郎一头摔倒在山顶,陷入昏迷之前仍不忘自嘲,危险中在最不经意的时候发生。   “身在险地而不知险,有什么资格教训别人。”   ……   修真世界不知存在了多少年,代代皆有人杰;所谓人杰,并非一定指其修炼资质如何优异,其它如悟道、阵法、推衍、禁制等术,但凡精通超出常人者,均可称之为杰。若再放得宽一些,那些心思缜密、胸有韬略或者奇谋之人,亦能当此称谓。   人杰必然出众,出众必定引人关注,比较妙、或可说好玩的是,所谓人杰的诸般事迹中、真正能够流传长远的并不一定是那些丰功伟绩,而是各种囧闻趣事。换言之,修真界也有八卦,流传起来比凡间还厉害,名望越大、囧的程度越出格,人们记得越深刻。   比如,道院之名天下皆知,老院长大先生均为翘首,大修之中无人不晓。传闻老院子一次吃面,竟死皮赖脸与卖面老者攀亲认故,甚至不惜施展法力为其治病,为的就是免掉一碗面钱。更巧的是,大先生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同样是那位卖面老者,大先生身上没钱,卖面老者不认识灵石,无奈中将自己的飞剑暂且抵押掉。   好巧不巧,等到大先生飞驰千里取来银两,偏赶上有七山邪修路经于此,发现被面摊老板随便撂在旁边的那把剑。   几名邪修眼力不差,居然看破了大先生临时施展的封印,顿时起了贪念。因担心留下线索,几名邪修暗施手段,欲令卖面人一家于无形无迹间死绝。   这便是大先生单剑破七山的由来,听着何等豪迈慷慨,然而人们记住的通常只有前半部分,后有精明商人闻听此事,专门派人将那位卖面老者一家请了去,打出旗号曰:押剑面,被誉为一时之美谈。   囧事未必都是坏事,多数无伤大雅,但也有些会带来极恶劣后果,比如十三郎刚刚经历、亲手造就的这件。   心神大乱且忙于查明真相,十三郎失魂落魄,居然忘记了一条最基本常识:被空间分割联系时,神念是会因受损而遭到反噬的。   之前蚁后就曾体会过,十余只飞蚁被空间吞噬,蚁后的脑袋也像是被针扎了十几次。但它在这方面太强大,且状态完好没有更严重的后果。十三郎不同,从葬魔窟那一战开始算,他直到现在就没有好好休息过,伤势也没有来得及调养;之后剧变屡屡发生,又因施展灵犀法目耗费大量精神,早已疲惫到了极限。再被连断七道神识,十三郎就像一头跑脱力的马,当场昏厥不省人事。   勤奋百年、谨慎一纪,修炼到如今这种程度,十三郎不知经历了多少危险,击败多少强敌。结果,最不恰当的时间最不恰当的地点,他让自己因为这样的“失误”而失去意识……事情如果流传出去,恐比“押剑面”出名的多。   好在昏迷并未持续太久,且在十三郎的意识里,他似乎看到一些画面,闻到一些气息,听到一些声音,还见到一些想见但不应该这个时候见到的人……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可以了,你可准备妥当?”一个威严的声音在心中响起,恍惚中十三郎有些奇怪,暗想我该准备什么?   “妾身……”另一道声音比较柔,听上去有些熟悉,有些迟疑,还有些怜惜。   “此子心术太过坚狠,梦铃铛发挥的作用、时间都有限,不要错失机会。”威严声音说道。   半响沉默,温柔的声音再度响起,问道:“妾身想知道,这样做对他……是否有伤害?”   又是半响沉默,威严声音回答道:“梦入神机,牵魂引岸,若说一点伤害都没有,你相不相信?”   温柔声音没有说话,十三郎似乎听到一声叹息,如泪珠溅落在石头上,摔得粉碎。   等了一会儿,威严声音说道:“不要犹豫了,本尊于此事并无所求,你若不甘心,大可亲眼看看结果。”   “不要!”   温柔声音有些惊慌,匆忙阻止对方,深深吸一口气后说道:“请助妾身施法。”   威严声音似在观察,稍后说道:“魔轮九转,除非本尊堪破极涅修成大自在,除此再无挽回之法,你可想清楚了?”   温柔声音说道:“妾身只想知道,牵魂之后,通心之法到底能不能成功?” 第894章 真假间觅灵犀(三)   威严声音说道:“涉及人欲本源,本尊并无绝对把握。”   片刻沉默,温柔声音说道:“玄牝夺造之术,是否真像您讲的那样……”   那样是哪样?温柔声音没有明说,威严声音略有不喜,说道:“本尊何等身份,岂会骗你。”   温柔声音坚决说道:“妾身想再听您说一遍。”   威严声音没有马上开口,微讽说道:“你想让他听到。”   耳边似闻叹息,如低头时清风拂动发稍般温柔,透着几分无助怨怜。   威严声音说道:“纵使听到,醒转之后也会忘记。”   温柔声音不肯回答他的话。   威严声音问道:“假如此子真能自行化解,你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又是沉默,良久,温柔声音回答道:“妾身只想试一试。”   试什么?温柔声音依旧没有明说,威严之人听懂了她的话,毫无波动的声音似有起伏。   “此子身怀正宗金乌之火,不知轻重一味求快,昊阳之力威可灭世,但也无时无刻不在灼烧其心脉,正常情形早该本源枯死而亡。但他不知如何炼就火灵,方能将此过程得以舒缓。”   威严声音说道:“事有两面,火灵固然能够容纳火力,但其本身何尝不是大凶之物;这只火灵境界低但戾气重,受此子性情影响贪图真灵之火,躁意早已外泄难抑。”   威严声音说道:“孤阳不生,孤阴不长,如换成普通修士,早已沦为淫欲邪魔。此子性情狠倔偏执,不思宣泄反倒变本加厉,炼化金乌之足与之对抗。这样做,他的身体变得更强悍,也提高了火焰容纳能力,但他忘了一件事:以火制火,无异于饮鸩止渴,乃真正取死之道。”   讲到这里,威严声音感慨说道:“躁意无形,此子强行压制下,戾气已在其元婴内已快要凝聚出实丹!本尊不知他如何熬到现在,但如论心性之狠,实为天下第一人。”   温柔的声音发出低呼,犹豫问道:“心狠……就能压制阳火?”   威严声音轻蔑说道:“哪有那么容易。”   不等追问,他说道:“此子很聪明,炼化鳞片的时候将煞气提炼出来,还制成了法宝……算得上别出心裁。除此外,其体内还有一点冥火,甚至有本族烈阳魔火,偏偏又是灵魔同体,这才能够支撑并且活下来。”   “这些火焰均为天地所生,随便拿出一种,都是他这种层次求都求不来的机缘。本尊想不出他怎么能全部碰到,竟敢尝试将其融合,真真是胆大妄为。”   “若能真正融合倒好,或能成就一种从未有过的新火也说不定……说笑了,便是真灵也做不到,何况是他。现在的结果,几种火焰似融非融,又不能分出主次,乱七八糟,几至无可救药。”   讲到此,威严声音说道:“此子留下鬼灵芝本体,是否准备吸收玄寒之火?”   温柔声音迟疑说道:“妾身不知他的打算。”   威严声音说道:“一定是了。他知道自己的情形,不得不以此法压制。但这还是老路,无论阳火、阴火、玄火冥火又或魔火,终究都是火,是火就必定含有毁灭的那一面,任谁都无法改变。”   “以他的心智看,实在不应该如此失策,之所以不顾一切,或许……”   想了一会儿找不出原因,威严声音冷哼说道:“那只老鸟看似粗迈蛮横,实则比谁都更狡诈奸猾;本尊不明白他为何下此重注又不肯选择此子,或许它知道什么本尊不知道的事,又或许……”   不知不觉透露的有点多,威严声音意识到什么,说道:“这件事到此为止,时间有限,若无其它问题,赶快决定吧。”   温柔声音不应,说道:“能否让妾身知道,您用了这么多心思,想对他做什么?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威严声音傲然回答道:“本尊想得到的东西,不怕你知道,知道了你也不会懂。本尊不用对他做多余的事,只要他这样走下去,本尊自然能得到想要的。”   温柔声音似乎笑了笑,说道:“比如,融合血鼎?”   威严声音似在点着头,笑道:“再比如,开六道之门。”   正如他所讲的,这些都是已经知道的结果,但却不等于懂。温柔的声音轻轻叹息,说道:“妾身还有一问。”   稍顿,她说道:“您为何要选择我,不是他,也不是她?”   威严声音沉默下来,半响后才说道:“既然要你心甘情愿,本尊就不瞒你。此子必与金乌见过面,那只老鸟不选,本尊也不选。之所以选择你,除你自身原因外,本尊怀疑她身体里还有第三人。当然,如果你不答应,本尊最多费些手段,依旧可以选择她。”   温柔声音吃惊问道:“第三个?山君门下竟有这种事情发生?”   威严声音随意说道:“不奇怪。妖妃被认为是气运使者,打她主意的人不知有多少;因不方便针对其本人,只好从其门下弟子入手。”   温柔声音疑惑说道:“这样的事情,山君难道不管?”   威严声音冷笑说道:“她为何要管?多一个人多一份机缘,多一份机缘就多一份造化,有人愿意加进去,有什么不好。”   温柔声音思忖说道:“如此说来,其它弟子也有可能……”   威严声音打断说道:“你问的太多了。”   寒意逼人,温柔声音沉默下来,片刻后说道:“那第三个……是您的敌人?”   威严声音罕见失笑,说道:“本尊这样的存在哪有什么敌友之分,是敌是友,只看值与不值……如果不是她,本尊如何断定此子难渡此劫?”   温柔声音略有颤抖,问道:“她……很强大?”   威严声音回答道:“能被本尊在乎的人当然强大,然其性骄狂而且是人……因为是人,必败于本尊之手。”   温柔声音不懂这句话,但能领会威严声音里包含的强大信心,于是也放了心。   “既如此,请助妾身施法。”   ……   声音就此消失,一股清香如花苞始绽时的气息钻入十三郎鼻孔,直透心神魂魄之中;同时到来的还有温软滑腻的感觉,分不清是锦缎还是别的。恍惚间,十三郎看到身边有一张熟悉的面孔,于是想要扭过头看个清楚,但又做不到。   不知怎地,十三郎心里被焦迫所占据,好似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会从指缝间溜走,拼命想要把它抓紧。身边滑腻的感觉越发清晰,那张面孔却随之越来越模糊,直至渐渐虚幻似将消失。   十三郎伸出手,手臂如绑千斤重担;他瞪着眼,眼皮好像缝着线;十三郎张开口,发不出声音但是咬住了什么。   香透清凉的感觉直入心腹,心里似有一团火,十三郎的唇边吹气般生出无数火泡,本能地开始吸吮。他觉得自己吸进来某种汁液,顺喉入腹,变成一条细细长长的丝索,在两片心室之间打个结,同时系上什么东西。   心口剧痛,十三郎表情扭曲,那条丝索并未就此罢休,如游鱼在体内四处游走,串起一个个结,系上某种东西。最后,仅余一截线头,却变成一把锋利的小刀,刀柄却是一朵未开的花。   长着花的小刀四处游走,似在寻找什么;十三郎五内俱焚,感觉中那把刀不再像刀,而是变成千千万万支火把,令他的身体支离破碎,一片狼藉。   凌迟般的剧痛与煎熬,每秒每息都好像过了一万年;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十三郎大汗淋漓至彻底湿透,表情却好像一条快要渴死的鱼。此时的他再顾不得去管那张面孔是谁,只想拼尽全力,将体内那把游弋的刀子请走。   但他做不到。   十三郎闭上嘴,死死咬牙,咬住的依旧是滑腻与香、与甜,与一点点咸,还有一口鲜活的腥。   “嗯……”   呻吟般的微哼钻入耳鼓,十三郎未来得及分辨是谁的声音,那把小刀似已找准目标,恶狠狠一次劈削。   “吼!”   灵魂被撕裂的剧痛传来,凄厉咆哮声中,十三郎翻身坐起。   四野空空,冷寒扑面,十三郎抬手抹一把唇边的血,侧耳倾听着回荡风中的那声叹息。   “告诉我,这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十三郎目光空茫,朝四周看了看,神情忽为之一肃。   “是幻境?”   十三郎低头沉思良久,脸部原本柔滑的线条渐趋刚硬,神情冷漠而且平静。   “破了它。”   ……   破谁都需要好身体,山上体力不断流失,不利于修养,于是十三郎下了山。   不知是何原因,他的身体虽然疲敝,但觉得神智格外清明,好似一切都能看透,任何细节都不会疏忽。下山的时候,十三郎控制着脚步之间的距离,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精准,并且计了数。   五千八百七十三步。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做,就像本能,走动中自然而然便去做。将这个数字记在心里,十三郎一路行走,来到自己离开、也就是飞蚁消失的那个地方,目光看向广场。   他还能够看到枪王,能看到百花还有其它人,他们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与神情,似乎生怕他看不清。   十三郎望着他们,伸出手,精准地停在某个位置,似触摸,又像在寻找什么。   他的神情专注而平静,手掌稳定地颤动着,频率、幅度丝毫没有变化。他像看着镜子一样看着对面,直到将自己完全静止下来,才轻轻说出一句话。   “萧十三郎,受死吧。” 第895章 真假间觅灵犀(四)   因四周都是房屋,不算大的广场几乎没有风;竖起的手掌停在半空,轻轻气流自皮肤表面缓缓滑过,透着几分不真实的亲昵。几根毛发弯曲之后复又弹回,十三郎望着那几张“近在咫尺”的面孔,静静地感受着,观察着,分辨着想要弄明白的细节。   六只飞蚁被“吞噬”的那个瞬间,十三郎昏厥但也看到空间内的情景,他看到一座山,一座与自己刚刚走下来的那座一模一样的山。   他还看到了萧十三郎……   十三郎看着萧十三郎与众人分析事理,看着他以决绝姿态离开,走向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穿过那一层应该存在、但又丝毫不能察觉的膜,如一团影子与自己重叠……   之后没有了。   画面定格成现在的样子,隔着那层膜,十三郎只需放开神念,便能清晰地看到六大修士脸上的表情;他看到枪王的落寞,看到蓝山的遗憾;他看到了古鸣约的不甘,蒋凡的羞愧,伏波的无助,还有……   百花仙子脸上的挣扎。   十三郎认真地望着那一幕,看到眼眸酸涩,看到画面模糊,直至承受不了些许微风的揉动,渐有泪水溢出眼眶。   “战斗,从上来的那一刻便已开始。”   不知道过了多久,十三郎自语着说出这句话,如同他说出“萧十三郎,受死吧。”一样用力,一样坚决而冷漠。他收起竖在空中的那只手,抹一抹眼眶令视线恢复,之后转过身。   “这不是为了指点。这是故意留给我的破绽,以便我能继续走下去,以便……”   第二个以便没有说完,十三郎脸上带着讥讽,低头轻轻说道:“我错了。小看我的人,一定会付出代价。”   这应该是两句话,但从他嘴里说出来,无论断句还是着重的字节,听着都像是一句完整、绝对无法分割的句子。说完这句话,十三郎重新举步走向那座山,步履平静,一如既往。   他回到山脚下,抬起头看了看那条如剑一样直插山顶的小路,以目光代替脚步重新数了一遍。   五千八百七十三步。   做完这件事,十三郎收回目光,沉默片刻,盘膝开始静坐。   ……   十日后,十三郎重新睁开眼。   十天静修,远不足让他状态全复,十三郎的面色依旧苍白,但其目光彻底清明;他有了体力,有了法力,有了精神与帮手。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有了计划、与实施计划的斗志与耐心。   挣扎、煎熬、忍耐,这些从来都不是耐心。十三郎深深知道,自己需要大量时间、足够耐心才能完成自己想做的事,因此他用十天时间来调整心态,为的不是让自己更坚韧,而是要“享受”接下去的那个过程。   享受……这场别样战斗。   “有位爷爷告诉俺,与人斗,其乐无穷;与天斗,其乐无穷……”   “有位爷爷告诉俺,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   哼着莫名其妙的调子,动念将小不点从大灰身边请出来,问道:“好点没?”   小不点眨着眼睛反问:“谁要嫁人?”   十三郎一愣,回答说:“谁都要嫁人,早晚的事。”   小不点不满说道:“爹爹总讲没用的。”   十三郎笑着说道:“实话听着都没有什么用,可它是对的。咱家妞妞……”   说到这里十三郎不禁要叹息,抱一抱小不点的头,心里想几十年都不长个儿,啥时候才能出阁?   小不点是海螺,生长之缓慢可想而知,化人之后更离谱,三十年增加的身高仅以毫厘计;都说养女不盼嫁,十三郎虽不至于着急到将贴心棉袄扔出去,可还是忍不住有些着急。一来他担心小不点生长太慢,同时又担心她将来长起来没个尽头,试想千万年之后,小不点如果长成像她祖宗那么大……   “上哪儿招女婿喔……”   “哇!芥子空间耶!”   “出嫁”扯到自己,小不点顿时没了兴致,四周略看便起惊呼,问道:“爹爹是不是被人抓进来?”   十三郎苦笑点头,回答道:“差不多。”   小不点大怒说道:“我帮爹爹破了它!”   葬魔窟内二十几年,小不点拥有一个爹五个叔还有一个奶妈一样的阿姨精心、轮流教导。按照十三郎定下的方针,小不点的教育以人情道理为主,修行方面强其所长,将几人随身携带的典籍清点出来,将几人脑袋里的东西深挖出来,专门挑选与空间、精神有关的供其学习。卓越天资加上常人难以想象的外部环境,小不点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修道白痴,成为名副其实的空间大拿。   女儿有木兰之气是好事情,十三郎高兴但不允许她这么做,挥手阻止说道:“不用,叫你出来是为了学习它的构造,偶尔帮我讲解一番帮帮忙,破解的事情,由爹爹亲自来做。”   父命如天,小不点本能地哦了声,之后疑惑问道:“为什么呢?”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这是别人给爹爹出的题目,不做好恐怕没完没了。”   小不点大惊说道:“那可糟了。”   十三郎好奇问道:“为什么呢?”   小不点犯愁说道:“芥子空间很深奥的,一般需以特殊法宝才能施展,而且只有一份。这里不是那样,它就像一个……蜂巢?”   蜂巢这种事物对小不点来说只存在与典籍文字与想象中,因此不太确定;十三郎毫不迟疑挥手做法,迅速在空中勾勒出蜂巢的大致摸样,问道:“像这样?”   小不点点着头,抬手伸出粉嫩嫩的尾指,一戳便将十三郎画出的蜂巢戳破个洞,说道:“爹爹现在所处的只是蜂巢的一个孔,破掉之后不像这样跑出去,而是会……”   十三郎闻声识意,说道:“而是会掉入另外一个孔。”   小不点再次点头,之后又摇头,说道:“还不止。小不点觉得,觉得……这个蜂巢是会动的,而且不止一层,也就是说,就是说……”   周围黑丝弥漫,磅礴气息不知不觉间充斥在两人身边,发觉女儿的脸色发白,十三郎忙阻止她讲下去,说道:“别管那么多,不要想一次将它研究透彻,慢慢来。还有学习的事情也不要急,先大致看个摸样,把身体养好最要紧。”   小不点疑惑问道:“能等?”   十三郎肯定回答:“当然。”   “那就好。”   小不点长吁一口气,摸样看起来格外幼稚,讪讪笑着说道:“其实……小不点都没什么把握,爹爹要破掉它恐怕……很难。”   被女儿鄙视,十三郎大怒说道:“爹爹一定行,不服咱们打赌。”   小不点大乐,说道:“打赌就打赌,赌什么?”   赌什么呢?弹手心?打屁屁?还是羞羞脸?   十三郎犯了愁,想了想忽哈哈一笑,说道:“管它呢,有了输赢再说。”   这条建议太荒谬,小不点却很高兴,说道:“好好,到时候,爹爹不许耍赖。”   “那必须的。”   十三郎嘴里应着,心里想爹爹当然不会耍赖,也绝对不能耍赖,不可以耍赖。   耍赖代表输,输的话……谁知道会输掉什么?   也许是全部。   ……   又一次十日静坐,之后又一次,再一次……   大小两个人儿无法并肩,但可彼此挨着对方,感受着对方的体温、还有随体温一起传递过来的力量与支持。与之前那次独坐不同,父女两个偶尔会有交流,轻轻淡淡,不算严肃,但是很认真。   两人有时会以神通交流,都是一些极简单的线条,似在描绘什么图案,又像构造一个可供家人娱乐的迷宫。其中,主要工作由小不点来做,十三郎仅以禁法辅助,或者拆毁。   交流自然免不了,十三郎更多地在望着山峰思索,小不点负责指点与讲解,同时也提出更多问题。渐渐地,父女两个之间的话变少,且越来越少;他们都能感觉到周围的清冷再加重,不断变得浓郁。不是不想说,不是无话可说,而是说出的话似乎被冻结,听在耳中如刀锋刮擦的疼。到了后来,十三郎不得不时刻释放出火焰之力,让他、让小不点觉得不再那么冷,也将孤寂略微驱散。   都说空旷的地方最易生出寂寞,只有阅尽沧桑的人才能明白,有大片房屋但没有人的地方才是最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大恐怖。昆仑殿覆盖不知多少万里,看得见的都是宏楼大宇,也只有宏楼与大宇。若从这个角度去评价,把世上所有赞美的词汇堆砌到一切亦不为过;然而就是在这种地方,在有亲人陪护、彼此鼓舞、且都坚毅狠绝之人……依旧难以忍受。   十天,百日,直至十个月。十三郎的脸上起了一层冰霜,眼眸清亮但不似以往那样灵动,小不点的情形只比他略好,神情透着疲惫,小脸煞白。   枯坐中时间仿佛被冻结在某个点,任凭真灵之火如何灼热,都无法驱散那种侵透灵魂的冰冷。   某日某时,十三郎终于有所动作,先是长长伸个“懒腰”,如驱散水面静浮的鸭子一样弹飞身体表面的那一层霜,缓慢而坚决地站起身。   “乖妞,休息吧。”   红芒自体外收敛,效果却是反的,仿佛黑夜中点燃一团篝火,那般明亮而且温暖;又好像朝霞冲破暗幕,煌煌不可阻挡。周围的冰冷愤怒了,如被撩动的大海发动反扑,掀起层层波澜。   周围三尺春风地,巨浪翻涛人不惊,十三郎将小不点从地上抱起来,亲亲其冰冷的面孔,怜惜说道:“下面的事情,交给爹爹处理。”   暖意使人犯困,小不点打着哈欠,抬起手揉一揉泛红的眼睛叮嘱道:“爹爹小心些。”   十三郎认真点着头,笑着说:“那必须的。”   小不点不怎么放心,又说道:“别忘了打赌。”   十三郎大笑,笑声如剑,顺着那条如剑一样的山路,穿云直上峰顶。   “待从头……嗨嗨,爬山去!” 第896章 真假间觅灵犀(五)   提步踏山,十三郎步伐缓慢平稳,脚底时刻有波纹回荡。   由二十八种石块构成的山路踩起来很滑,十三郎没有施展道法让身体变轻;为了保持抓地,他的脚尖像钩子一样刨出一个个坑,宛如庄农播洒希望时留下的痕迹。   那些痕迹、那些坑并不能持续太久,每当十三郎脚步挪开,沙石便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坚决恢复原状,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十三郎留意到这一幕。与上回漫步不同,此次他身上带着心,何细微变化都无法瞒过其灵觉。   “五千八百七十三步……”   无论破阵还是破禁,又或者破幻,首要处在于找到重心;之前的那次看破经历告诉十三郎,当他能够确认某个地方为虚、且能找到确凿证据的话,它便从视线中消失。这种情形无疑带有某种含义,或许就是破解此幻境的方法,但……比较笨。   十三郎不知道是不是每一座建筑都是虚幻,如逐一研究琢磨破解之法,需要的时间几乎无尽;而他没有那么多空闲,只好另辟蹊径。   于是他想到了这座山。十三郎肯定这是一座“不真实”、至少部分不真实的山,他有足够多的证据来证明这个猜测,但是这座山……并未如那座拍卖场一样消失。   这意味着什么?十三郎不知道。但他明白这座山峰必有奇异处,既然选哪儿都是选,不如从此地开始。   “或许应该高一些。”   研究山峰,最最醒目容易着眼的便是这条路,其形状、走势、构造,还有那种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的吸力,所有这一切均提醒十三郎,这是布阵之人有意留下的线索。   当然,目标未必只是他。   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十三郎近乎直觉地认为:当那个卖场消失,这座山与这条路曾经发生过某种变化。比如,它会不会变得比之前矮一些?   听起来有点玄,直观的说法是,会不会这个被小不点比喻为蜂巢的一个孔的空间里,存在着某种类似“阵眼”类的东西;而它,是否就是这座“看破仍不会消失”的山?   在没有更多线索可供分析的条件下,这是唯一能够、且极易被想到的切入点。父女两人十个月的研究与推衍,最终得出这个结论,进而由十三郎验证。   开始总是最难的。   十三郎并不知道攻山方向对不对,他只断定一点:找准方向才能事半功倍,为这个耗费宝贵的时间,值!   ……   万米山峰不算高,但其坡度比较大,十三郎如普通人一样凭肉身攀爬,必定要遵循某些定律。   比如他身体需要前倾,腰身微弓方能保持平稳;他的手臂前后挥舞,向前的幅度远大于向后;他的脚跟基本不沾地,脚趾用力防止打滑。他偶尔会回过头看一眼身后,观察一下那些凹坑消失的速度、方式,与二十八种石块的排列。   脚下不停释放波纹。那是十三郎最最擅长的禁环,不会帮助他前行,也不会给石块带来任何影响,像无数只不停眨动的眼,来回、反复地扫。   这是最笨的办法。   恍惚回到八十年前、十三郎于禁楼前登阶的那个时刻,如蚂蚁搬山一样一点点的看,一点点的分析、计算、并且推衍。当时的他是那样“单纯”,就像一个渴望读书的人进入图书馆,痴迷于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惊喜于每一条发现,每一点进步。如今的他“阅尽沧桑”,修为战力达到常人不能想象的地步,但其所面对的困难与艰辛丝毫不比当年小,不比当年少。   路在脚下,行路的人渐渐体会到艰难,神情有些欢喜。   最明显、直观的感受来自身体,通过禁环远比身体本能更清晰的触觉,十三郎第一个能够分辨出细节是:所谓吸力并非只起于脚底,也不是如投影一样分散在身体每一个与山峰有对应的部位,而是按照穴位与经脉遍布全身,但又不太像。其区别在于直接与山路接触的脚掌比较快,比如涌泉、太冲、昆仑三穴,吸力最为强大;其它部位则根据距离山体距离的远近、中间有没有障碍等情形,程度有所减轻。   形容起来的话,所谓吸力就像一条条中空的管子,将山体与身体连接起来;这些管子便是产生吸力的通道,其程度轻重受到是否与山体接触、有没有直接障碍的影响。   为了验证,十三郎多次调整行走姿态。比如他将脚尖踮到笔直,将身体前倾的幅度加大或者降低,将双手“藏”在头顶或拿开;或干脆用脚掌平踩地面,身体则后仰如一张弓,直至几乎与地面平行。炼体的效果在这个过程中得到充分体现,拥有绝佳体质与强悍体力的他、对抗吸力做这些事情仍显得很轻松,然而十三郎从自己的感受中可以得出结论,假如换成一般修士,早已不堪其荷。   “磁力?两极?”   脑海中不由自主联想到这些词汇,十三郎试图分辨那些点在道法的角度有何意义,很快衍生出另一个对布阵者“有用”的概念:阴阳。   修道之人,无论灵魔均注重阴阳与五行,十三郎对此不算精通,但他知道人的身体有经脉,经脉亦有阴阳、且有五行聚集之分;比如常说的十四正经、三百六十五大穴,每一个均有五行方面的定义。   实际上,这些并不是人体穴位的全部,如把人体穴位全部统计出来,数量恐超过一千个。那些不被常人所记的穴位,实际上就是五行聚集的点,俗称为焦博。   十三郎的修行之路与绝大多数修士不同,偏者太重轻者过于薄,不要说记住全部穴位,连那三百六十五处正穴也只了解大略,因此无法辨别那些点是否都是穴位;如果是,蕴含的又是何种意义、按照何种标准筛选出来。   不懂就是不懂,凭空猜测没有丝毫意义;同时不懂就不能找不出破解的办法,意味着十三郎只能干看着自己流失体力或者别的东西,得到……谁知道能够得到什么。   “书到用时方恨少。”   淡淡一句自嘲,十三郎很快想到自己的办法。   他停下步,身躯微晃一分为二,一人头上脚下平躺在山路中央,任凭全身每个点的吸扯之力加上最大;站着那个悬浮于十三郎上方,静静感受着本体所能感受的一切,然后开始计数。   需要提到的是,当人的身体不在于山体相接,无论如何都看不出这座山峰有何异常;之前父女两个十个月观察,能破早就破了,犯不着再这样贡献修为。   一旦这样做了,十三郎顿时体会到这座山峰的恐怖处;脑海中似有轰的一声,吸扯之力暴增十数倍,身体好似被巨掌推按住一样,紧紧贴在山体山路之上。更让人生畏的是,当整个身体与山峰相接,那股吸扯便不再局限与体力,而是连带法力修为、精神气魄一道抽出,甚连灵魂都出现松动。   十三郎脸上微微变色,内心忍不住生出念头。假如换成寻常大修,如以攀爬的方式逐步消耗,最终如在不知不觉中被山峰吸附的话,到底还能不能挣扎得开?   答案是不能。上一次登山的经历告诉十三郎,那种无形无质的流逝带有极强的麻痹特性,普通修士首先体力上差距太大,等到有所察觉,恐已无力再做挣扎。   “人如此,兽呢?妖呢?鬼呢?”   十三郎隐隐抓住一些线头,正寻思着忽闻分身传来念头,并带有结果一并送到。   “吸力总计二十五处,或明或暗遍布全身,独缺双手。”   与此同时,身体内部胭脂鸟嘶鸣,警告十三郎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否则会损及真灵之火。   “是这样吗?”   脑海中的线头更加清晰,十三郎翻身坐起,竟然没有成功……   被胶水黏住的感觉,同时伴随着的还有经脉被扯断般的剧痛,由于全身均被吸附在地面,被吸附的人几乎找不到任何一种发力方式,如何挣得脱?   但他是十三郎。   神通不一定有用,十三郎很快发现了这一点,法力运转非但不顺畅,且如泄洪一样涌向那些贴附于山峰的管子里;在不能“适应”这种情形之前,绝难施展任何神通。   适应这样的情形?在那之前,法力或许早就被耗空了吧;话说回来,能施展又如何?   那些传来吸力的管子、其力度与是否和山峰接触呈明显的递增态势,也就是说,每增加一个与之接触,吸力都会强出一大截;二十五条吸管便令十三郎肉身挣扎不起,假如数量再增多三条,结果会怎样?   为什么说再增加三条?不是二也不是五,更不是七、八或者别的数?   因为那双手,那双至今能够自如移动,丝毫没有受到山峰影响的手。   “让我自己来。”   分身其实用不着指挥,更不需要刻意通知,本体只要有念头,分身自然而然就会知晓;十三郎说出这句话的听众不是他,而是背后如吸盘一样牢牢焊住身体的那座山。   双手支撑着地面,十三郎一点一点抬起双臂,掰开头颅,挺起胸膛,直起了腰,直至站到笔直。   “蠢货,小爷的手既没有经脉也没有穴位,你奈我何?”   完成这一切的十三郎大汗淋漓,神情骄傲而且得意,如刚刚打过胜仗自战场凯旋。轻轻抬腿,他的表情骤然由讥讽变为狰狞,重重跺脚。   “我猜你应该听得见,给你个机会改过自新:吃掉多少,都给我吐出来!” 第897章 多问有得   沉寂的世界继续沉寂,听着十三郎郑重其事的警告,山峰的反应直接而冷漠。   十三郎的反应也很直接,他顺着来时的路返回山脚,随手拾起三块石头,掂了掂,选其一捏得粉碎,再以真火化为完全不存在的虚无。   之后他对山峰说:“不答应,我会灭了它。”   山峰沉默没有回应,或许这就是他的回应。   十三郎又捏碎一颗石块,诚恳说道:“我已经找到你的命门,装样没有意义。”   山峰无声。   这很正常,碎掉那块石头对它来说就好像在一头牛身上剪断一根毛,便是山峰真能开口说话,相也不会为此计较。   十三郎捏碎第三块石头,放火烧掉后说道:“最后一次警告,投降,或则死。”   敲碎石头威胁山,这种事情怎么看都不是太靠谱,尤其是这种事情之前已经做过很多次,更显得无聊。十三郎神情专注,语气认真到恳切,表演不可谓不卖力;然正因为如此,这件事越发显得滑稽。   十个月静坐,父女俩不会一直疗伤推衍,确定山峰是关键后曾尝试将其破解。最容易想到的当然是毁掉它,着眼点便是那条路。然让人遗憾无奈的是,将石块打碎没有意义,它们会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力量重新聚合,丝毫不受影响。如以神通将其“彻底”毁灭,山体又会不断补充,意味着需将整个山峰夷平才有可能竟全功。   那怎么行?!   不是说绝对做不到,但那需要时间,还需要小不点付出代价,巨大到让十三郎无法接受的代价。同时还有一条,十三郎担心这是针对自己所布的局,若不能亲手将其破解,也许会不断重复下去。   于是他试图寻找别的途径,并在自认为有把握之后与山峰谈判,希望能将这个进程加快。   结果正常且让人失望,山峰以沉默表示讥讽,安静得像块石头。   十三郎悻悻摇头,感慨说道:“不知死活。”   言罢,十三郎本体拿出一些丹药吞服补充法力,魔族分身开始重复之前的举动,收集山路上的石头,一一将其消灭。   万米山峰,共有多少石头?   明明很搞笑的举动,十三郎做的很认真。看上去似正在重复失败,然而……   事实并非如此。   首先,十三郎要毁灭的石头有筛选,翻来覆去都与最开始的那三块一样,也就是说,取的是二十八种石块中的三种。   其次,十三郎毁掉石块的方式有些奇异;无论哪一个、哪一种,他总是先将其捏碎成二十八个碎片,之后再用火来烧。如细心查看会发现,十三郎捏碎它们的同时会放出禁环,将每一个碎片包裹起来。他用禁环也很另类,不同于曾经使用过的任何一种封、压、离、阻等效果,而是融。   所谓融,就是渗透到内部与之完全成为一体,或可理解为变成一种全新的物质。当然,禁环是神通而非实物,因此其存在的时间有限,假如放任就此不管,那些被捏碎的石头依旧能够变成原来摸样,并且会彼此吸附、最终依然存在。   这是过去十个月钻研的收获,原本以为是一条走不通的路,此时又被十三郎捡起来。   禁环就是禁环,名字里带着一个“禁”字,意味着当它与石头碎片融合后再难容纳别的东西,除非将其毁灭。十三郎就是这样做的,他先是辛辛苦苦将石头捏碎,再以最新琢磨出来的禁环与之融合,最后不惜法力以真灵之火把那种“新物质”毁灭,半点残余都不留。   吃力能不能讨来好?   答案是肯定的。外人或许看不出,十三郎自己很清楚结果。如此这般一番施为后,被毁的石块无法重生,无法得到山体补充,永远成为过往。   “幸好啊!”   身体微晃,十三郎将魔族分身放出来,本体说道:“若不是当年干了这件没心没肺的傻事,还真是拿你没办法了。”   “就我看来,这二十八个穴位应该囊括了法力所包含的每一分属性,只要被你吸收到,就难以再被神通灭除。”   “这就好比用热水去融冰,开始的时候或可成功,最终却变成冰的一部分。”   “这是相生还是相克,或许都能算?”   魔族分身捡石碎石烧灭石,本体恢复元气不忘与山峰对话,一面说一面为自己打气,顺带讥讽对方不幸。   “可惜你遇到了我,不但手和别人不一样,还懂得一些生灭之间的道理。还有我的分身,你可没有吸走过半点法力。”   “水不破冰,火不灭火,这种道理看着很正确,但要看对谁。”   望着那条如剑一样竖在眼前的路,十三郎眼里戾气渐生,认真说道:“别人不能以火灭火,我可以。虽然我现在还没有做到,但不代表这条路一定不能走,不代表一定走不通。所以不要觉得我会领你的情,更不会因为这场试炼而感激。”   绕圈的话更像是发牢骚,应该有所指。山峰沉默不理或不屑于理,十三郎也不在乎,发泄一番声音平静下来,淡淡说道:“毁掉三类石,等若抽掉你三条筋。我会继续自断筋脉,迟早能把这条路彻底毁掉,让你变成刀板上的一块肉。”   这话听着很冷漠,或许也是实情。即便如此,他能否逐一将山路上的石块清除干净?能的话,山峰岂能甘心被屠戮?即便一切都顺利,清除干净之后效果是否真如十三郎所想的那样?到底有没有用?   这些问题都未得到证实,需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单从其表情判断,十三郎无疑信心十足,干劲也十足,可……   蚂蚁搬山,真正是蚂蚁搬山。   ……   昆仑殿万古长存,魔气精纯山川灵秀,为何没有生灵?   假设一下,当初魔界修士因某种原因不得不撤退,为了给下界魔修留下希望,集中无数人之力构筑起这样一个“传承之地”。可他们的力量再大,神通再强,难不成能将亿万万里范围内的生灵全部带走,或干脆杀光?   那怎么可能?   生命禁区必然是死地,死地如果像昆仑殿这样……未免太美好。   事情或许是这样的。   昆仑殿内本有无数生灵,它们存活着,成长着,修行着,穿梭着……慢慢地,它们发现自己的世界并非真实,或不是全部真实,于是便向人类一样,因欲望或本能试图将其打破,看一眼外面的天空。   过程中,有些生灵爬上这座山,之后便不见了……   不见了可能因为死亡,也可能是因为找到新的所在,以妖兽等非人存在不算太聪明的智慧理解,后者的可能性无疑更大。当然,最要紧的是当那些生灵在各个空间内穿梭,每一处都能看到这座山的时候,难免、迟早、最终都会想上去看一看。   结果,它们再也没有能力下来。十三郎很清楚这座山峰的威力,仔细评估后断定,对更多依靠肉身的妖兽而言,八级以下如因体力不支而摔倒,绝难再凭自己的本事爬起来。   爬不起来就等于死,慢慢地,强大妖兽纷纷死去,成长起来的妖兽纷纷死去,整个妖兽族群渐渐衰竭,在无尽岁月内绝了种。   能爬起来又如何?   山峰也许会成长,甚至会生灵;十三郎不相信昆仑殿一开始就有这么多房屋,有些房屋太新,同时还有些会留下太过明显的破绽……也许,也许它们并不是原有之物,而是随着这座蜂巢成长而被催生出来的东西……   “诱饵越多食物越多,这是生命初生时能够想到的办法……呵呵,够聪明,也够蠢。”   昆仑殿内没有食物,机关遍布处处杀机;身边有一位空间大能相助,十个月时间,足够十三郎对此处凶险有所了解。在他看来,如没有恰当的指引在殿内乱闯,迟早死路一条。当然,不排除极个别妖兽格外幸运,闯过重重关卡到达彼岸、终点……可那又是什么?   会不会是涅祖坐镇,行最终屠戮事?   鬼知道。   这是昆仑巅内的情形,如将目光放远,昆仑殿之外如何?   六大凶地或与此处有相连,那些成长起来的妖兽,会不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像十三郎等人这样进入昆仑殿?进来之后,他们的命运是否会如原有的妖兽一样?   再想得远些,整个血域情形如何?为什么罕有八级妖兽?   血域如此宽阔,魔气如此精纯,催生出来的强大妖兽数量无尽;乱生海有黄泉封天,大陆呢?既不肯允许妖兽成长过了头,面积更大的大陆岂能不事先留下手段?   以涅祖之能“剪草”,不是不可以,但会不会太累?会不会太烦?会不会打扰他老人家沉睡?   最后一条,昆仑殿为何会移动?血鼎传送为之为什么不固定?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担心对血域陆地上的妖兽“照顾不周”,所以刻意而为之?   如果是,它凭的又是什么?其中枢、或者叫导向从哪里来?   这么多疑问,对一般修士来讲,根本不可能将其串起来思考,更不要说寻找进而推导出答案。血域万年不能解开谜团,不是进入的魔修不够聪明,实在因为他们所见乃冰山一角,难以窥得全貌;偏偏十三郎经历与众不同,每一个点都踩在关键处,于是……   “二十八星铸周天,牛皮吹得好大!”   魔族分身专心灭石,本尊心里想着这些事,不知不觉变得欢喜,直至笑起来。   十三郎抬起头,对着天空上的星辰渣渣眼睛,目光敬羡但无畏惧,神情好似一个捉迷藏获胜的顽童。   “原来,这才是你们的作用。” 第898章 不容块垒乱我心   山上有石,石如块垒堵滞心胸,不灭则呼吸不畅。   魔族分身开始登山,一路禁环一路火,速度当然快不起来;但其身后,剑一样的路上再无那三块垒,好似利锋被划出口。   缺口,伤口,隘口,关口……不管什么口,总归都是对山峰的伤害。   万米高峰,指望以这样的伤口致其崩溃有些荒谬;十三郎很快发现问题,虽然没有吸收到自己的力量,那三类石块仍能从山体得到补充,唯速度极慢,远不能与其余块垒相比较。   “自愈?反抗?挣扎?”   十三郎没有因此而气馁,相反更加确认自己走对了路;他对着山峰询问,得不到回应仍颇为自得,说道:“反抗吧,越是这样我就越高兴。”   兴奋的语气说着冷酷的话,十三郎加紧让本体恢复,同时不断改进方法,寻找更快捷的手段处理这个过程,且都说给面对自己的山峰去听。   “这个禁环是因为你而产生,该取个名儿……破阵?破峰?破幻?你喜欢哪个?”   山路上的石头很多,然十三郎很快便发现,真正发挥吸扯作用且能从山体得到补充的那些石层并不是太“厚”,当他能够以这种方式封禁其源头,目标便不似之前那样遥不可及。同时因禁环用的次数越多就越迅速,封禁石头越多便越纯熟,从一次一块到一次三块,五块、七块……登坡不到五十米,十三郎花了足足一个月,效率提高到一次弹出二十八道。   这便意味着,十三郎灭石的过程不再像之前那样一站一停,而是毫不间断,如蜗牛般持续攀爬。   不怕慢,就怕站。民间俗语蕴含大智慧,十三郎左手虚抓令石破碎,尚未完全飞溅开的时候右手禁环已经赶到,同时左手再次轻轻一点,二十八道火星纷射而出,标志着一颗石头彻底消亡。   一抓、一握、一弹、再一弹,十三郎重复着这个动作,宛如艺人手中的木偶。   单调,枯燥,进步、并且快乐着。   “其实这样挺好。一直忙,我很久都没有仔细研习过神通,借此机会好好练一练,兴许能找到不少窍门,得出些感悟也不定。”   这是实话。一个月下来,十三郎明显感觉到进步,最明显的是控火。试想消灭一颗小石头能用多大法力?不说真灵之火如何珍贵,持续工作必须考虑耐力,能省便要省。成千上万次演练,十三郎已能做到眼到算到火焰到,真正物尽其用。   技法有提高,进而对火焰的感悟也有升华;别的不说,十三郎渐渐找到一种类似于“生成”的感觉,意味着他对真灵之火的生灭之道领会更深;其后果是,此时如让重新炼制往生丹,成功的把握会更高。   “好事情,一举多得。”   枯燥的工作最忌厌烦,十三郎不修道也明白这条道理,很注意给自己找乐子。通常讲这不算感悟道法的最好状态,首先不够严肃,其次是太清醒。修士常说“神游天外,于混沌之间觅那一点灵犀。”讲的便是把神智融入天地间,摒弃自我思维,专心感受蕴含在每寸每息中的造化与规则。   十三郎一点都不喜欢、不羡慕那样,他从不寄望于自己某日大梦一场突得悟,破空飞升去。   除了因为疲累而不得不入睡,十三郎喜欢、习惯让自己保持清醒,假如再奢侈一点,他希望自己能保持快乐的心情。他愿意分析留意到的每一处细节,解决遇到的每一个难题,因每一点进步而兴奋,为自己的成长而喝彩,不断得到鼓舞。   修行如攀山登阶,每一步都能领略到不同的景色,十三郎希望能享受这个过程,当然要保持清醒。如从目标上讲,他与每一个修道之人的最终目的都一样是长生,不同的只是心态。   “心态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十三郎望着分身的背影,对着山峰说道:“比如你,万年孤独成长到这一步,忍受了多少难熬,承受了多少折磨……呵呵,你呀,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回手指指自己,他得意说道:“破坏永远比建设更容易。现在我要摧毁你,难度小多了,有趣多了。”   这是心理战吗?应该是,前提是对方听得到,且能明白意思;否则便是对牛弹琴,或许还不如。   十三郎显然没想那么多,说话之间双眉轻蹙,半响后重新舒展开,增添更多欢喜。此时他的双臂裸露,前臂与手腕之间血色俨然宛如被人扒了一层皮,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神情却好像中了大奖,急切想对人炫耀、卖弄,享受对方的羡慕与嫉妒。   噼啪爆响声中,十三郎献宝一样竖起双臂,望山言道:“成了,我又碎掉一截经脉。按照形容妖兽的说法,这叫……不坏!”   不坏与不死都是修行者才会用到的术语,区别在于不死意指伤后不死,不坏者干脆是伤不了,层次当然更高。十三郎所讲的不坏明显是在嘲讽,因他每次将经脉摧毁一截,便意味着山路对其影响减弱一分,变相扩大了自己的优势。   自嘲意味着强大,告知意味着强大,卖弄轻浮同样意味着强大;轻浮而富有喜感的举动,由十三郎做出来,不知怎地显得格外强大,格外冷漠。面对那座看似不可战胜的山,十三郎刻意表现强大,时刻给对手增加压力。   “每天都要进步,还要总结一下……让我算算。”   经历多少惨痛事,换成常人,不死恐也愤世嫉俗、怨天尤人。十三郎不这样,他愈战愈强,强大不仅限于实力修为,还有眼界,与那颗坚韧、豁达、乐观的心。   十三郎说道:“一个月五十米,算下来需要二十年才能登顶,且要不眠不休、不调整法力精神才能做到,你呀你,真的很强大。”   正说着,魔族分身已从山路返回,二话不说坐下调息,仍由本尊与山峰“交流”。   十三郎摇头说道:“算少了,越往上,往返时间与消耗越大,二十年不够,绝对不够。换言之,我在离开前都不能做完这件事,难怪你不怕。”   山岳以默认表达嘲讽。   十三郎微微一笑,没有继续向上臂发动冲击,整理好衣衫抬头说道:“如果我说,最多两年就能做到,你相不相信?”   山峰沉默,十三郎忽然伸手,将鞋子从脚上褪了下来。   “早该想到的。”   望着那双走过千万里路,踏翻过无数对手的双足,十三郎自责说道:“单单攻破这双脚,力量起码能节省一倍。”   力由地起,吸力亦由地面而起,假如十三郎能将双脚变得如手掌那样,等若在山峰与身体间设下一道屏障。不考虑精神,力量省一倍意味着时间缩短一倍。   这便意味着,十三郎确有在离开之前消灭它的可能。   周围隐有风声起,如哨子一样尖锐,不知是愤怒还是惊慌。   十三郎得意但不忘形,一边做着准备,嘴里说道:“本尊能出手时,我会将分身融入体内消除吸力影响,时间再减一倍。”   有根有据,无从反驳。   十三郎又说道:“单一禁环的释放速度,我最多可以达到弹指一百三十重,现在不熟;啊对了,这个不能直接计算为提高倍数,因为要与碎石与放火同步,马马虎虎只算一半,应该差不离。”   何止差不离?   原本看着不可能的事,经这样七拼八凑一通数,时间已然从超过二十年变成两三年,慢些顶多三五年;接下去要看山峰能否承受,永久减少三类石头的话,后果是否真如十三郎所想的那样严重。   十三郎对此信心十足,但未就此满足,接下去说道:“花几年时间消灭一个废物,不行,不值。我的同伴不知被引到哪儿,兴许等不了那么久;再说你这种东西……或许有很多个?”   “该如何再把效率提高呢?”   ……   灭石艰难,其难有度,不似上青天。   人们常以堪比登天来形容某件事情的艰难,殊不知那往往是畏难者为懦弱寻找借口。对修道之士而言,登天永远是最难的;其余任何事情,只要能够看到前景,哪怕不是那么清晰明确,也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道者恒心,十三郎有资格称自己为大恒心,因此当他认定自己看准方向,脚步便再也不会停下。   七个月后。   十三郎从地面站起来,身躯微晃将魔族分身收回,迈着轻快的步子开始登山。   本尊分身感悟相同,十三郎无需重复分身经历过的那些艰难,而是接着他的工作往下面进行。他一口气走到三四百米高度,左右两只手,十根手指如轮弦般连续挥洒。   条条丝纹自掌中飞出,黑的红的紫的橙的,好似一个个圆环套接而成的锁链。锁链如灵蛇般在山路上穿行,每个圆环都仿佛拥有生命一样四下游走,抓取一只只猎物飞到空中,崩散并将其逐一包裹,再彻底化成虚无。   这样看上去,十三郎仿佛化身为一只千手怪物,张牙舞爪在山路上觅食。他移动的速度依旧不算快,但已绝不会再停下;其身后似有烟尘回荡,好似一条缓缓加速的灰龙。   “呵呵,这是轮回啊!”   十三郎与山峰说笑着,心里不知不觉为之一动。环套着环成为锁链,锁链与锁链相接成为一张网,网内众生挣扎沉浮,触网即被捕获,捕获之后湮灭、或变成另一种……   假如这张网编织得足够大、足够密,岂不正是他想象中的轮回摸样?   “有点意思。”   戏谑渐渐收敛,十三郎神情渐渐变得专注,耐心地努力着,编织着,毁灭着,前进着……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巍巍山岳似乎有了变化,漫山苍绿朝青翠方向转变,仿佛变得年轻;周围的房屋大殿与之相反,迅速变得灰败腐朽,宛如时间的流速被加快。与此同时,山坡上的风渐渐加剧,吹动衣衫吹歪了草木,似连那座山都在摇晃。   有些凄厉,还有些沮丧。   还有天上的星,如留神去看的话,会发现有三颗正变得沉暗,极慢但给人不可逆转的感觉。   “怎么回事?”   不知多远的远方,天狼青衣一路疾行,此时刚刚从一处大殿中钻出,疑惑地望着前方与天空。   “天怎么暗了?” 第899章 牵机有赏   血域没有日月,二十八颗星辰辉光灼灼,从无明亮昏暗之说。   天狼青衣自蓝瓶儿身边来,曾亲眼看到七星沉降;然而沉降归沉降,那七颗星的亮度并未有何变化,非要说的话,因其距离便近因而显得更耀眼,实质依如往常。   此时不太一样,头顶三星大小未变,位置无丝毫移动,唯其颜色略显昏沉,就像是表面蒙了一层纱,朦胧迷离,但无丝毫美感。   那是衰老的感觉。就好像人类走向终年,皮肤松弛眼神黯淡,头脑中堆积的智慧虽然更多,但已没有了欣欣蓬勃意。   衰老代表着腐朽,意味着距离死亡更近。没有人喜欢变老,修士尤其不喜欢。淡淡星辉带着几许哀伤死意泼洒当空,令沐浴在其中的天狼青衣感觉不喜。已入天人境,他与这方天地之间的沟通变化格外敏锐,因而三星变暗的程度虽然轻微,但已足够让他感受到威胁。   “主上说过,我之进阶并不完美,需以此方世界的兴旺作为基础。”   披洒着星辉,青衣天狼似能感觉到三星的虚弱,腹中渐感饥饿。他知道这是身体转向虚弱的前奏与暗示,目光渐渐锐利。   血域三十年,天狼青衣由一名中期大修拔绳一样猛升为化神,显然走的不是正统之路。一句话形容,世界强则青衣强,世界衰则青衣败,非但得到的境界不稳,还可能连老本都赔进去。   青衣不在乎这个,首先他已经等不及、也等不起如寻常修士那样慢慢成长,其次他根本不相信有人能够破坏一方世界。既然如此,跟随这个世界成长有什么不好?他甚至能够察觉到,自己虽然刚刚破境,没有什么具体感悟、更没有经过到天劫洗礼,但比一般化神还要占优。   这种判断来源于实力对比,以往青衣见识过不少化神修士,知道他们能够沟通天地之力有多厉害,正因为如此,他才能肯定自己比那些人更厉害。因为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更紧密,调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这就够了。   “天星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变化,刚刚好赶在这个时候,难道是那些进入昆仑殿的人做了什么事,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如果是这样,他们是谁,在哪里?”   如今的青衣知道,天上星辰不是真的星,而是与昆仑殿紧密相连、且可能是其枢纽。既然是这样,他所推测的状况完全有可能发生,且极为危险。   抬头望了一会儿,青衣确认自己的观感无误,遂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慢慢感悟着、分析分辨那三道星辉,试图从中找出痕迹。   他做到了,嗯,应该说做到了一部分。经过一番努力,青衣虽无法找到原因,但可判定产生原因的方向;冥冥之中似有指引,告诉他是侵害从何处传来,催促其赶紧去救援。   “同一个方向!”   青衣睁开双眼,朝着自己原本就要去的位置直直看去,目光有些怨毒。   “主上命我将尔等引过去,可……昆仑殿内险恶重重,死掉也很正常。不管你们是谁,只能死。”   言罢,天狼青衣加快步伐,身形在重重大殿之中穿梭;旧地重游,老马识途,除在极个别关卡略显犹豫,青衣俨然一派轻车熟路。然而奇妙的是,无论穿过多少关卡经历多少次传送,他从来都没有爬过那些随处可见的山,一次都没有。   来时经年,去时需要等量时间,青衣心情焦虑但没有办法,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同时尽量提高速度。忙于赶路的他没有留意到,随着天上三颗星变暗,昆仑殿中不少建筑、土地、乃至山川河流都跟着有了变化,变得扭曲而且模糊,变得沉重、老迈,似趋松垮。   时间不停流逝,时间不断加速。   ……   一步齐胸,十三郎望着前方远方,神情若有所思。   时间不会加速,但它的确不会停下,转眼便是两年。与两年前相比,十三郎似乎度过了二十年、两百年,面容可以“苍老”形容。其双鬓各出现一团银亮,尽情展示、描述着这两年的艰辛与不易。但其眼神格外明亮,且比当初更加深邃,透着几分“看透”后才会有的沧桑之美。   以“美”来形容并不恰当,锐利才是它们的本色。此时此刻,十三郎眉间星眼半开半合,双目闪烁彼此映衬,对比天空那三颗星辰暗淡,好似将它们的星辉从天上摘了下来,移居到自己体内。   两年攀爬一座山,毁掉一座山,十三郎兑现了两年前的承诺、或者叫完成誓言,如今的他站在山顶的正前方,只差最后一步便可登顶。   “任何幻境都不是凭空生成,这里的本相是什么?”   高与远是两个相似的概念,身在半空,身前有遮拦的时候,远方似可看成高。山峰越往上越陡峭,从十三郎所处的位置看出去,山对面的景物仿佛被隔断了一样,层层屋瓦错位并且重叠,显得那般生涩而且不协调。于是十三郎不禁生出念头,假如把那些看到的事物叠压起来、并像搭积木一样堆在山峰周围,会是何种摸样?   “难道是……”   吸扯之力从脚下传来,若有若无的感觉不再显得可怕,而是透出某种挣扎与哀求。十三郎双脚再无经脉穴位,山峰对其影响即可忽略,因此能够尽情观看,尽情花费时间猜想。他对着正面的景物观看良久,之后将左右与身后对比,并在脑海中将山峰附近的景物去除,再似前方那样堆叠起来……   “应该是。”   心里这般想着,十三郎轻吁一口气,手中丝芒卷尽最后一片沙石,举步踏上山顶。   轰鸣顿起,天地同时变色。   ……   骨牌坍塌的感觉,四方皆成多米诺。   以脚下山峰为中心,四面八方山林、何川、房舍、大地逐次“倒塌”,如波浪般朝周围席卷。十三郎脚下,山峰好似被一把巨刃砍削,一层层向下方坐实;又好似巨锤砸进木头的钉,朝极深处不停陷落。与此同时,周围远处的大地好像被一双巨大的手掌“扶起来”,包笼般同时合向中央。   天空也有变化,那三颗颜色暗淡的星辰快速放大、然放大的过程中又不断缩小,好似三颗闪烁的星……它们本来就是星,此时因朝下坠落的过程中体积不断变小,才给人这种“又大又小”的错觉。   声音惊天动地,声势惊天动地,三星沉降势不可阻,周围大地四面铁壁合拢,其目标只有一个:那座山上的那个人!   一股绝不属于此界的浩荡气息轰然散开,弥漫在周围每一个角落,身在其中,十三郎觉得自己好似飘荡在空中的一粒尘埃,瞬间千万年。   “让我看一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十三郎的脚仍站在山头,身形巍然不动,身体外似有虚影晃动,如有两张脸,六只眼。本尊加魔族分身,两人六目同时张开,神念放到最大最强,以全部力量同时关注着四面八方。   三石照星,十三郎毁了石但却连上了星,他的视线被拉上天空,再随着那三颗黯淡走向消亡的星一起沉落大地。于是他看到……   偌大昆仑殿矗立在七座天峰之上,呈七大区域;六峰环绕,中央是一座并不太高的塔,奇妙的是,明明那座塔在视线中并不是太醒目,十三郎仍第一眼便留意到它的存在。它就好像夹杂一堆玻璃珠子中间的钻石,个头可能最小,分量远远超过其余的总和。   塔上七星有落,当中有人,十三郎认出那就是蓝瓶儿,但……他并未如何留意。此时他的心神被那座百层小塔所吸引,且其目光丝能穿透一样看到里面去,恍惚看到隐藏在其中的那座祭坛,与祭坛内部的那座莲台。   莲在祭坛,祭坛在塔内,塔在昆仑,昆仑在天上,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十三郎直觉认为那座莲台是在地底,被无尽之大地所掩盖,并且镇压。   那是一座九瓣莲台,瓣不是叶子,而是九朵小一些、叶片半包半开如破了口的桃般的莲花苞。每一朵花苞都生长着一颗血红的心,其中七颗是空的,分别对应着祭坛上的七处凹槽。在看到那座祭坛、准确讲是看到与其相连的那朵莲、那些红心的时候,十三郎生出极其熟悉的感觉,分辨后发现这种熟悉来自其中四颗,其中又以正在展开颗莲苞为最甚。   此时他的脑海中凭空产生出一道想法,那七颗缺少花心的莲苞……就是昆仑殿的由来。   黑叶魔莲色泽暗淡,似如心脏一样跳动不停,此时此刻,那颗被十三郎注视着的莲苞徐徐展开,好似沐浴春风的花朵绽放娇艳,同时还有一股震撼整个血域世界的力量在宣泄。   冥冥牵引之下,十三郎突觉脑海中一阵剧痛,视线回收的同时似听到一声感慨,一声仿佛分别了上万年的思念叹息。   “很好,你很好,真的很好……”   来不及思索这些事情是真还是假,是真的话又意味着什么,十三郎的目光与三星一道快速坠落,转眼已不能覆盖全部。此时他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自己的魔族分身,同时看到周边世界逐渐崩塌,周边开始旋转,如莲花开放的顺序被倒置,正徐徐朝中间合拢。   外合而内开,十三郎回想起之前的那一幕,想到那个声音,想到那朵开放莲花所焕发的生机,内心略感酸楚。   “魔轮九转……或许是我听错了,魔莲九转才对吧。血鼎……只是它的一颗莲子心?”   三星急速归落,与十三郎的意识一道“回归”眼内。听着不可思议,但实际情形就是这样,长明万古的三颗星辰进入到十三郎眉心的那只眼睛里,成为那团星漩的一部分。   下一刻,洪涛巨力脚下涌起,推送着十三郎的修为与气势持续攀升,并伴之一道威严断喝,如天道对有功者降下甘霖。   “第一转,哺渡牵机。” 第900章 为幸福而诅咒   山岳崩垮,三星沉降,周遭世界如包饺子一样向心合拢,其声势足以惊动天地。   自空中往下看,一块块土地不停翻卷,连同构筑在其中的各类建筑一起轰塌竖起,变成一片片轻薄叶片,用心包裹住其中那颗心。每一片叶子都形似于小不点所言的蜂巢之孔,数量已然无尽。   被波及的还有周边更远的所在,虽未如这块地方那样剧烈,但其位置、形貌皆有不同程度地变化,且正在移动。   渐渐地,整个昆仑殿都摇晃起来,转动起来,就像极难被发动的绞盘,一旦真正动起来,任何力量都休想阻止它。转动中,无数孔洞出现重合,彼此间的隔膜被巨力冲垮,形成一个个全新的、从未出现过的另一种空间。   那些空间里有人,足足数十名魔修分散在各个角落,此刻正惊恐地关注着这场剧变,同时在飘摇中挣扎以求活命。他们被数十年前沉降的那七颗天星所吸引,经历不等时光来到昆仑殿,本以为获得无上机缘,谁知偏赶上这场天灾。   一些人留意到变化的中心在于那座山,各施展手段尝试阻止或者破解,然无一例外地,山外的人们无能为力,偶尔有人登山求问,很快被“粘附”在山路的各个高度,再也无法离开。   魔莲始转,所有山峰吸力皆成倍暴增,原本就让十三郎为之忌惮的山路真正成为大修噩梦,谁都难以克服。   某个空间里,白发苍苍的蓝山盘坐在山顶,法力运转与身下传来的吸力相对抗,脸上满是苦涩意味。另一处空间,古鸣约与蒋凡仓惶下山,此时定格在相距不到百米的两个点,四目相对,均能看到对方眼里的绝望。   遥远某个空间内,足足五名魔修围绕成一圈,各施手段祭出法宝,组成一座足以与化神之力相对抗的阵法,但……无法摆脱山岳禁锢。山峰下方,他们的同伴正以疯狂的姿态挥舞神通,尝试着要将那座山峰轰垮。   这是一个凝聚程度丝毫不下于是十三郎等人的队伍,否则人员不可能这般齐整……此时却陷入绝境,进入到非他们的力量所能破解的死局。   “走!”   山路上一名中年人大喊,声音似被某种无形之力拉住,极艰难才能传下山峰,进入到山下同伴的耳朵里。   “如能回归,切记警告魔宫一句话:昆仑殿乃是陷阱!”   “不!绝不!”   山下一人凄厉大叫,形貌与中年人颇为相似,一眼看去便可得出结论:非父子即为兄弟。   父子兄弟皆为大修,这是一个让人羡慕的家,即将走向破碎。   多数人选择单行,结果更不用说,要么流落在各个殿堂之内彷徨,要么被“留”在山上,走不了也离不开。   昆仑殿有宝,各种各样真实的宝物,品相高端数量几乎无尽;此时此刻,因不少屋舍被震动冲垮,还有不少本就不存在的大殿凭空消亡,天空地面到处是星点在闪烁,处处皆能见到一件件宝物的踪影。   原本被阵法禁制牢牢封印的宝物变得唾手可得,但……谁还有心情去抢?去捡?   ……   昆仑殿的中心处,真典塔上方,蓝瓶儿遥望着发生在极远处的那一幕幕,身体止不住微微颤抖。她比其它人感受到的要多得多,虽不是太明白这一切因何而发生,但知道其意味着什么。   “到底是谁,是谁引发的这场变故,谁有这个本事!”   周围震动虽剧,但却影响不了脚下这片土地,真典之塔是昆仑殿的中心,蓝瓶儿有理由认为自己才是真命天子;但在这时候,她不由自主地要怀疑起自己曾经坚信的一切,进而联想到自己的决定,不禁有些为之后悔、还有后怕。   “源头是青衣所去的方向,他能不能查清一切,将此事化解……阻止?”   转动中一切都受到影响,蓝瓶儿与青衣之间的感应也变得模糊不清;她不知道他到了哪里,此时状态如何,有没有遇到造成这场变故的人,与之“交流”如何。   “希望……不,现在的他实力比一般化神修士还要强,一定能做到。”为了让自己更加确信,蓝瓶儿祈祷般的语气念叨着,重复着那句让她感到安心的话。   “一定能,一定能,一定……”   “不!不要这样……主上救我!”   遥远的远端,青衣天狼被一团漩涡所包围,身体完全不受控制,正随着漩涡离去的方向、如残叶在秋风内飘飞。此刻的他正要穿过边界、以传送的方式达到另外一处空间,但不知怎么传送之力突然中断,变成一团好似空间风暴似的东西,根本无法与之对抗。   最低级的修士也明白一条道理,传送是这个世界上最快、最安全,同时也是最危险的移动方式。最快很容易理解,安全指其不受法术攻击,只要传送展开,沧浪星上最强大的修士也不能伤害到其中的人。然而传送并非真的毫无危机,如遇到空间本身出现问题,比如折叠、崩塌或者扭曲之类,传送的两个点之间被切断的话,结果只能是灾难。   此刻青衣遇到的便是这类情形,传送目标凭空消失,那股将身体从一地拉往另一地的力量还在,结果便如蛮牛一样横冲直撞,连同被包裹在其中的青衣一道,势若奔雷。   若只是这样倒也好,漩涡所去的方向虽然不明确,青衣至少不用担心有什么力量伤害到自己;可他的情况与众不同,辛辛苦苦得到的修为境界正随着昆仑殿剧变而流逝,没有任何办法阻止。不仅如此,青衣还要担心一件最恐怖的事情:空间破碎,要么被搅碎成最细微的尘埃,要么被卷入异层、进入到那片据说只有超越化神境、也就是飞升修士才有资格穿越的苍茫!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修为不停倒退,致命危机时刻有可能发生,被漩涡包围的青衣凄厉嘶喊。他就像一只刚刚享受大餐的野兽,结果发现自己吃下去的是一堆苍蝇,此时正不得不一只只吐出来。   说来也怪,青衣修士最担心的状况早就该发生,却一直没有、或不肯发生。   术业有专攻,小不点天生对空间的领悟远超常人,所以能够以有限的力量突破空间。可力量就是力量,如果超出太多的话,即便没有修士操控,空间同样难以承受。然而奇怪且奇妙的是,那团漩涡空有狂暴的力量,一路撞毁无数阵法禁制亭楼甚至山岳,却始终不能冲垮空间,也没有化身千万刀锋,将身在其中的青衣绞杀。   时间一长,青衣的心稍稍安定下来,同时不得不耐下性子,静等着那股力量耗尽。他尝试将修为运转起来,希望在最短的时间内突破禁锢回归正途,继续寻找自己的目标。   “该死的,你这个该死的!本座力量还足够,本座仍能沟通天地,本座要杀了你,杀了你!”   应该被诅咒的对象是谁?青衣人自己都不知道。他不知道的是,作为应该被他诅咒的对象,十三郎此刻也在诅咒,为幸福而诅咒。   “该死的,给我停下来!”   ……   因为自废双脚经脉,那股冲力没有丝毫阻拦,由脚底如洪涛冲岸般上行,尽情洗刷着十三郎的身体、经脉、血肉,乃至身体里的一切。与之相伴的是,他的修为以看得见的速度狂飙,直奔那道关口而去。   那道关口是化神,是天人之境,是沧浪修士的最顶层,是十三郎目前可望而不可及的最后一关。   修士梦寐以求而不得的事情,到了十三郎这里却成了灾难,因他进阶大修的时间太短暂,身体远没有达到与之相配合的程度;同时还因为他的身体过于奇异,所能吸收、所需要的吸收的修为太多,多到令他为之恐惧。   仍以瓶子装水为例子,容量太小固然不行,容量大、可那个容器的强度如果不够,就会因为装进去太多水而被生生涨垮。十三郎遇到的问题就是这个,他是双修甚至多修,所需要、所能容纳的法力远远超出寻常修士,他的身体足够坚硬,但那不代表他对法力的容纳程度提高到与之对等的程度。这就像一套质地绝佳的画材,纸张、画笔、颜料乃至画师都是绝好的,但要做成一副珍品,仍需要一笔笔的勾勒、描绘、着色与渲染,而不是将那堆精妙的东西一股脑倾泻在画布上。   若真的那样做了……只能得到一堆垃圾。   什么是垃圾?什么是作画?脚下巨力显然不懂。它不管十三郎能否承受得了,也不管他的小腿肿胀成什么样,不管他的身体遍布鲜血,皮肤血脉已有不少被撑裂。   冲击、冲击、还是冲击!时间每过一刻,十三郎的身体便涨大一分,气势也随着巨力冲刷而攀升,仿佛没有止境。   脚下山峰不停变矮、变小,十三郎的修为正好反过来,如同一座不停生长的山一样往上爬。如以大修小境来划分,片刻间,十三郎已以由大修初期爬过中期,随即冲向后期,看起势头远远看不到要终止的迹象,怕是要直接冲向化神。   “那怎么行?绝对不行!” 第901章 想不到的卑鄙   “这是胡闹,不能让它再胡闹!”   冲关破镜,达人间巅峰,十三郎将其形容为胡闹,既显示其阻止的决心,同时难免有些自嘲。片刻前他还在恶狠狠赌咒要把失去的力量收回来,此时已后悔于自己的毒舌太灵验,只想请求对方赶紧停下、甚至放过自己。   恍惚中他似能感觉到,法力冲击非得持续到这片世界崩溃重组结束后才能完成,而他无论如何也难以支撑那么久,非得另寻途径宣泄不可。同时十三郎察觉到,那股输送过来的力量并不甘心,换言之这座山峰未必愿意这样做,但它同样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望着自己辛苦积累的力量被十三郎吸收,丝毫阻止不了。   要命的不止这些,无数画面与记忆随着法力同时冲入身体,冲入十三郎的脑海;其中有人也有兽,有虫还有鸟,甚至还有鱼……似乎毁了他的身体还不够,连他的头也要搅成烂泥。   “山上怎么会有鱼?”   念头一闪即过,十三郎来不及也无心情纠结沧海还是桑田,身体表面红芒大放,放出胭脂鸟的同时发出断喝。   “分身!”   喝声中分身闪烁而出,与本体并肩站到一起,尝试将那股冲击分流。这样做本该是行不通的办法,因本尊分身虽为一体,但他们同时相互独立,难以发挥作用。   感悟与修为不同,分身与本尊的感悟可以互通,但修为只有独一份,怎能相互传递?十三郎疾病乱投医,尝试让分身直接取其源头,如能像本尊那样吸纳修为,或许能稍减其负。   单做这个还不够,十三郎同时扣指于肩、腿、胸、腹,在身体内四处寻找适合突破的地方,进一步尝试自毁经脉!他很清楚的感受到,双手双脚对法力的容纳能力比其余地方高出数倍,如能增加几块这样的区域,或可将境界不停攀升的势头遏制住,真正脚踏实地。   只是为了这个吗?当然不!   进阶化神乃修炼过程最重要的一个关卡,在没有天地感悟与意境的配合下强行突破,意味着日后的成就有限;但十三郎考虑的不是那个,假如真能突破至酷,他会毫不犹豫选择配合。真正造成这样的局面、逼迫他想尽办法阻止这个过程的原因是:那颗星印至今尚无反应。   这样说不够准确,真实的情形是那颗星印圆满的程度远远不能与修为相比,速度同样不能相比;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意味着无论十三郎吸收多少法力,都不能真正迈过那一步。   假如法力源源不断,必须突破的关卡又始终过不去,结果只有一个:被活生生撑到爆体!   “见了鬼的事情,给我开!”   爆体显然会死,十三郎觉得它恐怕等不到那么久,假如事实无法更改,他恐怕会被提前气死、憋死、委屈到死。   ……   四周轰鸣持续,山顶两人挣扎,分身很快被冲入身体的浩瀚力量所灌满,修为也如火箭一样开始飙升;与此同时,十三郎双眼赤芒一片,通体红点且隆起一团团鼓包,仿佛有无数怪兽想要冲出。他的两条小腿上的皮肤已完全裂开,翻卷露出鲜红血肉,条条粗大如指的青筋不停蠕动,好似一条条狰狞的蛇在血肉中穿行。在他的身体上,与小腿类似的地方还有很多,一些部位连骨骼都发出呻吟,不停宣告、警告着十三郎,这具身躯即将崩溃。   那可是武尊的身体!   冲击依旧在延续,万年吸附,这座山峰内不知积累了多强大的力量,绝大部分用在别处,如衍生房屋、维持阵法,或者与天上星辰沟通等等;此时所释放出来、被十三郎所劫难的部分,严格算起来恐怕连百分之一、千分之一都不到,就是这样,还是因为他的体质远超普通人,才能支撑到现在不死。   “蓬!蓬!”接连几声闷响,两条小腿、一条右臂、左胸侧肋各炸开一团血雾,标志着那股狂暴冲击取得成效,令几处经脉为之崩碎。将达极限的感觉骤然为之一松,汹涌法力如洪水般倾泻到身体的各个角落,同时传来的剧痛令十三郎紧咬牙关,几乎陷入最不可救药的昏厥中去。   自断筋脉,常人不能想象的事情。假如由十三郎自己来做,逐步施为且有所准备的前提下尚有无尽凶险,遑论这样蛮横丝毫不讲道理的方式?顷刻间,十三郎浑身浴血,仿佛被千刀万剐且被分解成一颗颗细小的微粒,哪里是煎熬所能形容。   还不够!   即便做到这种程度,十三郎仍无法遏制修为一点点朝下个境界攀升;脑海被无数记忆不断冲刷,十三郎渐渐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而是变成千万个、千万种不同的生物,同时经历着千万种人生。   天上飞、水里游、地上跑、土里钻,大地中生长,星空上翱翔,时而又穿梭在鬼蜮幽冥,下一刻重入无尽轮回,永无尽头。   “我快死了。”   十三郎死死咬牙不让自己陷入昏迷,不知在对谁说话。   修为仍在提高,境界持续攀爬,山峰已降至不足原来的一半,周围旋转与倒塌继续。时间呢?其实才刚刚过去片刻。   十三郎在坚持,摇晃着身躯不断挣扎,其双手肿胀如两只肉锤,夯打在身上丝毫不觉得痛。   “我快死了!”   他在狂吼,朝自己,朝不知名的对手,朝某种被寄予希望的存在。他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意义,仅根据以往的经验来判断,自己可以被杀死,但绝对没有理由这样死。   “差太多了……唉!”   冥冥中一声叹息响起,十三郎终于等来回应,方式却不如他所猜想的那样。许是因为神智混乱所生成的错觉,十三郎觉得自己的胸口印记处长出一只手,但不是伸向体外,而是顺着身体向下方游走,经过双腿探入大地,轻轻松松、随随便便一抓。   抓到了什么?十三郎不晓得。   那记声音响起的时候,十三郎已经失去了意识。此刻的他几乎散了架,空有一身无上修为却连站都站不住,松松垮垮瘫倒在地面。   再醒来,一切都变了摸样,又像什么都没有变。   ……   天还是那片天,除减少三颗星辰再无一丝异状;山也还是那座山,除了高度有所变化,形貌皆与之前一致。   睁开眼看到那座山的瞬间,十三郎不知怎地就生出念头,走完这座山将不再是五千八百七十三步,而是多出一步。   这真的是件奇怪的事。休说以十三郎的警惕,哪怕换个从未经过世事的人在他的位置,此时也没理由关注山峰有多高。偏偏十三郎就是这样,非但如此,他还下意识地以目光测了一遍,态度极其仔细,神情也很专注。   “五千八百七十四,为什么?”   数清楚山峰有多高,十三郎也从那种恍惚的状态恢复,自问后将那组莫名其妙的数字扔到九霄云外。目光四望,他发现到自己正躺在山顶,同时留意到周围的景物与之前那个空洞几乎一模一样,留意到自己胸口那个印记似乎更深刻,尤其是中央的那条线,颜色略显深重。   十三郎留意到自己的身体,惨不忍睹偏偏强大无比;他还留意到自己的修为,本尊于分身境界相当,距离最终圆满均只余一线,但给人难以逾越的感觉。十三郎知道这不代表什么,严格计算法力深厚程度、还有精纯等方面的话,因为这场变故,本尊已超出分身不少。   这些很重要,但又不是太重要,重要的是十三郎发现了别的,因此才能断定自己所处的不是刚才那个空间,进而判断自己经历的不是一场梦,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实。   身下的石头与上座山不同,带着纹理且有一个凹槽,同时身边还多出一个人:枪王。   枪王怎么会在这里?   十三郎很不解但已顾不上理会。他注意到枪王状态不佳,嗯,这个说法太客气,应该说枪王已难支撑下去,很快就会被这座山峰吸干。奇妙的是枪王并未意识到十三郎的存在,好似沉睡过去一样,或干脆是昏迷。   救人要紧,十三郎来不及多想,赶紧取出丹药为枪王服下,同时探手在其头顶,尝试着为其输送法力。   现在的他最不缺少的就是法力,当然这不代表十三郎的状态有多好,事实上他的伤比枪王沉重,更需要调养打理。两人的最大区别在于,同样身处在山顶,十三郎几乎不用管那道吸力如何,陆某人却不行。   说来也怪,几乎在十三郎的法力输送进去的那个瞬间,看似快要死掉的枪王马上醒转过来,茫然中四望发现十三郎,惊喜中微楞说道:“其它人呢?”   十三郎也是一愣,说道:“其它人?没和你分开么?”   枪王疑惑更重,回答道:“没有啊,我们相约寻找真典……咳咳。”   记起前事,枪王羞愧不能言,显然他至今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认为自己等因为贪心再遇凶险,最终劳动十三郎赶来救驾。   “算了不要说了,你先休息吧。”   十三郎也觉得羞愧,没好意思说出“这一切都是我惹的祸”,宽慰后说道:“不介意的话,我先把你收起来。”   事急从权,枪王沉默点头,心里明白十三郎不仅仅是为了救自己,同时也为了节省法力。山峰吸力如此庞大,枪王不断吞服丹药尚且供应不过来,十三郎不可能一人供应两人,最好的办法便是将他收入空间,由其慢慢打坐恢复。   一般人绝不能容忍被人装起来,枪王与十三郎之前无需顾虑这么多,同时对他的能力也放心。只不过,看似理想的计划做起来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十三郎挥手间神情突变得呆滞,表情好似见了鬼。   “收不了?”枪王变了颜色,很快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结果。   “收不了。”   十三郎从牙缝里迸出这句话,忍无可忍、最终还是按下请小不点尝试的念头,无奈抬起头,对着天空咆哮。   “真灵居然绑架人质!涅祖,你还要不要脸?” 第902章 人在迂途   “不要脸!”   反复尝试均以失败告终,十三郎无奈放弃将枪王收起来的念头,表情慢慢恢复平静。   “放得下才是真本事,服了你。”   空间装载以逃避危险,看起来是一条有效的手段,但在实际运用中,很多时候受到各种条件的制约而无法成功。   目标不反抗是必备的条件之一,但它并非最重要,因能装多半能制服,如对象不愿意配合,最简单的法子是将其打晕。   空间法宝,运用的真正难点仍在于空间本身,那就是对象必须在空间属性上处于独立状态。   两个简单的例子可对此限制做以说明,其一是山上的这些石头,假如装载能够解决问题,十三郎、或者其它人何须这么麻烦?一个个收进戒指、或最基本的储物袋便能破掉此阵。实际情形当然不能这样做,也做不到,原因便在于它们虽然能够被人拿到手中,但在空间上,它们与这座山是一体。   第二个例子有点极端,比如一个人,不反抗很容易被修士装起来,哪怕他与别人抱成一团。但如换一种情形,假设此人处于媾和状态……   结论是不行。   当然也不是绝对不行,挥刀断根即可。   奇妙的空间奇妙的规则,修士道法固然神奇,但规则就是规则,除非天人有成自成领域,谁都不能也无力违背。枪王此时的情形应算第一种,他就像山路上的那些石头,走动可以,但是装不了。   砍掉双腿行不行?十三郎不知道,也不可能冷酷到提出这样的建议,当然枪王的性格决定了他不可能答应这样做,估计他宁可自爆而死,给这座山该死的山陪葬。   最现实的法子是请小不点帮忙,以空间破空间,斩断枪王与山体之间的联系。应该说成功的机会相当大,因早在两年前小不点就曾尝试过同样的事,目标便是那些石头。   十三郎不肯这样,他实在太担心出意外;一来当初小不点并未登山,二来他猜测枪王出现在这里或许是涅祖故意为之,目的是逼他继续破阵毁山,以成全那朵黑莲。   事情为什么变成这样?还是说事情本来就是这样,所谓血鼎不过是幌子,血域的核心、涅祖所重的是那朵隐藏在无尽地底的魔莲?   十三郎无法知晓真相,但他肯定,假如这个猜测成立,十三郎做什么都没用,小不点再强十倍也断不开枪王与山体间的联系,反极有可能搭上她自己。   该怎么做?   ……   “能被真灵当筹码,应该是一种荣幸,可惜……陆某不识抬举,这样的好事,还是留给别人好。”   十三郎在痛骂兼做思考,枪王的脑子也没闲着;虽不明究竟,但他很快由十三郎的举动中读懂了该懂的那部分内容,神情变得决然。   “往生丹尚未服用,麻烦先生一并带走;陆某的命是自己的,不会任由……”   “我可没和谁签卖身契,没空再朝魔域跑。”   十三郎先是调侃着打断,之后冷笑说道:“想死还是显摆?无所谓,反正人家不在乎。”   自绝被讥笑为显摆,枪王羞怒交加、但又无可奈何,一腔豪勇顿化流水;十三郎所讲并非没有道理,枪王自爆伤不着涅祖一根汗毛,只要他愿意,自有别的办法将十三郎留在山上。   “那该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听话就是。”   十三郎应了句,站起身说道:“出点力,帮我捡石头。”   枪王茫茫然站起身,半响不明白十三郎所指。   十三郎心里琢磨事,没给枪王细致解释,捉石破石封石灭石以做示范,嘴里说道:“楞着干吗?照做。”   “……”   枪王艰难跟上十三郎的脚步,捡几块石头认真研究。   之前两年,枪王不是没试过破禁,可惜屡屡失败早已心灰意冷;此时见十三郎轻车熟路,再看到被毁掉的石头全无复生迹象,感到惊奇同时也忍不住模仿。   结果比较悲哀,无论他怎么努力,枪芒如何锋利将石头分成多少块,都能复原或者重生。无奈之下枪王依葫芦画瓢将石块碎成二十八份,再学十三郎的样子将其封印,最后也放火去烧……   结果依旧。   人品问题吗?眼瞅着别人轻松做到,自己却像个傻子一样毫无建树,枪王愤懑难言,不知不觉又被拉在身后;直到十三郎回头查看,才明白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不要浪费力气了。只要你曾经动过法、失过力,就奈何不了它们。”   挑要紧处略微解释几句,十三郎宽慰道:“捡石碎石就好,后面的事情我来做。”   枪王听得震撼无语,好一会儿才从失神中醒转,跟上说道:“如果是这样,先生应该好好调息一番才是。”   两年破幻,十三郎并非一鼓作气,曾在途中有过多次反复;如今的他法力虽然充足,肉身与精神却伤得很重,这般急着施法开山,非不自爱所能形容,几等于自残。   十三郎默默说道:“他们撑不了那么久。”   枪王微楞,随后意识到什么,羞臊难以再开口。   十三郎留意到他的神情,于是道:“也不仅仅因为这个,一来我是双修法体,自愈和静养的区别不大;再则破禁之后的法力灌输太猛,如再来一次的话,很难压制住境界。”   压不住境界……听到有人为这种事担忧,枪王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一边捡石头一边说:“所以先生想……将法力消耗干净?”   十三郎默默点头。他的确做此打算,将自己、分身还有枪王都弄成空壳,好歹能够先撑一撑。   枪王犹豫说道:“这样能行吗?”   十三郎回答道:“多半不够。”   问的是行不行,回答是不够,意味着十三郎自觉方式有效,但其深度还不够。枪王一边寻思着,忍不住问道:“先生如今,究竟是何境界?”   十三郎淡淡回答道:“圆满只差一线,但这个一线比较特殊……比较麻烦。”   嘶!后面一句根本没听到耳离去,枪王倒吸一口寒气,神情竟有几分惊恐。   十三郎的修为本就难以看透,此时与枪王同在一个层次,更加显得神秘;然而枪王知道他的过往,很清楚仅数十年前十三郎还是一个刚刚进阶元婴的小修士……事实上,枪王对十三郎的了解已经是过去式,他不晓得此刻的十三先生拥有魔族分身,更不知道所谓“法力灌输”之力并非全部用来提高十三郎的修为,否则会更加震惊。   还能说什么呢?内心感概真灵强大,枪王无奈说道:“那是上山,这次是下;离开山峰不与之接触,是不是就……怎么?”   发觉十三郎目光戏虐,枪王顺着他的目光朝脚下看,神情顿时变得极为精彩。   “居然追上来……”   山顶会移动,确切说移动的是那片带有纹路的石盘;无论两人走向哪里,那块石盘都像影子一样踩在脚下,根本走不出去。   事情正如十三郎所猜想的那样,涅祖真诚留客,不破掉这座阵法,谁都别想离开。   “这应该是阵盘。”   十三郎回答着枪王的话,自嘲说道:“大致推断一下,昆仑殿或许就是封印涅祖的阵法,时间太长已有所松动,所以他能做些事情,勾引一批批修士前来破解。结果我的运气比较好,瞎猫碰死耗子找到了正确方法。”   枪王大惊追问道:“那怎么办?”   十三郎淡淡说道:“到时候再说吧,办法总能想出来,实在没办法只好顺其自然,听天由命好了。”   “那怎么行!”枪王连忙说道:“可要是把涅祖放出来,岂非天下大乱?”   十三郎嗤的一声笑,讥讽道:“天下大乱?陆兄太高看自己了吧。”   这话怎么说的?枪王神情困惑兼有愤怒,心里想难道我讲的不对,你就不该有点责任感,大局观?   望着枪王一本正经的摸样,十三郎无奈说道:“陆兄的意思是:因为这些猜测,我应该与涅祖拼搏抗争,誓死不屈?”   话语中的嘲讽意味很浓,枪王涨红了脸,说道:“此事未必只与魔修有关,也许和灵修也……”   十三郎懒得听下去,说道:“那又如何?就算涅祖不杀我,难道我就应该陪着他在此赏花弄月?”   枪王挣扎说道:“救他未必能得到好;最多十八年,血域就会……”   十三郎冷笑截断他的话,讥讽道:“昆仑殿的由来只是我的猜测,血鼎才是涅祖的东西,血域开启还是关闭,我们能不能走,还不是他一念之间的事情。”   枪王哑口无言,有心争论劝诫……该怎么开这个口。这便是枪王不足的地方,如换成那些自禀高义的仁人志士前来,多半能滔滔不绝。   “别担心了,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   十三郎没办法解释太多,只是道:“层次不同,真灵哪有心情和下界蝼蚁较劲儿。再说你连涅祖是谁都不晓得,到底担心什么。还有,真灵这种生物……咳咳,不说知恩图报,多少还是讲点颜面的。”   除了层次之论有些道理,这番话听着实在不怎么靠谱,然而枪把子不在自己手中,枪王便是想舍生取义也没有资格,无奈说道:“陆某辩不过先生,可有句话不能不讲出来,大是大非之时,需以天下苍生为计。”   枪王也有迂腐的时候吗?十三郎心里这样想着,本想讥讽,话到嘴边忽又变了心思,临时改了口。   “有道理,但有个前提。”   “什么前提?”枪王好奇问道。   十三郎回答道:“大是大非、小是小非、是是非非,归根结底在于一条:谁是谁非。” 第903章 长出翅膀的蚂蚁   又是两年滑坡路,艰辛不语只畏无。   无乃无力,无方向,无志,还有无念。迈出最后一步之前,精疲力尽的枪王忍不住问:“假如,假如事情不如先生所想,涅祖改变主意怎么办?”   十三郎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加上疲惫空乏到极致,随口应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鸟未尽兔未擒,他老人家为何改变主意?”   或许是认为准备妥当,又或因力竭真的揣着听天由命的心思,十三郎脚步不停,挥洒丝芒如百爪怪径直出山。枪王暗自叹息一声,紧紧跟在其身旁,心情始终忐忑。   “改变主意”并没有发生,枪王未尽的话因而没能说出口,三方块垒被清空的那个瞬间,两年前的那一幕再度发生,唯受术之人变成两个。   三星沉降,周围世界又一次崩塌,但其中心不再是那座山,而是被两人踩在脚下的阵纹。幸运或者奇妙的是,不知是不是因为枪王也在这个过程中出了力,还是因为涅祖他老人家知道十三郎难以承受与兼顾,又或者根本就是规则;当三星沉入十三郎的眉心,无匹法力自脚下涌来的时候,枪王自动成为其中的一份,不需要十三郎从中转嫁。   这是好事。因伴随法力用来的还有各种驳杂记忆,偏偏十三郎没本事将其随同法力转移,因而降低了风险。由此十三郎不禁生出念头,假如之前他将一家老小都请出来破山,分流修为提升境界,岂非皆大欢喜?   念头一闪而过,此刻十三郎没有时间检讨自己的得与失,精力很快被自己的所见所感吸引。他的视线再度随着三星看遍昆仑,再度看到那朵隐藏在塔内祭坛内的那朵黑莲,并看到它展开第二片莲叶,生机更加茁壮。   那是重获新生的感觉。   魔莲全部展开会如何?十三郎来不及、也没有心情去想,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极限,这一次能否挺过去已然是未知数,哪还管得了之后。   洪涛巨力再度冲刷,昆仑殿里的魔修再度经历那种天崩地裂之大恐怖,仍无法弄清事实由来。最可悲的无疑是来自天狼的青衣修士,之前得到的一切多化乌有,修为很快降至化神以下,且仍在继续。   “不!”   凄厉哀嚎回荡在各个角落,十三郎看到了青衣,看到了其它分散各处的魔修,甚至还看到了刚刚从那座塔内出来的林晚荣,与闪灵大长老的身影。   他看到他们的变化,看出两人与天狼青衣之间的区别,看到蓝瓶儿正忙着什么,看到了她的目光。   十三郎认出那道眼神,凭的不是对其目光的熟悉,而是曾经在乱舞城内两次体会过的感觉,于是他肯定了自己的推断:蓝瓶儿就是灵妙法尊,也就是妙妙。   隔着无尽距离,蓝瓶儿似乎也看到了他,神情流露出震撼,更多的是不甘与怨毒。   “当真是你!”   为何要说当真?蓝瓶儿、灵妙法尊、或者说妙妙知道什么?如今又会作何应对?十三郎通通不晓得,也不在乎。因为他觉得,此时如能与之当面,自己可轻松、且一定会亲手将其斩杀。换言之,他眼中的蓝瓶儿,已经是个死人。   死人不值得放在心上,但需要亲手去杀,十三郎首先要做的是让自己活下来,保证不要被那股巨力冲垮。   本尊、分身,与枪王,三个空瓶子很快被山峰传来的浩荡力量灌满,开始朝更高的境界攀升。按照十三郎的估算,此时整个剧变的进程只有小半,也就意味着另外一件事,除非上次那样的奇迹再度发生,胸口星印再出援手,两人需要另谋出路。   智者从来不肯将希望寄托于无法掌控的事物,彼此交换目光后,枪王从怀里拿出往生丹,说道:“有劳先生为我护法。”   十三郎也拿出一枚往生丹,认真回应道:“你如果死掉,我会坐守此山不出。”   枪王微楞,但没再说什么多余的话,抬手将往生丹送入口中,盘膝坐倒调气凝神,引导修为进入识海。   十三郎微晃将分身放出,着其吞服往生丹,静坐开始沟纳天地。   路上定好的策略,当巨力无法宣泄时,枪王冲击化神破境。区别在于十三郎原本计划为枪王转接过渡法力,此时变为枪王直接吸收,于是加大赌注,命分身尝试同样的事。   分身到底是分身,不能凭空变出一只胭脂鸟,更谈不上复制星印;其体质纯粹,比本尊弱但也少了诸多限制,所以能这样做。   更简单,但也更凶险。   那句赌咒一样的话没什么实际意义,顶多算一次试探。   算不算反击?应该算。力度不大,但其态度坚决。   ……   修士化神,常被表述为天人合一,意思是达到这个层次的人已不再是纯粹意义的人,而是与所处天地有某种程度的融合,彼此感应,彼此想通、甚至荣损与共。传闻中,每增加一个化神修士,其所处的界面、也就是天地便会增加一份力量,就好像大树新生一条根须,海洋多了一条支流,底蕴更加深厚。反之化神修士死亡的话,意味着那颗树、那片海增添一道伤口,其深、其痛由修士的修为与融合程度所决定。   假如这种说法成立,便意味着化神修士最好只增加不要减少,否则就会让所处界面逐渐因“受伤”走向衰退,直至最终消亡。为了完善、或纯粹为了安慰自己,修士们“发明”另一条理论:化神修士死亡后,其对天地的感悟会重归于自然,就像落叶变成肥料,继续滋养着本体。   修士寿元、乃至修真界的寿元通常无法与界面相比,这种理论因此无法得到验证。无从验证的事情没必要纠结,但被所有修士认定的是,冲击化神是修士最重要的关口,没有之一。   有无数实例可证明这一点,最最明显的一条,化神修士是修道过程中唯一存在不完全、也就是“假”这个概念的境界,与已知的、其它任何层次都不相同。打个比方,人们常说的假婴、假丹,并非指的修士进阶出现问题,而是其根本还没有开始冲关,仅停留在前一个极其接近的层次。   化神不是这样,它存在一个真正的“假”,表面看就是化神修士,但因与天地之间的融合达不到标准,终生无法寸进。   人们拿这样的例子作为“化神最重要”的证据来使用,一方面是为了表达对天地的敬畏与对化神修士的尊崇,同时也在某种程度上表明冲击化神的难度……连天地都知道化神太难,才允许修士以变通的法子进入到其中……虽将其后路无情斩断。   化神艰难,意味着冲击化神之前要做许多事,要花很多功夫做准备,并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   此时此刻,枪王与十三郎的分身状态如何?   答案是:除了修为,其余皆一塌糊涂!   这样的状态冲击化神,结果会怎样?   无论让谁来回答,恐都会给出相同的结论:要么死,要么是个假货。   ……   天地轰鸣,整个世界变了颜色;真典塔上方,蓝瓶儿面色铁青,望着周围的目光在慵懒、冰冷之间不停变换,难以定格、并作长长叹息。   “真的需要这样做?”   身后,林晚荣与闪灵大长老神情呆滞,身体摇晃乃至颤抖;两人气息粗重但不均匀,修为也如涛头之舟一样上下起伏。一眼望去,两人身体上好似缠绕着无数根丝线,尽头连着蓝瓶儿的身体,掌握在她的手掌。   丝线不停闪着光,与两人的气息起伏相呼应,似维持,又像是在抽取。犹豫中的蓝瓶儿几次咬牙,最终仍因不舍而踌躇,难以做出抉择。   “辛辛苦苦养出三奴,一只猎物都没有引来就……”   轰隆隆!天空突爆惊雷,蓝瓶儿震惊抬头,本就失色的脸庞更加苍白,当场叫出声来。   “这不可能!”   绚霞流彩,叠云翻涌,仅余的二十二颗星辰被遮挡在身后,天空反倒更加明亮。目光所见,以极远出的某个点为中心,万里天空浩荡成雷,潮水般的云彩裹着潮水般的魔气聚集向中央;层云之中秘雷如雨,声势直传千万。   “化神天兆,这是化神天兆!”   蓝瓶儿脸上慵懒的神情不再,冰冷被驱散,眼里只余下难以置信,伴有浓浓嫉恨与几分惊慌。   数百年谋划,付出无数心血,事情发展到现在,已完全脱离其掌控。   居然有人在这里化神?居然有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化神!更重要的是,从天变所处的方位看,蓝瓶儿一眼便能认定引发的人是谁……   “萧,十,三,郎!”   天兆是真的,无论她的叫喊声如何凄厉也阻止不了,片刻后,稍稍安定下来的蓝瓶儿沉默下来,目光死死盯住天变异象,同时在心里计数。   距离太远,她没有能力看到对方是成功还是失败,于是换一种法子,由天兆持续的时间长短、大致推断一下。   化神天兆,典籍记载、或以蓝瓶的经验论,最短半个时辰,长可达两三个时辰、甚至更久,据传此项与进阶修士的强弱有关,但无具体标准。   半个时辰过去,天兆丝毫没有消散迹象,蓝瓶儿的心渐渐落定,神情渐渐走向实处。   一个时辰过去了,又一个时辰,再一个……蓝瓶儿脸色再度发生变化,越来越难以相信自己所见。   “怎么可能……”   四个时辰之后,蓝瓶儿难以再看、等下去,于是毅然决然地扭过身,抬手按向林晚荣两人的头顶。   “君临,天下!” 第904章 有客自远方来   一个世界许多个点,一点一世界,诸多世界共享同样不同样的时间,发生很多事。有些时候,不同的点之间会因某些原因联系起来,非界面间隔所能阻。   某日某时的某个点,与魔域相通的血域内剧变连连,亿万万生灵被惊醒;与此同时,平静已久的乱舞城再生波澜,波及各个角落,持续的时间却很短暂。   ……   六十寿诞,被凡人称作花甲之年的乱舞学院活力十足,不少年轻学子开始在修真界崭露头角,与之相对应,这里逐渐真正成为一个非宗非派但有完整体制的上佳之地,为周边万里之内修道者所向往。   时逢又一轮仙讯,各个讲道地点集中了大量民众,还有不少从外地赶来的修士,正以热烈且透着喜庆的方式聆听学院教习与学子们讲道。   “道者,天地之至理,圆满之术也。修道即为补缺之法,因人必有缺,天道无损……”   台上之人朗朗而谈,台下修士与民众肃穆有致,记下或与心中所想做对比;等到台上之人讲完,或有修士提出质疑,彼此辩驳或争论,激烈有之、恭敬亦有之,偶遇尖刻者讥讽嘲笑乃至谩骂,总归限制在“讨论”范畴,一派欣欣意像。   九处仙讯地,处处皆如此情形类似,城内还有不少地方,一些道行高深的修士不屑于听那些低级学子讲道,三三两两聚集起来切磋、或寻些法器宝物进行交换,彼此也都和和气气,甚至称得上小心翼翼。   不是修家不桀骜,实碍乱舞有森规;如今的乱舞城可不是当年那个群魔乱舞之地,非但拥有各族高阶修士坐镇,且修建了传送阵法,与魔宫直接连通!   这是荣耀,同时也是最大、最有效的威慑。根本不需要学院刻意强调,来此的修士个个都得把性子收敛起来,本本分分做人。   城中央,学院大门长年开放,除不准飞越外,谁都可以随意出入。进门第一道景致,白衣书生背手眺目,似迎接,又像是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按真人比例完全模拟出来的雕像,取材普通装饰也很简单,唯一能拿出手的便是其工艺,神情惟妙惟肖,连目光都显得很传神。   乱舞学院第一任院长:萧十三郎。   今日学院格外忙碌,进出大门的人很多,每一名出入者经过此地,包括哪些从别处赶来观摩的修士都会朝雕像施礼,神情颇为恭敬。还有不少普通民众也会前来,碍于院规不敢叩拜上香或祷告,遂默默肃立片刻,心里默念几句,再安安静静地离去。对于这样的行为,学院从来没有人出来阻止,只是在旁边额外弄了快小牌子,写几句话提醒人们不要耽搁太多时间,以免造成拥堵。   “不伦不类,成何体统!”   大门外的某处角落,三名头戴毡帽的修士低声交谈,为首之人身形高大粗壮,神情不怒自威,站在那里如一座山岳般伟岸。其左右两侧各有一人,左首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子,带着面纱看不清摸样如何,唯由身形判断,当为一名年轻少女。右侧一老者,獐头鼠目满脸猥琐,此时正望着那座雕像啧啧赞叹,只碍于壮汉威严不敢发出声。   “我觉得很好啊!”   蒙面少女声音娇脆,偎在壮汉身边说道:“师兄真厉害,把道院都搬到魔域来。”   壮汉微微皱眉,低声训责道:“知道这里是魔域,讲话小心些。”   蒙面少女缩起脖子,娇声道:“怕什么,现在灵魔正在合作,师兄在这里地位尊崇,若被他们知道我们的身份,供起来都来不及。”   壮汉有些无奈,轻轻弹指施展一个小法术,这才冷声说道:“灵魔合作不过是权宜之计,只要一方强大起来,迟早都会想吞并对方。”   蒙面少女难以辩驳这句话,一时沉默后说道:“师兄大概不喜欢这样。”   这话是废话,萧十三郎如果与大汉一样的心思,断没有在魔域成立构建学院的道理。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他的心原本就在魔域,于是乎……   猥琐老者显然想到了这一层,默默叹息说道:“少爷他……莽撞了。”   壮汉冷哼一声,说道:“莽撞?他不是莽撞的人。我看他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活。”   语气森严,老者不敢开口辩驳,蒙面少女持宠站出来表示不满,闷声说道:“老师干吗这样讲,师兄做了那么多大事,哪一件不是天大功劳。就说这间学院,虽然帮的是魔修,也替道院扬了名,怎么叫不知死活?”   壮汉回答道:“这些事情你不懂,功劳越大,有时候越麻烦。”   少女不满说道:“老师不说,萌儿当然不会懂。”   壮汉无奈说道:“告诉为师,你是从什么时候起知道乱舞学院的事?”   少女得意说道:“早知道了,一直想亲眼看看。这不,尊者合议证实此事,萌儿才能跟着老师一起来。”   壮汉说道:“既然早就天下皆知,为何还需要为师亲自来验证?”   少女没办法回答这句话,索性发嗲卖娇摆无赖,扯着壮汉的衣袖说道:“老师直接讲不就行了,萌儿没那么多坏心眼。”   这叫什么话!骂我坏心眼?壮汉甩甩衣袖朝老者说道:“灵机,你来讲。”   “呃……”   灵机老脸泛苦,无胆抗辩,只好转到壮汉身后,对少女略略低语几句。   “什么?怎么可以这样!”   没说完少女便已大怒,喝道:“照你这么讲,他们是要给师兄按罪名?那样的话,乱舞学院的事情不能说?”   灵机苦笑不知如何是好,内心感慨这小姑娘修道修傻了不成,一两百岁的人,怎会如此单纯。   “请令师出面,不是因为他适合扮魔修,而是因为百年大比,那边要夺院长之位……再说这件事情怎么可能瞒着?让蛮尊前来,不仅为了把事情坐实,还可令蛮尊难做。”   不能不说透又不能说得太透,灵机为自己接了这个烫手山芋感觉命苦,悲愤的声音说道:“这件事很麻烦,窃以为蛮尊就不该答应……”   壮汉此时微微一笑,回首望着老者说道:“不要管本尊,你本山君门下,又为何答应跑一趟?”   灵机苦着脸回答道:“小老儿人轻力微,不敢不……蛮尊明鉴,我的确想来亲眼看一看。”   壮汉说道:“那就告诉本尊,你看到了什么?”   灵机神情更苦,犹豫再三才说道:“小老儿直言快语,蛮尊不要责怪才好。”   壮汉笑骂道:“你也有脸说自己直言快语,快点讲来。”   灵机干笑几声,忽挺起胸膛肃容说道:“小老儿以为,乱舞学院基础虽薄,但其活力、潜力十足,创院之人天纵奇才且存活于世上,如能顾守千年,此地当不下于紫云岛。”   说创院之人而不说十三郎的名字,代表着灵机的认知与态度;换言之,乱舞学院能否按照他预测的那样发展,与萧十三郎能否像真正院长那样顾守有关。   “这么厉害!”严萌着实吓了一跳,忽想起适才灵机所讲的话,拉着蛮尊的手追问道:“那样是好事还是坏事?不如把师兄找回来,依样搬到灵域,搬到我们那里去。”   蛮尊不答,目光仍看向灵机。   灵机无奈回答道:“少爷在这里可以做的事,放在灵域和紫云,是万万行不通的。”   严萌瞪大眼睛,追问道:“为什么?”   这次灵机不再说话,目光看向蛮尊,心里想你总不能让我说道院内部面临倾轧,萧十三郎已成为刀尖上的舞者火堆旁的蚂蚱,有可能被除名、甚至除命吧。   “也不是绝对不能,只要……”   蛮尊的话透着思索,表情与其粗豪的面容显得不太相衬,其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那座雕像,半响说道:“你们说,按照传言判断,那孩子现在什么修为?”   话题折转得太突然,灵机一时绕不过圈,严萌想不到那么多,立即接口说道:“大修士,或许是化神!”   “胡说八道。”蛮尊拧起眉笑骂道:“怎么不说比为师还厉害。”   严萌撅起红唇抗辩道:“师兄杀了那么多元婴,还有一名大修,当然比大修更厉害。”   “厉害不等于境界。”蛮尊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情,转过头下令:“灵机来说。”   “……”   灵机老脸皱成一团,支支吾吾半响才说道:“这个,小老儿许久都没有见过少爷,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进阶这么快,也许……可能……应该……”   “也许个屁!你是不敢……嗯?”   蛮尊的话到此为止,视线中,一名绿衫少女自学院大门袅袅走出,不知怎地目光投向这里,之后就再也挪不开。   “小宫主!”   “嘘!”   严萌的惊呼被灵机喝止,老头子紧张得直搓手,枯唇蠕动似在祷告什么;蛮尊脸上也有谨慎,然更多是好奇。   山君弟子的祈祷没有生效,小宫主远远望着三人,先是一愣,不知怎地忽然泛出笑意。她先是朝这边招招手打着招呼,随后如见到朋友一样,径直走了过来。   “嗨,你们好。你们可是从道院来的灵修?” 第905章 尊威难度   对乱舞城的修士乃至凡人来讲,小宫主其人、其名早已不是秘密,至少有一半人曾在不同场合亲眼见过她,有不少修士、普通人曾与之说过话。   这是乱舞学院的特色,也是小宫主的特色,普天之下绝找不出第二个。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小宫主的真正背景,包括小宫主这个称谓也没有太多意义,与“如花”一样,基于亲昵的叫法而已。大家了解更多、且津津乐道的是她与那位久不露面的院长之间的关系。同时在经过几场不大不小的波折后,人们还知道有人对其暗中保护,个个深不可测。   基于这些原因,小宫主虽喜独行,但除掉那些太蠢、太不懂事的半吊子外,很少有人敢于招惹。当然,小宫主自身足够强大,通常讲敢招惹她的蠢货讨不到好。   这些不重要,真正令蛮尊好奇的是:此时周围人来人往,小宫主为何独独注意到他们几个……一口叫破身份。   有蛮尊在场,小宫主怎有这个本事?心里这样想着,蛮尊悄然放出一丝神念,不知不觉横扫周围百余里,并未发觉有何异常。   “莫非有魔宫长老在此!”   乱舞学院毕竟刚刚起步,很难想象这里会有比蛮尊更强大的修士坐镇。心里闪过这般念头,蛮尊忽又想到假如有比自己更强的魔修识破身份,怎会容许小宫主亲身涉险,明摆着讲不通。   思量中,语气惊人小宫主已走到几人身前,笑盈盈开了口。   “说话呀,你们是从道院来的吗?”   “……”   面对这般直接的“讯问”,堂堂尊者从头发到脚趾甲都觉得荒谬,根本无言可对;身边灵机恨不得立即施展土遁大法,哪里敢应声;反倒严萌颇有巾帼不让须眉志,挺起胸膛说道:“是又怎样?”   “我的个天!”灵机脚底一软,险些咬断两颗门牙。   “真的?!”   出乎所有人意料,或者说这样才符合之前的举动,小宫主脸上惊喜明显多过担忧,至于害怕什么的更是半点都看不出来。以至于几人都忍不住怀疑她根本就是个灵域间谍,见到几人是他乡遇故知、险境逢亲人的感觉。   需要提到的是,与魔域别的地方相比,乱舞城还有一个特点,在这里谈论灵修,通常不会引来仇恨的目光。这不代表魔修喜欢灵修,但不至像生死仇敌那样厌憎;甚至有些时候,人们还会以灵修的身份拿来取乐。比如修士之间说“你不会是灵修吧”“你是不是灵修弟子”等等,这类话更多被理解为无伤大雅的玩笑……最多理解为恶作剧,谈不上陷害。   为什么会如此?原因同样出在第一院长身上。正如此时灵魔两域修士都知道的,萧十三郎灵魔双修,其身份早已成为不能公开、但又人人皆知的秘密。这便意味着谁若真的视每一个灵修为大敌,首先要做的是推到那座雕像……不是此时站着的那座,而是存在于无数人心里的萧十三郎。   蛮尊等来此时间不算久,但以他的本事,很快就能对此异象有所了解。因此几人刚才的反应并不算错,或许小宫主是瞎蒙、或许她是和几名外来魔修开玩笑,都能说得通……类似情形在小宫主身上不是没有过,曾吓破不少人的胆。   玩笑归玩笑,小宫主可以开,别人怎么行!因为小宫主前来,蛮尊不能不将法术收起,严萌这声吆喝音量不低,顿时引来不少目光。   “真从道院而来?那你一定认识萧哥哥了?这位姐姐是哪一期学子?看你的修为不怎么样,应该是和哥哥同一期的吧?还有他是谁?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夹头夹脑一通连珠炮般的追问,小宫主丝毫都没有防范几人的概念,上前捉住严萌的手说道:“啊对了,姐姐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带面纱?听说紫云岛很漂亮,能不能……”   “够了……不是,你先等等。”   小宫主的话完全没有逻辑可言,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丝毫不管对方爱不爱听。平素只有自己“无脑”为难别人,严萌何曾遇到过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再说小宫主所问的问题不伦不类,萌妹子费好大劲儿才弄明白她的意思,居然是……与十三郎一期的学子,修为就应该不怎么的!   最不可忍的不是这个,小宫主问及面纱时,脸上分明就是“多半摸样也不怎么样”的神情……   头脑一团迷糊,严萌忘了计较别的,甩开小宫主的手喝道:“你谁呀,凭什么说我们是灵修?萧师兄是你什么人,凭什么哥哥叫得这么亲?还有,你修为很高么,依我看也不怎么样,再说你这样子……”   “噗!”灵机在一旁吐了口浓痰,心里想这叫什么事儿啊,咱赶紧撤吧。   “咳咳,萌儿等一下。”   对方没有“家长”在场,蛮尊原不打算出面,此时眼见着两个女孩之间由好奇绽出火星,且周围已有人注意到此处纷纷侧目,他不能不站出来辟谣。   “这位姑娘,本……咳咳,小徒心性单纯言语唐突,姑娘莫怪。敢问姑娘是……”依然要装陌生,蛮尊心里转着念头,暗想不要因此大打出手、被逼胁迫人质才好。   这样的距离,老祖宗亲至也阻止不了蛮尊拿人,当然他并未考虑到那一重,只想赶紧化解此事开溜,同时下决心日后再不能对徒儿过于溺宠,非得好好教导一番不可。   “我是如花,萧哥……萧院长的师妹!”   小宫主自报家门,理直气壮且得意洋洋说道:“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能认出你们的身份?”   严萌在一旁使劲儿点头,蛮尊同样很想知道、但不能不装着不在意,佯怒道:“姑娘说话注意分寸,本座师徒乃蛮族修家,怎会与道院有牵扯。”   哈的一声,小宫主当场笑喷,讥讽道:“还装呢,我又不打算抓你们……糟了!”   真糟了。   就在小宫主准备揭开谜底的那个瞬间,乱舞城内各个地方、成千上万人、包括小宫主自己,同时发生剧变。   ……   仙讯台周围,没有任何征兆,人群突然倒下一片,接着是另一片,又一片……那种感觉就好像有无数勾魂使者驾临此处,同时夺取无数人的性命。   喧哗顿起,哀嚎悲鸣之声随后响起,相熟的人大声呼喊着同伴的名字,失去亲人的人开始痛哭嚎啕,周围更多的是一张张惊恐的面孔,以及被恐惧所充斥失去理智的双脚。   人们开始奔跑,哭喊,大叫,践踏,顷刻间,庄严静穆的会场变成了地狱。   修士们很快反应过来,外来之人纷纷飞上了天,周身光华缭绕如临大敌;台上教习与学子们赶紧飞临出事现场,各施手段试图找出因由,又或将那些倒下的人实施救治。   结果丝毫不能改变,每一个倒下死去的人脸上都带着微笑,神情几称得上安详。很快的,学院教习们将精力从死人身上移开,转而命令弟子们着力防止还有其它类似状况发生。   如何防范得了。   发生类似状况的不是一处两处,而是蔓延到几乎整个乱舞城。酒楼茶肆、沿街小巷乃至田间地头,到处都是无声倒下的身影,随处可见一张张微笑的脸。   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哭号声从各个角落冲上天空,连成了片,结成了势,如飓风席卷到每一个角落,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   不知什么时候,城内出现第一处火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城内出现第一个被杀死的人,第一家被抢掠的家,第一个被仇家灭掉的门。天灾必然伴随着人祸,未知恐惧最易激发兽性,短短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内,平静了近乎一个甲子的乱舞城,彻底大乱!   “终于来了吗?”   城主府,城主依莲获知消息后,并未显得如何惊慌,甚至连意外的成分都很少。年近七十的她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往日稚气早已褪尽,只余下干练与威仪。经过一番核实,汇集各方传来的情报,城主府、乱舞学院相继传出命令。   学院教习全体出动,汇七族修士封妙音门;城卫军全体出动,在城内清缴、捉拿法尊余孽,同时负责治安与稳定。   法尊余孽?对乱舞城的普通民众来说,这是一个让他们觉得陌生的名字;那些经历过当年之事的老人,在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均不禁从心头升出股股寒意,好似时光瞬间倒流。   “任何敢反抗者,杀!”   沉声说出这句话,依莲重重吐出一口气,好似放下千斤巨石一样将身体靠在椅子上,神情有些惆怅。   “不以人命为数……老师,您担心的事情真的来了,弟子该怎么做?”   ……   城内剧变连连,最大、最有可能带来滔天灾祸的却不是那些普通人,而是发生在三位远方的客人身前,蛮尊的眼皮底下。   “糟了!”   惊呼响起的同时,蛮尊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什么事情都顾不上,气势冲天而起。与他一道释放气息的是小宫主,磅礴威压如渊海席卷四周,竟丝毫不比蛮尊弱!更为恐怖的是,一股股无形气息自四面八方汇集到她的身上,宛如江河聚于大海,掀起无边狂浪。   “魂落,封!”   根本来不及多想,距离小宫主最近的蛮尊抢先试图将其镇压,出手便是全力。几乎同一时间,学院内部某处禁制重重的楼宇内,剧烈光华不停闪耀,一股传送之力酝酿后展开,很快从中走出三人。   老祖宗一马当先,面寒似铁,眼里的火焰似能将空间烧灭。   一步便踏出学院的门,她喝道:“妖妇,这一次,你休想再跑……咦!”   声音骤然停顿,老祖宗望着蛮尊三人,勃然色变。   “灵修?大胆!” 第906章 一气三清,三桃四士   “走!”   蛮尊不认识老祖宗,但他一眼、不看也能体会到其强大,何况有人与之同行。走字如吼,吼声如雷,空中陡现一头蛮荒巨象,身形足有百丈。   百丈荒兽迎向老祖宗等三人,蛮尊挥手卷起严萌与灵机,毫不犹豫转身就逃。   数十年前,严萌曾以巴蛇之魂技惊四座,作为其老师,蛮尊所用的妖魂恰恰是荒象……可见其对这名女弟子的溺爱程度。   巴蛇吞象,诚然那条巴蛇不可能吞得了这头象,总显得不那么吉利。此时此刻,向来不、也不可能信邪的道院尊者在心里默念并祈祷,可不要因为这点歧义,造成师徒同葬之局。   “拦下他!”   百丈妖魂威势如山,老祖宗却连看都没有看过它一眼,其身形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笔直如箭矢迎上去、冲过去,冲破巨象那张可怕狰狞的大嘴,冲散其身体,一直冲到小宫主的身边。其身边两人左右闻言身动,好似残影划过空中,转眼已是千米外。在那里,蛮尊踉跄着自虚空内闪出,面色苍白中透出几分绝望,张嘴便是一口鲜血。   蛮尊没指望巨象能够战胜、不,没指望它能够阻止对方多久,但似这样一击而破……不问可知那名老妇人的实力又多强。非要形容一下的话,蛮尊觉得自己此生都没见过有谁能与之相比,连老院长都不行。   “这运气,真是……”一边懊悔一面庆幸,蛮尊惨笑中很快留意到一个事实,那名强悍到恐怖的老太太的真正目标似乎并不是他,而是那个气息越来越强横的绿裙少女……于是生出一丝侥幸,进而有所决断。   “走!”   “老师!”   “快走!”   悲泣声中,两条人影被蛮尊一上一下抛出,灵机一头栽想大地就此不见,严萌如流星般飞射升空,蛮尊本人咆哮转身,嘶吼中疯狂挥洒神通,同时拦住两名大能。   “蛮族修士?”   “不自量力!”   两名魔宫长老先后冷哼,虽因蛮尊搏命一时拖住手脚,神情却没有丝毫担忧。两人与其激战不忘捏碎灵符传出号令,学院内顿起数条身影,分头朝严萌灵机消失之处追踪而去。与此同时,乱舞城内各个角落响起一声声断喝,一条接一条身影窜至空中,构筑起一张飞鸟难遁的天罗地网。   “谁都别想走。”   “留他们性命!”   老祖宗的声音淡淡响起,传令后转身喝道:“妖妇,给本座滚出来!”   带着一丝痛惜,一丝不忍,更多的还是历千百年无法消散的怒与恨,老祖宗双手连挥,其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七道琉璃般的光柱,璀璨之光扶摇直上,汇于苍穹之顶。   光柱源于七种法器,共同组成那座连遁法都封死的法阵;老祖宗手中还有一只金漆木鱼,正如高僧礼佛般徐徐敲响,一声一震,一震一雷,屡屡轰向小宫主的头顶。   不知有多少年,已罕少亲自出手的老祖宗非但动用了阵法,还自持法器当场厮斗,可见其对此战做了何等充足的准备。反之小宫主情形明显不妙,一来其神智似乎极为混乱,表情狞恶中透出无尽挣扎,身体内似有什么东西与那只木鱼连在一起,每次敲击都形成共鸣,进而带给其更多伤痛。   即便是这样,她仍能与老祖宗周旋,且不落下风!   周围风暴已然剧烈,一股股灰色气流从城内各个地方涌过来,千军万马般朝那座七彩阵法冲击,冲入小宫主的身体令其气息更加强大,且不断朝天空仰望。   “君……临……啊!”   一字一口血,小宫主努力念出一句完整的话,总也成功不了。她的身体好似被千万根线从内部扯动,不停颤抖并摇晃,不断泼洒鲜血。   低下头望着老祖宗,小宫主断断续续的声音说道:“老东西,你为何在……你是如何知道……”   老祖宗冷漠摇头,说道:“一气三清很了不起,不是本座发现的你。”   小宫主茫然不解。   老祖宗如实说道:“数十年前你上了如花的身,原本不被本座所查;可你太贪心,不老实蛰伏还想借机在十三郎身上种一缕魂丝,试图重新成就三清之气。”   “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小宫主难以置信这个事实,尖叫道:“这不可能!”   木鱼声更急,老祖宗唇角抽搐几次,讥讽道:“如今的你再也休想做到三清合一。而且本座断定,既然这样着急,证明你送进血域那股气此时也在灭亡之中,或许就是因十三郎所致。”   “萧,十,三,郎!本座要你生死两难!”   小宫主凄厉大喊,声音断断续续显得格外诡异,她扭过头,竭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宁静些,冷笑说道:“老东西,上次作战你被本尊种下阴魂诅咒,注定不得好死!”   老祖宗神情不变,说道:“相信我,你落在本座与萧十三郎手中,才是真正不得好死。”   ……   “一气三清,果然很了不起。”   山前石上,眉间三点星光,似能照亮宇宙苍穹。借助尚未完全消散的三星余威,十三郎得以暂时体会到俯瞰整个世界的感觉,胸藏千万里。   遥遥眺望远方,十三郎说道:“但也只是一口气罢了,终究有办法破解。”   枪王疑惑问道:“一气三清?妙妙?破解?”   十三郎回答道:“她在下面闹出点事……稍后再说这个,对了,感觉怎么样?”   枪王挺胸说道:“很好!”   的确很好,何止很好?千年苦修,犹如在黑暗中摸爬滚打,一朝破镜,恰似身躯被朝霞映透,带来的变化不仅仅是强大那么简单。枪王的视野自此完全改变,周围点点滴滴都与以往不同,显得清澈而宁静。   山还是那座山,殿还是那座殿,但在枪王看来,这个世界仿佛变成了点与线的集合,只需将那些点、线理清,虚幻自然扫空。   早在乱舞城的时候,老祖宗曾判断枪王根基深厚修为精纯,一旦破镜,大有希望在极短时间内冲上中期。如今事实与老祖宗的判断并不相符,得山峰灌顶、且受天道之赐的枪王非但没有达到那一步,连气息都显得不太强盛。   生怕十三郎误会,枪王解释道:“先生放心,化神与元婴完全不同;血域和沧浪也不一样……陆某心里有数,如以战力衡量,此时的我绝不会输给化神中境。”   话语有些含糊,原因是枪王成道的时间毕竟太短,尚需时间巩固及领悟。至于环境方面的表述,分身同样进阶成功的十三郎其实很明白……因为魔气精纯程度完全不一样,血域化神与沧浪破阶的内涵也不一样。简单打个比方,沧浪化神如果是气,此时的枪王就是水,体积小十倍,纯度精度高十倍。   大概如此,具体如何需慢慢摸索,非一日之功。   枪王说道:“此处若还是之前那种程度,陆某一人便可破解。”   豪气干云的表情仅维持不到一息,枪王环顾周围默然道:“可这……”   化神时心无旁骛,待一切定格停息后,他们又回到一座“新”的山峰面前,脚下依旧踩着阵盘,上面的线条更加浓稠,且泛着幽幽的光。此时此刻,两人身边又多出几个人,蓝山蒋凡等萎顿于石台上,独缺百花仙子一人。   面对的是涅祖,己方尚有人质在其手中,新获巨力的枪王讲不出太多豪言壮语,只好以决心表达宽慰。   “如何抉择由先生定夺,陆某但只有这条命。”   这是真心话。死境中能够看到一生所求,枪王觉得自己马上死了也已经心甘,余下的问题是,此时的他们到底有没有拼命的资格,以及如何去拼。   “动不动就是命,你这条命放在下面值钱,在这里……呵呵。”   一句呵呵代表着全部,十三郎早从小不点的口中得知其老祖强大到何等程度,更有哑姑座下四大鬼尊做参照,明白此时的自己与枪王仍只是蚂蚱,充其量个头比以往大许多,仍不值涅祖一声轻吼。   随手将“昏睡”的蓝山抓在手中,十三郎说道:“先让他们醒过来。”   ……   片刻后,蓝山等人一一醒来,情形与枪王之前一模一样。   半个时辰后,几名羞惭大修明白了一切,神情震撼同时涌起无边期待,恨不得时光倒流,让自己与枪王调换位置。   “怎么做?是不是现在就破山?迟则生变,先生……”   第一个开口的是古鸣约,亲眼看到枪王的强大,古道人的眼眶内布满血丝,整颗心都被嫉妒羡慕所占据。他完全没有留意到周围人的目光,直到蓝山在一旁扯着其衣袖狠狠瞪上几眼,古鸣约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如何不妥,讷讷不能再言。   “破山是肯定的,但……如果你们都想化神,恐怕是做梦。”   一瓢冷水当然浇落,十三郎说道:“山峰吸收的巨力虽多,但还不足以供应这么多人冲关破境。可要是不冲关,我们几个加起来也吞不了那么多,所以……”   下面的话不用说出来,余下四名大修之中,需要有人站出来,主动放弃机缘。   这个事情很有意思,如以数学题解释,此间六人、加上十三郎分身共七人中,两名化神四名大修,身体全部腾空仍装不下山峰内隐藏的庞大修为。可如果让他们尝试突破,那道巨力分散的话……   血域魔气精纯是没错,可如今大家都知道这里的特殊性:天道难及。换言之,血域天变能够引来的力量有限,恐不足以同时改变四人根本,其结果注定是灾难。   这绝对不是杞人忧天,此前十三郎分身与枪王同时破阶,后期均感觉到自天空而来的力量难以为继,如非枪王根基格外牢固,十三郎兼有本尊优势的话,或许就因此而失败。   化神不是筑基、结丹那样的小境界,可以多次尝试寻求突破,很可能自此绝了道途。   这还是轻的,修士自元婴起就需承担不进则死的风险,浅尝辄止也就罢了,似这种渡河中游半途而废的话……极有可能会死!   问题随之而来:谁比谁亲,谁比谁近,谁比谁更加具备资格?   “枪王需要巩固根基,不可能再次尝试破阶,我也一样。”   似嫌这样还不够为难,十三郎淡淡说道:“这便意味着,如果有人退出,他非但需要压制修为,还会承受更多,其最坏的结果是:被撑爆。”   众人面面相觑。 第907章 有问,不能说。   时间无情流逝,灌输在众人体内的修为缓缓消耗,沉默的世界依然沉默。   没有人站出来意味着没有结果,没有结果意味着破山之路难以进行,进而意味着所有人都被困在此地,谁都动弹不得。   不知不觉,众人习惯性地将目光集中在十三郎身上,期待他能如往常那样拿出策略,然而……   “唉!”   蒋凡轻叹一声站起来,对十三郎抱拳说道:“我来吧。”   十三郎稍有些意外,转过身笑了笑,说道:“你来?”   蒋凡认真点头。   “为什么?”   “我是蛮族,相较之下肉身有些优势,再说……若非蒋某提议寻找真典,大家不至于落到这样。”   “矫情了。无欲则刚,无贪则强,决定是自己做的,与你无关。”   “可……”   “不用可是,这是一场逃不过的劫,便是没有你提议,大家仍会掉到坑里去。”   十三郎驳回蒋凡的话,淡淡说道:“大家是不是觉得我有办法藏在心里,为了试探、考验,故意不肯说出来?”   这话何其太狂?又是何等刻薄!众人纷纷变色,神情尴尬并有几分羞怒。   十三郎继续说道:“心里这样想,但不肯问出来,是因为不想表现得太聪明,还是等我主动卖弄?”   除枪王、蓝山外,其余三人真正变了颜色,同时也不禁在内心疑惑,十三郎为何变得如此刻毒,说出这样的话有何意义。   本质上,除枪王与十三郎有些关联,其它人都只是结伙寻宝的队员罢了。如在考虑到十三郎始终不肯放弃的灵修身份,彼此间怕还存着隔阂。眼下这情形,老实讲只要枪王不反对,十三郎如有什么计划,大可以力压人强迫所有人听话。假如他不愿那样做,也可将话语说得堂皇些、动听些,何苦这样揭破脸皮?   再说蒋凡已经主动站出来,更无此必要。   “破山一座比一座难,不然也不会前面两座山峰花费的时间相当。这便意味着……”   十三郎望着蒋凡嘲讽说道:“指望蛮族的变身天赋抵抗,纯粹痴心妄想。”   周围人、包括枪王都朝十三郎投以疑惑愤怒的目光;开始的时候,枪王的确认为十三郎有可能在试探什么,见他越说越难听,越说越过火,忍不住寻思他是不是因为幻觉迷失了神智,已经走火入魔?   “先生……”   “不要插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驳回枪王,十三郎脸上的嘲讽意味更浓,或还隐藏着几分自责与自嘲,扫视众人淡淡说道:“假设一下,枪王没有成功晋级、或干脆死在前面那座山,你们会怎么想、怎么做?”   一句话如当头棒喝,将众人从美梦中惊醒。   ……   假如没有真典那回事,此地六人包括百花仙子大约不会轻易分开,同心协力面对艰险,未必会变成这副摸样。现在事情稍稍改变,枪王因祸得福化神成功,岂非正等于一座活着的真典阁?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十三郎的意思其实很简单,他要求所有人将枪王化神这件事情彻底抛开,如此前破山时那样以赴死决心走下去,方能觅得一线生机。反过来想一想,假如在破解上一座山的时候,枪王与十三郎两人彼此担心对方化神而自己得不到那样的机会、甚至为别人做嫁衣……   结果会如何?   患得患失,羡慕嫉妒,埋怨抱屈,这些通通都是面对凶难时最要不得的情绪;登山破禁尚未开始,几大修士均犯了心禁,怎能做到同心同德,如何能成功?试想登山途中,某人苦苦支撑面临死关,发现身边与自己相当的同伴破境开天,那种滋味、那种绝望、那种不甘心……   “唉!”   “嗯?嗬!”   蓝山正要说点什么,突闻耳边响起一声轻叹,身体好似被抽了一鞭腾的跳起来。   “是谁!”   其它人的反应与其差不多;那道声音无迹可寻,无处不在,蕴含无上威严,仿佛装在每个人心里的那片罡天。   四名残修纷纷跃起,警惕目光四处张望,结果一无所获。   “在山上!”   枪王手持铁枪投目与山顶,目光凛烈,如临大敌。其余人随即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只见到山顶不知何时升起黑云数片,隐隐似有人影闪烁其中,难以看清其容。   “我去看看。”   化神就是化神,枪王自泥沼般的石阵上拔起身形,准备登山一试敌情,但被十三郎伸出手阻止。   “没用的,打不过。”   “没打过怎么知道……先生早就知道?”枪王想到了什么,临时改口追问。旁边四修首次见到十三郎毫无斗志的摸样,均不禁感觉到内心冰冷,神情也因而变得惨淡。   “是故意的,不然我看不见他。”   随口回应着枪王的话,十三郎朝山顶抱拳,恭敬说道:“晚辈萧十三郎、与六位魔王宫同伴,见过涅祖前辈。”   涅祖二字如惊雷再响,五大修士为之恍然兼惶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   修道千年,所有人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超越化神的存在,且极有可能超出好几个层次,焉能不为之失色,岂能不为之震惊。   短暂震惊后,五名魔修先后清醒,神情也先后由惶恐转为安静,眼里隐隐流露出亢奋;尤其是枪王,紧扣枪身的五指发白发青,嘴里不时长吸短呼,竭力将胸中战意压下。   他不是十三郎,心里想如果能与真灵伸伸手,立即死掉也值。   “不错的几个娃娃,沧浪星那种地方能够修炼成这样,难为你们了。”   既然开了口,涅祖显然没打算再隐藏下去,平缓而威严的声音说道:“刚才那些话,是不是说给老夫听?”   言语并未特指是谁,然而众人心里都明白这是针对十三郎,几名魔修心情为之一松,同时禁不住有几分疑惑与失落。抛开敌对与否,能被真灵如此看重,无疑代表着某种荣耀;当然这种荣耀是福还是祸很难讲得清楚,全在涅祖一念间。   十三郎并不觉得荣耀,相反其神情有些失望,老实回答道:“晚辈不敢。晚辈只是觉得,我等七人七条命皆由前辈心意,如能表现得勇敢些诚实些,或能得到些眷顾。”   这句话带些吹捧的味道,涅祖闻之轻笑,回应道:“不消反复提醒,老夫知道你们是几个人。”   十三郎默默听着,没有再说什么。其余人此刻才意识到十三郎所指,感慨其大胆的同时生出几分羞愧,纷纷低下头去。   稍顿片刻,涅祖感慨说道:“梦铃铛都制不了你。老夫原以为将你估计得足够高,如今看起来,还是不够。”   十三郎连忙躬身,诚恳说道:“晚辈能记得的东西很少,只是少了一名同伴,想请前辈……”   涅祖开口打断,不容置疑说道:“不行。”   十三郎唯有沉默。其余人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只听出涅祖不等其说完便斩钉截铁地拒绝,心为之一沉。   沉默中,涅祖忽开口说道:“假如破禁途中必有人死,你会怎么做?”   十三郎认真回答道:“我等性命对前辈而言如蝼蚁,何苦一定要死人?”   涅祖淡淡说道:“老夫想知道你会怎么做。”   十三郎无奈回答道:“晚辈什么都不做。”   涅祖又问道:“如需要杀人才能让自己活,你会如何做?”   这句话诛心但没什么道理,因为死人意味着分担巨力的人更少,按理不可能出现。十三郎并未就此提出质疑,思索片刻后回答道:“晚辈什么都不做。”   涅祖沉默下来,片刻后再问道:“老夫读过你的一部分记忆,假如老夫有办法将那名女子复活,条件是让你杀死身边的这些人,你会怎么做?”   识破天惊的一句话,五大魔修魔修纷纷失色。他们心里都明白,能让涅祖如此正经其事提出来,其口中的那名女子一定具备非凡意义,或许……如血舞那样。   意料中的情形并未出现,十三郎的表现比之前那次还要轻松直接,毫不迟疑坚定回答道:“前辈取笑了,晚辈最重视自己的命。”   听着有些矛盾的回答。既然最重视自己的命,为何不为活命而杀人?假如是欺骗,这样明目张胆如何能令涅祖满意?   奇妙的是,涅祖并未因此觉得愤怒,也未点出破绽,只是道:“也就是说,你仍旧什么都不做。”   十三郎默默点头。   涅祖似发一声轻叹,稍后说道:“虽然是废话,老夫仍想问一问,你为何不愿让本尊化神?”   这句话让所有人不解,同时也是十三郎最最不愿意面对的问题,内心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最终苦笑回答道:“晚辈不能说。”   不能说?涅祖稍感意外,问道:“明明有很多理由可以解释,怎会不能说?”   其它人也都如此想,偏偏十三郎一副为难的神情回应道:“晚辈刚才讲过,要对前辈诚实。”   屁话!蓝山险些当场哭出来,心里想这也叫诚实?是找死吧!   涅祖同样觉得疑惑,想了想才问道:“你是要试探老夫?莫非你知道老夫只是投影,想看看老夫有没有能力拿下尔等,自己找出原因?”   是这样吗?众人心里不禁涌出希望。如果真是这样,或许代表着十三先生察觉到对方的某些弱点,方能如此肆无忌惮。   不知不觉,枪王等人悄悄蓄力准备神通,只要一声令下。 第908章 面见   “晚辈不敢痴心妄想能骗过您的眼睛,更不会试探什么。”   事情与想象中不同,十三郎俨然如被彻底击溃斗志的战士一样高举白旗,姿态诚恳到近乎谦卑,说出来的话偏偏让人无法理解。   “这件事……就是不能说。”   听了这番话,蓝山等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烟消云散,心里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没有醒过来,或就是十三先生脑子错乱,变成彻彻底底的懦夫,却固执到无法理喻。当然,假如涅祖足够大度,将这种坚持理解为诚实的话,或可不与之计较。   “就是不能说,不能说……有点意思。”   涅祖默念了几次“不能说”,似想分辨十三郎的意志是否坚定,片刻后说道:“老夫投影之身,能够停留的时间有限,你且上来说话。”   十三郎微楞,目光逡巡一周,发现众人纷纷摇头,大略是在提醒他绝不可轻涉险境。   “无知者无畏,到底是没有见过真灵的人。”十三郎心里想着,不知该不该为自己的见识广博感到得意。利用这点功夫思索,他抬头朝山顶抱拳,说道:“晚辈的同伴……”   涅祖说道:“不用管他们。”   十三郎沉默下来,片刻后说道:“晚辈做不到这样。”   山上似传一声冷哼,耳边响起声声闷雷,五名魔修面色惨白,但都咬着牙从地上站起来,排成一排好似等着下锅的饺子一样。   过了一会儿,闷雷休去,涅祖淡淡说道:“逞英雄总要有个限度。除你们,此时还有二十三名魔修留在昆仑殿,你救得过来?”   十三郎回答道:“晚辈管不了别人,只希望在有余力的时候不让我的同伴枉死。”   涅祖微讽说道:“你想管他们一辈子?能管他们一辈子?”   五大修士面色通红,苦于无法争辩继续忍受羞辱,这边十三郎回答道:“晚辈不想也不敢。可是现在只有晚辈破得了山,他们的确无能为力。”   涅祖沉默下来,片刻后说道:“那是之前。”   山下群修同时呆住,枪王随手一抓捞起几颗石块,掌中丝纹纵横将其切割成无数块,再如之前那样以火焰烘烧其中的一半。   “有变化。”   声音透着振奋,因其发现那些石块的回复、补充速度均大大降低,换言之山路再非“不死”。   十三郎自也留意到这点,猜测道:“往生丹?”   枪王点头回应道:“还有破境规则。”   往生丹自含生灭之道,与不死的山石同源又相克。枪王思索中透出几分明悟,忽抱拳朝山顶致意:“多谢前辈指点。”   生灭之术,无论是否以此为意境,对修士而言都是极为难得的感悟机会;有这条山路无数石块做“研究”,几位魔修必然有所得。当然,该承担的风险一点都不会减少,他们仍需时刻担心自己的小命,竭力避免被活活吸成人干。好在当下人多,且有一名强化神坐镇,比之先前十三郎独自面对,凶险程度不可同日而语。   往生丹人人都有,意味着人人皆有机会,群修皆为此感到振奋,山上涅祖懒得应声,以此表示他只对萧十三郎感兴趣。   枪王只管表达心意,并不指望得到其夸奖,等不到回应也不觉得失望,转过头低声对十三郎说道:“涅祖对先生……或许没有恶意?”   十三郎苦笑回应道:“有恶意也反抗不了。不说我,你们……”   那边蒋凡突然说道:“若这样还不行,死便死了。”   伏波站出来,说道:“没错,若这样还不行,死便死了。”   古鸣约郑重抱拳,说道:“先生请自去,我等一定不会死,必定尽快登上山顶。”   说到山顶,蓝山偷偷朝山顶方向瞄一眼,说道:“先生莫要与他……顶撞。”   枪王握枪的手紧了紧,狠声叮嘱道:“必要时,不妨暂且忍辱偷生。”   噗!十三郎内心涌出暖意,轻笑一声回应道:“用得着你们教我?嗯,有件事情要拜托陆兄,或许还要老祖宗首肯。”   罕少见到十三郎这般郑重其事,枪王微微一愣,说道:“放心,乱舞城乱不了。”   十三郎轻轻摇头,说道:“你可知道道院百年大比?”   枪王赫然回答道:“这件事谁不知道。”   十三郎说道:“百年大比距现在还有不到三十年,按照惯例魔宫会派出使者恭贺,其实是为了看一看道院的底蕴与实力,顺带干点龌蹉事。”   这话实在不好听,但又是实情。比如魔宫掌座更迭的时候,灵域同样会有使者前往,且多半不怀好意。   枪王哭笑不得,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十三郎说道:“此番如能顺利脱困,且你我都能平安返回的话,我希望陆兄能够参加魔宫使团,赶往紫云岛。”   枪王内心微动,追问道:“然后?”   十三郎沉默半响,说道:“然后等我的消息,或需陆兄帮点忙,冒点风险。”   枪王心头微动,肃然道:“刀山火海,义不容辞。”   十三郎轻轻摆手,笑道:“不用那么紧张,很多事情都不确定,未必需要你出面。”   提及道院,十三郎神情略有些迷茫,为排解心情故意取笑道:“你说,假如我在道院闹事,老祖宗会不会因此感到开怀,命令魔修使团全力配合。”   如换成别人说出这样的话,不定会被嘲笑成什么样。魔修在道院寻衅闹事……大约与找死没什么区别,有资格进入魔修使团的人,哪一个不是身份尊崇且被魔王宫所重,怎么可以这样浪费。   十三郎说这种话的意思分明是显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重要。   偏偏枪王还就当真了,听后肃容说道:“老祖宗或需顾全大局,陆某不用。先生目光所指,陆某枪锋所向,生死无计。”   十三郎尴尬摇头,说道:“想多了,想多了。时间不早……呵呵,早不早都一样,你们好好研究一下破禁策略,我这就上去。”   言罢十三郎转过身,顺着山路快步而去。   “先生保重!”枪王郑重叫着,引来周围几声应和。   十三郎朝身后挥挥手臂,衣袂飘飘如一团飞云掠向山顶,再未回头看一眼。   目睹十三郎攀山而上,蓝山心里忽生出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目光闪烁几次,开口道:“先生之前讲的话……有点像告别?”   枪王不知在想什么,随口说道:“本来就是告别,你说什么!”   神情突然大变,枪王一抓捉住蓝山追问道:“你的意思是,涅祖会将他留下?”   蓝山苦笑回答道:“这不是我能知道的事情。不过先生这个时候突然提起道院,是不是有点着急?”   枪王恍然大悟,其它人恍然大悟,然而……沉默中,枪王振袖低吼。   “破阵,开山!”   ……   “这支队伍被你带得不错,齐心协力,每个人都得到不少好处。当年老夫等人若能如此,或许不会落到此种结局。”   山顶黑云涌动,丝毫见不到险恶邪诡,相反只让人感受到飘渺若仙的气息。云团如层层衣衫,翻卷包围着一名须发皓首的老人,背身束手眺望远方,宛如君王立于城楼。   真灵自有威严法度,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如苍天俯盖头顶。与十三郎之前所见四足、金乌相比,涅祖的威严显得更加内敛且显得随意,即不似金乌那般狂暴,也不像四足那样宽宏博大。至于这样的特质是否意味着强大……十三郎虽已临近化神,仍一点都判断不出。   正如修道之人常说的那样,修为越是高深,对天道的敬畏便会越强;反倒那些刚刚涉足仙道的修家志比天高,动辄出些“我命由我不由天”之类豪言壮语,徒惹人笑。   涅祖的声音带着追忆,虽是背影亦能看出惆怅,十三郎很乖巧地没有追问其当年组队如何,躬身施礼说道:“慢慢磨合就可以,晚辈不敢居功。”   第一次见到投影之身,十三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忽觉得脑海一阵剧痛,好似失去太多目光感觉极度空虚一样,大惊之下连忙低头,内心再增警惧。   “神识投影,不是你这个层次所能看透。”   涅祖不回头也能知道十三郎遇到了什么,淡淡的口吻说道:“如不习惯低头,闭上眼睛即可。”   十三郎老老实实将头颅埋在胸口,说道:“多谢前辈提醒,得瞻仙容,晚辈跪着亦无妨。”   话头一转,十三郎诚恳说道:“造化不易,这些人都是魔族后辈,前辈既为魔界至尊,请不要为难他们。”   涅祖为之一愣,说道:“你能看出老夫身份?”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看不出,晚辈只是猜测。”   涅祖丝毫不掩饰其惊诧,问道:“因何而猜?”   十三郎轻声回答道:“晚辈相信,魔界举兵犯界,不会因为一两个真灵就退却。”   涅祖想了想,问道:“虽与事实不符,但也有些道理。还有么?”   十三郎躬声回答道:“魔界虽退,沧浪星的魔修却得以保存。须知灵域并非与上界完全不能沟通,只需随便派遣几名超越化神的修士前来,局势立即反转。晚辈想不通这种情形如何发生,只好理解为灵魔两大界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默认如此。”   涅祖沉默了一会儿,声音转冷说道:“这与老夫何干?” 第909章 残破莲子心   十三郎说道:“魔界能与灵界达成协议,说明他们并非不在乎沧浪魔修的死活,相反极为重视……请恕晚辈直言,就我所知道的情形,真灵并非无敌。”   听着不怎么想干的两段话,十三郎语气沉重并有迟疑,似不敢说得太透彻。   涅祖冷漠说道:“讲下去。”   十三郎轻叹说道:“每隔七百年送进来七十名天才修士,绝大部分枉死在这里。在有能力保护的前提下,魔界心甘情愿将中转枢纽让出来,默许甚至促成这样的情形发生,只能解释为……”   涅祖接下去说道:“就是老夫本身就是魔界的重要人物,依靠吞噬后辈才能活。”   十三郎稍稍欠身,表示这就是自己的判断。在其身前,那团黑云变得不似刚才那样平静,滚动中透出暴虐的意味,久久不息。被黑云包裹的老人因而更显得飘忽,衣袂轻摇,仿佛随时都会飞仙而去。   良久,涅祖开口打破沉寂,淡淡讲述道:“血域万年,除开始那两次,沧浪下界总计送来八百四十名修士,返回不足百人。如这八百人魔修都能平安返回,因在此地精修数十你那,其中至少一半能够进阶化神,百人或可到后期,三十人有机会超越飞升。如考虑到他们各自为其徒子徒孙指点所带来的好处,老夫断然,当世沧浪星定能增加百名化神魔修,并有三分之一达到中期甚至更高。”   以时间换修为,以传承增人数,涅祖的推算方法未必准确;但可肯定的是,假如血域不是这般“凶险”,没有消耗大量魔修精锐的话,当今的确会多出很多化神。   那样的话,会不会改变灵魔均势?十三郎不知不觉想到此处,偏巧涅祖与此时问出同样的问题,内心微寒。   “就老夫所了解的情形,你是灵魔双体质,对灵魔仇怨看的比较淡,视角当可公允。既如此老夫问你,如多出那些化神魔修,魔族能否将灵族击溃?”   能吗?十三郎不做声,内心却如翻江倒海,脑海中忍不住浮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涅祖似乎猜到他怎么想,感慨说道:“沧浪均势不容更改,灵与魔,谁都不准吞并对方。”   不准,不是不能。一字之差,意义相差千万里。十三郎好似坠入冰窟,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假如将沧浪星看成一个人、或一个生命,岂非是被人为改造而来的、另一种形式的灵魔异体?换言之,这种情形难道是某种……试验!或称之为探索?   亿万万生灵,无数灵魔修士,无论彼此如何看待对方,都只是封闭在笼子内繁衍、并且表演给人看、供人研究的试验品?   心里想着这些,十三郎的头垂得更低,喘不过气,直不起腰,面色灰败毫无血色,目光越来越明锐。   “这样说不通。”   “说不通?哪里说不通?”   “前辈所为纯属多余,当然说不通。”   十三郎艰难说道:“没有血域,魔修虽能多出不少大修,但会减少一些顶层大能,灵魔照样保持均势。前辈所为,不能给灵修带来任何好处。”   涅祖微讽说道:“自作聪明。老夫既然是魔族,怎会帮助灵修?”   十三郎哑口无言。   涅祖说道:“沧浪星本质是灵,虽有精魔之气洗荡,仍会随时间推移而被消磨。每一个从血域返回的魔修,身体或多或少都会携带含有一些精魔气息,当他们死后,这些气息重归天地,变成魔域的滋养,方能将这种情形维持住。”   声音稍顿,涅祖又说道:“沧浪魔族没有源头,精魔之气需要维持,但又不能送入太多……”   十三郎冷冷接口,说道:“因为那样会削弱灵修,双方不再均衡。”   涅祖点头说道:“正是如此。灵魔有人监管,为敌但不可消灭对方,直到有了结果的那一天。”   十三郎追问道:“是什么结果?”   涅祖淡淡说道:“这个不能说。”   同样是不能说,十三郎是哀求,涅祖是描述,虽都显得诚恳,但其意义、内涵完全不同。此刻十三郎并未留意到涅祖态度怎样,因他想起一些被记录在典籍中的历史,内心越发觉得寒冷。   新纪战后的万年间,灵域也曾出现过天才纷涌的年代,有数次呈现出反攻魔域的势头;但不知道为什么,每当那样的情形出现,总会伴随一些莫名其妙的剧变。要么各大势力之间争斗变得剧烈,彼此消耗难以真正壮大;要么因某些妖孽出现,抑制了不少人的成长。其最终的结果是现在这样,灵魔之间谁都奈何不了对方,万万代为敌。   现成的例子摆在眼前,一个妙妙搅得灵魔不得安宁,牵制了包括老院长、当代魔宫掌座在内的多少人?当灵魔各自的领袖忙于私怨或者别的,哪有心情顾及“统一”大业。   山君弟子不招人喜欢,但从防范大战的角度讲,绝对有资格称自己功勋卓著。   想到此,十三郎问道:“监管灵魔之人是山君?”   涅祖回应道:“老夫对下界并不太了解,是不是都不要紧。”   不要紧,表现出来的是极端不屑与轻蔑。十三郎抑制不住内心愤怒,讥讽说道:“难怪魔修凑齐血鼎,也找到了祭坛,仍难以将飞升通道打通;原来是因为他们必须死在沧浪,才能让其后辈继续表演。”   涅祖丝毫不为所动,说道:“此一事彼一事。血鼎只是残缺莲子所化,本身就不完美。魔莲未复,祭坛无法启动,不是找到它就能打开飞升通道。”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心头微动,问道:“死在这里的魔修,就是为了修复那朵黑莲?”   涅祖回答道:“修复之根本在血域,至于送进来的魔修……主要是为了寻找一种契机,或称之为缘分。”   十三郎若有所悟,说道:“晚辈就是那道契机?”   涅祖点头说道:“当年,老夫携魔界圣莲破界而来,统大军征伐灵域而不得。经历一些变故,老夫被镇压,圣莲九叶毁其八。老夫苦苦思索,最终找到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将七颗残缺莲子化作血鼎流入下界,圣莲本体与昆仑殿融合,再以自身化黄泉封闭天道,借助原本就有的二十八星周天大阵吸纳血域精气,以此尝试将圣莲恢复。”   以一界之力滋养法宝,五人能毁的血鼎只是莲花里的一颗残缺莲子心,十三郎想不出魔莲恢复会有多难?手持神物的涅祖又将如何强大?   或许因为意识到彼此相差太多,此刻十三郎反不似刚才那样畏惧,放开嘲讽道:“前辈只为了修复魔莲?难道不是为了推演六道三生?”   涅祖并不否认,淡淡回应道:“顺手而为罢了。老夫对那句话并不是太相信,再说魔莲本身就是轮回之宝,无论信还是不信,老夫首先要做的仍是将魔莲恢复,之后再谈别的。”   拳头大才有资格追求更多,朴素的真理。   十三郎无言以对。   涅祖说道:“魔莲九叶,七叶化形构筑昆仑殿,吸纳精魂修为逐步壮大,以形养魂最终回补自身。事情原本进行得很顺利,没想到半途发生变化,在于二十八颗天星结合后,昆仑殿竟然额外诞生七道幻灵,再不肯回到魔莲。”   生命永远向往自由。十三郎心里这般想,问道:“您也奈何不了它?”   “老夫与魔莲早成一体,进而与那七道灵智形成共生;打个比方,他们就好像大树身上的草,老夫身上的疤,只能揭掉,无法自愈。毁掉昆仑殿不难,但会伤及自身,同时意味着前功尽弃,老夫如何能够舍得?”   “所以……”   “所以只有等,等待有人能将那个疤戳破,削弱其实力后老夫再行动。这样做,其内吸收的精元虽难免泄露,总比彻底毁去来的好。”   涅祖说道:“数千年前老夫便已发现此事,随后开始引导本土妖兽与魔修进入,可惜的是它们非但破解不了,相反令那七道灵智不断壮大,直到你的出现。”   十三郎半响无语,良久才开口说道:“林氏老祖,就是被您挑选出来,培养后用来做这个?”   涅祖坦然说道:“不止他,乱生海那几人,还有一名女子都是候选。之前你应该看到了,此时她就在祭坛处。区别在于所走的路线与林家小鬼不同,最终目的一样。”   十三郎说道:“他们是山君弟子,您也下手?”   涅祖断然说道:“为了魔莲,便是妖妃本人前来,老夫照样会下手。”   话语果决透出几分之前从未有过的血腥意味儿,十三郎暗自叹了口气,没有再提什么“真灵胁迫人质有失风度”的话。   “那么,现在呢?”   放得开才是真强大,十三郎心里念叨着,冷漠嘲讽道:“用不着晚辈了,准备卸磨杀驴?” 第910章 犯天煞,命里孤星!   “老夫面前,不用玩弄这些小心思。”   涅祖失笑说道:“放心,老夫不会难为你,也不会为难你那些同伴。”   十三郎连称不敢,并以诚挚的态度致歉,换脸如翻书。   卸磨杀驴之说实属无聊,魔莲未复时涅祖尚有能力致海螺王于死地,遑论此时此状。如有什么不良打算,他老人家只需吩咐一声,十三郎便无能力反抗。之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源于十三郎至今不知涅祖打算,无奈试探罢了。   正如涅祖所讲的那样,他这是小心思,小奸猾。   平心而论,自与涅祖碰面以来,十三郎感受不到丝毫“被胁迫”的味道。涉及不能说的事,涅祖并未虚言诓哄,姿态摆得极其公正。两人所谈的内容,除“轮回推演是顺手而为”那部分,绝大部分均为十三郎所信。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心里越发觉得不安,总觉得自己像一只被串在木棍上准备烤烧的蚂蚱,还是活的。   苦思无果,十三郎将其放到一边,问道:“既要修复魔莲,前辈为何不命晚辈继续破禁?”   涅祖说道:“你不肯破境,迟早会被泄露精元撑死,这方面老夫也无法阻止。老夫不想你死。不用担心你那些同伴,老夫虽不能阻止精元泄露,调整一下还是能做到的。”   十三郎问道:“他们行不行?”   涅祖说道:“之前奈何不了那几道灵智,舍不得固然原因,最重要还是因为圣莲太虚弱。此时魔莲已开两朵,足以集中力量对其逐一进行压制。若不然,纵然那几名小修强大十倍,也休想破得了山。”   十三郎争辩道:“之前没有压制,晚辈一样做到。”   “这个,你的情形比较特殊……”   涅祖第一次语塞,应付着解释道:“天下哪有自断经脉的修士,的确出乎老夫预料。”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稍感安慰且有几分得意,趁机试探道:“魔莲已经恢复,前辈既不打算卸磨杀驴,叫我来,莫非是打算感谢?”   涅祖坦然回答道:“完全恢复还早得很,不过,老夫的确应该感谢你。”   十三郎说道:“您的感谢……就是给我讲故事?”   涅祖再度失笑,忍不住骂道:“你没死,凭空得到那么多修为,如果不是自己愿意进阶,老夫可以将你拉到化神中期以上。这些难道是假的?再说刚才的话不是白讲,能让你做个明白人,非但不会走错路、站错队,还可保持道心通明。”   十三郎连连摇头,说道:“明白还是糊涂无所谓,晚辈可否提些要求?”   涅祖闻之转过身,清瘦的面容露出了然的神情,神情微讽说道:“除了百花,其它都可以谈。”   “我操!”十三郎内心痛骂。   ……   “百花到底在哪儿?”   “魔莲九叶,她在第九叶。”   “在那做什么?”   “调度,可理解为中枢。”   “为什么是她?”   “原因有三。除其本身特质外,她是除你之外唯一还与血鼎有联系的人;最后一条仍与你有关,老夫暂时不能说。”   “血鼎的联系……您直接把鼎拿回去不就成了?”   “魔莲复生,会孕育出新莲子;血鼎本就不完美,如今作用只剩下引子,事了后当添头送给你。嗯,你不是会炼丹?世间很难找到比它更好的药鼎。”   “不要行不行?”   “随你。”   要不到人,讨不得赏,十三郎无奈退而求其次,挑选自己觉得重要的事情问上几问;涅祖不仅坦诚、耐心,性情也显得极好,无论十三郎问什么都如实回答;只可惜对解决问题没有任何帮助,只余“道心通明”。   圈来绕去没有进展,十三郎无奈丢掉多余的念头,尝试触及本源。   “百花在魔莲内……有没有风险?”   “当然有。放心,老夫会护着她。”   “……魔莲完全恢复的那一天,百花就能得到自由?”   “不一定,要看她的状况,还有意愿。”   “状况,意愿?什么意思?难道她会不愿意得到自由?”   “自由固然珍贵,未必是她想要的东西。这一点,难道你会不清楚?”   十三郎神情微黯,不知该说什么好。   良久,他问道:“您不是准备……骗她当器灵吧?”   涅祖微怒说道:“骗?圣莲器灵?呵呵,你还真敢说。不过……假如她成长足够迅速,自己又愿意那样做,老夫也可答应。”   十三郎沉默下来,良久才默默说道:“她真傻。”   涅祖说道:“女人嘛,总归有时候会犯傻。话说回来,老夫觉得奇怪,以那个女娃的资质心性,送上门的好事……你为什么不愿接纳?”   “……”十三郎再度失语,嘴角抽搐几次,最终没有开口。   涅祖一直留意着十三郎的表情,片刻后转回身去,背对十三郎悠然道:“是不是听到过那个传说?”   十三郎微楞抬起头,锐利目光触及涅祖背影,顿觉脑海刺痛忙又低下头去,问道:“传说,与什么有关?”   涅祖说道:“与天煞孤星有关。”   十三郎表情茫然,俨然不知其所谓。   ……   涅祖抬头望着天空,神情好似在清点余下星辰的数量,开口悠悠说道:“传闻,苍茫中有一类特殊星辰,喜附于人身助其修行,同时借助人间之气补缺完善自身。得其相助的修士无不资质奇异、灵慧过人,且天生具备造化之力,可夺天地之气运,因而为一切修道者所羡。”   语调微转,涅祖言道:“然事无完美,天星尊贵,非区区修士所能承受得起;命理上叫着折,可理解为‘受不起’。得其相助的修士道途坎坷不说,且因折损被天道所诅,这便是犯天煞,最终演变为孤星命格,即为天煞孤星。”   这番话不是胡侃,不仅修真界有“折”,凡间也有此类轶闻。比如某某人命相过于尊贵,寻常人受不起他的礼,被拜等于折寿。若再严重些,或有某某星辰转世人间、真仙真佛轮回再生的话,连其父母都受不了一跪。   这类事情十三郎当然听过,于是问道:“天煞孤星,结果会怎样?”   涅祖淡淡说道:“天煞孤星,持续吸收人间之气,无人可以阻挡。”   “其宿主为天克之命,克父母、克兄弟、克爱人、克亲朋、克师门、克后嗣乃至克其所处界面。”   “普天之下,任何人、兽、虫、妖、鬼都不能与之亲近,注定一身孤苦。”   脸上涌出几分复杂的神情,涅祖叹息道:“世人常以鳏寡孤独为苦,如与天煞孤星相比,如湖中一瓢、冥域一鬼,几乎不值一提。”   十三郎认真听着,此时轻挑双眉说道:“若有人与之亲近会如何?”   涅祖回答道:“会造厄、遇危、受阻、被胁,历难,最终都会远离他。”   十三郎说道:“这么说起来,是因为他的拳头不够大。”   涅祖讥讽道:“皇天之中,谁敢说自己的拳头最大。”   十三郎默默说道:“真可怕……可有办法化解?”   涅祖沉默下来,良久才叹息说道:“老夫曾听过一个法子,但那需要天星宿主足够强大,还需要一些机缘。”   十三郎说道:“百花遇到前辈,也是机缘?”   这句话来得太突兀,涅祖微微皱眉,有些不太明白。   ……   百花帮助涅祖修复魔莲,只要不是必要,涅祖犯不着为难她,且会尽力帮助其修行;从修道的角度,这的确是许多人求都求不来的机缘。至于孤独、寂寞等等……正如涅祖所言,女人总会犯傻,尤其是在心有所属但无所依的时候,自由不再珍贵,孤独寂寞反而成了最好的朋友。   十三郎不是傻子,相反比世上绝大多数人更聪明也更敏锐,但他该怎么做,他能怎么做?   用力摇了摇头,十三郎不等涅祖醒悟过来,说道:“百花……就是您选择的人?”   涅祖微楞,一直从容的面孔微露惊容,说道:“连这个也知道?你……”   十三郎苦笑回答道:“晚辈运气好,遇到的真灵不止您一个,打过交道的更多。”   涅祖神情微动,摆手说道:“老夫是魔而不是灵……给你解释一下,真灵的重点在于那个‘真’字;乃是涅境之后的境界统称……先说你都遇到了谁?金乌就不用提了,老夫早已知晓。”   十三郎立即说道:“尊老爱贤,您是前辈,应先说。”   涅祖责备说道:“什么便宜都想占……格局太小,终难成大器。”   十三郎不反驳,不认可,一味保持沉默。他心里想小爷若能打得过你,一巴掌抽翻再和你谈格局,保证动听有理。   “罢了,原本就该和你说一说。”   训斥后涅祖大度挥手,说道:“你遇到的真灵,可曾讲过化神之上的境界?”   十三郎摇摇头,回答道:“遇到那只老鸟时,晚辈刚刚结丹不久,它说我层次太低不肯多讲,只提到与法相有关联,若遇到与之有关的功法,不妨提前琢磨一下。”   涅祖留意到十三郎对金乌的称谓,眼有笑意说道:“金乌居然有这样的心思……那你怎么想?”   十三郎神情恼怒,说道:“晚辈觉得,它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第911章 问逍遥,求自在,神上三境!   对修士而言,境界是阻碍、同时意味着动力。攀山观景,正因不断有新气象新景致等待被征服,修真界才能保持活力,避免沉寂如一潭死水。   勿论灵魔,各大宗门开山收徒时,首察资质与心性,待其入门后,通常都会给新入山的弟子上一堂基本的修道课业,主要部分便是讲解各个境界的内涵与要求。   白点说这就是动员会,让新入道的修士看到方向,增加见识,避免妄自尊大。   挺好的事情,到了化神便告终结,非各宗前辈保守不愿泄露天机,而是没办法讲。沧浪星已知最高境界是化神,仅部分人知道化神之上与凝结法相有关,除此再无佐证可供参考。这样的情形,让人如何讲,如何说。   讲不了,不代表人们的好奇心就此被遮挡,因为没有,修士们对化神之上更加向往。修道最忌被虚梦所迷,从此角度看,金乌所言“十三郎层次太低不宜好高骛远”不算错,至少是一个合理的出发点。   涅祖便是这样想的,于是摇头温厚说道:“年少有成,多志易轻狂,金乌所为不算错。”   十三郎丝毫不领情,反驳道:“轻狂总比腐朽好,沧浪星万年不闻有人飞升,世人几以为化神即为修道终点,难道不是如前辈等闭守之过?”   涅祖愕然说道:“胡搅蛮缠,此事与老夫何干?”   十三郎轻笑复又收敛,表情认真但也足够嘲讽,说道:“前辈是沧浪魔修之祖,亿万魔修遇业障如失明,与前辈无关?”   涅祖忙摇头,说道:“魔祖岂会出现在这里,本尊……罢了,老夫明白你的意思,但你不知道,金乌不肯解释化神之上,还有其它原因。”   言及魔祖敢称尊,当为座下一重卒。十三郎心里盘算着,脸上表情再换,诚恳谦恭略有追悔羞惭,给足面子。   “晚辈一时激动,出口无状,请前辈责罚。”   “责罚个……”   真灵可威风、可凶蛮,可狡诈可深谋,可不讲理取人性命;涅祖取血域亿万生灵炼宝眼睛都不眨一下,但不能不顾惜其魔修前辈的身份。这就好比贵人家养奴仆,好养坏养都是养,养来打猎看家还是吹捧逗乐全由心意,取其性命亦无大碍,但总不能真拿奴仆唤着狗儿,会落人笑柄。   失了面子无处反驳,涅祖索性跳开这一茬,径直说道:“仅人族修士而言,超越化神标志着修道进入第二个大阶段;这个阶段的修行主要围绕法相进行,共有生、结、涅三境。”   “此阶段的修士,灵、魔、妖三系各有称呼,灵思逍遥,这个阶段的灵修统称为问逍遥;魔修自在,此阶段修士称作自在魔;妖求不坏,鬼变修罗、也有罗刹,其它如鸟兽虫鱼等仍按照妖兽数字等级划分,因其多数都有化形的本事,也可按照人修境界看待。此外需提到的是,无论灵魔还是妖,此境名称蕴意稍有区分,但其本质相同,各阶实力亦大致相当。”   “所谓法相,有人称之为法像,其本质是修道者超凡入神时天地反馈给修士的一座虚灵神像。通过它,修士方可自如感受、调动、钻研,进而领悟出自己独有的一套规则,把自己从大千世界中隔离出来。同时因法相由天地而来,可融入天地自冥冥中取力,也享受子民祭拜时供奉的香火。”   “生为初始,化神时领悟到的意境趋向圆满,凝法神本像供人祭坛,成神躯,受香火,筑规则神域,也有人叫神国。域内外如两个世界,内为始祖,亦称信之源头,独掌造化。”   “生境修士,除自身精研神通外,最常见的修行方式、也是与化神修士最大的差异便是由信徒供奉香火产生的信术,其特点是上手进步都特别快,神通强大;缺点是进阶艰难,越往后越难。以此为主的修士,斗法强弱往往由香火数量所决定,越多神域越强,神通威力也越大。”   十三郎神情微动。   涅祖好似背后长着眼睛,淡淡说道:“不要乱想,凝结不出法相,断然无法承受香火祭拜,受得起也存不了;就好比借来一个很小的碗,永远无法长大,充其量装点水冒充一下,绝对下不了倾盆大雨。此外子民奉献香火也不是白给的,将来你会知道,生、结、涅生境修士均有再祭拜他人为主的修行方法,一方面收集香火,同时又奉献香火给别人,从而得到在关键时候调用主尊之力、甚至请动主尊帮助其御敌。至于妖妃门下的那个女娃……所修不是正宗信术,取了巧。”   不知不觉,涅祖言语中的意思,俨然已认定十三郎能够越过化神门槛,可惜十三郎不怎么领情,冷冷说道:“她骗了很多人,害了很多人……呵呵,与前辈当然比不了,您用几颗莲子心就骗了千千万万魔修一万年。”   听了这句话,涅祖声音骤然变得严肃,认真说道:“人类最喜以讹传讹,真相埋藏得越久远,寻求真相时需要剥离的假象与错误就越多。老夫从未刻意欺骗过谁,关于血域的一切都是下界魔修摸索,自以为是得出大堆结论。你今后的路还很长,若能认清这一点并坚持下去,此番血域称得上不虚此行,比得到什么宝物都强。”   不用涅祖提醒,十三郎本身就有诸多感触,此时不过从涅祖口中确证一下,闻言诚恳抱拳道:“多谢前辈指点。”   涅祖点头,接着前面的话题说道:“生境修士,法相不稳,香火有限,神域只为雏形甚至称不上真正神域,仍受到天地规则制约。直到其修为增长法相稳固,真正能够凭借神域将自己隔离,方可称之为结。”   “给你说个简单的例子,假如有人自上界降临沧浪,生境修士受界面压制,除修为更深、法术更强、身体元神更家坚固外,与本土修士并未太多区别。若为结境,你看着……”   无声无息之间,十三郎身体四周出现一圈栅栏,普普通通的柳树枝,上面还带着几颗嫩芽。整个过程毫无征兆,十三郎也没有察觉到任何法力波动,仿佛凭空造物。   涅祖说道:“小小樊笼,试试看能否破得了它。”   就这几根柳树枝?   心里再如何提醒自己说真魔强大,十三郎也不禁生出几分不服,毫不客气挥拳朝周围劈砍,瞬间一十八掌。   “吼!”   以十三郎的力量,便是一座山恐也打出窟窿,此时却像打在一面会反弹的墙壁上,青青柳枝轻轻摇动,随后猛地弹回来。打出十八掌,十三郎受到十八次反震,闷哼低吼不止。   他的拳头,连他自己都有点吃不消。   柳枝还是柳枝,别说破开,连上面青芽的颜色都没有改变半分。   “如何?”涅祖笑问道,声音暗透几分惊异。   “想不到,你居然打得动。”   “厉害!这就是神域?”十三郎得意不起来,揉着酸酸麻麻的手掌说道:“是不是意味着,神域内,其主人想怎样就怎样,丝毫反抗不了?”   “那也不见得。”涅祖挥手撤去樊笼,解释道:“以香火之力筑神域,其强悍程度由香火数量决定。假如力量足够大,比其全部香火之力加起来还大,当然可以破解。所以‘想怎样就怎样’有个限度,但在沧浪星之上,结境修士遇不到这样的人这样的力,的确称得上如此。”   十三郎黯然说道:“一个人就能横扫天下,真真是……”   涅祖失笑说道:“你还是没明白,修为达到结境,修士已不能称之为人了。此境中比较强大的修士甚至拥有本星,专门供养香火侍奉其一个。换言之,其座下修行的星辰可能比沧浪星更大,修士比整个沧浪星的修士更多更强,还有什么不心甘。”   十三郎愕然说道:“结境都这么拽,涅境怎么办?”   涅祖大笑,说道:“涅境修士,距离真字只差一步,每个都是星域级的能者,其中强大者甚至能与真灵一战不落下风,不会轻易露面的。”   十三郎撇嘴说道:“真灵我见了好几个,涅境有啥了不起。”   这话已经是耍无赖了,涅祖懒得和他争,继续说道:“结境修士想称涅,需具备三大条件。其一为法相与肉身完美契合,再不是之前那样需召唤施咒方可调用,若遇到平常的战斗,法相不显亦能施展信术。其二为神域达到万里以上,越大越好,越大越难。”   十三郎认真听着,此时忍不住问:“什么意思?越大越好……越难?”   涅祖没有正面回答,说道:“同样是结丹,有人凝结出的元婴强大,有些人相对孱弱,区别通常不在于结婴过程,而是之前就已经注定。比如你,老夫觉得结婴时多半比普通修士强得多。”   “别扯上我……”十三郎羞死了,思索片刻后默默点头,说道:“是不是因为,涅境归真难度太高,需提前打好基础?”   涅祖说道:“没错,涅境成真,又称为返璞归真,其难如真正登天,成功便如老夫、金乌等这样的层次……不要以为结境修士会因此拼命扩大神域,相反,绝大多数人会想法设法压制神域成长,以图能够刚刚抵达万里时冲关。”   十三郎微微皱眉,猜测道:“多半与第三个条件有关。”   涅祖欣然说道:“孺子可教。进涅的第三个条件,法相与神域成一体,法相即神域,神域即法相,同生同灭,但其成长速度截然不同。”   法相即神域,同生同没,速度不同……十三郎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神情慢慢变得骇然。   “是不是说,它们需要一样大?”   “这个……可以这样理解。”   “我……他吗的!” 第912章 结,劫?   真灵之强,十三郎在认知上有过多次转变,始终不能形成具体看法,但又始终不肯放弃。   直到刚才,在仔细听了涅祖对三境的大致介绍之后,十三郎方真正意识到,以自己现今的层次妄揣真灵,的确是一件很无聊的事。   法相还是法像?这不重要。十三郎听到即把它看成修士身体的一部分,说是外延亦可。任何带有“本身”性质的东西,十三郎总是很重视,相反他虽被涅祖所展示的神域规则所震惊,态度仍不如法相那般看重。   这与十三郎的成长、特殊经历还有个人习惯有关,谈不上具体依据。依靠身体吃饭的人总是更重视力气,况且涅祖也说了,他很吃惊十三郎能够撼动自己随心布置的小小樊笼,意味着这条以力破境的道路并非绝对行不通,只看能否坚持走下去,能走多远。   “神域,或许就是升级版的灵识覆盖地。”   这是十三郎的初步认知,肯定不准确,但不妨碍他用其“安慰”自己。现成的他全力施为,能够将灵识外放至五百里开外,假设四百里外有一名筑基或炼气小修士,十三郎完全有能力凭借强大神念直接摧毁其识海,可不就是另一种杀人?   进一步想,假如把这种范围扩大,功能提高,能否看成某种形式的神域?   对结境修士而言,神念覆盖万里根本不算什么稀奇事;十三郎虽未亲眼见过,可那毕竟是超出化神两大境的修家,且是其中的强者;横向对比一下,正相当于十三郎与炼气?   天与地的差别!   十三郎不确定这种比较行不行,因此并没有太在意。他在意的是自己与真灵之间的差距,再说具体点就是自己与四足、与涅祖之间的差距。   结果无疑叫人绝望,真灵比结境还要高出两个境界……想想当初自己朝四足出手,就好比凡人世界站出来一名幼童,手持弹弓叫嚣要杀死化神老怪,且是法体双修的那一类。   该说点什么好。   这样只是类比,还不是太直观,当他听到结境破阶时所需的第三个条件:相与神域等大……   “一万里的法相?!”十三郎冷汗津津,心里真正被无能为力的恐惧感觉充满,忍不住咒骂要杀死块头那么大的家伙,得捅多少刀、不,得捅多少年才够数?   “不是一万里的法相。”   “什么?”十三郎大惊大怒,喝道:“为长不尊,是为魔!”   “老夫本来就是魔,自在魔。”   涅祖很满意将十三郎吓成这样,轻笑说道:“老夫只说可以这样看,是你自己理解错误。”   十三郎张口结舌。   涅祖说道:“神域法相完美相融之后,凡在其范围内,心有念,法相可于瞬间抵达,意思就是……”   十三郎若有所悟,叹息着接下去道:“意思就是您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可能已经在乱生海与昆仑殿之间跑了个来回。”   涅祖欣然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这样算不算等大?应该是算的。   神域内无论哪个角落,心里只要想一想,法相便能立即出现在那里……   想着想着十三郎皱起眉,说道:“不对吧?法相过去、神域也会随着前移,前移之后法相再跟着跑,岂不是……”   涅祖摇头说道:“不是这么算的。首先神域虽因法相而成,但它仍以本体为中心,而不是法相跑到哪里就放大到相应范围。其次神域大成时固然能够收放由心,但也不是说多大就多大,需要消耗时间。”   “与神念一个样。”   又找到一条佐证,十三郎内心稍感安慰,于是道:“涅境是怎么回事?怎样才能破境归真?”   涅祖轻轻说道:“什么是真?”   十三郎微楞,说道:“不是应该您来为我解释?”   涅祖淡淡说道:“因为不能解释,只能问你自己。”   听了这句话,十三郎陷入沉默,很久才重新开口说道:“意思是,每个人的‘真’,都不一样?”   涅祖诚心赞叹说道:“孺子可教。寻真的过程自涅境便已开始,所以不要问老夫涅境如何,假如有人对此做解释,只会害了你。”   十三郎再度沉默。   ……   震撼来的太多会让人麻木,听过涅祖对神上三境的解释,十三郎的脑子有些乱,似平静又似混沌,有点明白但又觉得迷糊……干脆不再想。   他将视角收回专注于本身,心里想人间至尊至尊是蝼蚁,真灵也会被人砍头,自己何去何从?   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十三郎不想退也不能退,不能不问自己一个问题:需要多少香火之力才能从真灵手中夺回自己失去的东西,夺回失去的人。   一城够不够?一域够不够?一界够不够?   “这样不对。”   想着想着十三郎突然觉得有些累,呢喃般自语道:“世界无限大,人不可能走得完,每个人都只能在自己所居的地方生存,所见所得一定受到限制,换言之……修道就是抢掠?”   “修道就是抢掠?”涅祖重复着这句话,开口道:“你是指……香火?”   十三郎摇了摇头,回答道:“别的也是。”   涅祖也摇头,说道:“不尽然。”   十三郎好奇问道:“为什么这样讲?”   涅祖回答道:“你可在凡间生活过?”   十三郎点头。   涅祖说道:“香火的关键只在于信。不防做个比较,凡间百姓被官吏所管制,于是便存在着某种程度的信。最普通的百姓首先相信的是村官,同时还相信县官,再望上的郡、行省、朝廷大员直至皇帝,都可看成信。若将范围放大,朝廷之上还有仙佛神灵,百姓的信因而升华,奉香祭拜成为真正香火。”   十三郎闻之挑眉,说道:“前辈的意思,香火可以重叠,所以不需要抢掠?”   涅祖摇头说道:“恰恰相反。正因为香火可以重叠,所以才更需要抢掠,且抢掠的方式更无情,范围也更大。”   十三郎眼神微亮。   涅祖感慨说道:“香火之争,层次远非凡人所能想象,国与国,灵与魔,仙与佛,许多跨界战争皆因此而发生。如将范围缩小,一地之内两名大能争夺,便是香火之战的基本形式。”   十三郎豁然说道:“比如真灵可以驱动结、涅两级修士发动战争,因他们自身也有需求。”   涅祖回应道:“没错。修为达到结境以上,寻常法宝很难令其动心,因此在发动战争时,香火往往是最直接、最有效的动力。”   十三郎不解说道:“既如此,前辈之前为何又说不尽然?”   涅祖回答道:“因为香火之修只是其一,还有别的法子破境成道,甚至有些人主动放弃此道,但都不是主流罢了。”   十三郎稍觉恍然,自己举例说道:“比如:炼体士?”   涅祖轻轻摇头,说道:“炼体之人一样能够凝聚法相,进而同样能够享受香火祭拜,区别仅在于他们拥神域但无信术神通,以其强化自身罢了。”   “香火也能炼体?”   “当然可以,将来你如能双重破境,自然会知晓。”   “既然如此,谁愿意放弃此种修炼方法?”   “呵呵,一叶障目之见。”   涅祖轻蔑笑了笑,说道:“回答之前,老夫先问几个问题。首先,你告诉老夫,统一比较人妖魔鬼兽虫等一切修家,谁有机会得到最多香火?”   这个话题从何说起?十三郎第一个念头是涅祖在玩弄自己,随后发觉其语调极其郑重,遂压下不耐认真思索。   人、妖、魔、兽、虫、鬼……   “是这样!”   十三郎的目光渐渐明亮,说道:“前辈问的不对,呃,也对……您的意思是,冥界的香火最多,因此鬼修更容易得到香火,是不是这样?”   涅祖欣然点头,解释道:“无论是人还是仙,无论是灵还是魔,飞禽走兽鱼虫花木山石精怪,世界上每天都有无数死亡,死亡后都应进入冥界。那些强大的存在往往能够在后嗣中留有记忆,进而产生祭拜的欲望,这便是香火之源。换言之,冥界什么都不做也能源源不断得到香火,亿万年下来,其数量只能用无穷无尽来形容。然如果老夫告诉你,真境之上鬼修数量最为稀少,你会怎么想?”   不用涅祖告诉,十三郎稍微思索便能想到破绽,说道:“假如反过来,等于说死掉的人最适合修道,显然不合理。”   能够举一反三,涅祖对十三郎的表现很满意,接着说道:“这只是第一条。其次是,结境修士还有一种叫法:劫修。可知道为什么?”   十三郎当然不知道。涅祖自己往下讲:“因为凝结神域如同渡劫,稍有不慎便会丧魂失魄……嘿嘿,成为连老夫都说不清那是什么东西。”   “这又是为何?”十三郎诧异惊问。   “因为香火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该怎么讲呢……”   默默沉思片刻,涅祖说道:“香火由信而生,最主要的形式便是祭拜与祈诉。既然在凡间生活过,你该见过众生祭拜时的表情摸样,老夫问你,可知道他们心中所想所求,其求是否虔诚?”   十三郎无奈回答道:“晚辈不会读心术,如何能知晓。”   涅祖笑了笑,说道:“你不需要知道祈诉之人想什么,只要知道他们不想什么。”   祈诉之人不想什么?十三郎陷入沉思。 第913章 悲哀神佛   求神问仙,祭祖拜鬼,人们表达虔诚的同时都会许愿;祭拜时不求什么,这是一个很少有人想到、想过的问题。   有人求子,有人祈福,有人问财,有人乐安;有人祈保家国,还有人怀恨誓发毒咒,愿有千种万条条条不一,真仙真佛也难以数清记全。十三郎不喜求人,祭拜祈福等事与他不沾边,自也懒得去理。   沉思良久没什么头绪,十三郎无奈说道:“请前辈教我。”   涅祖笑了笑,与之前那种稳稳当当的笑不同,这次的笑声听着有些刺耳。   “为什么不是你教我?”   “我怎么能教您……”   十三郎对此毫无准备,疑惑说道:“因为晚辈不如前辈知道的多……嗬!”   黑暗中划过一道闪电,世界打开了窗,十三郎惊呼,感慨,神情嘲讽稍显黯淡,仍有几分疑惑不散。   “原来是这样……”   求者之所以求,在于其所知不如被求者丰;如将概念放大,祭拜者之所以祭拜,是因为他们的能力不足,不得不祈求强大远超其想象的神。   祈福祭拜,对象非仙即佛,小了说也是鬼神灵物,祭拜之人有求千万种,唯独不会替所祭拜的对象谋福祉。   谁见过有人拜佛的时候祈祷佛祖平安?可听过有人上香时许愿神仙长寿?   没有,就算有,比之总数如沧海一粟,且会随时间越来越少。   对祭拜者而言,被祭拜者之所以被祭拜,是因为他们全知全能。没有难得住他们的难题,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没有杀不了人,没有破不了灾厄。   “做神仙这般不幸福……”   心中乱想,十三郎忽觉得这件事很有趣,讥笑道:“哈!这是自找的。”   莫名其妙的话,涅祖完全明白其意,黯然回应道:“没错,自找的。”   强如真灵,涅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沉重,神情失落,身形竟有几分萧瑟。   幸灾乐祸不算本事,十三郎因此稍感愧疚,说道:“前辈能否详细解释。”   涅祖没有推辞,说道:“香火包含愿望,吸收香火等于吸收愿力;将来你如能达到那一步,会知道香火也分品,其标准便是愿力是否纯净。那些为信主祈祷的香火最精纯、最滋补,对其帮助最大;反之那些谋求私利、甚至为祸为害的香火,非但品质斑杂,还有可能给信主带来很多麻烦。”   “打个比方,有人祭拜时祈求信主帮其杀人,所要杀的人是另一名修家的信徒,冤怨相报彼此迟早会发生冲突。再比如,祭拜时许愿不可能都得到满足,尤其那些初涉生境的修士,一心吞食香火提升修为,哪会在乎、也没有时间考虑信徒怎么想;如此时间一长,信徒祭拜时或有可能参有怨气,香火品质更杂,给信主的危害更大。”   涅祖叹息说道:“这些都是业,若能及时有所察觉倒也罢了,否则就会演变成业障。愿者孱弱,修家强大偏又不够强大,饥不择食贪婪只想要更多,不至结境难以察觉愿力缠身的恶果,待发现时,通常已来不及挽救。”   十三郎说道:“愿力缠身……具体会如何?”   涅祖回应道:“你在乱生海待了那么久,怎会不明白其后果?”   十三郎皱眉说道:“愿力就是残念?说句心里话,晚辈并不觉得它们有多可怕。”   涅祖无奈摇头,说道:“愿力不是残念,但与之有几分类似。其可怕在于更无从琢磨,且与修家融合日久,早已经分不开。具体讲的话……饥渴时饮水食盐、煮水锅漏、沙上筑屋,泥内捉鳅,你说滋味如何。”   十三郎哑口无言。   涅祖冷笑说道:“这还是轻的。若再严重些,修家便只能以毒攻毒之法,想尽办法着信徒在香火内增加愿力,以新愿压制旧愿……你想想结果会怎样。”   “饮鸩止渴。”   十三郎感慨着,问道:“是挺麻烦。前辈封锁乱生海轮回之路,就是为了寻找破解办法?”   涅祖苦笑说道:“一部分是。老夫比寻常修家幸运,有圣莲为锁方能保持修为精进,但若想再进一步,此患终需彻底化解才可。”   十三郎疑惑说道:“戒掉不行吗?不接纳香火,难道做不到?”   涅祖摇头说道:“香火难以磨灭但也不是恒久,戒掉则难免神域倒退,感觉如寿元生机慢慢流失,对习惯了强大的修士而言,绝无可能忍受。除此之外,不接香火不等于将以往的愿力化解,此患不除,心神难安终日如坐针毡烘炉……那是人过的日子么?”   听着可笑,实则悲哀无解,十三郎默默点头,暗想那的确不如死了好。   略想了想,十三郎又问道:“业障?因果……强如修士,化解应该不难吧?”   涅祖苦笑说道:“这里的业障与佛家因果不同,多数时候根本无法消解。”   十三郎愕然说道:“为何会如此?”   涅祖回答道:“因为他死了,其仇人、后人、甚至稍微有点关系的人,说不定都已经死绝。”   “这个……真够难的。”十三郎想说这就是没有兑现的保单啊,知道他听不懂才没有笑出来。涅祖显然误会了十三郎的意思,说道:“难的不止这点,就算祭奉香火的人还在,难道让修士不修炼,整天为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忙碌?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这是实话。许愿千奇百怪,消除业障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满足愿望,先不说会不会带来新麻烦,许愿的人多了,今天找鸡明天抓鸭,后日杀人大后天赌钱……想全部满足,化身千万恐都不够用。   神仙帮人赌钱……十三郎默默叹息。   想着想着忽觉得很有趣,他问道:“就没有办法了?干脆自揭其短,让信徒专心为信主祈祷如何?”   涅祖嘲讽道:“亏你自负聪明,有求无应不生怨言,世间哪有这样的信徒?世间神佛千万,香火给谁都是给,你当那些信徒是傻子么?”   神佛若非全知全能,谁肯祭拜?   一句话诉尽神佛之悲哀,但凡享受香火之物,在奉献香火之人面前总要维持其法力无边的宏伟形象;漫长岁月里还需偶尔显露神迹,方能维持这种印象不衰。   十三郎仍不服,辩解道:“有人受恩无力报答,替恩主竖碑立牌日日祈祷,难道不算一种?”   涅祖肯定点头,回应道:“当然算,那样产生的香火品质最佳;哪怕信主存活的时候无法享用,死后也可得到实惠。但你别忘了,这种情形无法长久;对凡人或低阶修士而言,十年百年已算虔诚,然而对修士来说,最弱的生境修士寿元也以数千年计……时间一长,谁能坚持得了?”   这倒是,十三郎心里想着。   涅祖说道:“事实上,修家如察觉到有此类信徒存在,常会想方设法将其延续,如保其富贵平安子孙昌盛,修家机缘平安等等;但也正因为如此,此类人等信念越来越虔诚,其诉求中包含的愿望也越来越多,直至让人厌烦至无法满足,最终会因欲望而毁灭。”   无需过多解释,十三郎随口便能道出无数事例证明这一点,不禁默默叹息道:“神欲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水无形,月有缺,圣人之道关键在于度,即为此也。”   涅祖闻之微愣,暗自琢磨着,神情渐露几分喜悦,夸赞道:“难怪百花说保你对老夫会有好处,仅此一句妙语,便不枉老夫一番苦心。”   “摆道理?您还差得远。”十三郎内心冷笑,嘴里说道:“这么说完全没救了?既然如此,修士为何要修香火,从开始就不碰不行么?”   “也不是绝对没办法。”涅祖心情大好多说了几句,言道:“如佛宗,其道义精髓在于一个‘苦’字,虔修僧侣所求最少,为佛祈诉却最多,因此祸患最少……嘿嘿,老夫不能不承认,秃驴最擅蛊惑人心,苦海之说,很是骗了不少人。”   十三郎大感意外又觉得好奇,说道:“前辈怎么没有出家?”   这话太无礼,涅祖大怒说道:“老夫是魔,求的是大自在!何谓自在?无拘无束心无所限方可。想吃就吃,想杀就杀,想灭世就灭世,连天道都休想拘锢于我,何况区区秃驴。”   十三郎喔喔应付几声,放开此节追问道:“既如此,为何又要修香火?”   涅祖张口结舌,支吾半响才说道:“当初老夫见识浅薄,神域威力太过强大,别人有,你没有,同阶永远垫底,岂能忍受。”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真的没法忍么,所有修士都修香火?”   涅祖底气不足,说道:“九成九如此。”   十三郎说道:“但还有例外,可对?”   涅祖再度失声,半响才叹息一声,老实回答道:“的确。非但如此,不修香火的修家如能迈入涅境、或者再进一重的话,其强大往往超乎想象……”   十三郎问道:“金乌如何?以晚辈的印象,应与香火无关。”   涅祖默默点头,说道:“金乌为昊阳,原本最容易得到香火祭拜,但其性情天生桀骜而且狂暴,是以不食香火。”   十三郎闻之眨眨眼睛,问道:“金乌与前辈,孰强孰弱?”   涅祖一愣,随后笑着回应道:“如特指沧浪那一只,因其第三足被毁,不怕你转告他,老夫即有圣莲在手,当稳胜其一筹。”   “碧落很重要。”十三郎心里默默写下这句话,又问道:“山君呢?”   涅祖轻蔑一笑,说道:“鸡鸣狗盗,为虎作伥之徒。”   十三郎暗松一口气,再问道:“四足如何?”   “四……四足!”涅祖勃然变色,豁然转过身。   “你见过它!” 第914章 永远小人物   真灵必有强弱,亲眼见过两真灵一真魔,十三郎按捺不住将它们比较排队的心思,因此有了这次试探。   为之是故意,无伤大雅的小心思,涅祖肚量宽宏,十三郎觉得它不至于因此动怒。   事实如其所料,对比的结果却不太好。情感最为倾向的金乌听起来最弱,纵然碧落恢复归回本体,十三郎判断其顶多与涅祖相当,难免有些失落失望;更让他意外的是,涅祖听到四足时候的反应如此之大,直如遇到克星一般。   “四足有这么厉害?”   回思金山之上真灵对决,碧落虽然坦诚自己非四足对手,十三郎没往心里去。以他当时的想法,碧落是个连本体都没有的残腿,四足只是脑壳少了一块,且身在主场,当然占尽优势。所谓见识越多才明白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太多,如今听了涅祖对神上三境的解释,十三郎明白所谓界面压制对真灵这种级别影响有限,再看到涅祖听闻四足后的紧张摸样,心里止不住打突突。   不知是福是祸,十三郎说道:“晚辈确曾见过四足,还帮它找回半拉脑袋……”   涅祖一愣,厉声问道:“四足的头没有……曾经丢掉过?”   十三郎只好点头,说道:“那半拉脑袋还化了形,有点像金蟾。”   涅祖挥手说道:“什么时候的事?你怎能这么糊涂,竟然替他寻回头颅?”   这话太不讲理,十三郎无奈回答道:“时间为六七十年前,因外域开放……”   将前事大略讲述一遍,十三郎唯独将碧落在身体内沉眠的事情隐去,只说金蟾被罗桑木引动,进而惊动四足法驾,倒也合情合理。期间涅祖挑紧要处询问并核实,连带十三郎与金乌之间的故事一并了解,最终认定他没有说谎……应不敢、也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前事讲完,十三郎试探着问道:“四足是否修香火?前辈,前辈……前辈!”   涅祖心不在焉,自语道:“百年都不到,嗯,事情还不算太坏……呃,什么?”   十三郎无奈重复刚才的话,心里四足的地位再增一筹,同时增加的还有对叮当的担忧。   “四足修香火,但不是主体,其方式与众不同……”   或许是觉得四足丢过头颅不值得担忧,又或者故意隐藏内心想法,再或者捕捉到某种契机,涅祖神情渐渐缓和,思忖片刻忽说道:“有没有发现?”   十三郎没来得及询问四足的头为何那般重要,闻之愕然问道:“发现什么?”   涅祖说道:“发现你的奇异处。”   十三郎茫然不知其所谓。   涅祖接下去说道:“金乌遇到你,丢了腿但可重获自由,还收了个女弟子;四足遇到你,不仅找回丢掉的头颅,还收了个三生族女娃;本尊遇到你,非但魔莲回复有望,同样得到一名女娃……至于妖妃,嘿嘿,被你宰了几名弟子看似吃了亏,其实啊,哈哈。”   威严涅祖威严不在,表情透着几分戏虐,甚至有些猥琐。至于他所讲的缘分,十三郎早就想到过,一方面觉得实在巧,还曾无数次暗骂过自己真真是活雷锋的命,专门倒贴帮忙。   叫屈无用,十三郎随意笑着问:“晚辈也觉得挺有意思……前辈说山君怎么着?”   涅祖有些意外,多看了十三郎一眼,说道:“你好像并不得意。”   十三郎想了想,反问涅祖:“晚辈应该得意?”   涅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十三郎诚恳说道:“晚辈不敢说自己清高自持,可……如果前辈认为晚辈会因为搭上真灵感觉得意,则大可不必。”   这句话诚实但不太好听,涅祖要说的话被堵了回去,心里不舒服,仅哼一声算作回应。   十三郎不敢抬头,看不到涅祖是何表情,但他料其不会真的而生气,再问道:“能否告知晚辈,什么是被选者?”   涅祖淡淡回答道:“一场游戏罢了,就像三生六道一样,老夫始终不是太相信。”   明显是不愿意说,十三郎恨自己不能严刑逼供,又问道:“关于山君……”   涅祖挥手说道:“你这么聪明,自己想。”   十三郎认真说道:“前辈如能指点,晚辈当铭记在心。”   涅祖并非真想难为他,回应道:“老夫只能说,妖妃那几名亲传弟子,杀不得。”   十三郎表情猛地呆住,半响才艰难开口道:“前辈的意思,是让我放过山君二子?”   涅祖点头回应道:“山君亲传之中,三子、八子已经被你杀掉;二子此刻正等着与你决战,其余人老夫没有见过。但是我提醒你,最好不要再杀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十三郎骤然抬起头,不顾识海刺痛,迎着涅祖的眼睛说道:“为何?”   “杀不得”在耳边回荡,同时回荡在脑海的是落灵城的一幕幕,那里是十三郎走入修真界的真正起点,发生过难以承受其重的事。上次杀掉一个“杀不得”的人,十三郎几乎失去一切;事隔数十年,他比当年强大了何止万辈,杀念同样比当初强大一万倍,却又听到这三个似有魔咒的字,怎不怒恨欲狂。   涅祖神情淡漠,回答道:“你承担不起杀人的后果,自然杀不得。”   十三郎目光狰狞,挣扎般问道:“晚辈只听说,山君门下可杀,但不可辱”   涅祖嗤的一声笑,不屑说道:“果然是妖妃习性。这句话应该反过来,山君门下,能辱者尽可辱之,但不得杀……老夫已将灵威收敛,为何你还是这副表情?”   这句话应有极深蕴意,十三郎此刻没心情深究慢想,双眼泛红带泪好似疯癫,再问道:“到底有什么后果?”   涅祖说道:“杀了便有君临之怒,亲传弟子若在一段时间内死光了,妖妃出世,整个沧浪星都会因此而受难。老夫知道你既是灵又是魔,两边都在乎两边都舍不得,所以杀不得。”   “山君之怒”四字被其刻意强调,只可惜十三郎的心不在这里,仍未留意到。   极认真地想了想,十三郎说道:“山君门下扰世,祸及灵魔双方,前辈是魔族之……”   “不用说了。”涅祖淡淡挥手,斩钉截铁说道:“山君监世,老夫不会随便出手对付她,更不会杀她的门人。”   十三郎并不觉得意外,有些自嘲笑了笑,又说道:“前辈的意思,只有亲传弟子才被山君庇护。”   涅祖点头,似又想到什么补充道:“你们所讲的山君门下,绝大多数连妖妃的面都没见过;所谓亲传弟子,其排名并不见得多高,但一定是妖妃的眼睛。”   十三郎愤然说道:“山君监世万年,山门门下换了多少代,那些人难道就没有死……就没有被人杀过?”   涅祖摇头说道:“当然有,但与你不一样。一来别人未必知晓他们是山君亲传,再则那都是偶然、甚至因为意外才发生的事。你与山君门下急怨太重,牵扯太深,需抽身急退才是正路。”   十三郎闻之皱眉,微讽说道:“这些事情,都是您通过读取晚辈的记忆得知?”   涅祖坦然回答道:“大部分来自灵妙,你的记忆仅仅是验证。此外灵妙刚刚报于老夫,她修习的三清之术已被破解,下界之根被灭除,这件事情应该是你留的手,对否?”   “哈……”   十三郎一愣,随即大笑、狂笑半响方休,肆意嘲讽道:“山君不在,您要替她的孩子做奶爸?”   这话太恶毒,涅祖沉声回应道:“老夫只讲实情,并不干涉你的决断。况且,你有何把握断定自己能打赢这场仗。”   十三郎目光微闪,晃身亮出化神分身,说道:“这样还赢不了?”   涅祖不屑说道:“老夫此时方能确认,你的确不能记得所有事。”   十三郎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涅祖叹息说道:“这一仗,打的不是战力。”   十三郎目光微闪,等了一会儿不见涅祖解释,遂开口说道:“晚辈怎么觉得,前辈似在有意促成这一战?”   劝告不等于阻止,假如涅祖真的不准,十三郎休说反抗,连生出怨言的资格都没有。至于后面所讲的诸多警告,听着更像是提醒,由不得十三郎不猜疑。   涅祖并不否认这一点,轻轻点头回应道:“老夫的确也想看看结果……问题的关键在于,即便你能赢下来,也未必能将其真正杀死。”   十三郎更加不解,思忖片刻后说道:“晚辈觉得,就算我杀不死、甚至打不赢,前辈也不会让我死。”   涅祖哭笑不得,骂道:“居然想利用老夫!这就是你的依仗?”   十三郎沉默低下头,许久方重新抬起目光,一字一声道:“晚辈想杀她。”   涅祖神情有些复杂,凝视着他的眼睛问道:“不惜承受君临之怒?不惜将世界拖入漩涡?”   十三郎苦笑摇头,涩声回答道:“按照前辈所言,晚辈在成长到堪比山君的境界之前都不能动手,岂不是等于彻底放弃?”   “那太遥远了!晚辈等不及,而且担心她会老死。”   “晚辈是个小人物,一直都是;有些时候,晚辈会做一点自认为高尚、高大、高远的事,也曾因此感到开心,甚至希望后世有人记得这些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但这不代表什么,晚辈本质上还是个小人物,从身体到灵魂,从心志到心眼都是,永远都是。”   “正因为心眼小,晚辈不准她那样死掉。”   “于是晚辈想:君临之怒不是说来就来,只要及时做完手上的几件事,之后便不怎么在乎山君如何想、如何做。”   话音稍顿,十三郎轻笑说道:“有您在身后保驾护航,晚辈至少不用担心自己的性命,为何不打?”   这句话带有取笑的味道,涅祖却没有笑,只淡淡说道:“讲下去。”   十三郎说道:“山君是否出世……实话讲晚辈不是太相信您的话。即便真的发生,那也是原本就会到来的事情,是如前辈这样的人早就计算好的变化,晚辈干涉不了,也不会因其生出负累。”   “晚辈是个小人物,一直都是;晚辈之所以苦苦修行,要的仅只有四个字。”   十三郎望着涅祖的目光轻轻叹息,神情平静而坚决。   “我,意,恩,仇!” 第915章 娇儿无力花待摘   “我意恩仇,老夫年轻的时候也曾这样想。”   涅祖细细品味着这两句自评的意思,神情有些复杂,有些唏嘘。   良久,他说道:“本尊查过你的经历,至少有三次必死。”   十三郎少年成名,所历所经传遍天下,魔修之中知道他的人也有不少;以涅祖的能力,调查起来不算什么难事。   “你至今都没有死,相反越来越强大,活得越来越好。但你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你身上存在一些……变数;这些变数是连真灵都会感兴趣的东西,方能屡屡转祸为福。”   涅祖认真且诚恳地说道:“你还有用,还太弱,那些变化还不够清晰,所以金乌不杀你,四足不杀你,本尊也不会杀你,还要想法保住你的命,让你继续成长。”   脸上嘲讽的意味更浓,涅祖轻蔑说道:“是不是因为这样让你觉得自己不会死?还是说因为某些原因,根本就不怕死?”   小人与君子的区别通常只在一念,比较而言,十三郎更愿意如现在这样,双方坦诚相待。   “晚辈怕死,比寻常人更害怕;前辈的意思晚辈明白,假如晚辈越过某条线,山君动怒欲杀我而后快,没有人愿意保、也保不了我。”   “既如此……”   涅祖神情淡漠,心里想难道你要与老夫谈论舍生赴义那种无聊的话?   思索中十三郎说道:“正因为如此,晚辈难道不应该好好利用一下?”   涅祖没有被这句话激怒,相反有些疑惑。   “活着,要么活得久,要么活得痛快,根本在于要痛快。无论对谁,假如明知道活着就是受罪,恐没有谁愿意一直活、忍下去。”   “如有把握活得足够长远,暂时的不痛快或能抛到一边,因为等得起,熬得住,有盼头。按照前辈的说话与我自己的推测,晚辈恐没有那个机会。只要我成长到某个阶段,有能力威胁到某些存在、或前辈所言的变化足够清晰时,灭亡便会降临。”   十三郎挺起胸膛,侃侃说道:“前辈以为,晚辈彼时脱身的机会有多大?”   涅祖沉默没有应声,目光之中讥讽褪去,代之以几分欣赏与怜悯。   良久,他问道:“自觉没有机会,所以想及时行乐,让自己活得痛快些?”   十三郎回答道:“正是如此。”   涅祖赞赏说道:“能将悲惨的事情说得这般理直气壮,心态不错。”   十三郎回应道:“这是晚辈的最强处,强如真灵,或再强七八个层次也剥夺不了。”   无聊的挣扎。涅祖心里默默想着,忽问道:“打完这一仗,你想到哪里去?”   十三郎微微一楞,说道:“前辈的意思……”   涅祖说道:“血域对你已无用处,现在的你对老夫也无意义;此事完结如有想去的地方,老夫可送你一程以免奔波之苦,算是补偿。”   十三郎目光微亮,正要追问什么,涅祖补充说道:“这不代表你一定不会死。本尊可以告诉你,紫烟炉的来历比你想象的大得多,绝非寻常人所能破。”   没头没尾的提醒,十三郎摸不着头脑,只来得及牢牢记下,便听涅祖开口道:“到此为止吧。告诉老夫,事后想去何地?”   “终究还是别人持刀我伸头。”十三郎心里莫名闪过这个念头,哀叹一声,呼吸一次,吐一口胸中浊气,徐徐挺直了腰。   “前辈可有本事直接送我去外域能力不够就算了晚辈不会像四足透露这些也不会告诉金乌。”   “……”   没有轻重毫无间隔停顿的一段话,饶是涅祖法力无边,一时也未能分辨出十三郎的意思。待其细细思索琢磨透彻,再看到十三郎脸上闪过的那一丝戏虐笑容,目光终现羞怒。   “这一仗你想何时与灵妙开战?”   “这个……”   “现在?那便去吧!”   声若沉雷八方回荡,同时回荡的是脚下山峰与周围的殿堂,笑容凝固在十三郎的脸上,身体如轻烟般原地消失,耳边仍能听到涅祖冷哼,与来自枪王等人的呼唤。   “自作孽,不可活。”   “先生保……”   ……   “保什么,保重?保住性命?”   一时混沌,仿佛度过了一万年,醒来时,十三郎想的居然是枪王的那声呼唤最后一个字,又或者最后几个字。   “还是要保护谁?”   心神尚自恍惚,睁开惺忪若睡的眼,十三郎已至七星脚下,看到了那座塔,那个人,置身与粉色与猩红的包围,置身于你死我活、再无一丝怜悯的战场。   “萧,十,三,郎!”   慵懒之声抑扬有度,字节分明听着却似相思之鸟在爱侣耳边鸣唱;粉色云团当空飘落,周围七珠徐徐转动不停;抬头看,天空少了七颗星辰,似被云团上的女子以素手摘下,用来装点自己的衣裳。   蓝瓶儿彻底变了摸样。原本披在身后的长发两侧分卷再如春风吹动的柳枝般曲起,半裹圈环掩住娇容;发丝无风但可摇曳,露出白,露出红,露出两只比星辰更亮、也更迷离深邃的眼。眼内三圈涟漪,此起彼伏,此起彼伏……像极了中央被投入石子的潭。   谁是那颗石?   赤足,裸臂,身挂半袭轻纱,圆乳巍巍似可胀破眼眸,长腿交叠仿能自水中捞起皎月,遑论凡夫俗子的心?腰肢亏盈玉体曼妙,妙音女一改往日淑雅装扮,明明站在云团中央,给人的感觉却好似醉卧于牙床之上。   谁可不心折?   丽人脚下,丝云涌动如潮水翻腾,幻出花海、碧池、青草、秋千,甚可看到一只白兔在篱笆之间跳跃,一只羽鹤蓝天下翱翔;看在眼中想在心里,眼前景致演绎着某种动感,明明轻灵飘逸如世外洁净地,脑海中偏生无穷躁意。   谁不想拥有?   再看周围,赫然一片血意猩红!乱糟糟哄闹闹,刀枪鬼哭山崩火啸,如灭世更似末年;身前一座宏宏高塔,当中三层暗透黑芒,两侧各有一具高达三丈、干瘪如僵尸般的人,正以贪毒狠狞的目光死死盯住十三郎的眼睛,枯唇开合吐出一股股黑烟,腥臭几不可闻。   十三郎认识他们,林晚荣与闪灵大长老;此时此刻,两位叱咤风云一辈子的大修早随风去,留下一对仅剩戾气支撑的壳,或者说是被人之皮囊包裹的灵。   高塔擎天但无丝毫庄严气息,三层黑好似三只竖立着的眼,喷涌喷吐着贪婪,吸收吸取着四方精华,再化条条虚光幻带涌入星天,汇入天上的星,还有那团粉云周围的珠。   谁敢不逃避。   “是你,生生抢了本尊血鼎,七百年心血化作乌有。”   “是你,引陆老鬼前来乘人之危,损灭本尊最强法体。”   “还是你,平乱舞改天换日,断我传信于天下的良机。”   声音无恨无怒,无起伏无波澜,只有平静如镜面的冰冷。左手托举香炉,天、地、人三香烟气升腾,蓝瓶儿右手曲指轻弹七珠,交替如雨打琵琶、琴女破弦般急促,偏带着如请人呢喃般的温柔。   “萧十三郎,你真的很厉害,很无耻,很绝毒。”   七星所化的七色珠子,得三香烟气熏染后好似活了过来,其表面泛出濛濛水汽,并各有一道玄光射向十三郎的身体。受袭不会坐以待毙,十三郎法体并用,身体好似离弦之箭朝蓝瓶儿的方向突进,掌中各式神通交替施展……全无任何用场。   玄光无形无质,不吃火,不怕雷,风吹不散,力竭不透,一一融入其体内……但无任何不适?   真没有么?   不是的。每一道玄光钻入身体,十三郎的眼睛便会增添一丝猩红,心头增多一丝狂躁,就好像有无数猛兽纷纷被激活,等待着爆发的那一刻。   “你杀七弟,令我凭空失一强助;你打压妙音门,令我失去传道的机会;你大肆斩杀本尊信徒,令我神通难以成就;你还设下陷阱,以小宫主的身体为诱饵,破灭本尊三清道法!”   一股处子才有香甜气息弥漫在蓝瓶儿周围,渐渐扩散,渐渐笼罩住身边的一切。蓝瓶儿的声音渐趋低沉,脸上妖娆之色变得越来越浓郁;其眼眸中,三道涟漪波动的频率越来越快,整个人的气质随之急速转换,难以分得清彼此。   妩媚清纯、娇柔欢快、灵动庄严,神圣淫靡,女子所能拥有的一切,她都有,男人所喜的一切,都能在其身上找到。   “你忘恩负义,忘记了初入乱舞时本尊对你的帮助。”   “你薄情寡恩,丝毫不理解本尊传你生灭之道的苦心。”   “你不知好歹,贪念一个连记忆都无法保全的幼女,将本尊柔情抛于脑后。”   “你狠辣残毒,杀我三名师弟,如断本尊股肱。”   蓝瓶儿的目光更柔,声音更轻,似水眼眸牢牢吸在十三郎的身上,缓缓倾诉着自己的悲愤与不甘。   “本尊成道两千年,眼中向无余子,就连陆老鬼、魔宫掌座、血千愁那样的天骄都不放在心上;你何德何能,竟敢屡屡悖逆本尊,竟敢与我做对!”   声音陡然高亢,蓝瓶儿厉声尖叫道:“这些都不算什么,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出现在本尊眼前!你不该坏我道心,你竟敢在我心里落下情根,逼得本尊不得不屈从涅祖,去争那个该死的被选之人!”   “你该死!”   “你该杀!”   “你该被本尊千刀万剐!”   对面,十三郎眼神骤然明亮,不说话只如流星在猩云中穿梭,其眼神狂暴中透出无尽疯癫,原本略显苍白的肤色蒙上一层密密麻麻的红点……那是欲望之泉。   “吼!”   厉啸与嘶吼声同时响起,十三郎穿梭的身影更加快捷,与迎面扑来两具三丈干尸、还有一只硕大螳螂撞在一起。剧烈轰鸣回荡八方,两名已非血肉生命的大修七零八落,顷刻间又像被无形之力拉拽一样缝合完整,相反那只看起来更加强横的螳螂本质未变,猛撞之下飚射出股股碧绿色的血液,一条门板般的肢刀被活生生扭成两断。   蓝瓶儿脸上露出几分惊容,些许迷茫,稍有犹豫,同时伴有几分嘲讽,或还有怜惜与欣赏。   “你又变强了,难怪涅祖说本尊未必能获胜,如今的你……怕是真的具有化神之力了吧?”   “只可惜……为何你不肯听我的话。”   低下头,抬起头,蓝瓶儿神情变得坚定,突然轻轻一笑。   千万种风情瞬间展露,视线中,十三郎好似看到无数条人影在蓝瓶儿身上浮现。夜莲之傲,严萌之萌,霞公主的幼稚,上官馨雅之清丽;还有小宫主的纯、百花的娇,依莲的刚强与黄花女的泼辣。种种风姿张张面孔,最终化作十三娘的魅惑,神圣中透出无尽淫靡。   不。若论颠倒众生之力,十三娘与此时的蓝瓶儿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为之提鞋都不配。   “没有用的。”   望着与两只不死恶鬼拼杀的十三郎,蓝瓶儿柔声说道:“玄阴与昊阳,天生对立又相互吸引;这具身体是我寻找千年才得到的珍品,连夺舍都不忍施展。你被金乌之火熏烤多年,体内极阳不得宣泄,早已临近崩溃。”   “这里是整个血域、昆仑殿的中心,是星宿大阵的阵眼,是飞升祭坛之所在。本尊得七星相助,紫烟炉为人伦圣器,你身上有三只仿品与我呼应……这样的情形,普天之下,再无一人能够抗拒。”   “阴阳交合乃人伦大道,你我是天生的一对儿,待我将你收入体内,今后便真正成为一体,再也不会分开。”   “现在的我还不是最强,你的状态也不是太好,原本我也不想这么快,不过……”   倾诉呢喃声声不止,半袭轻纱徐徐滑落,云床之上,一副绝无半点瑕疵的玉体若隐若现。天下再无可与之相比的身体,再没有能与之相提并论的风情,再没有能不为之拜服的庄严,再没有可与征服她更让人疯狂的野望。   星眸若海,玉脂如膏,蓝瓶儿伸出双臂,泛红的肌肤因渴望与兴奋微微颤抖;交叠的双腿崩到极紧,起伏的腰肢摇晃着胸前的山峦、与其下不见底的幽泉。   “我已经准备好了,等不及要迎接……”   蓝瓶儿的嗓音有些沙哑,呻吟般的呼唤仿佛被压抑了一万年,自喉间喷涌。   “来吧,我的爱人。” 第916章 火警   “吼!”   呼唤淫柔,回答的是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嚎。片刻鏖战,将两人一虫撕成碎片的十三郎扑上云团,脸上密密麻麻的汗珠来不及流淌,好似一头饥渴千年的狼。   瞪着猩红的眼珠,十三郎气喘吁吁,一只脚抬起好似踩在钢针上,双手与身体均不停颤抖。三尺外,世间最美好的酮体触手可及。   蓝瓶儿吃惊地望着他,犹豫了一下,收回一只手抱在胸前,掩住那两点因兴奋变得发紫的红,一只手慢慢探出,轻柔地摸上十三郎的脸。   “你还在等什么?”   “你刚才说……”   十三郎伸出舌头舔着嘴唇,脸庞汗如雨下,内心却如烘烤亿万年无雨的大地般饥渴,其胸口一团火焰彻底被点燃,延着血肉冲向四肢百骸,冲入灵魂。   蓝瓶儿的话没有说错,甚至有些轻;此刻十三郎状态何止不好,简直糟糕到极点。自打几年前与林氏老祖那一战开始,他便没有合上眼睛真正睡过一次觉,唯一一次松懈是初入昆仑的时候,结果险些万劫不复。自那次开始,十三郎再没有放松过片刻,破禁开山且要防范未知风险,所耗费的心力与心血无限。   修士强大非凡人所能想象,无论体力、精神还是回复能力都强悍到令人发指,通常情况下,他们有能力以打坐代替休眠,看起来总是那么神采奕奕。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需要休息……不是打坐,而是如普通人那样沉睡不醒,方能真正得到松弛。   十三郎还是人,是人就需要休息,需要抽出空来让自己入眠;伤势未复的情形下强撑数载,他所承受的、是比当初朝金山开掘两千里地道还要大压力,几临崩溃。   之后,十三郎被涅祖召上了山顶叙话,再受一番险痛煎熬;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交谈,本就心力交瘁的他何异于又打了一仗,且是最最艰难的一仗。   原本以十三郎的处境与实力,涅祖面前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倒也算省心。可命运与他开了个玩笑,既然有足以让对方心动的筹码,十三郎当然不甘束手。每句话,每个字,每一声询问每一次轻重,无不费尽心神思量,且要及时出口。   身体疲乏,精神萎顿,心神消耗太大,体内躁意在与理智间的战斗中不知不觉占据上风;正如此刻蓝瓶儿所讲的那样,真灵之火无时不刻不在烘烤着他的魂魄与身体,极阳之力无处宣泄,爆发便成绝堤势。   此种情形下,他被涅祖以最粗暴的方式送到这里,分不清是瞬移还是传送,十三郎觉得身体在分分合合之间来回游荡,几难分辨出东南西北。待其睁开眼,定下神,蓝瓶儿攻势已然发动,七星连珠,三香叠燃,极阳之力遇到玄阴之体,欲望之海被彻底打开。   乱生海上,三、六、八子各凭炉中一炷香,控制住整整一队大修,十三郎三次合鼎,哪一次都将燃香点尽,所承受的何止十倍!人伦圣器,燃香神奇,若无外力接引也就罢了,此时被蓝瓶儿以密法催动,其言普天下无人可以抗拒,听起来狂妄,实为客观之评价。   十三郎坚持与妙妙一战,涅祖不知是真的被他最后那句嘲讽所激怒还是因为别的,不给其任何修养调整的机会直接送入战场,并做出同样客观的评判。   自作孽,不可活。   “你刚才说……”   两次开口,十三郎两次话到一半无法继续,他的神智是如桥板一样断开,眼眸绝大多数时候被情欲所占据,偶有清醒赶紧问一声,又瞬间被疯狂淹没。   他的脚缓缓下沉,一落一停,一停一顿,每次都会惹来唇角抽搐,好似踩在火海上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十三郎身上的衣物无火自燃,伤不到他的身体,露出精赤、坚韧、并不如何粗壮的身体。   那是一副完美的雄性身躯,肌肉分明蕴含着无穷精力,线条流畅好似流水勾出来,比例不容丝毫篡改。喷搏的热气从每一个毛孔里释放出来,在周围的粉色云浪里冲刷,遨游好似九天之龙。   舒畅愉悦的感受隔空传来,十三郎的声音好似呻吟。   “你刚才说……被选之人需要争?”   终于问出想要问的话,就像是临死前的挣扎全了心志,十三郎陡然放松下来,也绝望起来,随之而来的是意志崩塌,眼神彻底迷茫。   不能说他准备的不够,回答涅祖之问的时候,十三郎心里推演过无数次,找不出任何能让自己逃避这一战的理由。现在的他太强了,不说本尊,单凭化神分身、小不点以及完好的数万厌灵蚁,他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可能会失败。   不能说他不够清醒,十三郎没有放出以前计算好的任何一项攻击手段,因为他知道,既然自己奈何不了那些玄光,诸如分身飞蚁大灰等等更不可能抵御。至于小不点,他宁可带着女儿一起死掉、甚至亲手将其斩杀,也绝不容许她被那些猩云沾染一丝。   失算即灭门,早在订立生死契的时候,十三郎便知道结果是什么……   “七情呵,这可是人之香,天催动……难为你忍得这么辛苦。”   蓝瓶儿的目光渐渐迷离,嘴里不停轻喃。她不知道十三郎想问什么,也不关心。   “被选者的确是要争的,涅祖原本是要选择我,以前我不愿,如今愿了,不知为何涅祖又突然改了主意,要我与另一名女子竞争。”   无论善人恶人无聊人,在迎接胜利的时候,通常都愿意满足将死之人的一些小愿望,蓝瓶儿也不例外。柔软扑入火热,柔嫩迎向刚强,蓝瓶儿贴在十三郎耳边,吐气如兰,喘息慢慢开始扭动。   “争夺被选者就像你我之间一样,失败是会死的,而我是不死的,所以……”   “你,为何不死?”十三郎的双手不自觉地合拢,抱紧那两团圆月般滑腻与丰盈,感受着比之前强烈一万倍的舒畅与快意。   “因为……因为我不仅仅是灵妙……我还是……”   三瞳交替变换,蓝瓶儿身体痉挛,头颅竭力后仰,美妙的身体前后摆动,吐字一时比一时艰难。   “你还是……谁?”十三郎比她好不了多少,嘴里仍在问。   “我是帝妃……我是古帝不死妃,我……”   “我怎么看不到你,也感受不到?”   “因为我不是人,我是……进入我,进入我的身体,我会让你感受到我的存在,我会……啊!”   一声高亢尖叫回荡在整个昆仑殿内,回荡在所有活着的人耳边,久久不肯平息。 第七卷 乱幕迟迟 第917章 秋风秋意罩水仙   葱叶青青杏花黄,摘来云朵做衣裳;樵农匆匆行四野,素女翩翩遗钗凉。   天凉好个秋,金秋十月,孟林国最忙碌、也是最美丽的季节。每年的这个时候,北国冰寒南下受曲岭所阻,凌风四散化做丝丝凉线,吹散了酷暑躁意与难耐,吹黄了天上的云朵与地面原野,同时以无声的方式提醒人们,是该准备迎接那皑皑罩衣的时候了。   备冬是每种生灵每年都要做的事,皇帝大臣、军卒农夫、商贩技匠,孩童、老人、汉子、妇人莫不如是;秋风秋日秋云的注视中,上至国都大市,下至农野山林,远至仙宗庙宇,荒至枯涧孤崖,处处可见忙碌的身影、匆匆的脚步,与一张张象征丰足的笑颜。   喔,还有那些隐藏在各个隐秘之地,飘渺于山巅与云峦的仙人。   岭南三国中,与其它两国相比,孟林是个富足的地方。背靠曲(驼)岭,南临莫愁湖,西依灌川河,东起幻梦原,地形狭长的孟林国山多而不荒,气候微寒不冰,雨水足而不滥;兼有山川灵修,气机醇厚,养育出、养育着无数勤劳质朴的山民。   喔,还有那些相较他国不喜争执,以好助乐施闻名的孟林仙人。   四句小词说不尽孟林国秋意繁忙与欢喜,其中素女指的便是仙人,也就是修士。以素女翩翩形容修道之人,足见孟林修士在凡人心内的地位与行事风格;遗钗微凉无人拾取,展现的是凡间对修家的尊重与喜爱,或者可以说成一种别样羡慕。   用一句话形容孟林,这是个富饶而知足的国度。   ……   “采炎泉啰!”   自十月起,孟林国内到处可以听到类似呼唤,不明真相的人听了必定生出疑惑:难不成泉水还能采摘?   话题仍需物产说起,孟林国之富,不仅仅体现在供凡人、还有野兽乃至妖兽所需的物产极其丰足,还有灵气资源的充沛与一些特殊宝物。这里的宝物指的不是经过修饰祭炼的法宝,而是天生地养、能给修士带来帮助的……   嗯,很难给那些宝物冠以统一名称,比如一块山石、一颗青苗,都有可能是别处难以寻觅的宝物,还有细虫、杂鱼、鸟禽等等,谈不上有多珍贵,但对修士、尤其是那些刚开始修炼的修士而言,常能得到额外提升。   诸多宝物中,最有名气的是这种被称着炎泉的泉,其成因在于一种名为炎炎虫的灵物,靠吞食山精存活,并可反吐灵液,甚至能聚集出一块灵泉。   造物神奇自此可知,修真世界里的生灵非但能够吸纳灵气,还能反哺。因其喜食的山精多居孟林,炎炎虫几乎成为孟林独有之宝;更奇妙的是,炎炎虫的生存条件起步并不高端,上至修家下至普通百姓均可饲养,区别仅在于品质高低,成效几何罢了。   打个比方,最低级的炎炎虫,寻常百姓即可培育,虽不能诞生灵泉,但其所居之地的土壤与灵虫本身皆可用药,强身健体不在话下。品质稍高可上供王庭,因而获得不菲奖赏,一步登天不是梦。如要饲养高级炎炎虫,则需要修士才能做到,因它们的习性、需求均有层次上的提高,非凡人所能提供。   总而言之,炎炎虫可以提供灵气。灵气这个东西,修士永远都不嫌多。相比之下,炎炎泉虽然比不上灵石,但与直接从空气中吸纳相比快捷十数倍,因而各大修真宗门、家族乃至散修均会想办法拥有或者购买,为门人弟子或自己的修行铺路。   要饲养灵虫,除了提供必须的食物,还必须遵从其习性;总体上看,炎炎虫喜暖胃寒需昊阳之力滋补,又需山体内含阴脉方可满足。当然这是指那些品相较高的部分,若为寻常百姓,找一块向阳之地辅以几种手段也能存活,收获多寡与品质高低之差。   无数年研究,孟林修士总结出一套颇为完善的培育之法。数量少的话不值一提,如想最大限度获得灵泉,时间、地域均需充分利用。进而造成的结局是:孟林修士如凡人劳作一样春播秋收,范围尽可能放大。散修因地制宜挑选洞府,并在洞府周围安置炎炎虫的种子,范围通常不会超过其神识所及,家族相对大一些,最大的当然是那些人力充足实力强悍的宗门,甚者可达万里。   这样的宗门孟林国少有,如要举例的话,首先要提到的便是水仙宗。   ……   水仙宗,孟林国内规模最大、实力最强、同时也是背景最为过硬的宗门;其门人弟子、如将外门弟子计算在内可达万人,山门连绵千里;宗门三大长老皆为大修,据称那名大长老已临天人境,正苦苦闭关寻求突破契机。   提到这个,不能不说一下灵魔两域间的最大区别:顶层修士集中在哪里?从表面看,灵域内时常可见一地域博大的国度见不到一名化神修士,与魔域相比着实有些弱。比如魔域与灵域接壤的燃灵族,实力在百族中连中游都算不上,其老祖名为大修士,但从其成名后的年龄看,如未进阶早应该灰飞烟灭才对。由此想来,要么老祖归天故意隐瞒消息,要么就是早就破境成道,故意不宣罢了。   以此类比,魔域百族至少数十族拥有化神,大族拥有数名乃至更多,加上魔王宫……岂是动辄整个国度见不到化神的灵域所能对抗。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区别在于灵域内各地宗门仅为基础,真正顶层建筑是那些组织与联盟。比如道院,九大尊者个个化神,且都是化神中的强者,加上深不可测的内院,其实力可见一斑。再比如名列第一的道盟、与道盟相处多年无事的战盟、世外之地、上古世家等等,此外还有更上一层的仙灵殿,尤其令人敬畏。   纯以纸面实力计算,灵域绝对超过魔域,且超出的势头一直在延续。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每当各地出现化神修士的时候,各大组织总会闻风而动,以各种优厚条件将其纳入麾下。长此以往,灵域已形成一套独特地塔形结构,倒也很是稳当。   修真界常有这样的说法,假如灵域各大组织能够一统,虽不能说一举将魔域平定,整体压制、甚或反攻得到一些土地在所难免。换言之,对那些渴望反攻的灵修来讲,目前的格局很是不得人心,纷纷寄望有绝世英才诞生,将各大组织统一、至少联合起来。   这些是题外话,水仙门庞大且实力出众,其可信赖的依仗中,除宗门自身结盟及交好的修士外,最大、最不容人招惹的竟是一名刚刚结丹的内名弟子。   他的名字叫:童埀。   关于童埀,明白内情的人都知道他其实不是什么内门弟子,而是挂着虚名的道院学子,其与水仙门的真正关系是……上门女婿。当然这不妨碍水仙门因此变得不可招惹,原因是童埀已成为道院内门颇有名望的丹师,未来不可限量。   水仙宗之强强在孟林国内,放在道院面前,实话说用房前一砖、池边小洼形容亦不为过;正因为如此,当初得知童埀有意“下嫁”,宗门长老明知道其修道资质寻常、修为仅筑基中期,仍禁不住欣喜若狂。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经过一些时日的准备,童埀与水仙宗内原本被赋予很大希望的慕容沛儿喜接连理,自此成为一名修行在道院、家园在水仙的光荣女婿。   所谓妻凭夫贵,随着童埀在道院声名渐起,慕容沛在水仙宗的地位随之水涨船高;如今的她修为仍高出夫君一大截,堪堪将要突破结丹后期;对应的,其需要承担的职责也越来越多。   ……   水仙宗庞大,因地导势傍山而建,山门格局粗看有些乱。只有那些修为高深的修士才能看出,看似错落无致的屋舍殿宇内涵玄机,不少地方暗藏杀阵,非寻常人所能觊觎窥探。山门中央向西的一处精巧阁楼上,凭栏一名庄容少妇正在远眺,淡蓝色的衣裙随风摆动,颇有些出尘意。   楼前一池秋水,水上有莲,池边点缀着水仙门赖以成名的水仙花,几只雀鸟不识秋意,依旧嬉闹着欣赏娇艳,彼此追逐不休。   “夫人,一切都准备好了,请问何时出发采集灵泉?”   话音突兀响起,几只雀鸟受惊飞去,楼下蹬蹬上来两名侍女打扮,一老一少,说话那名少女年龄尚幼,语声清脆显得很是兴奋;旁边老妇端稳有度,此时悄悄瞪少女一眼,似在责怪她不知轻重,打扰了夫人雅兴。   少女顽皮且有些持宠,被老妇责怪虽不敢顶嘴,私下却吐了吐舌头做着鬼脸,有些不以为然。   察觉到老妇似想教训小侍女,少妇轻轻转过身,微笑开口道:“少年心性,杏儿正处在这个年纪,干娘何苦责备她。”   以干娘称呼一名奴仆,足见老妇地位之特殊尊崇;少妇之言发至真心,其面容早已褪去当年的稚嫩,只余下沉稳与端庄。唯一不变的是其鼻端那几颗雀斑,不知道为什么,拥有无匹道法的她始终不肯消除,似在刻意保留着什么。   老妇躬身施礼,极恭敬的语气说道:“小姐千万莫这样讲,老奴也是为她好,须知……”   知道下面必是一番长篇大论,杏儿忙拉住老妇人的手娇笑祈饶,哀求道:“知道了干奶奶,杏儿下次一定小声。”   小心还是小声?没人分得清也无人在意,望着杏儿无忧无虑的摸样,慕容沛似有些感慨,说道:“想当初我修行百多年,还不是如她一样天真不晓事?后来……”   神情微黯,慕容弹弹指头将记忆抛去,开口道:“夫君那边可有新的消息传来?”   老妇默默摇头,面色微沉说道:“上次传讯,老爷叮嘱夫人行事仔细些,此次采集灵泉地方太多又太远,不如多召集些人手,以防生变才是。”   慕容沛轻轻挥手,说道:“需要人手的不止我一个,如今形势日渐飘摇,我既受命主持一方,理当多担待些。”   老妇争辩说道:“可是夫人的身份与众不同,长老其实也发了话,您又何必非得亲自前往不可?”   慕容沛微微笑了笑,说道:“我若不出,下面的弟子又该如何想?不必说了,既然准备妥当,吩咐大家就此出发吧。”   老妇无可奈何,旁边杏儿则长出一口气,显然不愿放弃这次出门散心的机会;得到指令,小丫头欢呼一声转身而去,连施礼都忘记,临了却记得将早已准备好的豪言吼出来,似要安一安主母与干奶奶的心。   “我就不信了,凭咱们水仙宗的力量,凭老爷在道院的声威,哪个不长眼的小贼敢来招惹!”   身后,主仆二人相视摇头,内心生出同样的念头。   “大变将至,连道院都未必能如从前,遑论区区一个水仙宗?” 第918章 莫名豪客   令出如山,数十名水仙宗弟子很快聚集起来,带着早已准备妥当的各式法器,同乘一条灵舟呼啸而出,径直飞向莽莽群山。   舟头,慕容沛端坐俯瞰,身边杏儿与老妇人紧紧相随,按照规划好的线路与范围前行。三人身后,一些初次参与此事的弟子窃窃私语,所谈多与此次灵泉收集有关,神情显得兴奋。   炎炎虫是灵物,但凡灵物,无论实力强弱总有些桀骜性子,难免会有攻击人类的时候。收集灵泉等于摧毁它们的家,可想而知会遇到什么;对此修道宗门早有一套完善之法,为防出现意外,似这样大规模采集时常有高阶坐镇,这便是慕容沛的职责。   水仙宗庞大,饲养灵虫的范围宽达万里,若单单是飞行,慕容沛一两天便可走完全程。然而采集不是赶路,此次采集的目标是宗门最外圈的那一批,各个山头崖壁上分布着多达近十万泉眼,且要在寒流南下之前办妥,所需要的人力可想而知。因此每当采集时节,宗内除元婴以上修士外,其余弟子几乎全员出动,可谓一道盛事。   慕容沛仅负责一面、面积约三千里宽阔,按照计划,整个行程当在半月内完成,时间并不宽裕。   “干奶奶,听说炎炎虫会咬人,真的吗?”   杏儿年少性子活泼,加上主母宠溺,总闲不住要说话。自幼年入山一来,她头一回参与此事、且是头一回出山,肚子里揣的问题自然更多。小丫头嘴里唤着干奶奶,目光却四下游走不停,片刻不闲。   “炎炎虫喜食阴髓,最爱咬你这样未出阁的年轻姑娘。”   老妇人难得取笑杏儿。大约是因为事情已成定居,遂变着法地调侃以松弛气氛,体现出老人才有的细腻,不令主上沉于忧烦。   杏儿不晓得老人的心思,花容失色叫道:“不是吧!炎炎虫不是喜欢昊阳,怎么会……”   阴髓这样的词让杏儿脸红,含羞埋怨道:“奶奶为老不尊,笑话杏儿。”   “不是取笑,的确有这回事。”   慕容沛面带微笑,温声说道:“炎炎虫喜欢昊阳之力是不错,但需要吞食阴脉方能调和阴阳,进而才能存活并且繁衍。我宗门周围这样的地脉最多,所以能独树一帜。干娘提醒是对的,处子之血内含元阴,确为炎炎虫所喜。”   能将“处子之血”这样的话当众说出来,足见慕容沛心性有了何种程度的转变。或可说,当修士道心凝稳不受世俗常礼牵绊时,才是真正踏入修道者的行列,也未可知。   “啊!”杏儿又是一声惊呼,似乎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想问又不敢问,不问又觉得难受,小脸憋得通红。身后还有不少女弟子,也都纷纷低头不敢吭声,与周围男弟子的窥笑中羞红了脸。   水仙宗提倡双休之法,就连门内最多的水仙花都成双成对出现,然而修道毕竟需要忍受孤寂方能有所成就,岂容弟子们整天谈情说爱?因此每年的春播秋收有些变调,除关乎灵泉收成外,弟子们同行同游,某种程度上可看成凡间寻偶齐眉。   双休不是把男女凑一块儿就算数,多数时候需要彼此心性契合才得完美,水仙宗能够做到这样替门下考虑,实属不易。   “不用怕,炎炎虫个体孱弱,低级灵虫顶多如蚊虫叮咬,凡人尚且不惧。修家所养的灵虫性情猛烈些,攻击也强悍数倍,但其面对的是修道之人,有的是办法克制。它们身躯柔弱,只要不被成群结队附在身上叮咬,自可无碍。”   同行即是教导,此舟带有不少新手,慕容沛不吝给弟子们上上课。宽慰过杏儿,慕容沛面容陡然沉肃下来,语调轻转说道:“但要记住一条,世上有些邪修因条件所限无法饲养,竟从民间捉拿少女,取其血液专饲此虫。水仙宗乃孟林第一大宗门,框护人伦责无旁贷;尔等日后若有出山行走,遇到此类修士时当不可手软,将其诛杀灭尽。”   多年修炼,曾经惨痛大变的慕容沛不复当年稚嫩摸样,举手投足自有一番威仪;身后众弟子纷纷响应,共同掀起一股凛冽风暴。有过类似经历的老弟子趁机将各自经验讲出来,一来告知那些邪修有多可恶,造成的危害有多大,同时提醒大家,与之交战时要注意的事项,有那些邪法需要应对等等。身边围绕的新手们恭恭敬敬地听着,不时有些惊叹开口怒斥……   “太可恶了,为了一点灵气,竟然干这样的事。”杏儿嗓门最大也最亮,气势当然最足。   “不是一点灵气。灵泉之效源源不绝,最要紧的是它还具有调和之力,修行的帮助很大。”老妇人性情严谨,在一旁纠正。   “据说,炎炎虫还有些不为人所知的特殊效果,可惜未能研究明白,只能留待以后了。”   “那也不行!若被我遇到这样的人,一剑砍了他、他们的头!”杏儿依旧愤愤不休。   “杏儿姐姐好气魄,不过……您砍过人头?”喜欢杏儿的男弟子不少,一些人大着胆子调侃。   “这个么……有什么大不了,鸡头鸭头狗头人头,一样是砍!”杏儿把眼睛瞪成杏儿,怒斥。   “你不服?”   “呃……不敢,不敢不敢……”   一派和睦欣欣向荣之景。   “好景难长呵……”   耳边众弟子嬉闹,周围彩云如流线滑向身后,慕容沛早已神游天外,神情有些苦涩黯然。   “夫君终究刚刚结丹,若能再缓些年月就好了……”   ……   一路无话,距离水仙宗八千里开外,飞舟赶到第一处预定目标,锁定那方山崖后传出灵讯,常年在此值守的弟子很快自所居洞府内飞出,脸上均带着一丝解脱。   高阶炎炎虫,收集起来并非如慕容沛所讲的那样轻描淡写,需要专用法器才可施为;寻常之人贸然采集,轻则造成灵泉损坏,重则可令炎虫灭尽,一年之功毁在旦夕。对水仙宗这样的门派来讲,值守弟子身上的担子不轻,非但需要看护周围灵泉不出差错,还要防范那些胆大包天的偷盗之人。   代价么,别的不说,首先修行被拉下一年。当然,看守灵泉会被记取功劳,回山之后领取赏赐,落下的功课还有机会补上来。   此处共有两人值守,看护着周围百余口灵泉,见到门中采集之人已至,均不由松了一口气。为首中年弟子踏剑而来,施礼后恭恭敬敬呈上一枚玉简,内里勾画出所有灵泉分布。   时间有些,慕容沛没有耽搁的心思,取过玉简粗粗询问几句,嘉勉两声,随即指派舟上众弟子分头而去,以老带新分成十与批,按照规划好的方向而去。自己则带着杏儿等人直取最大的一处,坐镇指挥,同时打算亲自给身边这名丫头示范。   “开始啰!”   跟着主母不用担心被炎炎虫吸取元阴,无忧的杏儿依旧雀跃,手持法器随带路弟子直上山崖,来到一块奇诡突兀的岩石背后,嘴里嘀咕不停。   “这个兜子就能采……采……采……啊?!”   欢呼化做尖叫,同时发出尖叫的还有身后几名同行女弟子,声音疑惑而又仓惶。   虽然没采过灵泉,大家来时都做过功课,对灵泉的摸样耳熟能详。炎炎虫全身火红,千万只汇集后如一团火焰存与洞穴,又像一朵盛开的花,摸样不可为不艳丽。眼前这是什么?一座空荡荡、黑黝黝的石坑,冰冷中残留着火热的气息,稍显诡异但正符合灵泉表象。   只是,坑内除几块微红斑痕,其余地方……哪有半点鲜色?   石坑周围,专用于封禁的阵法犹自运转,徐徐灵光如丝线般交织,不显玄奥,只余下凄惨可怜。就好像一只看护家门的猛兽,家里已经被掏空,猛兽依旧瞪大眼睛死盯着门前,显得滑稽可笑。   “这……这这这……这就是灵泉?”   杏儿眼珠差点瞪出来,问过后方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蠢,赶紧噤声后扭过头。在其身前,两名值守弟子的脸刷地便成苍白,再无一丝血色。   “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根本不用慕容沛追问,两名弟子毫无头绪但意识到自己铸下大错,哀嚎声中扑倒在地面,双手在坚硬之极的黑石间爬挖,脸上堆满了绝望。   一座灵泉有失,对水仙宗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他们这样的低阶弟子而言,无异于整个天空塌陷,世界瞬间暗淡无光。更要紧的是,谁知道这样的事情有多少?   “去,看看周围情形如何。”   大事当前,慕容沛依旧镇定,也不能不镇定。她知道此事不是这两名弟子的错,能在丝毫不出动阵法的前提下将灵泉盗光,来人远非他们所能应对。   “让大家小心,如发现敌踪不可轻举妄动,尽快报知于我。另外通知所有值守弟子,查看周围灵泉是否有失,还有……”   接连发出几道指令,慕容沛拍手拿出一枚灵符,稍稍有些犹豫。   “老身做不到这样。”   老妇人早已施法查看,仔细检查后从洞坑边回转,沉声说道:“以老身之见,此人要么精修阵法,要么修为极其高深、或在元婴以上。”   一句话震惊了所有人,老妇人疑惑说道:“这样的人,用这样的手段盗取灵泉,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啊,灵泉虽然珍贵,但其主要作用是帮助低阶弟子修行,元婴老怪怎会缺少这点灵气,所图究竟何在?   苦思不得解释,老妇皱眉请示道:“来人强大,要不要通知宗门?”   慕容沛认真想了想,摇头回应道:“先等等,看看结果再说。”   结果来得很快,片刻后,周围弟子纷纷回转,报告上来的小心令人震惊,也让人啼笑皆非。   此地周围百余口灵泉通通被取走,但在其中一处坑洞内,有弟子发现一颗灵石。   “一颗灵石!”杏儿的脸气得通红,心想欺负人也不能这样,找骂么不是。   “这颗灵石不太一样……”那名弟子颇有些犹豫,异常谨慎地从怀里取出那颗不太一样的灵石,奉到慕容沛身前。   杏儿不满嘀咕着:“灵石能有什么不一样,吓傻了吧……咦!”   毫光绽放,周围人精神为之一振。   “极品灵石!”慕容沛失声惊呼。 第919章 变中有变   盗泉留下灵石也就罢了,修真界奇人奇事极多,也许是某个隐世老怪为栽培弟子出此下策,虽不光彩但也说得过去。   可,极品灵石……那是可以随便留的么?   极品灵石到底有多珍贵?说句不该说的话,水仙宗看似孟林第一修真门派,如让他们拿出几颗……拿得出也会痛入心扉。   “真是极品灵石?”   “一定是。”   胆大杏儿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老妇人的回答同样极为肯定。极品灵石可遇不可求,休说这些低阶弟子,连地位最尊崇的慕容沛都未必亲眼见到过。但不能因此认为老妇人的话不靠谱,因为灵石不是法宝,其品质就写在脸上,看一眼就知道比上品灵石好太多,不是极品又是什么?   “这样的话……”   众人马上想到另外一个问题:百余口灵泉与一颗极品灵石相比,谁的价值更高?   这是一个无聊的问题,任何人都明白极品灵石价值连城,哪里是区区几口炎虫灵泉所能比;可笑众人偏偏不能将这个念头抛开,认真在脑子里琢磨。   “好像吃亏了耶!”   杏儿默算后得出结论,振振有词说道:“夫人讲过,一眼灵泉长效可抵十颗上品灵石,咱们的灵泉不算零头也值一千颗……”   环顾周围,杏儿挥拳气愤说道:“亏大了,得找他算账。”   数十名弟子相顾茫然,均不知该说什么好;一些精明的弟子悄悄低头,内心重新估量杏儿的价值,别的不说,这般精明的生意头脑可不多见。   “找他去……”   “休得胡闹!”   慕容沛开口喝止杏儿,神色罕见严厉;众人沉默的这段时间,慕容沛似有发现,目光在那个空荡荡的坑洞内停驻片刻,忽抬手轻轻一抓。   五道细芒出自指尖,由坑洞内抓出一块泛红的石块,慕容沛将其托在掌心仔细打量,神情越发凝重。   “这是……”   “炎炎虫的尸体。”   慕容沛玉指轻弹将石块送入老妇人手中,沉声说道:“被火焰撑至爆体,尸骨无存。”   嗬!所有人倒吸一口寒气,神情同时沉肃下来,最毛躁的杏儿也失了声,细想后忽然打个寒噤,半响不敢开口。   养虫首先要了解虫,养了不知多少年炎炎虫,水仙宗门人对其习性再清楚不过,此虫本质属火,亲火的同时对火焰天生具有抗性,还有一些排斥。   这是低阶灵物保持繁衍的保证,炎炎虫生育能力极强,存活起来却不容易,否则也不会需要修士专门饲养。它们吸收昊阳之力,成长但有度,每到一定关头便须补充阴脉,找不到就再不会进食,直至活活饿死。类比起来,炎炎虫虽然无奈时会吞火,但不会过量,即便身处火海无法逃避,它们也能保持本能不散,宁可烧成飞灰,绝无可能从内部爆体。   既如此,眼前情形如何形成?难道那人太无聊、且还要有本事逼迫炎炎虫吞火,吃到撑死后再送一颗极品灵石,作为补偿?   “去看看别处。”   慕容沛的话将众人惊醒,很快,众人将周边百余处灵泉通查一遍,均找到类似炎炎虫的尸体,数量越来越多。   看得多了,众人忍不住悄声交流,倒也猜出几分真相。没有人无聊到以此法杀虫取乐,说得通的解释只能有一个:盗虫之人的身体遇到问题,不得已才用此法化解。   说不通的地方仍然存在,极有自量的炎炎虫为何这般听话,慷慨赴死为那人排毒?   “问题在于火焰本身……”   慕容沛沉吟说道:“炎炎虫必是主动吸食,承受不住才至如此。”   老妇人骇然说道:“那样的话,此人的火焰……”   慕容沛点头,苦笑说道:“厉害之极,师尊或有不及。”   还是那句话,能让天生拥有敏锐触感的炎炎虫贪婪不惜性命,此人之火必定不俗;眼前事实证明,炎炎虫低估了其吸收的火力如何霸道,最终导致死亡。也就意味着,盗泉之人境界如何虽无定论,但其所修的火焰层次极高,已超出慕容沛对师尊的了解。   老妇人正色说道:“不能再犹豫了,应马上报于宗门知晓。”   慕容沛犹豫说道:“师尊闭生死关期限未满,此事尚未得出结论……”   水仙宗专精于火焰的修士极少,慕容沛的老师恰在此列,此事或涉及到火系大能,处理起来非其莫属。然生死关同样不可轻扰,眼下形势飘摇,若因此事耽搁师尊修行,小了说影响一人,大了讲,整个水仙宗未来都会被波及。   思忖片刻,慕容沛随手召出一名稳重弟子,肃容说道:“你带几人返回宗门,先将此事报于刘长老,记住两条:其一不得随意宣扬,此外务必说清楚,来人未必带着敌意而来。”   那名弟子躬身答应,极稳重地询问了几处细节,这才带着人告辞而去。待其离开后,老妇人轻吁一声,说道:“如此最为妥当,刘长老修为高深,尤其钻研炎炎虫多年,若能前来,足以应变了。”   “但愿如此。”慕容沛的眉头不得舒展,碍于此时她是这群人的主心骨,微笑说道:“事已至此,都不要再多想;打起精神随我去别的地方瞧瞧,看一看是那位高人驾临,竟敢视我水仙宗于无物!”   三千里地界,此处灵泉仅为一粟,损失就损失了,没什么大不了。但若来人胃口不止于此,不管其目的为何原因何在,亦或有没有灵石留下,首先要追究其不告之罪。   这是大宗的尊严与气度,多少灵石都买不来,再多财富也不能出卖的根本。   正所谓一将之心可定千军,慕容沛镇定自若,周围弟子顿时变得神采飞扬,尤其是杏儿,柳眉倒竖怒气冲冲,挥拳不停叫嚣。   “对,找他去!”   ……   找人难,找泉也难,一路远飞,盗泉的人没见着,但其足迹十分明显,因为沿路上的灵泉……通通化作石坑。   为防不测,慕容沛将所有被此事吓得魂飞魄散的值守弟子带在身边,因此队伍越来越大;灵泉出事,值守弟子们的心情脸色都不会太好,奇妙的是,他们的神情区别十分明显,有些失魂落魄如丧考妣,有些则带着庆幸,有几人甚至掩不住喜意,眉眼乱动不像是犯了错。   原因很简单,盗泉之人不时会留下些宝物冲抵买资,但不是每一处都会留,所留的也并不是都是灵石,而是修真所能用到的一切东西,甚至还有价值不菲的丹药。   不用问,神色不错的值守弟子就是那些幸运儿,虽丢了宝贝但有回本,有些地方明显有得赚,自不会像那些毫无所得的弟子般懊丧。这事没有结果,谁也拿不准宗门内部怎么想,极端点想,丢失灵泉已然是打错,万一再追加一条私藏宝物……不得活活冤死。   “谁啊,这么缺德!”   杏儿不止一次大发感慨,得不到回应只能在心里瞎想,又觉得好玩。   “这样的事情,千年难得一见呵。”   这句是大实话,可惜没有人敢呼应,那些白丢灵泉的弟子更是愤愤难平,连带杏儿被慕容训斥,责其不知轻重不明大局,心里着实不怎么受用。   “他在估价?他凭什么如此估价?”   不是每处都留下财务,证明盗泉之人心里自有一本账;这样的作为令老妇人觉得屈辱,极品灵石虽然珍贵,但还不至于非买不可,水仙宗也没有落魄到此种程度,任凭别人肆意强买。   “还算好了,有总比没有强。”慕容沛的话看似自嘲,实则让人安心不少,起码对那些失职的弟子们来讲是如此。   好不好日子都得过,一路清点坑洞一路收捡宝物,渐趋庞大的队伍在一些人的咒骂声中越行越远,飞至距离宗门万里时,事情终于有了变化。   但,不是朝好的方向变。   “死了,都死了!”   一级接一级提前打前站的弟子们神色惊恐,迎上慕容沛汇报最新发现的状况:灵泉被盗被毁,值守弟子被人以残忍手段灭杀。   “到底是被盗还是被毁?”死者死已,慕容沛更在意事情的原委。   “都有……两种都有。”   “成何体统!”   汇报弟子的表情惊慌之极,似已完全吓破了胆,慕容沛斥其无能的同时暗生隐忧,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杀人夺宝乃修真界常见事,盗泉之人如被值守弟子察觉,杀人灭口在所难免,怎至如此凄惶。懒得再问那几名发抖如筛糠的弟子,慕容沛亲自催动灵舟加速前进,不多时赶到生变处,稍一查看……顿时变得怒不可遏。   “好大的胆子!”   “啊!”   怒斥与尖叫同时响起,此处值守的五名内外门弟子身首异处,四肢被砍掉,被活活削成人棍再生生揭皮。从地面刻意留下的痕迹看,砍头应为最后一步,也就意味着之前那些酷刑,是在其活着的时候完成。   这还不算,在将水仙弟子们虐杀后,凶手将他们的残肢摆成两个大字。   “灭门杀!” 第920章 八方生事,拙计看谁为   “杀了他!为师弟们报仇!”   “找到他,扒了他的皮!”   “不能那么便宜他,抽其魂魄永世镇压,为师弟们祭灵!”   一声接一声怒吼此起彼伏,响彻云霄,震得群山都为之颤抖。数十名水仙弟子纷纷呐喊,之前的一切分歧抛于脑后,心里只余下一个念头:复仇!   修真界杀人为寻常事,但在宗门之间虐杀极其少见,似这样的行径……首先无意义,其次无意义,最后还是无意义。   眼前情形摆明不是私仇,虐杀宗门弟子示威,看似强横实则落了下乘;水仙宗既能屹立千年不倒,怎会因几名低阶门人被杀就被吓倒?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在目睹同门被人以如此残暴的方式灭杀后,水仙宗弟子先是片刻恐惧,之后便被仇恨烧红双眼,誓言不与凶手共日月。   既如此,凶手目的何在?   或许应该说,若非拥有绝对把握,谁会做出这等疯狂的事?   主事多年,慕容沛所知、所思、所想非周围弟子所能比,望着地面三个血淋淋的大字,她心里陡生一股寒意,越发觉得不祥。   深吸一口气,慕容沛目光四望,断喝道:“都给本座闭嘴!”   将至结丹后期的威压轰然释放,水仙门人停止呐喊,瞪着发红的眼睛看着慕容沛,只等其下令。杏儿丫头哭花了脸,呜呜咽咽想要说点什么,但不知如何开口。   “此事有蹊跷,老身以为……”   “我知道。”   慕容沛淡淡挥手,连传几道令:“之前值守弟子出列,三人一组赶往周围灵泉,查看情形速速回报。如发现凶手踪迹切记不可与之交手,分头逃得性命为要。”   随手再唤出几人,慕容沛说道:“尔等再回宗门,请长老速速派人来援。杏儿,你也去。”   “啊!”杏儿大吃一惊,尚未来得及开口分辨便被慕容阻止,厉声低喝道:“不得抗命!”   门规是每个宗门弟子必须遵守的底线,休看慕容平时慈和,一旦动怒,其威哪里是杏儿这样筑基都不到的孩子所能挡。无奈小丫头与一众弟子领诺而去,临行犹不忘恨恨叮嘱。   “夫人,不能应为灵石饶了他!”   “……”   慕容沛不知该说什么好,挥挥手示意其赶紧回宗,返身沉默半响,抬掌将那几具残缺尸体收入囊中,这才冷漠说道:“带我去看灵泉。”   ……   杀人地与前面几处情形不同,首先当然是死了人,此外灵泉也有变故。经查看慕容沛发现,此地多数灵泉皆被暴力破坏,封禁阵法七零八落,坑洞内的炎炎虫大多没了影踪,还留下不少尸体。但有少数灵泉不太一样,炎炎虫完全被取走,封禁却没有丝毫毁坏。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无论杀人地还是灵泉所在,均找不到斗法痕迹。   没有打斗,意味着无法从功法痕迹判断对方身份,对方姿态嚣张又似故意隐藏着什么,摧毁封禁时所用都是最最普通的神通,除看出实力强悍外,再无所得。   一番巡视,慕容沛显得极为冷静,确认无遗漏之后先命普通弟子们退避,方认真问道:“干娘怎么看?”   老妇人一直陪伴左右,此时沉吟说道:“很难讲,也许不是同一伙人所为。”   慕容沛轻轻叹息,不知为何有了松口气的感觉,似乎在她心里,这就是自己一直期望的消息。   “这几处封禁未受损毁,应是盗泉之人所为,其它才是凶徒所留。”   “有可能,尚不能太过肯定。”   老妇人认可慕容的推断,但不忘叮嘱道:“没有打斗,也许凶徒故意如此,也许……老身以为,假如此后有人借此身份结识我宗,会不会……”   慕容沛缓缓摇头,说道:“先不考虑这个,干娘有没有留意到,这里没有炎炎虫爆体的痕迹,也未留下财物?”   老妇人沉思片刻后说道:“小姐的意思是老身明白,可……还要防范贼人耍诈。”   慕容沛苦涩说道:“以极品灵石与诸多宝物耍诈,我真想知道此人是谁……罢了,不管怎么样都要先追查了再说,这些弟子都还年轻,干娘劳神多多留神;如遇贼势强大,不要让他们白白送死。”   老妇人忧虑说道:“无论他们是不是一伙,其实力强大显而易见,老身不是胆怯……小姐不如等待长老赶来,共同擒贼为好。”   自小陪伴自己长大,慕容沛知道老妇真心为她考虑,仍平静而坚决地摇了摇头。没有回应老妇的话,慕容沛转身发布命令,率领那群愤愤难平的弟子起身,再度踏上征程。身后老妇人默默叹息,三脚两步跟上灵舟,牢牢守卫在其身边。   ……   追贼变成缉凶,灵舟上的气氛不似之前那样活跃,近三十名弟子一言不发,恨不能一步追上凶徒,与之大战一场。慕容沛将神念施展到最大,不放过任何可疑。需要提到的是,单纯从追凶看,此时最有效的方法是将这些人派到两侧共同搜索,哪怕死人也能有些收获。   慕容沛没有那样做,并非因为不忍心,也不是对自己的神念有信心,就是没做。   穿云越山,矢志复仇的水仙门人很快来到下一处,结果不出所料,值守弟子被虐杀,灵泉被毁,惨状更胜之前。   又是一番怒骂,又是一番查看,时间比上次短暂了不少,慕容沛很快传出命令,将前行方向略做调整,加速追击凶手。   “为何换了方向?”有胆大的弟子如是问。   “凶手应该是从外往里朝宗门的方向杀,杀到之前所在停住,或许会转向侧面。与其替已经死去的弟子收尸,不如看看有没有可能挽救那些活着的人。”   “假如凶手已从原路退走,岂非放掉了追上的机会?”   “对方若真想逃,我们原本就追不上。”   慕容沛面沉似水,仍耐心向弟子们解释着。这是她与其它主事者行事不同的一面,因此更被弟子们尊重,但也容易为同辈分之人诟病,认为其不够威严。   方向改变,路途渐远,一个又一个凶案现场接连被发现,一种接一种惨厉呈现在众人面前,慕容沛、还有老妇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曲曲折折,直到发现第十七处字迹,这支队伍距离宗门超万里,到达最外围的一处灵泉所在,仍只能看到一堆残尸,未发现任何敌人的影子。   这么讲有些不公道,此处现场遗有半片衣衫,被一名水仙弟子的断臂牢牢抓在手中;不知是不是因为有恃无恐,对方砍断了那只手,却未拿走这条明显罪证,刻意展示着骄傲。   看不见的敌人才最可怕,随着时间持续,阴影开始笼罩在心头,越来越沉重。那些未经历过真正磨练的弟子们不再叫嚣,咒骂也早已停止,他们渐渐察觉到什么,彼此面面相觑,神情有些惊恐。   “不止一伙人。”   “是啊,手法有些区别,说明不止一伙。”   站在一处毁坏严重、满是鲜红虫尸的坑洞边,慕容沛低头望着那半片衣衫,忍不住用力揉着眉心,缓缓说道:“干娘觉得,假如四面八方都有这样的情形,对方的整体力量会达到何种程度?”   老妇人神情大变,目光变成两把利剑。她知道,事情若真如慕容沛所讲,水仙宗今日面对的可不是什么丢失几座灵泉之类的小事,而是真正的灭门之祸!   “后方至今未见有消息回报,或许,让杏儿他们回去是错的……”   “此事没有道理。”   老妇人无礼截断慕容沛的话,振振说道:“假如是那样,对方怎会止步于前?”   没人能够给出答案,想要答案也简单,抓住对方问一问便可。   “走吧,无论如何,总要先查清事实……”   正说着,慕容沛陡然抬起头,断喝道:“谁!”   几乎同一时间,远处传来滚雷般怒喝:“走?尔等想走到哪里去!”   随着话音,四道长虹自天际出现,伴随隆隆雷鸣轰然袭来,当头一名虬髯巨汉身高过丈,身体四周电弧跳跃如灵蛇盘绕,即显其威,更彰其怒,怒冲斗牛。其人尚未赶到,元婴修士独有的威压已扑面临头,笼罩住慕容等人立足的山峰,锁住在场所有人。   “杀了老夫的侄孙,尔等还想走!”   没头没尾,愤怒巨汉连分辨的机会都不愿意给,直接挥手断喝:“给我拿下!”   身边两人应诺出列,左右两侧分头席卷,转瞬间便已扑至众人身前,抬手便打。说来也怪,两人看上去也是修士,战斗起来却不像修士那样施展神通祭献法宝,而是凭肉身直闯本阵,一取慕容一奔老妇,至于剩下的那些弟子,显然不放在其眼内,根本不屑一顾。   四人中,最后一名书生摸样的人并未动手,相反对眼前之事有些疑虑,附耳朝巨汉说了几句。   巨汉听后摇头,瞪圆的眼睛被仇恨烧到血红,咆哮般怒吼道:“不管怎么讲,他们都无法摆脱嫌疑,拿下了再说。”   “他们是水仙宗的人,为首那名女子是……”   书生有对巨汉说了两句,神情多有顾忌。   “道院?区区一个内门弟子的老婆?”   巨汉听明白了书生的话,神情反倒更加愤怒,狞笑一声说道:“虚灵门害怕道院,本盟不怕。这样才对,如不是有这重身份,量她不敢动老夫的人!”   越说越怒,望着两处难分胜负的战团,巨汉怒吼道:“老夫不愿以大欺小,尔等再不束手就擒,老夫就要……”   “就要什么?就要死么!”   又一道怒吼声传来,水仙宗方向飞来一条大红身影,隔空长啸。   “区区一个战盟分舵,竟敢偷袭我水仙宗!” 第921章 渔翁背后的郎   智者有言:良谋不在深而在机,巧计不在精而在施,狡者惑之,刚者怒之,骄者纵之,怯者恐之,因势利导,各擅其长,则事无不成。   又曰:强其强,弱其弱,喜其喜,恶其恶,贪其贪,仇其仇,为谋之大成。   两段话出自不同人之口,含义相近,所讲都是用计时所应着重的方面。意思是好的计谋并不需要如何诡异精巧,也不需要如何深邃而扑朔迷离,只要掌握好合适的时机,针对不同的人采用不同的策略,即能取得极好效果。   简而言之,选择目标最突出的那一面入手,必将无往而不利。   ……   “偷袭水仙宗?呵呵,哈哈!”   红袍人穿破长空,好似一条火龙当面扑来;听了对方的“污蔑”,巨汉放声大笑,神情愈发愤怒难以压制。   “一个地方宗门也值得战盟偷袭,刘秃子,你确认没被炎虫吞掉脑子?”   龙霸天,战盟孟林分舵之主,原为修士,因修炼出了岔子无法再进,以元婴之身转修身体,结果反比其修道取得的成就更高。据说此人本不叫霸天,后觉不够气派自己改了名……嗯,霸天这两个字虽然俗,但极符合其性情,倒也妥当贴切。   桀骜之人必有其短,龙霸天的弱点就是其侄孙,资质不俗修为即将破婴,即是血脉延续,同时还寄托了龙霸天的修道念想,多少有点“看自己”的意味。   魂灯已灭,龙霸天确认侄孙已被杀,心里只想复仇。如今看到其衣物攥在慕容手中,心情如何可想而知。对他而言,自己的行为绝对称得上“彬彬有礼”,若非挂着战盟分舵主的名头、如果不是慕容沛是女子且为水仙宗弟子,早已亲自痛下煞手。   “好好好,既然你说是偷袭,本座就偷袭给你看!”   慕容沛并不好欺负,身边老妇虽是奴仆,但其年龄较长修为还在慕容之上,战盟两名执事实力虽然略占优势,但吃亏在没有法宝帮助,手段略显单调难以攻下。眼前两处战团焦灼,对方又来了援兵开口诬陷,龙霸天索性扑上去,再不理后果会如何。   “秃头,吃老夫一拳!”   霹雳电弧裁破空间,一只硕大拳影呼啸而去,直扑红袍人的面门。必须要说,龙霸天这个人打起架来极有风度,非但没有拉下脸击杀慕容沛,出手时还必定会大喝一声提醒,好似不这样就不够威猛,不足以显示自己的风范威严般。   这边固然气愤难当,红袍何尝不是怒发冲冠。今日宗门大变,水仙宗面临灭门之危,偏赶上一个浑不讲理的战盟跟着瞎参乎,分明就是落井下石。   老实讲,在看到巨汉的那个瞬间,红袍人便明白这件事恐怕有蹊跷,然对方已经打上门来,最被宗门所重的慕容沛形势岌岌可危,焉能不出手先将其救下再说。况且,他竟敢当众唤自己为秃子……   刘长老修火,水仙宗内三大长老外的第一人,其性情也如烈火点之既燃。因一心找出炎炎虫的深一层奥秘,他曾不惜食之亲身体验,结果弄掉了自己珍惜的满头白发,头顶上海出现几块去不掉的疤,再无当年飘然若仙的“俊俏”摸样。   揭掉伤疤带出血,最不能提的事情龙霸天非要大声喊出来,是可忍,孰不可忍!   “龙蛮子,是你自己找死!”   霸天是雅号,蛮子才是多数人对这位龙舵主的称呼,当然,得在背后叫。此时刘长老哪里还在乎这些,身形加速轰然迎上,双手挥舞一面火龙大旗,将龙霸天层层圈在其中。   战盟庞大,与他们的人打架要占着理才行,刘长老出手不忘昭告天下,怒喝道:“身为战盟舵主,昏聩凶蛮不明事理,本座今日护山除恶,便是杀了你,战盟也没什么话可说!”   “就凭你?”回答他的是一连声咆哮,与更加凛冽狂暴的拳风电芒。   轰鸣滔滔,战况凶猛,声势传出几达数百里;一个是苦修近千年的宗门长老,中期元婴堪比大能,一个法体双修心志坚狠,且有丧亲之痛羞愤之耻……   哼哈二将,无论战斗还是呼喝,又或比较性格,谁都不肯退让,谁都不比谁差。   ……   打是真打,旗鼓相当且极为凶险,谁若轻忽、随时都有性命之危。话虽如此说,战况看着总叫人觉得怪异。   原因很简单,并非所有人都想打,想打的人也非都在战场。   身为战盟主掌一方事务的舵主,龙霸天的本事毋庸置疑。事实上,如比较双方地位的话,他应与水仙宗宗主、还有那几名大长老平起平坐才对;当然实力上或有不及,但不至于随便出来一名中期元婴就能欺负得了。   战盟、道盟这种组织,出面的人实力未必有多强,且无必要;若有事,通常报个名头便足以震慑一方,谁也不敢轻易招惹。但也正因为如此,两盟一旦有人与其它修士、尤其是宗门弟子发生争斗,便不得不肩负其卫护荣耀的责任。如此时的龙霸天,不打则已,打就要打赢,至少不能落败,否则就是丢脸,或许比丢失性命更严重。   “敢毁我法宝,本座杀了你!”   初始尚留三分余力,战斗持续时间愈长,龙霸天与刘长老愈发打出真火,彼此都已顾不上考虑颜面及是否留手。都是性情暴躁,两人打斗起来花样也不多,如两头发疯蛮牛不断对撞,轰鸣声惊天动地。厮杀中,刘长老灵威彻底释放,一杆辉煌龙旗被生生打出几个窟窿,咆哮怒吼,一颗光头越发闪亮,头顶上的癞子也越发醒目耀眼。其对面,龙霸天本就雄壮的身躯看去越发庞大,满脸胡须被烧得精光,脖子上肿起几个水泡,一样狼狈不堪。   “刘秃子,老夫砸烂你的头!”   这边吆三喝四神威尽展,那一方,被那名战盟执事死死缠住的慕容沛早已叫苦连天,恨不得立刻脱身而去,及时将事情分辨清楚。可惜的是,对方实力本就比她超出一筹,加之飞五星战灵身法灵动,攻击简单但如狂风暴雨般连绵不绝,压得慕容一口气都喘不过来。   战士么,抬手动腿都可致命,花样少,但其攻击频率胜出修士百倍。除非有把握硬抗其一次或几次攻击,谁敢在与战士厮杀的时候分神。此时此刻,眼前自家舵主被水仙长老以龙旗卷在当中,听着声音旗鼓相当,看上去情形可不妙。有鉴于此,两名执事哪有心情听对方分辨,只顾拼命展开拳脚,恨不得一击指敌与死境。   战事越来越激烈,双方均见了血,受了伤,随时可能出现伤亡……   余下的人在干吗?   ……   水仙宗人多势众,数十名弟子瞪眼望着三处战场,神色或惊慌、或愤慨、或茫然、或干脆手足无措。   长老的战斗不用想,他们根本没资格参与;慕容与老妇人那边,老实讲有不少弟子能够帮点忙,奈何宗门弟子就是宗门弟子,孟林国度承平久矣,水仙宗弟子与野修那种生死拼杀、狭缝中练就的血性与毒辣完全没办法比较。战盟执事招法凌厉,身形如闪电般在空中窜来窜去,想帮忙还要担心误伤友军。   除此之外,数十名弟子也有明白人看出明白事,对方还有一名修为深厚不知其度的修士没有出手,不能不监视其踪。   最最关键的是,大家刚才都听到龙霸天的话,那是虚灵门的人。   岭南三国,最富当数孟林,实力最强最凶猛的总盟当属阎虬国的虚灵门;比较背景的话,水仙宗只有一个外戚女婿在道院修行,虚灵门却拥有何问柳,已真正崛起成为未来之星,其势更增一筹。   三国之间关系本就不睦,虚灵门与水仙宗之间更如死对头一般,相互均有吞并对方的念头。今日之事场中有一名虚灵门修士旁观,无论如何都不算吉利兆头。   战事犹自焦灼,数十名水仙宗弟子扇形排开,警惕地望着那名书生摸样的修士,内心不停打鼓。他们其实很明白,对方既然能与龙霸天作伴,其修为绝非自己这群人所能对抗。此时此刻,适才应同门被诛而生出的仇愤仍在,曾誓言与敌厮杀的勇气却已经消散大半。对这些弟子而言,能够保持阵型不乱,能够让对方感受到一些压力,实属不易,已属奢求。   值得庆幸的是,书生虽一直关注着战场局势,但没有插手的意思;他就这样静悄悄地站着,看着,目光偶尔从水仙众弟子的身上流过,神情淡然,甚至露出一丝微笑。   时间继续流逝,战斗已到了将分生死的时候,书生唇上两撇胡须微颤,将自龙霸天冲入战场后一直拢在衣袖中双手抽出,轻轻叹了口气。   “呵呵,没什么意思……”   “准备出手了吗?”   耳边突闻有人传话,声音平静温和,听着有些虚弱,有些懒散,有些冰冷,还有几分好奇。   一句话,六个字,六种味道,仿佛六种人格被硬捏在一起,难以协调。   “时机选得不错,是准备全歼吧?”   “谁!”   书生面色剧变,厉喝中姿态纹丝不变,人却极其突兀地飚射百余米,同时转过目光。   就是这一眼,他的瞳孔好似被针扎穿掉一样,口发凄厉狂嚎。   “鬼啊!” 第922章 神敛含息胎前辈萧   “鬼呀!”   一声惨叫,书生双手连挥放出四道浓重黑索,身体好似被弓弦崩出去的石头一样倒退飞射,瞬间横跨三百丈。不亲耳听到亲眼见到,绝没有人相信他能发出如此高亢的声音,能做出如此恐惧的姿态。   对修士来说鬼是什么?   往好了讲那叫修道时用得到的资源或者帮手,差点就是工具、药材,甚至食物!炼鬼融魂强化自身的修士虽少,但绝不是没有;对他们而言,鬼可不就像妖兽嘴里的食物,任人宰割,任人品尝么?   因此,当修士叫出“鬼呀”的时候,通常并不代表恐惧,相反意味着惊喜与收获,尤其是……   书生是虚灵门的人,而且是个高手。   虚灵门与一般修士不同,其特别之处在于他们对自己有着极高评价,或者说是目标。   魔有魔魂,灵有虚灵!   将一宗与一族相提并论,连同样擅长御鬼的闪灵族都不放在眼里,可见虚灵门修士自视有多高;当然这更多意义上被理解为其在鬼道上的造诣深厚,灵修也会因此捧场。   当初何问柳入道院,开始之所以屡屡受挫,除自身确有缺陷外,还与道院几大教习均不喜鬼道、以至于何问柳刻意回避最擅长功法无不关联。假如不是这样,禁楼踏阶时,十三郎真未必能够胜得了他。   总而言之,虚灵门修士不可能怕鬼,遇到鬼物越凶猛反倒越是喜欢。然书生此时……面容扭曲目光颤栗或有些绝望,分明惊恐害怕到极致?   “鬼呀!”   又一声惨嚎,书生满头大汗,脸色惨白中透着青;亡命般逃窜了三四百丈,其双手交错,不惜施展最强神通。那四条黑索不知是鬼还是法宝,通体气息死寂威压浓重,还有阵阵嘶吼之声可闻。即便是这样,他仍找不到半点安全感,连连大喊连连倒退,连转身都来不及、掉头都不敢去做。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战场厮杀的几人毫无所觉,数十名水仙弟子的目光一直跟着书生跑,居然同样一头雾水。隐约中,他们似能看到一条红影牢牢贴在书生的眼前,近到让人以为那是他身上披着的一层红纱,但要反过来。无论书生逃向何处,无论他的速度有多快,红影都不离不弃,角度位置丝毫不变。   太快了,书生快,神通快,那条红影比他快上一倍才能如此轻松;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层次,水仙弟子们能看到影子便已经不错,哪里分得清是人还是鬼。   最奇妙的是那四条黑索,明明看着拥有无匹威力,书生似也对其寄予了很大希望,出击的效果却好像不怎么样……何止不怎么样,根本就是泥牛入海毫无反应,连个回头票都没有。   做派的确像鬼。一众弟子们这样想着,忍不住感到几分快意,他们知道那人原本是捉鬼的祖宗,如今被鬼吓成这样,值得为之幸灾乐祸。   便在这个时候,一直奔逃的书生忽然停了下来……停下即是狂暴攻击,且伴有得意长啸。   “鬼王令,封!”   赤炎闪烁,夺目光华自其顶门冲天而起,周围五色流彩迅疾旋转,化作一面中央如星漩的巨大令牌。令牌始一祭出,周围三百里内骤闻嘶鸣,声声凄厉道道哀绝,随即从四面八方飞来无数黑影,人、妖、虫、禽无所不包。   人间有鬼,鬼王令乃虚灵门至宝,专门封禁各种鬼王。只需看看其施展后的声势便能知道,此物对鬼灵有着天生的克制能力,甚至不需要主动操纵。   “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这样做!”   不需操纵不等于不付出代价,释放鬼王令之后,书生面容瞬间苍老,皮肤发皱眼中神光暗淡,连身形都好似矮了几分。不用问,施展此宝对他来说太过艰难,非至万不得已不肯为。这也证明了另一件事,那条红影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走投无路。   好在鬼王令已经祭出,书生因此有了底气,怨毒大喊道:“提前请动王令,你让本座损失百年阳寿,本座要将你……呃?”   就像正在鸣叫的雄鸡被割喉,又像乐师打个了喷嚏,与高潮处出现一个巨大错音。书生站住了,他的话也卡在嘴边好像站住了的人,其两只眼睛瞪得溜圆,伸出的那只手僵在半空乱颤着,好似抽了鸡爪疯。   “你,你你你……你不是鬼?”   “谁说我是鬼?”   书生对面,站着一名近乎赤裸、浑身上下爬满了密密麻麻火红虫子、连面孔都在不停蠕动的人;奇怪的是,面相身形如此恐怖的人,站在那里竟给人以安静、近乎慵懒的感觉。就像是春眠之后稍喝了几杯,微熏似醒,欲醒又不舍梦中意趣的闲者,或者贤者。   “误认为我是鬼其实也不算错……和你讲这些做什么。”   那人一只手抓着恢复本相的鬼王令牌,如玩具一样打量几眼,把玩一番,开口夸赞道。   “这件宝贝还不错,刚好最近亏了不少,归我了。”   他的手是干净的,极白、极晶莹,看着异常温暖安全,与其身体之恐怖诡异形成鲜明对比。   “噗!”   书生张嘴一口鲜血,凄厉大喝:“血凝杀道……”   吼声再一次中断,红色人影身上不知怎地飞出一片虫云,个个如贪食饕餮扑进书生喷出的血泉内,瞬间将其吸收殆尽。   “你玩鬼玩出毛病了啊,连血都这么阴寒。”   红人感慨评价着,抬手轻轻一扣,那片吸饱了血的炎炎虫呼啸而来,半空中纷纷爆裂如同更大一片血雾,但都逃不出那人手心,很快化成一颗小小的珠。   血红色的珠子,如宝石一样晶晶闪亮,红人身体上的虫子少了一群,露出玉一样的肌肤,上面无数好似燃烧周的红点,红点之下却结了一层冰。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呵!   “总算能动了……真是麻烦。”   红人说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抬头看着已被彻底击垮信心的苍老书生,轻轻懒懒笑了笑。   “我敢说,你一定是个坏人。”   “……”书生不知该如何回答。   “何问柳其实还不错,你是他的同门,怎么这般不学好?”   “……”书生大惊,仍不知该说什么好。   “算了算了,估计你也就是个跑腿的,小惩吧。”   那人嘴里这样说着,身体轻晃如抖落一层衣衫,随即再一晃穿上一套真正衣衫,露出被炎虫掩盖的那张脸。   很普通的脸,普通到让人不相信那就是他的脸。原因很怪,那张面孔明明英俊到令人发指,待认真看时偏又觉得普通,就好像大街上随意都能看到的任何人一样,几乎留不下印象。   “神敛!胎息!你是化……”   虚灵修士真的很识货,一眼就瞧出那张面孔所代表的意义……准确地说是看到那张面孔时生出的、留不下印象的感觉所代表的意义。他的话再次被迫中断,因为他从头发到脚趾甲都仿佛被钉子钉住,从身体到灵魂都被禁锢,再也动不了分毫。   受禁后小惩随之到来,那人褪下的炎炎虫全部扑向书生的身体,大快朵颐。   “如果我估计的没错,此番事后你的修为会倒退一阶,减寿三百载,另需百年弥补因大量失血丢掉的精元。”   换了一身白色衣衫的“虫人”神情依旧,懒洋洋提不起多少精神,但其目光诚恳,非但认真分析着书生遭受的损失,还替他谋划出路。   “假如你没有直接参与,就不会再有更多惩罚,今后只要勤奋修炼,恢复修为甚至更进一步都还有可能。嗯,实力肯定降低一点,若有什么厉害仇家,今后要当心些。”   “……”书生此刻只想哭,根本没听懂他的话。   说完这句话的功夫,那片吸食虚灵修士鲜血的炎炎虫先后爆体,同样被他捏成一颗血珠收入囊中。此时再看书生,神情萎顿满脸皱纹如沟壑,再无半点飘逸风采。眼下这个时候,随便来一名元婴、甚至连强一点的结丹修士都能将其击败,哪里是“降低一点”那么轻松。   “就这样吧,不能再让他们打下去了。”   整顿一新,白衣青年转过身,朝那群目瞪口呆的水仙弟子们看了看,轻轻摇了摇头。说不上什么缘故,凡被其目光注视到的人突然觉得羞愧难言,好似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包括自己刚才心里悄悄转着安歇龌蹉念头都被暴露出来,任凭所有人观看、评论,或者辱骂。   灵魂被看透,数十名弟子齐齐低头,不敢迎接那两道堪称纯净的目光。   “慕容沛……”   望着空中那条越来越狼狈的身影,白衣青年有些感慨,随即抬起手,仰起脸,轻唤大家。   “都别打了。”   话说完,时间仿佛被定了格,六人战场齐齐停手。慕容沛的面孔前半尺处停着一只拳头,青筋弹动似可看到被鼓荡而起的风。龙霸天的一只脚高举在空中,迎面与刘长老的目光相遇,均能看到对方眼里的惊恐。   他们是最后知道发生剧变的那批人,很奇妙,很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   慕容沛还能移动,但她却不想动,或者是因为战斗太累、太过震惊而失去了动弹的力气;自其听到那个声音,大惊之下扭头看到那个人之后,慕容沛就呆呆站在空中,全身力气都似被抽干。   “前辈……萧……前辈?”   “是我,我回来了。”   十三郎点头朝慕容沛示意,同时探手望空一抓,如捉鸡将龙霸天从数百丈外的高空上摘了下来,提至眼前。   “你侄孙该死,但他的死与水仙宗无关。”   十三郎诚恳说道:“是我杀的他。” 第923章 葫芦官断案   安安静静的神情,平平淡淡的声调,十三郎通知龙霸天,人是我杀的,而且他该死。   事实证明,所谓仇恨、桀骜、斗志等等均以实力为基础,目睹十三郎不出手便将自己降服,龙霸天空有满腔怒火,却不敢、也动不了一根指头。   “毁泉杀人留字,你的侄孙是凶手之一,事实俱在,具体如何你问水仙宗的人,也可以亲自去查。”   空口无凭,若无实据,这样的做派就是以力压人;十三郎显然有资格不在乎龙霸天怎么想,但仍做足了功课。   他挥手放出两具尸体一个活人,其中那名相貌还算清秀的年轻人衣衫缺了角,正是龙霸天要的侄孙。   “前因后果……我不是太清楚;我在借虫疗伤时发现此事,三方追索,凑巧找到他们三个。”   语气轻描淡写,所讲均为实情,前半段是给龙霸天解释,后一半对慕容沛而讲。   “做到如此地步,恐不只是为了示威;可惜他们只是几只恶犬,知道的事情不会太多,杀二留一,应该够了。”   “盗”泉、觉变,追凶,拿人,不审且把活口交给水仙宗,这是提醒,也有交差的意思。十三郎拿走太多灵泉,虽说事急从权,不告而取毕竟不光彩;此时“揽祸上身”还了人情,同时表明态度,自己并不打算参与太深。   慕容沛还能说什么,极力压下心头震撼,她走上前恭恭敬敬深施一礼,先将那名毫无反抗之力的俘虏提至一边交给老妇人看管,这才低头低声道:“夫君每每念及前辈,后听先生多有变故,只恨我等修为浅薄不能相助绵薄,愧无报答当年重恩的机会……今日见到先生道法大成,足可快慰了。”   十三郎一愣,稍有些意外说道:“童埀?你们成亲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十三郎的声音太懒,“成亲”这样的字眼从其口中说出来,怎么听都有调戏的味道;周围众弟子神情有些异样,慕容沛面色微红,回答道:“三十年前,夫君结丹成功后,师尊亲自为我俩举行的双休典礼,举国皆知。眼下夫君不在山中,先生如没有要紧事,可否容妾身通传?”   十三郎说道:“水仙宗发生这么大的事,之前应有些征兆才对……童埀不在此地?”   慕容沛回答道:“如今道院不同以往,夫君课业繁重,不方便离开。”   曾经那个青稚到有些愚蠢的女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单就眼前而言,慕容沛的表现近乎完美。三言两句,她将最要紧的事情交代出来,极聪明而且极细心,非但点出道院有变,连十三郎的身份都回避掉。即便那些知晓全部前因后果的人,细细推想或可指出这就是十三郎,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修为差距太大了!当年的慕容师姐,八十年后口唤前辈,一喝制服两大元婴……   十三郎微微皱眉,但没有再追问什么,诚心夸赞道:“多年不见,果然今非昔比。”   说话间,十三郎身上一直有淡淡的雾气飘出,渐渐弥漫使其身形面容更加模糊,也不知那些雾气因何而生,离他最近的龙霸天与书生竟冷得直哆嗦,彷如身在玄窟之中。   慕容沛赫然说道:“若不是先生,妾身至今尚在梦中。先生之前说疗伤……如有水仙宗能够效力的地方,还请移驾宗内,荣我等尽些心意。”   十三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将目光转向身体恢复自由、头脑仍觉浑浑噩噩的刘长老,问慕容道:“这位是?”   对水仙宗,当初十三郎的了解并不多,只听说他们因整体实力一般屡被虚灵门压制,门内有几位大修长老;刘长老实力一般,显然不是那几位。当然,所谓一般是因为时过境迁所致,当初那个道院十三郎可是从心眼儿里羡慕人家。   问得多就是态度有变,慕容沛敏锐地感觉到这一点,上前说道:“这是我宗刘长老,这是……”   不知该如何介绍十三郎,好在刘长老此时终于从震惊中醒过神,慌忙上前施礼。十三郎给他的感觉,比水仙宗大长老还要深不可测,这样的人,即便与慕容还有童埀有旧,也有资格不报名讳。   “多半是道院某位教习,没准儿是尊者也不定;不然的话,怎么有恩惠一说?”   修道不足百年,十三郎所经历的事、所遇到的人,普通修士一辈子都难以想象;曾经需要仰望的元婴大能,如今已变得不足为道;曾经需要远远躲避的庞大宗门,十三郎完全有能力单掌踏平。   这些是实力,是行事做派的底气所在;除掉这些,十三郎屡逢大战,动辄与掌座真灵直视当面,气质上的熏染更非常人所能比。时至今日,将臻天人的他真正称得上道业有成,不知不觉便有了几分宗师气度,随口一言即如律令加身,随心一眼自有威仪流露,加上那种深入灵魂可消除但已无法磨灭印记的煞气,往往令人不敢以视线与之触碰。刘长老连正眼都不敢看,自也无从猜测这个看不清长相、只觉得年轻到不像话的人究竟是谁。   道院不涉外事,隐瞒身份是必须的,刘长老心里满满盘算着,神情极为恭敬。   “在下刘云山,见过前辈。”   一在下一前辈,听着不像话,实则表明某种态度。   “长老……”   不知为什么,十三郎看着刘长老的目光稍显不善,知其身份后非但没有改观,反似更加嫌恶。   “打得过瘾不?”   “……”   没头没脑、荒诞不经的一句话,周围所有人张口结舌,刘长老最是手足无措,根本不知该说什么好。   十三郎微讽说道:“我查看的范围不到一千里,遇到三人三线屠戮,照此想,其它方位应有别人做同样的事,可对?”   刘长老忙点头,回答道:“四方皆有剧变,除三长老坐镇不可轻动,宗内长老均已出击。”   十三郎说道:“你一人负责这边?”   刘长老面有愧色,看一眼慕容才回答道:“在下接到慕容师侄传讯,草草安顿后即可赶来,没曾想,还是晚了一步。”   十三郎冷漠说道:“晚到一步,你是指打架?”   这话过了,刘长老羞怒抬头,说道:“前别修为高深莫测,刘某自不能及,可我水仙宗……”   “可你水仙宗今日面临大祸,实在不应该、而且没有资格因误会再竖强敌。”   十三郎抢过话头,讥讽道:“三岁孩子都能知道这件事有问题,以你的见识眼光,难道会看不出?”   字字诛心!   周围水仙弟子纷纷色变,神情比刚才更加不安。   问题大了!   ……   刘长老自宗内赶来,来时已经知道四面八方均有变故,意味着他比慕容等人更清楚事情有多严重。同时正如十三郎所讲,龙霸天侄孙的事情摆明有蹊跷,刘长老在明知道后果的情形下这般“鲁莽”,是不是意味着什么不好的方向?   必须提到的是,因为虚灵门的压力还有其它事情纷沓而来,水仙宗内部也因此有些裂痕,在决定本宗未来的大计上颇多分歧;换言之,如把这件事想得极端些,刘长老所为可不仅仅是不顾大局那么简单,而是……别有用心!   然而话说回来,这样的事情怎么也轮不到十三郎操心,先不说水仙宗是死是活与其并无关联,即便他想帮忙,也无权利、无理由、无资格干涉一宗内事。   身为孟林第一宗,水仙宗自有其尊严法度,刘长老身为宗内四号人物,哪容得十三郎这般含沙射影指责,顿时抬起了头。   “老朽……”   “前辈,长老他有……”慕容在一旁赶紧开口,试图做些劝解。   “罢了,先说正经事。”   高高抬起,轻轻落下,十三郎拦住想要辩解的刘长老,抬手指着那名书生道:“长老可认得他?”   “……”   我的事不是正经事?刘长老一忍再忍,好不容易才将胸中不平气息咽下,沉声回答道:“虚灵门四鬼之首:何问贤。”   十三郎将目光投向慕容,问道:“他与何问柳之间……”   慕容沛回答道:“亲族兄弟。”   十三郎愕然道:“年纪差这么多,他爷爷好厉害!”   轰的一声,周围弟子们轰然大笑,开了个头又觉不妥纷纷收声,个个憋得耳根通红。几名女弟子听得有趣,忍不住纷纷将目光聚集在十三郎脸上,可惜再怎么用力都看不清晰,偏又舍不得移开。   “老朽听说,此人与何问柳之间并不和睦……”   连刘长老都忍不住要笑。刚被十三郎暗指奸细,刘长老本不想接茬,可眼下这局面……最终他叹息说道:“老朽听说,此人因为宗门有意传大位给何问柳心生不满,曾多方结交外势……”   “不要在我面前提他!”   书生突然叫喊起来,显然对这个话题极其愤怒,以至于让他忘记了恐惧,朝十三郎大喊道:“你到底是谁?”   “看来是真的呵。”   十三郎没有回答书生的话,感慨着抬手摸了摸鼻子。   结果抹下一层霜花。   “前辈……”慕容沛试图上前,寒气扑面激灵灵打个寒颤,慌忙又退回去,内心凛惧又疑虑重重。   “不碍事……还是有点碍事。”   十三郎用力搓了搓脸,令冰冻近乎麻木的感觉稍减,这才挥手将书生提起来扔给刘长老,吩咐道:“带回去审审,应该比那人价值高。”   刘长老再不满也得领这个人情,忙施礼致谢道:“今日之事,水仙宗全体同门均需感谢前辈大德;前辈可否移驾,容我等聊表寸心?”   十三郎显然改了念头,轻轻点头,说道:“宗内有变,你们早点回去也好,正好我也有……你怎么还不走?”   回过头望着龙霸天,十三郎说道:“想给水仙宗道歉,还是想找我报仇?”   “老夫……”龙霸天涨红了脸,根本不知该说什么好。   “事情已经清楚了,回去吧。”看他为难,十三郎干脆转身不再理会,招呼慕容沛等人准备出发,并随口留下一句让龙霸天胆战心惊的话。   “真想报仇的话,让逍遥王来找我。” 第924章 山门大患   “临大祸宜少竖强敌,战盟不是你们能够招惹的对象,只要不是真的无可避免,便应该适当忍一忍。”   摆出事实告知建议,十三郎继续说道:“宗门大派不是个人,舍不得基业走不了人,颜面上的东西没必要、也没办法太过计较。退一步说,这件事摆明了就是挑唆嫁祸,上当太不应该。”   水仙宗山门景致秀丽,平素安静祥和宛如处子;今天显然不是这样,千里宗门处处皆可见到人影穿梭,各种护山阵法均已开启,喝叱、催促、询问打探哀嚎之声不绝于耳,一派肃杀凄惶。   今日大变,水仙宗万里领地皆有外敌入侵,死伤弟子内外门不下千人;接到各方警讯后,三大长老以下、共五名元婴修士四方出动,后来发觉事情严重,连大长老都出动了一名,才得以将事态控制住。最终,遭受巨大损失的水仙宗击杀了绝大多数凶徒,击退或抓到的活口却少得出奇。原因是那些袭击的人好似疯了一样,多数宁可自爆也不肯被俘。这其中,三名初期元婴长老甚至因此受了重伤,至于结丹与结丹以下……当然惨重得多。   此时此刻,统计结果已经出来,除刘长老驰援的这一方,余下莫大面积发现的敌人足有三十几人,真正被抓的人却只有四人,且有三人是大长老一人所擒。身份上看,来人修士与炼体士都有,个体实力多与后期结丹相当,野修为主,亦有部分宗门弟子、与各地大小家族的传人。   可以这样讲,经此一变,水仙宗的中坚力量不敢说丧失殆尽,损失也过了半;余下之人个个带伤,暂时难有再战之力。   十三郎说道:“照我估计,这些人都是炮灰,目的只是为了挑唆水仙宗与其它势力的关系。”   竹楼清幽格调淡雅,里面气氛比宗内其它地方舒缓得多。形势严峻,十三郎的话更严重,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以不紧不慢的口吻说出来,慕容沛虽也震撼莫名,却无多少惊骇恐慌的感觉。感觉中十三郎天生具有稳定人心的作用,只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干,看着便让人觉得心里安稳。   慕容沛不知这种感觉由何而来,只觉得欣慰并且感激,同时也有疑惑。她看得出十三郎的身体有大麻烦,入楼时第一坐便将那把上好软椅冻成了冰坨、进而碎成数十块;可怜那是童埀最爱,今日替其主人赔罪,代行无法当面请安之过。   假如此时有大灰在场,或许会因此得意洋洋、主动替这位旧识开解。跟少爷东奔西闯这么多年,神驴积累到太多可以炫耀的资本,随便拿出一件半件,其凶险程度皆比眼前之事高出不知多少倍。有过如此经历,眼前这点事情真的不算什么,便是大灰出面躺在地上,给人的感觉会一样。   稳如泰山!   “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能不能很快治愈?现在究竟什么境界?难道真如那人长老猜测的……化神?”   脑子里转着各种念头,慕容沛内心五味杂陈,喜忧参半,忽又想起许多关于十三郎的传闻,禁不住叹了口气。   慕容沛说道:“事已至此,敝宗唯有尽人事以安天命,与宗门存亡以共;水仙门人不是贪生怕死之徒,无论谁想把我们抹去,都要付出代价!”   如此誓言,看似亢烈奋勇,实则有些自弃绝望,十三郎听着暗暗摇头,心里想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据说被虚灵门长久逼迫,怎么一点凶性都没有。   这绝对是冤枉,也是误解;十三郎以己度人,姿态位置都摆的不够端正;公平的讲水仙宗今日表现很不错,虽不敢说完全挫败对手,至少没让其实现战略目标。事实如何暂且不论,整个水仙宗此时都被调动起来,一面清剿残余防止有人漏网隐藏,一面加紧审讯查明真相。   按照刘长老的话,千刀万剐也要撬开他们的嘴,抽魂炼魄也要得到口供。对此十三郎不便多说,只提醒他留意那些人是否有被妖物邪法控制心神的迹象,应把何问贤当作为重点来对待;再就是关于自己,十三郎希望不要被太多人知晓,得到保证后,再没有多说什么。   大宗自有大宗章法,十三郎不准备、也没有那个本事大包大揽,况且他连事情究竟都还没有弄明白,乐得甩手。   刘秃子称谢而去,不顾与龙霸天激战带来的伤患与疲惫赶去汇报,收敛了气息的十三郎无人能够看破,跟随慕容穿过重重屏障,径直来到其私人居所、那座外形以竹楼示人的洞府内。   “关于我……事情有点复杂。”   事情暂无眉目,十三郎不是神仙、提不出更多建议,略过后难免需要谈起自身,偏因此犯了愁、不知从何说起。老实讲这种交代很有必要,一来十三郎身上发生的变化太大,且逢着水仙宗大变,不谈一下实在说不过去。   其它不说,如今十三郎深入山门重地,所有防御阵法在其面前成了摆设;既如此,他怎么来、目的为何总要解释一下,不然如何能让人放心?   慕容沛断然说道:“先生无需顾虑,只要师尊破关,妾身担保宗内绝无人敢质疑。”   十三郎没有表露身份的意思,慕容沛显然早就想过自己应该持有何种态度、以及如何应对,亮明之后才问道:“先生的身体……”   做保需要承担风险,慕容可以不告诉刘长老,但她绝对不可能连其师尊一道瞒住,能有这样的决断力实属难得。想想当年,十三郎好生感慨,不便细说但也不想隐瞒,回答道:“有团阴气无法化解,很麻烦但不算是坏事……呵呵,一时半会儿肯定好不了。”   这句话太难懂,慕容沛想了想,试探道:“先生难道不打算回道院?需不需要妾身传讯给夫君,着他从院内寻找灵药前来……”   十三郎说道:“童埀帮不上忙,暂时先不要通知他。道院的事情先不提,我先问一下,那个炎炎虫,你们还剩下多少?”   这才是十三郎的当务之急,慕容沛对此早有所料,苦笑回答道:“假如是一天前,妾身敢说无论先生需要多少,水仙宗都能想办法弄来。现在情形特殊,一来本宗灵泉遭到重创,二来山门已封,在没有真正弄清敌我的前提下,恐不敢轻易联络其它大势力。不过……”   担心十三郎失望,慕容沛说道:“敝宗饲养灵虫多年,再如何也有些存货可以调用,所养灵泉也不是全部被毁,粗略估计,约有一半保持完好;先生如有要求,妾身当尽力筹集,务必满足所需。”   十三郎并不推辞,也未说什么感谢的话,随意点头说道:“也好。长老那边你可以告诉他们,不会让你们亏本;呵呵,稍后我自己与他们讲,估计快来了。”   不表身份不代表不见面,知道有这样的人物在宗门而不来查看一番的话,三大长老枉为扛鼎;慕容沛明白十三郎所讲是事实,不无担忧说道:“有些话之前不方便讲,妾身想与先生解释一下。”   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慕容沛说道:“刘长老的情形有些特殊,当年他老人家亲口尝食炎炎虫,后来不知怎地伤了脑子,带来不少后患。其行事一般情形与常人无异,动怒后往往会失去控制,所以……”   十三郎为之哑然,失笑说道:“炎虫上脑?咳咳!是不是觉得我之前的话不该说?”   慕容沛忙施礼,说道:“妾身不敢,只是刘长老他……”   十三郎摆手说道:“我没有针对他的意思,只想借此提醒贵宗:攘外必先安内!刘长老若无事,为宗门受点委屈又何妨?若有事,就应该认真查上一查。”   慕容沛目光连闪,追问道:“先生是说,敝门有内奸?”   十三郎洒然说道:“这不明摆着的嘛!无论对方是谁,这么大的行动,如此统一、快捷,时机把握得如此之好,后续又没有人连续攻击,若非事先对情报有着足够了解,且事后知道你们的损失不够大,怎会轻易就此收手?”   慕容沛愤怒说道:“仅凭数十名元婴都不到的修士就想让我们再无还手之力,他们未免太小看了水仙宗。”   “那可不一定。”   十三郎摇头说道:“首先,我估计他们预料中没有大长老出手,或者来不及出手,具体如何稍后可知。其次是,刘长老与龙霸天这边,理论上应该‘同归于尽’,之后会有人将此消息释放。此外,来此袭击的人里面,应还有一些是各个家族、宗门的弟子门人,被你们杀掉后同样会遭到有心人煽动。”   “损失方面,结丹不计,三大长老以下五名元婴,如考虑极端些,一个都存不下来。不要小看了那些人,照我估计,两人自爆便可危及元婴修士,三五人成群的话,实难安然化解。”   “到最后,灭宗之事必然落在三大长老身上,这方面的信息太少,暂时无从推测。”   一一分析讲述完毕,十三郎说道:“进程如按照这样发展,结果会如何?”   听了这番话,慕容沛顿时沉默下来,全身如被寒意浸透,呼吸都变得艰难。   “不要多想,这本就不是你应该承担的责任,我以为……”   十三郎忽扬起眉,清清亮亮说道:“大长老闲心不少,可看够了么?”   慕容沛闻之变色,正想开口,楼外传来一道惊咦,随后一声冷哼,一条人影,一句淡淡嘲讽。   “怎么,道友觉得自己很好看?” 第925章 莫名敌意   妇人四十,冷面薄唇,直眼落眉瘦削身材……这是一张容易让人联想起青灯古佛的面孔。   言行不一,言形不一,本宗长老行偷窥事像个小偷,刻板严正的面孔偏又说出这般“趣话”,十三郎不能不赞叹她是位妙人,妙不可言,妙得有些寒心。   “你觉得自己很好看?”   能以冷冽的语调对一名男子当面这样说话,尤其这名男子刚刚给予过本宗帮助,足见此女性情如何。此时十三郎留意到,发觉来人身份后的慕容沛顿时紧张起来,不敢开口解释,只以近乎哀求的目光朝他示意。   “灭绝师太?”   心里转着念头,十三郎觉得好笑不想破口而出,问道:“灭绝师太?”   话出口便后悔,所幸这个雅号不是谁都懂,来人与慕容同时一愣,随即冷哼厉叱道:“你说什么?”   听不太懂不代表听不懂,灭绝师太这样的名字怎么看都不像夸奖,妇人踏前一步提手做势,未等慕容沛提醒突又变了脸色,蹬蹬连退三步。   “好修为!”   “不只是修为,还是病。”   十三郎无奈摇头,心里想自己这是何苦,犯得着与这种性情的人较真。其实真的不怪他,血域内待了数十年,十三郎受够了没有日月的日子;后经一场大变身体染恙,性情连自己都有些捉摸不定,不说行为中透着怪异,连声音语调都无法控制完美。乍开天光返回故地,十三郎的心彻底放松下来,身体却无法与心境保持一致。   具体而言,如今的他口不对心是常事,严重时甚有疯癫之举,怎么形容都不过为。   “我有病,不信你看。”   言罢,十三郎伸出两根手指朝胸口轻点,随即如拉丝板拽出一小截青幽幽的气,曲指一弹送到妇人身前,嘴里不忘叮嘱。   “这病根有点霸道,夫人小心些。”   “霸道!呵呵,本座最擅治病……”   冷面夫人冷笑伸出两指,如十三郎那样轻轻一捏。   “嗬!”   手指与青色气体相接,惊嘶声随即响起,一层肉眼可见的冰晶自指尖生出,即刻如灵蛇顺着手掌、手臂向上攀爬。妇人脸上陡现厉芒,法力转动左手连连朝右臂疾点,体内伴有噼啪爆响如雷鸣。   冰痕依旧,速度虽不似之前那样快捷,但其势头无可阻止,攀过手,越过臂,堪堪将要抵达肩头。   “长老!先生手下留情!”慕容沛忍不住尖叫,神情惊恐。毫无疑问,这样的举动令妇人大感羞辱,反让事情更无法收拾。   “吼!”   妇人脸上红光大放,双脚连踏好似踩着什么尖锐之物,左手五指掐诀颤抖不停,掌心处渐渐浮现出一朵硕大水仙,中央却凸起一轮圆弧,好似一轮弯月悬挂心蕊。眼看冰痕势头不减,她顾不上多想,反手将那团似花似月的宝物拍向肩头,脚下步伐更急。   “水月天,荡世!”   吼声中,其肩头宝物拍入的位置彷有一层神光浮现,如皎洁月色飘洒身躯,随后好似受到指引一样汇集在冰痕处,“润”向那条已变成冰棍的胳膊。   啪的一声轻响,好似雨滴落在芭蕉叶上的声音,妇人的手臂上、冰痕与月色相接的那个位置,一圈微红如光圈四方扩展,很快变成一团朦胧雾气飘散,且伴随着一声闷哼。   血红穿透肌肤衣衫射入眼帘,冰痕停止,月色前进不得,僵持中消耗着妇人的生机与法力,任凭她如何怒吼催动,仍不能让形势改观半分。   十三郎轻轻皱眉,缓声道:“忘了提醒夫人,这病与病根之间有勾连,是会传染的。”   无视慕容沛祈求的目光,十三郎随手在身体上连点数次,再度捏出三团气芒,作势就要送出。   “葬月!”   盘头长发豁然披散,冷面妇人凄厉狂啸,眼里首次流露出惊恐的神情。   “不要!”   “前辈不要误会!”   “大胆!”   三道惊呼难分先后,外面两人、加上慕容沛同时朝冷面妇人的所在扑去,但又同时止步。妇人身前,一名身材高大的老人不知何时出现,此时正神情凝重地伸手去捉妇人的手,或者说融入妇人体内的那团气。   “师尊!”慕容沛惊喜大叫,目的不言自明。   “玄阴之气……嗯?”   十拿九稳的动作落了空,高大老人惊讶回头,望着十三郎手指上缭绕不去的四团气芒,目光更加凝重,神情却是实打实的赞叹。   “好神通!多谢道友手下留情。”   两好各有其指,冷面妇人看出十三郎不是真正化神,但是看不透他的修为年纪;高大老人比之更胜一筹,已看出那种气息的来历。   “好什么好,假如有可能,我巴不得没有它。”   那边妇人的手臂渐渐恢复正常,身边刘长老与另外一名中年男子正紧张地替她查看伤势,这边十三郎轻轻摇头,随手将四团玄气按回体内,自己交代底细。   “这不是我的神通,至少现在还不是。”   “既如此,为何又将其收回去?”高大老人稍觉意外。   “因为它和我已经分不开,而且……它是活的。”   十三郎的话模凌两可,对后患的解释却很合理,无奈口吻说道:“每抽出一丝,精元也被带走一分,舍不得、也没办法丢掉。”   自始至终,几大长老与十三郎之间没有互道过姓名,也没有寒暄问过敌我,不知道的人见了恐以为这些人是多年老友,此刻正在切磋神通、或者别的什么。但对慕容沛来讲,这样的时刻就好像脖子上悬着利刃一样难熬,有心劝解说点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高大老人沉默下来,认真观察着十三郎的脸色神情及身体,半响才认真说道:“小友遇到了大麻烦。”   十三郎笑了笑,没再解释,不做辩解。   高大老人说道:“这种程度的玄阴之气,小友身上有多少……颗?”   很难量化的东西,高大老人只好以之前的举动做参照,听了这般有趣的计数,十三郎不禁失笑,同样有趣的方式回答道:“一盆吧,嗯,比脸盆小,比面盆大。”   “胡言乱语,胡吹大气,胡说八道!”   高大老人变了脸色,那名中年男子却突然站出来,指着十三郎的鼻子喝道:“你当你是谁?体内装着一盆玄阴之气还能活蹦乱跳?而且……”   “师弟。”   十三郎根本不看中年人的举动,自也谈不上理会;高大老人喝止同伴,再度认认真真打量十三郎一番,方抱拳说道:“老夫火月叟,添为水月宗长老,这是敝师弟铁月,师妹水月,还有刘师弟,之前小友已经见过。”   这时候叙礼晚不晚?十三郎显然没有多少风度,只略微点头,一点都没有接腔自我介绍的意思。不用说中年人与冷面妇人脸色如何,火月叟虽然心性更胜两人,此时也不禁沉下了脸。   踏前一步,火月叟问道:“敢问小友名讳,可来自道院?”   十三郎淡淡说道:“想知道我是谁,何不问慕容?”   火月叟缓缓说道:“小徒既然不说,想必是因为道友有过叮嘱,老夫既然在这里,岂可令弟子为难。”   一句话彰显大宗气势,意思是你可以因某些原因“挟持”慕容不说,老夫只要想知道,便可直接让你自己主动交代。客观地讲,此老所问合情合理、且具备相应底气;此时此刻,换成任何化神以下的修士处在十三郎的位置,都应主动报出名姓。   三大长老齐聚,如连一名“身患重病”的元婴修士的来历都问不出,水月宗凭什么号称孟林第一?   若非十三郎有恩于前,老人断不会如此“谦卑”,他觉得自己足够客气,可惜结果仍出乎意料,十三郎一点都不领情。   “我现在有病,治好后需要秘密做些事情,暂时还不想表露真身。”   明知道这样的话更易叫人怀疑,十三郎说得理直气壮、且看去极为诚恳。无视三长老脸色有多难看,他朝火月叟说道:“真想知道也行,要么让他们都出去,要么做好准备,将来如果因为我给水月宗带来麻烦,不要因为今天的事情后悔。”   这叫什么话?其余两位长老神情不屑,假如不是忌惮对方有那种伤人必伤己的玄阴气,恐早忍不住要动手。即便如此,两人仍齐齐上前与师兄并肩,俨然已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   火月叟微讽说道:“小友的意思,你身上的麻烦比我宗遇到的更大?”   老人显然拒绝了第一条,十三郎对此似有预料,忽然间开了口。   “我是萧十三郎。”   ……   回答来得太过干脆,火月叟等人明显一愣,均有种挥拳用尽全力但是落空的感觉,胸腹空荡荡异常难受。四个人觉得荒谬,心里都是一样的念头,暗想这家伙怎么不装了?前一刻不是还那么拽。   “萧十三……你是萧十三郎!”   刘长老居然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意识到此十三郎或许就是彼十三郎后,见鬼般的目光盯着他。其它人随即纷纷醒悟,目光神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其中,最为沉稳的火月叟特意朝慕容沛看了看,再做一次无谓验证。   结果是一致的,慕容沛虽然不明白十三郎为何这么在意其身份是否会泄露,但明白他绝不会无的放矢,内心有些懊恼。   无奈朝诸位长老点头,慕容沛说道:“先生就是夫君当年所遇的萧师兄,道院大比第一人。”   后面的话纯属多余,此时此刻,三位长老只顾着震惊于十三郎的修为,哪里还在意什么道院大比?   约七十年前,道院开山并逢百年大比,以萧十三郎、夜莲等人为首,几名青年才俊就此扬名天下。当时的情形,水月宗曾是涉事宗门之一;假如不是因为十三郎,慕容沛或许也有机会进入内院修行,当然还有杜云。   世事无常,慕容沛最终与童埀走到一起,进而和十三郎恩怨化解,当初谁也预料不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但可肯定的是,水月宗内几大长老自此记住了十三郎的名字,决无可能忘记。   楞了足足好半响,火月叟忽然想到一事,变色问:“萧道友此来……”   十三郎截断,坦然说道:“此行是巧合,我有求于你们。”   讲出身份之后,十三郎死觉得疲累,脸上冰霜之色愈发浓重,神情渐渐不耐。   “别再试探了。假如我有恶意,翻手即可将水仙宗碾平。”   一句话好似滚油落水,几大长老刚刚因震惊消散的火气再度上涌,忍不住便要喝叱;不等众人开口,十三郎单掌轻抬再轻轻按下,仿佛拍向几只嗡鸣扰闹的蚊蝇。   “不服?那就试试。” 第926章 威服后突闻   抬手温和,指按如山,三根手指从天而落,分镇三大能。   没有玄奥神通,没有极寒阴气,没有绝伦宝物,没有更多言语;十三郎目光宁静,动作随意,神情平平淡淡,不喜怒,不仇怨,无怜无忿,无忧烦亦无凛冽。   那不是境界,与心性也无关联,而是不同层次间的力压,真正平静的感觉。   一只手,掌心掌背犹如阴阳两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主宰颠倒阴阳,凭的不是公道,而是力量。   竹楼清幽,室内无风,没有触动任何禁制,没有拂动哪怕一片衣角,三根手指就这样凭空出现在空中,缓慢而坚决地压向三位长老的头。   “小心!这是……规则!”   与手掌手指的安静相比,三大长老的反应要强烈太多,动作激烈太多,神情也比十三郎激动太多。自打那只手掌出现,三老便被无法呼吸的感觉包围,身体周围仿佛出现一圈篱笆,看似柔弱无可依托,实则坚不可摧。   一面生,一面亡,小小篱笆隔断阴阳,三为大修的感触极其清晰:一旦身处篱笆外,生死即时永隔。   篱笆内,三人就像三头落入陷阱的猛兽,空有一身狂暴力量、满腔愤怒,无从宣泄,找不到发力之所在……   除头顶那一块。   唯一留下的空白处是头顶,三根手指沉降如山岳般厚重,偏又给人以云透空灵之感;但它至少可以对抗,不像周围那些无形的线与桩,给人以不能、不可触碰的感觉。   “规则,这是规则,这是规则啊!”   为求破境之机,火月叟封试听闭死关,原因在于他已初步明悟到属于自己的意境,尝试更进一步接触规则。造化难求,数十年苦修终究徒劳,今日之所以现身,一方面因为宗门大变,最根本的原因是他知道自己闭关已无意义,若无机缘,闭关到死恐也是徒劳。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骤见规则之力、运用在实战中的规则之力,施展出来的人竟是个百岁都不到的年轻人,火月叟放声大笑、大吼、大叫、大哭又大闹,心绪彻底失控。   如果说意境是钥匙,规则就是打开宝库之门后的最大收获,按寻常标准理解,化神修士只是触碰到规则的边,尚处在慢慢摸索之中。将其运用于战斗……不是绝对没有,但多集中在中后期修士,且以神通交织、沾边即为奇迹。   发生在眼前的这幕情景,带来的不仅仅是震撼,还将火月叟坚守一生的道念击得粉碎,令他无所适从、不敢相信、也根本不敢相信。修道千年,多少大修因悟不出意境断绝道途,多少英杰被埋葬在规则下,相比眼前这名年轻人,天道何其不公?   曾记当年古剑门鬼道,修为何等高深,性情如何桀骜,因剑道无法突破生生被磨光了脾气熬丢了心气,如非剑阁之行遇到燕山,此时或许已经化作黄土一抔。   一事之差,一日之别,一人之缘……道者,之所以痴迷让人无可破解,原因正在于此。   “他怎么能……他还不是化神,他怎么能……”   “师兄!”   “长老!”   手指缓慢但一定会有抵达的那一刻,身畔惊呼接连响起,声音越发凄惶;相比火月叟,水月铁月受到的心神冲击没有那么强,惊恐却愈甚。生死一瞬,实力最强的师兄犹自沉浸在不甘愤慨中不能自拔,几近于等死。   “月合!”   “月离!”   死亡的威胁、同门的哀呼将火月叟唤醒;顾不得多想,老人对空发出长啸,另两人随即呼应相附,三人彼此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圆,头顶先后浮现出弯月,呼喊中融合在一起。   火之热烈,水之柔婉,铁之冷厉,三月合一又瞬间分开,三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彼此容纳,再如烟花爆裂成千万份进而扭成三团气浪,呼啸中迎向当头。在其身下,三长老的身体如疾风旋转,顷刻间汇集成车轮般的圆环,好似底座支撑在三团气浪下。   “月破当空!”   三声厉啸合一而发,分不清男女无法辨别出声的是谁,三根手指与那三股气浪很快触碰到一起,犹如石头沉入大海……   “怎么回事……啊!”   无可想象的巨力冲向四周,观战毫无准备的刘长老一声惊叫,身体好似巨棒击打的球飞向半空,其背后重重灵光闪耀,并有血光乍现。与此同时,周围一道道禁制阵法被他的身体生生撞毁,遍地狼藉。相比之下,实力孱弱不值一提的慕容沛被银色气流包裹,虽被同样庞大的巨力抽打,反倒毫发无伤。   战场中央,气漩如咆哮巨兽挣扎往上,但被那些根手指死死按住,仍以不可遏制的势头向下,一分分、一寸寸压向众人的头顶。气漩下,三长老的脸上好似被鲜血涂抹过,鲜艳中透着紫胀,随时可能被压垮。   旋转早已停下,双腿仿佛灌了铅一样沉重,支撑越来越艰难,火月叟内心被无穷懊悔所充斥,神情惊恐渐渐趋向绝望。   “数千年基业毁于一念,这是何苦……”   沉重压力令他无法呼吸,周围重重禁锢如锁链般收紧,火月叟摆脱不了头顶重负,连放下颜面开口祈饶都无法做到。余光掠过周围,老人看到师弟师妹情形比自己更不堪,看到刘长老负伤再遭重创,看到慕容沛拼命想要呼喊,但听不到任何声音。   火月看到了十三郎,看到他仍如刚才那样平静,平静到让人从心底觉得恐惧;他还看到十三郎的目光,看到他正以随意目光依次在几人身上停驻,似在观察、似在感受着什么。   绝望中,十三郎留意到火月叟的目光,与之平静对视片刻,神情似有所悟。   “这是何苦。”   言罢抽手,浩荡压力顿时消弭,用尽全力的长老们收势不住,三月气旋如摆脱锁链的狂龙向上方猛冲;未等他们醒悟应变,周围再涌无数黑丝,如千万万把利刃来回切割,瞬间将那条狂龙削成粉碎,飘散在周围。   “啊……”   水月夫人终于尖叫起来,腾空、控制不住走势的身体极其突兀地停在半空,头顶一条黑丝掠过,之前片刻变得花白的头发四散飘落,露出青惨惨的一块头皮。   只差毫厘,她就会被黑丝枭首。   扑通!拉住身体的巨力消失,三长老先后落回地面,面色惨白两腿发软,半响不能开口。对面十三郎的脸色也不好看,剧烈咳嗽着抬起手,将唇边一缕血丝抹去。   十三郎神情依旧平和,无嘲讽、无愤怒、无怜悯,只有些疲惫。   “现在谈谈吧,我的要求很多,要问的事情也很多。”   ……   “第一要务是炎炎虫,现在就要。我需要你们将所有幸存、残余还有宗内所留的存货,嗯,留点种子还是可以的;要派些人离宗到别处收购,有多少要多少,多多益善。”   “然后,我不介意别人知道我的存在,但不能被人知道我的身份,谁都不行。也就是说,如被我发现有风声走漏,尔等四人同罪。此外要提醒一句,这样做绝对是为了你们水仙宗好,请不要自误。”   拳头大了好用兵,用兵过后,原本很多看起来很严重的问题顿时变得不再是问题;三大长老没时间休息调理伤势,老老实实听候吩咐。   事实再度证明,所闻尊严、气度、风范乃至隐私等等,通通建立在强大的武力之上。   “第三条,我需要一处静修之所,当然这是小事,水月宗要替我打探些消息,具体有哪些,过几日我会着慕容通传。”   “最后,合适的时候,我需在不表露身份的前提下去外域走一趟,你们替我想办法那道传送令牌。有资格最好,没资格现在就开始着手,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是买还是抢,务必拿到一枚。”   如今的外域通道已被传送阵替代,十三郎在乱舞城的时候便从麦少飞等人口中得知此事。既是传送重地,不是随便来个人就可以进,几大组织联合设防,没有令牌的人绝无可能蒙混过关。说句不客气的话,水月宗名为孟林第一宗,但要拿到自如通行两域的资格,恐需要多方走动才行。   一口气提出四条要求,十三郎说道:“暂时就这些,如果有别的事,等我想到了再通知。作为回报,我会尽力帮你们化解此次灭门危机……不管用不用得到我,前面那四条都要做到,这是代价。”   只是问一下身份,就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所谓力永远大于理,说的大约就是这种情形;片刻间落差如此巨大,三大长老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苦不堪言;奇妙的是他们神情并不如何懊丧,相反在彼此交换目光后,还像有些欣慰。   “萧道友对我宗有大恩,所托之事,老朽等一定在最短的时间内办妥。”   拳头大不光占着道理,还能让自己做过的事情增加价值。这个时候提“恩”无疑虚伪,火月叟仍旧一本正经,脸上丝毫看不出尴尬,反倒水月夫人与铁月神情有些异样,时而感慨时而咬牙,时而欣慰时而庆幸,难有定形的时候。   表态没换来多少反应,十三郎只是笑笑便不理会,火月叟犹豫了一下,凑前一步问道:“道友可知道,我等为何这般逼问、试探于你?”   问题正在这里,明明已知道十三郎不好惹,极有可能来自道院,还与慕容沛有旧交,并且先行表露过善意,几大长老为何如此不识相,非得咄咄逼人不可?   十三郎见问反问,说道:“为何?”   火月叟轻叹一声回答道:“我等刚刚从何问贤的口中、不,魂魄从得知,此次灭宗之事,极可能与道院有关。”   凭空一道惊雷,十三郎张口结舌。 第927章 打草   面对十三郎,火月叟沉默很长时间,最终道出详情:“审问匆忙且不太顺利,师妹焦虑决定搜魂,谁曾想……”   今日水仙宗骤临大变,急切要做的是找出幕后,审讯匆忙在所难免。十三郎亲眼见过被俘之人心志如何坚狠,不顺利也属正常,但他没有预料到,水仙宗这般轻易对最有价值的俘虏用绝手。   结果从那时便已注定。   搜魂是大杀器,有效但绝非万能;首先修士寿元长久,经历的事情多如牛毛数之不尽,收魂目的是找出与自身相关的线索,而不是阅读被搜魂者的人生,因此在操作上困难极大。但这不重要,其最大忌讳在于无可挽回,无论有没有得到想到的信息,被搜魂之人都会因此神魂崩溃。   打个比方,假如线索埋藏得足够深,不等搜魂的人读取到相关记忆、被搜魂的人已经崩溃,便意味着此人再无价值,基本无可挽回。   或许专修魂道的人能够做得好一些,水仙宗显然没有那种人才。   正常情形下,以水仙三老的修为,任何人对何问贤搜魂应该出不了事,何况十三郎已将其打落一重境界,更应该十拿九稳才对。然而今日之事不同寻常,归来时,十三郎便曾提醒过刘长老,注意那些俘虏是否经过邪法控制心神,用心便在于此。   最终,何问贤因被搜魂变成“植物人”,得到的情报却少得可怜,最最奇妙的是,恰恰就是这点东西,竟把道院牵连进来。   望着因诚实而显得紧张的火月叟,十三郎沉默的时间更久。   他低估了水仙宗的愤怒与恐惧,高估了三老的智慧与耐性,更可怕的是火月叟所讲的结果,十三郎根本不愿相信、不敢相信,但又不能不信。   历来不涉世事的道院如果改了路,灵域大格局必将为之重写,修真界整体秩序必将彻底被改造!   过程中,必死千万人!   ……   事情演变成这样,意味着十三郎无法再像先前那样超然,沉默良久说道:“牵连到谁?能确认么?”   道院不涉世事,但不禁止学子们在外时的举动;童埀是道院的人,但他代表不了道院;何问柳是道院的人,同样代表不了道院;就连夜莲、十三郎这类最出众的学子,要代表道院也需得到授权。   换言之,假设童埀与何问柳因两宗之事大打出手、甚至分出生死,只要不是在院内发生,事情仍与道院无关。火月叟开口便是道院,足以证明牵扯之人位高权重,绝非一般学子,甚至会超出教习。   这种事情,十三郎相信火月叟不敢撒谎,此外从宗门安危的角度看,但凡有一丝可能,水仙宗也不愿与道院作对,不可能主动将其列作敌人。   水月夫人默默上前,回答道:“画面零散破碎,明显有人对其施展过秘法,其记忆多与水月宗无关,妾身只看到何问贤曾与一名身着道院服饰的男子接触时谈及过此事,态度异常恭敬。由此可知其人身份尊贵,但他一直背对何问贤,无法看清是谁。”   十三郎再问道:“身形、声音可有特点?他们谈的什么?地点在哪里?可有何问柳参与?”   火月叟苦笑道:“何问柳此时还在外域。”   十三郎有些尴尬,示意水月夫人往下讲。   水月夫人看了看十三郎,小心翼翼说道:“地点在一间密室,陈设简陋无明显特征;那人声音模糊难辨,身形……与先生相当。”   十三郎无奈摸着鼻子,又是一层冰花。   修真密室,天下几乎一个样,十三郎的身材偏向大众,都不能算作特征;考虑到那人身份尊贵,范围似可缩小不少,然而设分尊贵意味着轻易见不到人,怎可一一查对?况且道院这么多分院,服饰从背后看几乎一个样,与十三郎身形相仿者恐怕也不少。   原本没有办法的事情,偏偏十三郎这个时候送上了门,众长老再如何想不通,终难免要来查看求证一番。   似乎回忆起什么,水月夫人忽说道:“对了,那间密室的墙上……有一副画?”   十三郎稍觉意外,示意她讲下去。   水月夫人谨慎说道:“那人之所以背对何问贤,是因为他一直在看那副画,画上……是一名白衣女子。”   不劳十三郎开口,火月叟追问道:“可能认得、看清摸样?”   要求降低仍未有答案,水月夫人沉思半响,终叹息回应道:“画像太高看不到面孔,只肯定其身材长挑,气质出尘,嗯……骄傲。”   唉!身后几人均为之叹息,心里都觉得失望。能被那样的人长久注视的女子,不用说也是极其出众的人物,水月夫人的话等于白讲。   十三郎想了想,再问一些容易被忽略的细节,比如那个人、那幅画上的人是否佩戴什么饰物,有没有什么习惯动作等等,水月夫人思索后一一作了回答,所得依旧寥寥。不同的是水仙三老目睹此过程,对十三郎毫发必究的做法很是赞佩,神情也因此更加诚恳恭敬,但就解决问题而言于事无补。   最后希望是谈话内容,水月夫人说道:“所谈内容也不多,本……老……妾身……我只听他向那人汇报此次偷袭水月宗的诸多安排,但不是全部;比较重要的是龙霸天那部分,何问贤交游甚广,与龙霸天还有战盟多人相熟,其利用此事将其引来,给敝门增加一名大敌。”   连换三种自称,水月夫人自责甚重,精神紧张到极致,十三郎毫无怜悯之心,冷漠嘲讽道:“水月宗还不配做战盟的敌人,此事或有蹊跷。”   实话伤人但不寒心,火月叟问道:“先生的意思……”   十三郎摆手说道:“瞎猜的东西,讲出来徒乱人意。”   三老闻之愕然,心想既然不信任我们何苦捻个话头出来,故意奚落人么不是?   十三郎没有理会他们怎么想,心里将已知的部分细细梳理一遍,抬起目光说道:“接下去,你们打算怎么办?”   三人彼此对视,仍由火月叟出面,抱拳说道:“先生如有指教……”   十三郎干脆打断说道:“我连外界情势都不知道,哪里来的指教。嗯,有一条或可考虑,不要封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怕生变。”   宗门之间利益纠葛太多,水月宗屹立这么多年,如今一下杀了这么多人,处理起来当然麻烦重重;十三郎不了解内情,即无精力也不喜在这类事情上耗费神经,提不出太多建议。可肯定的是,这么大的事情隐瞒肯定不行,剧变之下,这样无疑是自信、甚至自负的做法。   火月叟神情微动,说道:“外界大局,老朽愿为先生解说一二。”   十三郎想了想,回应道:“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请的事,晚些再说吧。几位长老应该将精力放在处理事务上,有慕容给我解释就好。到时候我将需要的部分整理处理,少不得麻烦各位出力。”   那还有什么说的,几老连声答应后,少不得对慕容叮嘱几句。在一旁,慕容沛直到此时才终于放了心,忙上前听候两边调遣,自此承担其通讯兵的角色。   话题至此已无更多可谈的事,十三郎所提的那几项条件,除静修之地外,其它皆无定议。需要提到的是,三老诚邀十三郎于灵气更加充足的地方开设洞府,但是被拒绝。   托付三老尽快将炎炎虫送来,出言送客,临别时忽似想到什么,望着水月夫人随口道:“独擒几名俘虏的那位长老……是夫人么?”   几人一愣,铁月站出来回答道:“是老朽,先生是想……”   “随便问问。”十三郎摇摇头,转向刘秃子说道:“长老伤势如何?要不要提供些丹药?”   赠药?水月宗怎会落魄到那种程度?刘兔子惶恐同时有些纳闷,连称不敢,神情甚是恭顺。三位长老也觉得莫名其妙,暗想示好何必等到这个时候,再说刘师弟的伤将养几日便可回复,哪用得着用药?   火月叟似乎听出什么,有心询问,没等开口便被十三郎截了话头,语气淡淡,发逐客之令。   “既如此,恕我有病不能远送,几位请回吧。”   ……   送走几位长老,十三郎返身回转,待将静室之门关闭,一路跟随的慕容沛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先生是不是怀疑长老之中有……”   “有什么,内奸?”   “……”慕容沛迟疑最终点头。   “内奸肯定有,不用怀疑。”   “是谁!”   “我怎么知道。”   “那您还……”慕容沛不知该说什么好。   “打草惊蛇,有用没用都无所谓。而且,水月宗这么大,有内奸未必一定是长老;比如你,完全有能力提供足够多信息支撑这次突袭。”   “……”慕容沛花容失色。   “不要想了,眼下有件事情要你做。”   随意调侃几句,十三郎话题忽转,肃容说道:“联系童埀,替我秘密收集些资料。”   慕容沛连收拢心神,认真听着。   十三郎说道:“当年与我同一批去外域、道院内外院所有成员清单,包括生死、去留、修为,还包括哪些仍在外域、哪些回归,哪些时常往来;嗯,不要因为任何疑惑深究,也不要向任何人问原因,总而言之,弄清明面上的东西即可。”   这件事情并不难;道院出征,每个人每件大事都有专人记录在案,用意是为了流传后世。当然不同的事情记载不同,有些需要隐秘,有些需要改造加工,十三郎并未要求太多。   “切记让他谨慎为之,宁可不成也不能被人察觉,除此外……”   思忖片刻,十三郎随手翻出一枚玉简,交给慕容沛说道:“将这个传给童埀,让他仔细看一看,之后告诉我看法。”   没头没尾,慕容沛疑惑接过玉简,心里好奇童埀有哪方面能让如今的十三郎这般看重,忍不住好奇问道:“夫君的修为还要弱于我……里面是什么?”   “修为不重要……”十三郎似在回忆什么,神思有些恍惚。   “他能帮上忙的,这是毒经。” 第928章 风吹   新纪九千八百七十三年秋,岭南生变,孟林国水仙宗万里区域均受波及,死伤惨重。消息传出,岭南三国大小宗门、家族、野修为之震惊,万千目光集于一地。   水仙宗是大宗,孟林国是大国,所谓一家之事牵动国局,国乱则家不宁,无人能够脱逃。   亲近者愤怒写在脸上,仇怨者得意埋在心里,嫉恨者暗暗揣着心思,仰慕者震惊且为之彷徨,众生万象难以详表,唯待时间慢慢验证真伪。   脑子比蚯蚓聪明的人都明白,自此开始,历来抑而不乱的岭南恐将迎来真正动荡,乃新序之开端。   因事发突然,各方暂无具体策略,只能密切关注的同时纷纷打探;尤其那些族中门内有人在外的势力,第一要务是核查,弄清有没有与自己相关的人牵涉其中,进而才能决定如何应对。一时间,孟林国四门、三宗、十六家族纷纷出动,灵讯乱飞人员往来,天空之上飞虹不断,竟显得异样繁华。   很快,越来越多与那次袭击有关的内容被人们得知,进而衍生出许多让人看不懂的变化。首先,水仙宗遭受的损失让人震撼,弟子殒命超千人,其中不乏结丹、将来注定成为宗门中坚的强悍修士,据说连几大长老中都有人受了伤,此时正闭关忙于调养。   伤亡大意味着敌人强大,大家都知道水仙宗三老成名已久,寿元之限近在眼前;如今仅仅一次试探便将其根基撼动,接下来会如何?   不用说,在将局势细细判断后,各宗各门不能不就此长久打算,一些准备伸手的人缩了回去,还有些本不打算伸手的人准备出手,至于出手的目的……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   随后,不知是谁第一个传出消息,说是此事与虚灵门有关,甚至与战盟也扯上联系,且都是坏的方向。有人言之凿凿,声称虚灵四鬼之一的何问贤已经被杀,战盟舵主龙霸天被击退,水仙宗几大长老因此事震怒,正积极调查内情追索真凶,不久便会展开反攻。   一经泄露,这条消息飞一样传遍四面八方,震惊了天下人。   对任何国度任何宗门来说,元婴修士都是轻易不能动的对象,动了便是生死大敌。众所周知,水仙宗实力弱于虚灵门,以往曾多次发生纠葛缠绵不休,但都没到揭破脸皮的程度;如今这样的事情传扬开来,且不说其真相如何,仅仅是为了颜面,虚灵门也应出面澄清、或干脆竖起战旗。   有此预判,孟林国大小势力人人自危,陡然掀起一波“游历”高潮,野修就不说了,能走则走纷纷撤离火坑,就连那些宗门家族也都行动起来,收拾家业、磨刀霍霍,随时准备应变。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与人们心中所估计的大相径庭,虚灵门很平静,战盟很平静,就连水仙宗的反应也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颤。   用平静形容水仙宗并不合适,他们做了很多事,比往年忙碌太多。说其平静是因为水仙弟子的举动神情并无多大变化,虽愤怒但不紧张,虽悲伤但不怨艾,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该去哪里就去哪里,显得有条不紊。   比如,事发仅仅第五天,水仙宗便派出十余只队伍,分头“拜访”孟林国的一下宗门家族,除将此次事件告知外,身边还带了不少铁证。   张家堡有弟子参与突袭,李家寨的长老被杀身亡,孟凡宗有人受审至死,花云门外籍主动自爆,所有人所有事,所有证据全部展示给大家看,任凭天下人去评述。水仙宗并未因此向各大宗门家族寻仇生事,而是明确无误地告知大家:这些人身上均有邪法留下的痕迹,望各宗小心防范,不要轻易再给别人可乘之机。   这就算了么?当然不是。水仙宗弟子大量收购炎炎虫,且私下里向各宗族首脑传出一道灵讯:再有下次,无论是谁,灭宗!   意思很简单:看好你们的人。   此后,孟林国一片哗然。   不明真相的人们震惊且比之前更加愤怒,愤怒于那些宗门之士勾结外人偷袭国内宗门,纷纷给予指责。知道真相的人比普通人更震惊,因他们想不通水仙宗哪里来的底气,面临强敌的同时还敢这般托大,将国内主要势力几乎得罪个遍。   原因到底在哪里?   很快,一条难以证实的消息慢慢流传开,水仙宗内不知为何多出一名大高手,修为极有可能达到化神。正因为有了他,虚灵门才会那般本份,连战盟都不肯轻启战端。   真是这样吗?一名化神修士能有这般强大?他是谁?   不久,水仙宗进一步展开动作,接连有按不住的修士被其擒拿或者灭杀,并且昭告天下。水仙宗强势出击,其底气信心毋庸置疑,与此对应让人疑惑的是,周围两国仍无明确动向。   孟林国与其余两国修士渐渐确认,水仙宗的确拥有了新的底牌。   接下去会如何?   人们猜测着,议论着,观望着,紧张着,兴奋或恐惧着……   ……   “打草惊蛇,其关键不在于打,而是惊动毒蛇后的下一步应对。蛇动我动,动如雷霆,不给其再度隐匿伤人的机会。但……”   竹楼内,桌案旁,十三郎执笔写下几个字,温和的声音说道:“毒蛇如果足够狡诈,一直隐忍不动怎么办?”   身边,小不点提笔抖腕,将父亲写的字模拟一遍,嘴里脆声念着:“风吹……”   十三郎低下头,握着小不点的手将她的身子掰正,耐心指出笔势中的不足。   “风吹草动。打草累人,一直打毒蛇会适应;此时不妨静一静,让蛇听听风,感受一下风吹的草与打草有何不同,之后决定是攻还是逃。”   放开女儿的手让她自己练习,十三郎抬起头说道:“不管它怎么动,只要动起来就好。”   距离突袭已过去三个月,十三郎走出静室也已经好几天,其脸色比当初更惨白,精神却要好太多。水仙宗为此付出巨大代价,自家灵泉搜罗一空,真正只剩下种子。十三郎仍不满足,要求他们四处购买或者干脆抢夺,当然,抢夺的对象会有选择,均是那些认定是敌人、且参与突袭的势力宗门。   那次突袭令水仙宗遭受重创,但它毕竟底蕴深厚,面对那些元婴都没一个的宗门家族仍能手到擒来;几番忙碌汇集到一处,换来的是十三郎表面与常人无异,再不似当初那样雾气升腾。   需要提到的是,每次使用炎炎虫吸收阴气,因其同时含有大量精元,十三郎都会将它们的尸体所化的血滴精心封存起来。时至今日,封存的血滴已有二十七颗之多。这意味着他经历了二十七次万虫吞噬之苦,还意味着他将近半精元从体内挖出来,变成暂时无法享用的大补。   自问自答,等于在向人解释战略,前来汇报工作的慕容沛好奇地朝小不点看了看,片刻后说道:“惊起毒蛇,将其擒获?还是跟踪追查?”   十三郎断然说道:“无需那么麻烦,确认即可斩之。”   慕容沛疑惑说道:“都杀掉,该如何寻找幕后真凶?”   十三郎淡淡说道:“真凶找起来很难,暂时只能等它自己出动。能有这么大的手笔,那条蛇很大,头也很多;趁它现在还弄不清状况多砍几颗,将来会有好处。”   慕容沛沉默下来,体会着话中包含的危机与惊怖,神情有些忧郁。   “外面局势很乱,谣言也很多,有关先生的消息到处传播,会不会有麻烦?”   “他们说爹爹什么?”小不点刚好写完了字,抬起头有些兴奋地说道:“要不要教训一下?”   “……”慕容沛不知该说什么好。   此次出关,十三郎莫名其妙多出个女儿,口气出奇地大;奇怪的是向来表现自负但不失谨慎的十三郎对其极为宠溺,丝毫没有纠正的意思。   “有些事情有些人,越是强按越是按不住;该乱的就让他们乱,想打就让他们打,打过才知道疼、才明白后果有多严重,才会从心里想停手。”   十三郎随口说着,并拿身边的事情做例子:“比如那天,刘长老与龙霸天见面就打,打到一半双方都觉得后悔,这时候出手效果才最好。不用想太多,我估计等童埀那边有消息来,那条蛇差不多该动一动,到时候看了再说。”   父亲是天,小不点大声附和道:“就是就是。”   十三郎笑着揉揉小不点的头,转过身说道:“赶着有空,给我讲讲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事,顺便说说外面到底怎么个乱法。”   “明明每天都有空好不好,只是光顾着陪女儿玩闹写字。”慕容沛多少有些腹诽,轻轻叹口气,强迫自己放松心情。   “事情还要从道院说起,先生或许还不知道,当年,老院长归天,大先生死讯随后传来……怎么了?”   “呃……不小心……没什么。”   十三郎放开手,轻轻将捏碎一角的桌案抹平。   “你继续说,细致些。”   “爹爹。”小不点突然叫着。   “嗯?”   “你过来。”小不点仰头勾着手指,像是在呼唤一条小狗。   十三郎微楞,笑着凑过脸颊。   小不点踮起脚尖,伸手抱着十三郎的脖子,花朵般的红唇在他脸上印了印。   “爹爹没事。”   小不点好似放下一桩心事,转过身看着慕容,稚嫩脸庞满是冷冽的意味。   “你继续说,细致些。” 第929章 花早   猎人都明白,捉狼的夹子不能用来抓熊,假如遇到的是大象,恐会将夹子踩得稀烂。   水仙宗是狼。十三郎是狼、熊、还是大象?外界无从得知。稳妥起见,猎人将捉狼的夹子暂时收了起来,默默承受水仙宗的反扑,显得极有耐心。   十三郎同样很有耐心,他知道自己既不是狼、熊,也不是大象,而是和对方一样的猎人。十三郎不知道对方是谁,不知道对方实力如何、背景有多大,但他知道对方同样不能准确估计自己的实力,因此敢于打草、风吹,直到对方自认有了把握、主动跳出来。   “道院就是道院,有意涉足江湖也要偷偷的来;之前那场突袭证明了这一点,假如不是顾忌道盟战盟等大势力,何须因一家宗门费此手脚。”   这才是大局。把握住这一点,十三郎安安心心留在水仙宗养伤养女,听慕容沛讲解数十年来灵域变化,帮助小不点适应新环境,观察大灰胖胖的境界状况,还要再度尝试让厌灵蚁契合灵气等等,忙得不亦乐乎。   “假如不是道院,而是有人故弄玄虚的话……”   这个念头心头闪过,十三郎苦笑着叹息,暗想自己是不是真如涅祖所讲的,太多疑。   不管是不是多疑,最关键部分永远靠自己;随着体内玄阴之气越来越多地被炎炎虫吸走,十三郎开始尝试将余下部分封印在体内,最终将其炼化。说起来,这个事情即坏也好,坏的方面不用讲,好处是因为有了它、十三郎应在相当长时间内不用担心极阳之力带来的煎熬与后患。   得自妙妙的玄阴之气庞大无可想象,且包含着那具身体的全部精元,其精纯程度丝毫不弱于十三郎。无需准确估计,十三郎判断整个化神其内都不用再担忧,因此他将中断许久的炼化金乌爪重新拾了起来,从不间断。   至于超越化神之后如何,十三郎根本不去想,他觉得真到了那个程度,自己的身体或许会发生本质变化,再用不着像今天这样顾虑。最简单的例子是金乌本身,它上哪里找能与其匹配的玄阴气?还不是活得龙精虎猛。   之所以涅祖说十三郎无法承受,表面是因为吸收太多火力,本质上还是他的身体不够强悍;如能修炼到像金乌的爪子那样、不,只要有它百分之一强,区区火力算得了什么?   有了这种念头,十三郎修行按部就班,实力仍如以往那样飚射的速度前进着;若说区别,现在的他不再关注修为,而是着重炼体、并且将妙妙的生灭道与自己相融合,彼此参悟,为将来化神做准备。   “生为因,灭是果;生为始,灭是终;生为首,灭是尾;首尾相连,始终互扣,因果循环,这就是生灭。道理已经明白,现在需要做的是……寻找其应用于万物的验证。”   日日修行日日勤,月月不同月月强;十三郎默默潜伏在自己的那片世界里,偷偷往外看。与此同时,关于水仙宗出现化神修士坐镇的消息开始在人们心中扎根,并四处疯传。随后的一段时间,这条消息以极快速度朝三国之外传播,传入河东,传进荒原,传向东西南北。   也传入看似遥远、实则紧密相连的道院。   ……   不过三月莫看花,清流隔暖画紫云。   北国二月,尚在冰封万里时;莽莽遍地银装照月,将一切美好丑恶、肥沃贫瘠藏在身下,暖风自南向北艰难而行,露出头便被冻出一层霜花意,吹不开枝头挣扎的那团冷峭。   空气依旧那般凌冽,跋涉仍如年内艰难,远远望着清河上空的玄奥迷离,没有不在心头生出疑惑:那里如何不是仙境。   紫云岛四面环水,清河下设有玄寒大阵,既是隔离也是防护,同时还可保暖生寒,堪称奥妙无穷。炎炎夏日,清河水清幽寒彻身骨,少有人敢以真身裸渡;冬天时,清河水依旧那么冷,其冷与夏季一模一样,不多一分,不减一丝,如造化被定格。   有清河为壁障,紫云岛的春天比周围来得早,紫云城内梨花绽放的时间也随之提前;彷如一夜之间的事,千万稚芽急忙忙兴冲冲绽开了脸、睁开了眼,轻摇枝头打量着这座隔离春秋的老朋友,四下问好。   “药师兄安好!”   “好,好,好好好。”   “药师兄安好!”   “好,好,大家都好,都好。”   听到这个声音,所有混熟了的人们都知道是谁,忍不住从心底泛出笑意。就连刚刚开始绽放的梨树也变得高兴起来,摇晃的幅度更大,动作看去却更加轻柔。   它们知道,道院还是道院,还是那个熟悉如自己身体的老朋友。   “好好,大家都好。”   一双宽大的脚掌停在树下,一只肥厚温暖的手摸着树干,一张肥嘟嘟透着憨厚的脸上永远带着笑,童埀用左手将那根顽皮凑到眼前的嫩枝轻轻拨开,轻轻叹了口气。   “你呵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不?”   一身醒目内院服饰,穿在童埀比例明显失调的身上稍显滑稽;甲子岁月,童大官人的上身更壮,两条“细”腿仍是那么纤柔,支撑着好似方块的身子圆溜溜的头,让人担心它们会不会突然掉下来。   结丹修为,休说内院,放在外院也只能属中游;与修为低下形成强烈反差,童埀在外院名气出奇地大,人缘还出奇地好。   自打内院五十年苦修期满后,童埀每年都会朝外院跑,给长驻丹楼的老老师拜新年,给以往熟识的朋友送上问候。当然这些不是童埀拥有好名声的唯一理由,真正原因是,这货每次都会带悄悄、偷偷带回一些丹药,专门用于给师弟们行贿。   同样是修行,内院与外院的最大不同处在于资源;外院学子无论是谁,时时刻刻不能忘记被盘剥的身份本质,虽大宗子弟也不能例外。内院不是这样,不仅一切费用全免,修行材料更是充足到不可想象,几乎到了随意取用的程度。   童埀的修为不怎样,但他是丹师,而且是被丹楼“保送”的丹师,待遇可想而知。得了便利的童大师颇有几分机灵劲儿,平时稍稍揩点油皮留待关键时,数十年坚持下来,生生在自己的根据地混出个药师兄名号。无论哪家哪派,无论哪门哪宗,几乎都有人得过他的恩惠;自然而然的,药师兄名头越来越响亮,随一波又一波道院学子往下传,大有传唱千古之势。   话说回来,当年的童埀可不是这个脾气,过惯穷日子的他恨不得把铜板掰开来花,直到遇到十三郎,直到三元阁建立,直到“入赘”,直到进入内院,童埀身上铅华渐褪,历百年始有修家本色,端是不容易的很。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人缘好的好处多多;拿水仙、虚灵两门之争来说,本应崇尚强者的道院学子普遍同情水仙宗,童埀修为远远比不上何问柳,战斗实力与对道院的贡献更是天地之差,但他生生将虚灵门因何问柳带来的外势抵消,凭的便是这张日趋圆滑的笑脸。   “你不知道,我知道你不知道,呵呵,你迟早会知道的。”   梨树亲熟但无灵性,童埀痴痴啰嗦两句将其放回原位,一路摇摆如跛脚鸭子般走进丹楼,轻车熟路,径直上三层。   道院四楼,每座楼均有专精之人坐镇,禁楼谷溪得老院长亲传,书楼廖香梅已成新一任院长,皆为拥有赫赫声威的人物。相比之下,丹楼主持莫离山为人低调,仅极少人亲眼见其真容。   得丹楼保送才能进入内院,童埀当然见过莫离山;严格来讲,这位沉浸丹道宗师不是童埀的直属老师,当初之所以留意到他,还是因为那场与杜云间的糊涂官司,后经童埀老师举荐才得觐见,就此走上青云路。   穿廊行门,一路畅通无阻,与禁楼登楼之严酷方式不同,莫离山不肯在丹房以外的部分设置任何禁法。按照他的解释,丹楼需要与天地和谐沟通才能保持灵气,炼丹之所需要隔绝干扰,余者断不准人为添加什么手段,保持人间气。   不说丹道造诣,仅凭这句话,莫离山便有资格被人道一声大家。此外,不要以为没有禁制就能随意出入,丹楼之森严远超其它三楼乃人所共知的事实,史上确有冒昧学子尝试闯上三楼,结果连莫离山的影子都没有见到、甚至话都没能说一句便被废掉修为,凌空抛出活生生摔死。   摔死……对修士而言不仅仅意味着死亡,还是永生难去、令宗门家族蒙羞的屈辱。莫离山之性情由此可知一二,至于其修为……没有学子知道。   童埀不担心被莫离山摔死,但怕打扰其炼丹或者修行,一路行至丹房,童埀轻轻又深深吸口气,周身上下检查一番,这才从怀里拿出灵符,未及使用忽听里面传出声音,冰冷冷的语调稍透几分温和。   “知道你今日会来,收起来不用浪费了。”   “是,老师。”童埀脸上堆着真诚谄媚的笑,依言收起灵符。   “已去祭拜过你师傅?”莫离山又问道。   “是的,老师。”   早在数十年前,童埀入道院的第一任老师便已陨落,自此,他年年都会按照自己的习惯祭拜一番,招人笑但却坚持到现在。这件事在道院流传甚广,莫离山并非由童埀口中得知,偶然闻听后没说什么,对童埀的指导却比往年尽心;当然,要求也比以往更加严格,半点情面也不肯留。   回答着莫离山的话,童埀隔着门户试探说道:“敢问老师,今年规矩是否……”   “照旧。”提到规矩,莫离山声音中仅有的暖意消失无踪,冷漠说道:“若无进益,不准称我为师。”   年年觐见年年考,达不到要求没有别的惩罚,独不准再称其老师。天下之大,如此规矩大概只有这一家,莫离山之性情,此为又一重。   童埀对此已习惯,显得早有准备,嘴里恭敬应着,他从怀里拿出一枚玉简,隔空施法送进门户。说来也怪,明明看上去严丝合缝的大门仿佛不存在一样,任凭玉简穿透丝毫不觉得作难。   送进玉简,童埀望门再施一礼,随后老老实实地竖立在旁,耐心等候结果。莫离山不喜人跪拜,不喜人解释,甚至不喜欢别人询问,一切需凭事实说话。   结果来得很快,玉简送入仅仅片刻,莫离山的声音再度响起,比刚才更加冷冽,有些震怒。   “全部是毒?你在做什么?” 第930章 问毒   “前些日子,学生配丹时偶得异效,多方尝试想把它固定下来;后对验品施针时发觉其与血脉相冲,好好的灵药变成剧毒之物,很是惋惜。”   “药理含毒本为寻常事,但那两味药材是学生用惯了的东西,之前从未有过这类情形,不免上了心。查阅先贤典籍,学生发现这类情形并不常见,后果却格外严重。”   坦然告知一切,童埀说道:“依照同样的法子,学生将那种丹丸又炼制了几枚,寻些验品逐次施为,老师猜猜怎么着?”   偶尔顽劣不会被责骂,莫离山只是懒得理他,童埀干笑几声,自顾接下去道:“还是那种‘毒’药,有些验品死了,有些一点事情都没有,还有些精神异常健旺,效果比良药还良药。”   讲到这里,童埀的声音有些兴奋,比划着手势说道:“那些死掉的也有差别,有些全身肿胀、有些精血流尽,还有些莫名其妙出现生机消散,学生……”   “够了。”   莫离山打断他的话,开口说道:“所以你从毒物中追索原由?”   童埀忙施礼回答道:“老师明鉴,那种丹效朝好处发展时极为惊人,以学生的看法,恐不低于六级中品……”   “为师问的不是药效。”莫离山再度打断,冷冰冰的语气说道:“我问你,是否想从毒物中追索原由。”   童埀楞了一下,最终点头承认自己就是这个想法。   室内安静下来,莫离山思忖着什么,半响没有再开口。   药师炼丹,一定程度上与行医类似;医者,永远会有治不好的病,永远会有不同的方法、药物等待被研制。童埀所讲的事情听着不大,实则代表他对丹道的理解达到某种程度,开始触及丹师最为之兴奋的那块领地。   自创丹方。   与自创神通一样,自创丹方是丹师所能获得的最高成就之一。如在药师中做一次调查,问他们评价本行成就的标准是什么,回答恐有千万种;但有一条可肯定,凡能闯出一种前人没有涉及过的领域、炼制出一种新型、有效、对修士有帮助的丹方,必定会受到推崇。   灵材珍贵,如果不是对每种材料有着精细入微的了解,没有哪个人敢做这种尝试。丹师中不乏这样的例子,专门炼制几种最擅长的丹药,终生不做改变。其目的一方面为了精益求精,同时因为同样的材料炼制的次数越多,对其在各种条件下的不同药性的理解便越深刻,如能真正做到变幻由心,未尝不能仅凭推衍便设计出新型方子,以此换来材料上的节省。   这就是专业,是一名有志丹道的修士才会做的“傻”事,也是一名丹师必须具备的精神。对寻常修士而言,能炼制出那些拥有无数成功经验的丹药已属不易,哪里会有兴趣、也没有条件如童埀这样,耗费大量珍稀材料尝试新配方?   没有人比莫离山更理解此中意义,因此他需要思考,衡量一下童埀的境界是否足以支撑他这么做,还有就是童埀提供的那几种结果,是否具备进一步研究的价值。   屋内静静思索,童埀在屋外忐忑等候,良久,莫离山开口说道:“千丝藻、柯菊手,还有……这些都是外域才有的材料。”   童埀愣住,“呃”了一声仍不太明白,疑惑问道:“老师的意思……”   “没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莫离山声音听去有些疲惫,缓了一会儿才说道:“这些材料……是我道院牺牲无数条性命才得来,切记谨慎使用。”   出征外域,道院作为主力之一,战斗频繁死伤众多,最惨痛莫过于九尊之首大先生身亡。如今局势虽已稳定,零星战斗依旧不会少;可以这样讲,从外域运回来的每一颗草、每一块石,都含着道院人的血。   听了莫离山的话,童埀神情陡然严肃起来,习惯带着笑的脸上有些悲伤,默默回应道:“师傅便是因此而死。”   莫离山说道:“你师傅死得其所……罢了,不提这些,你的这个方子……今日可急着回去?”   童埀楞了楞,莫离山淡淡解释道:“这是新东西,我需要试一试,时间不会太久。”   童埀这才明白过来,大喜忙躬身施礼说道:“学生此次其实告了假,过几日会返回岭南;老师尽可慢慢来,学生等得。”   莫离山不喜说道:“怎么,水仙宗又遇到什么麻烦?”   童埀悔之不迭,支吾着回应道:“没什么麻烦,内子有些事情……”   莫离山冷哼一声,训责口吻说道:“修道问丹,专心致志方能有所成。宗门家室最是耽误修行,本该被视为大忌,你总是朝宗门跑,如何能够斩断尘心。”   这是老问题,童埀不是第一次因此被训,此时唯后悔不该因为欢喜而嘴快,唯唯诺诺支支吾吾,哪里说得出、也不敢说什么辩解的话。   “当初若早知道此事,为师断不准你擅作主张。可惜木已成舟……”   声声句句让童埀为之胆战心惊,莫离山说了几句,终究叹息道:“罢了,有诺不毁方为男儿,既然定了白头之约,少不得陪她走完这一世。但要记住,道侣是一码事,道侣宗门又是一码事;你是道院学子,不可因为女人的几句话、几滴眼泪涉足宗门乱务。否则的话,院规容得,为师容不得。”   话至后来语气森严,童埀内心苦笑,脸上憨笑,眼里略有狡黠笑意闪过,忙不迭又是一通诺诺。好在莫离山懒得在这类事情上浪费心神,训诫几句便作罢。   想了想,莫离山忽说道:“在外不比道院,若遇不可化解之危,不妨报上为师名号,当可免死。”   童埀大吃一惊,呆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扑通一身跪倒、诚挚拜谢师恩。道院中人,拜师通常称老师不叫师尊,看似没什么差别,实则暗含不准设立门户的味道。院内的事情不必说,当学子们身在院外,不以学子身体出现时,老师不会庇护学生,学生也不用为老师效命,纯粹教与学。   比如十三郎,他把包括谷溪、大先生甚至老院长都称作老师,放在江湖中简直乱了套,但在道院就很寻常。当然这只是规矩,至于老师们内心真正如何想、如何做,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不管怎么讲,莫离山的话一定程度上违背了道院宗旨,对童埀来讲很难得,对他本人更难得。   童埀拜得诚恳,莫离山明显不喜欢这个,不耐说道:“像什么样子,起来。”   童埀第一次没有马上遵命,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   “还有事?”莫离山说着,声音回复冰冷。   “没有,学生……”   “那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自去吧。”   “……”   童埀不敢再争辩,老老实实再施一个礼,这才转过身迈着鸭子般的步伐消失在丹房外;身后,片刻喧嚣的那片所在恢复宁静,半响忽听一句轻叹,半声惆怅低语。   “这么好的苗子,偏赶上这种时候,唉……”   ……   出来丹楼,童埀并未离开紫云奔往岭南,而是一路被“都好、都好!”欢送,径直去往书楼方向。途中他自禁楼门前经过,恰好看到几名闯阶学子失败,几乎连滚带爬从楼内被赶了出来;与此同时,其身后爆发阵阵桀桀怪笑,直如千万只恶鬼号哭。   “毛都不齐也来闯关,哈哈哈,真真笑死老夫!你们以为自己是谁?何问柳?万世之花?还是萧十三郎?哈哈哈哈!”   听到看到的人面面相觑,心想失败就失败,犯得着这么讽刺挖苦?再说那几人……好像不怎么方便提起吧?   “老变态!老疯子!”   “真是个老变态!怎么能这样!”   “三楼主持跑到二楼,过分!”   “就是就是,我敢说他做过手脚,前天上二层绝对没有这么难。”   “嘘,听说此老心性大变,当初他与萧……师兄安好!”   “呵呵,都好,都好。”童埀乐呵呵地应着,眼里精芒一闪而逝。   几名学子鼻青脸肿,一路低骂相扶而去;童埀朝周围看着,发现居然有人附和响应,虽看似悄悄偷偷的做,实则表情极为大胆,一点都不担心被责罚。   “唉!”   今天,童埀脸上第二次没了笑,静静默默地望着禁楼方向许久,最终长叹一声,低头用力搓了搓脸。   “日子难过,日子还得开心的过……谁说的这句话来着?”   一路嘀咕着走进书楼,脚步不停登阶往上,童埀来到入口随手捏碎一张灵符,闯禁来到三层。刚一露出头,耳中突闻喧哗之声,令童埀为之一愣。   “公子羽!我警告你,休要再缠着我!”   谁敢在书楼这样说话,声音听着还挺熟?公子羽又是谁,怎么敢在这里纠缠妹子?眉师干什么呢,这样都不管?   揣着一肚子糊涂心思,童埀抬起目光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了一眼……一眼就看傻了眼。   上古世家传人、元婴修为、肩责一方的上官馨雅……竟快要哭了。 第931章 逼婚   因为十三郎,童埀得以接触许多原本接触不到的人,与上官馨雅虽不熟,印象却很深刻。他记得这名女子是个清冷略有骄傲的人,只是那种骄傲不让人反感,也没有拒人于千里外的淡漠。   无论出身、天赋、修为还是才情,上官馨雅都拥有足以让人艳慕的资本,其本身的性情也很好,这样一名女子,真真是想不骄傲都难。   这样的人这样的地方,上官馨雅竟被人逼成这样?看看她的样子,风尘仆仆仪容不整,简直像逃荒的难民。听其口吻,那位被称作公子羽的家伙应该是个登徒子类型……   何等荒谬绝伦!   揣着愤慨更多是好奇,童埀鼓着圆溜溜的眼睛朝上官身边看,看到那位眉目清秀眼神痴痴表情沉痛偏让人觉得贼眉鼠眼但又不觉得厌烦的青年……   “这货不好惹。”童大官人最终得出结论。   ……   “师妹且听我说。首先,为兄跟在你身边不是纠缠,而是保护,正所谓世事险恶……”   “我不需要!”   “其次,为兄对师妹一片痴心,天下再无一人可与我相比……”   “我不稀罕!”   “再次,为兄与师妹天造地设,姻缘早由天道所定,天下再无一人可……”   “我不喜欢!”   “最后,你我已得长辈认可,正所谓师命……”   “我不管!”   “可是……”   “没有可是,我就是不管!”   “然而……”   休说眉师已是院长,便是往日教习身份,书楼三层何时有过这种场景?此时,周围观书学子们个个都像童埀一样中了定身法,痴痴呆呆表情茫然,几认为身在梦中。   “够了,不要再说。”   之前嬉戏般一通吵闹,不像话但将事情的原委大致交代出来,廖香梅心里有了数,此时终于开口喝止,但其声音温润宽和,没有一点责罚的意思。   “馨雅对我说,羽公子从外域来?”   一句话吓呆所有人,本就迷糊的众学子更加迷惘;站在楼梯口的童埀神情微动,使劲眨了眨眼。   这位纠缠不休的年轻人居然是外域修士?外域修士跑到这里……混的好像还不错!   群修仰慕的目光注视下,公子羽躬身施礼,极诚恳极谦恭的神情回答道:“回禀老师,学生出身外蛮荒,可我已经入了门籍,正式成为馨雅师妹的师兄。”   “我不认!”上官馨雅真的被逼急了,那般贤淑安静的女子变得如泼妇般,若非这里不能动手……主要是打不过,比修为、斗神通、拼法宝、斗心机,上官馨雅输得干干脆脆,最要紧的是这位大爷脸皮超厚,任凭上官如何嘲讽怒叱,全当拂面春风担下来。   上有师门下有同门,上官馨雅楞被这个外界野修逼到走投无论,假如不是家中老人不愿用强,假如不是羽公子怜惜,此时多半身陷魔掌,成为一名光荣的压寨夫人。   “师妹不认,师傅认。”   先朝上官馨雅投以深情的眼神,公子羽转过身对眉师汇报,老老实实、诚诚恳恳说道:“师傅就是师妹的师尊,老师见谅,学生不能提他老人家的名讳,其实您知道……”   廖香梅挥手说道:“你不是道院学子,无需如此自称。”   公子羽认真说道:“那可不行。”   他说什么?不行!他对院长说不行?如此理直气壮!   必须提到,上官馨雅能够出入道院不假,但其身份与别的学子不同;非要形容的话,上古世家、落日塔还有破天观三地出来的人,比如上官实际上就是个联络员,或称为大使之类。换言之,她与道院各位教习、当然也包括廖香梅之间虽以老师学生相称,实际上连个名分都不算。   由此推之,这位羽公子算个什么东西,怎有资格唤道院之长为老师?那是他能叫的么!   不要小看了这点,无论修真世界还是凡间,称呼往往决定立场;廖香梅如今是第一分院院长,岂可随意容人拉扯关系。   周围安静到让人窒息,廖香梅也觉得意外,问道:“为何?”   公子羽站直身体,掰着手指回答道:“首先,礼不可废。师妹这样称呼,学生……”   廖香梅体会到上官馨雅的痛苦,身份所限不便如她那样叫着“我不需要”,淡淡说道:“然后。”   习惯了被人打断,公子羽俨然将其当成自己言辞有力的最佳褒奖,洋洋得意说道:“老师有所不知,学生与萧十三郎是拜把子兄弟,当然要……”   “你说什么!”   真如炸雷响在耳边,楼上学子一时尚不能反应过来,童埀却险些一屁股坐倒。那边廖香梅神情微变,毫不犹豫挥手叫停,同时目光环视发现呆愣在楼梯口的童埀,目光又是一闪。   “都退下吧,今日三楼封禁。”   一句话将失神学子惊醒,众人不舍但不敢抗拒,一步三回头纷纷离去。   “你且留下,还有你。”   廖香梅先叫住童埀,之后将目光投向某个角落,朝那名身形萧瑟的大汉感慨说道:“也留下来听听。”   解脱?童埀眨巴着眼睛朝那方看,又见一熟人。   七十年前曾与十三郎、夜莲等并驾齐驱的存在,如今修为原地未动,号称道院第一废人:贾克!   ……   上一次道院大比,贾克险些死在夜莲手下,后经救治得以复原,修为却就此停滞。正如当初诊断的那样,要么破旧立新一路坦途,要么心志颓丧原地踏步,道途中断也有可能。   事实证明贾克不像看上去那么坚强,曾经那位河东代表仿佛换了个人,猛虎般般彪悍猎豹般凌厉的气势一去不返,只余下失意与落寞。   或许还有点沧桑;总之当童埀看到他的时候,除偶尔从其眼中闪过的精芒看到一些影子,几乎不能将这个胡子拉碴毫无神采的家伙与贾克联系起来。   “贾兄……”   旧识见面理当打个招呼,童埀试着想说点什么,但与贾克的目光对视后,一肚子的话仿佛被冻结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吐出来自己都觉得恶心。   有些人是不需要安慰的,贾克便属此列。按理他早就没资格再留在道院,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廖香梅额外恩准,成为一名被特批、遭人耻笑的“假婴高人”。   假婴!对其它结丹来说绝对算得上荣耀的称谓,如果是野修,假婴修士足可当得起普通结丹一声“前辈”,但对河东这样超大宗门来说,一个破境看不到希望的假婴修士绝对比不上拥有潜力的结丹初,甚至都赶不上筑基!   曾经的荣耀,如今仿佛锁链一样死死套在贾克的脖子上,一套就是七十年。   “见过老师。”   贾克没有理会童埀,上前朝梅师低声问安、默默施礼,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公子羽。   “你见过萧兄?”   为什么贾克如此在意萧十三郎?周围人不知道答案。按照常理思考,贾克受伤确与十三郎有些关联,但是绝不至于因此产生“心障”之类的东西;至于交情……能到这种程度?   “那当然,我与十三郎是兄弟!”   毫不掩饰“攀高枝”才会有的无耻嘴脸,公子羽开口便将上古世家的颜面丢进马桶,甚至还用粪叉搅上一搅。   “当初,萧十三郎带着我……与另一个不成器的小修士,联手斗浮魔战真灵,开虚空破道界,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本公子身为主力一员,劳苦功高立下汗马功劳……”   夹头带尾一通疾侃,羽公子将往日经历复述一遍,当然对自己的表现大书特书极力表现,对美帅则是极力贬低将其说得一文不值,对十三郎的描绘倒是中规中矩,甚至略有吹捧……因为这里是道院。   故事讲完,羽公子得意洋洋等待欣赏众人惊佩表情,结果半响不见动静,认真看时不禁楞了神。   “干吗呢这是,都笑啥?”   “老师,您听到了?”   上官馨雅只差没吐出来,强忍着厌恶说道:“这个人不知道从哪里知道萧兄的名字和一些事,就这么骗上门来胡说八道,家中长辈们偏就信了他,真真是……”   廖香梅安安静静地坐着,没有轻易开口。   各人自有各人的风格,继承院长并未改变梅师性情,喜欢多看多听多思多感;她仍如往年那样坐镇书楼,平素安安静静和煦如风,只有见识过的人才知道,梅院长一旦有了把握,做起事来何等雷厉风行。   “师妹怎么能这么说?为兄之心,一片赤诚可昭日月,绝无半字虚言……”   “等一等。”   童埀贾克同时叫停,之后两人对视一眼,童埀憨憨笑了笑,将机会让给贾克。   贾克深吸一口气,盯着公子羽的眼睛说道:“阁下遇到萧兄是什么时候?”   公子羽微楞,回答道:“这个……有七十年了,怎么?”   贾克说道:“那个时候,阁下是何修为?”   公子羽伸手挠头,羞涩回答道:“这些年忙着讨馨雅欢心,都没怎么修炼过。”   上官馨雅顿时黑了脸,恨不得一刀将其砍成八段。   贾克也为之呆了一下,内心赞叹这位公子皮功了得,又问道:“阁下刚才说,你们一共三人并肩作战?另一人实力如何?”   公子羽皱眉说道:“那家伙……和我差不多,你到底想说什么?”   贾克冷笑说道:“七十年前的萧兄什么样,我们这些人再清楚不过;贾某断言,彼时他再强也很难强过元婴,遑论你这样的高手?”   能把上官馨雅逼至这样,公子羽的本事不用费力吹也能体现,至于斗浮魔战真灵……所有人都当其自娱自乐。此时众人关注的焦点是这位公子到底与十三郎有没有过交集,方能决定如何待他。这还是因为沾了上古世家、或者说上官馨雅的光,换个人这样表演,与找死无异。   古世家隐世不出,谁都不知道里面隐藏着多少高手,如非必要,谁都不愿意得罪他们;贾克的意思写在脸上,爱吹你就吹,谁爱信就信,最多咱不惹你。   不招惹不等于不能揭破,道院之内,无论如何不能让一个外域来的骗子大出风骚。梅师是前辈不适合出面,小辈人物理当代劳;将“高手”二字重重吐出,贾克继续说道:“七十年前,萧兄率领两个远比他实力强的蛮荒修士……公子不觉得奇怪么?”   这是打脸,公子羽大怒喝道:“让他带队怎么了,本公子谦谦君子之风可昭日月……”   “噗!”上官馨雅一声笑,发觉公子羽恶狼般贪婪的目光盯着自己,赶紧捂住嘴。   “呵呵。”童埀见此跟着笑,笑得有点酸。   成了家的人,再不像以往那样憨傻不识风情,童大官人已经看出来,上官馨雅其实不像她自己想的那样讨厌这位羽公子,两人之间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恐还有内情。   这边一通胡思乱想,那边公子羽怒目圆睁还想辩解,忽间梅师轻轻抬头,朝童埀示意道:“之前那种灵符,可还有得余下?”   童埀微楞随即明白过来,拍手拿出一张递上去,半是戏谑半是悻悻说道:“可惜了一张好符。”   严格说这样有些放肆,但也说明童埀比当年进展之大;廖香梅稍稍有些意外,为此不禁多看了童埀一眼。   “倒也不一定。”   言罢,梅师轻轻一弹将灵符送到公子羽面前。   “看看。”   “看什么?咦……这是十三的手笔?”   周围人大惊失色。   廖香梅目光微闪,说道:“你可知道萧十三郎现在何处,修为如何,做了些什么事?”   公子羽茫然摇头,回答道:“这些忙着讨雅师妹欢心,心无旁骛,都没出过门。”   众人同时转向上官馨雅,不用说上官什么表情,面红耳赤狠狠咬牙,但又不能否认公子羽的话。   羽公子得意说道:“看,本公子没说谎。”   众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好,羽公子忽又想起什么,悲愤大叫起来:“对呵!说这么多有什么用,还用灵符做测试,只要把十三叫来,一切真相大白。十三,十三呢?”   “他在魔域。”贾克冷冷回应道。   “魔域?他怎么会在魔域?他在魔域做什么?”   “他在魔域打下一座城,杀了几名大修士,建起一座道院自己担任院长,三十几年前消失,现不知所踪。”   “嗬!”   羽公子下巴几乎掉在地上,圆瞪着眼呆愣半天,忽然扭过头抓住上官馨雅的手,哀哀戚戚说道。   “师妹好眼力,不过,那家伙已经找不到,何不从了愚兄?”   一地眼球,一片惊呼,夹杂着一声羞愤到极致的怒吼。   “你去死!” 第932章 灵犀只为缘者开   看似争吵实则更像打情骂俏,笑点颇多的一幕,周围却无人发笑。   羽公子急乱插科打诨,心智不可为不聪慧;上官馨雅适时嗔怒喝骂,应变不可谓不机敏;但他们改变不了突然变得凝重的气氛,对视一眼,叹息一声,神情均有些讪讪。   德昭千秋与罪孽万年,截然不同的两种评价,有时可用在同一人身上。萧十三郎在魔域建立丰功伟业,放在灵域就成了千古罪人,简直罪无可恕。   外域之战中,大先生死后上官馨雅早回,差不多同一时间,公子羽从另一条途径来到沧浪,之后两人陷入纠结,有意无意彼此都无心再理会别的事情;因此他们对十三郎的记忆基本停留在分别的时候,也就是其最最辉煌的那一刻。他们知道,对以往的道院学子来说,萧十三郎已算得上某种象征,是所有朋友为之钦慕、仇敌为之恐惧的存在,几成为道院不败的象征。   如今呢?   魔域占城,建立学院,自任院长,勾连魔宫,事事惊人不同凡响,件件诛心难以化解;萧十三郎延续了其不败神话,但其意义截然不同;尤其人们还知道,当初大比时便有魔宫长老来此要人,试图将其带到魔域归族。   当年有大先生独挡天下,不但斩了魔宫长老带人的念头,还替十三郎拦住魔宫一道堪称绝户的毒计:将其身世昭告天下。那时候的十三郎,名不见经传,实力不值一提;任何有脑子的人都明白,假如当年木长老真的做了,十三郎即便能不死,日子也很难熬。   很快,十三郎声名鹊起,做成一件又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击败一个又一个了不起的人,甚至还亲手促成四方联盟,挽救灵魔与水火。到那个时候,他已经具备了自保之力,即便魔宫旧事重提,也不会掀起太多波澜。   英雄么,总是会被人崇拜呵护的,这种呵护未必非要是战斗,还有包涵、认可、与接纳。   如今呢?   如今十三郎的身份人尽皆知,如今老院长死了,大先生身亡,第一分院式微,身为紫云第一人的萧十三郎却跑到魔域不肯回来,还做了许多让灵修、尤其是道院学子无法容忍的事。   爱之深必定责之切,英雄逆贼一念间,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件事……”   上官馨雅、羽公子都是聪明人,虽不了解内情,但只要听一听便能想到后面会发生什么,脸色均变得苍白。   ……   “你们的事,萧十三郎的事,以后再说。”   女院长的话将这场逼婚闹剧掐断,也掐断了对萧十三郎的评判;上官馨雅不敢不听,羽公子不能不满意甚至得意;当然得意只能埋在心里面,面上必须一本正经,或还要表露些失望。   上古世家不受道院辖控,院长干涉弟子婚约这种事情更加荒谬,可能性着实不大。然而院长是女人,以公子羽对女人的了解,这种事情交由女人裁决……谁都难以做准。   逃婚追婚一路闯进道院,换成一般人早被砍了头,羽公子无法祈望比“以后再说”更好的结果,于是极聪明地将那条啰嗦不停的舌头放回嘴巴,恭恭敬敬朝眉师行礼后立地挺身,连鼻梁都站得那么直。   “不错。”   毫无疑问,这样的举动给眉师留下的印象极深极好,不吝额外奖以赞赏鼓励的目光;公子羽神情淡淡好似磐石古井,宠辱不惊与刚才俨然是两个人。   人人都知道他在装,但不能不承认,这货的确装得很像,很来神的说。   “无耻!”   上官馨雅有些绝望,心里愤愤骂着公子流氓,感慨眉师毕竟是女人,怎么这么容易就被那个无赖给骗了呢?   眉师转向童埀,问道:“你来做什么?”   童埀恭敬回答道:“学生不日返宗,想抄录一份院纪顺道带走,请老师恩准。”   眉师闻之微微皱眉,神情若有所思。   院纪就是关于道院历史记载,由专人书写并且维护,与凡间史官相似。修真世界比凡间更重视传承,如道院、道盟、战盟等超大组织,理所当然需要此类文典巩固传统,如按照十三郎带进来的新词汇,应称之为:洗脑。   对那些在道院修习的学子而言,院纪是期间必定会读的一份文典,与修行无关,当可当成激励。修士看书飞快,院纪只要记住不需领悟,也根本耽误不了多少功夫。需要提到的是,院纪道院并不将其视为机密,只要能上三楼,人人皆可看。   人人可见的东西流传必定广泛,有必要抄录一份?   “学生主要想抄录与外域有关的那部分。”   童埀老实交代道:“前辈先贤,诸多伟业丰功,但他们距离学生都太远,虽仰慕但无直切观感。外域开放,四方联盟,席卷整个妖灵大陆,千万年难逢的大事;可惜学生修为低劣不能出力,刚好赶上内院修行……”   轻叹一声,童埀说道:“出征外域的道院学子中,有不少与学生相识相熟,如今有些腾达有些陨落,有些沉寂有些磨砺,学生想着抄录一份,闲来读上一读,将来还能讲给后辈弟子听,也是一份念想。”   合情合理的一番话,童埀表情诚挚,语气稍显沉痛。事实上,假如不是被逼婚这件事连累,童埀根本没必要专门汇报,眉师或许都注意不到他。   听了这番话,一旁贾克微微皱眉,但没有说什么;上官馨雅心里正在犯愁,此时忽然动了念头,开口请求说道:“外域入典了么?学生也想抄录一份。”   公子羽的耳朵唰的一声竖起来,连拍胸脯殷勤说道:“为兄替师妹持笔。”   上官馨雅哭笑不得,转身留给他一个后脑勺。羽公子还要再说,忽留意到眉师面露思索,到嘴边的话顿时变了调,凛然说道:“此为别家机密,师妹不是正牌学子,还是不要看的好。”   “你知道个……”上官馨雅恨不得杀了他,没有留意到贾克对公子羽冷笑,从头到脚都是嘲讽。   不是正牌学子,自然不在道院管辖之列,羽公子身在此地犹敢反击,胆气可不小。   眉师扫了羽公子一眼,淡淡说道:“馨雅曾被卓师兄点过名,视为本院学子亦无不可。”   “卓……”公子羽张大嘴巴,显然对此事极为吃惊。   上官馨雅怒目相视,叱道:“就是大先生,九尊之首,天下第一剑,剑尊!”   周围再度安静下来,羽公子本能地感受一股浓重杀机弥漫,内心悔之不迭;犹豫再三,他才缩起脖子说道:“大先生之名……我听十三说起过,钦佩得很。”   “凭你也配!”上官馨雅声音有些哽,头颅深深埋到胸前。公子羽唯唯诺诺绝不抵抗,宛如一条被养熟了的狗。   实话实说这货对上官痴心一片,脾气也真是好,怎么骂都不生气,怎么嘲笑都不计较;若非如此,上官馨雅怕是就被逼到自尽不可。   眉师不再理会他们,依旧对童埀说道:“院纪十年方成一期,为何现在来?”   道院十年开一次山门,院纪与之同步进行,当年出征外域连逢大变,曾出现过不足十年成稿一次的例子;如今外域形势稳定,规矩也随之恢复。童埀内院坐关期满后年年都会来一趟,若有这样的念头,按理不该迟数十年才行动。   童埀的头垂得比上官还深,老实回答道:“以往不觉得着急;前段时间学生接到内子传讯,宗门危机恐难化解,于是有些……时不我待。”   这句话诚恳且透着几分异样哀伤,旁边上官与公子又是一愣,神情有些疑惑。   眉师淡淡说道:“宗门之事,道院学子不该看得太重。”   童埀默默点头,不肯多说什么话。   眉师看了他一眼,忽说道:“最近有传闻,水仙宗内出现神秘强者,可有此事?”   童埀点头之后回答道:“内子身份不够,所谈也不多,学生尚不知晓内情。”   眉师挑眉说道:“我听说,那人似为慕容沛旧识?”   童埀神情不变,回答道:“内子的确这样讲过,那位前辈似乎认识她,但没有谈到具体。后来那位前辈忙于疗伤,至学生接到信息时尚未出关。”   眉师皱眉说道:“可知道受的什么伤?”   这话问得多了。既然道院不干涉江湖事,别人宗门出现什么人、什么事就不该过问;眉师这样做,多少有些遭人话柄。   旁边人疑惑,童埀这边态度依旧,恭恭敬敬回答道:“学生不知道,只听说那位前辈疗伤需要用到大量炎炎虫,为此敝宗颇费了不少力气……嗯,或许是因为这个,那位前辈才肯滞留在水仙宗。”   听了童埀的话,眉师未再追问什么,沉吟片刻后说道:“去抄录吧,若发现有什么疏漏之处,不妨来问我。”   童埀神情为之一松,施礼正想离去,忽听眉师又说道:“你们也都散了,但要牢记,适才这位羽公子所讲的事,不得再对任何人说起一字一句。若被本院发现有谁违背,天下虽大,再无何处可供尔容身。”   一句话,眉师的语气由平淡到严厉,最后已到疾言厉色,实乃绝无仅有。贾克在此处待的时间最长,感受也最为深刻,脸色一白忙应诺转身……   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跟上童埀的脚步,低声与之说些什么。   这边,上官馨雅没能找到破魂途径,无奈只能自己寻些寄托,想着也去抄录一份院纪打发时光,临行忽转过头,略带哀怨的声音问道:“请问老师,萧兄如今……还算是道院的学子吗?”   眉师一愣,尚未回应,那边公子羽一把拉起上官的手,也不管她的脸色如何厌憎,急匆匆朝童埀的方将走。   “师妹你也真是的,怎么这么说话,太不懂事。”   “怎么了?”上官馨雅大惑不解,竟忘了甩开那两只爪子。   “还怎么了?你这是要逼老师表态呀!”   “……”上官馨雅一下呆愣住。   “有些事情,只能偷偷做,不能明着说。老师何等身份,无论心里愿意不愿意、如何愿意……都不能随便说出来。”   嘴里开解,羽公子死死握着上官馨雅的手,体会着掌中绵软滑腻的感觉,整颗心都快要融化掉。   “走走走,不要再想这些麻烦事,为兄带你去找好玩的。”   “要去你去,我不去。”   “水仙宗去不去?”   “呃?你说去那里……”   “师妹啊!”   “嗯?”   “你变了。”   “哪里变了?”   “你呀……瘦了。”   “滚!” 第933章 遗财   书楼幽长宽阔,以童埀“为首”的几人很快嘀咕到一起,如四三小儿辩日闲忙,身形也被册架所遮挡;身后眉师淡淡的目光跟着他们,直到看不见人、听不到声,方轻轻吁了口气。   英雄与逆贼一线之隔,安静与孤独同样有些类似,廖香眉守望书楼已有近三百年,从未如现在这样感觉孤独。   这种感觉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应该就是外域之后。   一个地方不动窝待上数百年,即便以修士的眼光看也是件枯燥无聊的事情,但在外域开放之前,道院对廖香眉来说却是个热闹的地方;那时候的她没有事情值得担忧、或者说没有事情需要担忧,只管静静地体味着她的道,目睹一个又一个、一茬接一茬学子来来去去,安静,甚至可以说安详。   后来,很突然的,一切都变了……   一股落寞、衰老的气息渐渐从廖香眉的身上升起,正值芳华的她好似老了许多,但……那道气息尚未来得及散开便被一道光芒冲散,廖香眉眉心的印记如星辰般亮起来,照出团团阵阵光影,也照亮了廖香眉的脸,还有心。   “有事情要做。”   嘴里淡淡说着,廖香眉自窗边站起身。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一片嫩叶瞬间长成百年松柏,托起一片灿烂晴空。   有风自窗前拂过,青松微微晃动身体,不见了。   ……   传功崖两面,贴紫云岛那一面为公共地,人人皆可驻足瞻望,目标当然是对面那两行留字。   紫云紫云,由来便是因为一个叫紫云的人,万年历史虽然沧桑,紫云真人却如那面峭立山崖一样长存,始终注视着这片遗业。   山壁光滑,拔地千尺锐意逼云,传功崖的另一面应该算禁地,寻常之人不可涉足。此时此刻,廖香眉迎风矗立在山顶,眺望着身前身下那面葱翠,气势仿佛被山峰托举般渐涨。   周围云层漂浮翻滚,簇拥着来到她脚下,四面拱卫八方衬托,给人的感觉随之慢慢变化。   不再是山崖托住人,而是那个人变成了天,牢牢镇压住那座锐利的山。   山变了,云变了,廖香眉也如蜕变般卸去皮相,气质变得迥然。原本娇柔的身躯徐徐挺拔,脸上柔和的神情趋向凛冽,素裙垂落隐呈刀锋劈挂,尤其眉间那颗菱形印记灼灼生辉,好似能射透一方星空。   但……射不透远方飞来的那两道霹雳长虹。   “师妹,别来无恙。”   平平淡淡的声音,安安稳稳的语调,给人的感觉就像皇驾之上君王扶椅,一言可令江山动。   “师兄无恙。”   廖香眉应着,目光掠过五雷落在那名长发青年身上,微微皱眉。   剑眉长目,炸背蜂腰,长发青年极为英俊,尤其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时刻如镀了光的锥子一样闪亮;在五雷这样的人身边同行,其神情举止没有丝毫不适,甚至呈现出抗争之意,仿佛要与之平起平坐。   留意到廖香梅的目光,青年只微微一笑,并未马上开口。   空中还有一些人,或锐烈如枪矢,或沉凝如山岳,修为个个不俗。他们应为两人相随的人,远远观望着,不敢靠近这座道院圣峰。   “道盟新任外域副使,乐洪涛。”   五雷尊者神情安稳,主动解释道:“为兄即将回返妖灵,恰逢乐副使帅队亲援,一路同行至此,特引来与师妹见一见。”   长发青年这才站出来,抱拳施礼说道:“在下乐洪涛……”   廖香眉皱着的眉此时已舒展开,淡淡截断说道:“本院知道你是谁。”   长发青年一愣,双颊似起两朵红潮,目光锐利更足,又很快复原如初,依旧微笑着,看不出丝毫异常。   廖香眉没有再理会他,目光回望五雷说道:“师兄错了。”   五雷也是一愣。   廖香眉说道:“师兄莫非忘记了,没有本院允许,外人不能踏足此山。”   五雷恍然说道:“些许小节,乐副使身份不同寻常,师妹何需如此在意。”   廖香眉再度打断,说道:“如站在此地的是师兄,可会在意这般小节?”   五雷沉默,片刻后诚恳说道:“确是为兄的错。”   转过身,五雷说道:“有劳副使移驾,待本尊与师妹通报一声。”   红潮再度涌上乐洪涛的脸,停驻片刻仍未分辨什么,只轻轻朝廖香眉看一眼,便要起身暂退。   “不必了。”   叫停不做解释,廖香眉望着稍有些发愣的乐洪涛,问道:“本院弟子夜莲即将选亲,听说乐副使有意角逐?”   乐洪涛第三次发愣,稍后坦然回答道:“在下确有此意……”   语音拖长语气稍顿,乐洪涛先朝五雷看一眼,回头又说道:“眉院或许记错了,要么是还不知道,按照仙灵殿的规矩,夜莲仙子入仙池淬炼法体,称圣入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恐已不能再称之为道院学子。”   本该石破天惊,换来的……什么都没换到。廖香眉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漠然说道:“不足千年修至化境,乐副使天赋惊人,不愧道盟重点栽培。”   被无视的感觉不会好,“天赋惊人”这种评价有时也未必是赞美,乐洪涛终忍不住流露出羞恼的神情,冷漠回应道:“些许成就,如何能与眉院相比。在下听闻,眉院悟道时天呈异象,数百灵禽自空而落,当……”   “师兄。”   廖香眉第三次打断他的话,对五雷说道:“岭南之事,师兄可曾听说过?”   五雷显然没有预料到事情会是这样,也没有想到廖香眉会如此直来直去,心里一时不太明白,随口回应道:“听说过一些。”   廖香眉说道:“师兄觉得,此事是否有些过?”   五雷皱眉说道:“师妹的意思,此事与为兄有关?”   廖香眉回应道:“若与师兄有关,想必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五雷沉默下来,廖香眉认真看着他,旁边乐洪涛目光连闪,目光亦注视着五雷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五雷微笑说道:“且不说为兄主持外域繁忙,便是空闲无一事,你我道院之人,且各自主持一院事务,岂可挂心江湖。”   廖香眉轻轻叹息。   五雷彻底恢复平静,说道:“岭南河东历来为敌,岭南三国内乱不休,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不算太奇怪。”   廖香眉说道:“岭南河东,距离紫云最近的两处地方,师兄如想扛鼎一方,非将其平定不可。”   五雷指着廖香眉脚下,笑着说道:“师妹讲的没错,但有个前提,你我先要换个位置才行。”   廖香眉看了一眼乐洪涛,苦笑道:“师兄目光何其长远,岂会事事等到临头才做应对。”   五雷哈哈一笑,洒然回应道:“师妹谬赞,为兄的确喜欢走在前面。”   廖香眉摇了摇头,说道:“人力有时而穷,不可能事事皆如人意。”   五雷也摇头,温和说道:“为兄更喜欢另一句:人定胜天!”   廖香眉叹息说道:“我听说,岭南的事情并不顺利。”   五雷脸上首次升起轻蔑的神情,不屑说道:“一点点小麻烦……呵呵,这种事情,还不需要本尊为之操心。”   廖香眉沉默,稍后轻声说道:“我还是想知道师兄的看法,祭炼操纵失心之人,是不是有些过分?”   五雷认真想了想,说道:“师妹知道我会如何回答。”   廖香眉幽幽叹息,说道:“是啊,成王败寇,向来都是师兄奉行的宗旨。”   五雷沉默地望着她,目光渐有一丝怜惜,缓缓说道:“师妹本为清心之人,何苦沾染这些腌臜……”   “师兄。”   “嗯?”   “我不会让位给你。”   谈话的时候,廖香眉极擅把握时机,每次截断挑的都是极关键的点,让人很是难受。当然,与此相比,她说的话比说话的时机更让人不舒服,无论五雷还是乐洪涛,都觉得太过刺耳。   五雷大度不与之计较,温和一笑便作罢。   “何需师妹相让,二十六年之后,为兄势在必得。”   “师妹也会尽力而为。对了,我记得……”   话至一半停顿下来,廖香眉深深看了乐洪涛一眼,之后再转向五雷,目光似有深意。   乐洪涛莫名其妙,跟着她的目光看向五雷。   五雷不知为何心中一紧,问道:“师妹记得什么?”   “不是我记得,嗯,也是我记得……”   廖香眉卖关子的水平不高,效果却着实不错,眼见两人均有不耐,才笑了笑,接下去说道:“老师归仙之前,曾和我说过一些事。”   不妙的感觉越发浓郁,五雷沉声说道:“何事?”   廖香眉再看一眼乐洪涛,发觉他只差将耳朵竖起来,方开口说道:“老师曾说,雷尊表面孤独问道,实则留有血脉嫡孙,非但资质出众修行顺利,机缘也很不错。”   五雷微微色变。   廖香眉说道:“老师曾说,夜莲这个孩子心智不凡,来历更不简单,寻常人休想驾驭利用。”   五雷神情再变。   廖香眉又说道:“老师还说,战道双盟看似强大,实则毫无主张缺少筋骨,否则的话,当年紫云真人或许不会创立道院,而是将双盟合二为一。”   五雷神情大变,乐洪涛神情剧变。   廖香梅笑了笑,接下去继续说道:“前面都是老师所留,下面才是我知道的事。听说仙灵殿圣子有两位候选,一个是夜莲,另一个好像姓齐……”   “乐副使,本院有没有记错?” 第934章 交锋   传承、图志、血亲、弟子。   双盟、道院、紫云、仙殿。   道院九尊,个个名闻天下,人们通常只记得他们的尊号,忘记了其原本姓甚名谁。   剑尊作为九尊之首,外域一战百万里,斩百人头,连剑阁之长燕山老祖也不能不赞一声好剑。然而有几人能够记得,大先生本名卓荦,且从来就不喜欢剑尊这样的称号?   同理,五雷尊者雄图大略,曾有志向老院长提出战约,人们只知叱念神雷威力无穷,谁记得他的本名叫齐旻?   江湖代有人才出,当今老院长归天,大先生陨落,正值外域八方大战时,灵域各方势力均涌现出一批年轻高手。道院如十三郎、夜莲、冉不惊、何问柳等,其它势力不容道院专美于前,仙灵殿齐飞、道盟乐洪涛、战盟龙坤分别成为代表。其它还有世外之地、散派联盟、大小宗门乃至家族,都拥有各自青年高手,实力修为称得上一时之选,只是不如前面那些人耀眼,被人们所忽视罢了。   需要提到的是,双盟与仙灵殿这些所谓年轻高手本不年轻,与道院学子放在一起比较有失公允。但这里是修真界,修士寿元过于长久,对“年轻”的定义也不同。何问柳等刚进阶不久的元婴修士,与同样刚进阶化神的修士相比,所余寿元竟然基本相当……   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一人年二十可活六十,一人年四十可活八十,崭露头角的时间相当,就被认为是一代人。元婴遇到化神需要称其为前辈,那是辈分之差,并不代表最终成就,不妨碍将他们放到一起比较。   三方各有高手,齐飞名列第一,除仙灵殿本身不同于双盟,自身之强亦可得到验证。当然,假如私下里询问乐洪涛、龙坤对齐飞的看法,恐不像表面那样尊重。   这不重要,重要是齐飞姓齐,五雷也姓齐,之前没有人将两者联系起来,如今有了廖香眉转述老院长的那番话……   能被道盟任命为副使,乐洪涛绝对不是庸才;能与五雷相伴不落明显下风,除其自身“年轻”气盛,五雷些许想让外,乐洪涛自身实力同样不容置疑。因此在听了廖香眉的话之后,乐洪涛很快意识到其所指,进而做出反应。   目光收回,脚步轻挪,乐洪涛横移三步,反应如其脸上剑眉一样直接,而且干脆。   三步距离,隔河变成鼎足。   ……   隔河也好,鼎立也罢,直面终究发生在五雷与廖香眉之间;片刻时光,五雷尊者恢复平静,神情淡漠透出几分嘲讽。   看都不看乐洪涛一眼,五雷说道:“老师很了不起。”   廖香眉坚定说道:“老师一直很了不起。”   五雷说道:“削臂断足伤不了本尊性命,有些事情不像老师想的那么严重,还有些事情无法更改,所以,仅仅了不起还不够。”   廖香眉好奇问道:“比如?”   五雷微笑回答道:“比如,百年大比终究会来,老师没办法凭空将师妹的修为拔高。”   廖香眉知道他讲的是实情,沉默不语。   五雷诚恳说道:“大比时,本尊只要胜了,道院必将迎来全新未来;师妹心思灵透,应该知道各家分院归心于谁,换言之,为兄即便不胜,大局仍不可改。无论老师还是师妹做什么,最多只是拖延……师妹本不喜欢争权夺利,何苦陷进泥沼,耽误修行?”   廖香眉挑眉说道:“我的修行不劳师兄操心,至于归心……将所有不归心的人清除掉,余下当然唯师兄马首是瞻。”   五雷苦笑着说道:“师妹因何这样讲。”   廖香眉轻轻念出两个字:“蛮尊。”   五雷说道:“蛮尊暗访是道院宗老共同的决定,所为还不是验查真相?后来身陷魔域,为兄亦为之痛心不已,但那是意外,岂能算在为兄头上。”   廖香眉冷冷望着他,话都懒得讲。   五雷无奈叹息道:“为兄习惯了被人误解,师妹若愿意,不妨把所有罪孽事都算在我头上。但有一条不能不奉劝师妹,大比之日距今只有短短二十几年,师妹纵得神仙相助,恐也难是为兄对手。”   廖香眉冷漠说道:“打不打得赢,总要打过才知道。”   五雷皱眉说道:“登台即不能手下留情,师妹会受伤,还有可能死。”   廖香眉平静说道:“那又如何?”   五雷被这句话问得楞住,片刻后才说道:“师妹重义轻生不要紧,但要想一想,老师不会喜欢那种结果。”   廖香眉淡淡说道:“老师既然将院长之位传给我,就考虑过所有结果。”   五雷沉默下来,认真想了想之后摇头,神情异常肯定。   “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   “嗯,不是这样。”   五雷脸上现出缅怀的神情,感慨并有些惆怅。   “老师传位时,卓兄安然无恙。”   ……   一句话揭破旧日伤疤,露出嫩肉,流出鲜血,刺得人鲜血淋漓。试想一下,假如大先生坐镇紫云,当今情势会如何?各大分院会如何?今日之事会如何?   廖香眉神情骤变。   紫云如有那把斩过十几名化神修士头颅的剑,道盟副使乐洪涛敢不敢在未得允可的情形下踏山?如果他真的那样做了,能不能如现在这样安稳?   乐洪涛神情大变。   死者死已,大先生没办法复活将事情重新推演,廖香眉知道五雷讲的应该是实情,因考虑到有大先生辅助,老院长才放心将院长之位交给她。此外同时廖香眉知道,自她表明非战不可的心志后,雷尊攻势便已经开始。   五雷的意思很简单,只是没有亲口说出来。   “大先生不在,眉院长算个什么东西?”   这才是五雷,纵有必胜把握仍不放松半点,但有胜机便牢牢抓住,如绞索般缓缓收紧,不到对手彻底消亡,绝不罢手。   客观地讲,五雷的确比大先生更适合做领袖,外域之战证明了这一点。大先生在时,灵修虽节节获胜,损失也不算大,但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大先生一人杀出来的结果。比较起来,剑尊死后道院实力骤减,道院军团仍旧势如破竹,与五雷的调度谋划断然分不开。尤其需要强调的是,雷尊本人甚至没怎么出过手,配得上决胜于千里外。   当年五雷被迫远走,包括上次挑战未能进行,老院长压制、十三郎搅局固然重要,更主要的因素依然是大先生。剑尊行事干脆霸道,动辄拔剑相向;只要五雷不愿、或不敢与他实打实地火拼一场,只能受掣肘。   话说回来,与大先生搏命,沧浪星整个修真世界,有谁敢说有把握必赢?   世过境迁,大先生死了,五雷修为更加精湛且受众多分院拥戴,还有谁能限制得了他?   诸多念头瞬间闪过,廖香眉轻轻低下头,神情有些黯淡。   攻者心为首,五雷尊者神情平静,又说道:“而且为兄以为,师妹并不真正了解老师。”   廖香眉重新抬起头,寒声说道:“愿请教。”   五雷淡淡说道:“道院大比五人可更改,细节还是能动动。老师逝前遗令:道院之内,所有达到化境修士均有挑战资格,且不再需要弟子夺第一做基础,师妹可曾认真想过。”   廖香眉说道:“遗命我记得很清楚,不需雷尊提醒。”   五雷说道:“改动规则,师妹可知老师是何用心?”   廖香眉嘲讽说道:“老师知道你欲念难熄,当然要早做布局。”   五雷叹息说道:“不可否认,此举让许多本无此志的人生出野望,给我带来很多麻烦。”   廖香眉神情冷漠,不做任何回应。   五雷沉默望着她,目光中又一次涌出那种罕少见得到的怜惜,轻轻说道:“师妹难道没想过,此举给你也带来更多难题?实际上是老师……给自己安排后路?”   挑战者范围放大,日子最难过的还是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人,五雷的话很有道理,但其后半句……   一时不明白五雷所指,廖香眉疑惑中抬起头,正与五雷火烧般的目光对碰,听到一句几乎令她魂飞魄散的问候。   “小红可还好?”   ……   “你……大胆!”   怒到极致,廖香眉抬手按向眉心那只光华怒放的眼。   “卑劣之徒,你敢……”   “师妹又误会了。”   五雷平静挥手,丝毫不因被人曲解而生气。   “为兄猜想……应该就是老师的意思。假如卓兄还在,此举等于为他参加大比留出空挡;谁都不敢先战师妹、后迎接剑尊怒火。假如事出意外,卓兄无法护持周全,老师是希望师妹能够急流勇退,保小红一世平安!”   “一世英雄一世贼,不知师妹有没有听说过这句话。越是威高权重,恨其怨其的敌人也越多,老师纵横一生灭敌无数,恨他的人可不少。如今老师仙去,师妹再因大比发生意外……”   言罢,五雷合目长长叹息,似因看到发生在将来的某件悲惨事,过许久才再度睁开眼。   睁开眼,便是两道利剑。   “除此之外,师妹、还有老师,都弄错了一件重要的事。”   五雷不修神目,此时此刻,他的目光似比道法神通更凌厉;正对着廖香眉的眼睛,令她生出难以面对的感觉。   竭力保持平静,廖香眉情不自禁想要问,自己弄错了什么事?   五雷以行动给了她解释。   “涛儿,跟我走。”   “是,老祖。”   乐洪涛应声而动,如乖顺小狗跟在五雷身后,临行不忘转回头,朝廖香眉轻轻一笑。   “岭南那点事情,很快就会有结果。” 第935章 祸自不期来   一世英雄一世贼,这句话通常形容人,有时也用来表达宗门兴衰,仅需做一点小小改动,将“世”该成“时”。   水仙宗,曾经的孟林第一大宗,虽不能与外界那些超大宗门相比,但在这块土地上,水仙宗称得上一枝独秀,可呼风唤雨。   一时英雄一时贼,仅仅半年不到,水仙宗弟子们真实地体会到这句话的真实含义。表面上,因为宗门多了位大高手,孟林修士、包括那些怀着各种心思进入孟林的修士们,对水仙弟子依旧保持着必要尊敬;内在里,尤其在一些具体事务上,水仙门人屡屡体会到宗威不在的落寞,甚至有些悲凉。   比如眼下。   ……   “太过分了,姓宋的睁着眼睛说瞎话,太过分了!”   宗门剧变让杏儿体会到杀戮残酷,但没能改变她的性情,小小丫鬟怒发冲冠,恨不得将惹恼自己的人暴打一顿才能出气。身旁一名水仙宗弟子温言宽慰,说着话的同时,自己脸上也有隐怒难以消除。   “也许他们真的没有。”   “没有?怎么可能没有!”   一路飞驰,杏儿怒气冲冲叫道:“梁山又没有被人打,又没有人死,今年这么好的收成,会一点炎虫都没有?”   “是啊,不可能没有。”   这名弟子中年面孔,其实是一位结丹修士,按理该算杏儿前辈;但他半路出家进入宗门,仍保持着散修特有的谨慎劲儿。因着慕容沛的原故。中年人不敢以前辈自居,思忖中说道:“也许……是我们要的太多,吓着人家。”   杏儿嗤之以鼻,说道:“那是现在!换成往年哪用我们上门,只要发一道令贴,无论要多少,孟林国大小宗门,个个抢着往咱们家里送。”   中年弟子沉默不语,心里想你既然明白,何苦还要因此生气?再说了,往年我们又怎会需要购买什么炎炎虫。   “也不知道那位前辈到底得了什么毛病,整个孟林的炎炎虫给他一个人用都不够……”   “嘘,姑娘切莫要如此说,宗内有严令,不准随便议论此事。而且子,若无那位前辈坐镇,我们兴许还不如现在。”   “是啊,听干奶奶说,要不是那位前辈及时出现,夫人他们或许就……”   “可惜,前辈毕竟只是外人,若不然,周围这些宗门家族怎敢放肆。”中年人大约听到些风声,神情唏嘘。   “外人更应该报答,可是这炎虫……该买的都买了,该抢的也都抢了,还要上哪儿去找更多呢?”   说着说着又举得气闷,杏儿怒叱道:“本姑娘亲自出马,宋江那个黑炭头竟敢不给面子,亏他还敢自称及时雨。”   听了这番话,那名弟子沉默想了想,苦笑道:“也许不该这样讲,正因为杏儿姑娘亲自出马,他才敢拒绝。”   杏儿大惑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那名弟子说道:“谁都知道您是夫人身边最亲近的人,连姑娘都被派出来,外人岂会不知道水仙宗伤亡有多惨重,怎会不动心思。还有,姑娘或许不知道,梁山看似野修聚合而成,实际上……”   欲说还休,杏儿大怒喝道:“实际上什么,一群草寇,能反天了不成!”   豪气干云是表象,杏儿怒吼更多是为了掩饰尴尬。年前遭突袭后,水仙宗弟子伤亡太多,表面看似强盛依旧,人员上的损失却难以弥补。那些精锐弟子需要整顿应变,偶尔还会出征捉拿已查出与突袭事件相关的人与宗,着实抽不出更多人手。   此番大肆收集炎虫,水仙宗弟子足迹遍布全国甚至更远,越发捉襟见肘。杏儿姑娘的本事不算大,为宗门出力的热情谁都比不了,面对这种情形,岂能坐视不理。几经哀求,恰好赶上一件要紧事,慕容沛将她派了出来,一路向北,沿途顺带寻找机会收购。   结果便是现在这样,前方跳马涧遥遥在望,意味着马上就要离开孟林国界,杏儿的行囊依旧空空如也,收获是个大大的零!   自己出面反而错了?这让杏儿无法接受,气愤叫嚣。   “快点讲,梁山到底是什么?”   “我听人说,梁山实际与道……谁!”   “想知道梁山是什么,宋某可为姑娘解释。”   天空一道阴测测声音响起,杏儿闻声抬头看,一眼便看到那张油黑肥腻让人厌憎的面孔,顿时怒不可遏。   “宋炭头……”   “走……分头走!”   身边弟子大吼着打断,毫不犹豫掉头飞遁。   他看到宋黑头身边那个黑衣人。   或许是因为杏儿身份表现与众不同,那人冰冷的目光朝下方看了看,余光因而瞥到中年人的身上。就是这一记正眼都不算的目光,中年修士魂飞魄散,险些当场就崩了元神。   “走什么……”   杏儿也留意到那双目光,与中年人不同的是,她只感受到淫邪与狠毒。   “走啊!”   中年人连喷精血提高遁速,除大喊再没有理会杏儿,不顾一起想要远离此地。   黑衣人到底多强?中年人根本没办法估计,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强修士是元婴,那种感觉与眼前之人完全没办法比较。面对这样的人,中年修士生不出半点与之对抗的念头,唯希望分头逃跑能有效果,或者那人干脆只是路过……   结果显然不是。   “她就是那个丫头?”黑衣人淡淡开口道。   “禀尊上,她就是。”宋黑头恨不得趴到地上,似如此方能充分表达恭敬。   “拿下,搜魂。”黑衣人随口吩咐着,五指凌空轻轻一抓。   三百丈外,中年修士飞遁的身形凝固,脸上绝望的神情尚未完全展露,便如烟花被点了火,绽放层层绚丽。   其身后,杏儿的哀呼恰于此时响起。   ……   “好看么?”   “不好看。”   “这样呢?”   “还是不好看。”   “……这样呢?”   “嗯……还是原来好看。”   “那没办法了,爹爹只能变到这样。”   成百上千水仙宗弟子忙着四处收集炎炎虫,用到它的人此时却悠闲到不像话的地步;竹楼内,洞府中,父女二人嬉戏中办着他们的正经事:易容。   修士易容很容易,同时也很艰难;容易是因为他们动动念头便可凭元气改换脸部肌肉,进而变成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人。艰难是因为草草改变的面孔瞒不住人,尤其那些心细如发的老怪,便是不凭神识窥查,也能看破端倪。   一个人之所以长着那张脸,是因为他们的经历性情动作时刻磨砺而成,换言之,改脸的同时还要对习惯做一些改动,方能符合身份。当然,假如只是想遮住容貌、但不在乎被人看出来易过容,这件事情就简单得多,几称随心所欲。   十三郎变脸很容易,但要变出一张适合经常露面、同时让女儿也满意的脸很难;几经尝试,小不点对这张普通许多、但比之前显得刚硬很多的面孔勉强表示赞同,但不忘提出心中疑惑。   “爹爹为什么要改变摸样?”   “因为爹爹不想叫人认出来。”   “为什么不想叫别人认出来?”   “因为……爹爹的名声不太好,很多人不喜欢。”   “他们敢!他们有眼无珠!”   “呵呵,也不是了。有些人知道、看到的事情不够多,难免胡思乱想。”   “这样啊……爹爹是打算原谅他们?”   “谈不上原谅不原谅。别人怎么想都可以,不需要爹爹去原谅;但他们不能因为那些想法乱做事,因为事情一旦做了,等于木已成舟,没办法回头,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原谅。”   “木已成舟……明白了,爹爹的意思是:木头做成了船,就再也变不成树重新活过来。”   “这个,差不多吧……你今天怎么来了?”   慕容沛不约而至,十三郎稍觉意外,看其面带喜色,疑惑道:“有什么好消息?”   慕容沛提裙施礼,回答道:“夫君快回来了。”   十三郎一愣,微微皱眉道:“童埀?不是叫他不要回来,有事传讯即可的吗?”   慕容沛笑着解释道:“夫君不是一个人。他在道院遇到先生的几名旧友,其中据说还有一名来自外域的朋友……先生放心,夫君并未泄露先生身份;那几位朋友听说夫君与先生有旧,又听说起水仙宗遇到灭门之危,遂与之结伴回来看一看。”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的眉头皱得更紧,一面思索问道:“他们是谁?来自外域的旧友?”   慕容沛忙回答道:“夫君传讯说他叫公子羽,也叫羽公子。”   “呃……”   十三郎当真是被这个消息震住了,慕容沛趁此机会说道:“那位羽公子真乃奇人,不知怎地得到上古世家的信任,苦追上官馨雅数十年,甚至闯进了道院;如今他们正与夫君一道来岭南,同行的还有一先生绝对想不到是谁的人。”   “是谁?”十三郎的声音有些冷,心也慢慢下沉。   “是贾克,河东贾克。”   没留意到十三郎神情如何变化,慕容沛稍有得意说道:“上古世家、外域友人、曾经的河东领袖,他们几个一道来岭南,水仙宗局势定能大大改观。说起来有些失礼,最近宗门事务太多,竟无长老可以出宗迎接,无奈妾身命杏儿北上……”   “住口!”   十三郎陡然一声断喝,急急追问道:“这件事情,宗内长老已全部知晓?”   红云翻滚,煞气如狂涛自十三郎身体涌出,慕容沛瞬间化作海上孤舟,摇摇晃晃随时可能被埋葬海底,神情也惊恐到极致。   “这样的大事,妾身怎敢不报于长老知晓,先生之意……”   “愚蠢!”   “愚”字开口,十三郎与小不点已不见了踪影,“蠢”字落音,下面的话响自千米外,如晴天霹雳,炸响在慕容沛头顶。   “通知所有长老准备迎战,做弃宗准备!” 第936章 岂能束手   “跳马涧,因形似匹马腾空跨越得名。”   头顶一线天光如带,四方大柱盘曲扶摇,撑起嶙峋怪石如条腹;仰起头,左侧两柱间隐间飘摇马尾,右侧嘶鸣马首欢腾,似在追逐渐渐西区的火阳。   “上面看其实很普通,无非一块大石头下面生着四条腿;只有仰望才得其形,才能感受到那种奔腾欢畅的气势。”   四人行走于幽暗,童埀当仁不让充当起向导的角色,一面介绍,神情不无感慨。   “当年,少爷就是在这里干掉落日塔的那个和尚……咳咳,师姐莫怪,我瞎猜的。”   “……”   时间地点人物齐全,这样还说瞎猜?上官馨雅愠怒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好。   当年那件事有她一份,假如不是大先生出面,兴许……想到那两道绝狠令人心颤的眼神,上官馨雅忽觉寒意侵魂,眉稍略有颤动。   “与师妹有关联?”   无时无刻不分出一缕心神在上官身上,羽公子马上察觉到异状,好奇问道:“是不是因为与十三并肩作战,所以才生情……”   “闭嘴!”   “诺!”   羽公子反应极快,如铁血将士般敬礼,神情严肃,眉锋冷冽如刀。童埀在一旁张大嘴巴喘不出气,连一直默默的贾克都忍不住想笑,脸孔憋得通红。   “离我远点……滚!”上官气急怒叱。   “是!师妹别生气,对修行不好。”公子羽迭声应着,挨得更近。   “……”   什么叫哪壶不开提哪壶?什么叫贱?羽公子将其诠释得几近完美。上官馨雅痛骂、犯愁、忧苦至绝望,心里不能不赞一声:公子好心性。   类似情形,以往两人之间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但都是两人独处,拉下脸皮相对容易。要知道,羽公子是这里四人中修为最高的那一个,上官馨雅深知其战力如何强悍,假如不是痴恋自己,怕是还要叫其一声前辈才合适。   男人么,要的就是个颜面,大庭广众狂骂痛批,换谁也难承受。似羽公子这样忠犬伺候女王般数十年如一日守护坚持不懈,任凭上官如何冷漠,也不能不为之微泛涟漪。   女人么,只要不是疯子,要的就是个信赖与依靠;上官馨雅不是疯子,相反她比其它女修士更多愁感,岂能无动于衷。   “这人啊,是真心对我,可……”   余光瞥见羽公子一本正经的表情,上官馨雅心中百味杂呈,狠心半响终无法再说什么冷言冷语,跺脚而去。   “走吧。”   “走?”   公子羽楞了下,直到童埀好心捅捅他的腰,眨眨眼睛朝前方背影示意才醒悟过来,“呀!”的一声怪叫追上去。   “师妹慢些走,为兄给你讲讲跳马涧的传说典故,很有……”   “你知道?”   “呃……童埀,童师弟,童兄!”   “来了来了,要说跳马涧典故的话,不能不提千年之前……”   上古世家地位超然,上官馨雅地位超然,童埀此行存了心思,当然会小意伺候着。至于公子羽,童埀或许不相信那场真灵之战,但已肯定他与少爷大有关联,内心更加着紧。三人一路走一路说,气氛渐趋融洽,身后贾克默默跟着,默默看着,没由来叹了口气。   “贾师弟怎么了,有心事?”   生来便有自来熟的本事,羽公子眼观八方,回头望着贾克,忽然笑起来。   “河东岭南历来不和,此次水仙宗遇袭,不会是你们搞的吧?”   如此敏感的话题被公子羽轻蔑叫破,众人陡然呆住。   ……   “这件事……”   上官馨雅有心阻止,待注意到羽公子的表情,不知为何将到嘴边的话收回去;相比之下,童埀的表情更加尴尬,想说也不知如何开口。   他是主人,且看出羽公子似有为水仙宗出头的意思,该说什么才好?   “岭南河东不和是事实,但与水仙宗关联不大;贾某以为,此事与河东无关。”   身为孟林第一宗门,水仙宗本应在两地对抗中担当重要角色,但因岭南不和,水仙宗始终将虚灵门当成最大、也是最直接的对手,对河东反倒不是太在意。反之河东看清局势,巴不得水仙宗与虚灵门火拼,当然不会击弱利强,而是反过来。   换言之,虚灵门眼中的水仙宗更像个内贼,曾经数次险些将其吞并,结果因为河东明里暗里作梗不能成功,恨意随之越来越浓。作为曾经的河东代表,贾克对此心知肚明;此次水仙宗遇袭,贾克也曾多方推断查问,越发肯定与河东无关。   问题来得突兀,问话的人也不对,贾克心里的想法不便说出来,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轻描淡写说道:“不满公子,贾某因长久不能破镜,如今已在河东失势,难以了解内幕。”   羽公子笑容越发“明媚”,说道:“失势就不中用,装的吧?!”   贾克不知该说什么好。   羽公子像个傻子一样瞪着贾克,等不到回答炸呼呼说道:“不能破镜就失势,那要是破了境呢?”   贾克不能真当他是傻子,无奈说道:“元婴哪有那么好破,公子说笑了。”   羽公子连连摇头,说道:“以贾师弟的状况,突破元婴说举手之劳,但也不是太难。”   贾克微怒说道:“阁下是在嘲笑贾某?”   羽公子一脸纯真,说道:“误会了。以本公子看,贾师弟胸中郁气难平,金丹淤堵,化解便可生灵化婴,算不上什么大事。”   “……”   听了这句话,贾克一点都没有高兴的意思,相反面色紫涨目若喷火,随时可能爆发雷霆之怒。   ……   公子羽说的情况属实,贾克修为早就达到结婴要求,正因为那点郁结无法自破,始终不敢尝试化婴。   贾克曾是河东代表,从来不用为资源担忧;他在道院修行,身边名师需用堆计;他身边又无数苦修学子,从来不会、也不敢懈怠。   听羽公子的口吻这事一点都不难……偏偏贾克因此受制七十年,且看起来还要持续下去。   不是嘲讽是什么?   “郁结是病又不是病,治愈只能靠自己。按理说旁人帮不上忙,可……嘿嘿,得看对谁。”   道理一套接一套,公子羽无视贾克如何愤怒,炫耀说道:“你不行,别人不行,本公子行。贾师弟只需依我一事,破婴包在我身上。”   涉及结婴,贾克再如何不信也得压下怒火,沉声说道:“何事?”   羽公子摇头晃脑说道:“不急不急,听我说完。郁结让你结婴迟了七十年,也让你的修为更加凝厚;我观贾师弟心志急如冲天,体内天地之力充裕有形,正符厚积薄发、终至井喷之理。本公子断定,师弟一旦突破至酷,修为定如绝提之水,崩塌之峰,冲天之鹰,出云之龙……”   “够了没有!”   贾克不好打断只能忍受,上官馨雅听不惯公子胡说八道,清叱道:“说正经事。”   羽公子如奉纶音,刷的一声站定,肃容说道:“师弟化解水仙宗之危,本公子助你破婴。”   一句话好似落锤当头,再次将众人震晕。   ……   水仙宗危机发展到现在,真正知道并且意识到严重程度的人很少;普通人只知他们遇到一次突袭,死了一些人,也杀了一些人,双方损伤基本相当。上官与公子羽初来乍到,一切均由童埀口中得知,了解到的情形更少。   这很正常,因身边有个贾克,童埀只能点到即止。   即便没有这一重,童埀也不会告知两人实情,至少不会说水仙宗面临灭门。站在他的角度,这种小心思十足可以理解,只要将这几位带到水仙宗,再把消息以合适的途径散播出去,无论谁是突袭主谋,此后都不能不仔细掂量。   沉默良久,贾克沉声说道:“贾某凭什么相信阁下。”   公子羽收敛嬉笑表情说道:“因为你没得选。”   贾克深吸一口气,又问道:“能否问一下,公子为何对此事这般上心?”   这话大家都想问,都拿目光看向公子羽,童埀眼睛尤其瞪得大,仿佛当他是慕容沛。   “因为童埀,因为十三,因为师妹。”   公子羽轻轻叹息,幽幽回答道:“童师弟为人不错,本公子与其一见如故;十三与本公子有旧,他的小弟就是本公子小弟,不能坐视不理。此外本公子看出来,师妹一心想帮助十三做点事,非如此不能了断情愫;如此本公子便不能得偿所愿……”   “住口!给我闭嘴,你这个蠢货!”上官馨雅听得快疯了,破口大骂。   “嗯,嗯嗯嗯。”羽公子很听话,嘴巴像被针线缝住一样死死抿住,仍不忘回应。   “阁下为何断定贾某能帮……算了。”   贾克本想再问些问题,望着公子羽死都不敢开口的摸样,不得不放弃打算。   “岭南河东局势密切,牵一发而动全身,水仙宗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河东不可能不关注。实话说,贾某此次前来,本就受命亲自调查……”   简单交代原委,贾克认真说道:“河东不在乎岭南局势如何发展,但不能容忍有人栽赃嫁祸;诸位放心,贾某既然来了,在公在私都不会束手旁观。”   “那可太好了!”   公子羽似比童埀还高兴,连禁令都抛于脑后,他留意到上官馨雅望着自己的目光,与之前已有天壤之别。   “放心吧,待此事了解,本公子为你开醍……谁!”   “不会束手旁观?尔等本就跑不掉,怎么个束手法。”羽公子色变发出断喝的同时,头顶忽闻阴测测不屑回应,随之而来的是乌云盖顶,阴寒冷暗,如天穹被遮挡。   “化神修士!童埀……你敢欺骗本公子!”   凄厉怪啸声中,羽公子身形似大鸟冲天而起,双掌挥出千万鬼影,憧憧瞬化五只狰狞鬼首。   “五鬼搬……师妹……走!”   “嗯?这门神通不错。”云内传出惊咦,随即失望冷哼,一哼便哼出五支利爪。   “不自量力。” 第937章 羽公子殇   “五鬼搬……师妹……”   这句话显得不伦不类,原因是五鬼自天扑落,不由分说抓向上官馨雅,结果抓了个空。   如换成相识前,上官馨雅修为提升一倍也休想从五鬼手中逃脱,非得被它们带着遁入虚空不可。现在不同,数十年苦追,羽公子和上官交手成百上千次,上官每次都是真打,甚至有时会以命相搏,彼此都已熟悉到极致。   战斗羽公子每次都赢,为博芳心往往会故意卖弄本事,一身本事早被摸透。时至今天,上官馨雅依旧打不过他,但对他的出手习惯、战斗方式……甚至都不用看。   除此外,数百次交锋中,上官馨雅殚尽竭虑想要逃离“魔掌”,虽一直没能成功,但在战斗上进步无可想象,同时还练就出远超常人的应变能力、与以往想都不敢想的狡诈。此时此刻,这种被羽公子戏言为“特训”的效果真实体现出来,四人中,上官馨雅仅比羽公子稍慢半丝,足以做出应对。   身躯微晃原地消失,那五只恶鬼恼怒想要追赶,头顶五道利爪已临头。   噗噗噗……五根天柱般巨大的爪子按住五鬼,随即如飓风倒挂般盘旋急扭成五根支起的伞,又像是五把顶端披出无数细丝的细针。针尖锐利,轻响中穿透五鬼身体,就好像凌空钉住高速飞行的苍蝇;不等五鬼挣扎,周围丝线迅速合拢,包茧子一样将它们分别裹成了团,再如上钩的鱼儿一样拉向空中,回到那名面孔模糊不清的黑衣人手中。   “竟然是真的鬼,有点意思。”   五鬼搬运,曾经连浮魔都吃了大亏的神通,一击而破。当然这不表示黑衣人比浮魔更强,他是有备而来,浮魔仓促应变,不可同日而语。   “师妹……你!”   得意神通瞬间被破,羽公子仓惶尖叫,尚未来得及回头,忽闻身边清香扑鼻,上官馨雅竟已出现在他身边,清叱望天。   “哪位前辈莅临,古世上官在……”   “走啊!”   羽公子疯了一样朝上官馨雅咆哮,同时双掌翻飞朝胸口四肢一通乱点,也不知在做些什么。相处数十年,上官馨雅从未见过羽公子表情这般绝望,更没有见他用过此种功法……假如那是功法的话。   手指每点一次,公子羽的气息便会微弱一分,身体却像充气一样膨胀,同时皮肤慢慢变黑,原本英俊的面孔渐渐扭曲,直至不像人形。   “你干什么,不要!”   上官馨雅完全呆住了,要么就是被羽公子的摸样吓晕,尖叫望着他不知如何是好。她在心里想到底是怎么了,为何只是看到一名化神修士出现,那个从来都是乐哈哈的家伙立马就发了疯?   “走不了的。”   贾克与童埀先后来到两人身边,面色阴沉说道:“连化神修士都出动,为的就是万无一失。”   童埀结丹,贾克假婴,上官馨雅成婴仅数十载,公子羽……撑死强不过大修,这样的阵容面对化神,贾克想不出任何脱困办法,唯有束手就擒。   万无一失?为什么?上官馨雅似懂非懂。   论实力论战斗,此时的她远远超过贾克,但若论机谋论到对局势的把握,别说贾克这样曾为一方代表的人,连童埀都比上官强。眼前结果叫人绝望,好在上官馨雅忙于关注公子羽,倒也不是太在意。   “请公子收法吧,没用的。”   看出上官馨雅心不在焉,看出公子羽在准备一项大法术,贾克默默劝说道:“未伤人先伤己,不如忍辱负重。”   这是实话,也是废话。羽公子绝不是不能忍辱负重的人,但他比贾克看得更清楚。对方敢于无视上古世家、出动化神修士登场拦截,意味着水仙宗之变仅是一项大计划的冰山之角,同时意味着自己这行人已成为必须捕杀的猎物,不能不拼命。   “吼!”   片刻功夫,公子羽已变得不像个人,身高过丈体型横爆,全身上下披满浸透鲜血的长毛,凶狞好似恶鬼一般。他的气息与身体完全反过来,越来越微弱,越来越虚幻,凄厉中透着浓浓诡异。   这般场景落入眼中,众人生出的感觉竟然不是恐怖,相反觉得有些凄艳,还有几分淡淡哀伤味道。就好像亲眼看到一颗在沙漠中挣扎了无数年的树苗,最终抽枝蔽日遮阴……结果遇到一名顽童路过,悄悄放了一把火。   熬过无数天灾、与干渴搏斗无数年,老树扎根将获永泉,偏遇到小小火焰将其化作灰烬……   上官馨雅忽然流出泪来,体内似有什么东西被触动,又像是一面镜子被打破,露出另一个世界。   “不要这样做,求你了,不要……”   回答她的是一声凄厉狂嚎,体如巨猿的公子羽勉强抬起手,再度点向胸口。   “没用的,没……”   贾克想劝,但又没法劝。假如此法能够威胁到对方,黑衣人断不会容许公子羽安安静静施法。之所以没有动作,要么因为猫捉老鼠存心戏耍,要么另有所图。   “抱歉,我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童埀最后一个升空,上来便朝三人施礼,三拜后惨笑说道:“想不到,敝门竟能引动道盟。”   众人微愣,童埀指着那名黑衣人旁边的黑面修士,说道:“我认识他,早有传闻是道盟的一份子。”   黑面修士哈哈一笑,说道:“童兄的话,宋某可不敢认;谁都知道梁山只是群草寇,顶多只能替道盟前辈跑跑腿,可不敢说是其一份子。告知童兄一声,如今梁山已不复存在,所有人都被水仙宗弟子杀死生祭,这里面的意思,童兄想必能明白。”   童埀懒得计较内里究竟,恨声说道:“可惜,你怎么没死。”   黑面修士大笑,回应道:“宋某是人证,不仅要证实水仙宗恶行,还要证明尔等下面要做的事;有这么多事情要做,在下怎可随随便便就死。对了,险些忘记告知童兄,宋某修为虽弱,但也不能做视灭门之仇不报;刚刚我抓住一个叫杏儿的姑娘,取了她的命,还搜了她的魂。”   童埀嘴角抽搐几次,没有说话。   黑面修士不满说道:“童兄难道不想问一问,宋某在杏儿姑娘的记忆里搜到什么?”   童埀望着他认真道:“杏儿一定在想,该用多少种法子杀死你才好。”   黑面修士愕然说道:“童兄怎么知道?真有你的。”   童埀再度沉默,想说,当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对着木头吹嘘没什么意思,黑面修士转向贾克,笑嘻嘻说道:“这位就是河东代表?呃,曾经的那位。”   贾克抬头,目光望着那名犹在兴致勃勃研究五鬼的黑衣人,之后转向对黑面修士,冷笑说道:“你是不是傻了,真以为自己还能活?”   黑面修士为之一愣。   贾克望着他说道:“就凭你,也有资格做人证?”   黑面修士神情微变,说道:“证人也需要资格?”   贾克轻蔑说道:“水仙宗虽然不成器,好歹也是孟林第一大宗门,仅仅扫平一群被公认为草寇的山门,就要被道盟灭门?”   黑面修士神情再变,忍不住以目光偷看黑衣人的脸。   贾克抬手指着自己,说道:“我是谁?上官姑娘是谁?你可知道这位公子是谁?就凭你一个狗都不配的东西,也有资格作证人?”   绝对的力量下,什么阴谋诡计都没用,贾克比任何人都更能体会这句话的意思。黑衣人拥有绝对力量,黑面人不是;他只是一条狗,一条随主人心意而存活的狗。   一条狗,有太多办法能对付。   贾克说道:“做证人当然需要资格,可惜你做惯了狗,根本不懂人类之间的规则。你也根本不会了解,这里的人任意出来一个,杀你都等于杀一条狗,没有人追究,没有人在意……”   没有再看黑面人一眼,贾克将目光转向黑衣人,神情有些嘲讽。   “哪怕他是你的主人。”   “有见地,不过还不够。”   天空黑衣人终于开口,阴惨惨鬼哭般的声音说道:“你和他一样高看了自己。本尊来抓你们,但不表示为的就是你们,至于是什么,稍后会让尔等知晓。”   言罢他抬起手,挥挥手,如驱逐苍蝇、挥散臭气般随意挥挥手。   没有波动,没有光华,只有些许微风拂面,黑面修士被定格在空中,身体好似存放万年的飞灰,一点点随风飘散开。他的神智还在,脸上流露出惊恐绝望的表情,眼里似有鲜血涌动,但都好似被无形的力量禁锢;他只能默默看着,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散开,散开……   “腌臜东西,污了本尊的手。”   单手如剑插着那五只恶鬼,黑衣人伸出另一只手,遥遥点向公子羽。   “不要再挣扎。交出控鬼法决,本尊饶尔不死。”   “师妹,得罪了。”   羽公子的话亦于此时响起,一面举起比上官馨雅身子还要粗壮的手臂按向其头顶,似生怕压弯了她的头发。   上官馨雅仰着头,身体一动都不能动,由眼神中看出、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不能阻止,只能默默流着泪。   “留下来,求求你,留一点……”   “放心,废了这么大力气才找到师妹,为兄一定会再追上去。”   公子羽安慰着,声音几不可闻,其手掌触到上官馨雅头顶的那一霎拉,天空黑衣人突然色变,断喝猛地凌空急抓,身形却骤然飞退。   “大胆!”   “放肆!”   霹雳般两声断喝,公子羽的声音竟然盖过了黑衣人,望着他的目光如神灵俯瞰,狂傲不屑一顾。   “罪奴,敢犯吾爱毫发寸肤,灭尔万世轮回!” 第938章 如不见   “啊……吼!”   鬼爪再出,黑衣人疾退;巨臂压顶,公子羽厉啸;上官馨雅眼中血泪飚飞,随之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闻之肝肠寸断。   被扎穿悬挂在黑衣人五指的鬼首同时哀鸣,小小的身子狞恶的面孔疯狂扭动,散发出阵阵寂灭气息;与此同时,本已大变的公子羽再度发生异变,变得让人无法相信。   无数浴血毛发竖起,如刺林根根炸乱,身体内一圈圈环形波纹疯狂外涌,顺着千万根利刺蔓延朝前,为它们镀上一层又一层、淬锻一遍又一遍。利刺渐渐闪亮,公子羽膨胀的身体随之枯萎……   或称之为收缩。   一圈圈,一层层,厉啸声回荡,坚持、抗衡着头顶鬼爪的轰鸣声;直到血肉尽褪、经脉全失,骨骼收拢、合并,变成一根细细长长的柄,羽公子的咆哮亦于此刻终结,最后尾音落定。   声落人消,公子羽还在,变成一根长长彩羽。   表面琉璃之光闪耀,一端连着上官馨雅的头的彩色羽毛。   羽公子,公子羽,怎么变都脱离不了那个羽字。识者寥寥,公子一生寻找化羽后可供栖身之人,找到了,接纳了,马上又要分别。   “吼!”   哀嚎转为嘶吼,声音中哀绝之意更足;上官馨雅头颅后仰,露出胸前大片白皙。   她想亲眼看看自己脑后的情形,但是怎么都看不到;她的七窍流出鲜血,眉目间似有无数画面重叠;她的长发飘飞,如云盘绕彩羽周围,似千万只手臂将其拥抱,安慰着其中不知是否还存在的灵魂。   人的头,鸟的翎,完美融合在一起,仿佛自古以来就是如此,更似乎曾经分别千万年,历经无数轮回才得相见、彼此重新拥有。   “上古残灵!”   天空上,黑衣人疾退的身形陡然定住,心里似有无数个声音狂叫,眼里随之迸射出无尽贪婪。空中鬼爪沉落之势更猛更烈,由拍击改成抓握,并将周围牢牢封死。   假如恫吓便能吓住强敌,神通还有什么用?   羽公子厉啸声势动天,黑衣人被那股从未接触过的蛮荒气息暂时惊退,但他毕竟是化神修士,相反公子羽仅仅元婴修为,差距犹如天地。   刚出生的幼狮难经风雨,休说公子叫唤两声,便是自爆又能如何?   五鬼搬运之法未成,黑衣人察觉到五鬼身上散发的空间波动,贪念顿生将其擒拿当场研究;他不担心这几人逃走,相反有些害怕那个拥有神奇手段的小修士将五鬼自灭,因为对其放任不管,任凭羽公子变身施法。   现在情形变了,与那根羽毛相比,原本珍贵的五鬼顿时变得微不足道;黑衣人猛催法力同时不忘掌控力度,身形也有疾退改为爆射,再度猛扑向前。   “有了它,有了她,只要将其炼化成宝,本尊再不受任何人制约!”   一次无聊无趣使命,无意间带来此般变化,想起与上古世家有关的传闻,黑衣人的心不受控制地砰砰狂跳,险些从胸口蹦出来。   “葬灵鬼爪!”   厉爪森森,周围无数鬼影重重,阴寒气息席卷八方;此时此刻,黑衣人眼里再无一物,心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事,一意向前,向前,向前……彩羽感受阴寒扑面,表面琉璃般的光泽瞬间大放,玄奥迷离宛如千万颗宝石闪烁,汇合成一条曲绕彩虹,裹住上官馨雅的身体,对抗着汹涌寒潮。   耳边只闻咔咔之声,周围被鬼影染成黑色,无坚不摧的利爪刺在彩虹表面,好似刺在凝结万年不化的玄冰;周围无数星星点点,似冰屑,如残星,一时竟不得破。   “上古残灵!没错了,一定是上古残灵!”   元婴修为驱动便可对抗化神,这样的宝物岂是沧浪修士所能炼制,黑衣人越发肯定判断,启唇再喝。   “修罗境,封!”   一团浓黑腥臭的气团自其口中喷出,顷刻间化做黑云覆盖周围,上官馨雅、童埀、贾克的身形通通被淹没。重宝就在眼前,黑衣人首先要保证其不能逃脱,还要防止宝光外泄,以免引来更多强敌。   “吼!”   上官馨雅再发一声厉啸,头顶银色炫光大放,盘旋好似有东西即将破体而出;周围彩虹顿时起了反应,四面八方带着欢欣涌上去,万流归海。   嗖的一声,黑云中夺目银芒破天而出,如穿云之箭,撑天之峰,破海之舟,天堑之桥。一股蕴含着无尽沧桑的气息轰然释放,娇艳、清冷、寂寞,骄傲不可一世。银芒周围鬼影凄厉嘶鸣,三尺内荡尽邪魔妖崇,那团浓如墨汁的黑云也被冲散开,并伴随着一句惊呼,半声闷哼。   “这不可能……吼!”   黑云破,上官馨雅的身体原地消失,再出现时赫然已在黑衣人眼前;在其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上官馨雅的头顶、那根色泽变得黯然无光的彩羽边,赫然出现了一根晶莹剔透、三寸长短的角。   “这是什么!你是什么,你……”   “罪奴。”   清叱声打断了黑衣人的话,上官馨雅面若玄冰,反手自脑后一抓。眼中透出无边痛色,与头颅紧紧相连的羽毛被拔出,根处鲜血汹汹燃烧,如旗帜凌空刺向黑衣人的眉心。   势不可挡!   ……   无论多厉害的宝物,总需要拿在手里才能发挥威力,且与拿着它的手的强弱有关联。羽公子化羽维护至爱,但它本身已失了攻击对手的本事,需要借助上官的意念方可御敌。彩羽扎根于头,琉光释放依旧是本能,当然不如抓在手中犀利。   “不!”   小小一根羽毛,长不过三尺,柔若无骨;但在黑衣人眼里,那根羽毛给他的感觉竟是——无可阻挡!   化神修士沟纳天地,神魂自有生死感应,此时此刻,彩羽周围银芒跳跃,划破道道条条黑纹,分明是将空间撕碎之兆。心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黑衣人将自己所能想到的神通、法宝历数一遍,竟找不出一种稳破之法。   上古残灵,虽有残,但它是灵……不是灵修的灵,而是真灵的那个灵!   “你敢杀我,本尊与你同归于尽!”   绝望嚎叫透出浓浓不甘,黑衣人想不出破解之法,但不能不为自己的性命拼搏;双掌猛地拍合到一起,他的面孔骤然变得清晰起来,张口再吐以团绿油油的云团。   “鬼矛,开!”   云团骤变,顷刻间与双掌粘合在一起,锐矢突显即将化身长矛,黑衣人忽留意到上官馨雅的目光,心为之一动。   “杀我,先杀了它们!”   五指交错,之前被串在指甲上的五只小鬼被连成了串,五张丑陋面孔好似重叠,先于黑衣人的手掌向前,迎向那根让他心胆俱寒的羽毛。   五鬼五头,身子被刺穿,嘴里哀叫、嘶鸣、哭泣,上官馨雅神情微变,稳如磐石的手掌为之一颤。   她认识五鬼,与之打过无数次交道;她被它们抓住过无数次,如抛皮球一样扔来扔去玩耍;每一次那样做之后,上官馨雅都会觉得羞耻而且愤怒,羽公子总会板起面孔教训五鬼,之后腆着脸给她赔罪。每当那个时候,上官馨雅总能占到很多便宜,总能借机将公子狠狠教训一番。   除不能借机将公子甩脱,她可以为所欲为。   曾经有无数次,上官馨雅在心里谋划对付五鬼的办法;她知道它们不是神通,而是活生生的鬼。她知道羽公子对它们极重视,看得极珍贵,因此上官馨雅想过很多“恶毒”办法,只等将来自己足够强大,一一实施进行报复。   她下决心要杀死它们,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最恶毒、最冷漠的办法,她要杀死它们不止一次,还要让羽公子亲眼看到。   如今机会来了,以彩羽杀死五鬼,之后击杀那名黑衣人,岂非最最完美的结果?   ……   五鬼哀哭,丑陋的面孔更加丑陋,望着迎面而来的那根羽毛,感受着那里含有的熟悉气息,五鬼慢慢平静下来,先后闭上了眼。   “唉!”   挥羽向前需要多少时间?或许只够发出一声叹息,叹息中,上官馨雅手腕轻转,彩羽有一点小小偏斜,有一次小小颤动,有一次短暂停顿。   上官馨雅忘了她的对手是谁,忘记了对手是什么修为;这不是最重要的,根本处在于上官只是一个刚刚结婴数十年的低阶修士,之所以能够调动彩羽,是因为她生出那只角。   瞬间即为天地差。   顷刻之力可破甲,但不能持久。彩羽顺着五鬼头边擦过,一路撕裂鬼爪,深深刺入黑衣人的脸,将他的面孔刺得对穿,如穿在旗杆上的一颗球。   叹息声终止,上官馨雅丧失最后一丝气力,榨干体内最后一丝修为,萎顿如泥。   “哈?哈!哈哈哈!”   疑惑,震惊,恐惧,狂喜,一股股蚀心之力顺着伤口内行,传遍全身钻进脑海,承受无边剧痛的黑衣人却在大笑,狂笑,笑得心花怒放,笑到前仰后合。   他笑自己,笑公子,最想笑的当然是上官馨雅。   “妇人之仁?哈哈哈!贱人,你怎么能这么蠢!”   鬼爪凌空,血淋淋的手掌露出森森白骨,黑衣人放声大笑。   “都是我的,这些小鬼还是我的,上古残灵是我的,就连你,也将成为本尊……胯下之物!”   生死边缘走了一遭,黑衣人将一切矜持抛于身后,狂笑着,尽情发泄后怕与残毒。他的脸上带着窟窿,双臂流着鲜血,体内无处不穿剧痛,惨不忍睹。   “贱人,你这个贱人,放心,本尊拥有千万鬼奴,本尊会让你欲仙欲死……”   一把扯出羽毛,黑衣人另只手凌空抓向上官馨雅脖颈,只差半寸时……   内心忽觉无尽寒彻,全身十万八千个毛孔齐齐炸开,并有滚烫的油顺着毛孔灌入体内;黑衣人表情骤变,鲜血披面好似张开三张大笑的嘴,显得有些滑稽。   他想掉头,但闻冷硬声音钻入耳鼓,动作再度停顿。   “别动。动一丝,我会揭了你的皮。” 第939章 箭锋下明欺   听到那个声音,黑衣人满腔欲火顿熄,心神也由宝物美人身上收回,瞬间弄清局势。   他听出说话的人有着强大的实力,不容动摇的决心;他知道对方此时还在数十里外,正以极高的速度朝这边飚射。   他听从对方的吩咐,没做任何动作。   不动是因为那句警告,但又不是。   黑衣人不会被一句话吓倒。他喜欢看到对手绝望的目光,享受敌人无奈时候的怒与哀嚎;就像刚才他对羽公子所做的、还有准备对其所爱做的那样。比较气势,上古残灵的咆哮远比此刻赶过来的那名青年更足,听着也更可怕;但他一点都不在乎,相反只觉得快意,并衍生出更加邪恶残忍的欲望。   现在情况不一样。首先黑衣人受了伤,极严重的伤;那支羽毛将他的面孔扎穿,撕开的豁口却像杯子那么大,羽毛内放射出来的力量正如毒蛇一样在体内乱窜,甚至钻进脑海。黑衣人毫不怀疑,假如被它刺进额头,哪怕只刺入一点点,自己必死无疑。   死亡曾如此接近,黑衣人真切地感受到那种无尽寂灭所包含的大恐惧;恐惧让他愤怒,心底早就难以按捺的欲望因此而爆发,进而产生更多愤怒,与更多力量。   但他仍不敢动,因为与声音同时传来的还有气机,一股强大的、狂暴的、令他心胆皆寒的气机将他牢牢锁定,用尽全身的力量也无法摆脱。   距离如此之远,气机如此之强,黑衣人因此知道,那是一支箭!   ……   “你若动,我不一定死,她一定会死。”   黑衣人如雕像般一动不动,额头汗水滚滚而落,混着鲜血流黑衣人脸上的破洞,让他显得有些滑稽。生死瞬间,他的神智反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很快便找出关键。   不动不等于不能说话,他按照对方的吩咐,保持着狗一样可笑的姿态;他将一切繁杂无用无聊称谓抛弃,选择最最直接、最坚定、最最简单明了的方式,将自己筹码抛出。   “我猜,她对你很重要。”   弓箭无眼,越强大的弓箭越是无法控制,黑衣人与上官馨雅如此接近,最不济也能拿她当盾牌使用。   一定要生效!黑衣人心里在呐喊。他没有把握在那支箭矢下活命,纵能活命,也没有把握再与对方拼斗。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手,不让它离开上官馨雅的脖子,但也绝不靠近半分。他害怕因此触怒对方,害怕对方失控;他在内心祈祷,祈祷那个对自己来说极其可笑的条件对对方有效,让他停下手,但不要停下脚步。   与手握强弓的人战斗,唯一、也是最有效的办法是拉近彼此间的距离。黑衣人奇怪对方手握如此利器为什么还要靠近,速度还这么快,他觉得对方太蠢了,或许……自己会有更大机会也不一定。   贪念再起,黑衣人的心挑得更剧烈了,他用舌头舔了舔唇,随即发现自己的舌头居然短了一截,好生懊恼。   “不用动怒,不要让他动怒,不要……”   黑衣人在心里提醒自己,压下一切会带来不利的情绪,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诚恳,再度开口道。   “谈谈?”   “你想怎么谈。”   对方有回应,黑衣人心中一阵狂喜,那双正对着上官馨雅的眼睛里闪烁着幽幽的光,以无声的方式告诉她:你,还是我的猎物。   上官馨雅一动不能动,黑衣人虽未扣死她的脖子,但却封死了周围的一切。她动不了手,开不了口,连眼神都没办法改变;她只能眼看着黑衣人的神情由惊恐中变得安定,身体与眼里流露的表情截然相反,微微有些颤抖。   他要表现自己的恐惧,借机试探对方底线;他不在乎上官馨雅发现自己的机密,甚至希望她看破。   他如愿以偿,上官馨雅神智仍在,很快明白了黑衣人的意思;但让黑衣人失望的是,她眼中并未因此流露出惊恐悲哀,相反原本冷漠的表情变得松动,似在嘲笑他的无知。   “贱人,等下在让你知道本尊的好!”   黑衣人默默在心里发着誓,身体颤抖的幅度稍稍加大,缓缓沉沉对身后说道。   “既然要谈,我想我们应该面对面。”   那人沉默不语,飚射的速度稍稍减慢,似在思索这条建议是否含有多余的意味。感受到这种变化的黑衣人顿时紧张起来,千般思索瞬间完成,遂放出另一条筹码。   “道友可能不知道,本……我也是灵魔异体。”   说这个做什么?对方明显有些疑惑,稍后做出回应。   “你不知道我是谁?”   怎么会这么说?黑衣人也觉得疑惑,心里想难道我应该知道他是谁?   那么,他是谁?   念头一闪而过,黑衣人不再理会这件无聊事情,开口道:“我知道道友是和我一样的人,你我应该好好谈谈。”   是这样吗?应该是的。灵魔异体不光在魔域受到通缉,在灵域的日子同样不好过;区别在于黑衣人修炼已有千年,修为大成,只是近百年才不敢轻易露面。不管怎么讲,同为异体之人,彼此间应有不少共同、共通之处,很应该好好谈一谈。   身后之人大约是想通了,很快说道:“转身,不要乱动。”   黑衣人长吁一口气。   “道友放心,我承认此前是因你而来,原本受命将你……现在不一样,我得到……我的情况变了,道友也证明拥有与我合作的资格,所以……”   说着话,黑衣人仔细地、极细致地控制着手上的力量,小心不让上官馨雅多受半点伤害,转过身,同时也将上官馨雅转个身。   如此一来情况变了,黑衣人正面望着那名持弓搭箭的白衣青年,中间隔着上官馨雅的身体。   看到那名青年冷硬、实则相当普通的面容,黑人知道自己又做对了,不禁有些自得。他封死了上官馨雅周围的感应,没让对方看到她的脸,避免了对方因其脸上的神情而动怒。   更重要的是,那人此时距离自己足够近,已在千米内。   一切都很完美。   “道友这么年轻,实力竟这般强大,着实让人佩服。”   这句话黑衣人说得很诚恳,甚至还故意流露一些嫉妒;他毫不怀疑对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诚意,同时也毫不怀疑另外一件事:只要没有那张弓,自己便可战而胜之。   “这些是我的,那张弓也是我的!”   内心又有声音呐喊,黑衣人绽开容颜,朝对面笑了笑。   他笑得很难看,真的难看,难看到让对方看了后为之皱眉,目光流露出厌憎。   黑衣人有些尴尬,同时生出愤怒,怒不可遏。他知道自己相貌生得丑,首当其冲是那只怎么都改变不了的超大鼻子,如一颗石榴顶在面孔中央,红通通,满是灰黑色的斑创。   凡间管这叫酒糟鼻,黑衣人不喝酒,但他的功法有问题,不能不忍受着人们歧视的目光。此时此刻他脸上的伤口仍未愈合,双颊各有一个窟窿,说话便会裂开并有血水流出,与那只鼻、那张嘴组合起来,鲜血淋漓就好像三只恶犬争抢腐肉,显得凶狞,也很可笑。   “小畜生!”   黑衣人心里骂着,三口齐开认真说道:“很明显,我手中有道友想要的东西;很明显,道友拥有足够威胁到我性命的东西;既然如此,再谈到进一步合作之前,你我是否应该商量一下,如何先将这个问题解决?”   很有道理的一条建议,很快得到对方回应。   “很好。你把她交给我,我收弓,如何?”   不知是不是看了黑衣人的脸,白衣青年担心自己的鼻子也如他那样,说话之前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要这样做,他就必须让自己的手离开弓弦,离开那个让黑衣人胆寒的死亡线条。   黑衣人目光闪了闪,没有轻举妄动。   青年的鼻子当然没有事,摸过鼻子的他放了心,同时还放下另一重担心。   他的表情有些失望,还有些得意,问黑衣人道:“你为什么不趁机偷袭?”   黑衣人极丑陋地笑了笑,回答道:“既然诚心商谈,怎会做那种事。”   青年点点头,说道:“我相信你。”   不待黑衣人开口,他又道:“为什么还不放人?”   黑衣人哭笑不得,有心骂他觉得不到时机,讪讪回应道:“道友难道不觉得,你应该稍稍表示一下诚意?”   青年茫然望着他,似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黑衣人诚恳说道:“道友应先把那张弓收起来。”   青年疑惑望着他,仿佛对面站着一头猪。   黑衣人叹了口气,说道:“道友弓箭在手,随时能够发出凌厉攻势;我的要求不高,只要你将弓箭收起,马上放人。”   青年恍然大悟,想了想,点点头,说道:“有道理。”   言罢他便挥手,挥手便将弓箭收入囊中,动作是干脆,神情之爽快,让黑衣人有些发愣。   “把人交过来。”看他发愣,青年很不耐烦。   “你不是想反悔吧?”   “哈!”   来不及思索,黑衣人遏制不住狂涌而上的荒谬感觉,短促大笑一声,右手猛地扣紧,左手同时探出。   “本座不但反悔,还准备好了要你的命……咦……啊!”   伤势已复的手掌传来剧痛,上官馨雅柔嫩的脖子上仿佛生出千万把刀片,层层旋动将黑衣人的右手削飞,绞碎成大片鲜红。   “爹爹,好啦!”   耳边突闻稚子之声,黑衣人茫然想不出自己何时有个女儿,对面青年已伸手扯出一把七丈长刀,隔千米,跨三步,当头砍落。   “真巧,我也准备好了。” 第940章 战斗,有时就这么简单   “这不可……”   一只手掌不翼而飞,黑衣人仓惶尖叫,出半声即被截止。   因为那把扑面而来的刀,因为那两道横拧冷漠的眼,因为那条前进便不会停下的身影,更因为那一声怒吼。   “定!”   当然,还因为至今不知隐藏在哪里、声音如稚嫩小儿、实力却丝毫不弱于自己的那个人。   修真世界道法千万,修行手段千万,修士千千万,如繁星不可计数;但若问一声最适合隐匿的人是谁,答案永远只有一个:空间大能。   同理,如问谁最适合偷袭或者保护,答案仍只有一个:空间大能。   修士目光明锐,但他们最常用、最有效的勘察手段是神念,修士之所以能够细察入微,凭的便是神念与空间相互契合。物极必反的道理永远存在,若遇着专精与空间的对手,只要双方实力差的不是太多,神念效果就好像野狼在猛虎面前炫耀利爪、山貘对大象卖弄鼻子一样可笑。   论修为,小不点与黑衣人大致相当,纵有超出也很有限。有了家的她至今来不及好好修炼,七十三颗祖辈的全部精华原封未动,只求夯实基础磨练技艺;但这不意味着它还是刚刚化形时的那个螺丝美人,实力早已翻天覆地。   “空间法术,要的是精细,着重是入微,追求的是无可察觉,伤人救人杀人害人,通通在悄悄中进行。”   这是她那个不懂空间的爹告诉她的话,对也对,不对也对,小不点不折不扣的执行着十三郎的教育规划,战斗方式由大开大合转为沾衣不湿,彻底改了摸样。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小不点就是一块最完美的画布,任凭十三郎如何涂抹勾勒,最终变成一个伶俐百变的贼。   担心被黑衣人发觉,十三郎让女儿做的事情不多,一是藏好,从头到尾不要露面;二是在上官馨雅的要害处布置一些空间线条,数量多少、凌厉与否,任凭她自己看着办。   看着办,对小不点来说就是多多益善;因为不需要直接攻击,瞒天过海穿透黑衣人的壁垒对她来说只是小菜一碟,至于空间线条……仅在上官馨雅的脖子周围,就有十数条。   一条线即一神通,但以这道手段论,小不点与枪王曾与之战斗过的那只大海螺相比,实力增强何止数倍!相比之下,黑衣人赤手空拳去抓上官,了不起动用一点护身玄光,还生怕不小心把她捏死。黑衣人至今不忍这样将上官杀死,因为他还没有研究过那根羽,没有研究过那只角,更没有研究过那具身体。   如此这般,黑衣人单掌出击,小不点同时发动,两者相遇仅仅废掉他的一只手……   太轻了,真真是太轻了。   黑衣人固然委屈到不行,小不点何尝不是不满意,躲在一边气得直哼哼。   “下次,我应该大胆一点。”   ……   利刃破风,森冷刀锋割肌裂肤,千米一掠而过。   看不见的对手忙着鼓励自我,黑衣人已然魂飞魄散,此时他才明白,对手刚才并非急速往这边赶,而是刻意将速度降低。大变之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黑衣人毕竟生着两只手,一只虽然被废掉,另外一只窜着五鬼的利爪已经出击,应能将对手阻截一下。   不知不觉,黑衣人对自己的要求降低不少,就在刚才出击的那一刻,他想的还是一抓控制对方无法反击,即便不能将其直接杀死,也要让他抽不出时间再拿出那张弓。   “葬灵鬼爪!”   “杀!”   定字神通耗力因对手强弱而定,限制黑衣人的同时,十三郎无可避免会承受反噬;他毕竟还没有化神,换成普通大修来的话,仅仅这次反噬便会吐血三升;然而十三郎与常人不同,虽因此法力混乱难以施展更多神通手段……   战斗如他,何须什么神通手段?   定身之后一声杀,斩妖刀从来不求什么内涵深邃光华绚丽,只追求最最直接的方式,最短的距离与最最狂暴蛮横的力量。千米三踏,七丈长刀当头直砍,力如真正山岳降临……   那是一面重万钧、万钧力驱使、且带着隐忍与愤怒的刀,面对的是一道仓促而就、因剧痛重创而减弱,因那此间断而趋衰的爪。   “吼啊!”   嘶吼凄厉中透着浓浓绝望,五根长着利剑般的指甲的手指飞到空中,五条小鬼解脱随之飞到空中,七丈长刀余势不衰,一刀砍断了黑衣人的右臂。   太快了,目不暇接根本不足以形容;黑衣修士连心情都没有来得及从失落中恢复,已有一臂一掌彻底被废掉。   没有手臂能否战斗?答案是可以。修士道法足够神奇,一念可成神通,一眼可以杀人,就像之前他灭杀黑面,也不过轻轻挥了挥手。   现在的他还不能投降,他还有嘴,还有脚,还有一身充裕法力;当然,此时的他已不再苛求胜利,只希望尽己所能拦住对方,寻找机会逃出生天。   “鬼域之门……”   出口即可令局势稍缓,只可惜他太慢,太不知变通,也太不了解十三郎的性情。   “定!”   又一声喝,十三郎好似被当胸打了一拳,黑衣人的那口精气却被堵在喉咙口,楞是没能吐出来。紧接着的一幕让他目呲欲裂,十三郎刀落管都不管,任凭刀飞脚下疾走,身体顺势如流星撞进黑衣人的胸口,撞他一个热烈满怀。   那哪里是一个人,黑衣人觉得自己好像被十头巨龙正面相撞,体内连串噼啪爆响后,身形倒飞,背后居然飚射出鲜血。   那是骨头被装烂后,生生撑爆了他的皮肉所致。   “灵魔双修,了不起?”   “你……”   身为大修,还有人会用这样的方式战斗?听了对手的话,黑衣人只想怒吼一声:我已经残废了啊!   他没有那样叫,也来不及,身体被顶着飞退远走,黑衣人再次为活命而努力,暴喝声声。   “魔化……”   “定!”   沉肩向前,十三郎双手不便发力,脚下连环三踢,将黑衣人的双膝踢成粉碎,末尾再补一记膝撞。   似有脆响自身下传来,因为太急太慌乱,黑衣人听不太真切,但他肯定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就此失去,再也无法怒逞雄风。   “啊!”   如果说,刚才黑衣人因为舌头短了一截说话有些模糊,现在的他就是用灵魂发出悲嚎,其悲伤哀怨无助可怜,铁人闻之亦不免落泪三行。   “葬灵变……”   “定!”   头颅后仰,十三郎右手得以从纠缠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一把将黑衣人仅余的左臂扯断。   “祭魂请祖……”   “定!”   闷响中,一击头槌夯在那颗特别高耸的鼻子上,十三先生丝毫不觉得那些飞溅而出的血是多么肮脏。   “给我爆……”   “定!”   左手斜插如腹,如天赋神通化魔指扣合,牢牢锁住黑衣人的元神;右手成拳当头击落,一掌拍烂了他的头。   堂堂化神修士,灵魔双休,喜杀戮好欺凌,战斗经验丰富到常人所不能及;仅仅因为一点小伤,些许贪念,一点点误判,稍微有点大意……结果就变成这样。这场战斗从开始到结束,满打满算只能让人眨上七八次眼,法力充裕到来不及宣泄的黑衣人身体被彻底打散,连自爆的机会都没有。   有时候,战斗就是这么简单。   ……   “早就和你说过,我要揭了你的皮!”   黑衣人再无抵抗之力,十三郎抬手抹掉唇边因反噬流出的血,总算有机会如修士那样正经施法。顷刻之前,他以上千禁环将其元神封死,指尖随后喷吐火焰,顺手还仍进去一颗煞灵球。   真灵之恐集中在被挤压成一团的元神内,极阳之火汹汹燃烧,黑衣修士恨极怨极但不敢吐一声,只管凄厉哀嚎。   “你不能杀我,我是……”   “闭嘴!”   十三郎不予理会,目光望着那五只疯狂吞噬四周飘散血肉的小鬼,若有所思,目光有些黯淡。   “你是不是……”恢复自由的上官馨雅被小不点扶过来,眉眼沉寂,神情有些疑惑。   “我就是。”   十三郎叹了口气,抬起手凌空轻轻一抓,将那根飘落彩羽收入手中,试着朝上官馨雅的头上放。   很奇妙的一幕,彩羽仿佛寻到了家,无声无息融入上官馨雅的头,与青丝一起披落身后,那般和谐,那般柔顺而美丽。   十三郎有些意外,但没有说什么,探手再取一颗丹药送到她唇边。   “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上官馨雅安安静静地站着,脸上带着异样的平静;吞下丹药之后,她将小不点的手挪开,指着那五只大有好转、犹豫徘徊的小鬼,问十三郎:“能不能帮我留下它们?”   十三郎点头,说道:“理所当然。”   一条黑影凭空自身后出现,鬼王威慑加上上官馨雅背后彩羽的气息吸引,五鬼很快认清现实,乖乖钻进上官馨雅的袖中。   战斗看似激烈,哑姑等等根本没有出过手,十三郎也未曾用出全力?假如不是因为上官,区区一名寻常化神,哪能让他受伤至吐血的地步。   “它们不会伤我,放心。”   看出十三郎的强大,看出十三郎有些担忧,上官馨雅朝他笑了笑,眼神如死水一样平静。   十三郎不知如何宽慰,沉默了好一会。   “公子未必就死了,你不要……”   “我知道,他在这里,会一直在。”   上官馨雅指指脑后,随后望着黑衣人,问道:“他怎么办?要先审吗?”   先审后杀,这是上官馨雅的意思,奇怪她一点都不觉得十三郎会有拒绝的可能,说得理所当然。   “不用,我先打落他的修为,然后搜魂。”十三郎回答得同样理所当然,语气斩钉截铁。   “搜魂有风险,化神修士识海紧固,恐怕得不到太多东西。”上官馨雅略感意外。   “不怕,我与别人不同,他还不够资格让我迷失。而且我知道……”   十三郎默默回头,眺望着水仙宗方向,目光冷漠,神情有些讥讽。   “我的俘虏不止他一个,浪费得起。” 第941章 该死不死的人   南海,潮汐地,混沌天空如厚厚锅盖捂在头顶,不留一丝缝隙。海面狂风浪急,远看层叠昏暗连绵无尽,近处轰鸣声声撩乱五感,眼前再无颜色。   厚如城墙巨浪拍打堤岸上,飞溅出千千万万颗浑浊泪珠,大海与大地互不相让,一次次狂野碰撞,彼此难免会觉得有些疼。   海边数十里,高坡之上建有高台,高台之上又有高塔,高塔再上有高阁;潮汐时,于阁上凭栏望海,波涛起伏各成形状,似能看到人世间的一切。   涛生万象,不知谁第一个念出这样的句子,将潮汐乱景描绘得极为充分,寓意比字面上看起来更加宽广。对于研究了数万年的人类来说,南海潮汐多数时候可以预测,但也会有时不按常理出现,给人带来惊喜,或者是麻烦。   每次潮汐过后,海中会有大量水生妖兽被巨浪活活拍死,待到风平浪静,沿岸总会出现闻汐而动的修士进入海中,猎杀、或干脆说拾取那些唾手可得的尸体。运气好的时候,有人碰到过六级还兽被潮汐中蕴含的空间风暴剿灭的情形,因海兽多数体型巨大,同级妖兽往往比陆地生物能够提取的材料更多,称得上一夜暴富。   事有两面,一些人是惊喜,另一些人觉得厌烦,尤其是那些不需要为“生计”操劳、但却格外珍惜时间的人。   “潮汐还是太大,估计要等到明天。”   嘴里嘀咕着或者说汇报着,乐洪涛挑帘入内。   “希望别再出意外。”   “魔修那边在做什么?”五雷手腕不停,随口问。   “和我们一样,干等。”   乐洪涛的声音略显焦躁,移步案前说道:“魔头倨傲,可恶之极。”   五雷抖手落下最后一笔,平静说道:“临大事当有静气。不是魔族倨傲,是你的心不宁。”   乐洪涛微怔,低头想了想,赞叹道:“好字!”   五雷喜欢写字不算新闻,这么多年下来,功力自然深厚。熟悉他的人知道,雷尊得闲便会写写字,但不多写,通常一次选择两三短句,反复书写直到满意为止。就像现在,因南海突生潮汐,空间波动太过剧烈,为保安全,通往外域的传送大阵被迫关闭;本该抵达另一边的灵魔修士不得不在这里等着,直到空间稳定。   等待无聊,随时有可能出发,打坐修炼无甚意义,五雷倒是不着急,铺案挥毫即兴而就,写着最爱的那五个字。   “山高我为峰。”   字好、句好、人也好,乐洪涛不知不觉被其吸引,原本因五雷的话引起思索也被打断。赞着看着,乐洪涛忽觉得有些怪,点指说道:“这一笔……最好。”   他指的是“峰”字最后那一竖,笔势凌厉如枪似剑,隐含重重杀意。   五雷闻听转目,望着那道整体巍峨明显不同的“竖”,平静的面容渐有些变化。观察良久,他确认这一笔并非自己本意,轻皱眉头再次挥毫,于那排字迹下再写一行。   “天上无山。”   首字退格,“山”字与上方的“峰”刚好相抵,两竖也稳稳对在一起。   枪锋遇到阻挡,凌厉陡增破空向下,看去竟好似活了过来,带着愤怒刺向那座看不见的山。山岳冷冷迎面当头的那赶枪,无声无息,沉默沉眠,或根本不愿、不屑去理会。   “这个……”化神修士心连天地,乐洪涛明显感受到什么,想说但不清晰,不说又觉得心里堵着巨石,沉闷难以释怀。   刷的一声,五雷将字帘卷起随手扔在一旁,默默思索片刻,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也许,这就是宿命。”   “……”乐洪涛完全摸不着头脑。   “等等也好,等来消息最好。”   五雷自言自语,不等乐洪涛发问,说道:“岭南那边,你是如何安排?”   乐洪涛仍在思索五雷之前的话,随口道:“小事而已,老祖为何又问起?”   五雷皱眉说道:“本尊提醒过你,除非我主动叫破,不得以血脉相称。”   雷尊志在天下,道盟是一条绕不开的坎;乐洪涛身担重责,将来作用越来越大。之前告知廖香眉是为了攻心,五雷展示力量逼迫其就范,仍希望道院不要因此而分裂;他不担心廖香眉宣扬此事,因道院大比实力固然重要,德行也为诸多长老分院看重,假如廖香眉那样做了,非但不能取信于人,相反容易被五雷握住把柄,更失人望。   不担心廖香眉,不表示这件事情没有风险;道盟道院同代并立,假如乐洪涛失误、不经意暴露身世的话,道盟必因此大生警惕,后果可想而知。好一点,他在道盟的前途就此终结,假如事情朝极端处发展,丢失性命也不是不可能。   除此外,五雷很清楚自己声威如何,无外人在场仍不愿以老祖自居,刻意避免因此对乐洪涛造成影响。无论修真界还是凡间,虎父犬子都为寻常事,雷尊思虑长远,宁可养子成狼也不愿因为自己的缘故致其懦弱,可谓用心良苦。   声音渐渐沉重,五雷说道:“谋大事必重小节,一时疏忽一世恨;这个世界,最不该做、最无用的事情都是后悔,切记!”   乐洪涛能轻易感受到话语中包含的意志,期许,或许还有一点失望。略低下头,他对五雷轻声解释几句,语气诚恳。   五雷一直望着他,眼中那抹忧虑始终存在,待其讲完仍默默观望,良久才轻轻叹息,目光罕见露出柔和。   “我知道,你对飞儿有些……”   “雷尊不是要问岭南?”乐洪涛忽然说道。   五雷稍楞了一下,虽即刻便回复,神情终不禁有些复杂。   “你是如何处理?”   “我让鬼煞去拦截上官等,寻机将他钓出来。”   乐洪涛回应着,稍后又说道:“防其不出,我着人将此事泄露给那二人知道,据回报所示,他们此刻已经出发。”   五雷此刻已平静下来,想了想,说道:“做的不错,只有一条,鬼煞这边不容有失。”   乐洪涛洒然说道:“雷尊多虑了,鬼煞同为灵魔异体,最了解如何与这类人战斗。况且他毕竟还不是化神,纵强又能强到哪里去。”   五雷摇了摇头,脸上带着追忆说道:“当年,本尊发觉此子对我有杀意,虽不明白原因出在何处,亦曾想过斩之以绝后患。可惜……”   “道院十年,没有人能在老师与卓兄眼皮底下做成这件事;外域之战时机最好,但因为莲儿的举动,他与大队失散不知所终;再出现时,四方联盟因其而成,此事又被拖延。”   “后来的事情你都知晓,既然他去了魔域,自毁身份背负骂名,本尊也就懒得再与之计较;谁曾想他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且成长到如此程度。”   “事出反常必为妖。该死而不死,欲杀但不便出手,出手的人杀不了……你觉得他不应该能够战胜鬼煞,本尊亦这么看,但就以往的例子,其它如这样想的人多败、或干脆死在其手中。”   几番感慨,雷尊微虑说道:“鬼煞这个人,薄情寡恩兼有狡诈,不够牢靠。”   乐洪涛轻笑一声,回应道:“我并未告诉鬼煞萧十三郎的身份,只说是一个灵魔异体修士,修行独特百年即将突破化神。”   雷尊顿感欣慰,不吝夸赞道:“鬼煞现在的情形,但凡有一丝可能都不肯错过,此举大好。”   乐洪涛笑着说道:“最重要的是,鬼煞是玄灵子的人,即便出了事,上古世家还有河东等,也不能因此污到我头上。”   听出乐洪涛得意,雷尊淡淡说道:“上官馨雅刚刚结婴,贾克已是废人,童埀不值一提,那名外域小修实力不错,但还没本事从化神手中逃脱。要说出意外,问题仍只能在萧十三郎这边。”   “世间没有什么事能够完全不留痕迹,总不能因此就不做。雷尊所虑,难道是担心鬼煞被萧十三郎击败?”乐洪涛连连摇头,神情大为不屑。   “就算是这样,鬼煞这个人最擅临机应变,总不能连逃都逃不掉吧?”   “……”五雷无言以对,化神战元婴连逃跑都做不到,这种话让他如何说得出口。   “派人联络一下,如有消息再做定夺……”   心中仍有不安难以消除,雷尊正想叮嘱几声,忽听外面有人回报;潮汐已停,传送将开,请大家即刻准备上路。   “这么巧……”   ……   “竟然有这种修炼的法子?”   跳马涧,十三郎右手自黑衣人元神上挪开,顺手将那团混沌之物扔给哑姑,神情疲惫摇了摇头。身边上官馨雅安安静静地坐着不动,小不点像个小大人一样照看着她,也照看着十三郎;更远些的地方,贾克童埀等候已久,此时纷纷围上来打听结果。   “少爷,搜到什么了?”   “此人被利用,有用的东西很少。难怪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呵呵,凭借吞噬同体质之人提升境界,道院中竟藏有这种人!”   “被谁利用,是谁?此人为何会知道少爷是谁?”   “暂时还说不好,等回到宗门,事情差不多就能明白。”说着,十三郎忽然抬起头。   “已经开始了。”   “……”众人茫然,无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路上说,一起先回去。”   十三郎挥袖将几人圈在中央,与小不点一道拔身起行,嘴里问着。   “玄灵子我知道,乐洪涛是谁?” 第942章 自助方可问天   水仙宗。   千里宗门收于两山,数千弟子聚头一地,周围群雄环视,耳边雷鸣隆隆;孟林第一大宗门被迫盘身,如一条被打疼了的蛇。   轰!   又是一声剧烈轰鸣,护山大阵随之剧烈摇晃,激起层层波纹席卷,浩荡奔涌八方。主峰之上,大多水仙宗弟子站立不稳,心神亦被轰鸣震荡,不得不盘膝静坐,运转修为方能与之对抗。那些修为相对高深的弟子仍能不受震荡影响,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得以亲眼看着周围攻山之人的强势与狂妄,面色更加苍白,神情也显得更加无助。   护山大阵可攻亦可守,因某些极特殊的缘故,今日水仙宗只开守护,不敢、也不能主动反击,意味着不仅要挨打,还要苦苦忍耐心头因憋屈而升腾的怒火。   战斗中,怒火有时能够发挥奇效,有些时候只能让自己感受到羞辱。时间每过一分,压在水仙宗弟子头顶的压力便越大,内心因羞辱产生的怒火蚀魂消骨,越来越难以忍受下去。   轰!   再一声爆响,护山大阵摇晃越发剧烈,破裂已是早晚的事;抬望四方,攻山之人攻势依旧那么猛烈而平稳,人人脸上带着讥讽,反之守山的人则因煎熬而痛苦,神情渐渐绝望。   “跟他们拼了!”   峰顶阔台,水仙宗集中讲道之所,站在象征着宗门荣耀的高台上,铁月低吼道:“与其这样等死,不如一战!”   水月夫人随即起身,寒声道:“没错,与其受辱而死,不如轰轰烈烈与之一战。”   “不如一战!”又一名长老站起身。   “不如一战!”台下有弟子站出来。   “不如一战!”更多弟子站出来。   “不如一战!”整座山峰的弟子们先后站起身。   “我打头阵!”刘长老一跃而起,光头之上几块斑驳那样醒目,欲做冲天势。   “给老夫坐下!”   白发苍苍的火月叟厉声喝止,怒吼道:“尔等拿什么去战,有什么资格说战!”   “六宗,八门,十七家,岭南所有与水仙宗有过仇怨的人全部在这里,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作什么!”   “这么短的时间,事先未发觉什么征兆,这意味着什么?什么人才有这样的能力,虚灵门?你们傻了不成!”   抬手指着周围天空无数冷漠的面孔,火月叟低吼道:“战道双盟都有人都在,你们看到了、听到了他们说的话。七人比斗由双盟公证,山门大阵一旦发动反击,水仙宗就需要与来到这里的所有人作战,包括双盟分舵。用你们的脑子想一想,那意味着什么?”   铁月愤怒叫道:“但这不公道。”   当然不公道,首先水仙宗遭遇突袭不足半年,受伤的几位长老根本没有痊愈;其次来到这里的人个个精锐,推选出来的七位人选表面上与水仙七长老境界相当,实则都是同阶强者,可说占尽便宜。   火月叟颓然说道:“公不公道,老夫何尝不知道。但这又有什么办法,我等即为水仙长老,理当担此重责。”   水月夫人摇头说道:“我们担不起。”   铁月紧跟着说道:“没错,比斗是必败之局,失败就意味水仙宗被吞并;数千年传承自此而丧,我等都将成为千古罪人。”   轰!   仿佛与他的话相呼应,护山大阵再度摇晃,炸开的灵光似乎能够落在头顶,已至溃灭的边缘。攻阵七人精神陡振,挥洒神通各施法宝,攻势比先前更加猛烈。   “罪人就罪人,至少比全宗弟子被杀来得好;况且,我们未必一定就会输。”   火月叟仰头望着天空,苍老的面孔上浮现出一层异样的红,缓缓说道:“双盟同意做此见证,又同意由那七人先行破阵弥补我宗长老受伤的事实,我们就有了机会。”   铁月冷笑说道:“能有什么机会?消耗对方法力吗?”   这是冷笑话,攻击大阵不被反击,对方大可慢慢悠悠地来,甚至可以吃着丹药补充精神,法力当然不在话下。换个角度想,修士比斗拼的是实力,哪会打到双方精疲力尽才分胜败?   打个简单比方,火月叟与刘长老两人如果打起来,难道需要保持法力完整才能获胜?   根本是笑话。   听起来是笑话,火月叟看上去极为认真,说道:“攻山必有消耗,消耗的不仅仅只有法力,还有体力精神战志等等;由己推人,换成老夫这样连续轰击几个时辰,再与人斗法时,一旦不能快速获胜,实力恐会降低一成,甚至更多。”   那又如何呢?快点赢不就行了。众人心里情不自禁这样想。   “那又如何?”铁月马上问出来。   “师弟难道忘记了,比斗的规矩是七人比斗,不是七场。”   众人面面相觑,交换目光后纷纷醒悟,纷纷发出追问。   “……一人战多场?”   “不错,只有最后站着是水仙宗修士,这场比斗就算赢。”   火月叟的目光环视一周,黯然说道:“老夫要做最后那个人,请诸位师弟助我。”   本该豪气干云的话,火月叟的声音低沉、透着无奈与悲愤。听了他的话,六名元婴长老纷纷沉默下来,静静思量着其中意味。   良久,六大长老先后抬起头,彼此再度交换目光,神情慢慢变得坚定。   “此次如能获胜,老夫仍会同意并宗。”   火月叟的话将大家从沉思中拉回来,六长老震惊望着他,望着他满脸凶狠的表情,均觉得不可思议。   火月叟说道:“大家难道还看不出来,虚灵门并不能够压服四方?”   明摆着的事情,否则虚灵门何须拉拢这么多宗门;或许应该说,那些宗门并非都是虚灵门拉拢,而是另有七人。众人明白但都默然,心里想那又如何。   火月叟冷笑说道:“既然是这样,并宗之后,为何不能还叫水仙?虚灵门之所以苦苦相逼,目的无外乎一统三国,成为能够与河东对抗的存在。老夫说句心里话,这种想法并不算错。”   算错吗?六位长老扪心自问,一时找不到最能符合意愿的答案。   火月叟又说道:“战道双盟一个比一个虚伪,此番阻止,名义上是为了避免死伤太多动摇三国根基,实则也是为了促成此事。”   “河东历来对双盟不敬,出于大局、与对道院忌惮,不便公然压制;如能扶持一个宗门与之对抗,双盟、尤其道盟应该会很乐意。老夫以为,他们内里必定施有暗手,这些宗门世家之所以聚得这么齐,原因或许就在于此。但不管怎么说,双盟既已公然作证,七人比斗便是定局;假如水仙宗在这样的情形下获胜,任谁都不能公然反悔。”   “换言之,老夫如能最后获胜,且同意并宗的话,便会自动成为合并宗门的第一任掌门,总督三国修真事务。”   长叹一声,火月叟说道:“假如不同意并宗,水仙宗传承虽得保存,实力已损伤得不成样子,各位师弟或许也都……”   “不必说了。”铁月突然站出来,望着火月叟的眼睛说道:“师兄此次闭关,是否已经……”   火月叟肃容回答道:“此次如非突袭打扰,三十年之内,老夫定可迈过那道坎。”   铁月对此早有预料,又问道:“虚灵门实力最强,并宗之后如不服师兄,该当如何?”   火月叟笑起来,笑容阴沉透着狠辣,抬手指向空中说道:“四鬼死了一个,此番又来两个,加上一名大长老也会出战,已占虚灵门实力的一半。”   铁月明白了火月叟的意思,默默点头,之后将目光转向其它人,问道:“诸位可都想好了?”   片刻沉寂,水月夫人第一个站出来,目光横扫冷漠说道:“刚刚才说过不惜一战,战则必死;不同的是彼时为了殉道而死,此刻是为了宗门兴旺而死,还犹豫什么!”   言罢,水月不再理会别人,转身朝火月叟说道:“前次突袭,我的亲传弟子大多身亡,唯余下……”   火月叟打断了她的话,忽站起身深施一礼,诚恳而坚定说道:“为兄知道,师妹请放心。”   水月夫人未再说什么,盘膝坐倒闭目调息,默默将状态调整到最佳。   一名长老站出来,直接拿出一枚玉简,递给火月叟说道:“小弟有一本族弟子,时间紧迫,都已记在里面。”   火月叟没有说话,接过玉简对其深深施礼,那名修士坦然受了师兄这一拜,同样盘膝坐倒。   又一名长老站出来,哈哈一笑说道:“师兄,小弟本就快死的人,也没什么人值得挂念,只要师兄记得我……”   “没听古师弟说的么,时间紧迫!”   刘秃子嘴里嘀咕着一把将他拉开,上前说道:“师兄,我因为炎炎虫才变成这样,师兄将来一定要想办法查出秘密,想办法通知我。”   “……为兄一定做到。”   火月叟深深抱拳,声音有些发颤,有些悲伤;他站起身,朝那名笑嘻嘻走开的修士背影深深拜别,认真叫道。   “章师弟的名字,一定会出现在宗门典籍之内。”   “真的吗,那敢情好……”   那名修士答应着,已有另一人走到火月叟面前,说道:“小弟……”   或留言或留物,或干脆扔下两句话,五大长老依次从火月叟面前走过,每人受他一次礼敬,宛如提前进行的祭拜。   铁月最后一个上前,冷硬目光望着火月叟的眼睛,半响忽捉住他的手说道:“师兄若不能获胜实现诺言,铁月做鬼也不放过你。”   火月楞了一下,说道:“师弟……”   “哈哈!”   铁月大笑,钢铁般的面孔仿佛折出几道折,有些滑稽,当然也极陌生。   “修道之前,我其实是一个很爱笑、很爱戏弄别人的人。能够戏弄师兄一次,铁月此生足矣。”   回头望着空中,铁月表情平静下来,说道:“师兄放心,我力争见到那个人。”   火月知道他指的是谁,轻叹说道:“师弟应该明白,为兄这样做还有一层意思。假如十三先生能够及时归来……”   铁月打断了火月的话,简短说道:“由行程计算,童埀此刻刚刚抵达岭南边境,若真如沛儿所讲的那样,萧十三郎是去接应他们,再过一天也赶不回来。”   “人必自助始得天助。这一次,咱们不用任何人帮忙。” 第943章 惜之吾命   “给老夫开!”   铁月的话尚未落音,头顶传来暴喝,攻山众人内,那名赤发老人翻掌打出最后一击,巨大轰鸣随即在众人耳边炸响。   天空好似被巨锤击打的镜子般破裂,无数碎片飞向四面八方,彼此碰撞、弹射、破灭,最终化成亿万万颗星辰般的亮点;水仙宗上空云消风散,清澈无比。   流光划过眼眸,织绕出的线条连成了片,似呻吟如眷恋的声音争先恐后撞进一只只耳鼓,谁都不肯、不忍、但又不能不细细地听。   流光渐散,千万颗星辰渐渐退色,变成千万只迷幻萤火,萤火飞过天空,飞遍山野,飞入到每一个水仙弟子的衣襟,缠绵着将自己隐藏。   自建起那日起从未被攻破过的护山大阵轰然告破,宣告此次并宗进入到最后关头。   “水仙诸位道友,还不现身一战!”   赤发老者开声断喝。以之为首,七名修士自山外行来,如七名准备降临赐福的神。远处天空之上,来自三国十数家宗门、家族的修士们围成一个大大的圆,几百道冷漠目光与下方数千张愤怒面孔相遇,迸出火,也射出了血。   计算人数,水仙宗十倍于天空之敌,然而经过年前的那场突袭,门内精锐死伤过半,余下多是些没有怎么经历过鲜血考验、且有大半外宗弟子。除此外,水仙宗部分弟子出征在外,至今没来得及归山,或连攻山的消息都不能获知。   如今的水仙宗,几乎等于被抽掉骨头的废人;来着人数看似不多,但都是各大宗门精心挑选出来、每个都是战中好手。站出来参加比斗的虽只有七个,外间还有六大元婴坐镇观望;反观水仙宗,除三月长老无恙外,余者个个带有伤病,那名章姓长老甚至被确认无法根治,已为坐地等死之身。至于后辈,老实对方如果一拥而上,水仙宗或许已经被灭宗,根本不复存在了。   敌我实力写在脸上。碍于双盟颜面、修士矜持,来人不便放声鼓噪,但他们表情分明写着轻蔑,当然还有无法掩饰的幸灾乐祸。水仙弟子神色惨然,不少人因之前大阵被攻破而受伤,站都站不太稳,哪里来的气势可言。   一时英雄一时贼,哪个宗门不万仇。修真世界任意挑一家超千年的宗门出来,与之有仇怨的人都以千万计,谁都避免不了。强敌上门寻仇索衅本为寻常事,区别在于没有哪家会像水仙宗这么倒霉,敌人如此“默契”。   灭宗嘛,总要有个好借口。   客观地讲,灵域内宗门阻止势力虽然更多,整体架构却很稳固,秩序相当不错。岭南距离三大势力之一的道院很近,拧刀对着脖子让别人做奴才,总归不是那么名正言顺。   报仇就不同了,修真世界谁都限制不了;道院也有明文规定,不涉江湖是非。眼下这样,无非是在双盟主持下,打一打再谈一谈,寻出各方都能接受的妥协办法。众人心里都明白,待这场比斗过后,水仙宗七老待囚之身,水仙宗也已不复存在,那些与自己又私怨的人,以后大可慢慢收拾。   报仇,还有什么方式比这样更解恨?   ……   “山门已破,请水仙诸位道友现身。”   正当面,两团云驾分立数人,战盟舵主龙霸天、道盟舵主秦焕冲均在其中。此次并宗非出于自愿,比斗约定能否得到保障,很大程度上决定于双盟见证能否有效,当然,也只有他们有这个资格。   作为灵域势力中最大的两家,道盟战盟都把宗旨确定为保家复国,即便灵魔在外域联手也不更改。这是大局,双盟再强强不过天下,必须考虑亿万万灵修心之所向。由此出发,双盟不愿岭南因内斗消耗太多、站出来主持约斗的做法其实很公允,谁都不能说三道四。   两次召唤,下方水仙七老依次走出,秦焕冲低头看了看,发觉七老面色并无多少悲壮愤怒,相反显得极为平静。   大宗就是大宗,水仙宗屹立数千年,七老无论修为高低,自觉不自觉都会沉淀出不少大宗气度;灾祸临头已不可免,数千弟子眼前,七老身上承载着水仙宗最后的精、气、神,丢不起、也不会让人觉得丢脸。   “还不错。”   轻轻点头,秦焕冲说道:“并宗之事,为岭南诸位道友所共议……此次比斗,本人与龙兄分为双盟见证,胜者即为新宗首任掌门,任何人不得有疑议。”   但凡大事,冠冕的话必不可少;一番洋洋洒洒之后,秦焕冲朝下方抱拳,微笑说道:“火月叟名著千年,本舵预祝道兄夺魁。”   火月叟冷哼一声,随意抬手做做样子便不理会。   秦焕冲不生气,转过身朝赤发老者抱拳,说道:“老友无需多言,赤兄夺魁之后,本舵再与道兄叙旧。”   赤发老者哈哈一笑,抱拳回礼,同样没有说什么话。   需要提到的是,无论秦焕冲与龙霸天,论实力远远不能与火月叟、赤发这样的人物相较;但与前次龙霸天寻仇不同,此时他们真正代表双盟,所说的话便是双盟的声音;周围无论哪个人、无论其修为如何战力怎样,都不能不认真记在心上。   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过,秦焕冲转身,朝龙霸天说道:“龙兄可有话要讲?”   “没有。”   龙霸天的神情多少有些怪,冷冰冰没有半点表情,与平日动辄火冒三丈的感觉完全不同。不等秦焕冲再说什么,虬髯巨汉已抢在前面,开声断喝。   “要打快点打,要死的快点死,谁先来?”   “这……岂有此理!”秦焕冲心有愤愤,来不及开腔,战场又传一声低吼。   “三脚两面,出来受死!”   ……   江湖个个有仇敌,章长老自也不例外,抬头望着对面那名急不可耐的三尺矮修,章长老脸上仍旧那副嘻嘻哈哈的表情,竟显得比刚才还要开心。   “大个子,你要找我?”   “滚出来!”   “我和你又没仇,干吗这么着急死?”   “滚出来!”   “梦姬是你抢别人而得,本座带走她理所当然,至于这样苦大仇深?”   “滚……滚……滚出来!”   矮汉暴跳如雷,几次恨不得冲过去将他拧出来……   他没有那么做。   灭宗起于寻仇,然而比斗毕竟与寻仇不同;讲好的规矩,七人比斗,只要境界相当,双方有权决定由谁出战。矮汉修为元婴,水仙宗有三人可供选择;换言之,章长老完全有理由避战。   他没有那么做。   脸上一直带着笑,章长老三步一摇走出阵列,说道:“换成以前,你打不过我。”   矮汉沉寂下来,平静到仿佛换了一个人,他望着、数着对手的步点,直到确认章长老不能回转,脸上突换狞笑。   “现在不是以前,杀!”   双臂高举,矮汉本就凶恶的面孔骤然扭曲,条条经纹顺着血红的面孔钻出,与双掌交连共同汇集成一只巨大的拳头。他的身体迅速倒转,一圈圈蓝弧自脚下起,延身而上直达头顶,再由那些丝须蔓延到拳头上,光华刺破人眼。   周围隆隆雷声隐动,天空不知何时堆叠起成片黑云,道道电芒若隐若现,似与那个不像人的人相呼应。矮汉仿佛被雷霆拉扯一样跃到空中,直到云层将其淹没,仍能听到怒吼。   “崩,三,雷!”   夺目光华自天而落,三层三环难以分清彼此,矮汉连身体化成雷霆、流星般“砸”向章长老的头顶。   “真有三道雷?”   章长老疑惑望着天空,眯起眼睛清点流星上的光环数量,确认自己不要计错。   “难怪这么嚣张,嗯,这样也好,值了。”   嘀嘀咕咕啰啰嗦嗦,章长老双臂向天,摆出与矮汉一模一样的姿态,抱月般等待雷霆降临。其双掌之间横着一面古朴铜镜,上有密集符文跳跃,将发而未发。   章长老自诩风流,三脚指其有贪色的毛病,最喜拐走别人美妾;两面是因为他喜欢照镜子,得意法宝也是一面镜子,没事总喜欢拿出来照一照,顾影自怜最惹人厌烦。   他想干什么,硬接矮汉三道雷?看到章长老大异寻常的举动,四周人均觉得疑惑。众所周知,矮汉三雷凶猛无匹,但他借来的天雷之力会随时间消散,最好的办法是暂避。   疑惑中,三脚两面抱镜腾空,身体扶摇横冲直上,对着那张看不清摸样的狞恶面孔笑了笑,轻轻说了句话。   “现在,你照样赢不了我。”   “吼!”   雷霆中的矮汉突然明白了什么,不成摸样的面孔变得惊恐而无助;这样的表情凝固在他的脸上,雷与镜相遇,人与人互碰,之后便是生死。   眼前一片绚丽红光,耳边一声浩荡雷鸣,四方无数飞溅肢体,当中一声凄厉哀嚎。   “章三……”   光影忽闪,一只残破元婴飞射而出,眼看就要飞出那片死亡漩涡,不知为何漩涡中突然射出一条电弧,明厉中透着妖异的紫,闪烁射入元婴的身体。   “啊!”   撕心裂肺的惨嚎声中,战场周围的人们似闻听一股焦臭气息,齐齐皱眉,齐齐眨了一次眼。   运气太差了,明明已经逃离死劫……围攻的人止不住这样想。   修雷的人怎会死在雷下?更多人心里闪过这个念头,等到再次睁开眼睛看向战场,一切都已终结。   人没了,电没了,镜子没了雷也没了,元婴……当然也没了。   战斗终结,战场一片死寂。   “佑我山宗之魂,当惜之如吾命。”   声音不知从哪个角度传出来,身边很快有人呼应,呼应声连成一片,唱响整个山岳、山峦,还有周围那一片无尽之峰。   “佑我山宗之魂,当惜之如吾命。” 第944章 雷怕雷,火惧火,徒呼奈何   “第一场:平!”   首场比斗在鲜血中落幕,作为中证,秦焕冲高声宣告结果,声音稍稍有些不安。   比斗不是擂台比赛,按常理无需计算获胜场次,但也会有例外;假设一下,双方前面出战的人都因厮杀失去战斗的能力,最后一场主将决战偏又不能分出胜负,获胜场次多的一方便可成为笑到最后的人。当然那种可能出现的机会很小,但只要有可能,中证便需作出态度。   秦焕冲表了态,心里却忍不住有些担忧;他担忧的不是前面所提,而是另一种更极端、更不可思议的结果会否出现。   假如……人都死光了怎么办?   实实在在地说,道盟真的不希望岭南因这次并宗元气大伤。首场比斗,章三脚明摆着为了同归于尽而来,周围人之看到水仙宗维护宗门的意志,秦焕冲却不能不考虑其后果:如果参加比斗的十四名元婴全部死光……合并宗门还有什么意义?   “不会的,并宗不是要他们的命,章三脚应该只是个例。”   想到此前上峰的交代,秦舵主不寒而栗。他的目光投往水仙宗六老,发觉他们的神情一模一样,无悲无哀无怒无忿,平静到让人心颤。与此同时,参与围攻的诸多修士同样留意到这一幕,听到下方数千弟子的诵唱,各处暗起骚动。   踩人很愉快,踩宗门比踩人更愉快,但若用性命去换这种愉快,恐怕没几个人愿意去做。心里转着念头,秦焕冲犹豫着要不要给双方提个醒,身边龙霸天抢在前面,再度开声断喝。   “第二场,开始!”   “……”   秦焕冲牛头看看龙霸天,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   “刘秃子,出来!”   第二个出场的人依旧是个矮子,但不像前位那么敦实,而是有着稚嫩如童子的身形、阴寒若毒蛇的声音,还有一双火红如暗夜鬼灯的眼睛。   虚灵四鬼之一:灵灯童子。   死了一个人,周围群情不稳,虚灵门赤发老者及时调整策略,将本该第四场出战的他改了位。情况很明显,假如战事进行得顺利,前来报仇或者帮忙的朋友一定会气势高涨抢着上,如今开战便死一名“友军”,虚灵门必须做出姿态。   “你找死!”   刘秃子还是那副火爆脾气,当然,各自作为双方阵营内唯一的中期元婴,这一战本来就是他们两的事,有没有脾气都得上。   第四个打是打,第二个打也是打,目睹章三脚“惨死”,刘秃子瞬间炎虫上脑,二话不说冲出本阵,当头便是一把火。   “鬼门关,封!”   虚灵四鬼,境界相当,实力一个比一个强悍;灵灯童子排名还在何问贤之上,稳压刘秃子一头。因为前一场的教训,得到赤发暗中指点的灵灯童子打得极为谨慎,不求有功,务求将对方拒之门外。   只要有距离,修士自爆并不可怕;天上星辰无数,随便挑一个出来或许都比沧浪星更大,但因其足够遥远,发生什么都对这里没有影响。   “娇小”身躯若陀螺般转动一周,万鬼哭号声中,灵灯童子淹没在浓云内没了影子,只能看到两盏猩红灯火云内闪烁,有点像他的眼睛,但其距离……相差足有上百米。   鬼云呼啸,展开如两扇合拢的大门,无数张面孔自冲出门页,扑向同样扑过来的刘秃子;其中不乏堪比六阶妖兽的低阶鬼王,数量还不止一头。那两盏鬼灯如眼睛一样不停的闪,方位千变万化,彼此间的距离从来不变。   刘秃子毫不示弱,挥洒火龙与鬼云对撞,声声轰鸣中,火海鬼雾均有消解,双方也都因此身形倒飞,之后再次飞扑上前,展开又一次对碰。   中规中矩的战斗,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或者说,修士之间再没有比这更纯粹、更普通,甚至无聊的战斗。某种角度讲,这也是最最正统的战斗,无论什么技巧都需要实力做基础,一如现在双方火拼的那样。   其结果是,刘秃子冲不过鬼雾包围,灵灯童子不敢发动绝杀,尤其不敢让那两道最强鬼灯靠近对方。   不能绝对压制的情况下,消耗也是一条破解自爆的好办法;眼前这样战斗最耗法力,等到法力枯竭的时候,修士就好像减了料的炮仗,炸掉不过听个响,难以造成多少实质伤害。   “还不错。”秦焕冲长吁一口气,目光再次投向火月叟,发觉他比刚才更平静。   “故作姿态。”   暗暗咒骂着,秦焕冲没留意到身边龙霸天正听旁边一人说着什么,也没有留意到赤发老者微合的双目已经睁开,眼中一抹异色闪过。   “水仙宗偷袭偷袭问贤师弟,如今藏在何处?”厮斗中,灵灯童子厉声断喝。   “死了。”   “放屁,何师弟魂灯未灭,怎么会死!”   “搜魂算不算?”   “你……”   “放心,该知道的我们已经知道,抓住你也不会再浪费力气搜魂。”   “你找死!”   灵灯童子怒不可遏,修为运转催动鬼云,挥手再放两只低阶鬼王加入战场。打到现在,他自觉摸清了刘秃子的底细,也消耗了对方一部分修为,着手增加压力。   “鹦鹉学舌。”   火爆的刘秃子竟然玩起舌战,与传言相比有些怪。灵灯童子稍觉诧异,随即发现对方火势已不像之前那样猛烈,原本覆盖百米的火海渐被压缩,遂又放下心来。   “本座不会让你那么容易死,贤师弟所受的一切,你要十倍偿还。”   冷冷道出心中誓言,灵灯童子的声音越发飘忽,坚决不给对方任何偷袭徇爆的机会。鬼雾中央,刘秃子怒吼连连挥洒火云不让鬼雾欺身,没有余力再做调侃。   与鬼修战斗,最最要紧处便在于此。其它厮杀受伤或许无关大局,鬼修则不然,他们就像毒修一样,沾上就是蚀心之苦。战斗中,修士尤其不能让鬼灵入体,否则便是大厦将顷。这意味着战斗力凭空打掉不少折扣,更加艰苦。   “认输吧,认输还能留下性命。”   嘴里说着与心中所想相反的话,灵灯童子加大力量,一步步压榨刘秃子的法力与空间;那两只鬼灯朝中间靠拢,呼啸闪烁迅疾如流星,织出一片密不透风的网。   “做梦!”   刘秃子不认输,也没有自爆,苦苦支撑不肯放弃。其身体周围,火海收拢不足十丈,鬼影数次突破火网从其眼前划过,刘秃子几乎能够呼吸到鬼灵嘴里的阴寒气息。   此时此刻,山上数千弟子早已停下诵唱,人人脸上写着忧虑;反之攻山的人气势渐升,一些人开始跟随灵灯童子劝降。   当然……那不是真的劝。   “水仙宗七大长老,刘长老最是义气高杰,何不顺应大局?”   “错了错了,为人所不齿的三脚已殉难,刘长老如何能投降?”   “话不能这么讲,识时务才是真俊杰,刘长老不能不懂这个道理。”   “呵呵,或许他真不懂,道友可听说,此人痴迷于炎虫,曾经……哈哈!”   “有这等事?那就难怪了,唉,可怜……”   嘲讽谩骂不绝于耳,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一个时辰很快过去,又是一个时辰……刘秃子连本命精元都已吐出三口,此时在鬼雾之中连窜带蹦,挣扎求存,俨然成了刘兔子。最最奇妙的是,人们看着他的动作,不知为何产生一种感觉,刘秃子并不仅仅被鬼雾追赶,而是被他身体外的那层火焰……撵着跑?   控火之人会怕火?人们集体摇头。   他的对手、灵灯童子同样不好过,鬼云虽然浓密依旧,那两只鬼灯却已经不像开始那般急掠,而是直来直去不断试探对手,开始寻常一击必杀的机会。   无论对谁,这样几个时辰不间断作战都会觉得艰苦、枯燥、而且太费力。灵灯童子早已用出全部修为,按理对手应该油尽灯枯死于鬼口才对,可……事实是无论他怎么猛攻,刘秃子身体外始终有一层火焰不散,仿佛不死。   “还不降。”   “这般挣扎有什么意义?”   “莫非他也想自爆?”   “呵呵,就算自爆也晚了;老夫断言,他的修为连半成都不剩,自爆又能如何?”   “能如何也没机会,他根本靠近不了。”   战斗没意思又不好看,中间停过一段的嘲笑声再度响起,人人都已看到结局,且都忍耐不住想要看结局。   老实讲,这些声音对战场上的两人几乎没有影响,因为他们根本听不见,听见也只当没听见。真正难受的是下面观战并为之提心吊胆的水仙众弟子,自家长老形势岌岌可危,再被无数唇枪舌剑攻击……   “闭嘴……嗬!”   喝声转为尖叫,慕容沛愕然望着空中,半响不能闭上嘴巴。   空中,灵灯童子开声厉啸,相距三十丈两只鬼灯如流星对撞,闪烁间自刘秃子的身体上划过。   “鬼影杀……啊!”   咆哮凶猛,惨叫短促,两只鬼灯蓬的一声炸开,瞬间燃起通天大火。 第945章 巧与拙   火焰中,两条赤裸裸如童子般的身体彼此缠绕,拼命嘶吼,但听不到一丝声音。   火烧幼儿身,世间应该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事。望着那两具渐化灰烬的身体,两张惊恐绝望的面孔消散后……仍定格于脑海。   周围人并未因料错结果而尴尬,不是他们忘掉了之前的那些话,而是因有寒意自四面八方一起涌来,呼吸太过艰难。   天地之间命最大,与失去生命的惊恐相比,颜面算得了什么。   火舌舔着了皮肤,烘烤着血肉,灼干掉骨骼将其烧成了灰;鬼雾消散,脚步踉跄、浑身皮烂血焦没有半块好肉的刘秃子一把捉住那颗火球,尖叫着忙又松开。   “好烫!”   朝手上吹着气,刘秃子望着那团快速消散的火球,呲牙咧嘴叫嚣。   “老子说过,不搜你的魂!”   吼声沙哑毫无力度,休说什么气壮山河,连凶恶都算不上。   山上众弟子只管欢呼,山外的人瞠目结舌,连灵灯童子为什么死、连战斗结果都忘了关注。   所有人都在问自己:玩雷的怕雷,控火的惧火,为什么?   浓浓疑惑压在所有人心头,很沉重。   ……   “第二场,水仙宗胜。”   结果就是结果,结果是刘秃子杀了灵灯童子,秦焕冲强行压下心中不安,高声宣告结果。   “第三场,开……”   “且慢!”   赤发突然开声,抬手虚拦喝道:“是谁在暗中助你作战,留下解释再走。”   片刻寂静,周围突起轰轰喧闹,似有一万只蛤蟆同时发声。   “无耻!”   “卑鄙!”   “血口喷人!”   “打不过就说有人帮,不要脸!”   “没错,肯定有人暗中帮他,交人!”   “这个……有点说不过去吧?”   “是啊,这个……”   赤发的话,连周围攻山的人也有不同意见,支持者仅占极少数。反之水仙宗人多势众,打仗或许不行,吵起架来嘴巴够多,可谓占足便宜。   刘长老的确胜得蹊跷,那又如何?怀疑有人相助,不妨揪出来示众,之后便可宣告水仙宗落败。   找不出人说有人帮忙,不是血口喷人是什么?   阵前,刘秃子停下脚步回望赤发,心里想这么蠢的人也想大统岭南,难不成他也炎虫上脑?身后,除火月老叟面带微笑,其余四老皆面带冷笑不做言语,一点都没有替师弟出头的意思。   众目睽睽,双盟代表如连这种程度的公正都不能维持,其盟内地位恐不保。   “道兄……”秦焕冲皱眉想要开口。   “赤某心里有数。”   赤发再度打断,点指刘秃子说道:“刘长老再放一丝如刚才那样的火焰,赤某心服口服,愿当众向诸位道友致歉。”   周围再度安静,人们的目光投向刘秃子,心里想这样的要求……似也不算过分。   兴许是心虚,又或者因为盯着自己看的人太多,刘秃子神情稍显紧张。   “怎么,刘长老不敢……”   “致歉,怎么个致歉法?场面话我也会讲,要不你把最得意神通施展出来,刘某为你点拨?”   话与表情反过来,周围无人不为之爆发大笑;水仙宗弟子纷纷鼓噪叫好,乱哄哄一片邀请赤发赶紧表演。人们留意到刘秃子将那个“最”字咬得格外重,稍稍思忖一番,均为之恍然并且赞叹。   不“最”不品,不“最”不算数,纵然赤发将所有擅长的神通一一施展,刘秃子大可一句“不够最”将其否决……岂不是在耍猴?   赤发神情越发平静而且坚定,说道:“刘长老也有言辞犀利的时候,真让老夫吃惊,但没有用……若无能力展示给老夫看,此事完结不了。”   话音稍顿,赤发朝水仙宗方向冷笑道:“看起来,此次火月老友闭关大有所获,已有把握冲击大境了吧。”   这句话说出来,周围不少人心中顿掀波澜。   水仙宗长老中只有两人修火,假如真如赤发所讲,最可能、最不容易泄露的当然是火月叟;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许多人听出另一重含义,假如火月叟有本事在这么多人眼皮下做这样的事情,意味着什么?是否如赤发所言,火月叟即将化神!   化神修士影响有多大?一句话便可形容:水仙宗如有化神修士,眼前的事情根本不会发生。   四方沉寂中,火月老叟一如之前那样平静,神情淡漠连句回应都没有。空中刘秃子大怒,喝道:“老东西,刚才你说什么?刘某施展一丝火焰,你会怎样?”   赤发微微皱眉,不是因为刘秃子无礼,而是疑惑于自己的判断有没有错误。   “老夫会向所有人致歉……”   “不要你致歉!”   刘秃子声音嘶哑不减其威,说道:“刘某施展出来,你自减一人。”   赤发微楞,说道:“减一人?”   刘秃子冷笑说道:“舍不得?”   赤色再问道:“人选由老夫决定?”   刘秃子点头表示认可。   周围沉默下来,赤发思忖中抬头,回应道:“这样的要求太过分。”   刘秃子神情讥讽,说道:“这个事情不弄清,你们怎么打?”   这是实情。之前赤发不说也就罢了,既然挑出来,若不能弄个明白,他那方出战修士难免缚手缚脚,战力大打折扣。   不能不同意刘秃子的话,赤发疑惑说道:“刘长老怎说得出这种话?是否有人暗中……”   刘秃子怒喝道:“那就来验证,看看不就知道!”   赤发再度沉默,稍后神情转为冷漠。   “刘长老有没有想过,换一人不能改变大局,本座答应了……”   “呵呵,刘某想问一句,你想换下谁?”   一次神通换一人,毫无疑问水仙宗大占便宜,但如不指定人选,意义还真不是太大。水仙宗余下几名长老中,刘秃子油尽灯枯无力再战,除他还有两人身又伤患,修为仅元婴初期;赤发只需拿下一名与之对位的修士,局面并不见得有多少改变。   归根究底,问题仍在比斗规则上,水仙宗平白捡到一场胜利是没错,但那有什么用?难不成指望那名初期修士消耗大修、甚至消耗赤发实力?   简直笑话。   人人都能看懂,刘秃子不会不明白,但有不同看法。   抬手指着对面,刘秃子的目光在三名非来自虚灵门的修士身上掠过,毫不掩饰心中得意。   “大修肯定舍不得,余下两个,你打算换谁?”   赤发愣住,回头一看再一想,心生无边凛惧。   他发现自己忽略掉一个大问题,很大,很严重。   ……   “实话告诉你,这次比斗,刘某就不打算活着回去。”   望着对面修士的眼睛,刘秃子忽然平静下来,目光好似看着一群死人。   “我们不活了,你们当中谁能活?谁会死?”   一丝火苗自其口中吐出,与那些话一起飘荡,久久不肯消散。透着妖异的紫火缓缓飞到赤发眼前,如一面镜子照着那张发青的脸;他的修为,能够清晰感受到那丝小小火焰中蕴含的力量何等恐怖,当然也能看出来,灵灯童子死得不冤。   “我的本命婴火,要不要尝尝味道?”   火焰消散,赤发从震惊中惊醒,刘秃子转身朝秦焕冲抱拳,之后便拖着“残躯”掉头返回宗门,扑地摔倒。   “师弟!”   火月叟晃动身形来到刘秃子身边,稍加查探发觉他只是因为脱力陷入昏睡,内心方为之安定。周围人一通忙碌,七手八脚将刘秃子安顿好,火月叟率领众人转身望天,只看秦焕冲一人。   “咳咳,这件事情,赤兄打算……”   “事已至此,还说什么打算。”   龙霸天突然站出来,冷冷说道:“赤掌门,选人吧。”   ……   “老夫铁月,谁与我一战!”   众目睽睽,谁都无法公然违背诺言,赤发也不行;他示意一名别宗修士离开战阵,刚刚准备说点提气的话,下方铁月抢先开了口。   “赤发,你敢么?”   四方一片沉寂,赤发神情有些羞怒。   压下心中怒火,赤发先看了一眼火月叟,抬起头说道:“你不是老夫对手。”   铁月轻蔑说道:“论嘴皮子,铁某的确远远不及。一句话,敢就出战,不敢就叫替死鬼出来!”   此时此刻,这句话听着着实怪异,赤发明白这样说下去只能越来越糟,抬手想点将,又有些犹豫。   水月三老之中,火月叟最强毋庸置疑,水月夫人与铁月被认为实力相当,但在战斗风格与经验上,铁月明显占据上风。   原因很简单,铁月出身野修,半路出家直到晋阶大修才入门。   无论是人还是兽,野生总比家养的更凶狠而且有经验;此前那次突袭证明了此点,铁月能够生擒几名抱死而来的修士,不是仅拥有实力便可做到。有鉴于此,赤发准备人手时颇费一番思量,准备让那位仅次与自己的别宗大修与铁月对垒,结果……   结果出了刘秃子这回事,让他怎不为之踌躇。   铁月提前出战,明知不敌偏要点名赤发,其用心不问可知。担心火月叟实力超出估计,赤发不可能先与要求死的铁月打一场;这个时候让别宗修士上场,他会怎么想?会不会出工不出力?   周围的人又会怎么想?会不会因此而生变?   “我来吧。”   打仗果真需要亲兄弟;赤发犹豫中,四鬼之首从其身边走出,临行不忘传音叮嘱。   “师兄小心,秦舵主有些不对。”   “嗯?”   赤发又是一愣,心里生出几分不祥的感觉。 第946章 提前敲下定局钉   “久闻铁月……”   “废话真多,来战!”   月照当空月如铁,铁月手持弯刀、像个战士一样冷漠朝前,杀影纵横,瞬间便与四鬼之首、鬼撩交错数十次。   铁月不是战士,但他出身野修,性情狠辣,战斗习惯早已根深蒂固。无论斗法、祭器、移动,还是施展符咒都带着野修特有的决绝与机巧;入门水仙后,铁月最大的收获是修成了此刻悬于头顶的那碗铅灰透着金属质感的月,身在其中的他如游鱼般灵动,对手却被月光干扰,好似置身污泥、缠绵晦滞不得自然,时间越长,所受到的影响便越大。   某种角度讲,这件法器像座融合在一起的阵,效用与十三郎听闻过神域有几分类似。   铅月无攻,铁月真正杀机来自手中的那把刀,快似闪电几无踪迹可寻,每每出击时,掠空不及眨眼复又收回,耳边方听到一声短促的“嗡”。   鬼撩,人如其名,神通也如其名。以鬼入道,鬼撩举手投足均不能以常理揣度,带有撩拔之意。   什么叫撩拔?就是诱,或者叫挠人。铁月第一击带有偷袭的味道,黑刀闪烁便至鬼撩身边,落斩时方如霹雳当空,其势无可拦阻。   鬼撩似乎来不及应对,但仍做出应对,就像身体的自然反应,如被烫一定会缩回手才意识到烫,而不是由脑子里想到“太烫应该缩手”、进而发出指令后再行动。   他的应对很有意思,其身体一偏三折瞬间颤抖数百次,一次颤抖一重影,一次颤抖一只手,顷刻间闪出数百人,伸出数百双手。   手手皆动,手手皆不同,有手挥剑有手操枪,有手持盾格拒,有手挥锤猛击,还有素女执笔贵妇挽头,商人拨动算盘,猎户挥舞钢叉,甚至有女子弹琴拉弦,纤纤素手去拨弄那把森冷寒冽的刀锋……   明知道一只只猛狞恶鬼帮其战斗,看到的却是一幅幅人间景色,栩栩如生。   修士无不出自凡间,总有难以忘怀的人和事;人与事的画面如能在鬼撩神通中找到,并且动起来,便是他所追求的道。   以鬼物拟人间,战斗时,鬼撩的对手常常出现一些不可思议的错漏,生死瞬间竟然会失神、发愣、迷惘等完全不应该有的举动,败得莫名其妙。这不是幻境,也不是药物,纯粹因为某种记忆深处的画面被激活、不停重放之后的本能;就好像某人某日突然想到幼年时的某件事某个人,想不起偏又放不下,拼命要去想。   这种情形出现在战斗中,结果可想而知。如把这个看成意境,现在的鬼撩只得其形且不完美,一旦他能够让所有人都在其中找到熟悉,再将鬼音转为天地之声,破境顺理成章。   一只脚触及到迈入化神的门槛,鬼撩确比铁月高出一筹。   高归高,想要战而胜之却不容易;相反一开始的时候,鬼撩被逼连连倒退,几次不得不额外祭出救命法器,显得极为狼狈。那把弯刀不知何物打造,能轻易斩断无数盘绕鬼手,直破中军;片刻厮杀,鬼撩连折三件法器,施展四张高阶符篆,甚至还见了血。   当日三老被十三郎力压,因为不是真正战斗,铁月不及发挥便被无匹巨力镇伏于山下,稍松懈便是筋碎骨折的下场,根本没有机会改变。此时面对同样以手段诡异而闻听的鬼撩,铁月的战斗本能得以充分施展,身快、眼快、反应快,那把刀尤其快,快到人刀难分只看到战场上一团呼啸乌光不停穿梭,快到谁都看不清人影。   包括赤发,包括火月老叟。   仅凭目力,比场中两人实力更强的他们同样难以看清,若以神念强行进入,两人都担心因此影响到自己一方的人,只能默默忍耐观望。   身法交错,嘶鸣声声,空中出现无数个线条无数个片,交织勾勒出一幅立体的画;几点血花点缀在当中,竟如定格一样不会消散开,就这样活生生展现在众人面前。四面八方,山上山下的人们伸着头瞪着眼睛死死盯住那片战场,仿佛被人掐住咽喉一样,难以发出声音。   三场比斗,第一场太快来不及反应,第二场太长而且单调熬光了耐性;抛开胜负纯由观赏的角度看,第三场比斗无疑最最精彩,最最能够攥紧众人的心。   战斗看不清晰,但不影响激烈凌厉,死亡贴着面孔狂笑,嗡鸣声如锥子一样不停刺向耳膜,周围不时响起断气般难以听闻的惊呼,那把铁刀闪烁于两人之间,每每看起来都是横切而过,仿佛已将鬼撩斩杀了无数次。   大修必有搏命之法,且往往在生死关头自动施展,也就是常说的本命之宝、或者法术。除非能做到绝对压制、如之前十三郎对铁月等人所做的那样,或以别的办法令其无从启动,除此外,大修以上生死相见通常都会有一次爆发式的绚烂。那个关头没到,鬼撩当然没那么容易死,反之铁月也是如此,那把刀固然凌厉,那碗月固然难缠,但都不是他的最后手段。   “铁师弟,比我估计的更强。”   山上,火月老叟静静观望,平静目光渐有波澜,心中默默思索;与他一样,此时对面赤发的注意力也已不完全集中于战场,暗暗想着那件让他忧心的事。   “鬼师弟从不无的放矢,秦焕冲到底有何问题?”   ……   岭南并宗是大事,大事需要有人出头,需要组织、捏合、交换、妥协,还需要有人牺牲方有可能完成。   关乎岭南河东千万修士命运,远看必将对灵域秩序造成影响,这样的事情必有大人物关注,必会引来大势力斗法,必须得到某种默许,这是无需公开的秘密。   岭南修门之中,虚灵一枝独秀,但还不能像当年紫云那样天下无敌,许多事情需要“委屈求全”。比如封地,比如资源,再比如各宗灵脉分配,并宗之后弟子等级,还有开发荒原所需人力等等,都要商量着来。   这些事情很重要,涉及到岭南每家每户千秋万代,虚灵门一枝独秀但不能独霸一方,因此不仅需要得到默许,还需要拉拢一些支持,付出一些代价。   拉壮丁尚需半袋子白面,遑论神通广大的修士,虚灵门并宗不想亏本,然岭南就这么大,虽不能说每个角落都被挖地三尺,余下空白也已不多。   外域出征,岭南众修门少有人出力,分不到多少好处。因此,在将该拉拢的拉好,该谈的谈好后,虚灵门便将目光转向那些该牺牲的对象,瞄准目前掌握在他们手中的资源,或明确为:地盘。   目标在何处?   目标很多,其中孟林国最富,水仙宗最肥,最不听话最让人厌烦,于是便最合适。   上面孝敬周围打点,这些准备需要在大事临头之前便做好,所谓灭宗、突袭、比斗等等,老实讲不过是走走过场,就像台上宣告的那样:为荣耀并宗,为未来而奋斗……   下面一句不会说出来的话:你们赶紧去死吧。   万事俱备,过程看起来也很顺利,大军四方压境,并宗已成定居;最后关头,比斗却突然变得一波三折。赤发来不及思索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直到鬼撩以密语告知:秦焕冲有变。   “秦焕冲,区区中期元婴,一张上传下达的嘴,一条左右逢源的狗,他能有什么变?”   赤发面上对秦焕冲恭敬,骨子却有些鄙视,甚至有些愤恨。明摆着的道理,假如不是道盟舵主身份,秦焕冲何来资格与他平起平坐,中饱私囊大肆勒索。正因为如此,赤发不认为秦焕冲有胆寻机弄巧,非要选择的话,赤发宁可相信龙霸天心里叵测,尤其之前的表现,让他更加心生疑虑。   鬼撩不会随便乱说,这般郑重其事地提出来,想必是发现某些端倪。当然,赤发知道鬼撩心里也没底,不然不会只是提醒,而是应该详细道出原委。   “到底是什么?”   眼前战事越发惨烈,空中飘散的鲜血更多,鬼嚎之声惊扰心神,赤发却在不知不觉间神游天外。心里隐隐有重感觉,他仿佛看到一扇缓缓张开的门、或者口,正以缓慢但不可阻止的势头吞向虚灵门,吞向努力攀爬的他。   “到底发生了什么?”   血丝爬上赤发的眼,他抬起头看向双盟所在的位置,先在龙霸天身上停了停,发觉他神情似与往日不同,不见莽撞与暴烈,只有冷漠与嘲讽。   “到底发生了什么!”   内心焦灼乃至低吼,赤发将目光转向秦焕冲,刚好发现他并未关注战场,而是微笑望着别的方向,不由得一愣。   “他看什么?”   第四次自问,赤发顺着秦焕冲的目光转过头,身形突为之一顿。一股冰冷到极致的寒意由心头直接窜上头顶,他的双拳骤然握紧。   “糟了!”   “杀!”   怒吼声同时爆响,线条交织不停闪烁的战场突然定格,之后如烟花被点燃升空,射出万千光华。   画至终时方点目,幔幕展开始从头,新篇自此露出了头,那般鲜艳,别样凄美。 第947章 蚂蚁叮人,世界有冤   铁刀森冷,撕出曼妙弧线;刀锋颤抖,抖出一条条银色丝条,震破弹开空气中无数粒子,声音让人有些不安。   鬼撩与刀锋一同颤抖,急速出现的身影堆叠起来,飘渺鬼修竟生出发光的感觉。数十上百条鬼爪从那些身影中钻出来,似树林般密密生长,编织重重篱笆。   察觉到刀势与之前大有不同,鬼撩双眼骤然凌冽,在重影间闪烁;他没像之前那样闪躲退避,相反带着周围密林般、持续疯长的鬼影迎上去,直接撞向横切而来的那把刀。   鬼影重重如枝林蔓布,当中一团浓稠如墨汁般的黑云,远远看去,鬼撩就像一只生长着无数触手的漆黑章鱼。其对面,那把鲜血屡次涂抹的铁刀鲜艳透出异样凄厉,三折三颤,不消散走出一个大大的杀。   “杀!”   仿佛事先画好的一样,铁刀、或者说血刀穿过丛林,密不透风中寻找出一条最便捷的路,沿途斩断枝条,将裂骨溅血之声抛在身后,直取中军。   鬼影掩盖不住当中闪烁的两点星火,刀锋所指,凌意如呼啸的风一样将星火吹亮,跳跃飞出三朵璀璨金花。   那是鬼撩的眼。   “吼!”   金花飞出眼瞳、快速绽开、挥洒着令人心醉痴迷的华贵气息,顷刻间怒放。   五月,牡丹花开百花拜,三花齐艳,王者气息轰然释放;其间三道金光直闯,搭出三条通往目标的浩荡坦途。   一朵金花迎向刀锋,君王之气八面合围,将那道无坚不摧的暴虐刀意牢牢锁死;周围无数鬼仆纷纷上涌,身躯一一融进那朵大如盘轮的花叶中,不断加固樊笼。与此同时,两只鬼王捧着两朵金花,如昆奴背负皇冕踏空,顺着之前开启的金光大道笔直向前,驾临!   “这一次,你来不及动。”   铁刀攻势强绝,每次出击都能令鬼撩头疼,屡屡元气受创。这就是修士追求宝物的原因所在,明明修为高过对手,道法领悟也更深透,只因为一件宝物常常战不能胜、甚至丢掉性命。首次与铁月交锋,鬼撩苦思破解之法;他留意到对手挥刀不够连贯,每次都需要回一回气。不仅如此,挥刀之后的他身法明显不如平时灵动,给人的感觉是负荷太大,不能不将精力集中在一处。   这很正常,越是强大的宝物,需要付出的代价也越多,原本就是恒定不可更改的规则。这种代价可能是法力,可能是精元,也可能是别的,比如灵动、反噬等等。   一次次受创,一次次观察,鬼撩苦苦忍耐至今,最终确认这不是对方故意留下的陷阱,同时还弄明白另一件事,铁月加入水仙宗的原因:是天空那碗铅月。   若不是月色干扰,鬼撩断不至这般狼狈;同理,若非月色提升辅助,铁月断无法将那把刀施展到如此地步。   一旦弄清原委,破解办法来得顺理成章;三花齐放,鬼撩拼掉一朵本命也要将那把铁刀暂留,同时以金光大道开路,让自己摆脱铅月干扰、限制对方移动,进而直扑其本体。   身后金花裂纹隐现,铁刀像一头刚被套上绳索的蛮兽疯狂咆哮,颤抖之势越发剧烈。阵阵冲击自心神传来,鬼撩唇边带血,晃身便至铁月背后。   他将双臂大张,连同周围无数鬼仆一道,向中环抱。   “杀了你,刀锋自解。”   天空之上,铅月光华骤然暗淡下来,随后骤然明亮。视线中月色好像帘子一样飞速卷起,收拢聚合变成一圈灰亮光柱,当头罩在铁月头顶。   百丈化三尺,月色好似提炼过一样浓稠,铁月张口吐出一只灰扑扑的玉蝶,形状恰似那只缩小大半的月。   之前,鬼撩无数次尝试毁掉天空那碗月不能成功,此刻终于找到根源:铅月本体藏在铁乐的肚子里,与铁刀有异曲同工之妙。   “刀断月破当天!”   生死关头铁月顾不得怜惜法宝珍贵,狂催法力,那把被包裹成团的金花骤然停顿,内传出一声凄厉嘶鸣,轰然碎裂开来。   铁刀再现,三尺刀身仅余下小半,刀身之上红点飘落,彷如受创野兽断肢求脱。它掉转身,以更加凌厉的势头反扑回去,扑向那个给自己带来伤痛的人。这边铁月吐出的那只灰蝶同时碎裂,化为千千万万不可计数的颗粒,旋转构筑以圈不坏的圆。   头顶月色如洗,连成线灌注到无尽颗粒内,在铁月的身体周围掀起一场飓风狂暴。鬼影随即与飓风相撞,声势并不浩大,只有死寂与冰冷。   双手捧着金花的鬼王呼啸而来,遇到飓风时、头顶忽然出现无数开槽,目光看去竟能看到天光;给人的感觉,仿佛它不是虚幻鬼身,而是拥有实体的生灵。   天光仅露一瞬,更多颗粒将鬼王穿透,他就像被滚水浇灌的雪,顷刻间被彻底撕成碎片虚无。   鬼王如此,遑论那些低阶鬼灵?墨汁很快变薄变淡,露出当中鬼撩浴血。灰色风暴就像一面最最牢固的盾牌,铁月本人则因宝物自毁而发了疯,一面召唤断刀回击,自己毫不犹豫转身,正面鬼撩猛扑过去。   攻防皆不成功,心神因为金花被破而重创,鬼撩神情反倒平静下来。他知道自己做对了,若不像这样抓住机会贴身强袭,就会不断因为那把刀受伤,最终耗不起绝对不是铁月,而是修为更高的自己。   灰月已碎,铁刀两断,此战无论结果如何,铁月都不再是以往那个令人忌惮的大修。   “可惜了。”   捧花鬼王已死,鬼撩生出双手各持一朵金花,对着迎面扑过来的铁月叹息一声,合掌拍拢。   风暴与金花相遇,死寂与华贵对撞,一片片金色光团被掀到空中,光团之间无数颗灰粒散落遗走,风暴迅速变薄,金花层层剥落,终于……到了裸身袒对的时候。   一朵金花可限铁刀,碎月威力再大如何能与那把刀相比?碎月之后虽有提升,但它先灭了周围鬼仆,再与两朵金花对耗,结果可想而知。   “吼!”   风散人现,铁月双眼布满血丝,拼尽全力朝铁刀吐出一口精元之气,同时反手抓出一把飞剑、但已无力祭献攻敌;低吼一声,铁月双手握剑,如战士一样当头劈砍……   他毕竟不是战士,挥剑的动作再猛,拼命的决心再坚决,终不过比寻常人稍强的垂死一击。   “这又是何苦。”   与铁月相比,鬼撩此时浑身都是伤口看着狼狈得多,但其神情从容,望着铁月的目光有些怜悯,似还有几分惋惜赞叹。他知道对方为何没有自爆,一来因无力伤害有限,二来自爆等于割断与铁刀间的联系,鬼撩应付起来反倒更加从容。   残余金花并拢化指缠上鬼撩的右手,金灿灿的手掌随意伸出,轻轻松松拍落那把剑,顺势插入铁月胸腹,握住其元婴。   身后传来一声凄厉嘶鸣。   断刀有灵但已来不及挽救,救不了主人、也救不了它自己。铁月一死,刀内刚刚诞生的灵智会被瞬间抹去,纵能赶到加入战场,了不起给鬼撩增加一道伤口罢了。   “我不是他们,不会给你拖延机会……哎呀?!”   尖叫一声,鬼撩突然抬起左手拍向自己的眼,心中同时大叫一声。   生死关头,鬼撩竟然做出这样的举动,需要同时具备三个条件。第一,他发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第二,那个东西对他造成了伤害;第三,那种伤害并不大,但却无法忍受,绝对不能。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指头大小的蚂蚁,一只狡诈、阴险、狠毒、全身银芒但被周围金光所掩盖的蚂蚁。   鬼撩胜券在握,正处在最最专注不可分神、最最虚弱也是最最强大的时候,那只蚂蚁悄悄飞过来趴上塔的眼睛,恶狠狠叮了一口。   一口就要了他的命。   鬼撩是大修,纵然法力消耗不轻,纵然精力专注于眼前、而且还受了伤,可他毕竟是大修,是一个身体发肤都有元气保护的大修士。那只蚂蚁充其量不过四阶水平,如按正常情形比较,它应该没有能力突破鬼撩的护身之气。   应该的事情没有发生,看清那个被金光掩盖的小东西是什么的同时,鬼撩眼前一片漆黑。小小蚂蚁有着与之体型、阶位完全不相称的强悍攻击,更让人无语的是它的嘴巴上生着如蚊子一样的口器,银光看着竟有漆黑的感觉。   那是杀气、还有煞气太过浓重才有的效果。   自然世界里,最最寻常蚊虫口器可刺穿野兽皮毛,蚊虫成长到四阶妖兽水平,那根口器岂可用常理估量。再说它不仅仅有口器,还有同样尖锐坚固的鳌钳,还喷出一股足以腐蚀钢铁的酸液。   小小蚂蚁飞扑向前,目标是一只真正柔弱的眼球,得以尽展所长。   “有……”   银芒被金光遮挡,惨呼被嘶鸣声掩盖,小小蚂蚁哪里经得起鬼撩一掌,被当场拍成稀烂化成了灰。与之同时发生的是,身后黑刀凌空掠过,自背后插入鬼撩腹中,再狠狠一搅。   耳边惊呼四起,世界一片黑暗;迷失中,鬼撩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有些疑惑,有些委屈。   “蚂蚁叮人?难道不应该是咬?” 第948章 各有思   “第三场,水仙宗胜。”   秦焕冲宣告比斗结果,声音有些沙哑。   响应者寥寥。攻山一方失望不话可说,获胜一方也高兴不起来。鬼撩死后,那两朵金花不知为何自燃将其化为灰烬,连带本就重创的铁月险些当场元神崩溃,已至垂死边缘。   垂死不等于死,但可预料的是,铁月经此一战元气大伤,修复修为的希望极其渺茫;当然,即便他能够恢复,也会因为两件至宝被毁而实力大降,不复今日风采。   章长老死,刘秃子昏,铁月长老几杯打成废人,目睹整个过程的水仙宗弟子没办法因为生理觉得鼓舞,心里均在思索一个问题:这样下去,水仙宗还是水仙宗吗?   胜者沉默败者伤,战场弥漫着一股让人不安的气息,人们仿佛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多么关键的比斗,没有意识到它会对岭南局势、包括眼前这场比斗有着多么巨大的影响。而对那些意识到这些的人来说,他们需要在接下去极短的时间内决定是否改变立场,还有……来不来得及。   一些人脸上流露出迟疑,一些脸上神情忧虑,还有些人不甘、无奈甚至惊恐,统一的是没有人能再如开始那样轻蔑,气势衰竭,早已没有了跋扈。   “第四场,开始!”   与秦焕冲颓靡相反,龙霸天越来越有精神,满脸虬髯似都竖立起来,双眼灼灼生辉四处横扫,好像他才是那个获胜的人。号令已示,双方却都没什么动作,水仙宗这边情有可原,因此时的他们还在忙于处理铁月伤势,手上有闲心也在关注,战志一时不起。   赤发呢?他在犹豫。还有他身边的那两人,似乎在沉思,应该都在犹豫。   稍稍侧过头,赤发以余光瞥向两侧,几次想开口,但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不知从何说起。   三山老人,岭南公认最强大的野修,此次攻击水仙宗,他被赤发邀请参加,临时组建一家宗门;其手下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当然,大家都明白其目的并非争霸天下,而是借这个必胜毫无风险的机会捞取好处。   三山老人名字有些怪,来历颇为神秘;根据以往出手的记录,不少人传言他有着与火月、赤发、甚至包括虚灵门坐宗大长老相媲美的实力。这样一个人,预定出手目标仅为水月或铁月、如今更只剩下水仙三老中最弱的水月夫人,获胜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然而当比斗进行到这个时候,人们已不再如开始那样坚信赤发必将拿到新宗掌门之位,心里岂会没有想法。   这还是次要的,试想一下,假如最后的局面是火月叟与赤发对决,万一……赤发若落败怎么办?   必须承认,即便是现在,大家仍坚信赤发比火月叟实力稍强;原因很简单,他曾经与化神交过手,且从那场真正生死搏杀中全身而退。   能战化神当然能够稳胜大修,这简直不用想;然而随着一场接一场比斗完结,屡次三番出现该胜而不能胜的情况出现后,人们不能不把落实了的心再提起来,重新思考那万一之可能。   赤发一但落败,意味着火月老叟自动成为新宗宗主,不管大家有多么不乐意;唯一能阻止此事发生的是火月同样死在战斗中、要么变成废人,那意味着赤发与之同归于尽,然后……   然后事情就大了!虚灵门非但没拿到新宗宗主,实力更像陨石一样突然掉下来,跌落何止一半!   可以肯定的说,假如那种情况真的出现,再把那位长年闭关不思进取的大长老扣除,虚灵门马上蜕变成二级宗门,休说什么大统岭南,自保都会有大问题。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此时战场上,看清这重局势的人至少上百,其中当然也包括三山,包括赤发本人。有心直接出击挑战火月,赤发担心对方弃子,以水月夫人与另外两名元婴修士打头阵,宁死也要给自己带来麻烦。   之前的事情证明,假如能够形成四人轮战赤发的局面,水仙宗绝不会吝惜那几条人命。同样的,一旦那种局面形成,赤发断定三山老人不会替他排忧解难,多半会静等最后。   谁说没有宗门的人不能成为掌门?再说了,三山老人不是刚组建了家山宗嘛,名字还特别霸气:大岭南!   “大长老,这都是因为你……”   忧烦一堆,赤发忍不住责怪起家里那位师兄,假如他能够来此,假如他能够助自己一臂之力,事情何至于变成这样。此时赤发忘记了,当初正是因为他坚持“事不可烦二主”的治宗理念,大长老才成为大长老,一个名符其实的问道苦修。   扫目下望,迎面正撞上火月老叟微带讥讽的平静目光,赤发突然愤怒起来,举步便想出列。   “罢了,老夫……”   “赤兄留步,这一战,理该让我来。”   “道友……”   三山老人的话如暖泉灌进赤发的心,转身回望,赤发紧握的手有些颤抖,吐词极为艰难;这一刻,修道千年早已忘了感慨为何物的他有些忘情,甚至有些感激。   “对方屡出诡诈,道兄小心。”   道友变成道兄,足以证明赤发有感而发,且极为诚恳。闪念之间忽想到一事,赤发说道:“道兄只需将水月击败,余下的事情,老夫一力担之。”   要求真的是不高,赤发不要求他将水月击杀,只要扣除、也就是让她没有再战之力便可满足。   三山老人回应道:“赤兄放心,本座一定不给赤兄留难。”   这句话令赤发再生感佩,格外满足。抱拳目送三山走向山前,他在心里暗想:“虚灵门如今实力大减,纵能拿到掌门恐也不足以威慑群雄,不如邀请三山宗内,日后再……”   他忘了一件事,既然合并新宗,虚灵门自此不复存在,三山老人又怎么加入?   ……   三山出列,战事又起,千万道目光注视下,三山老人大袖飘摆,满头乌发披及腰侧,说不出的随意潇洒。假如不是知道他成名的时间早,没有人会将起当成千年老怪,相反好似书生中年,气质颇有些出尘。   “月夫人,请出来一战。”   一声轻喝,三山脸上云淡风轻,听在人耳的感觉却是看到,就好像提前看到水月夫人上场厮杀,并且被杀当场。   “律令之术!”   有识货的人发出惊呼,声音带着惶恐或者惊喜。仅凭声音便让人生出预感,仿佛他的话就是预言,说的都是未来必定会发生的事情一样。不少人知道这是一门与“言出法随”类似的神通,或也可称之为道,山山老人所修炼追索的道。   四周惊慌惊喜声夹杂难辨,水月夫人却没有那么多想法,冷哼一声扶摇而上,尚未来得及说话便觉得眼前一花,巨大掌影如山临头,当空而落。   “夫人,小心了。”   三山老人声音平静,单掌虚扣不忘提醒;随其掌势,水月夫人周围掀起一股灵气狂涛,卷动其身形剧烈摇晃,连立足都难以做到。一股浩瀚如星空的气息轰然释放,排山倒海一样随那只巨大手掌下落,转瞬便至顶门。   “嗬!”   水月夫人神情骤变,来不及多想,双掌虚托将全身修为催动起来,试图与周围风暴、还有天上落下的那只手掌对抗。一汪圆月自脚下起,升空化水意侵润周围,仅仅抬高三尺便被定格,之后便好似狂暴大海中的孤舟,摇摆、颤动、呻吟,不停倒退,随时有可能倾覆。   压制,彻彻底底的压制!   风暴四散席卷八方,周围人纷纷为之色变,水仙宗数千弟子面若死灰,几不敢、不能睁开眼。即便是他们也能明白,这样的情形下,水月夫人休说取胜,根本连拼命的资格都没有。   “三山……”身后,赤发望着三山背影的目光再生变化,神情有些患得患失。与之类似,火月老叟眼里闪过一道精芒,脸色变幻有些复杂。   “既然这样……”   战场中央,水月夫人连续倒退百余丈,唇边耳际均已流出鲜血;感觉中,整个世界仿佛颠倒过来,头顶巨掌分明就是无边大地,直到将其碾碎无从抗拒。水月不能不接受自己绝非对方之敌,但不甘心这样的结果;叹息中,水月面孔渐渐沉寂,神情由无奈转为平静,正当她准备……   压力突为之一轻。   月色骤然大亮,水月夫人踉跄前冲数步方能停下,之后才发现压力不是变轻,是完完全全消散。   四周风暴平息,头顶巨掌不在,三山老人平静的目光望着她,说道:“夫人以为,本座修为如何?”   “……”水月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夫人以为,本座律令之术如何?”   “……”水月夫人只能沉默。   “夫人意味,本座神通道法如何?”   “……”水月夫人羞怒抬头。   “夫人以为……”   “够了!”   水月夫人寒声说道:“你在羞辱我?”   三山老人摆手说道:“夫人误会了,本座想与你谈一笔交换。”   水月夫人不明白他的意思,神情有些疑惑。   三山老人微微一笑,说道:“本座与厉道友两人,夫人与贵门两位长老,算三阵打和,均不得参加下面的比斗,如何?”   “啊?”水月夫人难以置信所听到的话,失声发出惊呼。   难以置信的又何止她一个,天上地下,双盟野修,包括赤发与火月老叟都连在内,所有人都以见鬼了的目光望着三山老人。   “你……道友……能否再说一次?”水月夫人追问。   “三场算和,我等五人皆退出比斗,不问下一场的胜负。”   三山老人已不再看她,目光飘忽不定似在搜寻又像在思索,喃喃自语。   “这样做,你好,我好,他……大概也觉得好。” 第949章 劝抬头远看那些峰   “第四……五、六场,和!”   秦焕冲声音越发沙哑,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表情宣布结果。比斗进行到现在,如果说有谁比参加战斗的人更难过,非他莫属。   三山老人施施然带着那名元婴修士离场,临行不忘“深情”鼓舞赤发勇夺魁首;道盟舵主望着那张真诚的面孔,顿时觉得自己刚吞下一块粪坑里浸过的石头,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别提多恶心。   “人啊,大修啊!怎么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必须承认,这场比斗的规则有很多漏洞,有太多细节需要事先确定、结果一样都没安排,自然有所缺失。然而话说回来,谁在乎!   比斗本来就是个幌子,谁都明白事已成定局,何苦斤斤计较?最明显的例子在道盟,岭南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道盟只有一名元婴舵主出面,可能吗?   定好了的事情不需要规矩,没有规矩,自然谈不上违规。事实上,三山老人还算地道;假设他上场随便吼几嗓子便抱头鼠窜,谁能说什么?   不是吗?说好的切磋技艺光耀岭南,结果连死四个……人家可是会自爆的!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可以想象、不,可以肯定的是,今日之后,这件事必将传遍天下、成为双盟笑柄;作为主证人,秦焕冲责无旁贷,几已注定成为替罪羊的命运。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侧过头,想看看龙霸天是何表现。   “第七场决战,开始!”   龙霸天面色红润,声音洪亮,器宇轩昂,威风凛凛,耀武扬威……   ……   万人注目,赤发与火月面面相望,神情均有些复杂。   比斗进行到这一步,事先恐怕没有人能够预料到,不能不让人唏嘘感慨。然而规矩就是规矩,若不能将此地万人斩尽杀光,比斗之约就有效。   唏嘘感慨徒惹人笑,愤怒也好,委屈也罢,所有人心里都明白,之前那些并无太多意义;只要两人没有同归于尽,新宗掌门便会在这场比斗之后正式出现。   战令已开,火月叟收拢心情淡淡说道:“现在的结果,赤兄是不是很失望?”   赤发沉默不语,目光将火月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仿佛头一次见到这个人。   赤发,虚灵门长老中声名最盛的一个,掌宗已有三百年。   作为一名修士,不论是谁修道初始时的目标都是长生,一些暂时性的例外不能改变这一点,比如有人为了复仇,有人为了保家,还有人希望长相厮守,或干脆治病救人荣华富贵等等;那不是本质,只要修道的路足够长远,目标最终都将回归本质:活着。   修炼到今天这一步,赤发天资毋庸置疑,性情也足够坚韧不拔;令很多人不解的是,自从登上虚灵大位、准确地讲是他因那场惊天之战扬名后,赤发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他不再苦修以候天道,也不肯出行寻找机缘,而是将精力放在宗门兴旺、成就功勋上。   岭南并宗,赤发是最最有力、最最坚决的推动者之一;岭南能否顺利合并,双盟道院的态度至关重要,人人都明白的道理,赤发心里当然有数。为此他多方奔走四处联络,包括不惜血本也要栽培出一名道院弟子,为的就是从外部减轻压力。有心人做过统计,三百年间,赤发很少真正静下心来坐关修炼,至于战力……那一战后,岭南已无人与之动手。   没有化神,不肯修炼,专心与俗务,诸般事情综合起来,有人猜测他因当年那场战斗受了难以逆转的伤,此生再无破阶可能。   惊才绝艳止步半途,这样的例子修真界每天都在发生,赤发不是第一也不是最后;以他的本事作为,还不足以名标史册……嗯,或许连后世之人的一声感慨都换不到。   “并宗不是坏事,老夫同样以为此举能够惠泽千秋;然而事在人为,好事落在有些人手里就成了坏事,甚至祸事。”   把“事在人为”这样诠释,不得不说火月叟独出心裁;赤发既然沉默,火月老叟乐于有机会揭起老底,继续往下讲。   “岭南之地,虚灵门一家独大,赤兄威名远播日渐跋扈,此次并宗为的不是并宗,而是要吞并那些如敝宗这样不肯屈服的宗门,同时将赤道友的名字刻在岭南,万万年不消。”   目光环视,迎着千万张面孔,与千万道目光对视,火月老叟说道:“诸位觉得,老夫说的可对?”   周围一片沉寂。   山宗被围,大阵首破,同门惨遭屠戮,决战胜负不知;这般情形下,没人好意思要求火月叟保持风度。再说他讲的本就是事实,之前因为虚灵门强势,无人敢当面指出来罢了。此时虚灵门连遭重创,决战胜负无法预料,那些一直存在的隐患就像闻到春天气息的小草一样露出了头,谁都遏制不住。   比斗弄成这样,假如不是这一战还没有开始,假如不是多数人仍相信赤发的胜面更高,假如不是这些宗门多与水仙宗有仇,只怕不少人会生出倒戈转向的念头,局势早已失控。   局势糟到不能更糟,赤发反倒平静下来,微讽说道:“讲的头头是道,看起来,火月道友雄心不小。”   火月平静说道:“事已至此,老夫若说不想坐上新宗掌门之位,怕是没有哪位道友会相信。只不过我与赤兄不同,掌宗策略也不一样,或许更能符合岭南大局。”   赤发轻蔑说道:“老夫可以保证,你是在痴人说梦。”   火月淡淡说道:“如能讲出大家所想,将来发挥些许作用的话,此战死在赤兄手下又何妨。”   赤发想了想,抬手说道:“既如此,老夫洗耳恭听。”   火月稍觉意外,沉默片刻后说道:“这时想起人心,为时晚矣。”   赤发平静说道:“你要攻心,老夫自要守心;能否守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你做过什么、想做什么,都将是徒劳。”   火月不解问道:“老夫不明白赤兄的意思。”   赤发认真说道:“虚灵门受创已成事实,今后必会改换策略。老夫允许你讲,讲的不对攻心无效,讲得对,老夫大可将其击杀后照样施行,纵一时不顺,与大局并无太多影响。”   火月望着他说道:“赤兄就这么有信心赢?”   赤发听后回头,朝双盟方向看了看,转回身望着火月,说道:“老夫有把握不输。”   火月微微一楞,问道:“赤兄何意?”   赤发冷笑回答道:“老夫的意思很简单,无论你做过什么、做得多隐秘多完美、隐藏多深,都需迈过老夫这一关才能掌控大局。”   火月挑眉说道:“然后?”   赤发笑了笑,笑容苦涩有些自嘲,很快又重新变得决然,说道:“老夫要你知道,无论你设计过什么手段,准备多么充分,只要老夫不惜死战,你就没有机会。”   火月叹息说道:“人人知道赤兄强于老夫,战事未开就说这样的话,不吉。”   赤发冷漠说道:“老夫从来不算聪明人,但不至于蠢到什么都看不透。废话不要再提,刚才你说有治宗策略想讲,到底还要不要说出来。”   火月说道:“如此说来,赤兄还是想赢的。”   这真是废话,赤发懒得回应。   火月忽然笑了笑,挥手释放出一道灵膜,将两人与外界隔离开,才说道:“东联河东,西进荒原。”   赤发大吃一惊,断喝道:“你与河东勾结!”   火月摆摆手,诚恳说道:“不要大惊小怪;赤兄只需抬头将目光看远些,自能明白老夫的意思。除此外老夫申明一点,新宗稳定之前,绝不可与河东商谈。”   听了这番话,赤发为之沉默下来;他认真看着火月的表情,半响才确认对方没有诓骗的意思,不禁倒吸一口寒气。   “你是想与……他们对抗?”   “不错。”   “就凭你……好大的胆子!”   “老夫胆略向来不小,凭的也不仅仅是我一人,赤兄不知实情而已。”   “放肆!难道你不明白,这样做,会给岭南带来灭顶之灾!”   “赤兄所图,难道不是一世为雄?”   “老夫……”   深深吸一口气,赤发厉声说道:“你要在老夫心里留下种子;哪怕死,你都要给岭南留下祸根,你,你……你到底是谁?!”   火月平静回答道:“老夫火月,水仙宗长老。”   赤发不知该说什么好。   火月诚恳说道:“实话告诉赤兄,这一战你没有机会赢。老夫之所以告诉你部分实情,是想虚灵门与老夫合作,如此,老夫才能留你性命。”   “……部分实情,呵呵,哈哈……”   大笑几声,默念几句,赤发神情渐渐沉寂,死死望着火月的眼睛说道:“你就不怕,老夫将刚才这些话说出去?”   火月淡淡说道:“谁会信你?”   赤发又一次陷入沉默。   低下头,赤发仿佛能够感受到身后无数道目光,个个带着忧虑,人人心思叵测。就连随他一同前来的虚灵门下众弟子也与之前变得不同,不少人眼中带着怀疑。   “你说的对,没有人会信我。”   赤发缓缓抬头,严肃说道:“既如此,老夫必须杀死你。”   火月轻轻叹息,认真说道:“既如此,老夫只好杀了你。”   言罢火起,火海如海,海中映月,月色中飘出三缕轻烟。 第950章 变变变,辨辨辨(一)   火海生月,月色并没有因为火焰显得灼热,依旧那么清冷干净,看着有些寂寞。   水仙宗三老资质根本各有不同,主修神通却一致,效果多少有些类似。水月夫人不提,铁月的那一战,天空灰月给他带来的帮助极大,反之给鬼撩带去的麻烦也是极大,不考虑那只蚂蚁作祟,堪称以弱胜强之典范。   火月老叟的月与铁月不同,汹涌火海自体内涌出,没有马上攻向对手,而是如波涛倒卷般对空反衬,四方火焰如朝拜一样拱护中央,徐徐托起一碗皎洁月色,正悬于当天。   月成,清冷辉光普照四周,战场外的人们眼前微暗,就好像天地被夺了颜色,普照万物的昊阳被月光提前取代,进入黑夜一样。   月展,拱卫火海平息、之后如潮水扑向前方,无论走到哪里,火海上方都有一片银辉相随……不,是银灰指引火海,无论对方逃向哪里,施展何种手段身法,火潮都能及时跟上,令其片刻不得喘息。   月照,没有人能够避开月亮的眼睛,月光所照为一片世界,一切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鬼、物、法皆受排斥,无时无刻不能感受到那股被推挤的感觉。   月开,三道轻烟飘渺于月下,似绸带缠绕出三个圈,明明飘渺灵动如仙,看着却好似三条吐信毒蛇,不知是何用途。   耳边似有千万道声音,不是神通,乍一听好似佛家诵经,细辨又像闲话家常,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声音;每道声音都带着不屑与愤怒,带着责骂与驱赶,厌憎与轻视……   那是来自火焰的声音,是这个独立世界的唾弃之声。   “滚,或者死。”   ……   战斗开始,赤发当然不会任由对方施法,但他没有坚持。   挥洒几道厉害神通,赤发很快发现这些手段对火月无效,阻止不了火海生月月追人;火月老叟的确隐藏了实力,要么就是这次闭关有了重大突破,与曾经见过的那个水仙长老截然不同。   心念电转,赤发很快做出决断,神情变得决然。   停下手,赤发趁火月忙于祭月生烟的时候盘膝坐倒,周围泛起鬼云护卫,自己则拿出一面战鼓,毫不犹豫咬破舌尖,朝战鼓上连喷三口血。   三口精血喷洒鼓面,如细雨入沙一样被吸收干净,冥冥中突闻一声闷雷般的嘶吼,给人感觉就像冥界打开了门,天外此时飞出魔头。   没有人听过那个声音,然而所有听到声音的人心里都会生出念头,那东西来自异界。   “以吾之血为祭,以吾之眼为引……”   赤发单手持鼓,另只手连续打出法决;他打的法决与常见不同,颜色血红,一个个好像某种活着的虫子,在空中扭曲折转翻腾不休,最后在一片丝丝声中扑向战鼓,一一融入其中。   法决、或者说那些虫子融入后,战鼓内嘶吼声越发响亮,耳边似有无数张大嘴不停开合,同时伴随着利爪交错声,口齿咀嚼声,鲜血喷溅声……   “以皇古子孙为媒……”   千万种声音交杂中,赤发声音陡然尖锐,满头红发顷刻之间变得雪白,脸上好似蒙上一层白霜。与之相反,那面战鼓好像吸饱了的水蛭一样渐渐膨胀,嘶吼声随之越来越近,似乎就响在人们的耳边。   “以烙神之器为导……”   雷鸣般的声音连续响起,天空似在摇晃,群山为之颤抖;与之相比,赤发此刻已不可闻,只见他挣扎着打出最后一道法决、念出最后几个字,抬手朝火月方向一指。   “烙神之器,那是烙神之器!”   “难怪他能与化神相斗……”   “别想了,伤人伤己对心智还有影响,赤发之所以无法破境恐怕与之有关。”   “这样的话,赤发本身实力会不会……”   “哼,再怎么也比你我强。”   “那个当然……呵呵,比三山呢?”   “吼!”   晴天之上打个霹雳,所有议论通通被打断,没说出来的话被砸回。世界出现一次瞬间黑暗、黑暗中伴有凄厉的风吹过,眼前再度大亮。   “嗬!”   战场中央,一只三角恶鬼傲然而立,身高足有百余丈,一手操刀一手提叉,满身狰狞气息、粗看绝不弱于化神。恶鬼身边,原本盘护在赤发周围的鬼云骤然翻腾,随着那道厉吼,群鬼纷纷拜服在地,嘶鸣声声显得惊恐但又透着兴奋,抑或是恭敬。   “这是罗、罗……罗刹?”   “绝不是真身,但……不要再说。”   虚灵门中有弟子尖叫,很快被周围的人喝止;无数惊慌目光注视下,三角恶鬼垂头朝周围巡望,发觉赤发萎顿在其身旁,鬼脸上顿时流露出厌憎与愤怒的神情。   “又是你,又是这个地方!你这个罪民,本尊说过,本尊讨厌这个地方!”   声音如雷霆般浩荡,恶鬼随手抓取一团鬼云塞进嘴里,连同赤发辛辛苦苦培育的鬼王一道通通吞下;随后它忽然皱了皱眉,神情有些厌恶,还有些疑惑。   “腌臜之地果然都是些腌臜之物,真让本尊恶心……奇怪,这里似有本尊熟悉的气息,还有干净香甜的灵物气息,这般纯粹,到底是什么……”   用力抽着鼻子,恶鬼朝四周打量寻找那道气息的源头,被它看到的人中不少因恐惧纷纷摔倒,竟连逃跑都难以做到。赤发距离恶鬼最近,心神受到的震动也最大,身形摇摇欲坠。   咬着牙,赤发说道:“三次出手,这是第二次,你必须遵守约定。”   恶鬼仍在寻找那道气息的源头,半响徒劳,渐渐连气息也消失无踪。有些懊恼有些疑惑,恶鬼摇了摇头,回过身望着赤发轻蔑说道:“破不了境,你敢再用一次,很快就会死掉。”   赤发冷冷说道:“杀了他,我愿意放弃第三次机会。”   恶鬼一愣,说道:“杀人就放弃,你可想好了?”   赤发毫不犹豫点头,抬起手指向火海中那个依然平静的老人。   “就是他,杀了他!”   “好,哈哈……”   恶鬼喜出望外,嘴里应着抬一步便跨到火月面前,举刀挥叉……脸上突然变了颜色。   “这是……”   “这是你的家。”   火月怜悯的目光望了赤发一眼,回身叹息,抬手虚抓一把,再朝恶鬼胸前一按。   “老夫等了你三百年,从今以后,你就留在这个世界帮助老夫,再也不要离开。”   三条影子凌空掠过,月下三道虚盘轻烟如灵蛇般飞起,无形无迹、轻车熟路钻进恶鬼胸口;火月连连打出法决,一道道玄奥灵光飞向火海周围,如砖块一样堆叠起来;火焰作出呼应,四周翻卷与法决融合起来并且竖立……好似在构筑一座雄城。   “这是紫……大胆……吼!”   恶鬼骤然嚎叫,声音凄厉且断断续续。它的身体剧烈颤抖,眼神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时而怒发冲冠,时而又温顺犹如羔羊;总体而言,此时的它分明在挣扎中抗拒着什么,但随着周围火海倒卷而归,恶鬼庞大的身躯渐渐被淹没,直到完全消失。   火焰彻底合拢,天空月色也已落下,倒扣着朝某个形体发展;火海周围一只只鼓包不停起伏,一声声雷鸣般的怒吼仍在爆响,吼声一如刚才那样森威严厉,但透着悲凉与无奈的意味。   “呵呵,再有百年,老夫方能大功告成。”   火月老叟心里默念着,张口将火海吸入体内,随笔飘身上千,单掌朝面色死灰、神情难以置信的赤发头顶拍下。   “老夫道法未成,若你愿与老夫合作,非但能够多活些年头,标榜史册也不是不可能;可惜……”   掌落血起,魂灭人亡,火月老叟长吁一口气,抬起头看向双盟所在。   “秦舵主,麻烦你。”   ……   赤发死了,火月赢了,周围人都傻了。   攻山的人忘了害怕,守山的人不知道欢呼,双盟的人忘了开口,就连此时观战的水仙众长老、慕容沛等核心人物也都浑浑噩噩,半响不知自己是清醒、还是身在梦中。   赤发就这么死了?那只恶鬼从何处来?什么修为,为何那般轻易被火月镇压……这个词不知是否合适,众人并未听到火月老叟的话,但凭直觉判断他并不打算杀掉它,或许是杀不了它。   可他为什么能把它收服,还显得那般轻松?   疑问成堆,除火月自己,没有人能够给出解释;以水月夫人为首,水仙宗长老望着空中那条骄傲的身影,不知为何觉得格外陌生。   “赢了?赢了!”   “对呵,咱们赢了!长老即将成为新宗掌门,新宗掌门啊!”   “快宣布,堂堂道盟,难道想反悔不成!”   不知从哪个角落响起第一声欢呼,很快连成了片,汇聚成浩荡洪流。数千水仙弟子们大声呼号,彼此欢庆拥抱在一起,不少人甚至痛哭起来;为了胜利,为了长老,也为了注定走向荣耀的未来。   “唉……”   水月夫人没有欢呼,低头默默想着心事;她知道,从这一刻起,火月已不再仅仅是水仙宗长老,而是岭南第一人。   “赤发已死,若无其它人挑战,本次比斗便将结束。”   万人呼喊中,秦焕冲终于站出来,准备宣布结果。   死的死退的退,按照规则,还有挑战资格的只有铁月与刘长老。   那当然是笑话……秦焕冲无精打采朝四周看了看,清咳两声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怏怏,高声宣告。   “恭喜火月道友,即刻成为新宗……”   “这么急着宣布,你在害怕什么?”   一声清喝不知从何处传来,一条身影不知从何时出现,劈头喝止了秦焕冲的话。   “瞎了眼的东西,他能做掌门?” 第951章 变变变,辨辨辨(二)   发觉“十三郎”“提前归来”,火月老叟表情瞬息七变。   初始因意料之中而微笑,听完第一句话时震惊,之后生出警惕,再由沉暗变为疑惑;十三郎喝骂秦焕冲之后,火月似乎明白了什么,眼里流露出恍然的神情,之后彻底转为平静,但有些许失望。   他眼中的十三郎变了摸样,白衣轻衫改为黑色劲装,面目相对普通,气质冷硬较以往增加几分跋扈,还透着几分沧桑意味。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将声音与说话的习惯刻意改换掉,听着让人觉得轻浮,或者说江湖气,也就是匪气。   看到这个人,人们第一印象觉得他是个野修,而非那种经过门院熏陶的大宗弟子。换言之,除火月叟等寥寥几人外,没有谁能将他与萧十三郎联系起来,更像个不讲理的战士?   “这是……有必要么?”   别人认不出,火月认得出;十三郎并未改变气息,火月曾与之交过手,今生今世都忘记不了。压住满肚子疑惑,火月叟丝毫没有因十三郎的话生气的意思,抱拳平静说道:“先生这么快赶回来,实为水仙宗之幸,不知童……”   十三郎头也不回说道:“我一直都在。”   火月叟再想说点什么,十三郎朝身后摆手,说道:“你先等会儿。”   火月叟不得不沉默下来,因为十三郎已朝秦焕冲发出第三声喝,劈头盖脑骂道:“你这个蠢货,你想死吗?”   秦焕冲瞠目结舌,被气到不知该说什么好。   必须承认的是,十三郎这次出场看起来鲁莽,但其表演很到位,非但赚足眼球,还一度把控了局势,令所有人不敢轻举妄动。他并未如何释放威压,表面看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元婴修士,这样的场面这么多人面前,能够让周围万人噤声,完全是因为那几句话,以及话语中自然流露的嚣张气焰。   不客气点讲,他就是在唬人。   嚣张能不能唬人,当然可以。人人都知道水仙宗多出一位大高手,修为极可能达到化神;再看到火月老叟的表现,人们越发坚定了这种看法。   至于他看起来只像一名普通元婴……人家自己乐意,你管得着么?   还有他对比斗与火月老叟的态度……人家自有原故,你管得着么?   在度过最初的震惊之后,周围人很快留意到战道双盟的表现,心里的疑惑更重,越发不敢轻易开口或是出头。面对这位突然蹦出来的大高手挑衅甚至羞辱,战盟那位脾气暴躁的霸天舵主如羔羊般温顺,像大海一样平静,俨然一副心知肚明摸样。至于秦焕冲……他的表情的确让人看不懂,好像担心又好像迷茫,意外同时又觉得愤怒,总之没有当场发作。   道盟怎会害怕区区化神?人们不明白。听完十三郎的三句责骂,不少人觉得那不像是羞辱,而是带着维护的训诫,就好像属下干了蠢事,上峰不得不做做颜面功夫、摆摆姿态一样。   万人聚集,大多是修行经年心如狡狐的老鬼,看着形势微妙马上把伸着的脖子收回来,抱准暂观其变的念头不肯吭声。当然也有愣头青骄纵之人存在,比如道盟人群内,有几名年轻执事开口喝骂;水仙宗弟子中有人为长老表达愤怒,反倒那些为攻山而来的人最安静,包括三山老人在内,没有一个人肯出面。   “大胆!”   “放肆!”   “闭嘴!”   十三郎一喝压住零散鼓噪,望着秦焕冲说道:“随随便便把掌门之位送出去,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更像了。周围不少人心中猜度着,暗想这肯定是道盟内的某个大能暗子,因来得匆忙连服饰都来不及更换。   这可能吗?管他呢!看下去不就知道。既然露面且这么嚣张跋扈,假如他没有足够凭持,今后、今天注定会寸步难行。   连秦焕冲都这么想,内心微凛压下怒火问道:“他是谁?你……阁下又是谁?”   十三郎轻蔑望着他,直到秦焕冲心里发毛才冷笑说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秦焕冲满面通红,气得险些当场蹦起来。   那边十三郎分辨着秦焕冲的表情,半响点头自语道:“原来是这样。嗯,你不知道更合理,那么也就是说,他们一定知道。”   “这样?那样?哪样啊你个混蛋!”秦焕冲无法再这样忍耐下去,内心怒骂,恶狠狠呼吸一口气。   “阁下……”   “我再想想,你先等会儿。”十三郎还在思索着什么,随意挥了挥手。   “……”   秦焕冲不明白,为何自己明明下定决心要问个清楚,但当对方说让等着,他就像合上闸的水龙一样乖乖听话,自然而然地闭了嘴。此时的他没有留意到,当十三郎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周围起码有三人因此变了脸色,垂着的双拳均为之握紧。   “次序,次序很重要。”   十三郎没留意、或不在意别人的神情举动,自语一声慢慢抬头,左右各看了看。   “两位,都出来吧。”   四方寂静,万人茫然,火月老叟神情微变,龙霸天身后之人神情微变,三山老人神情微变。   “不肯出来?哪有那么多便宜给你们捡呵!”   十三郎对着天空笑了笑,说道:“我数到三,不出来我马上就走,一二三……”   他喊得太快,人们尚未真正意识到发生什么就已经数到尾数,好在被呼唤的人反应快,三字出口便有回应。   “萧施主好修为,和尚佩服。”   “萧道友好缘法,老道不服。”   洪钟大吕之声起自东方,金光蕴满悲悯,闻之即生向佛意,待看到金光之内的景象……所有人齐齐打了个饱嗝。   大肚和尚盘踞云头,笑咪咪的眼笑嘻嘻的脸,笑呵呵的神情笑哈哈的嘴;因时刻都在笑,他的肚皮时刻颤动,颤动如棉被盖住脚趾。   和尚面前一口缸,隔如此远便可闻到清冽酒香,捧起来,喝一口,和尚朝十三郎做个敬酒的动作,呵呵笑着说:“随和尚去落日塔,和尚请你喝酒。”   “萧十三郎乃我破天观贵宾,岂能去那种无聊地方。”   罄竹之声入耳,所说的话哪有半点清新意?话语中,西山走来腌臜道士,破衣百结油光照眼,偏偏那张老脸看着极为干净,止不住便会生出亲近。   老道左手持拂尘,右手持着一只算盘,单手竟还能打个不停;其声如明珠滚落玉盘,叮叮当当清清脆脆,言辞粗鄙如市井屠夫。   噼啪一通连珠播算,算盘定格,道人注目哈哈一笑,抬头说道:“算定了,算定了,小友该随我去破天观,老道带你斗狗捉鸡焚香操琴,闲时杀杀人,忙来放放火,岂不愉悦乎?”   “罪过,罪过。”大肚和尚闻之连连唱佛,诵罢捧起酒缸鲸吞几口,怜悯说道:“施主若听了他的话,必入阿鼻地狱而无解脱,万万不可。”   冷笑声声如丝竹,老道甩手将拂尘缠在脖颈,双手在算盘上一通乱拨。   “老道不打诳语,你自己过来看一看,将星归位成缘破势,这是天意。”   “诳语是佛言,缘法亦为佛祖之道……”   “既然是道,当然归于道门;连你家佛祖都要修道,和尚岂可与我争?”   “和尚不争是非,只问天相;天相所指,萧施主必归我佛引渡。”   “天星珠盘在此,你敢与我谈天相?”   “有何谈不得,和尚知道……”   “你知道个屁!老道与你讲……”   洪钟如雷,丝竹若剑,声声句句字字皆含无上威严。数语片刻时光,万人听后万人迷惘,除寥寥几人外,余者只知道他们分别来自落日塔与破天观、两人都要带萧十三郎离去外,竟是一个多余的字都记不下。   这便够了。   落日塔、破天观,那是战道双盟、乃至仙灵殿都需要保持一定尊敬。   两大行走修持精深,出面出言即威慑全场,声威不可为不壮,气势不可谓不足,但……与萧十三郎这个名字相比,仍显有些不足。   “萧十三郎,道院萧十三郎!”   “他……他怎会来到这里,他不是在魔域,据说还……”   “嘘,想死么!”   喧闹声声,大肚和尚笑呵呵的脸庞流露一丝苦意,说了句:“清净难求,佛祖一定不欢喜。”   道士冷笑挑眉嘲骂,喝道:“佛祖心情我不管,老道真不喜欢……给我闭嘴!”   宛如眉心抵着剑,脖子上架着刀,森冽寒意破胸入腹,千万张嘴巴同时合拢。   清净了。   和尚欢喜佛颜绽开,道士紧随其后,先后说道。   “萧施主请跟和尚走?”   “先生该与老道同行?”   十三郎左看右看,笑着说:“两位藏了这么久,何不再等等?”   和尚道士齐齐摇头,说道:“施主召唤,不敢不来。”   十三郎说道:“不能不走?”   和尚道士齐齐点头。   十三郎说道:“当初,贵塔贵观都有人找过我……”   和尚抢先说道:“今日与那时不同。”   十三郎说道:“能否解释一下?”   和尚沉吟,道士之前犹豫觉得吃亏,抢着说:“真人想知道,先生在魔域做过什么。”   十三郎说道:“世外之地也会管这些?”   和尚摇头说道:“先生还去过血域。”   十三郎稍觉意外,片刻后说道:“很重要?”   道士罕见严肃起来,说道:“魔族若与上界连通,灵域必迎来灭顶之灾;世外之地什么事情都可以不管,唯独这一件……”   十三郎摆手说道:“唯独这一件,最不需要你们管。”   和尚道士疑惑不解。   “不瞒两位,刚才我还在想要不要与你们打一架,现在不用了。”十三郎似松了一口气,笑着说:“两位仔细看看,认不出来就算了,若能认得……”   言罢,十三郎张嘴吐出一道红芒,弹指送到和尚手中。   “两位留下来,帮我做件事。” 第952章 变变变,辨辨辨(三)   “这是,是是是它……”   “是它,就是它,一定是它!”   和尚金刚怒目,道士足颤手抖,哪里有兴趣听十三郎说些什么。顷刻之间,两人各自施展数种手段测试其真,结果当然泥牛入海,半点动静都没有。   这就够了。   除了传闻中的血鼎,沧浪星找不出一只法器能在他们两人手中毫无反应;因此,这就够了。   彼此交换目光,和尚道士抬起头,小心翼翼说道:“这就是乱舞城那只……”   亲见两人施法,十三郎内心微凛,脸上带笑说道:“这就是开启血域的信物:血鼎。”   道士竖指唇边,说道:“嘘,先生小声些。”   噗!周围无数人笑,笑声中伴着几道惊呼,但因笑众太多而被掩盖。和尚急忙忙将血鼎朝怀里收,嘴里道:“消息走漏恐拦不住,这可如何是好……咦?”   血鼎好像被绳子栓住一样飞离和尚的手,径直回到十三郎眼前,被他一口吞入。期间和尚连握法咒,道士一同帮忙留客,徒劳依旧。   “这是……认主!”僧道再度大惊失色,神情却不禁带上狂喜。   关于血鼎,灵修所知虽不如魔修多,但其基本规则人人皆知。它无法毁坏,不能祭炼,只能被动承受。最关键处在于,血域开启便是五十年,期间虽有极小可能出现进入之人提前回归,血鼎本身却绝不会如此。   没有人带着血鼎归来,绝对没有。就连魔王宫手里的那几只,也只能大致确定方位,而不是经哪个人认主之后一直相伴。   这是万年铁律,一切有资格了解血域血鼎人都知道、并且坚信的铁律;如此便意味着另外一件事,十三郎身怀血鼎提前归来,说明血域一定发生了重大变故,或将改写历史。   “所以不用再操心血域,两位可明白了。”   “施主的意思是,飞升通道已经打开?”和尚惊慌道士骇然,急忙追问。   “干吗非朝坏处想。”   十三郎轻轻叹息,回应道:“今后血域再也不会开启,世外之地的各位老人家们,可以彻底放下这桩心事。”   “……”   出家人应该四大皆空,此时此刻,和尚道士脸上哪有半点与空沾边的东西?两人四唇一个劲儿颤抖,两双眼睛不停地眨,最终换来一声小心到极致的追问。   “先生的话,当真?”   “当真。”   “肯定?”   “……”   在乎的东西越少,在意程度就越高;十三郎能够体会两人心情,嘲讽、但诚恳说道:“我知道你们一定在魔域藏着奸细,根本不可能撒谎。”   话不中听,但他讲的是实情;灵域魔域相斗这么多年,假如连这种事情都无法做到,活该被对方灭根去种。无论从理论上推测,还是由得失上判断,十三郎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胡说八道。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十三郎只图眼前骗过一时,之后远走再不要在灵域出现。   心念电转,和尚道士诺诺应付着,确认此事没有纰漏也不可能出现纰漏,先后抬头。两人彼此对望,目光深情款款,忽哈地一声大笑,狂笑。   “哈……”剑鸣声声,周围山山水水齐被惊动。   “呵……”和尚相对含蓄,胖大肚皮上下翻飞,似连面孔都遮掩起来。   “忧心忧国,当真高人风骨。”   一僧一道喜极欲泣,一名俗人偷偷嘲讽。自打见过涅祖,十三郎对很多事情的态度都发生了变化;就那飞升通道来说,初闻时他一心将其摧毁,后经诸多变故,及进入血域之后的种种经历,十三郎越来越觉得生命脆弱,不能不生出登高望远的感觉。   沧浪星,对生活修行在其中的所有人来讲就是整个世界,然就十三郎而言,虽然他目前仍滞留在这里,视线却已经实实在在不受牵绊,看到更加高远的星空。打个比方的话,十三郎看着这一僧一道为家园庆幸,就好像看到一窝蚂蚁浴血奋战,最终将来犯的那只蛤蟆撵走,心里虽也会有所触动,但,总显得不够真实。   “恨不得抱头痛哭一场,至于么。”心里忍不住要嘀咕,十三郎好意提醒道:“两位不要忘了,这是我的功劳。”   “……”四周人们有些无语,暗想讨功如此明目张胆,萧十三出口不凡。   和尚道士不这么看。两人停下笑,转过身,大肚和尚艰难施礼,说道:“十三先生造化于世,不凡自此恭随左右,聆听教诲。”   道士的话与之几乎一样,紧跟着说道:“十三先生万世功勋,污道人日后徒步身侧,静候真人真示。”   十三郎微微色变,问道:“你们要跟着我?”   僧道一起点头。   十三郎大怒,说道:“监视我?”   两人摇头,回答道:“万万不敢。”   十三郎想着,问道:“是不是我的名声太糟糕,你们保护我怕被别人杀掉?”   两人摇头,之后又点头,和尚说道:“误解先生之人甚多,如真有人胆敢冒犯,和尚绝不坐视。”   这是屁话,谁敢当着僧道两人的面杀十三郎?   十三郎冷笑说道:“是你们不放心,等家里大和尚老道士出头才敢甩手?”   和尚道士齐齐唱诺,坦然默认。   ……   身边凭空多出两双眼睛,十三郎愤怒说道:“两位为何不再坚持带我走?”   和尚想了想,苦笑说道:“先生神通广大,道士一旁捣乱,和尚带不走先生。”   道士反唇相讥,喝骂道:“酒肉和尚若不生事,先生早已随我上路……先生莫怪,我说的是实情。”   实情么,或许吧。   十三郎细细琢磨两人话里的味道,渐有所悟。   没拿出血鼎之前,僧道两人非带十三郎走不可,极有可能因此联手。拿出血鼎后,两人仍想带他走,但已不像之前那样急迫,同时害怕生出意外。   十三先生性情狠倔,实力不知深浅,万一动手弄出个三长两短……之前或许没什么,现在万万不行。这样一来,和尚道士彼此间掩盖的矛盾也随之爆发,难以调和。   他们谁都没本事一打二,只好退而求其次,紧跟十三郎身边等候消息。不得不说两人天资聪慧,应变也是极其神速,这般“复杂”的局面这么快想到解决办法,异常默契。   十三郎愤懑说道:“要跟到什么时候?”   和尚坦然回答道:“和尚即刻便传讯,一旦活佛降下法旨,无不遵从。”   不用问,道士成了应声虫,唯一区别是活佛变成真人,都不怎么讨喜。   十三郎想了想,问道:“两位跟着我,不会限制我的行动吧?”   两人立即摇头。   十三郎又问道:“那要是我让你们做什么?”   和尚谨慎说道:“比如?”   十三郎说道:“杀人放火行不行?”   和尚笑眉顿紧,苦涩说道:“罪过,罪过……施主要杀什么人?”   十三郎板起脸,严肃说道:“影响天下和平的人。”   和尚神情更苦,回头望着道士说道:“老道以为,此言可信否?”   道士二话不说抓起算盘一通扒拉,认真回答道:“不是太可信,贫道以为先生杀戮奇重……”   “别以为了,我会让你们看到。”   十三郎实在没精神再这样闹下去,抬手做个“请闭嘴”的手势,说道:“杀人的时候,我不会试图甩开你们,这样够了没有?”   两人欣慰展颜,和尚依旧是那个笑面和尚,道士仍是那个邋遢道士,大赞十三郎怀佛心明真义,实实顾全大局。   赞罢,污道士望着十三郎,犹豫再三问道:“贫道还有一条疑问……先生体质特殊,可这里是灵域,为何不换一换法力……”   和尚旁边点头,劝慰口吻说道:“先生现在这样,容易让人误会。”   十三郎目光微闪,老实回答道:“血鼎是魔器,认了主、但还不是太安稳。”   半真半假的话,僧道根本无法分辨。血鼎是魔器是没错,魔修法力对其有温养效果也没错,包括厌灵蚁等一切对灵气不太适应的东西,如今都放在魔族分身这边。换言之,十三郎不是担心血鼎因为灵力生乱,而是根本就换不过来。这还意味着另外一件事,十三郎魔族分身虽然是化神,但其战力同样会受到灵域规则压制,需要打一个大大的折扣。   十三郎认真说道:“你们放心,它在我体内,只要不随意动用法力就没事。”   僧道彼此看了看,神情均有些担忧。   明摆着的威胁。血域之事没有得到验证之前,血鼎无论如何也不能出事;十三郎说得一本正经,僧道不能不考虑他若因为什么事情动起手来……会是什么效果。   假如十三郎不能动手,两人岂不是再也不能逼迫他?假如十三郎不能动手、可他偏偏需要动手、或主动要动手怎么办,谁为其代劳?   信则受制,不信……那是血鼎啊!   “忘了告诉两位,这只血鼎其实不是一个。它由四只血鼎融合而来,所以不太稳当。”   “四,四四四只融合……”   道士的声音再无清亮感觉,听着像一只割去半边喉咙的鸡;旁边和尚噗的喷出一口酒水,心中默默哀叹:“完了,不信也得信。”   “等会儿和你们慢说,将来会验证的。”   十三郎笑了笑,忽将神色一收说道:“现在轮到我来问问题,请两位务必、一定、千万不要骗我。”   如此郑重其事,僧道有些紧张,忙竖起耳朵。   十三郎神情有些冷,一字字问道:“是谁告诉你们,我就是我?” 第953章 变变变,辨辨辨(四)   “两位是明白人,无论是谁、用什么方式告诉你们说我在这里,他都不是为了让我接受教育重新做人,而是想害死我。”   搜魂所得不多但非毫无所获,十三郎知道鬼煞是玄灵子爱将,还知道这件事与一个叫乐洪涛的人有些关联。   这不够,远远不够。   鬼煞灵魔异体,在道盟连个正式身份都没有,是任何大组织都会豢养、专门干“脏活”、随时可以抛弃的那类人;指望他来指证什么,无异于痴人说梦。   关于乐洪涛,十三郎由贾克等口中得知其身份,同样无法因此确定什么。所谓有些关联,实际上来自鬼煞的判断,而非实实在在的画面;事实上有画面也没用,十三郎与乐洪涛无冤无仇,根本不相信他是主谋。   不足千年修至化神,寻常人认为是天才,然对十三郎来讲,乐洪涛远不够资格让他觉得那就是“最后的那个人”,或者组织。此外还有一条,何问贤接受一名身着道院服饰的人指派,鬼煞的记忆中却没有任何线索能与道院联系起来。   一切迹象均表明,此事远远没到揭牌撕脸的时候,十三郎若不想只图泄愤、而是要找出指向自己、或者道院的那支箭,任重而道远。   本尊外出迎接,分身隐匿静观其变,十三郎亲眼目睹了这场比斗全程,目的是从结果倒推回去。按正常思路,十三郎离开水仙宗,意味着干扰并宗之事的外因被消除,会继续按照原有轨迹发展。   这是一种以牺牲换取真相的做法,不够英雄,但通常会有效。   看着看着,十三郎发现事情与推断的不一样,有几处关键怎么都难以说通,最后结果也很意外。   他因此有些不安。   十三郎渐渐意识到,起自岭南的这场是非恐远远超出想象,不仅有倾轧,或许还有颠覆。   对手强大到可以不当他是对手,十三郎成长虽然迅速,但对诸如双盟、道院这种组织来说,螳臂挡车不足以形其弱,蜉蝣撼树才是真实写照。此外最最要紧的一条,如今的十三先生可不是当年那个灵域英雄,而是被不少人私下看成叛贼,只不过没有、也不便公开。   声名狼藉面对灵域领袖,十三郎感到不安,但……也仅仅是不安罢了。   “我不管你们多难做,不管你们认为给出消息的人多么无辜,背后势力多大;总而言之,这件事情,我不会接受任何含糊答案。”   十三郎关注过很多人,包括秦焕冲;他察觉到不凡与污道人的踪迹,最终出面并且唤出他们两个,以免被人做了螳螂后的那只黄雀。   或许黄雀之后还有猎人,无所谓;不管有没有,十三郎没有横扫天下的本事,需确保自己不第一个动手。   现在情况有所不同,“轻松”化解一大隐忧,还凭空得到两大帮手、两大背景,十三郎颇有些意气风发。   “传递消息的人利用两位,目的在于对付我;我不要你们帮我追根究底,只要告诉我是谁。告诉我,咱们之前什么事情都好谈。”   或许因为当初与苦面僧有过合作,反之四目老人是他走出世界时第一名刀下鬼,十三郎直觉认为与和尚打交道更靠谱,因此牢牢盯住不凡和尚的眼睛。   “我需要一个名字,一个直接、确切、可以追查的名字。”   ……   和尚说道:“沧浪历史不可究查,何时诞生妖何时有人均无可知,修家从什么时候出现,宗门出自哪个年代,又是怎么形成当世格局,这些都已没办法考证。”   道士说道:“宗门不谈,三大世外之地中,上古世家秉持守护,落日塔苦思超脱,破天观一心钻研问天之道,看似不同,本质都是为了人族大兴。”   责问当头,僧道未回应也没有急着辩解,反给十三郎讲起历史。   和尚眉目庄严,缓缓说道:“世事变迁,宗阀兴而又灭,衰而又盛,反复历时不知多少年、多少代;期间曾有无数次临大祸,遇大劫,行偏路,遇邪障的时候;世外之地长远相伴,偶开慧眼,总能把轨迹搬转回来;不敢说挽狂澜扶天厦,至少算得上几分框护。”   道士紧随其后,肃容说道:“先生可知道,三家凭的是什么?”   十三郎答不出,但能猜到其用意,说道:“这是要教训我。”   和尚合十,道士稽首,均道一声不敢。   和尚说道:“世外子弟,做便必做,不做便一定不做;施主可以不信和尚,和尚不管阴谋算计,不在乎是否被人利用,只问要做的事情本身。”   道士说到:“和尚找先生,道士找先生,是因为我们要找先生。灵魔两域,各宗各门各地各家都知道此事,都会通报消息,真假虚实由我等自己判断。”   敢不敢只是嘴上话,两人说了这么多,表达的意思无非两点:世外之地不涉恩仇,只要那件事情是他们要做的,被人利用也甘之如饴。再就是谁都可能通报消息,也可能没人通报,只是他们自己猜出来;不管有没有,这件事僧道两人扛下了,不希望十三郎顺着这条线索追查。   两人最后说道:“人无信不立,宗无信难存,世外之地享万古尊严,凭的便是一个信字。”   和尚慈悲,道士庄严,所说的话大义凛然,只可惜用错了场所与对象,结果只能对牛弹琴。十三郎一直耐心听着,越听越有趣越觉得有意思,神情也越来越不严肃,直到最后“噗”地笑出来。   “是不敢吧?”   僧道不知其所谓。   “那人身份了不得,所以……”   十三郎接下去说道:“担心事情闹大,不敢说?”   僧道两人无奈叹息,神色唏嘘多有失望,大约是在感慨孺子愚昧,难与之论道说理。   十三郎说道:“两位今后与我相处的时间还多,今天不与我说,恐怕会有麻烦。”   以往,十三郎很少刻意强调决心,纵有也只说一次,之后便付诸行动。今天他这样做了,反复解释、游说、甚至威胁,为的不是吓唬对方,而是一些微妙猜忌。   结果让人失望,十三郎没能“吓倒”两位高人,挑拨反给对方一次“宣讲世外之地风骨”的机会,着实赚了不少“红尘印象分”。   吓不吓不得住只在心里,大庭广众这样对两位来自世外之地的大能说话,本身便证明了很多事。此时此刻,山宗周围一片安静,没有哪个人敢表露不耐,更不敢随意插嘴。   十三郎忽然收敛神情,说道:“我有些话想私下里讲,或许能让两位改变主意。”   僧道不以为然。   十三郎一本正经,踏前几步,挥手施法将三人从世界中隔离,后认真说了几句。   僧道明显一愣。   十三郎再度开口,似在解释什么。   僧道神情均有变化,先后开口追问。   十三郎苦笑,又说了两句。   僧道更加紧张,追问得也更急。   十三郎再说……   僧道又问……   周围万人迷惑、紧张、好奇、担心、猜测……注视中,三人唇舌连动,秘密交谈了约有十来句,僧道两人似乎弄清了自己想知道的事,各自郑重施礼……之后十三郎皱眉问了句什么,道人答了两句,十三郎闻之……神情突然大变!   “是他?”   屏障破了,十三郎的声音因震惊透着几丝愤怒,压抑不住有些颤抖。   “两位会不会弄错了,那可是道盟的……怎么可能是他?”   “就是他……嗯?”僧道恍惚随后意识到什么,相对苦笑。   “施主……”   “先生……”   “糟了!”十三郎手忙脚乱连连施法掐诀封印补屏,好一番热情洋溢。   他太震惊了,太愤怒,也太紧张,而且他是魔修受到灵气压制……他连最基本的隔音屏障都弄不好。   “不好意思,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实在不相信会是他,两位能不能详细点说,以正视听?”   “……”   表演拙劣而且卖力,十三郎偷空朝僧道眨眼,生怕他们看不出自己在演戏,生怕周围人看不出自己暗示。僧道两人面面相觑,哭笑不得,但又无可奈何。   “罢了罢了,先生忙正经事吧。”   不是不想解释,问题是没法解释。他们所说的他与十三郎所说的他不是一码事,都不是能够在这样的场合谈论的对象。两人刚刚才宣扬过,世外之地的弟子们做事只问该不该做,从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又怎么会辩解?   小把戏,用得好就是好把戏。   望着周围一张张恍然大悟的脸,再望着对面那张小人得志的脸,那双狡诈的眼,僧道好生厌恶。他们知道这是十三郎故意报复,之前警告过的“麻烦”已经到来。   问题是,这才刚开始。   “今后要与他朝夕相伴?”两人彼此对望,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多谢两位体谅。”   十三郎如蒙大赦,抱拳转身,朝周围说道:“说了会儿闲话,有劳诸位久等;不过,能把这件事情弄个明白,也算值得对不对?”   周围人人瞠目,不少人竟然频频点头,甚至还回着话。   “是啊是啊,值了……”   “呵呵……”   十三郎自己都忍不住笑出来,转过身重新看着秦焕冲,问道:“你呢,明不明白?”   秦焕冲的表情比黄连还苦,回答道:“本……我不敢明白。” 第954章 变变变,辨辨辨(五)   “你很聪明,只是不够机灵。”   不敢明白,一句话说透小人物的悲哀,换来十三郎诚心赞美,加一句嘲讽。   “你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对不对?”   “……先生凭什么这样说?”   “没有道盟许可,岭南怎么敢并宗?即是道盟授意,掌门之位怎么跑得了?连这点事情都出意外,道盟还配主持大局?”   三问声声,并非只有十三郎想得到,但只有他敢当做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换成刚才,秦焕冲势必严词训诫,此时的他浑身被恐惧围绕,脊梁骨阵阵发寒、像在抽筋,竭力方能维持身形不倒。   “……是,不是,是……”   能在岭南这种祸乱地方担任舵主,秦焕冲的本事毋庸置疑;这种本事不是指战斗,而是把握上意、左右逢源,在数不清的势力之间周旋的能力。   道盟监护天下,首要在于一个稳字,假如不是上峰有允,岭南怎会乱成这副摸样。并宗之事本为默许、甚至纵容,秦焕冲自忖揣度清楚,方敢方能在这团浑水中大捞肥鱼,着实得了不少好处。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刚才。   所有人都知道水仙宗出现一名高手,秦焕冲事先知道他会被调开,现在看来显然没有成功。   没成功也没什么,大不了并宗之事不成,动不了他一根汗毛。对秦焕冲而言,水仙宗算什么,虚灵门又算什么,并宗又算得了什么?包括水仙宗出现莫名大能,萧十三郎突然现身,甚至连世外之地先后出现,他都不在乎。秦焕冲很清楚,只要道盟不出问题,只要自己对上面的心意不要弄错,无论外面风多大,雨多狂,都能安然无恙。   没有人敢公然对抗道盟,世外之地也不能,秦焕冲对此把握得极准;然而就在刚才,他从十三郎的话里、一僧一道的话里听出许多别人听不懂的意思,一颗心顿时坠入谷底。   那名高手是萧十三郎,这让秦焕冲真正感到不安;不是因为害怕这位叛贼英雄,而是因为他不知道。   火月叟显然是知道的,世外之地一僧一道也知道,只是不肯说出来;秦焕冲偷眼看着龙霸天,发觉他神情并无多少变化,内心越发惶恐。   对别人是意外,站在他的角度,很快便领悟到许多深层意味。正如十三郎所讲的那样,秦舵主早知道火月将成为新宗掌门,可如今别人都知道、早就知道的事情,作为主证者的他、看似地位最高最重要的他,竟然毫无所知!   长于把握上心,俗点的说法,秦焕冲政治触角极其敏锐。秦舵主明白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只是不敢不能相信。他不相信道盟会出现这种问题,竟有人试图、且已成功干扰了道盟政令,出现两种声音。更可怕的是,这件事还牵扯到道院,或许还有战盟的影子。   这是大乱!   这是内乱!   ……   “难怪没有高人监督,对呵,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完全交给我?”   小人物的可悲之处在于,无论他们多么忠心、小心、尽心、慎心,有时都不免会被抛弃。本该知道的事情不知道,不该承担的东西却落在头上,往往是末日即将到来的直接标志。   许多战斗不是以胜与败结束,而是由妥协终止;似道盟这样庞大的组织,很难想象若出现分裂会有多可怕。然而事实明摆着,秦焕冲无意中卷入到一场他没有资格站队的争斗中,且处身于双方角力的最前沿。   “我的个天……”   元婴中期修士,放在江湖,那也是能够呼风唤雨的存在;但在道盟,他就像一只养在笼子里观赏的小鸟,哪天叫声不够清亮、或赶上主人心情不好,随时有可能被拔掉羽毛炖成汤,或许还不如。   别人死光不要紧,自己的命不能不珍惜,至于尊严什么的,大可以后慢慢弥补。   心里想着,早先十三郎的痛骂变得不那么刺耳;忍之又忍,想之又想,秦焕冲轻咳两声,秉正容颜微笑说道:“事情尚无定论,先生若有内情揭示,本舵主,呵呵,秦某洗耳恭听。”   十三郎换一副脸色,抱拳说道:“秦舵主才是明查秋毫,嗯……你先等等。”   又是等?周围针刺般的目光千万道,秦焕冲很想大骂三声,脸上笑容半分不减,说道:“先生请。”   请什么?他根本不知道。好在十三郎下一个举动再度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走,秦舵主方长吁一口气,心中暗暗发誓。   “不管是谁搞鬼,不要被我知道你是谁……狗杂种!”   ……   这边赌咒不休,那边十三郎转向战盟,朝龙霸天笑了笑,说道:“逍遥王没来?”   一石击破千重浪,周围哄的一声,喧嚣四起。   “逍遥王?他说的是谁?”   “废话,还能是谁。”   “可……不是听说龙舵主吃了亏,怎么又扯上逍遥王……”   “闭嘴吧,看着就好。”   识趣的人到底站多数,很快,周围重新变得安静,人们的目光如同被指挥棒牵引一样集体转向,投注到龙霸天身上。   “要乱大家一起乱,战盟不要想置身事外,越乱越好,乱个痛快。”   心里转着念头脸上带着笑,十三郎丝毫不在乎这番话会带来怎样的波澜,幽幽说道:“逍遥王不来,这件事不好处理。”   又是糊弄,谁知道,谁确认?   “王驾坐镇外域,暂时回不来。”   答话的不是龙霸天,其身后跨步走出一人,一把扯掉身上披风,一步踩散所有目光。   那是一个女人,长眉细目峰鼻薄唇、全身火红劲装、火辣辣风烈烈,视之便觉双目生疼的女人。   与道盟比肩万年,战盟高人无数,底蕴深厚不可想象。岭南发生大事,龙霸天受辱而归,战盟有高手隐匿而来不稀奇,但是这个女人……   “难道是她?”   “就是她!”   喧嚣再起,声音多带着惧意;很显然,这个女人很有名。   不仅有名,女人的实力也很强,她的强悍写在脸上,写在眉心那颗紫色星痕之中。   武尊标志,堪比化神的存在。   “逍遥王传讯,这件事情由我全权处置。”   交代逍遥王是礼节,礼节过后便是本性,女人讲话时,给人感觉就像一把火扑面烧过来,其中或还有刀伐之声。   “常听说十三先生法体双修灵魔齐聚心智高绝战力非凡,今日一见,果然好大的威风……”   “等等。”   挑衅的目光挑衅的姿态,挑衅的声音挑衅的话,十三郎没有心思纠结此怨从何而来,叫停后说道:“你是谁?是不是想替龙霸天的侄孙报仇?”   女子微怒说道:“你连我都不认识?不认识就罢了,难道连听都没有听过?龙霸天的侄孙是谁?他怎么了?本尊为何要替他报仇?你到底……”   “等等!”   漂亮的女人很常见,漂亮又剽悍的女人很不常见,漂亮、剽悍、实力强大的女人很少见;前三条全部具备、偏偏是个混不吝的女人几乎见不到,且最好是不见。   战士不像修士那样有法力波动,威压也与修士不同;之前十三郎真没有留意到这群人里面藏着一位大高手,不然或许根本不会开口。此时他留意到龙霸天的表情,很快从其苦哈哈如老鼠伴猫的一样的表情里分辨出许多,明智地选择退避。   逍遥王会把这件事交给她?十三郎深表怀疑但已无心深究,说道:“不报仇就算了,我还有事,忙你的去吧。”   女子说道:“我不忙,我来这儿就是要找你……”   十三郎挑眉说道:“来找我?你也知道我是谁?”   女子大笑,说道:“哈!当我傻的吗,刚刚那个和尚说了,道士也说了,你也认了,你不就是萧十三郎?”   “你不傻,是我傻。”十三郎内心自嘲,暗想就这也能修炼到武尊,当真老天开眼……他说道:“你别找我了,我打不过你,也没你聪明,更不如你机智,赶紧回去吧。”   女子大怒说道:“胡说八道!你没我聪明我当然知道,可是没打过怎么知道,咦!你怎么知道我找你做什么?看来你也挺聪明啊!哎你别想走!”   “我有事情要办,你……先等等总可以吧。”   “好……不行,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你……谁?”   “我是火玲珑逍遥,记清楚了,火是火焰的火,玲珑是玲珑的玲珑,逍遥就是逍遥王的逍遥,这个名字……”   “这名字很好,真的好……”   十三郎想了想,忽然道:“一个时辰不说话,我以这个名字做首诗送给你。”   “好!”应该是本能,火玲珑毫不犹豫大叫,神情中的欢喜丝毫做不得假。   “你还会做诗,看来是比我聪明一点;对了你做过什么诗?这么好的名字可不能糟践了,你……”   “开始计时。”   “……”火玲珑一巴掌捂住自己的嘴,想想觉得不放心,再加上另一只。   “……”龙霸天吼吼喘着气,被火玲珑拿眼一瞪,赶紧用两只手捂住嘴。周围竟还有人跟着学,纷纷效仿。   秀才遇兵莫讲理,碰着火玲珑这样的人,一件小事可以成为朋友,也可以瞬间变成仇敌。纵以十三郎之狡诈机谋,若不能找准其痒处,怕也是无用。   “逍遥王也许是觉得,派她来才是明智做法……”   诗不诗的放到一边,能够让这位彪悍大姐暂时消停,着实值得庆幸。思绪拉回,十三郎转过身回过头,目光再度看向火月叟。   “周边干净了,揭底牌的时候也到了,你可真能忍……”   火月叟表情无辜,未来得及表示疑惑,十三郎再次开口。   “我该叫你老四,还是老五?” 第955章 变变变,辨辨辨(六)   老四?老五?   周围近万人,九成九一头雾水,仅极少数若有所思,若有所悟,神情随之渐渐改变,望着火月叟的目光顿时变得陌生,满是警惕意味。   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种称呼,若非表达亲昵,就一定是讥讽。十三郎的表情无论如何与亲昵沾不上边,于是人们明白,老四老五都不是好东西。   火月叟平静说道:“老夫不明白先生的话。”   十三郎嘲讽说道:“我的意思是,谁都可以成为新宗掌门,唯独你不行。”   火月叟坦然说道:“老夫无愧天地,无愧师尊,无愧本心,为何做不得?”   十三郎哈的一声笑,说道:“为什么没有父母?呃明白了,你们那家子不能提父母,因为提不起。”   火月叟稍稍皱眉。   十三郎忽又变了脸色,诚恳说道:“我相信你的话。”   火月叟微微挑眉。   十三郎说道:“无愧是真的。你一心想要天下大乱,为此谋划数百年,不惜同宗、姑且算同宗之人死光死绝;但与他们两位一样,你做了自以为必须做的事情,当然不会觉得羞愧。”   僧道两人干脆低头,念佛的念佛诵经的诵经,只当没听见十三郎的话。   话声刺耳,言辞诛心周围不少人、尤其水仙宗弟子,脸上多有些愤怒。   十几家宗门打上家门,水仙宗险些被灭门,七大长老奋力死战,一死两伤至今不知情形如何;最后,所有人敬重的大长老出面力挽狂澜,非但击杀强敌,还将新宗掌门之位生生夺了过来。大悲大喜,大喜又大悲再大喜,这时突然有人跳出来朝大长老身上泼污水,岂能不让人悲伤,并为之愤慨。   “胡说八道!他在胡说八道!”   总有人胆子大,总有人耐不住怒火吼出声来,一人带头便有人呼应,声音渐渐连成了片。顷刻间,唇刀舌剑密如骤雨,均指向十三郎一人。   “大长老怎会是那种人,萧十三郎已是叛贼,凭什么这么说!”   “是不是叛贼都不要紧,道院学子了不起么?道院什么时候可以干涉宗门事务?”   假如话语可以杀人,十三郎怕已死了无数次;数千弟子牢牢盯住十三郎,呼吸粗重,仿佛要用目光将其分尸。若不是几大长老、包括慕容沛等主掌事务的人尚未开口,群情早已汹涌。   十三郎无视周围,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早慌了,拼命装作镇定是因为没办法,一来跑不掉,再则费这么多年心血即将有成,你也舍不得跑。”   火月叟依旧平静,说道:“先生说的都是废话,老夫是善还是恶,是勇还是弱,与担任掌门一事无关。”   十三郎淡淡说道:“善恶怯勇的确与能否担任掌门无关,身份有。你是山君弟子,注定不能挑栋人族。”   话未落音,周围轰的一声,瞬间炸了锅。   “他说什么?长老是山君弟子?简直血口喷人!”   “萧十三郎背叛灵族,不许他干涉水仙事务!”   “滚!今日新宗合并,让他滚!”   呼喝声声,响应的人越来越多,天空火月叟神情淡漠,望着十三郎的目光有些怜悯。   抬手做一个下压的手势,火月叟说道:“先生认为抓住了老夫的把柄,何不当众讲出来,由全体岭南道友评判?”   十三郎认真点头,说道:“我会的。”   声音略顿,十三郎说道:“我会让你知道,你犯的错多到数都数不清。”   ……   十三郎说道:“年前突袭之后,我命慕容沛调来卷宗,仔细查阅过往百年水仙宗发生过的大小事务,发现诸多可疑。”   他说道:“水仙七老各有传承,彼此虽然和睦,终难免会有亲疏之分。这不算什么,但与另一件事情联系起来,看着就有些怪。”   十三郎说道:“闭关之前,你留讯告知铁月水月,说是你随时有可能突破大限,着他们小心守卫,一为安全,也为了分享机缘。”   化神修士一旦破镜,天地大开精元被引动,更重要的是法则异象,附近的人静心领悟,获能得到不少好处。当然这对破镜修士会有些影响,但不像元婴时那么大,化神天兆就像天劫一样只认一人,区别在于破镜可以被外力打断,天劫万万没有可能。   十三郎说道:“自你闭关后,亲传弟子多数守护宗门少有外出;突袭结果,其余六系皆有不同程度死伤,其中以铁月那一系最惨重。”   “突袭发生时,你的洞府周围常有异香,闻者神清意爽如浴甘霖;有此征兆,铁月两人以为你或许抵达破境关口,越发不敢轻动。”   十三郎说道:“再后来,四面八方噩耗接连传来,铁月门下弟子一个接一个被杀,连两名派出的长老也都先后负伤。愤怒难耐之下,铁月担心对方直接攻打山门影响你突破,这才冒险杀出,将事态遏止。”   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事情,十三郎没有添加过任何推测判断,所以不可能有假。火月叟一直静静听着,此时微讽说道:“先生的意思是,老夫从那时起就开始排挤各位师弟……何等荒谬。”   十三郎坦然说道:“你说的对。假如不是从结果倒推回去,的确很荒谬。但不要觉得这是刻意针对你,期间我对其它人的调查丝毫不比你少,各自都有疑点。”   火月叟淡淡说道:“这么说,先生还有后文。”   十三郎点头,说道:“当然。”   ……   稍顿,十三郎说道:“来时我说过,水仙宗内必有内奸,可还记得?”   火月叟回答道:“老夫记得。”   十三郎说道:“只有你们几个知道我的身份,如今既然传了出去,内奸就在你们几个中间。”   火月叟神情不变,说道:“虽有可能是别人猜到,但……先生的话有道理,此事需认真追查。”   十三郎说道:“追查个什么,只可能是你。”   周围人齐齐一愣,火月目光宁静,神情越发讥讽。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是不是以为我不敢说?”   火月神情微变。   十三郎说道:“若不是我出手,刘长老、铁月、水月皆已身亡;死无对证,正是你想要的结果。”   唰!周围再掀哗然。   不光水仙宗弟子为之愤慨,连周围攻山之人也都喝叱声声,矛头全部指向十三郎一人。   “干涉比斗,大胆!”   “萧十三郎,竟敢挑衅双盟!”   “何止挑衅双盟,他在挑衅岭南千千万万修道之人,罪不可赦。”   四周乱哄哄一片,真正主事应该说话的人反保持沉默。秦焕冲的脸比茄子还苦,死死咬牙,无论如何不肯也不敢开腔。战盟那边,龙霸天退居二线落得清闲,火玲珑心里惦记着以自己名字起头的诗,面孔憋到通红。   山上,慕容沛默默望着空中,神情落寞满是无助。直觉告诉他,十三郎绝不会无的放矢,自己最最敬爱的师尊此时越安详,稍后便越是凄凉。   火月叟仍是那副表情,目光比刚才更加平静。   “这依旧是从结果倒推原因,如何能让人信服?再则说,即便如你所讲又如何?与老夫身份没有半点关联。”   轻轻叹息,火月说道:“老夫佩服先生自承己非的勇气,眼下这般形势……”   十三郎望着他笑着说:“眼下怎样,你咬我?”   火月面色微沉,说道:“岭南自古多壮士,先生不要以为我等可欺。”   “吓!”   十三郎大惊失色,头也不回随手指着僧道两人,说道:“麻烦你,麻烦想生事的人,杀掉他们两个先。”   “……”   千万道愤怒目光瞬间转向,和尚低头念佛,道士苦笑声声,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好在十三郎还不是太过分,轻轻一句话将所有人视线再度拉走,两人方能稍稍轻松些。   “万人拥戴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得意?”   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十三郎望着火月说道:“得意过了,享受过了,是该让你感觉到痛的时候。”   ……   “我让慕容给讲解岭南局势,发现虚灵门与水仙宗之间的关系并非一开始就这么糟糕。真正产生质变的时间是三百年前,也就是赤发掌权,你在宗内成为第一长老的那个时候。”   “这也许是巧合,也许不是。我不能把你抓起来审问,也不能杀上门去问赤发,于是用了最笨的法子:等。”   “等的时候不能白等,我查到,被铁月生擒的那几名修士,此前都有过来水仙宗拜门的经历,且都曾听你讲过道。因为认识,铁月才对他几人格外愤怒,不惜一切将其生擒。”   “有此发现,我翻查了所有讲道卷宗,将那些外门别派、野修,还有离宗之人全部挑出来,一一对比寻找下落。结果是,他们要么参加突袭被杀,要么消失再无踪影。”   讲到这里,十三郎的目光变得凌厉,说道:“种道之法,要不要我施展一次给你看?”   火月叟沉默不语。   十三郎说道:“七十年前,我在道院修行的那段时间,山君八子曾对我身边的人动过手,地点就是岭南。从发现这一点,我才想到此事或与山君弟子有关,且把注意多集中在你身上。”   “所以不要觉得自己有多委屈,即便你今日能逃过一劫,迟早还是会死在我手里。”   “一八通天算地,二七蛊惑人间,三六无门有路,四五凶图兵灾,九子颠覆阴阳。这几句话,你应该比谁都熟悉。”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山君门下十大弟子,二、三、六、七、八全部死在我手上,按照分布上推断,一、四、五、九多应该在灵域,隐于各大宗门。”   深吸一口气,将内心波澜稍稍平复,十三郎说道:“不管你是老四还是老五,今天都要死。还有那几名残余同门,我会把他们一个个找出来,全部杀光。” 第956章 变变变,辨辨辨(七)   寥寥数语,周围再无一丝噪杂。   这里绝大多数人从未见过山君弟子是何摸样,甚至连山君这两个字都是头回听到;但这不妨碍他们感受到“山君”二字包含的恐怖意味;十三郎念出那几句偈语的时候,人们分明能够感受到一股颠倒乾坤的执念与疯狂。   与多数人相比,几大宗盟领袖的体会更加深刻;尤其那些早就明白山君含义的人,在听了十三郎的话、尤其听说十大弟子已有过半死于其手,看他的目光顿时变得截然不同。   “山君弟子,可杀不可辱。”   知道山君存在的人一定知道这句话,今日今时,十三郎公然宣扬要将山君门下斩尽杀绝,哪里是一个“辱”字所能形容。然而反过来想一想,山君弟子越是神秘可怕,各宗盟、尤其如道、战盟这样的超大组织对其越是防范;纵然没有那些可怖偈语,他们也不能容忍有山君弟子混入内部滋生祸端,至于掌控大权甚至成为大派掌门,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举个例子,灵机大灰都曾经进过道院,大先生早就知道其底细,之所以不追究,一来他们两实力太低不足为患,再则留在道院比在外面强,也有看管的意思。当时的紫云岛,休说他们两个,便是将山君十大弟子聚齐也不敢弄爪。   灵机混了多年都进不了内院,在外院也担当不了什么总要角色,大灰等于十三郎的宠物,这便是道院对山君门下的态度。来修炼可以,参观一下结交朋友也行,别的么,想都别想。   眼下来讲,截至目前十三郎都只是一家之言,没拿出任何铁证。换言之事情尚无定论,火月叟的身份依然成雾;然而事情到了这一步,人们不能不能思考一个问题。   假如他是呢?   岭南并宗,新宗掌门由矢志引发凶灾的山君弟子担任……秦焕冲激灵灵打个冷颤,龙霸天虬髯倒竖,那位最不识大体的玲珑姑娘怒目圆睁,看起来随时准备动手。   旁边,大肚和尚脸上再无笑意,污衣道士瞪圆了眼,两人彼此对视又同时扭过头,生怕对方从自己眼睛里挖走什么机密一样。只有他们说破十三郎真身,假如这件事情被证实,场内万人除了火月自己,就属他们两的麻烦最大。   “世外之地两大行走与山君弟子勾结。”   这条流言若是传开来,僧道两个唯有自绝于世,以死证明师门清白……恐还是不行。   死一样的沉寂中,火月叟淡淡回应道:“空口无凭。”   十三郎坦然说道:“你说的对,所以我没有动你,一直等到刚才。”   火月叟再次皱眉。   十三郎说道:“你是水仙宗大长老,假如只是想把水仙宗弄垮,实在太容易;若说与虚灵门火拼一场,也没必要等到今天,更不会提前削弱水仙宗实力。思来想去,你的目标只能是并宗,并宗之后占据要职,方能展开更大图谋。”   讲到这里,十三郎感慨一声说道:“直到七场比斗被提出来的时候我才明白,你想做的竟然是新宗掌门?真真是有气魄,了不起。”   火月叟此时笑起来,说道:“老夫非寻常人,当行非凡事。先生既已经认定,为何等到现在?”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因为我当时不明白,你怎么才能做到。”   “实力总归错不了,赤发等七人强过这边不止一筹;我对赤发本人做过调查,亲眼看到之后越发肯定,正常交手,你绝无可能轻易胜得了他。上一次我就知道你隐藏了实力,但是有限,无论如何不能与化神抗衡。非要对比的话,三山或许都比你强一些。”   十三郎说道:“其它人更不用说了,除了铁月,几乎不值一提。”   火月叟微笑说道:“但是老夫做到了。”   十三郎叹息说道:“是啊,你的确做到了。”   火月叟微笑说道:“现在明白了?”   十三郎摇头说道:“明白了一半,还有一半不是太明白。”   火月叟好奇问道:“能否说于老夫听?”   十三郎回答道:“我知道你一定不怕赤发。大致想想,这件事应该从三百年前就已经开始,与赤发交战的化神修士才是祸根;那一战是故意的,包括那面鼓,那只鬼都是赤发那次战斗得来……”   “阿古王。那不是什么鬼,是阿古王的跨界投影。”火月叟替他纠正。   “阿古王,跨界投影……”   十三郎翻来覆去念几次,说道:“你算计赤发,实际上是为了让他把阿古王召唤出来,再以早就准备好的秘法将其留下来,当成自己的……”   火月叟说道:“当成老夫的法宝,也是战仆。烙神之器代价太大,老夫费尽心机才选中赤发这个人。”   十三郎愕然说道:“你胆子可真大。阿古王是真灵吗?它的投影到底多强……”   火月叟笑了,说道:“阿古王是罗刹,境界如何老夫也不知道,其投影有多强倒是可以估计;这么讲,召唤之人越强,祭献精元越多,阿古王的投影就越强,整体高出一阶。”   十三郎点点头,说道:“化神初,那也没什么了不起。”   火月叟哈哈一笑,讥讽道:“先生曾有同阶无敌之名,难道你认为,跨界而来的化神与此地化神会一样?老夫大胆说一句,沧浪星上,绝对没有哪个初期化神能与我这个战仆相比,中期或都难以获胜。此外先生不知道,这个战仆与阿古王冥冥相联,随老夫提高而成长。”   前半句是实话,就好比化神修士动用结丹修为与普通结丹修士战斗,一个能打三四个,甚至更多。后半段……谁都不知道真假。   十三郎无心追究,冷笑说道:“这么得意做什么,有恃无恐?”   火月笑道:“先生误会了,老夫不是得意,是笑话先生说了半天,仍不能拿出证据,证明老夫就是山君弟子。”   十三郎稍稍沉默。   事实的确如火月叟所讲,不管他怎么设计怎么陷害,总归还是寻常机谋手段。修真世界强者为尊,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且从常理上考虑,岭南新宗成立,掌门越强越得人心,岂不是更好?   火月叟捻须说道:“老夫也来猜一猜,先生不明白的那部分,可指的是其它人比斗如何保持均势?”   十三郎点头,说道:“的确如此,若不然,你连赤发的面都见不到。”   火月叟欣然说道:“是先生帮我做到的这一切。”   十三郎嘲讽说道:“别跟我说你早就算到我没有走,早就知道我会出手相助。”   火月叟大笑说道:“先生智绝天下,老夫岂敢轻言算透?没错,直到铁师弟登场,老夫才断定先生仍留在这里没有离去;之所以没有揭破,是因为先生所为对我有利,任其发展便可。”   有意无意都是被利用,十三郎神情有些失落,讥讽说道:“那时的你,想必还认为我在故意相助,帮你登上掌门大位。”   火月叟苦笑回答道:“的确如此。”   稍稍出了口气,十三郎说道:“你到底准备了什么手段?”   火月微笑回答道:“这件事,先生就当没有发生好了。”   那怎么可以?不说十三郎,周围的人都觉得无语。   十三郎察觉到什么,神情微转,好奇问道:“奇怪呵,你是不是打算放弃?”   “放弃什么?”   “放弃掌门之位。”   “谈不上放弃。有先生的那番话,老夫纵然清白也没办法取信于人,尤其不能取信双盟,无奈只得放手。可惜老夫准备了诸多兴宗大计,如今都成了空。”   火月稍稍有些黯然,说道:“不做掌门,老夫正好专心于道,好好将阿古王炼制出来,今后……”   “噗!”十三郎忍不住笑,骂道:“还想走?没傻吧,你脑子有病?”   火月微怒说道:“请先生自重。”   十三郎再骂道:“自重你个头。七十年前你我就结了仇,还想我放你走?”   火月愤怒说道:“先生证明不了老夫是山君弟子,如今老夫又已经放弃大位,凭什么还要寻衅。”   十三郎说道:“谁说我证明不了?”   火月微愣,说道:“……你能证明,何苦等到现在。”   十三郎冷笑说道:“因为我要打灭你的信心,让你输到一无所有。”   “真以为我猜不出你的手段?没错,我不知道具体,但……呵,我假设周围还有你的人,这是肯定的。”   “我假设不能生擒你,或者抓住你也拿不到口供;我要让他们看看,让他们把今天发生的事传出去,让所有与你有关的人知道,让当初把那面破鼓塞给赤发的人知道,还要让你通报消息的人也知道。”   “你,败,得,多,么,惨!”   言罢,十三郎翻手拿出一物、接连拿出四只一模一样的香炉,喝道:“来来来,把刚才神通再施展一遍,马上让你现出原形!”   小小香炉,三根燃香,多数都已烧到屁股上,犹挣扎着释放渺渺轻烟,紫色。   飘渺火月老叟神情瞬间大变。   “真的死了!”   再无任何犹豫,火海突现寒月升空,当中一名百丈巨人,狰狞做态,宛如自蛮荒便已存在的魔头。一声厉啸,火月叟点指十三郎,当头一口鲜血喷出。   “杀了他!”   “杀了我?”   十三郎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轻轻挥手说道。   “阿黄阿花,上!” 第957章 围攻   “我佛慈悲。”   大肚和尚托缸飞跃,拦住阿古王的时候心里还在想,阿黄阿花何方神圣?   这个世界的佛不知什么样,僧袍的颜色却一致,非黄即灰毫无亮泽,倒也符合世外之地的低调作风。污道人一身青袍原本明快,可惜被涂得花花绿绿满是油污泥垢,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奇人一样。   “妖孽,还不授首!”   和尚发动,道士动作也不慢。两人心里明白,十三郎不能动武的话或有水分,火月叟却不能不留下,否则,勾结山君这条罪名算是坐定了。   世外弟子想做就做,不在乎流言?说说罢了。当流言真的到来、足以影响世外之地清誉的时候,他们非打这一仗不可,哪怕被明唤成猫猫狗狗,也得生忍着。   百丈巨人凌威扑面,在其面前,胖大和尚看上去小了很多,就像一只肥嘟嘟的虫子扬肢挥爪。佛号声声,和尚手里的那只大缸骤然明亮起来,透着神圣气息的金光自缸口喷射,形成一条金色光柱。   耳边突闻喷泉咆哮,又好似怒龙自潭下冲出,一条银色战龙沐浴着佛光,佛威森严,浑身酒气……   怪就怪在这里,佛家不问形貌,红粉骷髅看着都一样,所以用缸还是鼓又或者蒲团做法器没什么区别,可连酒水都披上佛衣……不知佛祖会不会因此心生嗔念。   相比之下,浑身酸臭有碍观瞻的道士飘逸很多,身如轻叶上下飞舞,右手算盘不停摇晃,周围听不到一丝动静,眼睛却能看到一圈圈锥子般的“声音”、旋转着涌入那个洞……也就是阿古王的耳朵。   百丈巨人,耳朵眼差不的哦有碗口大,还得是大碗。   荡魔之音专降鬼物,罗刹实力再强也还是由鬼物演化而来,被克制是难免的。污道人嘴里嘀咕几句咒语,左手拂尘微颤,千万轻丝随即弹出,如针头刺入阿古王山岳般的躯体,再用力一拉。几乎同一时间,和尚高举金光大柱,与那条浑身酒气、摇摆折扭醉态十足的银龙一道,恶狠狠砸下去。   就像一颗豆芽头上顶着柱子打狗熊,超大号的那种。   僧道两人打架的姿态很怪异,威力可不像看着那么滑稽;甫一出手,众人眼中三百丈战场突然变得宽阔,身边四周千万线条向前飞奔,身体上好似绑着绳子,不停飞退。   无数人觉得膝盖发软,望着那条金光大棍,脑海中额止不住生出想要膜拜的冲动。佛威如山,搅动空气的嗡鸣声也像佛言;那种纯粹,那种庄严与神圣,最重要是那种化神修士才有的连纳天地的感觉,无不让人畏怯俯首,退避三万尺。   佛道两家,天生就是鬼物之敌。佛威镇压,比之当初苦面僧强大何止百倍;道家真言入耳,摧心钻魂非绝魄毒药所能形容;千丝缠身,重棒临头,那条醉龙看似可笑,攻击却最是恶毒。临近的时候,它的身体突然崩裂,化身亿万颗酒香扑鼻的小水滴,如支支箭矢飞射阿古王全身。   那是酒,但它是带着佛光、蕴含无上佛威的酒,若被它们钻进鬼物身体,与吞下钢钉有何区别?   战场中央,阿古王的脸色迷茫,似还没弄明白这一切如何发生,然而当僧道攻击来临,恶鬼的身体本能地做出反应,完全不需要指挥。厉啸一声,百丈身躯陀螺般旋转一周,一刀一叉随之挥舞……不能叫挥舞,应该说是在颤抖,如波浪一样瞬间抖出千重涟漪。   视线被折叠起来,空间变成了一层布,反复扭曲、折转、最后包裹出阿古王的身体;与之伴随的是一层黑蒙蒙的雾气“浮”出皮面,构成一面严密、但会流动的墙。   就像是褪了一层皮。   叮叮叮……   不知多少重清脆声音响起,那条长百丈、粗七尺的金色大柱瞬间开裂、崩散、飞溅,变成千千万万颗金色颗粒;哀鸣声中,无数被染上黑斑的水滴呼啸升空,顷刻间重新凝聚成银龙……哪还是银龙呵,分明就是一条被烫烂了皮的大蚯蚓。   腥臭与酒香混合在一起,佛光中透着森森鬼气,那一身靓丽鳞片绽射八方,银龙暴怒声声同时忍不住哀嚎……一个字:惨!   “空间法则!”   和尚张嘴吐一口淡金色的血,肥硕身躯转眼间瘦了三圈;另一侧,污道人手中的那面算盘崩出一条大大豁口,左手不知为何变得鲜血淋漓,原本俊逸潇洒的拂尘变成鸡毛掸子,还秃了一小半。   “不是空间法则,那是力!”十三郎开口提醒,声音透着几丝兴奋。   一万斤碰到一万斤,双方旗鼓相当。如果一方是一万斤,另一方是一百个一百斤,结果不问可知。阿古王连神智都不清楚,可他的战斗本能哪里是僧道所能比;数十丈长的刀叉在其手中如羽毛般轻灵,微风般无形而且飘逸,每一次颤动,都是一次效果等同空间的切割,每一层褶皱,所击的都是对手最最敏感最最难受的那个点。   铁叉将和尚的佛光大柱碎成千万份,阿古王一力降十会,拔刀断流斩断道士拂尘,等于将前面的过程反过来,运用同样熟稔之极。   这就是差距。   正如火月叟所讲的那样,以境界评估阿古王战力,只能自取其辱。   高明的人看到更可怕一面,战斗中人们看到阿古王,但如闭上眼睛,感受到的只有僧与道两人。百丈身躯,化神境界,没有威压,不露气息,假如不是因为“看到”,会觉得他完全不存在,就好像一颗沙,粒尘那么普通。   这便是应该。   他在那里,他应该在那里,所以无法留意到。   击破金珠,逼退银龙,抵消佛威,断了拂尘,假如时光能够倒流对比,会发现阿古王的姿态与其交战前的那个时刻一抹一样;就连挥刀的角度,持叉的比例,乃至那两条擎天之柱般粗腿间的距离都毫无变化,如尺子量过一样。   这便是精准。   两化神围攻一化神,靠修理鬼物混饭吃的僧道合击一只猛鬼,仅一击就被打成这样。阿古王脸上仍带着那种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表情,身体像大肚和尚一样缩小了一圈,除此看不出什么伤害。   同样是缩小,阿古王与和尚还是有区别,和尚只是瘦,阿古王会变矮,那种黑漆漆的颜色略显黯淡,看着不似刚才那样纯。僧道两人其实很厉害,攻击并非徒劳无功。   有什么用呢?   阿古王身高百丈,因那一次对撞缩小一尺,僧道两人法器受损,身体也受了伤。若这样碰撞下去,十个他们恐也交换不起。   来不及过多思索,眼前阿古王再度起身,一僧一道无奈压下心中凛意,低吼再次迎上。   “萧十三郎!”   阿古王已失神,只知按照其接到的指令行事,逼退两人后并不追杀,举步挥叉直取目标。令僧道两人愤慨无可忍受的是,十三郎不参战也罢了,他连动动地方都不肯,干等着他们拼命。   “叫什么,我在忙。”   “你……走开!”和尚想说此撩不能力取,举得丢人没好意思含出来。   “不要躲,就这样对撞,我帮你们寻找破绽。”   十三郎牢牢盯住阿古王……准确讲连坐在其肩头的火月叟一同盯住,盯住他们的每一此动作。   “这才是战士呵!”   手里不时比划着,十三郎神情感慨,忽转身说道:“玲珑姑娘想不想帮忙?”   火玲珑一愣后马上点头,同时用手指着自己的嘴,神情有些为难。   她是武尊,对阿古王的战斗方式感受与十三郎一样;然而感受归感受,哪有上阵与之亲自过招来得深刻。换句话说,火玲珑早已按捺不住,碍于不能出口的那条禁令……战士打仗若不能出声断喝,玲珑姑娘实力凭空降低三成。   “事急从权嘛,你可以说话了。”   误打误撞或是心有灵犀,十三郎解除禁令,微笑着鼓励。   “机会难得,别急着打败他。”   “好咧!”   明知道十三郎胡说八道,玲珑姑娘还是觉得很痛快,对十三郎的好感大增。她知道这一战会很艰难,然而身为一名战士,挑战强者是提升自我的重要方式,岂能因为对手强大便退缩。炼体同样是修行,到她这一步同样会遇到类似感悟方面的问题,换句话说,阿古王是她在整个沧浪星都难以找到的对手,战斗就是机缘。   喝声起,大红身影如箭升空,迎着阿古王当头便是一拳。与阿古王相比,火玲珑就像一只跳蚤般不起眼,但自她出现的那刻起,鬼罗刹的注意力绝大多数都被她吸引,甚不惜专门腾出一只手。   咔擦擦!   没有任何花哨,一只漆黑、庞大、长满树枝般绒毛的拳头与那只粉嫩、白皙、不足盈握的拳头撞在一起。周围所有人耳边同时响起嗡的一声,眼前似有一块黑布闪了闪;不少人当场跪倒在地,纵是元婴亦需盘坐方能止步。   阿古王身形猛地一顿,脸上首次流露出愤怒的神情。其对面,红影再次掠空,火玲珑像石头一样弹飞千丈,出拳的那条胳膊仿佛错了位,拳端乍现血红。   “吼!”   阿古王眼神竟有霎拉清醒,猛地转过头去。   “大胆……”   几乎同一时间,坐在阿古王肩头的火月叟同时厉喝,悬在头顶的火月随之大亮,火月双手盘抓三缕紫色轻烟,一头连着阿古王的胸口,喝声中着力一提。   “君临!” 第958章 扶乱于危墙下   三条紫烟如捆缚恶龙的锁链牢牢收紧,清醒、挣扎、不甘、愤怒等情绪在阿古王脸上接连闪过。   很快,他再度陷入混沌,浑浑噩噩听命,凭着本能战斗,似木偶,其实不是。   片刻不宁,周围掀起滔天飓风,将僧道与火玲珑推送三方,与此同时,阿古王的身体骤缩三尺,比接下僧道两人联击更吃力。其肩头耳侧,火月老叟面色苍白,抬手抹一把唇边鲜血,翻指连点。   “紫烟倒挂,天、地、命,魂转!”   三条紫烟随声而动,如大蛇拖山,龟负城池,极艰难彼此挪换位置;阿古王的面孔骤然扭曲起来,百丈身躯似承受着极大痛苦,不停颤抖。   “嗷!”   吼声化做长嗥,鬼罗刹再无犹豫,脸上只能看到暴戾与狰狞。一股狂暴气息横扫周边,他的身体也不像之前那样视如不见,残虐目光盯住面前的三人,跨步而上。   这时候的它连本能都变得混乱,不再精准,不再深敛,但是更危险。   “哈……”   女人就是女人,火玲珑彪悍终究是女人,连呼喝都比阿古王清嫩粉脆。唇边血迹来不及擦拭,火红身影在空中跑出一条火红大道,扑面再一次挥拳。与此同时,得到喘息的僧道两人双双攻上,佛光夺目真言摄耳,三人同战异界罗刹。   轰鸣声声天空仿佛要裂开,周围弱者早已清退干净,只余下寥寥数人有资格围观。战场边,十三郎冷眼看了一会儿,神情渐有明悟。   “这个便宜不好捡……先打着吧。”   抬头看看远方,十三郎默默感受之后点头;他转过身,朝三山老人招招手,笑了笑。   “老人家本事这么大,不过来帮忙?”   ……   轻描淡写的话,十三郎说得随意,神情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轻佻;寻常人看了,怕是会认为他骄傲甚至骄横。   三山老人不是寻常人,他看到了真诚,当然也有威慑。   “老人家……”   感受着这句话包含的提醒味道,三山揉了揉并不老迈的脸颊,苦笑回答道:“承蒙先生高看,这种争斗,老朽这点道行哪有资格参与?”   十三郎明显留意到了这个略显轻浮的举动,微微一笑说道:“之前能够发现我,就有资格参与;现在还没走,就是想参与。”   三山沉默下来。   并宗发展到现在,来攻山的人不少悄悄离开,纵有绝世之战可供欣赏也不留恋。他们多数与水仙宗有深仇,大家都听到并且看出来,萧十三郎并非与水仙宗为难,只针对火月叟、以及他所谓的同伙。   机灵人心思永远动得比别人快。这当口没人留意他们,一旦容水仙宗抽出手,想走也走不了。另个角度讲,萧十三郎突兀现身,其中或许牵扯到双盟山君道院等等,若以见证人的身份把这里发生的事情传递出去,若能找准对象,或能额外捞一笔。   关键是时间,等大家一哄而散,这件事会在极短时间内变得天下皆知,再也无利可图。   三山老人没走,只要不成为众矢之的,他的修为足够让自己保持安全。此刻,其他人都已纷纷退避,静静观摩大战试图参悟,唯三山靠战场最近,目光闪烁,一直思考着什么,或者等待着什么。   知道十三郎等不起,三山老人沉默片刻便又抬头,诚恳说道:“先生误会了,老朽并非发现先生,而是凭借灵宠对危险的灵敏感受而知。”   十三郎微楞脱口道:“你也有逆魔貂?”   三山老人愕然说道:“逆魔貂是什么?”   十三郎哑口无言,苦笑半声,神情有些黯然。   提到感受危险的宠物,还有什么能与逆魔貂相比;想到那只聪明的貂儿,十三郎忍不住便要忆起那个人,心里暗想枯燥岁月不知要挨多少年,貂儿你可要健康长寿才好。   “先生……”   “不说这个,你想做新宗掌门,对不对?”   三山面色微变。   十三郎不再看他,抬手朝秦焕冲示意道:“秦舵主难道不觉得,三山道友是新宗掌门的最佳人选?”   “啊……”秦焕冲目瞪口呆,三山老人目光连闪,没有马上开口。   楞了半响,秦焕冲问道:“先生不反对并宗?”   十三郎莫名其妙,说道:“我反对并宗做什么?”   秦焕冲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不说只好十三郎说,语速极快言道:“凭修为战力,如今没有哪个能与三山相比;讲门派,虚灵门重创,水仙宗也好不了,其余宗门大小不一谁都不服谁;三山身无牵挂方能不偏不倚,正好放手施展。讲时机,并宗之事已弄得天下皆知,假如连个结果都没有,双盟颜面往哪儿放?秦舵主身为主事,责任可不轻。”   “这个……”   秦焕冲愤愤不平,心里想还不是因为你?   十三郎说道:“新宗掌门是大事,需要各方见证才好看。三家世外之地,落日塔、破天观肯定不会反对;战盟那边,等我与玲珑姑娘商量商量,多半没问题。”   言罢他还真就转过身,朝战场上大喊道:“三位,你们同意吗?”   “什么?”战场轰鸣如雷霆声声,僧道两人节节败退,火玲珑唇边带血,听不清他的话。   “我说替你们找援兵,好不好?”十三郎继续问。   “那还不快点!”和尚正面抵抗开不了口,污道人大喊。   “成了!”   大手一挥,十三郎说道:“上古世家一会儿就有人出面做证,道院……等等再说。差不多,我看就这么定了吧。”   秦焕冲张口结舌,有心反驳,想想自己的处境,再想象眼前的形势,最后再瞧瞧三山老人,把心一横说道:“可以,但……”   话说到一半,秦舵主动作突然间僵硬,脸上表情恰好停留在最为坚决的那一瞬。   “可以就好了,恭喜老人家。”   十三郎及时接上,朝三山抱拳说道:“眼前之事就是岭南的事,岭南的事就是掌门的事;请掌门率领大家降妖伏魔,打好新宗成立的第一战!”   看到这一幕,听了这番话,三山老人只稍稍有些意外,并没有什么羞愧尴尬的意思。仅略一沉吟,他抬起头认真说道:“多谢先生。老朽虽然不才,胸中也有几分豪情热血;新宗掌门之位,本座力担之。”   真正的聪明人之间不需要把话说得太明,只要双方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三言两语便能达成交易,甚至都不用商谈细节。同样道理,真正有潜质做枭雄的人物必擅长把握时机,敢于压下全部赌注。三山老人心里明白,自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或者说岭南的命运便于萧十三郎连接在一起,兴则同兴,倒则同倒,再没有别的可能。   六大势力有三家当场做保,上古世家随后就到;道院那边,经过今天这场事,三山老人显然把筹码压在十三郎身上,认定他能够扭转乾坤、重新成为当年那个道院第一学子。这是机会,三山老人再也不可能碰到的好机会;但也是赌博,是三山必须承担的风险,除非他真愿意一辈子做野修,迟早都会面临类似问题。   最最关键处在于,这个世界化神以上修士九成九集中在各大组织势力内,没有他们指点,野修想完全凭自己的本事化神……太难了,实在是太难太难!   什么都不想付出还想把持大权,什么风险都不冒便想追来机缘,那是梦里才有的好事。三山不是那样的人,先老朽后本座,两次称呼便可表明其本性,极自量,也极有自信。   接了位置就要做事,三山接下去说道:“另外告知先生,岭南诸道友修为不足,除老朽与墨兄,余者当只能辅助外围。”   十三郎赞赏说道:“本该如此。”   有野心从来都不是什么缺点,强者永远只认可强者,三山老人对此体会颇深。他同时明白,身为掌门必须有所担当,是以虽明摆着承了十三郎的情,仍坦然道出要求,岭南群修只可担负外围。   另一名大修自后方上前,气度凝稳一看便是非凡人物。与三山一样,他也是野修,不做声,显得极有默契。今天这件事,岭南三国不能说所有高阶修士全部到场,但也集中了差不多一半;然而此时一看脸上神情,余下者大部分都成了三山的人、或者说,本来就是他的人。   这才叫韬略。   ……   战场轰鸣声不断,战事越发焦灼激烈,留下的、走不了的人们远远看着,心神完全被这场惊世之战所吸引。此时此刻,远方长虹疾速飞来,临近战场万米处停顿,恢复本相的十三郎白衣轻颤。   “你们先过去,按照计划来。”   挥手将上官馨雅等人放出,十三郎眺望战场,曲臂弯弓,抖抖肩膀开始热身。   “起烟时封禁。”   “为什么是封?”小不点临行不忘追问。   “这么好的陪练,杀掉太可惜了。”十三郎回应道。 第959章 史上最大的丹   “诸位与我,世俗之修,难成大道,多半也留不下英名。”   “留不下英名,留点污名也无妨,但,绝不能留下骂名。”   “山君门下,说到底他们就不是人。阿古王是什么东西?老夫不能受妖邪之物掌控,更不能被界外恶鬼所欺,岭南如果变成那样,你我皆会留下骂名,万世不休。”   三山老人抱拳周围,最后说道:“请随老夫一道,助各位前辈降妖除魔!”   简单两句动员,以三山与墨姓老者为首,七名元婴修士、包括秦焕冲与龙霸天都加入到战团。   如此前约定的那样,他们只负责外围辅助,比如临时布阵阻挠阿古王行动,以远攻法器骚扰,或干脆释放灵兽加入攻击等等。   面对化神,假如不是阿古王是个外来户,实话说元婴修士的作用不大。眼下这样是特例,因战斗打成持久战,每一分力气都可能影响到胜负。除此之外,三山本身实力强横,与墨姓老者相加虽比不了一名化神,但他们集中火力朝盘坐阿古王肩头的火月叟攻击,效果相当明显。   一对同胞兄弟的表现格外抢眼,两人通过一种奇特灵符将元神连如一体,一人原地抛投,将另一人如弹丸般掷出。明明身在千丈外,其人出现时已抢近阿古王身后,突施冷箭。   双手环抱,留在原地的那两团元神骤然消失,现身阿古王后心轰然爆裂,竟与修士自爆类似。   威力堪比元婴自爆的冲击下,阿古王挥刀的势头为之一顿,虽即刻恢复如常,终究迟了一步。战斗时,差毫厘足以抱恨终身,两兄弟全力一击没能伤到阿古王半点,但其肩头被污道人的一颗算珠击中,就像被陨石砸到沸腾的大海一样,绽开层层黑芒。   “嗷!”   嘶吼凄厉,显示出阿古王承受的痛苦有多剧烈。召唤生物不是实体,不会流血;鬼罗刹百丈身躯完全由那种黑色气雾组成,每次施法、每次挥刀舞叉均需要消耗,其源头便是那种黑芒,或者说是气。对它来讲,沧浪星上灵气腌臜几不可使用,身体里的黑芒就像修士精元,极难得到补充、在这里根本就不可能恢复。   黑芒四方飘散,被广阔天地吞噬吸收;伤口快速复原,阿古王刀锋骤然加速,猛烈但已不像之前样精准冷漠,好似因这次伤痛发了疯。污道抽身不及被撞飞,唇溢鲜血脸色惨白,嘴里大叫一声。   “好!”   他赞的是那对元婴兄弟,那场“自爆”神通给阿古王带去的直接伤害几可忽略,但为污道人争取到片刻缓冲,时机恰到好处。   喝彩的同时,弹至阿古王身后的那名修士身形如遭雷击,面孔陡然间变得红涨甚至放大,双眼高高鼓出眼眶,仿佛要被巨力推出来。   攻击化神,哪怕通过符篆神通,双胞兄弟依旧需要承受些许反噬。但让人难以理解的是,遭受如此重创,他脸上竟然流露出狂喜的表情。   “守!”   一声低喝,那名修士死死忍住体内躁动,非但不肯吐出那口憋闷气息,反倒用力猛吸!与此同时,他那名心有同感的兄弟眼露异色,双手穿花般连连弹指,最后如收网般将其一拉。   虚空阵阵闪烁,好像从井里冒出来一样,负责攻击的修士出现在其兄弟身边,二话不说挥掌拍向其兄弟顶门。两人再度连接起来,脸上神情急迫而且惊喜,就好像有什么重要之物需要分享、也将风险共同分担,片刻耽误不得。   之后的一幕震惊了所有人,同胞兄弟两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涨,宛如吃了大补仙丹,径直朝大修方向迈进。   “那种黑,黑……是它的本命精元!”秦焕冲放声尖叫,神色满是难以置信。   不是他的见识更高,秦舵主时刻留意着周围人出手的状况,同时仔细观察阿古王的反应,方能第一个发现端倪。此时,本体首次受创的阿古王根本不在乎周围的攻击如何危险,大嘴张开拼命猛吸,试图将那些正快速消散的黑芒吞回体内。   随着秦焕冲的那声尖叫,周围人均留意到双胞兄弟的变化,再然后,阿古王来不及吸收的黑芒也已飘散开,所有触及、或者呼吸到一丝半点的修士精神陡然为之一振。   没有人是傻子,前后对照稍一思量,大家再看阿古王的目光顿时大变,恐惧敬畏消减到最低,代之以贪婪,甚至疯狂。   “这么大的丹药……佛祖啊!”   大肚和尚嗔目结舌,恨不得一口咬死自己。   打了这么久,受了这么多伤,最最心爱的酒缸快要裂开,和尚此时才发现,自己三人连阿古王的本体都没有击伤过,自也没得到任何好处。想到这里,和尚忍不住抬头看那团大红,心里想不对呀,老道与和尚发现不了也就罢了,那个叫玲珑的傻姑娘可是肉搏型,拳拳到肉拼得火爆务必,难道她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不看还好,看了和尚差点转不过眼睛。   “真真是……岂有此理!”   火玲珑全身大红,此时不少地方破碎裂开飞到四面八方,露出大片大片雪白;可她不管,非但不管,还如疯虎一样贴身猛攻,嘴里早就没有如刚才那样大叫大喊,而是不停地吞。   凡滋补之物,从来不分什么修士炼体士。比如元气灵丹,修士吃了提升法力,炼体士虽没有法力,但它对身体的改造总归存在。再比如灵魔修士水火不容,但其本命精元一致,假如能够抢来吞服,绝对求之不得。   “原来她……嘿,不傻啊!”   心里大骂姑娘太玲珑,和尚尚未想好接下去怎么办,那边道士已经疯了一样蹦起来,红着眼睛吼出最最恶毒的誓言。   “王八羔子,道爷……我吞了你!”   看似粗俗的话道出所有人心声,围攻修士们眼神放光,攻势骤然猛烈一倍。   对修士来讲,最最直接的动力就摆在眼前,比任何激情鼓舞都来得更有效。至于风险,在场每个人都曾经历过百死千生,焉能不明白富贵险中求的道理。   原本极有条理的战斗突然加剧,十余人围着阿古王的身体翻飞打转,但凡出现攻起本体的机会,总有人不要命地冲上去,或成功,或失败,或欢呼……   又或者死亡。   鲜血飞射,神通绚烂,法器崩灭,黑芒一道接一道出现,频率越来越高。阿古王庞大的身躯渐渐缩小,火月老叟盘坐其肩头,此前一直平淡的神情终于有所变化,有些焦灼,有些阴冷。   “罢了,若真的来不及,老夫只有……”   ……   “灵修呵,新纪之战怎么会输呢……”   战斗提速后,群修与阿古王均陷入疯狂,始终没有参战的十三郎冷眼旁观,竟有些走神。   旁观者清,十三郎看出此战的关键并非阿古王,而是如何攻进去逼出火月真身。僧道两人并非没有这个意识,但因阿古王体型太大实力又太强,若不能将压制、至少牵扯住,攻击火月根本是天方夜谭。   十三郎并不关心这个,火月也好,阿古王也罢,在他眼里都是死人。之所以至今没有出手,一来确实需要演场戏,二来他想等一件、应该说几项条件发生。   岭南群修斗邪魔是否需要人帮忙?修真界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这样的事,且如今变成夺宝之战,生生死死都是心甘情愿,何须他多操心。   十三郎将注意力放在阿古王的战斗方式上,还有其它人的表现上,颇有几分感触。修真世界道法千万,这场集中了僧、道、俗、鬼四名化神、近十名高阶元婴的战斗将之表现得淋漓尽致;各式神通、法器、幻法、灵兽、符篆攻击让人眼花缭乱,堪称经典。十三郎因此生出感慨,觉得灵修当年根本没有理由输,且一输就输掉近半土地。   没有人比十三郎更了解灵魔,以他看来,身为土著的灵修应比魔修整体强出许多;不单单因为沧浪本质,还因为对道法的理解,法宝丹药的炼制,包括演变创新等等,各方面都占优势。   区区两名中期元婴,竟能通过符篆瞬间跨越三千丈距离,这在魔域那边从未有过听闻。那名墨姓大修更了不起,他的斗法手段与蓝山类似,走的是多宝多法路线,但其变化明显更多,操控也更加精妙精准。还有三山老人,十三郎估计他的修为比血舞稍弱,但若实打实的战一场,胜算至少五五开,甚至高出一筹。   血归灵是被誉为千万年少见的魔域天才,闻名灵魔两地。三山老人呢?在此之间罕有人提及,十三郎曾在道院修行十年,根本不知有这号人物存在。   岭南三国,于灵域来讲如沧海一流;莽莽山野,似三山这样的人有多少?反之魔域那边,乱舞城可算野修集中之地,成色差了太多。非要说优势的话,魔修多有本族异能,非血脉相符不能修炼,威力也很强大。但从十三郎的角度看,这恰恰成了制约魔修发展的缺点;只想着如何光耀本族,自然缺少了开拓精神,长此以往,焉能不走向衰败。   “除非涅祖大发慈悲,将魔族本籍交给他们带回去。”想到这里,十三郎内心微凛。   新纪之战,灵修被魔族攻占半壁江山。假如不是魔族降临超越化神的修士参战,假如不是灵修内斗,十三郎找不出别的原因。然而换个角度思考,当有魔族降临沧浪性,灵修难道还会纷乱各顾眼前?   主掌上层的老怪们动辄一两千岁,连这点见识都没有?   “修傻了么……”   轰!一声爆响,一声厉啸,十三郎由沉思中惊醒。   视线中,一名元婴修士刚刚扑入内圈,猛吸一口黑芒未来得及退走,阿古王的拳头与咆哮均已临头。狂喜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那名修士直接被轰散,元神溃灭。   “它会神通!”三山老人“及时”发出提醒,随后愕然苦笑,神情有些自嘲。   阿古王会神通?这不是废话么!为什么之前没有施展,因为它不愿消耗。它在这里得不到弥补,能省则省能不用就不用;凭它的本事,假如不是围攻的人太多太强,举手投足便能获胜,何必浪费精元?   “火月有变,诸位道友小心!”更多呼唤先后响起,群修措手不及,阵型顿显凌乱。   没有人留意到,火月老叟此时由盘坐改为趴,身体蠕动变薄,慢慢变得像一层皮。   没有人留意到,远方一大一小两名女子先后靠近,目不转睛盯着战场,似在准备着什么。   没有人留意到,身为这一战的始作俑者,黑衣十三郎如影子一样悄悄隐去,不知藏匿何方何地;更远处的空中,白衣十三郎面呈本相,持弓引箭,正小心翼翼地举起手。 第960章 噬魂血蝠的完美计划   法器神通的海洋中,灵气风暴的漩涡内,身形缩小近半的阿古王连连嘶吼,拼命想要冲出包围,但屡屡被拉回。   两化神,一武尊,两大修,五名元婴,如此阵容仅用来对付一只永远得不到补充的跨界投影,着实有些奢侈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对阿古王而言,真正的祸根不是与之搏斗的那些人,而是已经彻底变了摸样的火月叟。   当然,即便没有火月叟的存在,外围还有十三郎没有参战,胜负早已注定。   胜负不代表生死,假如神智不被限制,阿古王肯定会优先将那些实力较低、却给它带来巨大麻烦的元婴修士击杀;假如它还保持清醒,一开始就会选择某人重点突破,宁可付出一些代价仍能夺得先机。假如没有火月叟,阿古王不敌大可逃跑,实在不行还能由本尊接引跨界远走,怎会落到这种“温水煮青蛙”活活被磨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战斗打了这么久,所有人心里都一个巨大的疑问:火月叟摆明了置阿古王于死地,而且是慢慢熬死,为的是哪样?   围攻的人顾不上追究,他们完全被阿古王的身体所吸引,只想将它剥皮一层再一层。唯一保持清醒的是没有参战的十三郎,当然这不是因为他比别人更聪明,而是这条疑惑太直观,想不注意都难。   疑问难解,直到现在……   “嘶,吱吱,嘶嘶……”   分不清什么声音,像老鼠求偶又像蛇儿吐信,放在轰鸣声声的战场上几不可闻。透过重重战幕,阿古王肩头初生异象,点起两盏猩红如豆的灯。   那是怎样一种红呵!不像鲜血艳丽但更浓郁,没有红花蓬勃但更粘稠,似朝阳充满喷射欲望,如晚霞缠绵但有不可消散的惊恐;看着它们,鼻端顿时嗅到沉淀十日的鲜血味道,周围一切再无颜色,就像跟随落日的脚步沉入幽暗,埋进那淹没一切的冰冷世界,永世无解脱。   火月叟完全变了摸样,他的双腿变成利爪,中间被一层半指厚的粘膜连在一起,不显笨拙反倒更加灵动自如。他的双臂横直展开并且拉长,与两肋同样以粘膜相接;他的身上、四肢上、乃至脸上生出细密的毛,根根如针似剑闪着幽光。   变化最大的是他的头,他的头颅整个缩小了足有三圈,脖颈几乎消失,上下颚骨前突,将口鼻顶出三寸之后仿佛能够脱臼,令嘴巴张开足足能够装下一只碗,或一颗婴儿的头。   整体看上去,火月叟除了头颅还给人明显“硬”的感觉,全身上下都好似变成了软体动物,能够任意变形的一张厚皮。此时此刻,他以双腿化成的利爪刺入阿古王后背,与双臂、或者说双翅一起将自己牢牢焊在阿古王身上,一手、或者说爪连着那三条通往阿古王胸口的三道紫烟,正一口一口地朝那张大嘴里面送。   他在吃自己的手,或者说爪子,一口一截,怎么吃都不完。三道紫烟与他的手指紧紧相连,啃掉一截生出一截,咽下一段长出一段,宛如不死之身,或者是因为时间重复的回放。   当然不是回放,因为阿古王在拼命挣扎,但又顾不上,或者说意识不到。每当紫烟被拉出一截,阿古王总会发出惊天嘶吼,身体随之缩小一圈,神情马上又变得混沌;反之每当火月成功吞咽一次,他的身体便会扩大一周,变红变厚几分,也变得更加坚韧。   最最要紧的是,那两只猩红的眼睛越来越明亮,越来越阴毒冷漠冰凉,令人无法直视。   时间流逝,阿古王的身体越来越小,一部分黑芒被周围人吸收,一部分消散在四面八方,绝大部分进入到火月叟的肚子里。他的身体越来越大,此消彼长,渐渐如毯子披挂阿古王的身体,快要占据全部。与此同时,周围的火海越发汹涌,范围却越来越小;火焰与清月缓缓合拢,再度朝一座城、一方鼎、或者是一只……香炉。   瞪着猩红的眼睛,火月叟望着那只快要成形的香炉,转回头看了看周围如潮水般扑上来的群修,吐了吐蛇一样的舌头,露出满嘴獠牙。   嘶嘶……吱吱……嗖的一声!   快!   极致的快,没办法形容的快!感觉那张皮只是颤了颤,一名正朝阿古王猛扑的修士突然顿住身形,茫然目光地望着自己不停喷洒鲜血的身躯快速离去,半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再看火月叟,位置原封未动,嘴里衔着一条没有头颅的身体大口咀嚼。鲜血顺着他没有下颚的嘴边流淌,火月叟一只爪子上穿着那个三寸小婴,用嘎吱嘎吱的声音提醒了那名只剩下头颅的修士,那是他的身体。   杀人留头,火月叟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吃掉,神情却没有什么残忍的意味;他以目光告诉大家,这是他天生就应该做的事情,是本能,是理所当然。   “嗬!”   所有围攻的人齐齐倒吸一口气,内心均被那种快到极致的速度所慑,表情惊恐。   修真界没有唯快不破这种说法,因为他们拥有能够瞬间消失又瞬间出现的本事;然而此时此刻,当大家亲眼看“不”到火月叟的攻击如何发生,才明白原来瞬移并非最最可怕的偷袭方式,快才是。   防范瞬移的确难,但绝不是无从着手。首先它消耗巨大,不可能没玩没了地施展;其次对那些借助宝物施展瞬移的人来说,每次瞬移的距离几乎是固定的;换言之,只要看到一次,下次对方再使用的时候,他的出现点必定在一个圆形的周边、或者说球面上。最后一条,瞬移属于空间神通,发生与终结肯定产生有空间波动,有很多方法可以提前侦测到。当然这不表示它很容易破解,然而正如矛与盾之间的关系一样,只要有波动,人们总能找出对应的办法。   火月叟纯粹是快,快到极致,快得突然,快到能与瞬移相比,距离方向无法预测……该如何防范?   纯快倒也不怕,他的攻击力同样令人敬畏;那名被啃食的修士修为虽说不算高,可他正朝阿古王突进,全身上下至少开启三道防护。没有人看清火月叟如何攻击他,总而言之红影一闪再度飞回,那名修士的头与身体便分了家。   “诸位道友小心,它是噬魂血蝠!”   污道人声音惊恐,和尚表现更加直接,他干脆将那只酒缸顶在头上,随时准备阻挡血蝠。连他都如此,可想而知其他人的反应如何,一时间众人纷纷飞退,原本紧密的包围圈骤然放大,空挡处处皆是。   明明大家此时都已经看出,那只人也好、兽也罢的血蝠并未突破八级关口,但它仅凭速度与强悍的攻击便足以令化神修士畏惧;这样的东西假如破境,结果将会如何?话说回来,大家都希望它此时破境,因为那多半会有天劫降临,杀它易如反掌。   火月看出众人所想,毫无表情的脸上首次流露出嘲讽地表情;他抬起爪子将那只元婴塞进嘴里,一面大口咀嚼,一面用目光巡视周围,似在选择下一个目标。   所有被看到的人都好像被毒蛇咬了一口,心里阵阵发紧发寒;三山老人最快清醒,挥掌泼洒神通,大喝道。   “围!”   飓风顿起,浩荡如锥子一样的狂风席卷向前,牢牢锁死一方;周围人随之纷纷醒悟,先后祭出得意神通,又或以法器层层叠加,堆出层层高墙朝中间推进。比较麻烦的是火玲珑,因她没有任何能够攻击一片的手段,贴近有不敢,只好远远退开注目观看……顺带换件衣裳。   接下来的一幕叫人为之无奈,面形攻击固然能够给火月带来困难,但是耗力太大,分明无法持久;战场中央,得到喘息的阿古王压力顿减,跟着体型缩小的刀叉再度挥舞起来,如千重刀山将众人如怒海般的攻势分解开,再一一抵消干净。   堪称完美的组合。   最可怕的是,此时众人留意到火月的举动,吞掉那只元婴后,他重新趴回原处继续进食,等于慢慢吸收阿古王的精元……   一旦等他将阿古王吸收干净,会强大到何种程度?   沉重的压力落在每个人心头,群修施法攻击不止,神情不同程度带上忧虑,并有浓浓疑惑。狂喜中清醒后,他们均想到一个问题:十三郎哪去了?   作为一手造就眼前局面的人,萧十三郎现在在干吗?   ……   满场不宁,唯火月有条不紊,只管继续享用大餐。   辛苦数百年谋划,眼下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并非最好,但也足够接受。   没有紧密到没有一丝缝隙的攻击,火月不可能将阿古王控制得这么死;换言之,周围群修其实帮了他的忙,当然也分享了部分果实……不要紧,稍后他将阿古王吞噬干净,假如没有更强的敌人赶到,火月有把握将这批残兵败将全部收拾掉,包括那几名化神。   “萧十三郎,本座会把你留到最后!”   丢了掌门,今后还要面对各方通缉,火月难免记恨。心里如此这般想着,火月将右爪送到嘴里,当它是十三郎的头一样,恶狠狠咬下去。   “啊?啊……”   爪子被咬断,射出的不是紫烟而是鲜血,意料中的滋补感觉没有到来,相反只有剧痛。惨嚎中火月低头想看个究竟,随即好像被人猛拍了一把,猛地抬起目光。   三道紫烟不知何时也不知为何被引走,满眼只见厉矢扑面,厉啸灌耳,甫一发出便至眼前。与那道明厉光矢相比,之前火月惊退群雄的速度像孩子手里的玩具一样可笑。   最最奇妙的是,被这样的厉矢攻击时,火月竟还听到有人说话。   “你这只紫烟炉不太一样,是正品、不、是本体吗?” 第961章 黑白黄雀   “萧十三郎!”   假如换个场合,火月或许会大笑三声,后以轻蔑语气嘲笑十三郎,空有宝物在怀却不能用。此刻生死瞬间见分晓,谁还管得上什么香炉火炉煲汤炉,又或本尊还是分身。   愤怒血蝠疾展双翅……心里陡然一空,就好像踩空落入悬崖的人,再发一声尖叫。   “吱!”   没有愤怒,不再怨恨,只有惊慌凄厉。   动不了?   倒不是完全动不了,而是刚刚准备行动又改了主意,看上去那双肉翅颤动了一下,随即换了招法。   任何蝙蝠都拥有一项共同天赋:回声定位(嗯,这个表述是十三郎的口吻)。之前不发动倒也罢了,此时小不点神通激活,线条尚未显露、便被血蝠察觉到周围空间有异常,实实在在、完完整整受了一次惊吓。   被掌天弓攻击的人,通常没有多少恐惧可言;因它太快,威力又太大,看到、甚至还没有形成“来的是一支箭”的意识便已经死了。然而自从十三郎得到这把弓,数次使用的对手皆足够强大,反应足够迅速,如此方能真实感受到那种箭尖即将撕开皮肉夺走生命的真实痛楚。   血蝠尖叫,叫声出口即化成锥,一圈一圈的如同反过来吹出去的气泡或者烟圈,初始碗口大,越往前越是尖利。尖叫的同时,火月四只利爪深深插入阿古王的身体,双翅再展全力一次抖动,竟还能朝它发出嘶鸣。   “冲出去!”   难为火月叟能够做出如此多反应,换成人类修士……中期甚至后期化神亦不能与其相比。这是天赋,是他妖兽那一半血统才具有的天赋,且非一般妖兽。   蝙蝠,黑夜最精准的杀戮者,天生敏锐的直觉,无声无息中将猎物杀死。蝙蝠变成妖蝠,血蝠是妖蝠中的王者,成长到如他这种程度……老实讲十三郎之所以忍到本尊赶回才动手,部分原因便是绝不容其有一丁点逃脱机会。   骤变惊心,铁壁合围,掌天阻杀,但,还不够。   “嗷!”   之前击杀那名元婴修士,火月离开不过顷刻间;三道控制命魂的紫烟刚刚被转接,阿古王神志不清,脑海中仍存着“听令于火月”的念头,加上这句“冲出去”的命令是其心中所愿,再加上剧痛与那次猛提,阿古王的身体本能做出反应,紧跟着一声怒吼。   不知是主动还是被血蝠拉拽所致,阿古王仅剩十丈的身躯猛的弹了起来,左手刀劈千重山影,右手铁叉蜻蜓点水,看上去极温柔的姿态朝前方一点;与此同时,周围所有围攻的人耳边响起一声怒喝,好似雷霆撞入耳鼓。   “封住它!”   听出十三郎的声音众人一愣,但都及时作出反应;其实没什么好反应,他们原本就在做这件事,区别在于此刻要留下正面给十三郎开弓,其余角度拼命加大神通力量,不容血蝠逃掉。   封住?封不住。   战斗到现在,阿古王首次爆发全力,千重刀山劈出千重乱丝,乱丝如麻隔断千重阻碍,生生在头顶砍出一片天。对面,小不点身躯猛地一顿,娇嫩小脸上泛出晕红,目光略显散乱。论神通威力,小不点绝对强于此时的鬼罗刹,然而与阿古王积累数万年的战斗经验相比,战场上的小不点就像刚刚学走路的孩子,相差了不知多少级。   然而空间就是空间,正牌的空间神通终归比用刀砍来得纯粹,阿古王虽然打破了一部分,其上冲的势头终不能不为之一挫。几乎同一时间,其身前由铁叉与声锥组成的拦截与箭矢相遇,定格!   取两根管子,里面装着水,口对口凑紧后从一个方向朝另一侧压;一头水流倒灌退散,对口位置也会喷洒水雨,而且会有杂音……一根空心竹筒,内装黑砂,再取一颗比它内径粗的长钉朝下钉,竹筒四裂,黑砂四溅跌落……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阿古王的铁叉只是个样子,真实成分就是他的精元凝聚而成,自然无法与掌天弓相比。铁叉如竹筒裂碎,声锥如撕裂的声带发出悲鸣,三指小箭寸寸前行,箭身渐渐变短,看着反倒更准,也更狠。   动起来就不会停,动起来就要见血。   于是就见了血,黑色的血,红色的血,漫天都是血;那一箭在阿古王跃起的胸口上射出丈余大的洞,洞外一声绝望哀嚎。来自异界的阿古王变成一团四射八方的浓云,当中一团虚影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几乎不成人形。   投影也是人,是人就不想死,即便遭到如此重创,它仍在挣扎着重新凝聚出身体。而在此刻,四周围攻的人们突然间红了眼睛。火月的生死被抛在一边,众人争先恐后扑向中央那团云,各施手段收集,并将目光投在正当中缓缓聚合的那条身影之上。   那还是阿古王,一个仍然活着的、极度弱小的、可能被生擒甚至利用的绝世至宝!   “五鬼!”   一声清叱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五条婴儿般小鬼抢在所有人前面扑入战场,连抓带咬加上搂抱,将身如常人大小的阿古王死死钳住。紧随其后的是两道庞大如山岳般的身影,将滚动的浓云撞向四周,并有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怪叫、与厉吼。   “呱呱,呱呱呱呱呱!”   “额昂,都给本神站住!”   全身铁铠,大灰头顶眉心灼灼生辉,目光睥睨。   “谁他妈敢抢!”   ……   七级妖兽仅相当于大修,可实际上……如有谁将它们当成一般的七级妖兽对待,与找死没有区别。   当然,这不代表凭大灰与胖胖两个有资格威胁在场修士,可他们还有伴儿……不但有伴儿,还是一大堆。   几乎没有人能够察觉到小不点的强大,除了火玲珑。或许因为是女人,火玲珑初始仅觉得小不点可爱,于是多看了几眼;看着看着她慢慢变了脸色,并将目光移到十三郎身上,眼里满是忌惮。与火姑娘不同,其余人视线被哑姑吸引,还有她身边那群狰狞猛鬼。   女王身边,四大鬼尊一齐出动,冰冷目光看着周围大能,仿佛那是一群臭虫。   鬼尊是魔兽所化,在这里难免受到压制……好吧,如果说这些不够,那边一手导演这场乱局的十三郎根本没动过。   油尽灯枯的阿古王被一箭射崩身躯,包含精元之气的浓云四散,如此难得的机会,十三郎自己倒是不在乎,但怎会不让家眷分一杯羹?   至于那五只小鬼,原本上官馨雅不可能指使得了它们,就算行也不至于这么快,然而阿古王倒霉一直倒霉到家,他是超阶鬼物所变,对任何鬼灵都有着难以想象的吸引力。那五只小鬼跟随公子羽多年,本事不说,占便宜的性子学了个十足。此时突然发现天上掉馅饼,嗅着那种精纯到让它们发疯的鬼尊气息,偏偏对方如此“弱小”……这个时候不上,怎么配得上那个“鬼”字。   五鬼搬运,抓住就不可能阻止,连浮魔都被一抓而走,遑论眼前这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罗刹残身?五只小鬼天生擅“抓”,此刻牢牢锁死阿古王之后便要飞遁……居然遁不了?   小鬼们觉得抓住的不仅仅是一个人或者一只鬼,而是连锁着它的那条链、那座山也一起捉住,要走就必须一起走。   这怎么可能?五鬼急得抓耳捞腮,嘴里哇哇低吼不停。要知道,它们用的可是独门遁法,哪怕阿古王被人抱在怀里,被五鬼捉住一样会带走。现在这种情形只有一个解释,阿古王在“空间上”已经不再独立,而是成了某物的一部分。   “过两天还你。”十三郎朝上官馨雅致谢,挥手将那片火海所化、此时已失去控制的紫烟炉连同阿古王还有那五只小鬼,通通收入囊中。   “你……你你你……”污道人指着十三郎,气到恨不得将胡须揪下来。老道觉得他做人太过分,明明藏着这等强兵却任由大家打生打死,最后跳出来兜底捡便宜,其心可诛。   十三郎平静说道:“仗还没打完,你叫什么?”   污道怒发冲冠,和尚在一旁拦住他,眨着眼睛说道:“老道的意思是,萧施主怎么换了衣裳?”   黑衣变成白衣,十三先生没像火玲珑那样走光,此举无端让人猜疑。和尚的话看似委婉实则瞄准问题核心,可惜十三郎不肯解释,说道:“阿古王精元即将消散,诸位这么有闲情与我叙旧?”   没有谁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一些人心想那头驴不是叫着不许抢……   十三郎抬手朝下方示意,说道:“人人有份,再不收就跑光了。”   轰的一声,无数人从四面八方冲上来扑入战场,不为别的,只想多吸一口附近的气。一些人施展神通主动收集,管它有用无用,捞到手里再慢慢研究。   “赶紧地,便宜谁不是便宜。”十三郎大度朝周围说道。   “糟了,火月要跑!”火玲珑突然抬起头,大叫起来。   “十三先生运筹帷幄,怎会犯下这样的疏漏。”和尚轻叹一声,神情略有些讥讽。   “和尚断言他一定跑不掉。”   “那是当然。”十三郎肯定点头。 第962章 食物的反扑   血蝠趴在阿古王肩头,膜一样的身体等于阿古王的一张皮,箭矢指着他,等于指着它;他惊恐,它害怕;他挣扎,它疯狂,总之要齐心合力抵御大敌。   事情妙就妙在这里,假如由血蝠接那一箭,哪怕它也能刺出那一叉,仍难逃脱死劫。面对四面八方的敌人,阿古王无奈选择突破,结果自己没能走掉,却给血蝠打开了路。   “吱!”   血蝠凄厉呼号,拖着长长鲜红尾焰冲天而起。   几条残破黑丝轻轻滑落,小不点再退三步,血蝠被切割成十余份,之后像崩散的云一样绽开,化成近百只体型略小的血蝠,呼啸八方。   每只都是火月,每只都那么快;想同时拦住这么多火月,难若登天封神。   “星乱之秋,我族君临天下之日,尔等都要死!”   连火月自己都这么想,逃跑途中犹记着发出诅咒,给这里每一个给他施加过伤害的人留下一根刺,最甚者莫过萧十三郎。   “萧十三,你死无葬身之地……啊!”   “去吧!”   身下一阵狂风,头顶厚密银云,火月老叟的叫嚣声嘎然而止。   ……   所有围攻修士中,唯一从头到尾保持不变、目光紧盯火月的人只有一个:三山老人。论专注与清醒,他甚至超过十三郎,原因在于十三郎只要真相,三山却是保护自己命。   不用怀疑,假如火月成功逃脱,三山一定会在其复仇名录上名列前茅,甚至排在十三郎之前。将阿古王吸收近半的火月实力大增,假以时日定能进阶八级;拥有极致速度的它一旦他隐匿起来、矢志复仇,十三郎或许不在乎,三山怎么吃得消。   宁可放弃机缘,必求除恶务尽。噬魂血蝠冲上天空的一霎拉,三山老人的阻击随之而来,倾全力鼓起飓风卷向那些变身血蝠,目的不是杀灭,而是将它们朝天上送。   与和尚看法一致,三山绝不相信十三郎会留下这么大的疏漏,而且他看到了十三郎专门留给火月的手段:那片云。   那片银光灼灼、闪烁犹如群星照眼的云。看过铁月一战,三山老人是唯一一个认出那片云为何物的人,因此他毫不犹豫放弃主攻念头,转而安安心心、甚有些低声下气地充当辅助,将所有火月推送上去,推到那片银云的正中央。   “啊!”   三万厌灵蚁,每只体型均超过拇指,展翅后如同人的手掌;三万银甲飞舞起来,气势只能用铺天盖地才可形容,更要命的是它们齐齐震动后发出的声音……   就像三万把匕首不停摩擦,交击,割裂,撕碎……   有两件事必须提到。一是厌灵蚁至今不能适应灵气,暴露即等于缩减寿命,只是程度不像低阶时那么严重;但这不代表它们的战斗实力被压制,相反因为处在不喜欢的环境中,厌灵蚁灵魂深处的暴戾本性被彻底激发,攻击起来比以往更加不顾生死,连蚁后都阻止不了。   第二件事情尤其致命,严格算起来,蚂蚁苍蝇蚊子等等皆为蝙蝠的食物。换言之血蝠本是厌灵蚁的天敌,应该震慑它们才对;只可惜食物如今长出獠牙,骨子对天敌的愤怒也被彻底激发,杀敌不仅仅为了命令,还有复仇!   假如猪羊像老虎那么强壮,它们对人会是什么态度?会不会比豺狼更凶狠?比毒蛇更残毒?   这种假设难求答案,另一种可以。假如鬣狗拥有大象的力量,它首先要杀的绝不会是以往喜欢吃的小鹿小羊,而是曾经给它们带来沉痛记忆的猛狮。   没有预热,没有试探,血蝠群与蚁群刚一接触,所有人耳边就听到“嗡!”的一声,眼前骤然呈现出一副鲜血淋漓的画面。   撕裂,肢解;扑咬,吞食;自尽,残杀;狠毒,凶残……穷尽世间凶恶词汇,无法形容这场战斗残酷之万一。   蓬!   一只丈余大小的血蝠冲出蚁群,宽大的肉翼变成筛子,到处都是被啃咬撕烂的破洞。它的头完全烂掉了,流着血、还有花花绿绿不知什么东西的东西;还有它的爪子,它的爪子上的肌肉早被啃光,竟然握都握不到一起。   血蝠张大嘴巴,满嘴尖细獠牙几乎都串有厌灵蚁的尸体,不,是身体!只要还有一口气,只要还有半分力气,厌灵蚁不会将其用在徒劳的挣扎,而是用它们的鳌钳、口器、六条腿肢朝血蝠发动最后一击。   它们咬、叮、喷;它们扯、拉、揣;这些小东西如此凶恶,哪怕只能够着对方的牙,也恶狠狠咬上一口,即便迎着血蝠的声锥,也要喷吐一口酸液。   “吱吱,吱……”   血蝠凄惨地叫着,亡命地逃着,拼命地叫着、杀着;它的攻击依旧凌厉,身法还是那么快,效率也远比厌灵蚁高。   有什么用呢?   三五只血蝠尝试抱团,火红身体彼此连接,如一团火焰翻翻滚滚;周围银云随之涌动起来,四面八方如疯了一样堆起层层厚墙。血蝠群奋力突围,每次冲撞总能闯开一条可容一只飞遁的空间,之后便如回潮一样狠狠收紧,仿佛勒在脖子上的绞索。   一次,两次,三次……终于,露头血蝠承受不了伤势持续加重的压力,抛弃同伴呼啸而出,试图孤身逃得性命,可……不知从哪儿吹来一股怪风,极温柔、极仔细地将它送入蚁群。   “三山老狗!”   很奇怪,那些血蝠每一只都能口吐人言,数十上百只一齐呼喊,冤鬼也要抖三抖。   三山没有抖,相反极安稳;此时的他一点风险都不想冒,甚至都不愿尝试一下亲手击杀,而是展开身形游走在分成几块的战场间查缺补漏,如之前那样老老实实将逃出来的血蝠送回去,送入到那群饥饿凶残的口中。   无解之仇注定了这场战斗以某一方灭绝为终局,三百对一只的数量比,血蝠覆灭的命运从一开始便注定;它们赖以为傲的速度无从发挥……首先厌灵蚁也不慢,最重要的还是三山那一掌太恶毒,直接把分解后的血蝠送进了蚂蚁窝。   被蚂蚁上了身,休说血蝠仅仅是跑得快,便是能瞬移又如何?此时的它分裂成近百份,意味着每只实力都不是刚才那个可以秒杀元婴的大修,而是会减弱数十倍!一只减弱数十倍的大修面对数百只堪比四阶妖兽、攻击远强于寻常四级妖兽的敌人,结果不问可知。   仅半盏茶功夫,穷途末路的噬魂血蝠放弃突逃,所有残余分身竭力冲到一起,几个翻滚聚合起来,组成一只仅丈余大、且全身残破不堪的身躯。   “有话说?那就说说。”   看到这种情形,十三郎发出停战指令,超过两万飞蚁将火月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此时,争抢精元的“战斗”也已到达尾声,人们先后从狂喜中醒来,抬起头关注天空战场,再度被狠狠震慑一回。四周突然安静下来,死的伤的悲的喜的都停下手里的动作,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一些人偷偷望着那名被传位灵域叛徒的人,目光没有一丝多余的想法,唯留下敬畏。   “它们都会死,你们也都要死。”   血蝠有种异样的平静,就像奋斗了一辈子的人发现自己所做的全是徒劳,但有别人正按照自己的路往下走,且比自己走得更好。目光四望,与千万只飞蚁的眼睛一一对撞,火月当它们是人一样说话,语气神情均显得极为诚恳。   火月说道:“本座看透了它们,这些飞蚁都会死。”   十三平静说道:“你说的对,厌灵蚁在灵气中战斗,寿元会因此大减。所以我不怕你自爆,也不怕你再有什么恶毒手段。”   顿了顿,十三郎说道:“有没有办法可想?”   火月嘲讽说道:“告诉你,会放了我?”   十三郎认真说道:“当然不行。”   万人掩面,心里默默地想做人不能像十三先生这样,真不能。   火月望着十三郎说道:“你就这么无聊?”   十三郎摇着头,说道:“不帮忙算了。有什么话快点说,不要给我机会把你生擒活捉。”   平平静静的表情,平平淡淡的话,其中包含的冷酷意味足以让任何听到的人为之心寒;几名大能纷纷低头,包括最横最不讲规矩的玲珑姑娘都不敢吱声,心里默默思量着什么。   火月说道:“本座心火已燃,真仙降世也阻止不了。这些东西本来就要死,不值得本座耗费精神去杀。”   静静讲述着事实,破烂肉翼上下摆动不停透着风,摸样有些滑稽。过了一会儿,火月说道:“刚才你问本座,为何那么肯定能够闯过前面的比斗面对赤发,本座……”   十三郎摆着手,说道:“废话请免,要讲就讲点要紧的。”   火月一愣,低头看着三山老人,发觉他的表情平静如初,内心顿为之恍然。   “三刀两面,寡恩廉耻,这样的人担任新宗掌门,倒也……”   “倒也什么呀倒也,你想表达什么?”   十三郎轻蔑截断他的话,说道:“没人想听你讲道理,没有人愿意讲道理给你听,岭南河东乃至天下,乱不乱都与山君没关系,这么点事情很难懂?”   火月哑口无言。   十三郎嘲讽说道:“都快死了还这么无聊。你想干什么?挑拨离间,留几根刺,还是因为死不瞑目,纯粹为了过嘴瘾?”   火月张口结舌。   十三郎说道:“别枉费心机了。不如我来问问题,你是老四还是老五?”   火月冷笑回应道:“这么本事,何不自己猜?”   十三郎平静说道:“这么点本事,应该是老五。”   火月噎了一下,愤怒不予理会。   十三郎当他默认,又问道:“谁是老四?”   这还就成真的了?火月愤愤难平,难解,回应道。   “有本事你再猜?” 第963章 猜四子,望山君   十三郎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说道:“猜猜就猜猜。”   数千修士集体瞠目,火月微愣之后疯了一样大笑,被撕开无数口子的脸孔流淌着花花绿绿的液汁,恐怖而且恶心。   “真能猜到,本座唤你祖宗。”   “我没有、也不要你这种不争气的孙子。”   挪揄半声,十三郎认真说道:“要讲就讲全点,大家来听听我猜的有无道理。实话讲,我遇着的山君门下前十弟子中,你是最最差劲的一个。”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火月知道十三郎故意恶心它,只管冷笑不做回应;其它人不敢像他这么想,纷纷低头默默自惭。僧道两个各念各的“佛”,心里想假如十三郎先生说的是真的,事情可不太好办。   凭空猜测山君四子的身份,根本是天方夜谭。明白人明白十三郎的意思,他与山君弟子接触最多,因此是要借这个机会将自己的总结、推断传遍天下,给世人警示、同时增加山君弟子行事的难度。假如让是十三郎自己来说,这叫“革命要走群众路线”,全天下的修士一起擦亮眼睛,山君又如何?   火月并非不明白十三郎的意思,但他不在乎;一来他不认为十三郎能猜到什么,二来便是能猜到一些又如何?弄得人心惶惶,天下更容易乱。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火月自己或都没有意识到,他的确想听十三郎说什么。   各方乱思不平,十三郎那边轻咳两声,煞有介事说道:“事情因为山君而起,毕竟是大家伙,我猜它应该没兴趣过问凡尘俗事,之所以弄出一堆弟子搞三搞四,本质还是为了求解问道。因此说,一八、二七、三六、四五子各自代表山君问道的一条方向,或者是部分。”   这番话有道理但无实际意义,基本等于没说。   十三郎说道:“侧重不同,三、六二子的修为、地位、本事上差距不是太明显,也没有多少从属关系。二、七子完全不同,看着是同门,更像是主仆,实力犹如天上地下,根本没法比。”   “一八通天算地,听起来不像战力超强的类型,八子替我证明了这一点,实力只能说一般般。据说山君大弟子最擅长隐匿,所以我想,那个老家伙多半和你一样具有多重身份,装神弄鬼、故弄玄虚、藏头露尾的那种。”   讲到这里,十三郎望着火月说道:“上代九子死了,其修为人尽皆知;山君弟子代代传承,修为不会一样,可是……总不能上代是个漂亮狐狸,这代生头丑陋野猪吧?”   骂人的话火月一概无视,冷笑道:“所以,无论新九子有没有产生,实力都不会太强?”   十三郎点头,诚恳说道:“没有贬低的意思,在我看来,九子比其它山君弟子强一万倍。”   火月明白他的意思,冷冷回应道:“随你怎么想。”   十三郎说道:“这么说你承认了?”   火月神情淡漠,说道:“本座说过,随你怎么想。”   十三郎忽然笑起来,说道:“山君弟子闻名天下,居然……你不觉得奇怪吗?”   火月听不懂这句话。   十三郎说道:“山君从不现世,山君弟子同样很少露面,如今知道,十大弟子中只有一个称得上真正高手,且明显不是那种肯为师门争耀荣光的人……灵魔两域宗门种族无数,超级大能不知有多少,然不管哪宗哪派哪族哪人,谈及山君门下无不色变,以畏之如虎形容不为过。”   稍顿,十三郎嘲讽说道:“是不是有点奇怪?”   火月神情微变,僧道两人齐齐色变,秦焕冲险些张口叫出来,只有火玲珑满脑子迷糊,急得一个劲搓脸。   “假如事情真的是那样,三十七子全部集中到一起,顶级大能一个,大修七八人,其余阿猫阿狗十几只……呵呵,别的势力我不了解,道院二十七分院,至少六七家堪与之相比。”   十三郎声音转淡,说道:“难道你想告诉我,仅凭这点力量,山君弟子能得来‘可杀不可辱’的赫赫威名?”   十三郎继续说道:“主兵者,没有一个实力出众的猛将怎么行?四五凶图兵灾,理应有一个实力强悍之人。此外,岭南不过灵域一角,想要天下大乱,凭你这样小打小闹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结合前面所讲,山君门下整体实力太过弱小,我认为那位山君四子,必有三大特征。”   话说到这里,周围人都能感觉到事情到了关键处,纷纷竖起耳朵。   十三郎说道:“其一,四子修为高深,化神中期当属起码;其战力同样出众,或能与后期化神较长短。”   十三郎说道:“其二,四子位高权重,具备登高一呼从者千万的能力。”   十三郎轻叹说道:“其三也是最最重要的一条,他能够、而且正在做着撩拨各大势力的事;若再极端一点想,他的最终目标是要祸乱天下,挑起灵魔大战。”   ……   句句如雷,声声若锤,千万修士面无人色;僧道埋头继续念佛,火月自顾冷笑不语。   十三郎歪过头望着火月,似乎想用目光撬开他的嘴,问道:“四子是谁?”   火月哈哈一笑,满嘴獠牙一颗接一颗朝外面掉,说道:“怎么不猜了?”   十三郎老实说道:“猜不着,而且你快死了,麻烦告诉我一下先。”   火月的确快死了,他的身躯正在融化,从内往外。他大笑,发疯一样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似乎想把自己活活笑死。   “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可你凭什么认为,本座临死会把这件事告诉你?”   “因为你没舍得死。既然不舍得死,还变着法的让我说这么多耸人听闻的话,当然要留下点什么。”   “必须承认,你又猜中了本座的心思。”   火月突然停下笑,环视周围喘息道:“本座告诉你一句,能不能凭它猜到四子真身,就看你、你、你、还有你你你、你们的本事。”   鬼一样的目光,看得周围遍地冰寒,不少人赶紧回避火月的目光,不敢与之对望。   火月有些满足,回头望着十三郎缓缓开口。   “天下无事则无四,天下有事,遍地皆四。”   ……   “无事则无四,有事遍地皆四……”   十三郎微微皱眉,火月不等他开口,指着和尚说道:“十三先生所猜三条全部正确,换言之,四子可能是落日活佛。”   和尚愕然,横眉立目大喝道:“孽障竟敢血口喷佛……”   火月不理他,转身指着道士说:“四子可能是破天观真人。”   道士怒发冲冠,低吼道:“畜生胡说八道……”   火月回首,点指秦焕冲说道:“可能是玄机子。”   秦焕冲不敢骂他,表情懊丧仿佛刚刚死了爹娘。   遗憾于没有太多时间得意,火月又指着火玲珑,笑道:“四子可能是令尊:逍遥王。”   “是吗?真有意思。”火姑娘比僧道等人强太多,神情冷漠维持一瞬,突然间破口大骂。   “放你娘的白痴屁。”   “……”   或许是意外,或许这句话的威力太大,火月楞了一下转过头,被十三郎抢在前面说道:“别费心了,一句话,四子是谁?”   火月冷笑,尚未开口,忽听十三郎再度开口。   “敢说个不字,马上杀了你。”   “哈……”   火月看傻子一样望着十三郎,发觉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也像看白痴,心里莫名其妙。   见他不再抢着说话,十三郎悠闲下来,嘲讽道:“痴人说梦好歹有个梦做底子,乾坤朗朗昊阳在天,这种时候说梦话,你说你白痴到什么程度。”   “凭你这几句话,就想挑拨天下到鸡犬不宁?脑子被门板夹了吧?”   “真相已露,所有大势力都有人亲眼目睹,自今日起,灵域再没有山君弟子藏身之所。将你们师兄弟清理干净后,这位高僧、这位尊道、这位仙子会广发英雄帖,召集天下英雄,汇集魔王宫、仙灵殿搜索沧浪,挖地三尺,也把你那个死鬼师尊找出来!”   “大业大业,还有什么大业比干掉山君更大的业!这样的目标摆在面前,沧浪怎么可能会乱?怎么乱得起来!”   数千修士目瞪口呆,心里却不能不思索一个问题,或者留下一个种子。   山君弟子带来这么多麻烦,假如能把山君找出来干掉,沧浪会变成什么样?   “杀山君?就凭你?就凭你们这些被遗弃的罪民?哈哈,哈哈哈哈……啊!”   银云再涌,一扑而上将火月淹没在其中;十三郎先生言出必行,一言不合便下杀手,连自尽的机会都不肯给。   “谢谢你的那句话,假如人类足够聪明,应该能从中学到不少东西。另外我想说,我会尽快给你那位师尊准备好大礼,杀不死也能让它脱层皮。嗯,差不多就这些,看你也不会再交代什么,就去死吧。”   火焰红海,银云染血,静静地望着火月被万蚁分尸、分食,十三郎目光沉吟,轻轻叹一口气。   “死后别忘给山君带讯,我是认真的。” 第964章 余味绵绵   最后一点血花散尽,最后一只厌灵蚁归巢,勤劳的它们吃光对手,且从不忘记将同类尸体带回;不出意外的话,这些飞蚁会在今后一段时间里陆续死去,连同它们带回去的一切通通转为养分,反哺母皇,为下一此更高层次的繁衍做准备。   静静地看着厌灵蚁忙碌,十三郎完全忘记了刚才那场大战,忘记了周围的人,神情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蝼蚁,将弱小与强大完美融合的生物,在种族成长与个体存活之间画了一个标准的圆,少有人能够看破、进而看透奥秘。   在没有灵气的环境里,最强大的蚁后也只是个头稍大,永远不可能孵出哪怕一只打得过人类的、不,连打得过一只小鸡仔的蚂蚁都生不出来。因此在建立最基本族群之后,蚁后会在第一时间孵出新蚁后,开辟疆土增加数量,以万万中存一犹能传承的几率保持物种不灭。而在灵气环境里,拥有成长可能的它们性情大变,除非蚁后认为自己无法再度破阶、或者赶不及突破便会因寿元而死,它会贪婪地榨取子孙得到的一切收获、包括它们的身体,拒绝孵化哪怕一只新蚁后。   这何尝不是一种修炼?十三郎的独特经历让他不能不思考一个问题,假如把无灵世界与有灵世界连通,这难道不是一种别样轮回?   这个世界的人,无论生活在多么荒僻凶险的地方,理论上都比十三郎的前世优越得多。他们没有见过、不可能想象出完全没有灵气的世界什么样,更不知道万物万灵为了等待那可能存在的进化世界付出了多么艰辛的努力、衍生出多少适应。   凶险算什么,危机算什么,斗智斗狠,狡兔三窟,阴险谋略,悲欢离合……将这个世界里的人全部集中起来,将他们所能想到的悲伤、苦痛情形通通摆在一起,仍比不了十三郎体会过的那两个字。   无灵!   无灵是什么?就是没有一切,没有机会,永远都没有。人类聪慧被称万灵之长,但对“机会”的理解上,人类远远不如那些将本能隐藏在血脉、灵魂中的生物,比如蚂蚁。   蚂蚁智商底下,一切行动都是本能。以这只蚁后为例,银级的它智商仍不是太高,除了听命于十三郎,很少会有“主动思索因果”的时候。然而,就是这种本能让它们无时无刻不在奋斗,不在寻找解决问题、克服种种难关的契机。   比如:厌灵!   厌灵蚁离不开灵气偏又厌恶灵气,跟随十三郎东奔西走,蚁后早就意识到自己不可能脱离灵气生活,基于这种认知,蚁后从未放弃过适应灵气的努力。   它适应的方法很简单而且只有一条:吃!   对厌灵蚁来说,食灵是有害、甚至会致命的行为;厌灵蚁在灵气幻境寿命大减,吞食更让这个过程加速;于是蚁后采用折中办法,吞食那些吃过灵食的子孙,甚至经过几次中转。达到七阶的它有足够多的寿元与足够强大身体做实验,当然更重要的是,蚁后拥有足够多子孙可供消耗,用来满足它一个。   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换成人类便是邪魔;但对厌灵蚁来说,这又是多么伟大的一次创举。沧浪星上厌灵蚁不少,但能成长到如此程度、且有机会不断尝试吞灵而不死的蚁后仅有一只。只要它能够做到这件事,厌灵蚁的存活空间便会骤然提高千万亿倍,对种群的繁衍意味着什么?   万年生存,厌灵蚁将求活的坚韧演绎到极致,再难找出生灵与之相较。   “假如把灵魔看成两面,这就是生与灭的另一种形式呵!”   生活在灵与魔的夹缝中,弱小的它们只能在风暴中栖身,还有哪种生物比厌灵蚁活得更艰难?亿万万历史中,蚂蚁是最早诞生的那一批生灵;反过来,假如遇到陨世浩劫,十三郎毫不怀疑,它们会坚持到最后才灭绝。   想到此,十三郎脸上露出微笑,神情有些嘲讽。向来惫懒的他心里生出一些从未有过的情绪,比如责任,比如压力,再比如“时势造英雄”,或者叫做:历史担当。   这些情绪让十三郎觉得不安,甚至有些烦躁,抵消了道法感悟更加精深带来的欣喜,双颊微微泛红。   “道什么灵魔,分什么生死,亿万万年之后,如今的你、我、他,应该是共同的祖先才对。”   “什么你我,谁的祖先?你在说什么?”   换了新衣的火姑娘不知何时走过来,带着好奇朝十三郎询问。她眼中,此刻十三先生神情淡漠如世外高僧,很冷漠,但又不觉得讨厌。   随口问了句,火姑娘很快将诸如冷漠怜悯讨厌等物料情怀抛在脑后,虎起脸说道:“大家忙得一团糟,你不去主持大局,跑这儿感慨什么呢?”   十三郎闻之转过身,发现火玲珑将小不点拉在身边,稍稍有些意外。   “跟着她做什么,上官呢?”   “姐姐说教我打拳。上官姐姐与和尚道士在一起,不知商量什么事情。”小不点挥舞双拳比划着,神情得意,有些小期盼。   “女孩家舞刀弄枪成什么样子,更不要说打拳,不行!”左脸写着封建主义,右脸画着家长作风,十三郎断然拒绝。   “打一架得换三套衣服,成何体统。”   “你大胆……跟着我怎么了!不比跟着你强?”   火姑娘勃然大怒,喝道:“说,谁家拐来的小妹妹,与龙家人这般像。”   “是我女儿。”   “你女儿,你女……女儿!”火姑娘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错误,眼睛瞪得滴溜圆。   “今后逍遥王与我是同辈,你吃不了亏。”   “你……欠诗拿来!”   “国难当头,哪有心情谈诗论赋。”十三郎牵过小不点的手,连连叹息摇头。   “生而不教,不识大体,逍遥王也真是……”   ……   国难当头是个沉重的话题,至少对有些人来说是如此,比如三山,再比如秦焕冲。   岭南并宗本为大变,如今把山君弟子引出来,更让几位当事大佬忧心。发生在战场上的那次对话没有任何隐秘,如今正以各种形式八方流传,必将引来一场翻天风暴。对刚刚成立、连立宗纲目都没有理明白的新宗来说,它就像一只蝴蝶初次试图煽动翅膀、结果却引来一场飓风,随时可能断翅折戟,因之粉身碎骨。   “接下去该怎么办,先生务必务必给个方略,秦某……”   自打火月显露真身,秦焕冲的脸色就如同死了爹娘般、至今不能恢复;之前战斗不敢打扰,秦舵主心神惶惶,一面装模作样与其他几人商量着“岭南那点事”,目光时刻关注十三郎的动向。一待其拉着闺女不如竹楼,立马扑上来问安之后哀嚎,诉怨声声。   “什么怎么办?新宗?道盟?”   “是啊是啊,大家都没个谱,秦某只能向先生求救……”   “等等。”   十三郎真心觉得不解,疑惑兼有嘲讽的意味说道:“这些事情问我怎么办,会不会弄错对象?”   听了这番话,秦焕冲险些因为绝望哭出来,一把拉住十三郎的衣袖,结果还拉了个空。此时已无外人在场,秦舵主顾不上分辨自己为什么好像距离对方那么远,也不理会几为主事者望着自己的目光多么鄙视,哭丧般说道:“此次变故秦某自知罪孽深重不值宽恕,好在先生及时出现,擒魔之战秦某好歹出了几分力,万求先生救我一命。”   “呃,原来是这样……”   听到“罪孽”二字,十三郎稍稍摸到秦舵主几分心思,内心颇有些感慨。   此次并宗,秦焕冲做到道盟出面的最高领导,私下早知道火月将会夺走掌门之位。当然这件事不是他决定,而是牵连到某些上层授意;但就表面而言,秦焕冲代表的是道盟,一旦出了差错,承担责任的人非他莫属。   可以想象,秦舵主既与虚灵门等人一同前来,多半受过不菲好处,火月这一方更不用说,必有“重金”贿赂。如按照正常情形发展,火月老叟执掌新宗,秦舵主一点都不会因为“得罪”虚灵门而担心,今后对岭南的事务控制也会加强,同时还满足了上意,实为一举三得的大好事。   事情一波三折,闹成现在这样,秦焕冲上得罪领导下失了民心,左边没了朋友右边可能桶刀,实实在在掉进深坑爬不上来。然而话说回来,处在他的位置,事先不知道火月真身的情况下,根本也无从选择。最要命的是,因为有了十三郎与火月的那场对话,如今道盟显得不干不净,该如何收场?   消息已经掩盖不住,假设事情闹大了,修真界认为山君四子此时正隐藏在道盟内部搞风搞雨……别人如何不谈,身为直接出面主证的秦大舵主注定了替死鬼的命运,没有任何人肯、也根本不敢为其出头。   为求活命,秦舵主非得拿出全部手段不可;凭着多年养成的直觉,他觉得自己应该从身边做起,抛开成见首先探探十三先生的态度,哪怕此时这个搅屎棍还背负着叛族骂名。   前后稍一思量,十三郎洒然说道:“这件事情不怪你,秦舵主事先根本不知道嘛。”   曾几何时,十三郎也如秦舵主一样谨小慎微生怕算错一点,不知不觉百年将近,现今的他做起事情来渐渐走向大开大合,不再如往常那样事事亲为,自然也忽略掉许多小人物才能感受的无奈与悲哀。   比如在乱舞城,翻天覆地的变化,期间十三郎并未做多少实事,相反绝大多数时间都在闭关,是他除道院十年外精力最最集中的一段修炼生涯。眼前这一幕场景,十三郎的感觉好似回到过去,片刻间重走了一遍当年经历,内心有些复杂。   秦焕冲面目可憎,或许还做过不少恶事,然而对他而言,就好像十三郎面对真灵时候那样,明知道对方没安好心,还不是只能忍气吞声地憋着?   想了想,十三郎又说道:“如果需要证词,我现在就为舵主写一份。”   听了这番话,秦舵主脸上感动不知该如何形容,心里却在痛骂,说道:“是啊是啊是啊,先生英明神武睿智无双明察秋毫,可这不是几句话就能解决得了……”   十三郎摆手,说道:“那要看是什么话,还有从谁的口中说出来。我这里有点想法,或许能够帮到秦舵主,只是……”   秦焕冲多聪明,拍胸说道:“先生有命,秦某上刀山下火海填油锅……”   “不用那么严重。”十三郎轻轻笑了笑,随意开口道。   “听说道盟有位名叫乐洪涛的副使,很是了不得?” 第965章 请上车   “乐洪涛?乐副使……”   秦焕冲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整张脸孔瞬间变得煞白。   许是之前太紧张之后太兴奋,他并未马上意识到十三郎所指,此刻一旦明白,秦舵主觉得脚下踩着无数把冰刀,寒气穿透鞋底进入脚板,坚硬冰凉的感觉穿过小腿、大腿、竟然钻入到睾丸之中。   拼命夹紧双腿,秦焕冲让自己的宝贝感受一些温暖,没有注意到此时的他姿态何其不雅,脸上肌肉颤抖得如何不协调,眉角跳得有多高。   “先生……”   进了竹楼不代表周围没人,三大世外之地、战盟舵主龙霸天、三山老人以及水月夫人此时均在周围旁观,秦焕冲知道这样的情形该就这样的问题说什么话,应该……没有应该。   赞美是错,贬低是错,敷衍是错,连沉默都是错。   看着周围那几张脸,秦焕冲眼前生出幻觉;他觉得那不是人的脸,而是一张张呲牙咧嘴舔舌弄唇的口,连最温然、最可忽略的慕容沛都显得那般狞恶。奇妙的是,秦焕冲发觉十三先生的脸孔丝毫没有变化,温和平静甚有些柔善,偏让他觉得最最为之惊恐。   “先生的意思……”   秦焕冲努力喘着气,尽一切可能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要快,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寻找到坚强起来的办法,奈何双腿不争气,腿间剧痛那般剧烈而且真实,好似就要掉下来一样。   “不要紧张,不用紧张。”   十三郎微笑望着秦焕冲的眼睛,温和的声音说道:“换个场合时机,我会直接将你拿下搜魂;现在,只随便问问。”   秦焕冲艰难笑了笑,不知该说点什么才能应景儿。   数万厌灵蚁的战斗能力到底有多强?考量起来很难精准,粗粗累加并且比较的话,没有人认为它们比一名化神修士弱;当然这要看场合情形而定,真让它们与一名化神修士公平火拼,厌灵蚁百分百会因此死光。但这不影响它们的价值,重要的是,如今大家知道那批厌灵蚁会很快、全部葬灭,其主人、十三郎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让那个对他毫无威胁五子消灭干净……   “消灭干净”,这个词包含着太多冷酷绝狠,秦舵主全程目睹,很清楚十三郎此刻发出警告不是为了吓唬他,而是实实在在有过这种打算。之所以放弃不是因为他的背景多强实力多大,而是因为那句“不知道”。   秦焕冲不知道十三郎的真实身份,意味着两者之间并非死敌,或者说他与十三郎的死敌之间不在一路,因此才能幸免。同样道理,十三先生这个时候提起乐洪涛,绝对不会是想与那位青年俊杰叙旧交流,而是意有所指……指给秦焕冲听。   明知道危机临头仍不可破解,秦舵主如坐针毡,等待中,十三郎又说道:“照我估计,你应该没资格与乐副使直接联络,对否?”   秦焕冲一愣,随后大喜连连点头,恨不得把脖子点断掉。   道盟庞大,上下一定会有层次之分,秦焕冲坐镇岭南看似风光,实则了不起一位地方大员,怎能与身处道盟核心的副使相比。不排除会有例外情形,如极端时候皇帝能够直接指挥七品县令,只看亲疏罢了。对秦焕冲来讲,此时的他只盼着能够距离漩涡远些,哪有心情如以往那样巴结。   “所以你知道的不会太多,我想问的也不多,你能向上提供的也不会多……”   心里斟酌言词,十三郎说道:“秦舵主是聪明人,当能明白这件事背后的意义所在;个人观点,这是一次机会。”   机会吗?当然的。秦焕冲肯定它是一次绝好的晋升机会,但有个前提,绝对绝对绝对不能站错队。   因为十三郎,秦舵主认识到盟内存在两种声音,不能不为前途命运警惧。对道盟这样的组织来讲,类似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而就眼下情形推断,大而化小再化了的可能性不大。这便意味着你死我活,意味着升迁与倾倒,意味着部分人会凄惨死去,部分人飞黄腾达。   较真算起来,秦焕冲在权道钻营方面比十三郎精通得多,处理起来无论分寸还是时机都会精细……但他分不清谁是谁,没有把握判断谁能赢。   站在胜利者一方,这是倾轧战斗中获利的不二法门,秦焕冲很快听出十三郎话语中味道,目光有些期待。   十三郎抬手轻点周围,说道:“抛开是非只谈局势,不凡大师、污道真人、上官姑娘,他们几位一定会帮我。”   是这样吗?结果是当然的。上官馨雅自不必说,僧道两个如今半个保镖身份,只能点头表示同意。如此便代表着三大世外之地均有了态度,至少是倾向。   十三郎说道:“三山道友即将坐镇新宗,我觉得……我能帮他把进阶化神几率提高两成。”   话题突转,众人一时不能明白十三郎所指,待真的明白过来,顿时呃的一声瞪大了眼,集体哽了脖子。不说其他人如何震惊,三山老人毫无疑问是最最胸怀激荡的那一个,满眼写满难以置信。   性格经历不同,三山老人与秦焕冲表现激荡的方式也有不同,只双目微凝便告平复,之后抱拳当众朝十三郎深施一礼,什么话都没有说。相比之下,十三郎的表现更让人看不懂,根本连看都没有多看三山一眼,仿佛早知道他会如此,这件事根本不值一提一样。   自信代表强大,强大增加信心;有了水仙宗与三山老人,岭南新宗自此可看成十三先生的外戚,至不济也能摇旗呐喊一番。   “河东那边,稍后我与贾兄、三山商量一下,相信能找到办法化解矛盾。”   历数优势,十三郎说道:“最后是名声。以前的我小有微功,相信不少人还记得;后来有些误会,有了今天这场变故,相信能够缓解不少。另外我想提醒秦舵主,等将来对付山君的事情有眉目,灵魔再度联手势在必行,没有我虽不是做不到,但……”   “等等!”   十三郎的话平静而且自信,众人为之大惊失色,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要对付山君?你没傻吧?”   火玲珑不知何时又凑了来,急火火问道:“你知道它是谁?有多强大?不对,你知道它在哪儿吗?”   又想了一下,火玲珑愤怒说道:“还有,为什么不提战盟!”   不光她想问这些问题,众人之前均认为屠戮山君只是说笑,十三先生的目的无外乎让火月气闷不甘,逞一逞小人心思。此时听他如此郑重其事,焉能不为之吃惊。   “当然是真的,当我说着玩么?”   火姑娘永远那么风风火火,十三郎不愿计较其态度,平静反问道:“功在千秋利在万代的大好事,为什么不去做?火姑娘……怕了?”   “你才怕!”火玲珑大怒反驳。   “不怕就好,到时有你一份。”   画个大饼不加盐,十三郎说道:“至于战盟,没见到令尊,有些事情没弄清楚,暂时不方便许口。”   “什么不方便?有什么不方便?不行,你今天休想蒙混过关,非与本姑娘说清楚不可!”   火火姑娘大吵大闹,浑没有注意到话题早已跑偏,还有大家看她的表情有多怪。有心人都明白,十三郎至今连道院的名字都没有提,怎轮到战盟着急上火?换言之这根本就是空中楼阁,针对她刻意下的套儿,可惜火姑娘只恨自己被人轻视,完全没有发现。   “稍后再说吧,该分的要分,该算的也要算,清清白白才好握手。”   将此话题揭过,十三郎回头重新看着秦焕冲,说道:“秦舵主知道怎么做了。”   秦焕冲堆出谄媚的表情,说道:“多谢先生指点迷津,秦某身份卑微……”   十三郎打断他的话,挥手说道:“我说过,我要的并不多。”   “这样好了,你把今天的事、包括这场谈话如实上报,得到指示前,任何事情都不需要做。”   十三郎望着秦舵主说道:“……不会报错方向吧?”   秦焕冲干笑几声,说道:“先生取笑了,若连这点分寸都没有,秦某活该死无葬身之地。”   眼睛转了转,他说道:“既如此,几位前辈道友继续商议,秦某先行告辞?”   不站队意味着不能参与,拿到一点筹码的秦舵主依旧那么谨慎,当然,他不愿表态,意味着不能赖在这里倾听后面的内容,主动辞行才懂事。   “舵主请随意,我会留在这里静候佳音,嗯……”   十三郎随口说着,忽又想起什么叫住秦焕冲,说道:“你可以额外加一句,就说是我的话:之所以搞出这么多事,不是为了谋图什么,乃是为了自保。”   秦焕冲楞了一下。   “自保?”   “是啊,自保。”   神情唏嘘透着几分无奈,十三郎诚恳说道:“今天这场事故传开,再有谁暗中朝我下手,他就一定是与山君勾结的那个人。”   “呃……”   初春的风悄悄吹进竹楼,无形无迹、摸着人们的身体、碰着人们的心,有些微凉。楼内诸多大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第966章 定宗于日后   “东联河东,西进荒原,这个想法很不错,为什么要舍弃?”   送走秦焕冲,话题自然而然转向新宗,首要便是未来方向。令所有人惊奇的是,十三先生的主张与火月叟不谋而合。   “新宗怎么发展壮大,如何长盛久安,照理轮不到我插手;既然问到了,我觉得火月的方略不错,值得认真考虑。”   “这个……”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十三郎胸怀是不是真的那么开阔,犹豫半响,三闪老人说道:“开拓荒原历来皆由双盟主持,怕会有冲突。”   知道并讲出火月打算的是三山,质疑顾虑的也是他。如十三郎预料、此时大家心知肚明的那样,并宗逆袭计划最关键的一条是火月单挑赤发,三山老人的配合必不可少。但与其他人一样,三山事先不知道、也不可能想到火月来自山君门下,谈不上什么罪孽、连过错都算不上。   门阀倾轧宗派兴亡,这种事情修真世界里每天都会有,难分是非对错,只问谁的手段更高。十三郎与水仙宗亲近不假,但他不能把所有与水仙宗有仇怨的修士杀光……那完全是笑话!   听了三山的话,十三郎望着三山笑着说道:“让我猜猜,火月担保过道盟、道院两方不出问题,但没有提到战盟,可对?”   三山赫然点头,神情稍显不自在。   “呵呵,好大的气魄!”再傻也能看出问题,火玲珑姑娘冷眼瞅着三山,目光不善。   “之前没见战盟反对?”三山真不是软骨头,直接开口嘲讽。   “你,大胆……”   “都是成年人,情绪上的东西放一边。”   一句话封住火姑娘的嘴,十三郎洒然说道:“道盟自顾不暇,暂时不用多考虑,其它么……火姑娘人就在这里,贾兄可以代表河东,当面把话摊开来谈。”   火月死了,留下大团疑云未解;三山老人虽与其有过密谋,但充其量涉及外围,十三郎懒得再多问。有了秦焕冲这条线,十三郎只要能将他掌握在手里……这话过了,只要与之充分合作,事实原委很快会明朗。此时不对三山老人逼迫,一来显得大肚,更重要的是岭南新宗万事从头,方方面面需要他全心全力操办,非得背有强援、且无顾虑才行。   把挑子撂下,十三郎稍稍想了想,说道:“具体你们谈。另外我有几句话,需要额外对三山讲……想干吗?”   火玲珑举手说道:“我不谈这个,让小天天做。”   小天天?瞥一眼面若苦瓜的龙霸天,十三郎连连摇头,说道:“这货侄孙被我杀了,怕是要坏事。”   龙霸天呆了一下,脸色比刚才更苦,果不其然,火姑娘闻此勃然大怒。   “他敢!”   不等龙舵主辩解,火姑娘点着他的脑门喝道:“让你坐镇岭南,假公济私也就罢了,结果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被道盟甩到一边毫无所知,本姑娘揭了你的皮……”   十三郎一旁摆手,说道:“照我想的话,五子故意如此,用意就是为了挑拨双盟不和。秦焕冲参与其中也被设计,怪不得龙舵主。”   这番话带有警示的意味,可惜火姑娘只听懂一半,怒冲冲说道:“之前可以不提,这一次绝不能再出错。记住了,让给谁都行,绝不能让道盟占半点便宜;放胆去做,有事本姑娘担着。”   “是,是,可是……”龙霸天有苦说不出,心里想这叫什么事啊,你担得起么?   “龙舵主也不用太担心,如前所言,道盟短期内自顾不暇,没精力面面俱到;实在有问题,在场各方均不会坐视。”   继续画着大饼,十三郎转身对贾克说道:“河东那边,贾兄若有难题,不妨请一位长老过来,我与他谈谈。”   谈谈?有什么好谈。贾克比这里所有人都明白事,苦笑说道:“这么大的事,长老肯定要来,但不会是难题;先生放心,河东历来不受双盟挟控,明白轻重。另外……先生千万不要再如此称呼。”   “你比我大,不叫兄叫什么。”   “依仗当年情分,贾某不唤先生为前辈也就罢了,如何当得起兄字。”   “你尽管叫我前辈,不妨事。”   “……”贾克不知该说什么好。   “玩笑话,紧张成这样。”   十三郎想了想,问道:“贾兄至今没有结婴,是不是因为当年那一战,身体留有后患?”   贾克摇头,苦涩说道:“烦先生牵挂,贾某身体早已无恙,只是……”   “只是什么?难道……”   等了半响不见下面的话,十三郎发觉贾克看着自己的目光有点奇怪,俨然有口难言的幽怨摸样,内心恍然又觉得荒谬,惊讶问道:“……因为我?”   贾克尴尬点头。   “不是吧?”十三郎莫名其妙,心想这算怎么个说法来着。   “事情确因先生而起,可……要怪只能怪贾某自己。”   贾克忍了一会儿,终耐不住将隐藏多年的心事道出,说道:“当年清醒后,贾某陆续听闻先生诸多事迹,不知为何便生出恐慌……咳咳,大比之前,贾某虽然嘴上服腻,心里实存了与先生比较的念头,后来……再不敢踏出那一步。”   听到这里众人已经明白,为之面面相觑。   不奇怪,暗中与人较劲,中途遇挫沉睡,醒来后发现那人已跑出老远,于是奋发想要追赶,可因为念头来得太强烈,生恐结婴失败踌躇却步,凭空增加一重心障。   修士结婴何等严肃,一着不慎便是魂飞魄散的下场。凝婴时修为是基础,情绪上做到平和空明尤为重要,不说四大皆空,起码不能胡思乱想;贾克明白这种道理,越明白越是要想,越想越怕越是不敢,七十几年过去,他连尝试都没有尝试过,哪来成功失败可言。   “这个……”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自也谈不上什么建议。   “先生不要多想,贾某心性不坚,谁都怪不来。”   “屁话,难不成你认为我会自责?”   “……”   “算了不说了。现在呢?还想不开?”   “想开了。”   “想开了?”十三有点意外,心想这么快?   “嗯。”   “想不开是蠢蛋,想开了是应该的。”大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嘬着牙花子轻蔑说道:“因为比不上师弟而想不开,天下再无元婴。”   话有点绕,众人回味后方明白神驴所指,个个摇头暗骂此兽狂妄,细想又为之苦笑点头,好生感慨唏嘘。   很多事情当时看不破,多年之后回头再看,会发现那有多么可笑。道院修行的时候,十三先生虽然出色、但不是绝对不能追赶,正因为此,不知吸引了多少人望其背影坚决跋涉;甲子岁月后,十三先生飞上九天,再说什么“非败此人不为雄”的话只让人觉得好笑。   懒蛤蟆想吃天鹅肉?是的,但它不会因为吃不上天鹅肉伤心;井底之蛙梦想超越飞龙?当然,可它断不会因为飞不上天就自暴自弃。七十年,贾克早将道理想得通透,之前缺的只是捅破,差的只是亲眼看到幻像破灭……如今看到了,心障自然解除。   比喻粗糙,但有几分道理;至于大灰的话,除自豪外刻意吹捧的成分比较大,但如较真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别当真,想开了就好。嗯……眼下正好有桩机缘,或许能助贾兄一臂之力。”   将大灰凑过来的脑袋拨到一边,十三郎一点自谦的意思都没有,转向三山说道:“刚才说过,我会帮助你突破化神。这个事情,有条件。”   三山一愣,随后深深吸一口气,郑重说道:“正想询问先生。”   不用说,周围一圈嫉妒目光,最甚者首推至今没机会开口的水月夫人,目光火辣透着极度的冷。   “不要这种眼神,这件事情,大家都有好处。”   将一切收入眼底,十三郎翻手拿出一枚玉盒,打开,神情淡淡说道:“往生丹是我亲手炼制,不但能将化神几率增加两成,还能让你凭空增加一次感悟天道的机会。”   “七阶上品!”   听了这么久凡尘俗事,污道人无聊得快要打瞌睡,此时突然一蹦三尺,宛如被恶鬼咬了口。   “你……先生,亲手炼制?”   “不服?”   “……”   “三个条件。”   不理大家如何揣测震惊,三山老人如何狂喜,十三郎将玉盒再收进怀里,说道:“你的修为已经足够,将新宗事务稍稍安顿,尽快着手准备冲击化神,地点就定在水仙宗;此外重要一点,天道大开时,我要你将意境全开,供每个获准进入之人感悟。”   众人再度大惊,心里明白这就是之前十三郎所讲的“都有好处”,但都不敢相信。   突破化神的时候意境全开,带来的可不是分享感悟那么简单,还会额外增加风险。这种风险是双方的,有些修士可能因为承受不了而迷失,反之三山老人虽因天道灌输而占据优势,但他需要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所有在此地感悟的那一群。   打个比方,伯牙子期沉浸在高山流水中,耳边飞来一只苍蝇嗡嗡不停,如何进行得下去?   奇妙的是,这么“过分”的要求,三山老人仅稍稍犹豫便点头,说道:“理当如此。”   众人不解,十三郎眼神有些赞赏,又说道:“化神之后,我不准你参加任何别的组织,终生守护新宗。”   这更离谱了,且会承担无穷压力。众人茫然中,三山老人比刚才还干脆,马上应承下来。   “老夫原本就是这么打算,先生尽可放心。”   “那就好,第三条比较简单。二十六年之后,我要你、还有河东群修一道赶往紫云岛,去做个见证。”   “呃……好的。”三山没有犹豫,但有些不解。   “见证什么,很重要?”玲珑姑娘永远最好奇,耐不住性子追问。此时她没有发现周围不少人变了脸色,尤其僧道两个,眼里均流露出浓浓忧虑,甚至有些惊慌深深隐匿。   “小事,不算多重要,可……”十三郎说着,目光不知为何有些漂移,似已看向千万里之外。   “总得有人看着才舒服。” 第967章 贺新郎   送走一批“闲杂人等”,竹楼清净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气氛转变,再不似之前那样轻佻。   并宗对岭南是大事,火月变成山君五子,意味着整个水仙宗余部需逐个审查,假如不是十三先生在此力挺,全部抓起来也不为过。经过这样一场剧变,水仙宗余下几老均明白,宗派命运已不是他们所能掌握,或可说,顺从是唯一明智的选择。   所有人都明白,眼下平静不代表什么,一旦双盟发力,水仙宗毫无抗拒资格。   “先生放心,妾身等明白轻重。”   水月夫人冷峭的脸上有些黯然,她明白,现在这个结果对水仙宗而言已经算不错。首先三山老人毕竟是野修,纵有一帮人手帮村,总归缺乏治理宗门的经验;显而易见,他需要依赖水仙宗打造班底,再借助五大势力承认的时机整合岭南各派,最终方能做到一统。而在这个过程中,三山本人只负责筹谋方向,之后便会坐关静修,专心为冲击化神做准备。   需要提到的是,十三郎所讲“化神后守护终生”不会当成秘密,而是以新宗掌门第一道诏令的形式传遍岭南;如此一来,相信那些有心生乱的宗派会等一等,观其成功与否再做决定。   化神、大修,一境之差,区别如天上地下。过分点讲,岭南未来千年能否真正安宁与十三郎的关系并不大,而是很大程度决定于三山。不过怎么说那都是以后的事,眼下而言岭南短期不至大乱,等到三山破关而出,其原有嫡系与如今被其作为根据的水仙宗均已舔好伤口,大局便可顺利掌控起来。   此外还有一事。并宗之战,跨界而来的阿古王基本扮演了“送财童子”的角色,一身精元分成好几份,其中一部分经火月到厌灵蚁最后为蚁后进补,一部分被众多修士妖兽直接吸收,真正大部分散落空中被成为天地养分。战后,十三郎命令将封山大阵重新开启,这片区域被尽量封锁起来,已然成为一块修道宝地。而这是他让三山选择其作为化神之地的另一条因素,如再考虑到化神之后必定会有的天道灌输,水仙宗山门本质或都因此改变。   这便是缓冲了,也是变革。正所谓站得高才能看得远,上位者喜怒哀乐便能引来风云变幻;时过境迁,十三郎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为了灵石辛苦制副的小修,举手投足令山川变色,影响到很多、甚至几代人。   有了这么多手段,并宗这样的大事仍不可能完全顺风顺水,可以预料的是,小打小闹、借机生事在所难免,死点人,流点血,消失一些宗派家族……   有什么关系呢?或者说,谁在乎?   ……   “其实,山君门下只有前十重要,后面的那些……基本没什么用。”   大长老坐镇这么多年,门下弟子从上到下多达数百,难保其中会有山君弟子隐藏。然而水仙宗暂时无人敢查,纠错自清是唯一选择,尤其火月老叟门下,肯定需要梳理一遍。   火月自尽,大团疑惑因而得不到解释,比如他通过何人传递消息,那个道院背影代表的又是谁,还有道盟内部纷争掌握几何……通通成了悬案。如此情形,只有希望火月不要事事亲力亲为,若能从水仙宗内把中间人、或者兽给找出来,无疑会大有帮助。   查案,换种说法就是清洗;对何问贤搜魂、因而造成一条线索被掐断的水月夫人内心沉重,因而对排查寄望颇大,脸色愈发显得冰冷。十三郎很清楚这样做会引来诸多私怨报复发生,冤假错案在所难免,遂着意叮嘱几句。   “火月有办法影响人神智,夫人对其没有警惕、难免会中招;所以……总之仔细些吧,疑罪从无,尽量避免无辜。”   他也只能做到这样,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自己做,再说也无法让人信服。   稍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似水仙宗这样上万人的宗门,七大长老各有门弟,内部怎么可能完全平静。换个说法,那些英雄出世灭奸贼、天下至此朗朗乾坤、美好世界和谐万载等狗血桥段只可能存在于书中故事里,对生活在有竞争关系的世界中的人们来讲,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才是主流。   “是该说点正经事的时候,你们两位……”   送走水月,连慕容沛也被安排去帮忙监督,现场只余四五人;如此十三郎再无顾忌的意思,直指僧道两人问:“真打算一直跟着我?”   僧道彼此交换目光,和尚回答道:“当然。”   十三郎问道:“不怕再被我利用?”   道士愤怒说道:“本道不是傻子。”   不凡紧跟说道:“和尚也不是。”   这话听着就像傻子,十三郎却笑不出来。他有事情要做,这么两个麻烦贴身紧随,杀不了赶不走,实实在在带来太多麻烦。   暂无太多对策可想,十三郎无奈说道:“愿跟就跟吧。先讲好,你们不能干涉我的行踪做事,真要是翻了脸,我可不是善茬。”   僧道对此体会颇深,神情均有忧色。   想了想,不凡说道:“施主现在身处漩涡中心,何不耐心等上一等?只待确认了血域的事情属实,和尚敢说活佛、真人会降下法旨,绝不容宵小之徒加以侵害,岂不两全其美?”   道士一旁帮腔,劝说道:“先生那个自保的法子的确有用,但您想过没有,正因为如此,若真有人想对先生下手,不动则已,动则必定雷霆万钧,恐不是那么好对付。”   总言逆耳,听了僧道两人的话,十三郎“哈!”的一声笑,嘲讽道:“什么活佛哪个真人,两位是怕死还是想害我?别忘了,如果不是我还有几分力气,两位的本事又不够大,此刻已被你们押解上路,不定关在哪个笼子里。”   这话太难听了,知道辩不过,僧道干脆闭上嘴巴。   十三郎察言观色,说道:“真替我着想,就把给你们消息的人说出来,我以名誉发誓,绝对不对他怎么样……”   和尚毫不犹豫摇头,说道:“先生名誉珍贵,还是留给自己的好。”   道士多嘴,跟着和尚说道:“本道可以告知先生,假如你想从这条路追下去,方向一定是错的。”   十三郎目光微闪,说道:“一定错……是不是意味着,与你们直接联络的途径还是自家子弟,而不是道盟的某个人?又或者,明面上是道盟的人,实际上是你们的人,所以会怕我知道……哈!世外之地也安插内奸?!”   一句话带来这么多麻烦,和尚瞠目结舌,嗫嚅半响憋出几个字。   “佛祖在上,先生不要再想了。”   “这么说我猜对了。是不是?”   “佛祖在上,先生不要再问了。”   “让我猜猜,他一定地位很高,法力无边,和尚不敢招惹。”   “佛祖在上,先生不要再问了。”   “破天观呢?有没有其它人,还是与和尚一条线?”   “真人在上,先生不要再问了。”   “呵呵,道士就是不如和尚,跟着打秋风来的。”   “真人在上,先生……不要再问了。”   “……会不会算命?”   “真人在上,嗯?”   “问你会不会算命,嗯什么嗯。这方面你们比和尚强,替我开一卦,算算未来吉凶。”   “真人在上,先生……不要再问了。”   “这都不行?”   “真人在上……”   “别念了!”   和尚道士各念各的佛,任凭十三郎如何绕圈、勾引、威胁利诱,打定主意不再多说半字。   “了不起,真真是了不起。”   最无奈便是闭口禅,除非十三郎下决心与之火拼,否则真就没什么办法可想。十三郎只恨自己不能修炼读心术,无奈收起念头说道:“好吧,下面和两位说点正经的,再念佛可不行。”   僧道再度交换目光,小心翼翼的眼神望着十三郎。   “近期我要去外域,两位跟着不是不行,但要解决两件事:三枚令牌,还有你们俩的身份。”   “外域?还保密?”   僧道第三次交换眼神,均能从对方眼中看到担忧,最后由和尚开口道:“先生去那里做什么?”   十三郎冷笑说道:“紫云真人在上,请两位不要过问。”   呃的一声,和尚面孔呛到通红;道士无奈接上去,说道:“提到紫云真人,紫云岛近在眼前,先生难道不回道院?”   能言善辩的十三先生陡然沉默下来,良久才以极认真的态度回答道:“暂时不回去。”   “为何?”和尚问。   “不为何。”   “先生如有心事,不妨与我俩说一说,或能稍稍开解一二。”   “为我开解?呵呵……”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表情分明是想呸他一脸,只是没好意思做。   “先生不要笑……先生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突如其来的问题,十三郎为之一愣;凝目发现僧道两人神情极其郑重,内心越发疑惑。   “日子,什么意思?”   “今天是祭日。”   和尚合十道士稽首,认真到近乎虔诚的表情说道:“大先生与老院长,皆于今日归天道。”   “不可能!”十三郎的目光陡然锐利,说道:“我得到的消息是,老师遗剑于十月末秋……”   和尚摆手说道:“那是外域的时间,与紫云祭日无关。”   道士随后说道:“当年,恰临新春刚过,紫云岛一夜梨花开遍,三日后落尽,片叶不存。”   和尚接着说道:“陆老院长静观三日梨花落尽,为之大笑三声又大哭三声,随后便接到大先生归天的消息。”   道士再说道:“又三年,同一天,紫云岛梨花再度逆时而开,清河八百里水圆鱼儿齐跃,硬冲出七尺白浪,涛若惊雷。”   和尚继续说道:“至夜,紫云上空有大星如斗,冲牛之势坠入传功崖,眉师当即赶往查看,后来就传出消息说……先生,先生?”   “嗯?喔,我没事。”   十三郎抬手抹了把脸,笑着说道:“祭日在同一天,倒也省心。”   言罢,十三郎起身走到案前,放出神念才发现,自己的戒指里堆满打量宝贝材料,却连最最寻常的祭拜之物都没有。   “神仙尽孝,真真是笑话。”   嘴里嘀咕着,十三郎神情有些自嘲,想了想,他干脆拿出两座紫烟炉摆在正中,双手灵魔两气同时催动;顷刻间,六道紫烟升起,但不像寻常烟雾渺渺,而是如六支剑,锋锐直破穹空。   旁边大灰意识到什么,用脑袋拱着小不点上前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只等时机到了嚎啕大哭。小不点明显被弄得楞住了,懵懵懂懂跟着灰叔叔跪在案前,眼睛一个劲儿的转。   蹭的一声,天心蛤蟆不知从哪里蹦出来,一窜跳到大灰头上,占据海拔最高的位置跪倒。   虚影迷离,哑姑不知何时出现在案前,火红双眼火红的辫子,显得格外喜庆。   童埀悄悄走过来跪倒,两条细腿支撑着宽大身躯重重跪倒,让人担心它们会不会断掉;一直沉默的上官馨雅跟着走过来,默默跪在案前,并不言语。   “先生这是要……祭拜?”   望着眼前这不伦不类的一幕,僧道两人啼笑皆非但又不敢笑,和尚微讽说道:“先生若有心,不如我们即刻启程,或许能及时赶到紫云。”   道士叹息说道:“祭拜总要有祭拜的样子。灵冢遗物自不必说,这里既无牌位也无画像,实实不成体统。”   和尚试探说道:“传功崖上立有功德碑,记有老院长与剑尊生平,后面还有眉师亲笔书写、八大尊者分别刻印封禁的祭文……”   “一点小事情,弄那么麻烦做什么。”   挥手打断两人的话,十三郎略想了想,说道:“什么都没有确有些不像样,我写篇祭文。”   僧道面面相觑,心里想咱们超度亡魂还要做做样子,哪怕随便画张画,也算不辜负别人烧的纸钱。你这儿将重要的事情都省掉,光有祭文算咋回事儿?   那边十三郎不理会他们怎么想,铺开宣纸凝死片刻,提笔挥毫,一蹴而就。   北望紫云路。试平章、这场私事,怎生分付。记得须弥山百丈,曾为尊前驾驭。今把作、握蛇起虎。君去妖灵豪杰喜,想投戈,下拜真吾父。谈笑间,定齐鲁。   清河萧瑟惟狐兔。问当年、先生去后,有人来否。多少魑魅魍魉客,谁梦中原块土。计恩仇,须由人做。莫笑痴儿心胆烈,向关中,敢把天穹破。再举杯,塞鸿去。   书罢,十三郎掷笔,屈身,率一家老小叩首,后朝两侧看了看,忽然笑起来。   “您、还有您都不知道,学生早就是有家室的人了。今儿不太齐整,等哪天学生找着她们,定给两位大人补上这炷香。”   想想没有别的话要说,十三郎平静站起身,抬起头,挺起胸。   “现在,孩儿们先去捉贼。” 第968章 雷动八方   时间是世界上最冷酷的东西,它永远平静、一直淡漠,从无怜悯、迟疑与愤怒。对生活在时间中、拥有时间或被时间拥有的人来讲,没有事件的时间毫无意义;因而当某个、某段时间被人类以烙印的方式留在历史中,必定因为某些事情发生。   新纪九千八百七十四年,数字上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一个年头,因为发生了一些事,变成对许多灵域修士而言不容忘怀的年份。在随后的日子、年代、世纪中,越来越多人体会并认识到那一年、严格说是那一年发生的事件对后世的深刻影响,将其牢记下来。   事件占用时间,时间必有长短与先后,七十四年的那些事情中,有些一瞬有些一天,有些持续了数月乃至数年;当前尘散尽,人们回过头去研究这段历史的时候发现,时间的作用似乎变了一个样,先后极为混乱,持续方式也很怪异。   比如,常规理解的因与果,时间上的体现最为直观,先因后果,亘古不会有变化。这一年发生的某些事情却不是如此,如将其从历史中摘出独立看一看,会觉得时间颠倒一下才合理。而在持续方面,原本漫漫无期的事发生得极为突然,应该快的事情却拖得格外满,更有些人、有些事根本不应该发生,结果却像楔子一样,被人硬生生锤进历史中去。   ……   事情总有开端,这一年及后来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均由同一个点出发。   春天,岭南三国合并为一宗,因争夺掌门之位发生激战,过程波折离奇,峰峦一重接一重,超乎任何人所能预料。   因有万人亲眼目睹,那一天没有秘密可言,战后,关于并宗的各类细节如风暴席卷八方,其中参杂着不少灵修久追而不得的消息,惊落无数大势力、无数人眼球。   人多不仅意味着消息传递得快,同时还意味着乱,并宗之战本身不简单,经无数人传递后更显得纷乱难理头绪;但无论怎么乱,值得关注的部分总归格外突出,总结起来大致有三。   头一条,岭南并宗格局大变,原本被认为占据主导的虚灵门连失四位长老,元气大伤。最奇妙的是,象征新宗权威的掌门之位,被野修三山老人夺得。   次一条,并宗之后三山老人当即宣告,新宗将与宿敌河东修好,联手开拓西部还原;此外,他会在五年之内冲击化神,无论失败还是成功,今生今世不会离开新宗,守护至死。   最后一条、也是最最重要的那一条,消失数十年、据说已叛逃魔域安家的萧十三郎,回来了。   ……   没有什么比这条消息更让人震撼,因它关系到人太醒目,醒目到……无人不知。   灵域广阔历史久远,无数豪杰不断涌现,其中不乏年轻俊杰崭露头角,宗派家族出类拔萃,又或大能引领一方,各有各的风采。但,无论哪一个,无论哪一宗,均无法与道院那位十三先生相比。   神秘的身世,出众的资质,超乎想象的修行速度,传奇的经历,曾经的道院第一学子声名远播,为无数后辈灵修视为楷模。外域之战,十三先生一手促成四方联盟、挽救灵魔于水火,其功勋超出人们所能想象。假如不是修为所限,不少人愿意将他与降临之战中剑破百万里的剑尊相提并论。   越是为之骄傲,失去时受到的打击也越大;如这样一个人,突然传出消息说他叛逃魔域,依着道院的摸样建起一座学院,可想而知人们的心会有多痛、有多恨。无数人唏嘘无数人感慨,无数人跺足捶胸愤怒若狂,还有一些人无端臆测,认为萧十三郎原本就是魔族奸细,又或者因为灵魔异体被某些势力迫害,不得不远走。   无论灵魔,以往都有过类似例子,还曾因此闹出不少事端,区别在于事情大小、有没有被掩埋罢了。   莫道修仙不念情。沧浪星原本是一个追求长生不问善恶是非的世界,但因为飞升越来越渺茫,这里的修士或许都没有注意到,他们正越来越朝“人”的方向转变;尤其因为魔域存在,某些原本不被注重的、比如荣耀、家国、种族亲仇等等与情感沾边的行为变得很常见,甚至说得上盛行。   时间会将情感沉淀,这种沉淀并不总是往好的方向走;尤其那些有名望、毁誉参半的对象,多数人会因为时间推移忘记其美而牢记其丑,且一天比一天重。   发生在十三郎身上的事情便是如此,随着时间流逝,人们对那位风头无两的十三先生印象逐渐发生变化,认为此事有隐情、为其抱屈者越来越少,相反那些怒其不争、幸灾乐祸、或因嫉生恨者越来越多,于是乎其头上叛贼的帽子越扣越稳,只差没有公然宣布。   “那就是个贼!”很多人这样想,或干脆喊出来。   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萧十三郎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岭南,出手便是惊天动地,将由双盟主导的并宗大计搅得天翻地覆。   火月老叟是山君五子,并宗目的是为了将灵域秩序搅乱,揭破此秘者,萧十三郎。   双盟不和,道盟内部乱相隐现,十三郎将其暴露于天下。   当着所有人的面,十三郎道出山君九大弟子称号,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山君图谋。而这,已经远远超出“辱”字范畴,意味着这个狂妄的人对山君门下全面宣战。   狂妄的何止这些,萧十三郎宣称,山君九大弟子已被其灭杀过半,仅余下一、四、九子不知身份;他宣称要联合灵魔两域所有大势力,挖地三尺直捣山君老巢!   “真有意思。”最有信心的人也只能这样想,当它是十三先生嘴巴跑风,不小心说了句梦话。   萧十三郎破了山君五子的局,避免了一场无形灾祸;他帮道盟挽回颜面,同时又狠狠唾其一脸口水;他将秦焕冲逼到无所适从,将来自世外之地的僧道行走指于麾下,将逍遥王的女儿当猴耍,什么龙霸天、赤发之流,干脆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萧十三郎公然宣称,他可以帮助三山老人提高两成化神几率,而从事后三山的反应看,显然对此事深信不疑。萧十三郎点破四子三大特征,加上火月临死前的话,足以让那些身居高位的大拿为之惴惴……怕的是自己被人怀疑,还要怀疑与自己打交道的人。   有了这么多,每个听到消息的人都会问一句:如今的萧十三郎,修为到底如何?   答案让那些勤奋修行的人为之悲愤。有人说萧十三郎快要化神,有人说他已经化神,还有人干脆说他超越了化神……这不是胡扯么?   公认的、比较靠谱的猜测是,萧十三郎的修为绝不低于大修士,战力则要远远超出。嗯,人们其实并未看到他真正出手,只知道萧十三郎有一张威力超强的弓,两头过七级妖兽,一只恶鬼,还有数万凶猛飞蚁……据说快要死了。   呃对了,萧十三郎成家了,还有个女儿,一个长相甜美、喜欢扭着身子的小女孩,被唤作小不点。   一条消息一道雷,有关萧十三郎的消息如狂雷滚荡在灵域上空,没有人不为之瞠目结舌。被雷得多了,人们不知道该做何种反应,于是本能将那些消息传给下一位,下一站,下一国,直到为所有人得知。一时间,整个灵域都在谈论着同一个人,思考着同样一件事,问着同样的问题。   萧十三郎到底是不是叛贼?   有未经证实的消息或许可以作为答案,人们曾看到,并宗之战当日,萧十三郎曾向僧道两人出示过一只小鼎,宣布一件听上去莫名其妙的事:大意是魔域里一个叫血域什么的地方,今后再也不用担心。   寻常修士听不懂这句话,对那些有资格明白真相的人来讲,这件事比之前所有消息加起来还要重大,真正惊破了无数人的胆,喜翻无数人的心,还笑破无数人的嘴。   山君什么的……实话说终归有些遥远,再有志气的人都不会把十三郎挑战山君的那句话当真,反之魔族才是灵域死敌,时刻需要谨慎提防。血域之事若真的解决掉,意味着魔族再无飞升希望,意味着灵修真正可以放下心来,不受屠刀临颈之煎熬。   于是乎,人们不禁要问:做成这件事情的萧十三郎,会是灵修叛逆?   去你妈的!   ……   “岂有此理,真真是岂有此理!”   传功崖上,谷溪像个傻子一样大叫大闹,时而甚至会哭哭笑笑,用十三郎的话,是个神经病。   “哈哈,哈哈哈哈,臭小子居然回来了,他还敢回来……不,不对,他居然敢不回来!”   捶胸顿足,咒天骂地,堂堂禁楼主掌破口大骂道:“他,他他他他,他欺师灭祖!”   这样已经有一会儿了,眼看他还要闹下去,眉师不能不开口喝止,说道:“越来越不像话,什么欺师灭祖说出来,成何体统。”   “不是吗?难道不是吗?”   眉师不如老院长威严,谷溪资格老,因而多少有些骄狂。   “已有不下百名学子来问我,当年是不是道院容不下,导致那个小兔崽子远走魔域。如今虽然返回,却不肯来紫云看一眼,就是因为咽不下这口气。还有人背后议论,当年老夫教他最多时间也最长,因此恨的也越深……世间哪有这种道理,真真气死我也!”   瞪着鬼火一样的眼睛,谷溪胸中如有火焰容纳不下,呼呼直喘。   “谁来与我说说,这他娘算怎么一回事?” 第969章 岂甘云头跌落   时临中夏,紫云岛虽然四面环水,仍有丝丝躁意笼头,令人有些不安。   谷溪是所有人里感觉最热的那一个,嘴里喋喋不休喷吐代表“不爽”“愤怒”“欣喜”等情绪的词句,全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周围又是些什么人。   “道院最晚得知消息,岂有此理;逾期不归这么久,岂有此理;在外惹是生非这么久不予通报,岂有此理;这么久连个信儿都不送,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真真是……岂,有,此,理!”   距离岭南那场战斗已有百余日,紫云岛早就因为那件事、那个人“乱”成一锅粥,无数学子震惊之后议论纷纷,在欢喜、焦灼、失望中等待,等待,等到如火山快要爆发。   相比其它宗门大派,紫云道聚集的人员最杂乱,整体气息却最为纯粹。这里是学府,是修道养性的地方,虽难免会有心谋争斗,但有数千年传承沉淀、历任院长强力“镇压”之下,仍保持着相对浓郁的“学术气息”。这里必须提到新院长的作用,眉师没有老院长那样的威望,没有大先生剑慑群雄,但她有着女性特有的细腻,有着不让须眉的果决坚韧,治理道院不足以开疆拓土更上层楼,守本绰绰有余。   纯粹意味着简单,简单往往就是和谐。学子间关系相对融洽,尊师守礼便是主流;对那些新入山门的学子来说,萧十三郎是传说,是目标,更多的是师兄,是前辈,是寄托并能守护道院荣光的人。当初传来十三郎叛族的消息,大陆所有势力中,道院是反弹最最强烈的一家,哪怕乱舞事变有真真切切消息传回,仍有多数人不愿相信。蛮尊之所以远涉魔域,一方面确有机谋权变的意味,更多的却是民意。   事隔多年,这桩公案早已板上钉钉,学子们不甘之后愤怒于萧十三郎逆贼逆行,讨伐之声不绝于耳;就连那些最最支持、包括曾与之亲近的那些人都闭上了嘴,于沉寂中忍受失望煎熬。   近年来,道院流言渐起,越来越多的人看出、或从各自渠道获知消息,经八大尊者公议,当初被十三先生搅乱而没能进行的夺院大比,将在二十六年之后重启!   没有老院长,没有大先生,因此没有人相信紫云道院还能保持第一分院的威名不跌。下面的事情不用说了,紫云岛上愁云惨淡,除了那些喜欢黑暗的流言越来越兴旺,余者一派黯淡。   忧郁中的人们往往多愁善感,学子们不具备影响大局的能力,于是忍不住在心里想:这一次,可还有人及时站出来?   于是乎,理所当然,也是必须的,应该的……萧十三郎回来了。   当岭南发生的事情传入道院,整个紫云岛瞬间沸腾;不能说学子们懦弱,关键是那些事蕴含的内容太丰富,那个人创造的奇迹太多也太大,还有那个人成长的速度太恐怖,不能不让那些拥泵们为之狂喜,进而生出希翼。   “十三先生闻名天下,其年龄从来不是秘密,如今未满百岁的他据说已经化神,假如仍以这样的速度成长下去,再过二十六年会如何?”   很多很多人心里这样想,其中包括曾经教导过萧十三郎、或没来得及教导他的那些老师。   ……   “不是你一个人这样,老夫那边常有学子问,为何十三先生精于制符却不肯修习阵法,是否被人构陷排挤。”   阵、器、符,本质都是祭炼法器,主持者只有一名,下面带有几名专精者主持一楼,因面黑且教徒严厉,学子们忘了他的本名,冠以“黑面神”雅号。   “若真有其事倒也罢了,事实是萧十三郎从未到老夫这里来过……”   黑面神的脸比往常更黑,神情透着无奈与几分落寞,自嘲说道:“咳,老夫有时禁不住要想,假如当初把他抓进去苦修几年,兴许能教出一名炼器宗师,何至于闹出这么多是非。”   莫离山缓缓说道:“听说他炼制出七级丹药,如修习丹道,定能有所成就。”   许是因为炼丹者擅长养颜,莫离山面白如玉看着如三十几岁的年轻人,与黑面神坐在一起,俨然两个极端。   听了他的话,谷溪嗤的一声冷笑,说道:“什么意思,你想说,那小子禁法没有成就?”   莫离山淡淡说道:“并宗之战,没有人见到他用过禁术。”   谷溪大怒,说道:“那是他懒得用,用不着用,不想用……你管得着吗!”   莫离山只是一笑,神情清风淡云不屑与之纠缠……假如被学子们知道莫师竟有如此一面,怕是会惊落不少下巴。   闷的时候没人抬杠,谷溪胸怀不得舒畅,嘲讽说道:“不说成就还想不起来,我那个弟子从未进入丹楼一步,自个儿瞎琢磨就能炼出七级上品丹药;据我所知,丹楼每年浪费大量材料,外域运来的珍品源源不断往里面填,可至今还没有出过八级丹,这么算起来……你拿什么去教他?”   这话过了,等于嘲笑丹楼无用,甚至算得上声讨莫离山。只有谷溪会这样无理取闹,当然他也不总是这样,今儿实在是气得急了。   周围人色变,莫离山神情依旧,漠然说道:“谷兄刚刚还说萧十三郎欺师灭祖,为何仍视其为徒?”   谷溪张口结舌。   莫离山缓缓说道:“萧十三郎炼出七级丹药,并不代表他的炼丹造诣有多高;本座断定其开炉时身边必有高人指点,且有多处巧合。”   同样因为炼丹,莫离山养气静心的功夫少有人能及,话少声冷且看着慢条斯理,实则每每直达要害,让人反驳不了。   今天不是这样,莫师的话显得特别多,很愿意说、或者是很怕说的不够透彻的样子。   莫离山说道:“炼丹之道,毫厘有差,结果不是威力大小与否,而是彻底报废。反之炼器与禁法不一样,法器很少有炼不成之说,区别仅在于品质高低。”   黑面神默默点头,承认他的话很有道理。   莫离山又说道:“至于禁法……”   谷溪愤怒说道:“你觉得禁道比丹道简单?还是说要与老夫较量禁术造诣?”   莫离山说道:“不敢。相反,本座意味禁术比丹道更麻烦,因它必须从基本做起,非把基础夯实不能向上。”   这是好话,而且是实情。每个修习禁术的人都明白,禁术与炼器有所不同,本质是由基本禁法架构而来。非要比较的话,炼器好比建造一座精美复杂的宫殿,不仅需要好的材料,还需要将所有构件修至相当高的程度。打个比方,这座宫殿别的方面建得都很好,偏偏木工手艺不行,门窗非歪即斜乱七八糟,宫殿仍在,但其整体会降低不少档次。   禁道不是这样,它的基本禁法数量有限,造诣高低关键在于运用、以及发展方向。比如同样是一堆长短不一的木条铁钉绳索,有人可以拿来建造精致鸟笼,有人可以搭建狗窝,还有人做船、做风筝甚至做出威力强大的陷阱等等,不一而足。而在这个过程中,衡量各人水平高低的并不全是他们建造的东西是否精妙,还要看能否物尽其用。   给一张纸,折出船的人肯定比折出纸莺的人水平高;给你一堆竹签、纸张、粘胶,做出防风灯笼肯定比扎根扫把来得难,道理便在于此。   当初十三郎修习禁术,单单研究禁楼前的那几层台阶就用了半年,目的便是如莫离山说的那样把基础夯实。当然,他其实仍不算全面,日后需要自行琢磨、不断推衍更多变化才行。   一句话总结,修习禁道需要严格按照一步一个台阶慢慢向上爬,禁楼之所以登阶修行,目的正是为了暗示学子不可好高骛远。   “算你有点道理。”   谷溪不怎么喜欢莫离山,但不代表他会在“学术”上偏执,闻言点头严肃说道:“禁道比丹道更难,这点我承认。”   “……”黑面神仰慕的目光望着谷溪,心里想这老儿还有这等本事,以往为何没看出来。   莫离山神情不变,淡淡说道:“更麻烦不代表难度更大……罢了孰难孰易且不去说,炼丹时,的确有不需要太高造诣也能炼制出极品丹药的机会。本座对萧十三郎不算太熟,但我知道他精通控火,第一道难关便被克服。其次他在魔域炼丹,用的方子想必也是魔修提供;魔族炼丹风格粗犷,并不注重细节,成丹的可能也更大。”   不得不承认莫离山造诣深厚,仅凭一点点信息,三言两语便将十三郎炼丹过程解释得差不离。正因为如此,从他嘴里说出这番话,基本能够看成对灵魔炼丹区别的权威论断,没有人敢不服。   谷溪微讽说道:“说来道去,就是不承认自己不行。”   莫离山回应道:“谷兄弄错了一件要紧事,萧十三郎之所以能够如此,丹楼当居首功。”   谷溪“哈”的一声笑,望着莫离山的目光满是不屑,仿佛他是一头想从自己手里抢天鹅肉的蛤蟆。   “此前我曾由童埀口中得知,当年紫云修行的时候,曾将心得一一记下,且都曾交给萧十三郎。萧十三郎炼出极品丹药固然有着运气成分,但其本身天赋、刻苦及专注不容忽视,本座从未对此有过质疑,正因为此子堪比浑金璞玉,就越发需要仔细雕琢,才能成就大器。”   莫离山根本不看他,继续平静说道:“另外还有两点,首先萧十三郎进丹楼买过龙阳花,其次,谁跟你说本座炼不出八级丹?”   “……胡吹大气,有本事炼给老夫看!”   “难不成谷兄参悟了魂禁之法,需要向本座证明才算数?”   “你……你就死心虚,你……”   “不要争了。”   耐心听几人吵闹这么久,眉师终于开口打断,微微皱眉说道:“几位师兄找到这里说这么多话,到底为的什么?”   周围陡然安静下来,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神色尴尬,谁都不肯先开口。   “我们是想……”   “想让本院发院令,强调萧十三郎反归?”   眉师抬手揉一揉眉心,向来温和的脸上浮现出几分疲惫,更多是冷冽,与极力才能压制下来的愤怒。   “几位师兄可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 第970章 紫云大令   道院不入江湖,世人一定程度上把它当成第四处世外之地;那么世外之地是否一定不为世俗所侵,没有凶险可言呢?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道院数千年历史,曾遭遇无数风波险恶,也曾有数次面临倾倒之危。每当这种时候,衷心卫护道院传承的那些人第一时间想到的总是两个字:院令。   院令,最初被称着紫云令,乃道院创始者、当年那位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紫云真人亲手炼制、代表紫云亲临的令牌。   紫云真人早已归天,令牌被留下并遗命改名为院令,原因其实是不想后人因“紫云”两个字承受额外负担,兼有警示不可一心指靠先人余荫的意思。当然名字并不重要,样式也无所谓,关键在于其内在含义。   紫云令只能由时任紫云院长发出,作用是召集,也是道院最高级别的悬赏令。   无条件,不能还价,没有任何补偿,接到院令的人无论是谁,均需在规定期限内赶往紫云,听候院长一次调遣。违者视为道院公敌,所有曾经在道院修行过的学子,均有责任将其灭杀。   理论上,哪怕道盟掌座玄机子、魔宫掌座这样的人接到紫云令,也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往紫云岛,否则便等于置身于道院的对立面;任何道院过去、现在、将来的学子将其杀掉,便可接受那道从未被人领取过的奖赏。   这样的令牌显然不能随便使用。事实上,自从院令诞生的那一刻起,关于它的争议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只因为使用次数太少,才没有引起大的纷争。   历史上,敢违背紫云令的人皆出现在道院刚刚成立的那段时间,每一个都被紫云真人所杀,悬赏自也成了空谈。紫云真人身后,道院成为与双盟并立的第三大势力,鼎盛长达数千年不衰;期间虽有凶机危难,紫云令也曾数次被提出……但最终没有用。   没用过就谈不上违背,数千年下来,人们有理由怀疑那道奖赏是否真的存在。这不重要,道院惠泽灵域数千年,新老学子数以十万计,院内院外大能不知几许,有的是人愿为之效死。试想一下,寻常人谁愿意冒着得罪全体道院学子的风险违抗紫云令,而那些敢于违抗、有实力违抗的人,谁能杀其拿到悬赏?   这里所说的寻常,可不是路边随便找名修士就有资格担当,能与紫云令联系在一起的人,哪怕仅仅是传闻,至不济也是一方领袖,要么就是魔道巨枭,根本见不着人的那种。至于那些“不寻常”,虽然拿玄机子做例有些极端,可如果紫云令真的被送到他面前……接与不接,还真的是很难讲。   传闻中,紫云真人之所以炼制并且留下这枚令牌,一方面是为了给道院留下一道远被法器神通更牢靠的守护,还有一个连他都实现不了的愿望:有朝一日真的将那枚令牌送进魔域,送到魔王宫掌座面前,责令其赶来紫云参拜!   假如对方不来,紫云大令就成了召集全体灵修的旗帜,代表灵魔之战再度开启,灵修真正吹响反攻的号角。   宏图大志,代表着每一位有志复国的灵修心愿。只可惜紫云真人生不逢时,那时候的灵域尚处于守势,连自身伤口都未平复,哪有能力反攻魔族。整体不行,紫云令降服魔宫只能是空话,紫云真人虽然才华盖世,被公认为灵修中唯一一个可能超越化神的存在,仍无法将其实现。   同样是传闻,最近一次有机会动用紫云令出现在上一代,老院长曾有意将此令反过来使用,直接宣告“某人”违背紫云召唤,进而使用其悬赏效果。   不用说,老院长最终忍了下来,紫云令的悬赏依旧是个谜。   越是谜团,人们越是喜欢猜测。有人说奖赏是紫云真人的传承,有人说是他亲手封印的法器;还有干脆说是道院院长之位……既然院长不能维护道院权威,何不退位让贤。不管怎么讲,假如有一天院长发昏,将紫云令用在某个不起眼的人身上、而他偏偏又真的违背了……那一定很热闹。   紫云院长为何重要?某种、或可说很大程度是因为紫云令——那道足以令山河为之变色的令牌。   如今,三楼主持联合找上传功崖,进行一通“声情并茂、活色生香”的表演,难道是为了劝说眉师动用紫云大令,强行征调萧十三郎归山?   答案是:的确如此。   ……   “召萧十三郎归来有三重好处。首要恢复道院、与其自身声誉,其次能表明态度,道院不会真的对那些鬼魅行为无视,只是不屑理会;第三条,如今状况,紫云岛需要有一件提奋人心的大好事,而不是反过来。”   “萧十三郎修行神速,其境界必定不稳藏有后患,如能安心于紫云静修,数十年之内必能磨去浮躁,实力再上一重。届时,或许刚好能派上用场。”   “将其调回,老夫愿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不敢说帮他提升多少实力,但就根基而言乃实实在在的好处。假如他真有那个天分,老夫情愿舍去百年寿元,为其开启第五重楼。”   “萧十三郎精于制符,阵楼这边,近年研制了一些有意思的小玩意,老夫以为,应该能帮到他。”   “八级丹药不容易炼,但不是绝无可能。前些日子,童埀曾拿来一部毒经,本座研究后有些获益,应能找出途径帮助化神修士提高修为,只不过……此事需要服用者配合,或许还需要他的血。”   “我三人均相信,萧十三郎绝对不是叛族背师之人,无论做什么都有其原因。然而现实情形不同往常,如今他闹出这么大的事,若不回归紫云,外界内部议论纷纷不说,自身安危都极难保证,如此则道院与其本人都会受损;回来则完全相反,两厢得益,彼此都能得到好处。”   “退一万步讲,将其召回仔细询问,若真有不得不离开的事情,不妨再离去、甚至可以派人随行。别人不说,老夫早就想出去走一走,假如有需要,便是为他提鞍扶凳又如何。”   “阵楼离不开人,但有几名弟子相当出色,若有需要,老夫可亲自安排。”   “本座需要集中精力研究丹方,走不了,但有几种丹药可供选择,尽可随意取用。”   什么民怨沸腾吵闹禁楼,这种事情只有谷溪好意思编出来;关于萧十三郎为何这么久不肯回归紫云,学子们议论声常有,怀疑也的确存在,但说吵到他们几人主面前,借他们两个胆子也不敢……光有胆子恐怕不够,还得有那个本事上楼。说来道去,几位楼主担心眉师面子上过不去,又没有好的办法避免,遂用了这个不散办法的办法,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既然眉师主动点破,几位楼主不再装样,一个接一个将事先准备好的话说出来,言词极为恳切,理由也很充分。   只可惜,眉师连半点希望都不肯给,断然拒绝道:“本院给你们四个字:绝无可能!”   就这?三人彼此对望,最终咬牙讲出最心底的话。   谷溪说道:“事涉道院万年基业,我等都曾领受老师遗命,应该抛弃自身荣辱之念,着意度过这次难关。只要日后……”   眉师冷漠开口道:“有劳三位师兄费心。你们认为,本院因为害怕丢脸、所以才不肯这样做?”   “这个……”谷溪不知该说什么好,神情越发尴尬。   话说得再冠冕,语气再如何委婉,终改不了一样事实,三位楼主本质上觉得廖香眉无法守护道院,才变着法劝说其动用紫云令。这还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动用紫云令的原因不是什么邪魔强敌,更不是什么灭世灾难,而是为了提升紫云道院的声势、人气、信心乃至战力,从而在大比中自保。   最最让人无法接受的,传令对象是一位年不过百、仅仅在道院修行十年、连内院都不曾进入的年轻人。   不用想也知道,这种事情一旦发生,紫云能否稳固不知道,眉师威望势必直落千丈,瞬间成为道院历史上最最失败无能的一任院长。作为提出建议的人,三位楼主同样臭名昭著,非得被后世铭记不可;换言之,他们主动往粪坑里面跳,还要拉上廖香眉一起。   不这样做,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大比是八大尊者公议的结果,谁都不能否决,内院也不行。况且现今内院的态度很是暧昧,表面上以内院不涉院务为由推脱,实则明里暗里均暗示这场比斗有必要进行,理由同样充分。   紫云道院是第一分院,第一分院院长即便不是战力最强的那一个,起码不能太差对不对。此次大比,五雷尊者作为最强力的挑战者身份早已放出话来,无论面对谁都会顾全情分,让对方三击而不回。   论名望,五雷尊者仅次于剑尊;论功勋,外域成为道院军团主掌后的他兢兢业业,可以说没有人能够做得更好;论民意,二十七家分院有十四家主动提荐,已经超过半数;论战力……人家都这么说了,廖香眉、或者说紫云岛拿什么去拒绝?   “怪只怪那个小王八蛋,为什么不肯回来呢?”谷溪心里不停骂着,恨不得一掌拍到千万里外,直接将那只不听话的老鼠拧回来。   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别说萧十三郎,连童埀都一直没回来;据说上官馨雅被人接回上古世家,贾克也已返回河东,如宝贝一样被牢牢守护起来。等得急了,道院早就派出人手赶往岭南联络十三郎,希望了解一下事情经过,顺带谈谈大义方面的事。   结果叫人觉得寒心,听说萧十三郎正在闭关修炼,派去的使者连偶像的面都没见着。更可气的是,明明他看见道盟、还有河东曾有长老出入水仙宗,三五日后又纷纷离去,且都显得很满意;试想一下,假如他们没有见过那位当下岭南实际的掌控者,怎么可能会如此?   “难不成要老夫亲自去请?”   谷溪越想越怒,怒不可遏。打死都不信萧十三郎真的背叛,可对方什么都不肯说,偏偏做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大,怎不让人忧心。万般无奈才拉来两大楼主向眉师进言,结果又这样。   “本院还没有沦落到与一个孩子争醋的地步,也不会那么容易倒下。”   向来温和的眉师语气坚决,神情罕见严厉;唯其目光依旧平静,虽冷漠,但仍透着耐心。   “不是因为爱惜虚名,不是因为本院有信心战胜五雷师兄,而是因为几位师兄的想法太蠢。”   自辩不代表心虚,耐心不意味着话好听,迎着几人惊诧目光,眉师淡淡说道:“不用怀疑,本院的意思就是这个想法太蠢,蠢不可及!” 第971章 不能说   听了眉师的话,谷溪神色难看,黑面神的脸比平时更黑,唯莫师平静沉思,片刻后轻轻叹了口气。   “未考虑接令者反应,的确有点蠢。”   紫云令犹如杀手绝技,出则再无退路,等若逼迫萧十三郎做一道必选的题,假如真有什么难言之隐,无疑有些不妥。即便他遵令而行,心气不平,事情能否按照三位楼主设想的那样发展,仍是未知数。   这些尚属次要,莫师刻意强调接令者三字、而不说萧十三郎,因在设想中紫云令从来不会用于“求助”,而是专为杀敌灭魔,无需考虑对方如何。此番特意点出来,谷溪、黑面神均为之色变,心里同时想到一个之前从未想过的可能:万一萧十三郎真的拒绝接令,该如何收场。   紫云令更多是为了表达一种象征意义,意思是“不听宣调我就杀死你”,之后真的杀死对方,等于帮助紫云令竖立权威。当年紫云真人难说便是出于这种想法,否则的话,何苦多此一举。如今事情显然不同,假如萧十三郎拒接令牌,道院难道亲手杀死他,还因此赐予杀人者那道悬赏?   “院座教训得是,这件事,我等的确太蠢。”黑面神郑重说道。   “那个小兔崽子……难道会这样做?”谷溪不知不觉流出一身冷汗,神情惊恐但透着几分不甘。   “不会。紫云令一出,本院断言萧十三郎会即刻返回紫云岛。”   眉师的话斩钉截铁,莫离山疑惑抬头,神情有些不解。   “萧十三郎出道时间不长,每每惊人之举,多于不可能中创造可能,确乎称得上奇才。但就修行而言,本院以往对其并不看好。此子心性不定,虽有天赋兼有大毅力,然其牵绊太多事事不肯放手,终有一天受困于心障。”   眉师脸上流露出追忆,说道:“当年,本院传其灵犀法目,一为神通,其次为了点化,希望他能看破尘俗虚幻本质,专心于道。如今看来,此子非但没有参悟其中意思,反变本加厉,深陷于情网而不自知。”   此情泛泛,非专指男女。眉师不愿多做解释,继续说道:“不提外域,拿此次岭南之变,此子胆大包天,行以卵击石事,为今后增加无穷祸端。单以目前情形判断,此举无异于投身漩涡涛头,稍有差池便会粉身碎骨。”   “本院不知其信心何来,也不知道其规划步骤,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事。这般情形下请出紫云令,等若将道院命运与萧十三郎绑在一起,极有可能同陷其中。”   抬手阻止想要开口的谷溪,眉师叹息一声说道:“假如老师还在,本院会如师兄们一样尝试对其稍出援手……现在,本院只能置身事外,绝不容萧十三郎将道院拖下水。”   这番话说出来,三大楼主脸上适才涌出的愧疚尴尬再无踪影,代之以难言愤怒。   谷溪眼中火焰渐生,说道:“眉院不相信萧十三郎的为人?”   眉师平静说道:“道院命运,岂可寄望于一名学子的为人。”   谷溪愤怒说道:“眉院之所以肯定萧十三郎会遵令而行,是因为您怀疑小徒别有居心?”   眉师冷漠说道:“谷师兄言重。本院相信萧十三郎不会傻到与道院对抗,至于他有没有别的意图,本院并不关心。”   “哈!”   谷溪悲愤说道:“不会傻到与道院对抗?院座难道以为,如今紫云岛还是以往那个号令天下的第一分院?老夫以为……”   眉师再度打断谷溪的话,说道:“紫云岛不涉江湖事,从来没有、也不会号令天下,紫云道院过去、现在、将来、永远是第一分院。此外提醒师兄一句,道院虽以教化为职,但当学子离开后,便无师徒之说。师兄即为一楼主持,应该注意身份,不要让人误会,影响道院声誉。”   如一桶凉水从头顶浇落,谷溪反比刚才平静,说道:“院座要将小徒除名?”   眉师微微皱眉,但没有再次强调“不可言师徒”,说道:“萧十三郎修行有成,所作所为并非恶行,当然不会被除名。正因为如此,其身为在院学子私自涉足宗门事务,以闭关为名回避宣召,本院会就此谕令训责。”   谷溪寒声说道:“如何训责,院座能否详细说?”   眉师挑眉说道:“谷师兄要干涉本院行令?”   谷溪冷笑说道:“老夫不敢。老夫年事已高,神疲力衰早已不能担当禁楼主事;烦恼院座再传一道令,容老夫引退,就此归老。”   “不可!”   “胡闹!”   黑面神与莫离山目光大变,连忙先后开口劝解;只可惜谷溪毫不领情,俨然吃了秤砣的王八,铁了心要就此解甲归田。   “老夫决心已定,请院座恩准。”   “谷师兄的决心,本院知道。”   眉师平静摇头,冷漠嘲讽道:“谷师兄想借助本院之口离开紫云,恐怕行不通。”   这番话说出来,黑面神与莫离山两人神情真正为之大变,目光流露出难以置信。包括他们两在内,此前都认为眉师因为难故意这么讲,谷溪顺势请求隐退,两大楼主苦劝而不得,彼此默契演一场“逃离紫云岛”的好戏。此刻眉师这般反应,实实出乎两人意外。   能隐退就能复出,老实讲这种伎俩谈不上高明,相反有欲盖弥彰之嫌;但就当下而言,除非几大楼主真打算袖手旁观,想不出比之更高明的主意。   眉师不管他们怎么想,缓缓说道:“借口隐退赶往岭南,师兄想做什么事不难推断;按理本院不该如此不近人情,但于当时当下情形而言,此举表演的意味太浓,须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被切中要害,谷溪彻底平静下来,冷冷望着眉师半响,神情有些感慨。   眉师说道:“师兄还有什么话?”   谷溪说道:“老夫之前从未认识到,师妹这般凛然大义。”   眉师平静说道:“本院向来如此。”   谷溪嘲讽说道:“老师当初选择师妹,或许就是因为此。可我忍不住想,老师他会不会老眼昏花,看错了人?”   “放肆!谷溪,你敢质疑老师!”   “谷师兄有口无心,院座不要生气……谷师兄,还不像师妹道歉!”   两楼主难按震惊,当即开口斥责;莫离山焦虑难顾身份,连使眼神,催其赶紧将之前的话收回来。不用说,盛怒之下谷溪对两人的话充耳不闻,只管紧盯眉师的眼睛,看她如何回应。   这种态度,黑面神两人摇头叹息,想劝都没法开口。他们知道如再强行替谷溪辩解,等若联合谷溪与眉师对立,事情越发不可收拾。   眉师神情依旧平静,淡然说道:“激怒本院,对师兄没有好处。”   谷溪只是冷笑,连话都懒得再讲。   “同门一场,师兄质疑本院,我可以不计较。但你对老师不敬,不能不追究。”   稍做沉吟,眉师抬起头冷漠说道:“谷溪以下犯上,亵渎师灵,免去其禁楼主事之职,罚于丹楼思过三十年。此事交由莫师兄处置,若有失察,与谷溪同罪。”   “啊!”   这样的处罚说出来,三位楼主再度大吃一惊。谷溪面色铁青,浑身颤抖着想要说话,奈何心情激荡难耐,始终开不了口。   “你好……好好好……”   憋得急了,一股戾气自心底直冲胸腹,谷溪猛地张开嘴,狂喷一口鲜血。   “师兄!”   两大楼主齐齐抢上,莫离山急切摸出一颗丹药,想要送给谷溪吞服。   修为达到谷溪这种境界,最怕的便是自残。这不是战斗负伤,戾气入心犹如沉疴入骨,难以化解。心病必须心医,事情弄成这样,再好的丹药也没办法让他不为之气闷,如何根治得了。   “不要管我!”   谷溪一把将莫离山推开,怒骂道:“哈哈,哈哈哈!师妹好心计,好……二十六年之后,老夫在丹楼恭候雷院长大驾!”   狂笑声中,谷溪身形摇摇欲坠,懒得多看众人一眼,返身便走。   “师兄!”   莫师再唤一声,跺脚扭过头说道:“院座此举大大不妥,且不说三十年之期过于……严苛。咳咳,师兄犯错,自有刑楼负责处置,怎么能交给我?”   任何组织都有类似刑堂之类的部门,道院也不例外;很少有人知道,紫云岛实际上还有第五座楼,不在岛上,而是位于清河之下。   眉师冷漠说道:“刑楼以禁道阵法看押人犯,主事多与谷师兄有旧,不少人本就是其门下,恐怕看不住他。”   莫离山愤怒说道:“那为何交给我,难道本座比刑楼更适合看管。”   眉师平静回应道:“谷师兄为人重情义,有莫师兄与其命运相连,才不会乱动。此外,师兄精通丹道,可助其妥善调养心性。”   莫离山愕然失语,半响才忍不住冷笑道:“院座确如师兄所言,好算计……本座有些好奇,院座为何相信起为人了?”   眉师神情不变,说道:“这种小事,相信一次也无妨。”   莫离山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   “师兄若真替谷溪考虑,请将精力投于丹道。”   回头望着黑面神,眉师说道:“萧十三郎训责一事,请师兄代本院传令;此外再发一条消息,大比之前两次开山取消,紫云岛即日起封闭山门,绝不过问江湖是非。”   两人再度大惊,未及开口,眉师摆手说道:“两位师兄请去,本院需在此坐关些日子,若无重要事情,不要再来打扰。”   话说到这份上,两大楼主再如何不甘也只能暂避,心里打着日后找机会再来商谈的念头、先手施礼告辞。身后,目光两人身影消失在视线外,廖香眉平淡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难掩疲惫的脸上流露出深思警惕的表情,久久不能平复。   “割裂……这应该是你的目的;可是,为什么连我们都要瞒着?” 第972章 舐犊   层云浩渺,浮日当空,风推松涛声声爽,天凉好个秋。   北国之地,四季难得如此分明;这样的时节,无论什么人、做什么事,总会平添三分抖擞、五分气力,称得上山水喜乐抖精神,正该义气高昂。   有人不是这样。   ……   “结果查明了没有。”   立于山峦,凭眺四野,举目苍茫来不及沉淀出豪情满怀,便被匆匆脚步声打乱;玄机子头也不回随口问着,声音一如往日那般平静淡漠;唯有那些熟知其心意的人方能看出,道盟掌座的目光并未专注于眼前风光,而是牢牢盯住北方千里之外。   在那里,狂暴寒流正积蓄力量准备南侵,所过处必将风霜遍地,再无一丝秋好。   “两百七十一家二级分舵、八十三家一级分舵已核查过半,有疑问的超过六十,有问题的不多于三十。”   疑问还是问题,寻常人懒得分辨字眼中的些许区别,但对道盟这样的组织而言,一字之差,或许就意味着无数颗人头。   听了那几个数字,玄机子身体稍显有些紧,被秋风吹拂摆动的衣襟突然垂落,如刀劈指向大地,半响不起。   “有问题的分舵,当地宗门情况如何?”   “乱像隐呈,一触即发。”   前来汇报的是一名彪壮汉子,穿的不是道盟服饰,神情冷厉偏透着一股商人才有的奸狡意味儿……问题出在他的眼睛上,壮汉有一双与其刚硬面容完全不相称的眼睛,闪烁频率高得可怕;就好像狐狸的眼珠装在老虎脸上,透着几分滑稽。   得益于这双奇异的眼睛,壮汉的声音才能透出几分圆滑,谨慎靠前说道。   “问题不算太严重,只要及时查证补救,不至生出大乱。”   “严不严重不在于数量,也不是宗门又没有乱,而是有没有查出真伪。”   玄机子没有心情、也不需要听安慰的话,接过话头冷漠说道:“道盟无事,天下有事亦能无事;所以本座问的是,结果查明了没有。”   壮汉回答道:“事体太大,时间尚短,长老们建议谨慎行事,以免落人算计,先乱了阵脚。”   玄机子淡淡说道:“该乱的就让它乱,不该乱的乱不起来,稍后传本座的话给各位长老,如真的不好查,把那三十名有问题的舵主召回来,挑出一半挨个搜魂,总能找些线索。”   听了这番寒气逼人的话,壮汉稍稍低头,目光闪得更急,嘴里连声应着,脚下却不肯挪动地方。玄机子随即察觉到异常,微微皱眉问道。   “有话要说?”   凭此言,壮汉在道盟内的地位可见一斑,同时还表明一件事,玄机子对他极其信任、几称得上依赖。   壮汉恭敬回答道:“有问题的三十名舵主,每个都有长辈身居要职,其中二十一人先祖曾经、或正于供奉堂修行,其中又有七人闭生死玄关,准备百年之后闯升仙台。”   听了这番话,玄机子的目光陡然锐利,人却沉默下来,很久没有再开口。   等了一会儿不会回应,壮汉试探说道:“其实,线索本就有的。”   玄机子说道:“你是指乐洪涛?”   壮汉回答道:“乐副使劳苦功高,天资卓绝,机智权变皆属上乘……”   玄机子说道:“不用拐弯抹角,只需告诉本座,你、还有各位刑堂长老,是不是怀疑本座那个不成器的徒儿谋逆。”   壮汉认真回答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觉得,萧十三郎根本不认识乐副使,没理由无端陷害。”   玄机子冷笑说道:“本座亲传,单此一项便可成为理由。”   壮汉没办法再说下去,只好沉默。   玄机子默默望着远方,凭借强大触感感受着北面连修士也要忌惮的冰寒,似以目光寻找着某些被时间掩盖的往日踪迹,神情慢慢变得柔和。   “当年,本座道业初成,性子也如涛儿一样狂傲,不知怎地竟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要闯一闯仙灵殿,提前看看那所谓的升仙台。假如他们真如传说那样强大,便拜入其门下修行,假如徒有虚名,本座便挑了它!”   “想做便做,安顿好手上的事情,本座远赴冰原,结果……”   玄机子脸上涌现出自嘲甚至惊恐的神情,没有继续往下面讲。停了一会儿,他说道:“就是那一次,本座带回一名尚在襁褓的婴儿,并给他取名为:乐洪涛。”   简单几句话,足以让壮汉明白许多以往想不通的事,身形也因而躬得更低。   玄机子说道:“寻常人见本座对涛儿宠溺,只以为那是师徒情分,却不知道另一重……”   “请主上停口。”壮汉脸上不知为何流出汗水,不顾尊卑想要阻止玄机子说下去。   “嗯?呃……你误会了,涛儿与本座并无血脉关联。”   壮汉一愣,非但没有因此变得轻松,神情反便得更苦。   似道盟这样的组织,掌座传承并非因为血脉;当然掌座后嗣肯定占些优势,但不能因此断定。玄机子掌座不但有弟子,还有直系血脉修行,因其明显偏爱乐洪涛,很久以来不断有人猜测其中真相。如今听其亲口否决,壮汉心中更加担忧,暗想这种事情对道盟可不是好消息,对自己当然更加危险,何苦要知道。   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玄机子沉默片刻后忽然说道:“涛儿是本座的救命恩人。”   “嗯?啊!”壮汉张口结舌,闪个不停的眼珠为之定格。   ……   “当年,本座千辛万苦找到仙灵殿,距本殿还有数十里遇到一名扫雪女奴……那妇人先问我所为何事,听过随口说了句‘不知轻重的人多起来了’,之后便打了我一扫把。”   不知是不是因为道出实情的原故,玄机子心结解开,脸上虽有惊恐无法掩盖,仍坦然说道:“就是那一下,险些将我打散道基!”   身后壮汉瞠目结舌,仍不知该说什么好。   玄机子紧握双拳,沉默良久又缓缓松开,神情落寞说道:“本座现在也有那个能力,但不能如她那样轻描淡写。”   壮汉想了想,诚恳说道:“主上有此雄心,已属举世难求。”   玄机子摇了摇头,说道:“你忘了那妇人的话:不知轻重的人多起来了。”   壮汉还能说什么,唯有沉默。   沉寂了一会儿,玄机子叹息说道:“被那妇人打成重伤,本座心志尽丧,离开后混混沌沌,向南但不知前路何方;眼看便要身陨而死的时候,本座遇到一个野人村落。”   抬手指着北方,玄机子感慨说道:“你可相信,在那冰天雪地之中,修士都不能轻易存活,竟有完全不懂修行的人繁衍栖身,且看起来颇为喜乐平静。”   壮汉老实回答道:“听说过一些野人典故,据说他们天生身体强悍,不修行却堪比妖兽,所以才能活下来。至于喜乐,野人不通教化,有得吃就觉得高兴,想必是有的。”   玄机子摇头,说道:“野人以冰石建屋而居,每家每户样式都有不同,这样的人这样的状态,绝不是满足于食腹的野兽可比。”   壮汉赞叹道:“主上慧眼,非寻常人所能及。”   玄机子笑了笑,笑容不知为何透出几分阴森血腥的意味,缓缓说道:“可惜,本座遇到的那个村落不太走运,被某只强大妖兽杀得精光,仅留下……乐洪涛一人。”   转折太过突然,壮汉不知说什么应景儿,只听玄机子默默说道:“本座在一处壁穴中发现的他,想必是其父母所藏;找到的时候,涛儿已经在那种环境冻饿了两三天,其情形可想而知。”   说到这里,玄机子低下头再度沉默,神情变幻,良久才恢复宁静。   “被本座发现时,涛儿对着我笑。”   “……”壮汉不知第几次觉得惊诧,只好继续听着。   “一名襁褓婴儿,亲人死得干干净净,藏在暗无天日的壁穴内,居然还在笑。”   玄机子认真回忆着当年那一幕情形,神情越发柔和,缓缓说道:“于是本座忍不住想,像我这样就不想再活下去,是不是太没用?”   因果自此解开。壮汉嘘声朝玄机子背影施礼,诚恳赞叹道。   “恭喜主上。”   ……   “涛儿与五雷接近,是本座的意思;外域那边,玄灵子师弟曾将涛儿所为一一回报,虽说有些轻佻狂妄处,但以他的阅历、年龄、修为而言,实属在所难免。”   面色微微转冷,玄机子说道:“仅仅因为萧十三郎的一句话,本座便要质疑门下与山君勾结,岂不可笑?”   壮汉不知该如何回应,心里想既然不相信萧十三郎的话,何苦闹出这么大动静,彻查所有分舵?   玄机子说道:“万一萧十三郎本无所指,纯粹是因为听说过涛儿的盛名随口一问,本座便忙着清理门户?简直荒谬。萧十三郎性情刻薄、狠毒而且极记仇,以往曾经私杀道盟执事,只不过没有铁证指认,才不便在紫云岛拿人。”   玄机子沉吟说道:“也许……也许萧十三郎就是为了让本座如此,才故意这样做。”   听了这番话,壮汉心中苦笑,越发不敢随便开口。 第973章 大事,小事   “岭南这件事,萧十三郎功不可没;本座相信他的推断,有人试图割裂双盟惹乱生非,此人极有可能与山君勾结……”   道盟领掌灵域长达万年,历任掌座皆有雄图大略,心性坚沉无可挑剔;玄机子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有些偏颇,将态度重新端正。   静静沉思半响,他说道:“本座同样相信涛儿。既然他沾上这件事,总归需要澄清一下。你与各位长老的意思怎样,将其调回盟内审问?”   组织越庞大,历史越久远稳固,负责刑罚的部门独立性必然更强;玄机子身为道盟掌座,越发需要做出表率……除非他强大到可以无视人心,才可为所欲为。   壮汉施礼说道:“属下不敢。长老们询问,好否派人就此事向乐副使咨询一番,此外……是否可以请其出示行程,以及其属下去过哪些地方,做过什么事。”   就查案而言,尤其关系着道盟安危的大案,这样做可以说温和之极;玄机子听后沉默良久,说道:“涛儿不久便要参加招亲比选,这个时候如有流言蜚语传出去,你们可知其后果?”   壮汉谨慎回答道:“正因为如此,长老们才没有发刑令将乐副使召回,而是建议派人去问。”   “发刑令!呵呵。”   玄机子脸上闪过一丝怒色,几次呼吸才将其压制下来,冷漠开口说道:“派人问可以,人选要合适;这样吧,稍后忙完手上的事,你亲自走一趟。”   壮汉微楞,但没有说什么推辞拒绝的话,只是问:“那些有问题的舵主,是否按照适才说的法子办?”   涉及数十名长老,尤其那七名闭关长老,纵以掌座之尊也不能不细细思量。略想了想,玄机子无奈挥手,说道:“还是慢慢来吧,由各位长老酌情详查。”   话题微转,玄机子突然问道:“关于萧十三郎,近来可有什么消息?”   壮汉略回答道:“确有消息与萧十三郎有关,岭南生变后,据说道院几位楼主因此事闹翻,禁楼楼主谷溪还受了罚。事后眉院下令封岛,宣称绝不过问江湖是非,并发一道谕令训责萧十三郎,用词颇为严厉。”   玄机子微微皱眉,说道:“具体如何?”   壮汉谨慎回答道:“事情发生在几大楼主之间,加上紫云岛被封,打探详情需要时间。目前而言,外界流言虽多但是太离谱,不足采信。”   玄机子说道:“流言止于智者,讲来听听。”   壮汉应着,回答道:“传闻中,此事牵扯到紫云令。”   玄机子一愣随即失笑,微讽说道:“果然是流言。”   紫云令三字带有魔力,玄机子嘲讽后意犹未尽,微笑着补充一句。   “依本座的看法,紫云大令根本就不存在。”   “属下也这么想。”   壮汉附和着,眉间不知为何升起一抹忧色,就好像原本极为确认的事情,此时反倒有些不太肯定,因此略显焦虑。   “目前能确认的是:谷溪受罚思过三十年,萧十三郎的确受到斥责。”   “三十年?有点意思……”   玄机子想了想,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壮汉毫不犹豫回答道:“做戏的可能很大。”   玄机子寒声说道:“不管是不是做戏,事实就是事实。既然这么宣告出来,便意味着萧十三郎的生死与道院再无关联。”   壮汉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又收回去,默默叹了口气。   沉吟片刻,玄机子又说道:“割裂么……其目的何在?”   壮汉忧虑回答道:“假如真是演戏,意味着萧十三郎还有动作,其目标或许是……”   玄机子眼中骤然闪过一道凶光,字字声声说道:“是涛儿!”   壮汉低头回答道:“连我们都查不出证据,萧十三郎更无可能,所以……”   玄机子挥手说道:“本座明白,眼下这个关头不能轻易对萧十三郎出手。”   壮汉默默施礼,说道:“有那一僧一道跟着,萧十三郎即便不顾一切想乱来,也没有机会。”   玄机子寒声说道:“世外之地,装神弄鬼本事一流,除上古世家还算本分,和尚道士本就不怎么可信;至于萧十三郎,他与魔族关系深厚,是唯一一个可以不计后果行事的人。前事可鉴,这个人若真的发疯,谁都不知道他会做些什么。”   这是实情。如果说灵修之中还有人不依靠背景也不怕得罪道盟,非十三郎莫属。无论他做了什么,只要不被当场抓到,事后飘身远走跑到魔域,谁都奈何不了他。   思虑片刻,玄机子说道:“你去后,将实情告知涛儿与师弟,只要自己谨慎,仅凭萧十三郎,不可能威胁到其安危。此外派人盯紧岭南,无论萧十三郎还是和尚道士,谁有异动,即刻呈报上来。”   壮汉一一答应,等了一会儿不见玄机子说话,担心遗漏开口道。   “主上还有何……”   “竖子!”   烟硝四起,玄机子一掌拍烂扶栏,其后连续呼吸数次,神情才由暴怒重新变得平静。   “不想死,就不要作死。”   ……   绝壁高崖,中有一井直通地底,井口烟云聚而不散,犹如一股被定格的火。   高崖周围光峭四野,十里内绝无半点生命气息,若再往外面走,群山绵延至百里外才能见到点点薄绿,五百里方可入眼苍翠……就像一口死气沉沉的井,中央一根天柱将其镇压,顶端再开一口。   这里的风大、而且乱,成片的风彼此切割,变成各种兵器在空间纵掠,忽东忽西忽上忽下,没有任何固定指向;非要说规律的话,越往中央去风力越大,及至天柱时,凌厉已不亚于封闭天空的罡风严酷。风中还有无数漩涡,由丝丝如刀片般的气流汇集而成,其源头便是天柱上的那口井、井下那股不灭之火。   那是魔气的力量。   灵域大地,存在一些如这里地心与魔域想通之处,魔气成火源源喷涌,周围会形成一片因灵魔冲突早就的风暴死域;寻常人、哪怕高阶修士对此也会避而远之,这里却有人……   一人自远方狂奔而来,近乎赤裸的身躯上肌肉凸结,每寸每分都充满着彪悍的意味。其眉心紫印如星,光泽流透,武尊身份呼之欲出。将至崖下,来人双手护唇喘息几次,随后抬起头,望着被无数风刃无数年切割犹如斑驳铁棍的山柱,神情敬畏。   武尊身体强悍犹如钢铁,站在山崖下方犹觉得难以立足,想想那些长年在峰顶井口修行的人,该强大到何种程度。   狂风如鞭子不停抽打,在其身体上留下道道紫红色的斑痕,有些地方渗出鲜血;来人低头望着那些伤痕,目光中流露出的不是痛楚,而是愤怒与难以压制的厌憎。   伤口代表脆弱,受伤代表弱小,他厌恶那种外露带来的感觉,为自己而不齿。   强大不是一日之功,来人呼吸几次将心中躁意徐徐平复,随后极细心地将围在腰间遮羞的兽皮整理好,歇息片刻,轻轻抖一抖手脚,之后纵身跃起,顺着岩壁往上爬。   一爬就是七天。   山壁光滑如镜子一样,除了那些被风刀吹开的些许折痕与凹坑,没有任何可以借力之处。越往上,风刃风刀风枪风针越发暴烈,来人不但要忍受、对抗烈风抽打,要忍受魔气侵体带来的剧痛与煎熬,还需要死死贴住石壁,才能避免被狂风吹走。   他的手如钩子一样,能将身体钉在任何稍有凸凹之处,若遇到实在没有发力的地方,他便用拳头朝石壁上砸,砸出坑、继续攀爬向上。   石壁坚硬如铁,狂风冷漠如刀枪,来人的拳头比钢铁更坚硬,比刀枪更锐利;他不借用任何工具,不适用任何武器、更不要说法器。   武器是战士的生命,但对如他这样的战士来说,武器意味着、也只能意味着羞辱,越是强大,其羞辱的程度也越甚。   鲜血混着汗水涂抹在石壁上,尚未来得及留下痕印便被一股股狂风吹干、化灰而去,来人攀爬的速度并不快,但是绝不停下、不休息哪怕一瞬。强大恢复力不断将身躯上创伤抚平,之后被狂风重新揭开,来人在平复与受创不断交替中一步步朝峰顶接近,神情始终漠然。   七天后的早晨,第一缕晨曦透过强风与漩涡,顽强地印上峰顶,也钻进了来人的眼。此时的他双眼红肿如桃,身体仿佛榨空了口袋一样软绵无力、且披着一层被由碎石与鲜血粘结出来的铠甲。   同样顽强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来人迎着晨曦咧开嘴巴,脸上一条条裂口随之翻卷,却已没有鲜血往外流,看着有些凄惨,神情透出的却是得意与满足。   “我上来了,上来了。”   来人挥舞双手大声喊着,声音如两块破烂石头碰撞发出的噪音,刚至唇边便被狂风吹走;未等他因此生出愤怒,一道磅礴如天威般的力量自头顶传来,毫无怜悯将其压跪于地面,匍匐如一只朝神灵叩拜的爬虫。   “上座山就得意成这样,成何体统。”   声音如线灌入耳鼓,如此清晰有力,那般清亮温润;来人爬在地上听着训斥,脸上一点都没有受辱的表情,相反只有敬畏,与仰慕。   那股力量压倒了他,但也隔绝了风,如此才让他不至于因力竭而被狂风吹走并且杀死。给来人的感觉,就好像在峰顶开辟出一块独立世界,清新明亮,湿润温和,如江南春雨时、草地寻青般柔婉。   那是神的力量。   来人是武尊,曾经见过不少高人,实力比他强悍多倍的也有不少,但却从未有过近日这般感受。他想不出有什么词汇可以充分表达那股力量的浩瀚深渺,无法理解为什么那般庞大的力量能够如此温柔,只好用一个“神”字来形容。   面对神的力量,谁敢愤怒。   “岭南生变,道盟不稳,道院亦有乱像,叱虎受几位尊王所派,前来向盟主禀告……”   “那些小事先不着急谈。”   世人皆知战盟有盟主,所有人都知道战盟盟主强大,但很少有人知道战盟盟主是个女人;其声音清亮如秀剑迎风,听着还是个很年轻的女人。   “本座在此灵魔聚集之地闭关,如今甲子期满,自觉小有成就。”   阻止来人汇报,她说道:“你的资质奇异,能感受到常人不能感受的东西。先耐心看一看,本座现在用的这股力量,是灵,还是魔;是战,还是修?” 第974章 当世第一   是战,是修?是灵,还是魔?   听了这番话,叱虎目光大亮,趴伏的身躯微微颤抖,无法掩饰脸上的惊恐。   世间很少有人能够知道、并体会到女盟主话里的真实含义,就好像很少人知道战盟盟主是个女人一样,若碰巧有人理解,则一定为之感到震惊,进而生出愤怒。   作为战盟内唯一可与乐洪涛、齐飞比肩的“同代”战士,叱虎被战盟、包括盟主等老祖宗级别的人寄予厚望,因此能知道一些连战盟尊王都未必知晓的秘密。他知道盟主是女人,甚至知道其本姓欧阳;叱虎知道欧阳盟主亲率五名老祖在此做关于一甲子前,但没想到盟主等在这个灵魔汇集之地不是为了打熬身体,而是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炼化魔气!   正如欧阳盟主所说的那样,叱虎资质奇异,之前就曾怀疑过那种磅礴巨力的本质,只是不敢相信。   战士没有灵根不能修道,灵修不能也不敢、甚至不允许吸纳魔气,这是沧浪星万年不变的铁律传承;那些灵魔同体之人因而被视为异类,被通缉、或干脆被诛杀,显得那么理所当然。灵修、灵域战士主动修魔,会被亿万灵族人唾弃,假如这个人身居高位,一定会留下万世骂名。   只有一个人例外。   想起那个人,叱虎唇角泛起一抹怒意,心里想连盟主都如此谨慎,萧十三何德何能,反能享受如此荣光,受万万人瞩目、嫉妒……偏又无可奈何。   “看来是了。”   有时候,不回答就是最恰当的回答;叱虎沉默不敢开口,欧阳盟主并未怪罪其失礼,相反很快看明白许多事,没由来松了一口气。   “修士化神,战士武尊,万年不见有人突破极限。本座原以为,只有等到升仙台开放、才有机会闯一闯那个天道之门,如今看起来,灵魔两面如水火对立,本身就蕴含着机缘。”   磅礴威压再度降临,叱虎觉得自己就像匍匐在雷霆风暴中的蚂蚁,命运被冥冥中一只无形之手所掌握,生死只在对方一念。   “道法万象,殊途同归;上天从来不会真正关死那扇门,只会将其隐藏、妆扮,让人没有那么容易找到。世间多有愚人骂天,却不知天道大仁、又大不仁,它从不回应祈讽怒怨、但早就悄悄备好了路,而且不止一条。”   欧阳盟主缓缓说着,声音平静安详,宛如山泉自峰顶一路滚落,欢快但丝毫不显轻浮,沿途留下新生才有的气息。   “天地一世界,修行修身,修的便是世界;化神武尊之后,炼体修法趋向一致,此即为本座曾经千百次询问、苦思而不解过的:神域!”   奇特的韵律回荡在耳边,不知不觉间,叱虎脸上变得宁静,心里浮躁惊恐消散,只余下感激与敬畏。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一个全新的世界,原本已不是那么高远的天空豁然开阔,虽更加遥不可及,但又那般让人惊喜。   人说修道之悲在于无止境,然而试想一下,假如修道真有尽头,对修士而言该是何等无奈的结局?道无止境,天高无涯,这才是修道之人为之奋斗不息的真正动力。   对于一名矢志于修的人来说,攀一峰得见更高天空,本身便是大惊喜,大犒赏。同理,悟道之音,闻之便是大机缘。   叱虎不知道欧阳盟主是不是故意对他讲出这番话,但他明白,那是盟主因触摸到新的境界、确认自己攀得更高、看的更远更新时的第一重本能明悟。虽说各人攀阶明悟不同,但能听一听他人的道,遥遥看一看他人走过的路,尤其是这种先贤前人从未走过的路,乃大机缘。   “本座能触及神域边缘,需要感谢两个人。”   欧阳盟主再度开口,略有感慨说道:“那个名叫萧十三郎的小家伙对本座启发很大,若非听到关于他的事,本座下不了这个决心。”   盟主由神回归为人,叱虎也从恍惚中惊醒,随即想起盟主所修代表的意味,忧虑再生,内心有些愤怒。   “不要觉得奇怪,将来、你若能走出足够远,也会如本座这样做出选择。”   欧阳盟主似乎笑了笑,虽为一时心动,世界却立刻被波及;被其笼罩的叱虎如浴春风,伤势恢复的速度都在加快,疲惫也如风中烟云消散,整个人重新变得生机勃勃。   神域之威,强大一应若斯!   此时叱虎不禁想到,欧阳盟主坦然其仅仅刚刚触及神域表层,假以时日若能将其巩固并且完全掌握,便是天下人都反对或者唾弃,又能如何?   “本座还要感谢你。若非刚才那一问,本座道心有碍,何时凝稳还是未知数。”   修家可以明悟于凡俗,大贤有时解惑于孺子,并不是说凡俗孺子比修家大贤懂得更多,关键仍在于机缘。欧阳盟主窥破天机,但缺少一个足以让自己“相信”的契机,叱虎恰于此时赶到,虽然一个字都没有说,但已足够成为那道点透迷雾的灵犀。   “本座能力尚有不及,只能留你在域中修行一个月,能够明悟多少,就看你的造化。”   感激便是因果,达到盟主这个层次的人,很少有人愿意在心里留下有可能发生的障碍。轻轻一句话将这桩因果了结,欧阳盟主放下此事,声音随之变得空灵淡漠。   “适才你要汇报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是。”   或许不习惯从云层降落到地面,叱虎觉得自己的目光陡然被拉远,历来坚毅的声音有些失落。   “事情起自岭南……”   ……   “目前掌握的就是这些,具体情形尊王正在详查核实,日后再作回报。”   用去半个时辰,叱虎才将这一年发生的事情细细讲完,期间欧阳盟主偶尔发问,所指多与萧十三郎有关,且特指其修为。   既然是因为萧十三郎才下决心吸纳魔气,难免对其多加留意。只不过,此时欧阳盟主已破关隘,视角高度皆于往日不同;即便是问,言语中透着也是居高临下才有的平静。叱虎不敢抬头,看不到让他视之如神的盟主表情;但从声音中可以听出,女盟主十三郎在整个事件中表现出来的机智权谋深深不屑,对那仅有的几次出手不以为然,曾用一句“似褒实贬”的话作为总结。   “能够物尽其用、人尽其力,算是难得人才。可惜就修道而言,此子执于外物,心术多智反受其累,最终怕难有所成。”   欧阳盟主声音平淡,以她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对绝大多数人而言已是难得夸奖,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叱虎听着总觉得有些怪异,很想问出声来。他觉得欧阳盟主遇到了什么难以确定的事,不敢、也不能相信,因此需要刻意强调才能坚定信心、不让自己生出怀疑。   虽有怀疑,叱虎当然不敢那么问,讲述完之后、匍匐地面等候指示;欧阳盟主并未马上开口,细细沉吟半响,忽说道:“以你的看法,萧十三郎所言的四子,是否真有其人?”   叱虎一愣,回答道:“山君门下三十七子,怎会少一个?”   欧阳盟主淡淡说道:“你再仔细想一想。”   叱虎沉默下来,认真咀嚼着盟主适才的话,目光渐渐明亮。   “盟主的意思……山君四子,与萧十三郎所讲的四子,不是同一人?”   “不错。”   欧阳盟主赞叹说道:“萧十三郎长于攻心,岭南之事再度证明了这一点。此次宣称山君四子的特征,本座以为更像是攻心,攻所有灵修的心。”   略一停顿,她说道:“灵域之中真正符合那三条的人选不多,假如其中一个是其敌人,仅凭萧十三郎目前的力量显然奈何不了他。以这样的方式给那人按一个莫须有的帽子,可算另一种削弱方式。最妙的是山君四子必然存在,威胁很大,但其偏偏不能站出来澄清,呵呵……”   盟主感慨一声,说道:“此计歹毒,祸乱天下。假如不是萧十三郎当众宣称、要集中沧浪群修的力量对付山君,本座几乎要认为——他才是四子。”   听了这番话,叱虎目瞪口呆,半响才愤怒说道:“如此歹毒,其心可诛!”   欧阳盟主说道:“从以往的经历看,萧十三郎并非行事不顾后果之人,此事若真如本座想的这样,那人当与其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而且,或许他还有别的用意……”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欧阳盟主转而问道:“玲珑此刻仍留在萧十三郎身边?”   叱虎神情有些不自然,回答道:“正是。几位尊王都曾传出谕令着其回归,可是没有用……”   “逍遥王惯坏了她。不过,这样也还不错。”   欧阳盟主沉吟片刻,声音决断说道:“你先在此调养一月,之后启程赶往外域,将这些事情详细告知逍遥王,顺便带去本座一令……不,一条建议。”   命令改为建议,叱虎本能地感觉到其中包含有多少慎重,凝神细听,生怕错过一个字。   欧阳盟主说道:“假如萧十三郎足够争气,紫云岛对其支撑又足够的话,当年的那件事情,便可动上一动。”   什么叫争气?怎样才算足够?叱虎无从判断也不关心,明白只要将盟主的话带到,自有逍遥王斟酌考虑。但他疑惑于后面一句,于是问:“谷溪身为老师被罚,紫云岛刚刚严词呵责萧十三郎,支撑从何说起?”   “欲盖弥彰。”欧阳盟主淡淡说道:“陆放天的眼光或许不错,眉丫头也够聪明,可惜她枯坐心禅少阅尘世,处事稍嫌浅薄。对了,你身上也有类似问题,此次出行,不妨多历练一下。”   叱虎羞惭将头颅垂得更低。   欧阳盟主说道:“假如萧十三郎只是虚张声势,徒有其表,你既受本座一次感悟,便找机会代我相助其一次,算是还了那份人情,之后任其生死沉浮,无须再过问。”   她又道:“此外告知各王,归根结底这些都是小事;本座初悟真道,升仙台开放之前不会外出……唯发生一事时例外。”   “何事?”叱虎忙问。   “假如本座猜的没错,萧十三郎又不是胡吹的话,他所讲的召集两域群修斗山君之事,靠的应该是紫云令。”   盟主声音有些振奋,缓慢而坚决地说:“假如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本座身为当世第一人,当然不能错过。” 第975章 应劫,备战   沧浪极习边陲,落日塔,世间僧侣公认的落佛之地。   数万年沉淀,这里的山山水水皆有佛意,举目随看,空中洋溢着淡淡金光,如纱云包裹着草木山石、鱼虫精怪,还有活在其中的人。阳光垂落必经佛光滤透,就好像受到一重门禁考验,得起允可方能照射万物,因而得名为落日,意指昊阳亦需礼佛。   落日塔为佛门圣地,万古长存,见证了无数代浮世荣华;这里的僧侣避世苦修,为的不是飞升永远,而是解除亿万生灵之苦。按照佛典中的经义,经历代活佛诠释后的通俗讲法,佛门弟子修行的目标是承德,而不是简单命活。   曾经有人用这样一句话形容落日塔,或可略显其贵。   “假如新纪之战没有突然终结,假如魔族占领沧浪,假如灵域大地还有宗门不被抹去,唯有落日塔。因魔族之中也有僧侣,只要他们到这里看一看,稍稍体会一下那里的佛门气意,瞬间便会被感化。”   夸张的话或不足采信,但从中可看出落日塔在僧侣、乃至亿万修家心中的地位何等高崇。   简而言之,这里是圣地。   ……   落日塔是佛门圣地,影壁是落日塔圣地,它像一面可返照星空的镜子竖立在山前,静静地观望着世间一切。每当有高僧大德临近寂灭,都会来到这里,并在十里之外跪地,此后在脑海中默念历代将身魂献祭与此的前辈僧佛,步步膝行、直到影壁前坐化,将身与魂通通融入到那面山壁中。   数万年下来,影壁不知积累了多少高僧魂魄,攒下多厚佛意精华;曾有人道,影壁是一面从未经过炼制的“天然”宝物,其价值早已超越修士常说的法宝,便是此界偶有听闻的灵宝,也远远不能与之相比。   影壁不破,落日塔便能长久,这句话可不是什么虚言吹捧,而是实实在在的实力凭证,没有任何人敢质疑。早在新纪之战前,沧浪星历史上便曾出现过不少巨魔大枭,肆虐八方为祸一时;但,即便其中那些号称可能超越化神的存在、也不敢靠近落日塔半步,原因便在于此。   置身于影壁前,人们似能看到一张张慈悲面孔,听到一声声渡世真言;若有胆量抬头,则可看到石壁上演绎出诸多画面,上至仙人凌空虚渡,下及凡俗尘世荣华,又可见蝼蚁搬迁,山河破碎,草木生春,酷冬交替;人世间,浮生万象皆汇集于此,心有所想,皆可亲临如身处其中。   感悟?这里什么都有,只看你能否领悟得了。   ……   镜前老僧枯坐经年,今日偶动灵犀,长眉微微挑起。   十里外,一名黄袍僧人跪行急促,仅半个时辰便来到影壁前,张口欲言。   “岭南……”   “释躁意与佛前,心魔,孽障。”   老僧枯唇微微开合,说出的话竟如雷鸣般响亮,声音经过影壁回弹,仿佛被附加了千万重山亿万里海,如天威临降于僧人头顶;黄袍僧人半抬的身躯猛地趴到地面,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影壁蕴含无上威压,需运转强大法力才能抵抗;然而佛前动法是为大不敬,是以有资格前来这里的僧侣,每一个都曾修炼过金刚法躯,身体坚硬似铁。   黄袍僧人被牢牢按在地上,脸颊与肩膀皆与地面贴紧,因其双膝平跪撑着腰腹,姿态看着狼狈且有些滑稽。奇怪的是他脸上神情没有一点屈辱愤怒的摸样,相反觉得极为荣耀,满是感受庄严与神圣的虔诚。   不辩不言,不说不动,黄袍僧人爬在地上,直到雷鸣声在山谷内轰轰回荡良久之后消散,仍不舍得挺起腰板。   雷霆雨露,皆是佛恩;受此一喝的他看似狼狈,实则有机会感受到影壁中传来的佛家真义,修持再上一重。   “佛门弟子,重机缘讲法度,戒嗔,更不可贪。”   老僧再度开口,声音已不像刚才那样雷鸣般爆响,平和淡然说道:“起来吧。”   黄袍僧人依言挺起上半身,脸上粘着几块因剧烈撞击而碎落的碎石,目光仍望着适才与脸颊亲密接触的地面,恋恋不舍。   老僧背对他但能感受到一切,神情有些满意,说道:“说吧。”   黄袍僧人依言开始讲述,诸如岭南,如萧十三郎还有道院道盟等等,其说话的语气并没有因为刚才事情变得恭谨,相反更加随意平和;奇妙的是,老僧对此不见愤怒,相反有些欣赏赞叹。   佛门弟子,礼的是佛,敬的是佛,求的还是佛;所有一切均为佛祖,而不是佛前修行的那个人。老僧虽被誉为活佛,但毕竟还不是真的佛;只有当其身消魂灭投身影壁,才会允许、且会理所当然地享受弟子爱戴,与尊崇。   不多不少,一炷香时间过去,黄袍僧人讲完一切;百眉老僧从不发问,耐心听过后细细沉思,时间同样是一炷香。   佛前一炷香,修佛需从小处着眼;就像之前那声棒喝,看似严厉,其实只为了让他的声音平滑些,不要沾染凡俗焦躁,污了这片土。   一炷香讲,一炷香听,一炷香思索心有所断,老僧起身,提杖,扭头,说道:“在劫难逃,我去紫云。”   黄衣僧人大惊说道:“您亲自去?这如何使得?”   老僧回答道:“我走得慢,去到,时间刚刚好。”   问的是原由与身份,答的是时间也是方式,两者完全不沾边,意味着老僧根本不在意那一问。黄袍僧人明白了老僧的意思,低头再不阻止。   “我走之后,你留下,仔细些……”   老僧随口说着,持禅杖在地面一划。   说不清那是什么样的感觉,老僧不像是在走路,而是用手中禅杖将地面朝后拉;轻轻一划,周围话音尚未消失,天地已像毯子一样被他抛在身后,落脚已在万米外。   更奇妙的还在后面,走出这一步,老僧的面孔竟然变得年轻起来,灰败面容涌出血色,枯唇渐渐饱满,身形也随之挺拔。禅杖再次划动,地面陆续被甩在身后,老僧持续变得年轻,仅声音维持原样,回荡在黄袍僧人耳边。   “……莫要惊扰了他们。”   余音缭绕,黄袍僧人回头望着老僧的背影,神情惊喜又怅然若失。活佛近千年不出宗门一步,今日闻讯后决定出山,黄袍僧人不知该如何才能表达惊诧,心里默默地想。   “就这样走到紫云去?恐怕真需要很多年。”   ……   不知名之地,破天观,天星盘,真人观星之所在。   瞽目道人脚踩星盘,对天舞剑,剑剑射出点点寒星。   真人瞽目,瞽目方能看得真切,破天观真人没有名号,人人称其为真人。此时的真人剑舞得急,似羡慕天上星辰璀璨,但不满那些苍茫遮障其眼,遂以剑光填补虚无。   远方一道飞虹临近,如流星迅疾来到天星盘下,化身为一名年轻道士,神情略显不宁。   “我知道了,不用再说。”   阻止想要开口的年轻道士,真人剑势更急,连绵剑光如银芒穿梭于身体外,编织出一片清冽之网。舞至紧要处,真人突然一声大喝,三尺青峰骤然凝固,剑尖往上,寒锋直破穹庐。   “破天,摘星!”   奇异的一幕随之出现,下方年轻道士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下,天穹一道流星划落,其大如斗,顺着剑势所指坠入剑网,随即暴躁弹跳不休,频发雷鸣声响。真人此时旋身于银芒之外,脚踩七星四方游走,掌中剑吞吐如灵蛇吐信,屡屡点中星光试图突破的方向。   有了那道流星,天星盘好似活了过来,其四周浮起氤氲之光,并有无数符文升上半空,彼此联接、汇拢,最终汇集成一座玄奥大阵,将那颗流星笼罩其间。   “封!”   真人神色俱厉,再发断喝的同时咬舌、朝流星喷出一口精元之血,其身形则如闪电般飞出星盘,惶惶如避蛇蝎。临离开的那一瞬,真人似乎察觉到什么异动,咬牙甩手,将那把视若性命的宝剑也投入到星盘大阵内,这才晃身而出。   真人离开,剧变随之发生。   “轰!”的一声,年轻道人猛地跌倒,耳边似有千万面巨鼓同时敲响,七窍均流出鲜血。   再顾不上感慨真人法度神奇,年轻道士慌忙盘坐,尝试将心神收回识海。后面发生了什么,他根本不知道,只觉得脑海变成了战场,千军万马彼此厮杀,连绵不知几日几时……又或只过了一瞬。   醒来的时候,年轻道士第一眼便看到真人的脸……不似往日那样深邃安详,那是一张充满忧虑、兴奋、急迫甚至惊恐的脸。   “破天之战近在眼前……”   真人脸上满是疲惫,早已瞎了的双眼深深凹陷,如两个刚刚挖出来的深坑;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真人断然挥手,下达一道流传了万年却从未真正使用过的指令。   “传,除污道外所有弟子归山,构筑天星大阵,准备应劫。”   ……   嘭!嘭!嘭嘭嘭!   密集如鼓点般的爆响连续不停,整个密室都仿佛摇晃起来,其中却有清嫩童音与怒吼压倒一切,纵雷鸣已不能掩盖。   “爹爹加油,爹爹加油,加油,哎呀……”   “师弟加油,打死它,干翻它,打倒……糟了!”   随着惊呼,一条身影狼狈倒卷,翻了几个跟头栽倒在地面,挣扎两次,竟没能马上爬起来。   “爹爹!”   小不点慌忙跑上去,忙手忙脚将十三郎烂泥般的身体扶坐起来,大灰死盯着那条停留在原地微微气喘的身影,低吼发出质问。   “下手这么狠,丫想死么?”   “第三百七十六次。”   阿古王看都懒得看大灰一眼,轻蔑目光落在十三郎身上,故意甩了甩拳头。   “每天送上门被本王揍一顿,很有趣?” 第976章 三百七十六败得一言   “挨打有趣,当我和你一样变态。”   三百七十六次战斗,三百七十六次失败,三百七十六此全力以赴,三百七十六次狼狼大败;纵以十三郎之坚韧顽强亦不免垂头丧气,嘘声几次,感慨几声,悄悄嘲骂两句。   挨着小不点的肩膀做起来,十三郎艰难抬手,抹一把唇边血,揉一揉肿胀的脸,悻悻说道:“亏你还是前辈,不知道让让。”   这话并不无耻,任谁数百天如一日被摧残至几乎散架,都难免生出几分怨艾。话说回来,如被人知道,十三郎被人以肉搏的方式殴打成残废,没有一个会相信。   不说十三郎战斗起来如何凶狠,技巧是否高超,单单考虑两点,这种战绩便令人咋舌。其一,如今的阿古王可不是刚刚降临时的那名凶猛修罗,其实力在并宗之战中一降再降,百不足一。不仅如此,阿古王并未轻易动用斩开虚空的技法,换言之,人家更像是在玩。   十三郎呢?他可是全力以赴阿古王周旋,除没有动用法力神通法器,什么无耻招数都上,结果仍连对方的衣角都难得摸到;这么说有点不公平,阿古王根本没有衣服。   肉搏不是神通,不存在生克相容之说。比较硬性参数,两人速度大致相当,力量与身体相差千万里。时至今日,十三郎已炼化三十九枚金乌鳞片,肉身大致与二星武尊大致相当;单此一项,足以让许多号称强悍的战士无能为力,躺着打都奈何不了十三郎半分。   此外别忘了,十三郎一家老小签订过生死契约,本体受伤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分担。   一方是拥有绝顶技艺的十几岁少年,一方是强悍如牛、技术不算差、斗志旺盛且能不停喝血的武师,少年只用指头戳,武师全力以赴,之后双方对打……结果武师楞是被少年用手指头戳倒三百多次,看样子还会持续很久。   以阿古王现在的力量,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   很简单,水滴石穿。   ……   战斗时,阿古王总是集中攻击十三郎一点,直到那个点上附着的肌肉完全失去作用。   说起来有趣,阿古王对人体的了解比十三郎高深一万倍。两百零九块骨骼,六百三十九条肌肉,甚至到每根纤维,每一条、每个点受伤会造成什么反应,通通明了于心。有此做基础,阿古王要做的事情实际上很简单;他首先选定一处作为攻击重点,之后便是具体技法,重复击打、直到其暂时失效。   这么打,最难在第一次,一旦十三郎因为某处受挫变得不再那么灵便,落败就是时间问题。全盛尚不能避免挨打,何况身体会因为伤痛越来越笨拙;如此便意味着,十三郎受伤便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虽竭力挣扎拼命顽抗,最终逃不脱变成烂泥。   必须承认,阿古王拥有一项十三郎永远都比不了的优势:他的身体是精元所化,一定程度上可看成没有骨骼、或全身都是骨骼。其四肢攻击范围是一个实心球,几乎不存在盲点;只要长度不超过肢体,反应跟得上,球体内任意位置都可成为攻击目标。   这样的“天赋”、加上早已深入灵魂每个分子的本能,阿古王不能看成一个人,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刺猬。同样因为此,偶尔挨打的时候,阿古王能够调用全身潜能与之对抗,十三郎虽然力量强悍很多,但别想能够一击致命。   话说回来,开始的时候,十三郎还真怕一拳打死他,刻意收着力道;后来发现这是杞人忧天,才慢慢放开来打。   假如这是厮杀,十三郎一家随便站出一个,动动手指都能要了阿古王的命;技巧再高,一把真灵之火烧过去,只有化为灰烬一途。   那有什么意义?费这么大劲儿才将阿古王生擒,十三郎不是为了要他的命。   需要提到的是,凡人眼中的修士能够变化,动辄怪风呼啸、流光四射,化山化石化鬼化妖云云,看上去“死角”这种问题对修士而言是笑话;那实际上是神通才能显示的幻像,说得过一些就是障眼法,本体不可见、但依旧存在。   试想一下,假如随便来个修士就能变成无形狂风,战士拿什么与之战斗,干脆等死便好。   真正的变化是命,一重变化就是一条命,比如十三郎的分身,等于多一重性命。具体到身体,修士同样由血肉筋骨构成,永远不能像蚯蚓那样随意扭转。   最柔、最韧、又最硬的身体,最精妙的打击,最强悍的本能,最丰富的经验;阿古王之强没有什么词汇好形容,只有强悍。据他自己说,哪怕本体降临或与人战斗,同样习惯肉搏多过神通;这意味着他已经打了不知多少万年……别说是个“聪明伶俐”的恶鬼,换头最蠢最笨的猪,如此也能熬成大拿。   因为反手与正手同样灵便,十三郎曾有数次成功转到阿古王背后,非但偷击不成,还被人家反手轮一计大大耳光,声音那个清脆,表情那个无奈,形容那个凄凉……报应!   阿古王还曾说过一句话,他在这片天地始终觉得不舒服,因此无法做到、也不愿如以往那样融入天地利用规则;换言之,即便受到如此多限制,人家仍未尽全力。   “吗的,你是神仙啊,无耻到这种地步!”   阿古王强悍,修炼成武尊仍避免不了肌肉骨骼自有反应,这些并不让十三郎意外,他真正想不通的是,猛鬼修罗变成生理学大师……   该说什么才好。   ……   “为老不尊,寡廉鲜耻,不知死活,不要鬼脸……”   十三郎躺着回气,大灰没本事为弟报仇,只能用唾沫代替拳头,发动连绵攻势安慰一下自己的心,也安慰自己陪十三郎一起痛的身。   大灰试过与阿古王搏斗,结果不说了,全是泪。阿古王打击面虽不算大,下手不可谓不狠,纵以神驴身体也修养了足足七天才得复原。十三郎每日一战、每日一残,大灰一方面为其觉得不值,内心之仰慕赞叹也如潮水般连绵不绝。   自打见了大灰惨状,本打算一家老小轮流上阵操练的十三郎熄了念头,其他人、尤其小不点无论如何不能遭这份罪,唯独自己乐此不疲;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着实令阿古王钦佩。   “拿来。”   不理神驴啰嗦,阿古王伸手讨要战后才能得到的奖赏。以他的身份做出这般举动实在有些丢脸,奈何十三郎身上还真有让他为之心动的宝物,不能不屈尊降贵。   三品鬼灵芝,放在上界同样算得上奇宝,对任何鬼物都有着无可想象的吸引力。假如阿古王是本体倒也罢了,如今的他软弱不如当初万一,无法矜持端出骄傲。用其自己的话讲,以三品鬼灵芝炼制往生丹,根本是牛嚼牡丹,没的糟蹋了这种绝佳灵材。   每每想到一群无耻人类刀砍斧剁大块撕扯鬼灵芝本体,阿古王便恨不得一把将十三郎撕碎,下手无端狠辣几分。   可惜十三郎已经浪费大半,为保其存活拿不出太多勾引恶鬼,不然的话,没准阿古王真能纳头拜倒,专心辅助明王征服天下了。   “真现实。”   挨了打,学费还得主动交,十三郎拿出修罗大狱,里面关着鬼灵芝本体,任凭阿古王自己取用。非但如此,十三郎还要庆幸自己福泽深厚,若没有鬼灵芝,便是把他最珍贵的宝贝——金乌那根爪子拿出来,阿古王仍不肯接这份差事。好处是,察觉阿古王,鬼灵芝就好像看到天敌一样,明显因为恐惧变得安分下来,已不用封神钉禁锢以便其自我修复身体。   也有不好的地方,每次割肉,鬼灵芝都会发出呜呜咽咽如婴儿哭泣般的声音,叫人、尤其小不点为之不忍。   “本王有一事不明。”   区区修罗剑阵、又有十三郎主动配合,自然难不住这位上界修罗;阿古王轻轻勾出一小片灵芝,直接丢进嘴里细细咀嚼,疲惫的面色随之慢慢转好。   十三郎的身体太硬,阿古王如今太弱,打赢没问题,自己同样累到不轻。   “你这么做,勤奋坚韧固然值得夸奖,战力也能够提升少许,但就修道而言,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怎么没意义?”   不消十三郎叮嘱,阿古王取食鬼灵芝很有分寸,绝不伤其根本。十三郎收好修罗狱,挪动身体让自己靠得更舒服,神色有些好奇。   “只要是修行,都有意义。您是前辈,不拿我当恩人、甚至视我为敌为仇都可以,可不能骗人。”   “被本王视为仇敌?你也配。”   许是揍人揍到腻味,又或者一年多下来觉得十三郎为人还不错,阿古王讥笑但来了兴致,首次愿意在修行上给些指点。   “你是人族修士,兼修炼体可以,但不能把它当做重点。简单说,哪怕你把那根爪子全炼了,也没可能变成另一只金乌。”   “要你管!”小不点最看不惯其高高在上的嘴脸,撅着嘴巴表示不满。   “既然炼体注定受到限制,为何不把精力放在修道上?”   不理小不点,阿古王干脆坐下来,望着十三郎疑惑说道:“你的修为境界、道法感悟都已足够,有往生丹配合,只要想、进阶化神就不算难,为什么不去做?” 第977章 战兢兢授业,只为一朝鸣天下   十三郎“哈!”的一声笑,得意洋洋说道:“忍不住了?还以为你能比我忍得久。”   阿古王一愣,转了几次念头才明白,十三郎其实是想请教自己,但拿自己这次提问当成反击的机会来使用,不禁为之啼笑皆非。   “有意思么?”   “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能让本王掉块肉?还是流点血?”   “你又没血,想流都流不出。”   动手不行,但若比较嘴皮子或者心术,十三郎信心不要太足。他刻意把握分寸,调侃两句之后便诚恳致敬,避免把这位老师彻底激怒。   “您太厉害,打得我一点脾气都没有;要是不憋着点盼头,我怕自己坚持不住。”   “……”   听了这么可怜兮兮的话,阿古王没有嘲笑,相反脸上首次流露出郑重、亦或说是尊重。   “你也很不错,真的很不错。”   为避免信心被彻底摧垮,十三郎保留想问的问题不问,为的便是得到那一丝丝机会,找到一点点“料中”的乐趣。假如阿古王一直不问这件事,十三郎等于给自己增加心障,何其愚蠢。   鬼灵芝被作为交换“挨揍”的筹码使用,这个阿古王虽然是生命,但它毕竟不是本体,连分身都算不上,因此也没办法以性命要求对方太多。就好比当初火月,假如阿古王不是被紫烟炉控制心神,绝对不会容忍自己沦为奴仆的命运,甘心自爆。考虑到这些,十三郎除了在自身下功夫,实在找不出什么能与阿古王谈条件的本钱。是以,虽然“不问”的几率比“问”大得过,十三郎仍坚持着,等待着……   每次被揍成烂泥后苦苦忍耐、等待自己询问,失望后默默舔好伤口继续挨打,直到三百多次……越是想,阿古王越觉得此事意义不同寻常,心里竟莫名生出一股寒意,神情也变得凝重。   “对自己都这般狠毒。如此绝情绝性,甚至不惜拖延进阶,就不怕……”   强者从来最懂得尊重顽强,就好像人类会欣赏蝼蚁的某些品质。阿古王确信自己是强者,但他觉得十三郎这样的行为已超出顽强所能包含的范畴,过于偏执胜负。想了想,阿古王认为自己有义务提醒对方,一味执着并非善途,盲目坚持也会带来恶果,结果没等开始讲,十三郎已大笑着再度开口。   “想多了不是?跟你说着玩的好不好,这么大的事情,谁有功夫等着问别人,再说我问你你也未必会回答。实话告诉你吧,什么时候化神,咱早就想好了。”   “你当化神是……”满腔钦佩化作流水,阿古王表情不太好形容;仿佛发现一盘美食,吞进嘴里快要咽下去的时候才发现那是一堆肥嘟嘟的绿头苍蝇,心里别提多恶心。   “别介意了,您是前辈,就当成全我。”   拿“前辈”二字当万能膏药乱贴一气,十三郎神情期待说道:“如果我现在化神,能不能打赢现在的你?”   阿古王再一愣,轻蔑说道:“做梦。”   十三郎颇有些不服,说道:“为什么这么肯定?你自己也说了,化神之后神魄能够沟通天地,就好比水……”   “水融大海,木藏于林,无迹可寻。”   “就是呀!我现在最大问题是藏不住出手目的,要是能那样,凭什么不能和你较量较量?”   “白痴。”   “……别总骂人好不好,大家是文明人,要讲道理。”   “讲个屁的道理!”   被一名蝼蚁绑架,对方口口声声与自己讲道理,阿古王内心稍觉悲愤,骂道:“你才几岁,才打过几架,就想与本王一较长短?”   十三郎若有所思,说道:“经验?意识?本能?这倒是个问题。”   阿古王掰起手指,说道:“还有见识,直觉,感应,后手……你呀,嫩得很。”   万年老鬼,很得意么?十三郎内心不服但不好讲出来,笑着说:“见识少我承认,直觉与感应难道不是一码事?”   阿古王冷笑说道:“说你蠢还不服,直觉是预判,事先判断对方如何出手;感应是临机,已经察觉到危险降临,怎么是一回事。”   十三郎想了想,发觉两者差别太过细微,无奈说道:“讲预判临机不就得了,非得绕圈子。”   阿古王懒得理他。   十三郎说道:“比较后手,现在我的拳头比您大。”   阿古王嗤的一声笑,没有说什么。   十三郎内心微凛,心里想接下去得控制其饮食,嘴里说道:“您这么厉害,险险比得上真级吧?”   这话问得恶心,阿古王扫他一眼,说道:“想了解本王,打赢我再说。”   十三郎毫不示弱,歪歪脑袋说道:“闺女,教训它。”   “好嘞!”   小不点搓手便是三条细丝,首尾相连织出一顶帽子形容,当头便朝阿古王身上扣。炽烈黑风呼啸而出,吹在修罗面孔泛起道道涟漪,下一刻便能要了他的命。   阿古王神情漠然,骄傲说道:“小螺蛳天赋不错,可惜修炼不得其法,难成大器。”   黑丝静静悬浮在阿古王头顶,小不点一脸的不服气。   “小器怎么了,不服干掉你!”   “胡闹,不得对前辈无礼。”   十三郎变脸真可谓翻书,喝叱小不点的同时不忘以目光警告大灰。自打神驴闭关清醒,小不点成了他的玩伴,这才多长时间,淑女形象荡然无存,楞被带出一身匪气。   “所谓浑金璞玉不成材,得有巧手才能打造成宝;我这闺女资质您也都看着了,惜才指点一下?”   可怜天下父母心,十三郎捉来阿古王,最大的目标不是为了挨揍,而是让小不点学习空间法术;可惜当爹的不争气,打了一年都不能让人家亮出真本事;无奈,只好拉下脸皮求饶。只不过,这边话说得低调也很动听,那边三道凌厉丝线仍悬在头顶威胁其性命,着实有些荒谬。   其实都是假的。好不容易逮住阿古王愿意说话,十三郎实在忍不住要探探他的底线,真不行就收回来,虽说虎头蛇尾……丢人丢脸丢了一年,还在乎那个!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阿古王心知肚明,没有多少羞怒摸样。略想了想,他说道:“收起两条来。”   “还不遵照前辈吩咐。”   小不点反应慢,当爹的赶紧指点,临了觉得不够,忙不迭又说道。   “快快快,拜师拜师……”   “拜什么师,不用拜。”阿古王立即阻止。   “前辈心怀宽广不计虚名,晚辈佩服。礼不能全废,不拜可以,称呼得正经,闺女,叫老师……”   “呃……”小不点转不过这么大的弯,水淋淋的大眼睛东看西望,有些不知所措。   “不用叫。”   阿古王愤怒说道:“本王没有徒儿,也不会收。”   十三郎惋惜说道:“传承丢不得啊!咱家闺女资质这么好,您上哪儿找去?”   阿古王坚决说道:“再好十倍也不收。”   十三郎目光微闪,说道:“不是吧,这么拽?”   阿古王严肃说道:“本王言出法随,说过不收,就一定不会收。”   除非真正永生不死,越是修为高深的老怪越重视传承;此外从授业上讲,修士带徒弟并不麻烦,通常不会影响自己修行。阿古王坚持不肯收小不点为徒,假如不是他有怪癖或者忌讳,或许能在一定程度上证明其心性,并不是人们常想的那样冷漠残毒。   “这样……”   十三郎笑了笑,笑容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意味,说道:“你可别后悔。”   对着这般不要脸的人,阿古王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说不好,就不再说;此时小不点刚刚收起部分神通,余下那条黑丝尚未来得及回弹,阿古王闪电般出手,朝其头、中、尾连出三拳。   “啊!”   短促惊呼,小不点未与阿古王接触,身形却如触电般倒飞出去;十三郎同样闪电般出手,一把将小不点捞在怀里,以身体分担其力。再看那条黑丝,竟然生生被阿古王打成三段,随后在灵气狂潮中淹没,消失于无形。   高妙神通难以对抗、十三郎都需警惧的空间丝线,阿古王仅凭有限的拳力便将其化解,如神迹。   “我靠!”   大灰吓得一激灵从地上跳起来,头顶晶莹之光连连爆闪。   强大的上古魔兽从心底里觉得惊恐,他想不到、也不敢相信变成残废一样的阿古王还有如此能力。试想一下,假如对方趁十三郎被打废的时候暴起发难,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想着这些,大灰来不及关心侄女被打成什么样,双眼通红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拼命。   “看到了。”   阿古王对大灰视如不见,言罢觉得不够贴切,又补充一句。   “看清了?”   “没有。”   十三郎老老实实应着,目光专注于怀中的小不点,嘴里说道:“小不点要是有点事,你死定了。”   阿古王淡淡一笑。   “我知道了!”   一骨碌身从父亲怀里钻出来,小不点伸出粉嫩小手,拇、中指弹出如费力拉开两头激烈搏斗的牛,再放一截短短、且比刚才细小得多的黑丝。   “您再试试?”   “不行的,这次破不了。”   阿古王坦然回应,送给小不点一道赞赏目光,转回头望着十三郎。   “你呢?明白了多少?”   “只有一点点。”   十三郎认真想了想,诚恳说道:“力量与神通没有本质区别,精微、集中所以强大,这个不难理解;还有你选择的时机,旧力刚去新力未生,这个我也懂。可我不明白,空间丝线等于将空间割裂成两半,你如何凭拳力将其穿透?”   阿古王不屑说道:“不懂装懂。本王现在的力量,能够穿透空间封锁?”   不穿透,如何将其打断?十三郎无奈说道:“那我更不懂了。”   阿古王看了他一眼,忽说道:“你若化神,就能懂。”   话题回归原点,或能证明阿古王的确拥有与之身份不相配的好奇心,这次十三郎没有再隐瞒,坦然道出实情。   “我要一鸣惊人,我想圆满。”   “怎有这等无聊心思……”   阿古王没有讥笑,只觉得无法理解,随口说着,其神情突为之大变。   “你说的圆满是……”   “肉身圆满,意境圆满,灵根圆满,包括我体内那个似火非火的道业基础,通通达到圆满。”   阻止想要开口的阿古王,十三郎平静说道:“听说这样会带来九重雷劫,我想试试。” 第978章 雷劫诱惑为一爽   “九重雷劫……”   阿古王忽然笑起来,嘲讽道:“看你不像遇事想不开的人,为何这么想死?”   十三郎有些不满,认真说道:“就因为不想死,所以才计划这么干。”   阿古王望着他,轻蔑说道:“先告诉本王,对天劫,你究竟知道多少?”   十三郎毫不示弱,回答道:“肯定没你多,但我经历过一次。”   阿古王稍有些意外,说道:“你比普通元婴强大太多,结婴时惹来天劫也很正常……”   “不是结婴。”   “不是结婴?”   阿古王意外的神情加重,说道:“结丹就历劫,确乎难得,不过……”   “不是结丹。”   “不是……放屁!”   阿古王神情愤怒,喝道:“筑基有天劫?你敢消遣本王!”   十三郎目光纯净,说道:“不是筑基,不是炼气。”   阿古王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十三郎平静与之对望,不说话。   不说不是为了装逼,十三郎想看看阿古王能否在这样的情形下猜到真相;除此外,他想从阿古王的反应看看自己那种情形到底有没有发生过。假如真有人不临关口惹动雷劫,阿古王刚好又知道的话,相信应该能留下记忆,或许还会做些研究。   修道修道,当存活时间足够长远,一切新奇的东西都是可遇而不可求好消息;十三郎没有体会过那种感觉,但他相信这些老怪不知道的事情已经不多,肯定比常人更好奇。   阿古王看出十三郎的用心,心里的确认真回忆了一番,忽哈哈一笑。   “啊哈,十三先生天赋异禀,降生时惹来天道震动,于是降下雷霆数道,想要灭掉你这个绝世妖孽,结果还没成功。”   这句话水平不高,但其嘲讽的意味很足,可惜十三郎不为所动,白白浪费阿古王不少表情。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修真道法千万重,情况亿万种,谁都不能说自己万法皆通。这么装,有意思么?”   “……呵呵,本王见识浅薄,请十三先生教我。”   “前辈过谦了,是您教我才对。”   人不会与自己完全看透的人做朋友;争吵,用得好同样可以拉近关系。高度不同,十三郎不认为阿古王会因为几句调侃就失去立场,唯注意不要真正激怒对方。   基于这两点,十三郎小心翼翼把握着分寸,诚恳说道:“我身上发生过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又不太方便对人说;遇到前辈是我的福气,动点小心思,您千万别与晚辈介意。”   胃口已被勾起,阿古王满脸不在乎的表情,大刺刺挥手说道:“详细道来,容本王细细参详。”   “事情是这样的,当初……”   十三郎应着,挑要紧处将自己修道的经历大概讲述一遍;关于冷玉、金乌、四足、涅祖等部分,他以春秋笔法随口掩盖,就连那个无法隐藏的爪子也以“机缘”囫囵过去;至于阿古王能否猜出部分真相,十三郎不去管、也根本不在乎。   “灵魔两道……一夜结丹……三重半雷劫……天降甘霖……自废元婴……”   听着、想着、总结着,一件接一件不可思议的经历流淌在面前,阿古王表情荒谬多过震惊,慢慢念出了声。饶他拥有数万年经历,此时不禁因一名人族小修变了脸色,觉得难以置信。   “与您战斗,开始为了让闺女加深对空间的理解,后来是为了自己。”   讲至生灭意境有成,亿万炎炎虫调和阴阳,时间重新回到眼前,十三郎说道:“听说武尊破关同样有可能招来天劫,不知是不是真的。”   阿古王不在意后面那段话,茫然点头后居然问了句:“这些……都是真的?”   十三郎默默点头。   阿古王沉默下来,良久轻叹一声,说道:“和我讲讲,你所理解的天劫是什么样?”   本王与我,些许差别意味颇多,十三郎会心微笑,应承后再度开口。   “天劫是劫,亦是造化……”   ……   关于天劫,修真界有两说。   一说,修士逆天修行,期间必遭天妒天罚之后天赐,意思为劫后重生方可得道,道又分层次,淬体、炼神、铸魂缺一不可;此三层又分三道,如淬体内含血肉、筋骨、洗髓等等。   其它类推,累计三层三道,因而雷劫分三六九等,其势不同,随后降下的天赐也有区别。   二说,天分九重,修士破境时天人交感,惊动几重天便有几重劫,最高九重天雷。   需要提到的是,理论上结丹、元婴、化神都有可能带来九重雷劫,但天道有眼,不同境界对应的雷劫威力自有区分。这句实际上是废话,如把化神雷劫落在结丹修士身上……   那不是劫,干脆就是屠杀。   不管哪种说法,九重雷劫是修士破境时有可能达到的最高层次,考验最强,渡过后的天赐也最丰厚。渡不过……尘归尘,土归土,魂飞魄散道途就此终了。   天劫可看成天道对生命等级的判定,惹来天劫,意味着该个体达到“超越”的标准,理论上前景更长远;除此外,同一层境界破关,有天劫的修士被公认比没有经历过的强,这便是实力。   当然,这种实力判定纯指修为与法力精纯,对化神而言还意味着修士对天地法则的领悟力更强,具体到战斗力强弱,还需额外考虑许多因素。   不是每个修士破境都有天劫,同一名修士,突破不同层次时也会有不同。归根结底在于其临突破时的天道判定,标准……公认的说法是修士越强可能性越大,这就是圆满会有天劫的由来。   具体到十三郎,总结各个阶段,筑基生生耗费了一片渡化玉牒才成功,应该是最最稳固、基础最牢靠的一重;结丹来得莫名其妙,大比时天劫同样莫名其妙,老院长都说不出所以然。再到元婴,十三郎为了挽救冷玉的命,自己中断进程,结果天劫来了又走,似将其抛弃掉一样。四足因此感慨,最强元婴变成最弱,萧十三郎毫无疑问是古今第一蠢修。   现在,苦修甲子之后,十三郎又一次面临突破,放言要追求体、神、魂乃至灵根、道法、意境等等方面全部修至圆满,之后再看能否招来九重天雷,并且力破之。   可是,为什么呢?   ……   “这是为什么呢?”   听完十三郎的话,阿古王疑惑说道:“本王觉得,你并不真的关心天劫是什么;你真正想知道的是,是……是希望本王告诉你,如现在这样去做的话,到底能不能把雷劫引来,以及引来多少。”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自己也觉一愣,认真思忖一番后,脸上流露出苦笑。   “还真是。”   十三郎默默说道:“晚辈不确定这样做有用,下意识想求证。”   阿古王说道:“为什么呢?你就这么喜欢渡劫?”   十三郎说道:“为了强大。”   阿古王说道:“你已经很强大。”   十三郎说道:“还不够。”   阿古王说道:“安安稳稳突破化神,假以时日,今后你会更强大。”   十三郎说道:“来不及的。”   阿古王听不懂这句话。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两种情况,一种是我现在尝试突破,之后闭关稳固修为,二三十年后达到何种程度。再一种,现在压制修为,同时尽量将体、意、神、魂修至圆满,二三十年后突破化神。对比此二者,哪一种更强?”   如此奇想,饶以阿古王的见识也被惊得目瞪口呆,说道:“二三十年后,你要干什么?”   十三郎摇摇头,显然不愿意多说。   阿古王再度沉默,思忖良久才说道:“二十几年,顶多只够巩固修为,换言之修为与刚破境时相当。假如用另一种方式,压制修为带来雷劫……”   迟疑片刻,阿古王说道:“本王估计,现在你如果尝试突破,多半也有雷劫降临。”   十三郎眼神一亮,说道:“真的?几重?”   阿古王气愤喝道:“嫌死的不够快么,还几重!本王又不是天道,没办法替你安排。”   十三郎说完便醒悟过来,觉得好笑又觉得无辜,悻悻摸了摸鼻子。   “这是铁心要闯雷劫了。”阿古王望着十三郎,内心略有起伏,沉吟说道:“三条。其一,年前之事本王看在眼里;仅此界而言,以你的心智机谋,不管遇着什么事、什么人,只要懂得隐忍,迟早都能得偿所愿。其二,本王不是天道,没办法确认你对雷劫的设想对还是不对;对本王而言,这件事或许有些意义,因此,我会帮你促成它。”   稍顿,阿古王严肃说道:“最后一条,本王虽不知道九重雷劫到底因何而生、会不会来,但可以告诉你它有多可怕,你想不想听。”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但在有些时候,不知才能一往无前。十三郎听出阿古王的意思,认真想了想,说道:“雷劫恐怖……能否只将特点,不说其强?”   阿古王冷笑嘲讽道:“既然怕,还要闯?”   十三郎平静回答道:“因为怕,所以闯。”   阿古王沉默良久,感受着这个小小人修话语中包含的执着与强大,淡淡说了句“可以”,之后道:“现在可以说原因了?”   十三郎点头,说道:“再好的计谋,最终都要落实在拳头上。”   阿古王冷漠说道:“剩下就是时机,本王不问你想做什么,为何这般着急?”   十三郎回答道:“有些事情,需要在最合适的时间做,感觉最为爽快。”   阿古王惊诧追问道:“不惜性命,就为一时爽快?”   十三郎肯定回答道:“人活一世,为的就是爽快。” 第979章 寻找世界的路   听了十三郎这句话,阿古王不再规劝,说道:“既然如此,本王替你谋算一下。”   沉吟片刻,他说道:“先说身体。按照道理,你现在是武尊,与化神同一级别,不可能引来化神天劫。想改变就需要把标准往上提,第一步要弄明白,武尊所能达到的极限是什么。”   这是十三郎的理论,或者说猜测;阿古王同样不明白天劫因何而生,唯有采信后照方谋划。   阿古王说道:“你已知道化神之上修行方向,本王要说的是,炼体修道本质同归,最终目的都一样。单就战士而言,武尊之前皆属夯基,当身体的底子打好,其后便是以身体构筑小我,成就一方乾坤。”   乾坤,神域,叫法不同意思相近,十三郎很容易便能理解,于是问:“先不说炼不炼得成。把超越化神之上的东西拉到这个层次,天劫岂不是凶猛很多?”   阿古王嘲讽说道:“刚刚还气势汹汹,这么快就怕了?”   十三郎神情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好。   阿古王微微一笑,说道:“放心吧,不管炼成炼不成,小乾坤与化神之上的神域都有些区别。退一步讲,你没有法相,连这也只能摸到边缘。”   看到十三郎的囧相,阿古王蛮开心,说道:“事实上,你这个武尊也是冒牌货,充其量身体强悍程度达到标准,根本不能与那些正牌武尊相比。”   十三郎好生不自在,说道:“好吧,以身体构筑小乾坤……如何做到?”   阿古王收敛笑容,严肃说道:“你已经做到了。”   十三郎一点都不得意,只觉得莫名其妙。   阿古王感慨说道:“这个世界,不是灵就是魔,灵与魔就是世界的基础;换言之,任何一个能实现灵魔共存的人,都已拥有成就小乾坤的最基本条件。你比寻常灵魔同体之人更进一步,转化由心、互为补充不说,还分出一名实质的人。”   “什么乾坤?什么是神域?就是创造一块完全属于自己的世界。”   “你的分身虽说得自外力,但他毕竟是由本体分割而来,且没有影响到本体。”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哪怕他也是灵魔同体,复制出来的身体一定与自己完全一样,而不是一部分。”   “这就是创造。比之那些只可掌控不能生成的域,起步便高出一大截。”   阿古王说道:“这是神域的最基本特征,也是规则。你是域的主人,因此不允许创造出来的东西与自己完全一样,更不能、也不可能超越。”   讲到这里,阿古王自己都觉得荒谬,神情感慨说道。   “你诞生在这个世界,与你诞生分身的过程类似;你在本质上与生你的这个世界同一层次,所以可称之为小乾坤,只可惜……”   “只可惜,我完全不知道如何发生,瞎蒙来的。”   十三郎大略明白了阿古王的意思,问道:“灵魔是世界基础,妖气呢?五行呢?阴阳呢?”   阿古王不屑说道:“世界初始为混沌,混沌之后就是灵魔,其它都是衍生品。所谓妖气,不过是因为生灵影响世界转化,最终演变而来。就好比你,将来修炼到某种程度,创造出一个妖修分身丝毫不奇怪。至于五行、阴阳等等,它们只是概念而非实质,连衍生都算不上。”   “物质与理论,具体与概括……”   十三郎自语一句,又问道:“生灵能够改变世界?”   阿古王哈哈一笑,说道:“生灵若不能改变世界,世界为何会诞生生灵?”   世界有灵?这个话题可大了。   十三郎明智摇头,说道:“我的意思是,生灵改变世界的方式通常都是破坏,而不是把灵气或者魔气环境生生改造成另一种东西,且看上去更加兴旺。”   阿古王嗤之以鼻,说道:“愚蠢。生灵越兴旺,世界必然越繁盛,怎么会是破坏?”   “这不可能!”   这番话与十三郎的认知差距太大,尤其是想到前世,那个世界俨然已被人类折腾到垮塌边缘,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阿古王的观点。   “生灵、尤其人类,欲望无穷无尽,一定会不停地向世界索取;当其数量达到一定程度,势必影响到世界本身直至崩灭,怎么可能永远繁盛?”   “能否永远繁盛,本王也不知晓。但我肯定,假如世界真的崩灭,绝不是因为生灵。”   “为什么?”   “因为天道轮回,换个说法,有人就一定有鬼。”   阿古王似乎很乐意讨论这类话题,说道:“蠢材啊!本王问你,无论是人还是其他生灵,是不是都要死?”   十三郎微愣说道:“只要不飞升,最终当然会死。”   阿古王嘲讽说道:“把眼界放高些,飞升难道就不死?”   十三郎无奈说道:“你是让我把整个宇宙看成一个世界吧,我没出去过,看不到那么远。”   阿古王轻蔑说道:“既不愿把眼界放宽,哪里来的飞升?”   十三郎突然呆住。   世界应该是完整的,假如只有一界,哪里来的飞升?假如有飞升,这一界如何称得上是世界?   阿古王看似无心的话,实际上体现了某些极深刻的道理:人们常说的世界崩溃,只是发生大世界里的一件小事,微不足道!   “有生有死,生时夺来的一切东西,活着的时候还掉一部分,死后全部回归本源,比夺来的还要好、还要多。这就是生灵的作用,将世界一点点改变、提纯、完善,最终达到新层次,或变成新的东西。”   “灵魔生妖,妖有妖气,妖气多了影响一片小地方,那个地方慢慢变成了妖。在人类眼里,这个过程神奇而且漫长;但对整个世界而言,这不过是发生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的一个片段,不值一提。”   “你们人类最大的特点是狂妄,喜欢称自己为万物之灵。的确,人类的身体是最最神奇的,修行也很玄奥;正因为如此,人类是改变世界的主力。”   “本王是鬼身,所以能看到你们人类看不到的层面。有时本王会想,连小小的人都有灵智,这片星空、这个世界怎会没有灵性?假如它有,是不是正用这种方式养育着自己?”   阿古王的话如风一样飘荡在空中,神情平静而冷漠,缓缓说道:“或许这就是世界存活的本质。万灵万物的生与死,是对世界的改造,或者说进化。”   “所谓世界……”   阿古王留意到十三郎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   “没,没什么……”   十三郎脸色苍白,目光游移、透着几分惊恐的味道。   “到底怎么了?”   “真的没什么。”   抬手擦一擦额头上的汗,十三郎强迫自己压下心头恐惧,说道:“回到原点,我有了神域,是不是就能够引动天劫?”   阿古王微讽说道:“你有神域,在何处?”   十三郎愤怒说道:“涮我,好玩?”   阿古王轻蔑说道:“是你自己理解不了。本王的意思是,你现在有了世界,但它只有荒漠与石头,需要慢慢盘活。就好比你是一个拥有良田而不知的庄稼汉,首先要搞清楚那块田在哪儿、有多大、适合种什么,之后才能施肥,播种……”   十三郎摆手说道:“次序不对……算了算了,直接说我该怎么做?”   不能畅所欲言,阿古王多少有些悻悻,说道:“第一步,你需要把之前省略的步骤捡起来,尝试感受、并且融合这个生养你的世界,逐步将其与你的世界连通,导入生机之后,慢慢感应到小乾坤的存在。比喻一下,这个过程就好比朝田地里灌水,虽然还是没有生命,但有了活力……”   “拜托,难不成您前世是个农夫。”   不待其反驳,十三郎抢先问道:“怎么才能与世界融合?”   阿古王回答道:“很简单,从现在开始,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一思一想都要想着这个世界,尽量与之合拍。”   十三郎张口结舌,心里想这算什么办法?   阿古王说道:“风吹你,你会做什么?”   十三郎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阿古王又说道:“雨淋你,你会如何?火烧时你会怎样,水淹土埋雷击兽袭的时候,你又如何应对?”   十三郎若有所思。   阿古王继续说道:“你是风,是雨,是火是土是木是草是虫是鸟,世界发生什么,你就发生什么,而不是扛着风,避着雨,灭掉火,排干水。”   十三郎似有所悟,目光渐渐明亮。   阿古王抬手打出一拳,说道:“看看这一拳,你看到了什么?”   不知是错觉还是真明白,十三郎望着那只拳头,觉得它与之前那种轻灵无痕完全不同,变得阻滞凝重,仿佛拴着重重枷锁。   脑海一道灵光闪过,十三郎说道:“与这个世界搏斗。”   阿古王欣然点头,说道:“这就是压制。本王不愿与此界融合,就只能打倒它,或者被它压制。”   不等十三郎流露出得意,阿古王又说道:“战士无所谓意境,只有天地,武尊需要融于天地,之后才能谈得上超脱;你没有经历这个过程,补课的话,单此一项就不是二十几年时间所能达到。”   十三郎知道还有下文,说道:“那怎么办?”   阿古王勾勾手指,说道:“重压之下才有勇夫,站起来,本王教你如何加速。”   “……”十三郎依言站其身,心里觉得有些不妙。   “不想挨打,你就快一点成长。”   阿古王一脚将十三郎踹上天空,大笑。   “等你能够融于这个世界,差不多能与本王较量较量,也就能摸到那个门槛。” 第980章 问策   几声爆喝,两次低吼,一场因谋算天劫引发的战斗再次打响。   一个年少轻狂不知畏惧,一个万古老怪苦思本源;一个为图强大不折手段,一个寻索真相顺水推舟;一个有心无力四处求教,一个有力无胆甘于辅就。战斗不再以击倒对手为目的,双方齐心协力朝同一个方向迈进,走的是前人从未走过的路。   一个狂妄,一个沧桑;一个坚狠,一个老辣;一个人,一个鬼……   最有趣的是,无论十三郎还是阿古王,至今连天劫到底是什么都还没有弄明白;假如天劫有灵,得知这片世界里竟有人主动打自己的主意,不知会不会因此爆笑三声。   “人类天生反骨,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无不是在悖逆生养他的世界;最常见的表象为,人类总想跳出圈子,也就是你们中那些号称哲人所说:看看外面的世界!”   “向往本身谈不上错,人类的问题在于,他们主动忽视掉一条最基本出发点:那些圈、那些所谓的外面与里面,其实不是世界本身,而是人类以自己的意愿规划而来。”   十三郎尝试与世界融合,重技不重力,着意不着式,战斗起来实力非但没有提高,反因此变得碍手碍脚;阿古王没有这方面负担,游刃有余,甚至有空给十三郎讲解人类陋习。   “世界从来都是整体,所谓上界、下界、天空、大地,所有这一切都是人类自己的话;什么囚笼、什么自由、什么飞升、什么堕落,还有什么是顺从天意,什么是逆天改命,通通是人类自己凭臆想创造出来的概念,世界何时承认过?或者再说得直观些,何时存在过?”   阿古王说道:“人类站在地面望着天空,感慨星空玄奥美丽,好像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那一群;殊不知就在他们发出感慨的时候,被其羡慕的那些地方有着同样一群人,正以同样的方式望着他们,发出相似感慨。”   “先给自己身边画个圈,千辛万苦跳出去,之后画个更大的圈,再跳出去,再画圈……人类的历史,说白了就是重复跳圈。呵呵,本王必须承认,人类在这方面的韧性天下无敌,永远没有尽头。”   一拳将十三郎打飞数丈,阿古王讥笑说道:“相比之下,其它生灵虽也存在类似欲念,但其程度与表现都要轻得多,不像人类那么偏执。打个比方,本王去过不少地方,对我而言,那些地方都是世界的一部分,区别在于有些地方灵秀,有些地方荒芜;有些偏僻,有些热闹;有些生灵繁盛,有些种族单一,除此之外,本王实在看不出有多少区别。换成人类想法就多了,他们会把这里规定成下界,那里规定成鬼蜮,左边天右边地,上边是水下面是天,等等等等……这一拳不错,有点样子了。”   故意用颠倒词汇描述人类的思维,阿古王用这种方式强调人类“无聊”,用意只为提醒。十三郎领情但不能允许他把人类视为荣耀的部分全盘否定,扑上去争辩道:“人类之所以强大,就是因为能够以主动的态度认知世界;话说回来,您这么厉害,干吗还要用这些概念;对了,你都不算是人……这么狠干吗,又不是拼命!”   阿古王错身扭腰,以人类无法做到的轨迹将十三郎踹飞,说道:“运用不等于相信。本王承认人类发明这些东西带来很多方便,但它们同时给人类自己带来不少束缚,需要跳得出去才行……蠢货,本王刻意避免与这个世界融合,注意不要和我学。”   “跳出去是人类的概念,您说束缚,岂不是把自己当成人……您干吗非得回避融合,这个世界不好吗?”   “本王说过,运用人类发明的概念很方便,不等于本王相信……这等腌臜之地,本王岂能同流合污。”   “瞧,腌臜之地就是把世界分成三六九等,您着相了……与腌臜之地融合,不是在害我?”   “你有什么值得本王害?话说回来,等你真的融合了,将来的确有后患。”   “哎呀,你真害我!”   “是你自己想要;不这么做,怎么引来天劫?”   “确定能引来?”   “这个,很难讲……哎你偷袭?”   “打我这么多天,还两巴掌不过分……您认真想想,这样到底成不成?别到最后还是徒劳。”   “怎么可能徒劳?引不来天劫,也能帮你你把实力提高一大截……哎你又偷袭!”   “我的实力还用提升?不怕告诉你,小爷结丹的时候就灭过化神……您到底什么级别,我怎么觉得比真灵的见识还高?”   “化神算什么,你连真灵都能灭掉,张嘴一口气能把天吹个窟窿……臭小子,还来!”   “吹什么吹……别较真,这样我没办法发挥;你是陪练,有点职业操守好不好,喂,喂喂……”   砰!砰!砰!   啪!啪!啪!   唇舌口水飞溅,爆响闷响连绵,痛哼低吼之声不绝于耳;本该严谨的求道之战、因话题歪偏将态度扭曲得不成样子,楞是打出不少生动、活泼、欢快的喜剧色彩。   旁边,小不点托着腮帮默默思索,暗想爹爹干吗非得和一只鬼打交道,黑漆马糊,还长得那么丑。   神驴揣着一肚子迷糊,面带冷笑,心里想这是战斗还是调情?   ……   半个时辰之后。   “不行了,歇一下!”   本就没有完全恢复,再次战斗疲劳来得更快,十三郎退开,跌坐,大口喘息,摸样好似一头脱力的牛。   学习毕竟不是厮杀,十三郎不想涸泽而渔、将身体压榨太过。事实上,此番战斗阿古王已经手下留情,至少没有像从前那样集中攻击一点,而是尽量周旋着与之配合;当然这与十三郎自身实力下降有关系,为了与这个世界融合,他需要抛弃本身诸多本能,别提多别扭。   “觉得怎么样?”   小不点跑上来给爹爹做按摩,大灰凑过来用脑袋帮忙,十三郎享受亲情享受绵软、一脸享受的表情问道:“融合多少了?”   “融合个屁!”   阿古王不知为何觉得嫉妒,语气酸酸说道:“沉迷于享乐,下辈子也没指望。”   “要你管!”小不点横了他一眼。   “别这么说。劳逸结合嘛。”   不知是说阿古王残忍还是教训女儿无礼,十三郎怨气连声,说道:“到底什么是融合,能不能具体点解释?”   阿古王不屑回应道:“能具体还叫什么感悟,你当武尊是什么,唾手可得?”   这是实话,就好像修士领悟意境,能教就肯定不对,最多只能指引。十三郎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说归说怨归怨,止于口头罢了。   “慢慢来吧。修行如攀山行舟,需要一步一个脚印,急不得。”十三郎严肃说道。   “没错……这教训谁呢?”   “我是怕您着急。”   “本王急什么,蠢货!”   “不急你火什么。”   “本王火了吗?没事揍人玩,本王别提多开心。”   “老人家,那是我让着您。”   “老人家?嘿……岂有此理!”   几番交锋,阿古王承认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放弃争辩说道:“炼体只是一方面,想达到大圆满,修为道法意境灵根同样要完善;这方面,你怎么打算?”   十三郎认真想了想,回答道:“意境就不谈了,与您说的这个融合一码事,顺其自然。修为要想办法提升,将法力尽量提纯。现在的问题是,我觉得自己快要被灌满了,打算去外域想想办法。”   “吸收妖力?”   “嗯,就是这么打算。”   十三郎神情默默,说道:“去那边办点事,一举两得。”   阿古王不满说道:“搞东搞西,就不能专注于修行?”   十三郎轻轻笑了笑,不解释,也不肯做回应。   阿古王无奈说道:“这两项,本王给不了太多建议,自己把握吧。道法灵根方面,有何打算?”   十三郎皱眉说道:“正为这个着急。原来有些想法,经过这么一闹……融合世界没成功,但给了我一些灵感,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阿古王好奇说道:“讲来听听。”   “我想从根本着手。”   十三郎左手捏出一颗风漩,右手一条细细电弧,目光透出思索。   “我修习过的神通不多,禁环算一种,目前多以数量代替质量;境界谈不上高妙、也就不多想了。还有一些天赋神通同样不用考虑,余下的,其实都与灵根息息相关。”   “风、雷是我的根本,以往得到过一些机缘,但都没有好好利用、也没有真正精修过。我想由这方面出发,具体来说的话……”   抖手将风漩与雷弧甩上天空,十三郎默默说道:“我想上天。”   轻轻一句话,阿古王听后为之动容,神色陡然变得凝重。   “上天?斗罡风,迎天雷?”   “嗯。”   “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与天斗呗,还能意味着什么。”   十三郎神色轻松,说道:“不瞒您说,没结婴的时候我就在罡风里玩,也没啥。”   “那是因为你当初境界太低,运气也好,蠢货!”   阿古王见不得他拿修炼的事情嬉皮笑脸,愤怒大骂道:“罡风遇强愈强,当初的你根本引动不了,所以才能穿行无恙。现在怎么能一样?若把上层风漩惹下来,十个你也得死无葬身之地。至于天雷,先不说怎么追怎么找,须知这种自然之雷与雷劫有本质不同,绝非你所能承受。”   “都是雷,能有什么不同。”   “无知小儿。”   阿古王说道:“天劫九死一生,九死之外必有一生。它有灵性,有多大力就来多大劫,绝不会一点活路都没有。单就渡劫而言,三重雷劫与九重雷劫并无本质区别,因为只有当渡劫的人具有相应能力,天劫才有对应等级;换言之,九重雷比三重雷的风险大不了多少。”   这话明显有夸张,考虑到阿古王此时心不在焉,且有借助十三郎证道的念头,刻意安慰也是有的。   阿古王继续说道:“本王知道你诡计多端,敢打九重雷劫的主意,心里多半有点小算盘。别的不知道,你那个分身或许就有用;按说渡劫不能借助外力,分身也不行;然而你这个分身本质属于小世界创造,到底算不算外力……要天劫来了才知道。”   这话说到点子上,十三郎追求强大不择手段,但他何曾真的拿小命、现在是一家子小命开玩笑;敢闯是因为心里有些算盘,比如分身,再比如生死契。十三郎不指望、也不能让大灰小不点等人帮忙阻挡雷劫,但那种伤害分担难道也会被天劫“屏蔽掉”?   天劫号称天道之眼,地位至高无上;生死契何尝不是由天道见证,尊严同样不容亵渎;两者相冲,为难的是天道,十三郎不信它好意思扇自己耳光。   有此两条,十三郎渡劫把握凭空增加三成,为何闯不得。   阿古王不知生死契,但他断定这名狡猾的人类不会真的要送死,因此才大力支持;如今牵扯到自然之雷,一切完全不同。   “自然而生的雷霆,强大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六亲不认。不管面对的猪还是人,是仙还是佛,打下去不留丝毫余地。假如它能轰死一条龙,对一只蚂蚁也会用出杀死龙的力量。可懂?”   “懂,所以才没事。”   “……气煞本王。”   “别这样,我知道您故意装样给我看,我有根据的好不好。”   十三郎安慰着,信心十足说道:“罡风分层,我又不是傻子,不会试着来吗?至于天雷,首先找它不难,只要下雨天,一定会有雷。”   “……然后呢?冲上去被雷劈?”   “不然怎么办?”   “……”   “自然之雷不像天劫那样不能借力,我准备有多重手段,并且会带宝物上去应急。”   “以宝物对抗雷霆,要么抵御不了被摧毁,要么完全挡住……你上去做什么,看热闹?”   “我这宝物不会被摧毁,也不耽误我引雷灌体。”   “什么宝物这般特殊?”   “避雷针。”   “避雷?好霸道的名字!”   “这个,是有点……”   “此宝何人炼制?什么品质,灵宝有没有?”   “其实,严格说起来,它只是材料……还算不上宝物。”   “故弄玄虚,到底是什么!”   “就是一条铁链。”   “……铁……铁链……”   “我在脚上各栓一条铁链,拖到地面把雷电导下去;如此一来,我只相当于一截导体,承受雷霆之力应该少……哎你又动手!”   “竖子,竟敢戏耍本王。”   阿古王收回拳头,目光睥睨,手指握得嘎巴嘎巴响。   “以为本王是傻子……岂有此理!” 第981章 晴日好出行   “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呢?”   愁雨连绵,天色阴沉,慕容沛依栏远望,神情有些无助。   并宗战后第三个年头,本该干爽渐暖的时节,老天爷不知为何动了愁绪,自年初就没有正经开过眼。如今作为水仙宗小半个当家人,慕容沛的脸不比天空更晴朗,心情如那些细丝一样连绵无解。   对岭南绝大多数宗门而言,因要饲养炎炎虫,夏季保持晴暖天气显得格外重要,眼下已是春夏交接,再不出阳的话,一年可就被耽误了。   修士道法神情,但无本事长期改换天时;天要下雨,水仙宗没办法拨开万里层云,如此便意味着没有阳光,没有阳光就好比把稻子埋进旱地……基本等于绝收。   “今年是开宗年,唉……”   新老代谢是不变旋律,每隔十年,凡俗世界新一批小娃诞生刚好至适合修行的年纪,水仙宗便会开山收徒,为宗门补充新鲜血液。没有足够炎炎虫作为“军粮”,连带影响可谓深远得很。   事情本不至于此。水仙宗虽不算超级门派,好歹有着数千年底蕴,怎会因为下几天雨就愁成这样。问题归根结底在于并宗之战,一来水仙宗损失大量弟子,二来并宗后的岭南俨然以水仙宗为主要支柱,未来各种事务操办繁杂不堪,需要更多人手。最后一条最恶劣。当初因为十三先生要求,整个岭南炎炎虫险被其一人收刮殆尽,已到了非补充不可的程度。   “荒年之后是丰年,大治前,谁能不经历几天苦日子。”   童埀不知何时从里间走出来,胖大的脸上堆满疲惫,仍不忘宽慰夫人。   “不用担心,只要掌门破境成功,水仙宗大兴指日可待;眼下这些麻烦事,就当是考验好了。”   嘴里说着劝解的话,童埀抬头看了看天,自己却不禁犯了愁。   “一点晴的迹象都没有啊,真麻烦。”   “化神哪有那么好冲,你倒信心十足。”   三山老人闭关不出,不说外界,水仙宗内部也有异样声音。放在以往,为冲击化神不要说两三年,二三十年乃至两三百年也不为过,绝无人敢说二话。现在不同,因闭关前三山就曾放出话,要在五年之内完成这件事,成不成都有说法。正因为此,岭南三国原本不可能安定的局势暂时平稳,只等三山破境。   时间过了大半,三山那边仍无动静,各种流言蜚语渐渐响起;后果是,水仙宗要么因为第一任掌门成道之地而名垂万载,要么因为岭南再度崩溃,彻底成为一个笑话。   “少爷说行,那就一定行。”   童埀习惯称呼十三郎为少爷,嘴里信心十足说着,目光仍望着天。   “还下啊,老不停可不行……”   “夫君是担心……”   留意到童埀神色担忧,慕容沛小心翼翼指指天空,说道:“……又上去了?”   童埀一愣,说道:“……少爷上次的伤还没好,最近都在休息。”   慕容沛神情有些惊恐,说道:“少爷干吗主动去被雷劈?”   童埀愤怒喝道:“妇人之见!那叫修炼,什么叫被雷劈。”   这与见识高低有何关联?慕容沛不懂这句话。十三郎每次上去都被天雷打成焦炭一样半死不活,不是雷劈是什么?说起来谈论这件事不是一两个人,有那位玲珑姑娘大嗓门四处吆喝,水仙高层人人觉得,十三先生多半得了失心疯。   “少爷是雷修,上去为了感悟天雷。”   童埀的信心没什么根据,理直气壮,或根本蛮不讲理。   “妾身的意思是,为什么这样修炼。”   夫妻多年,慕容沛早已明白男人暴怒时需要顺着来,有怨气大可回到闺房再收拾,不怕找不回面子。轻轻揽过男人的手,童夫人低声细语不掩忧虑,说道:“以天雷修雷……自古从未听说过。”   童埀振振有辞说道:“少爷从来都这样,不走寻常路。”   这样的话说出来,意味着讨论没办法再继续;慕容沛拉着童埀的手紧了紧,说道:“不说这些,夫君为何也盼着天晴?”   童埀回答道:“天晴才好炼药。”   炼丹需看阴晴?慕容沛疑惑不解。   童埀解释道:“几种外域来的材料,环境与我们这里不同,药性始终难以发挥;想了很多办法都不行,后来还是老师指点的法子,以昊阳多嗮一嗮,不知怎地就行了。”   连童埀都说“不知怎地”,慕容沛不专丹道,没有追究的心思,说道:“莫师当真奇思妙想,难道外域的太阳与这里一样?”   娇妻比老师更能奇想,童埀闻之失笑,回答道:“也不是不可能,两界本就连通……嘿,也许两边的太阳根本就是一个,谁知道。”   “也许外域和这里就是一个世界,谁知道。”   随口接了句,慕容沛没留意到童埀目光连连闪动,懒懒问道:“在炼什么丹?看夫君的样子,很当紧。”   童埀心里想着什么,随口回应道:“毒丹。”   慕容沛微楞说道:“为何炼毒?”   童埀说道:“少爷吩咐的事情,要炼制一种令生机精华慢慢消散的毒。”   似乎想到什么要紧事,童埀愣愣目光望着前方,半响没有再开口。   “这般歹毒的药,少爷要来何用……”   许是因为童埀,又或别的什么,慕容沛内心莫名微寒,犹豫说道:“夫君与少爷亲近递得上话,应劝劝他不要误入歧途才好。”   “怎么会。”童埀察觉到爱妻担忧,回过神宽慰道:“少爷要的不是药,而是有可能造成这种效果的方子。”   慕容沛越发不解,说道:“要方子,少爷要自己炼?”   童埀再度失笑,说道:“夫人误会了,别看少爷……其实不太会炼丹。要方子是因为想找……咦?”   惊呼中,天空云层陡然翻动,四面八方,千里之地黑云卷荡,齐齐朝头顶方向汇聚。耳边,闷闷沉雷无迹响起,密集如千军鼓点。   “这是……天兆!”   ……   “雨怎么还不停?”   童埀夫妻苦盼晴天的时候,不凡大师正与污道说着同样的话,语气比怨妇更加忧伤。   “三月苦雨不停歇,和尚快要发霉了。”   体胖的人,无论仙凡皆会厌倦厚重,仰头望着如棉被一样快要压在山顶的黑云,和尚念经的兴致都没有,想着心烦陡然喝道:“佛祖在上,给我开!”   化神一喝,天地为之变色,和尚上方云层翻滚,很快掀开一片澄净天空,射下一圆暖暖阳光。得其沐浴,大肚和尚愁容暂去,身躯好似镜子将阳光反射开,如一尊金光闪闪的佛。   “秃驴,道法自然都不懂。”   污道骂着,脚下轻点身形飞至那片阳光之井中,蹭光同时不忘嘲讽,懒洋洋说道:“十息,多一分老道便认输。”   和尚轻蔑说道:“有本事你来。”   污道淡淡说道:“本道顺应天机,岂会做那徒劳之事。”   和尚大怒说道:“有本事你别来。”   污道不理和尚抱怨,仰头望着徐徐合拢的天空,伸出手去空抓了一把,神情唏嘘说道:“看,多像一只蛙。”   和尚冷笑说道:“腌臜道士自甘井底,和尚羞与为伍。”   污道说道:“你开的井,本道怎敢居功。”   和尚怒道:“既如此,请你滚出去。”   污道说道:“昊阳神辉,顺天意者方可得……咦!先生来了呵,今日不上天空修行?”   轮椅缓缓而来,两侧神驴踱步,蛤蟆纵跃,如哼哈二将牢牢拱护。椅中十三先生形容憔悴,脸上不少地方皮黑且透着焦意,仿佛被火烧过一样。推椅的人一身大红,走动仿佛一团火焰向前燃烧,赫然是那位脾气火爆的玲珑姑娘。   听着道士调侃的话,十三郎微微一笑不愿搭理,大灰冷目斜瞥不屑搭理,胖胖呱呱叫唤几此,声音同样显得有气无力。   有人忍不住,火玲珑抬头望着污道得意洋洋的脸,说道:“想打架?”   污道一愣,神情微僵。   推着轮椅上前几步,火玲珑松手走到污道面前,居高临下的目光如同神祗,又说道:“是不是想打架?”   污道心里已明白但又觉得犯傻,嗫嚅说道:“此事与姑娘无关……”   “此事?”   火玲珑冷冷说道:“你的意思是,你是故意找事?”   这算什么说法?不对,这两人什么时候成一伙的了?别说道士不解,和尚旁观也觉得不可思议,忍不住开口规劝道:“一句玩笑话,火姑娘……”   火玲珑转过头,望着和尚说道:“玩笑话?”   和尚觉得有些不妙,忙点头道:“玩笑话。”   火玲珑说道:“大师佛法无边,肚量宽宏,好否请您上去与天雷拼一场,之后小女子与您说句玩笑话。”   和尚目瞪口呆,心里想这哪儿和哪儿,又没人逼着他上去;再说了,和你有啥关系呀!   火玲珑冷笑说道:“怎么,大师不敢……嗯?”   和尚道士同时色变,举头看向天空。   “天兆,劫云!”   “今天的雷与我们都无关,敢不敢上都没有用。”   十三郎仰望层云渐动,感慨说道:“雷后必晴,好天气来了。”   ……   久雨后天晴,正该出行时。   水仙宗上劫云聚集的时候,离宗数千里之外,小不点回身望着那处风云卷动,失望说道:“化神雷劫啊,不看可惜了。”   十三郎拍拍她的头,说道:“爹爹破境会比他厉害,妞妞可以看个够。”   小不点抓住爹爹的手,顺势上跃说道:“一言为定。爹爹干吗又变脸?”   十三郎一把抱住女儿,笑着说:“干坏事,当然要变变脸。” 第982章 劫后新天   “爹爹,为什么现在离开?”   “早先没有令牌,走不掉啊。”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现在就走。”   “再不走,事后同样走不掉。”   “事后?”   “嗯,就是三山化神之后。”   “为什么?对了,爹爹觉得,他能不能过雷劫?”   “这可不太好说。但只要他过了,爹爹就会被人盯住,怕难以脱身。”   “呃,为什么把姑姑他们留下?”   “掩人耳目。他们偶尔露个面,可以糊弄人。”   “呃,那我呢?”   “你在闭关。三年五年,十年八年,谁都没得话说。”   “我不喜欢闭关。”   “说给他们听的,不是真事。”   “嗯。外域……好玩吗?”   “还好吧。除了鬼物多点,别的都还好。”   “像阿古王那样?”   “不能比。以后多叫老师,哄哄他,会有好处。”   “他长得可真丑……好吧……爹爹拿到令牌了,我瞧瞧?”   “嗯,和尚道士战道双盟河东,一家给一张。”   “吓!要这么多干吗?”   “多总比少了好,谁知道什么时候用到。”   “也是……就是没有道院。”   “……嗯。”   “爹爹怎么了?”   “没什么,想起以前的事儿。”   “什么事?”   “……以后和你讲吧,一时半会儿讲不完。”   “拉勾儿。”   “呵呵,拉勾儿。”   “爹爹?”   “嗯?”   “五张令牌,爹爹用哪个?”   “嗯……过关的时候,破天观落日塔随便。他们神神秘秘的,人数又少,没谁敢说闲话。”   “爹爹既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怎么用?”   “……俗家弟子。”   “他们有吗?”   “应该有吧……守卫又不知道有没有,难不成跑去问问?”   “万一呢?”   “万一啊……万一……那只有硬闯了。”   “这个我喜欢。”   “呵呵,爹爹说笑的,那个地方闯不得。”   “哈!我也是说笑话。”   “是吗?爹爹被你骗到了。”   “咯咯……”   大漠桑田,山岭河川,踩风穿梭世界,飘星日夜渐分,潮汐出口遥遥在望;十三郎将小不点收好,周身仔细检查一番后再度上路,心里默默想着。   “老师,学生来了。”   ……   九千八百七十七年夏初,本已聚集众多眼球的岭南再传惊闻:自宣五年之内冲关的三山老人成功渡过三重雷劫,正式迈入沧浪星大拿行列。   大修进阶化神,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说他大,因为化神稀有,震慑远非大修可以比较。比如三山进阶、意味着岭南大局就此确定,整理秩序只看时间花费多久。说他小,一名化神改变一地,就灵域大势而言,休说一名化神,三名五名,十名八名又如何?   以往大修破境,热闹肯定会热闹一下,宗门大庆、举国相贺都是有的,各大势力也会发来贺帖装裱门面,顺便问问对方是否愿意成为供奉、其实就是招揽来效力。总而言之,化神修士会惹来一场有限风波,时间持续上三五年,之后慢慢平息。   这次不一样,从一开始就显得不同。首先双盟早就有人守候在水仙宗,时刻关注其成功与否;其次在于三山破境本身不同寻常,因他渡了雷劫。   破境有劫,但不是人人都有,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因额外得到过天道犒赏,渡劫修士比不渡劫修士强大不止一筹。   必须承认阿古王的话有道理,人类天生比别的生灵更贪婪,打天劫主意的不止十三郎一人。只不过,除极个别胸有大志、或狂妄的修士外,多数人停留在寻找原因阶段,而非像他那样自己主动去迎。   三山老人破境迎劫,吸引了无数强大目光关注,其原本因为成为新宗掌门被挖出来的生平又一次被深挖,细致到年、月、日。   结果出来了,议论声变得更多。战道双盟几位长老一致认定:三山老人实力强悍但其修为有缺,此次冲关本应极为勉强,绝无可能引来天劫。   这样的事情听上去似乎不可思议,实则在修真界极为普遍。很多大修士,因感应到天人交应的契机太难,或因为宗门争斗、嗜好等等方面原因,修行中会不知不觉把重心偏向战力而不是修为,最终变成畸形:有可能具备渡劫实力,却引动不了化神天兆。   本不足以破境的大修,非但成功开启天道,还引来三重雷劫额外获得机缘,为什么?   事情到了这一步,三山身上发生的事情,只能与萧十三郎有关,且只能与他提供的、据说是其亲手炼制的丹药有关。一时间,双盟惊奇,八方震动,无数大修投贴求拜,所为的只有一件事:可否与十三先生面谈。   化神难,化神难,其难并不在于天劫多么难过,而是根本没有机会。多少大修苦研千年,到死都不明白意境是怎么回事,更不要说天人合一、领悟天地法则。   修行最憾于无奈,只要有那个机会冲一冲,休说引来天劫,便是百分百确定会死,也会有不少人愿意尝试,给自己一个交代。   无孔不入的打探下,进一步消息很快传出;据十三先生亲口讲,他炼制的那种丹药非但能够提升化神几率,还能额外提供一次感悟天地的机会。意思就是说,在临近化神之前,先让修士亲身找一找成功体验。   对绝大多数修士而言,这句话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表述:如此还不能成功,怎好意思冲什么化神,等死去吧!   修真世界,很多事情不好明讲。比如,十三郎如今深居山内,身边有数千弟子、十几名岭南元婴,还有包括三山在内、两大世外之地、战盟火玲珑等数名化神守护……抢是抢不得了,唯与之好好商谈。   相比那些急于寻找机缘的大修士,各大势力关注的是另外一件事:这种能够明显提高化神几率的丹药,萧十三郎到底是不是亲手炼制,丹方在哪里,要求的材料到底有哪些。   假如它能够批量炼制……   一个数字可以说明这件事情的影响力有多大,据说道盟内部在最短的时间内做了一条粗糙统计,以灵域的宽广面积,以灵修如今的繁盛程度,平均每隔不过二三十年,就有一名大修因无缘进阶陨落!   假如那些人能够进阶,不,不用全部,只要一半,三分之一,十分之一甚至更少,灵域会变成什么样?修真界的秩序会变成什么样?萧十三郎会变成……   一旦想明白这一重,人们不能不在心里感慨,震惊,甚至觉得惊恐。   “我的个天!”   ……   要谈买卖就得见面,丹药有没有、成不成、价码多少条件几何,都需要见着人才行。由此引来的变化是,以水仙宗为中心,四面八方不断有飞虹赶往水仙宗,迎客弟子动辄便能见到元婴甚至大修士客客气气递交拜帖,投山请求加入宗门的人更是络绎不绝,根本不用考虑开宗收徒。   三山老人闭关了,可他的十八代玄孙至交来了;慕容沛不敢在露面,因她一下子多了十几家远房姑长;童埀没有返回道院,因他不知怎么多出来几门上古世亲。至于十三郎,有人万里迢迢从仓云国赶来,据说持有鬼道手书……鬼道明明还在剑阁修行。   除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方式,更多人选择更直接的方式:利诱或者威胁。比如有人宣称手里有上古奇宝等待交换,有人说有祖传灵物只认明主,还有人得知十三郎身边没有道侣相随,干脆带来各色女修、异种妖魅、双修典籍、丹药甚至法器……这个世界也有性文化,平时不露面罢了。   以武力威胁者很少,但不是没有;假如十三郎这个时候出现在外界,别管他什么身份、以往做过什么、道院双盟对其态度如何,有的是人敢打主意。对那些四海为家、从不管人间天塌地陷还是山崩火海的野修巨枭来说,一切皆有可能。   如此一番吵闹后,人们很快发现一些不同寻常的迹象,随之变得谨慎。首先双盟态度暧昧,除有长老私下赞叹萧十三郎才智非凡外,并未就此事此人真正表态。其次是道院仍坚持对十三郎训诫,而非示好或干脆强行宣召。最后一条比较有趣,据说十三先生专心忙于修炼,时常腰缠铁链冲上天空,去寻找天雷搏斗……   “看看人家,这才叫修士!”钦佩仰慕者如此说。   “装模作样,待价而沽。”嫉恨者这样判断。   “搏战天雷?现在大晴天好不好!”理智者看出破绽,赶紧显弄睿智。   “这事儿……不正常……”更多人心里揣满疑惑,很沉重。   ……   不管怎么讲,一场风波注定因十三郎掀起,随着赶到的修士越来越多,水仙宗做出反应:因三山老人渡劫中身有伤患,水仙宗暂时封闭山门,只接受来访者灵讯转达,不准进入。   不用说,这条消息放出来,山外引来一片哗然,可……没什么办法可想。   双盟早有人长驻山内;世外之地,和尚道士从未离开,上古世界自接走上官馨雅后派来一名长老,修为同样化神;岭南河东关系逐步修好,意味着周边数百万里区域连成一片。不算十三郎自己,有此三条,谁敢公然对水仙宗不敬?   迷茫愤怒中,此时已形成围山之势的群修很快相处办法:等!   修士最不缺少的就是时间,既然来了,怎么着也要看看再说。封山是吧,疗伤是吧,修炼是吧,没关系,咱们等着。   为何会这样想?因为这段时间会有两件大事发生,即便等不到丹药丹方,此行也不算白来。其一、仙灵殿圣子夜莲招亲海选,因其出道于道院,总要露次面才合乎情理。其二是道院大比成为人尽皆知的必然事实,距今只剩下区区二十三年。   二十三年,对任何大修以上的人来讲,这么点时间也就打坐一次。岭南距离道院不算远,为一场可能存在的机缘等待二十余年……好吧,哪怕为了看一场热闹,算得了什么呢?   如此一来,各地赶往岭南的修士非但没有减少,反逐日增加看不到尽头,仿佛世界未来将在那里注定一样。没用多少时间,水仙宗四面八方的山头均被修士所占据,侵入内圈者比比皆是,步步逼近山门。   人太多,人太杂,水仙宗明智选择了忍让,没有做出强行驱离之举动。奇妙的是,这么多人赶来,原本让慕容沛操心炎炎虫没有受到影响,相反得到外地修士的帮助而变得更好……若问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做?因为如此便可与那些值守、或前来巡视的水仙弟子搭上关系,进而徐徐图谋往上。   还有人送小礼,不少水仙弟子因此发了财,初始惴惴不安,随后消息传到十三郎耳中,淡淡说了四个字:放手去收。   目前而言,十三郎的话比三山老人有用得多。令出,水仙宗上上下下眉开眼笑,出行巡视变成了美差,抢着做。   很少有人意识到,水仙数千弟子正在刀尖上起舞,命悬于一线、或者说一人之身。   事情没到摊牌的时候,没有人会傻到提前与水仙宗交恶;假如事情反过来,形成攻山之势的话,来人中至少有一半马上翻脸,将前一刻笑脸相对的水仙弟子抹杀干净。   “走钢丝啊!”慕容沛不止多少次感叹,忧虑得不成样子。   “放心,只要少爷还在这里,翻不了天!”童埀脸上,数十年难以消除的晦色消失不见,豪气冲天。   ……   “要等这么久。”   潮汐之地,十三郎缓步走出居所,神情略显不耐。   正如之前预料的那样,对世外之地,灵魔看守传送阵法的修士多少存有敬畏,查过令牌真伪后、除觉得贾鸣这个名字有点怪,并未没多说什么。大概觉得没有人假冒的时候还刻意取个假名字提醒别人,守卫修士丝毫没有追究这位“俗家弟子”身份的意思。   可惜,十三郎还是被留了下来,原因是跨界传送阵非随时都能启用,除等待天时,还要有合适的人头数。   传送阵只有一座,规矩严的很。除遇到紧急状况,最少八人,最多五十人,按照不同的人头数,还要收取不菲费用。十三郎不缺少灵石,但他变不出人头凑数,愣被滞留足足三个月。   三个月,对修士而言真的很短暂,可惜十三郎不为游山玩水,哪有闲情欣赏潮汐盛景。   “人都跑哪儿去了,两界往来如此松散,真是不负责……”   怨天怨地怨自己,十三郎静不下心来做别的事,随意走动间,耳边忽闻争吵的声音。   “你胡说,十三先生绝不是那样的人!” 第983章 蚂蚁开路   “不是那样的人?那样是哪样?周师弟这般肯定萧十三郎是什么人,难不成亲眼见过他?”   “那当然没有,小弟只是觉得……小弟觉得……”   “现在大家都这样说,萧十三郎修炼有成、坐拥奇宝、加上紫云岛不肯屈就,已主动放弃道院身份、自己打算开宗立派。别说为兄没有提醒,以后不许像刚才那样大喊大叫,不然的话,保证你会寸步难行。”   “什么意思?”   “众口铄金知道吗,你一个人和大家对着干,就是异类;异类不是那么好做的,我的聪明师弟!”   “我不这么看,连师姐也……”   “不许再说!”   “呃……”   争闹嘎然而止,背对着他们的十三郎心里知道,这是因为交谈的两人转过山头、看到了自己,因顾忌闭口不言。这倒不能怪他们不小心,一来十三郎修为本就不容易看透,二来与其新近养成的习惯有关,“与世界融合”一年多,十三郎初步入门,一举一动如风吹落叶般无迹无痕……   这个评价乃安慰性自封。阿古王说他四不像,落在别人眼里则是诡异,如幽灵忽隐忽现。   “名声还是这么糟。”   内心感慨兼有些小失落,十三郎忍不住收回眺望的目光,扭过头朝三人看了看,顺带算是打招呼。   “前辈也在呵……”   那名大力替十三郎辩护的青年生着一双稍显突兀的大眼睛,抢着开口看似机灵,实则因为紧张,加上“说了不该说的话被人察觉”,两腮涨得通红。   “见过前辈。”另一名青年举止较其师弟得体,神情稍带警觉。   这两人是道院学子,师弟叫周星星,师兄叫黄渠,还有一位师姐叫关雁秋,此刻留在居所修行。三人来自第八分院、也就是严萌所在的那家分院学子,当然他们是后辈,除名义上存在同门之谊,与严萌扯不上半点关联。   十三郎到此三个月,唯一收获便是“结识”了他们,稍稍打听了一点时政,还有此前被忽略掉、关于传送阵使用的细节;那位关师姐比这两位勤奋得多,至今没露过脸。   “熟人了,不用次次施礼。”   十三郎隔空托起二人,问了句:“那边可有消息?”   他指的是传送阵。不开放的时候,任何人不得靠近立阵山头万米内,只能老老实实等候通知。   说到这个不能不提一下,这座跨界传送阵为灵魔共造,乃沧浪与外域间唯一正规通道,防范之严格只有非人才能形容。除去阵法禁制与普通守卫,单单看守于此的灵魔大拿便有六人,且各有一名中期坐镇。此外还有,因灵魔之间存在着根深蒂固的间隙,等候传送的时候难保会有摩擦、甚至有可能出现打斗,为防止生变,魔王宫与灵域一方各大势力约定,坐镇在这里的双方人等绝不允许干涉外务,哪怕亲生儿子被禁区外被人杀死,也不准妄自出手。   例子有些极端。一来灵魔双方等候的居所本就不在一起,二来除非真的得了失心疯,谁会在这种地方表现民族情结。然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灵魔两域这么大,人这么多,保不准会有“极端主义分子”看不惯,为摧毁那座“友谊桥梁”刻意引惹是非。   最要紧的还有一点,灵魔双方都害怕对方搞动作,只好寸步不离。其实这纯粹是做样子,傻子也明白双方早就动了手脚,比如魔域如派人突然发难,解决镇守在这里的几名灵修不难,但想独自把控传送的话根本是做梦。因为那些禁制、阵法早被安了类似于“自爆”手段,动动念头就能实现。   一句话,要好大家好,要完蛋大家一起完蛋,谁都别想撇开对方。   “没呢,还得等。”   听了十三郎的话,两人齐齐摇头,脸上写满无奈。比十三郎更不幸,他们与他们那位勤奋师姐本该与一个道院团队顺利成行,后因临时有“重要人物”加入,总数超过五十;于是他们三个成了牺牲品,被迫等待“下一班列车”。   这些是十三郎由两人只言片语、结合观察得出的结论,周、黄心机不深,但还不会傻到当着外人的面诽谤道院。可惜他们遇到的是十三郎,与这位看似“年轻有为”又“温婉随和”的破天观前辈在一起,他们两偶有失言,实在不好责怪。   关于掉队,十三郎多少有些猜测,临时因素肯定很多,客观理由多半也很充分,但若追根究底……   当然因为蛮尊。   第八分院失去蛮尊,比紫云岛缺少大先生与院长更严重,地位直落千丈。眼前例子明摆着,同样是分院组队,每当需要有人“奉献爱心”,第八分院学子是首选。   想着这个,十三郎心里有些焦躁,寻思着要不要去魔修驻地看看有没有人;可这样做实在太惹眼,二来光有魔修还不行,必须是合适的、足够放心的人才能托付……都满足的可能太小了。   “这规矩不行啊,得改。”   想着愁着,十三郎不知不觉念出了声,喃喃说道:“万一有点急事,不得被耽搁掉。”   听了这句没轻没重的话,周、黄彼此对视,憋不住笑意扑哧乐出了声;两人心里都在想,难怪听人说世外之地的人眼高于顶,区区一名元婴修士,竟敢说什么修改传送规则……道盟掌座估计都不敢轻易开这个口。   “呵呵,是我太着急了。”   十三郎自嘲笑了笑,示意身边说道:“过来坐坐。”   话语随和亲近,略带有吩咐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心里有警戒,周、黄两人偏生不出与之对抗的念头;就好像听从对方是天经地义,悖逆便是大逆不道。   感觉只是感觉、一晃而过没能形容主动意识,两人并肩走上前,各寻一块山石端坐下来,之后将目光与十三郎一样投望远方,顿发无尽感慨。   “好大的潮!”黄渠动容惊叹道。   “是啊,好大……”   眼睛大通常比较好奇,周星星嘴里应和师兄,目光偷偷朝十三郎这边瞥。他留意到这位贾前辈手里托着一只飞蚁,很有些不同寻常。   “前辈,您这是……”   “问它?”   “嗯。这是……蚂蚁吧?”   废话一句。   斗火月,厌灵蚁沾了灵气寿元大减,至今陆续死了不少;十三郎将小白留给分身,身边仅留数百以防需要探路时使用。此时拿出一只,一来当下太闲,厌灵蚁反正要死了,十三郎打算观察一下,灵气究竟如何令其生机消亡。   好奇害死猫,周星星果然忍不住,瞅着前辈没有不喜的意思,状着胆子说道:“它可真凶。”   十三郎默默点头,神情淡漠不见喜悲。   周星星忍了一会儿,终禁不住又说道:“这只蚂蚁好像……情况不大妙?”   这个世界凶虫灵兽多种多样,同样生灵也有许多变种,单凭一只气息奄奄的蚂蚁,谁也不好随便联想到十三郎的身份。换一下,假如出现在这里的是大灰……贾真人立马露馅。   十三郎随意说道:“来时偶见魔眼,发现一窝如这样的蚂蚁,觉其奇特就捉了来。如今大部分都死了,有几只不知何故格外顽强……想要?”   “不敢不敢。晚辈怎敢觊觎前辈灵物。”   周星星面红耳赤,嘴里告罪连连,目光像被绳子栓住一样难以挪开。   厌灵蚁精神不好是没错,但其身上蕴含着无法掩饰的凶狞气息,一看便知不是凡物。周星星的修为只过结丹,黄师兄也不过刚破中境,眼前一只实力堪比四阶的蚂蚁,实难不为之着迷。   黄渠跟着将目光投过来,看过之后与周星星的表现差不离,只其性情更加沉稳,不太着脸相罢了。   “没什么的。”   十三郎轻轻弹指、将厌灵蚁送到两人面前,毫不在意说道:“世外之人慈悲为怀,若能救得了它,就送给你们。”   这话听着不伦不类,周、黄两人被厌灵蚁吸引,都没有注意到。注意到了也没关系,世外之地世外高人,行事说话没特点还成?特立独行,本就寻常事。   救活就归自己?那可是一大强助。这只蚂蚁看着奄奄一息,到底还救不救得活?还有,会不会有什么阴谋……两人很快摇头。首先人家来自世外之地,品行德操自不必说;退一步,堂堂元婴修士,花这么多心思图谋两个结丹小修……当真以为自己很值钱?   想啊想,看啊看,忍啊忍,周星星到底没忍住。   “无功不受禄……请容晚辈先看看。”   接过厌灵蚁,周星星小心翼翼给它施加几道封印,嘴里不忘解释。   “晚辈与师兄实力低微,不过平时多喜欢与灵虫打交道,见猎心喜,或许能……”   “没关系的,你们慢慢研究。”   “多谢前辈成全。”   周、黄答应着,很快全神贯注于那只小小蚂蚁,黄渠捏出两道十三郎看不懂的法决打入其体内观察反应,稍后彼此对望。   “灵魔异体。”   “是啊……”   灵魔异体,放在修士身上是大麻烦,灵虫妖兽不至于此,相反往往代表强大。确认了这一点,两名学子惊喜中低头,神情越发专注。   这一方,十三郎唇角略沾笑意,神情淡淡说道:“刚才听两位争论激烈,关于什么的?” 第984章 仙子有讯   “谈的是萧十三……郎?”   说到郎字,周星星的声音变了调,很轻而且带着疑问,目光有些狐疑。奇妙的是,之前提醒他不要“胡说八道”的黄渠此刻仍沉浸在对厌灵蚁的研究中,丝毫没有意识到不妥。   “是啊,前辈您不知道萧十三郎……师弟你看,这是飞蚁,而且有口器!”   “是它有口器,它有口器……它为什么有口器?”   “因为它是蚂蚁和蚊子那个那个……的变种,嗬!看见没有,为兄早就告诉过你,不同物种之间同样有可能诞生……”   话稍顿,黄渠转过头朝十三郎示意,嘴里说道:“这样的飞蚁,前辈只剩下一只?”   十三郎没有回答他的话,笑着说道:“若能让它不死,也送你一只。”   黄渠大喜,说道:“多谢前辈,多谢前辈,多谢……前辈不知道萧十三郎?”   这是两个有点可爱的年轻人。   十三郎再度笑了笑,说道:“世外之地有人与他在一起,至于我本人,仅听说过一点与他有关的经历。”   这句话包含诸多意思,最主要的部分是:贾前辈纯粹无聊才会问及此事;世外之地有人守在岭南,周、黄二人如打算替十三郎隐瞒什么,实实没有必要。   黄渠早就扭过头去,继续与周星星嘀咕他曾经坚持但不受人待见的真知灼见;看起来,厌灵蚁虽因周星星而得,但对黄渠的震撼与吸引力明显大很多,当然也投入得多。周星星一面附和师兄,心里慢慢盘算明白,扭过头来、稍有些扭捏说道:“前辈想知道什么?”   这话问的笨拙而且生硬,两人如有长辈在场,估计会因此挨骂。   十三郎的回应也没水平,淡淡微笑不变,其余一个字一点多余表情都没有,任凭他们去想。   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周星星有些尴尬、但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是这样的,最近在岭南发生一件大事……”   大略说说岭南故事、及事后带来的连锁反应,周星星竭力让自己表现得平静些,老道些,之后问道:“现在的议论很多,但都没有什么确实根据。萧十三郎出身于道院……您是想知道,我们道院是如何看待萧师兄?”   从不说到主动问,称呼由名字变成萧师兄,周星星无疑在暗示着什么,以其心性阅历而言……   难为他了。   ……   “年轻真好。”   论年纪,周星星比十三郎略小,黄渠超出近百年;但就经历而言,他们的老师恐都没法与十三郎比较。望着两张年轻面孔,十三郎真心觉得自己太沧桑,随口道:“你们比我来的早,为何知道这些?”   传送之地并非与世隔绝,相反镇守此地的修士有着最最强大的消息来源,但他们是他们,大约没人会主动透露给这两个小学子。三山化神之后,他们这个队伍已快赶到这里,从何处得来消息?   周星星很是惊诧,反问道:“前辈没见到有人谈论?”   十三郎觉得莫名其妙,心里想我在赶路,又不是做间谍。   周星星连连摇头,感慨说道:“前辈专注于道,非我辈所能及也。”   什么跟什么?十三郎越发不解。   周星星得意说道:“来时不断遇着赶往岭南的修士,不少与我们中有人相识……对了此次外域试炼,二十七家分院除紫云外个个都有参与,人多、交际也比较广。”   十三郎轻轻摆手,说道:“他们朝岭南赶路,为何会停下与你们说这些?”   “当然是为了试探。”   周星星神色悻悻,说道:“怎么着萧师兄都是道院的人,如今身怀重器流落在外,若不弄清道院态度,那些人怎能放手施为。”   这番话顶多一小半在理,十三郎可以不在乎“周同学的低智商推断”,但不能不为其言语中流露出的诚恳所打动,于是道:“没那么严重,萧十三郎在岭南很安全。”   周星星说道:“要是出来呢?”   十三郎说道:“道院不问江湖事。反正他要自立门户,你们何必在乎?”   周星星大惊失色,未及开口,旁边黄渠嗤的一声笑,神情微讽。   “不问江湖。道院本身就是江湖,怎么能不过问?”   这句话有见识。十三郎内心暗赞。   似乎摸出些门道心情大好,又或者因为话题谈开了无所顾忌,黄渠低头在厌灵蚁身上摆弄不停,嘴里说道:“连前辈都要入世奔波,道院怎能免俗。”   十三郎失笑,回应道:“我和你们不一样,只看,不管事。”   当年出征外域,灵域各大势力、包括落日塔、破天观与上古世家均有出力。几经磨难,四方联盟渐渐占据上风,战事逐步趋于稳定;世外之地随之将人员撤回大部分,仍如他们在灵域里所坚持的那样,多数时候冷眼旁观。如今外域事务基本把持在双盟与道院手中,散派联盟也已势微。   当然,因为出过力、加上地位超然,三家该得的收益跑不了,会由双盟定时奉送。可以这样讲,现在行走在外域的和尚、道士与来自上古世家的隐者们不再参与杀伐之事,存在、但可当其不存在。   三家扮演这种角色,双盟及道院高层视为理所当然,下面的人难免腹诽。首先外域战事毕竟没有完全终结,四大星域图谋数千年,加上青狼族,怎么都不可能在不到百年的时间内彻底肃清。如今的他们,除盘踞几处格外隐秘处难一时攻取外,还有零散修士四处祸害,着实让人头疼。   一名猎妖使能带来多大危害?这种事情真的很难讲。双方已成死仇,四方联盟无论如何都要努力巩固战果,因此才有了灵域不断朝外域补充人手,实力扩及至元婴以下。人多力量大,外域如此广阔,但指望大能奔波怎么行;再说搜索敌踪本身相当于试炼,不仅可以熟悉地理,对后辈成长也有利。   出于这种原故,如周、黄这样的道院学子才有资格涉足外域,可惜未过门便被拉下,出师未捷。   “其实,道院多数人心里不相信萧师兄会那么干,但又都这么说,因此骂他的也很多。可惜师兄不肯回归,紫云那边又死脑筋,结果弄到不可开交,双方都下不来台……”   周星星偷眼瞥一眼师兄,发觉他并没有打断的意思方送口气,回头鬼鬼祟祟说道:“前辈,贵观有人守在岭南,可知道萧师兄的打算?”   “不知道。”   十三郎一口回绝。   “我是外门弟子,出来的目的与你们一样:历练。”   “呃……”   周星星怅然若失,犹豫半响,忍不住再问道:“前辈觉得呢?晚辈的意思是,您个人以为,萧十三郎会不会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再不回归道院?”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沉默下来,片刻后说道:“根据沉默的螺旋理论,应该不会。”   周星星目瞪口呆,说道:“沉默的……啥?”   十三郎默默回答道:“沉默的螺旋。”   黄渠茫然转过脸,问道:“啥意思?”   十三郎神情不知为何有些冷,淡淡说道:“意思是……那些看上去铿锵有力的征讨,通常迟缓、盲目而且懦弱,未必就是真知灼见。”   周、黄二人仍不太懂,心里想世外果然多高人,玄机如此莫测。有心追问,然而当他们留意到十三郎的神情,不知怎地内心微寒,竟是不敢再开口。   ……   “江湖自有江湖事,谁都难得清闲。”   气氛因十三郎而转变,第一个回复正常的也是他,稍稍转脸并且转念,十三郎说道:“传送不开去不了外域,我是闲人,耽搁一时不怎么打紧;你们怎么办,就这么一直干等着?”   提到伤心处,周星星无奈低头,默默数着蚂蚁回答道:“他们来了,总要有人让路。”   十三郎好奇问道:“他们是谁?可以不讲规矩。”   黄渠苦笑说道:“前辈误会了,就是因为讲规矩才会这样。”   周星星说道:“冉师功勋卓著,飞殿下地位尊高,至于夜仙子,其身负道院荣耀与一身,能为他们让路,也是应该的……前辈?”   “呃……”   十三郎恍惚中回神,说道:“夜仙子……夜莲?”   黄渠不喜说道:“前辈不该直呼仙子名讳……算了算了,反正这里也没外人。”   没外人……十三郎哭笑不得,说道:“我听说夜……夜仙子,出关了?”   黄渠频频点头,得意说道:“最近发生的事,世人大多还不知晓。”   周星星兴奋说道:“仙子出关,不仅修为大涨神通有成,心系大局即刻赶往外域,实为我辈典范。道院现在流言蜚语太多,有仙子在,相信会平静不少,大好事。”   “……更乱太对。”   十三郎觉得好笑又有温暖,说道:“飞殿下,应该就是齐飞吧;冉师是谁?能与他们两比肩?”   周星星抢着回答道:“冉师就是冉不惊,罪过罪过……冉师不能与夜仙子他们相提并论,但也很了不起。他是历代学子最快转为教习的人,堪为我辈楷模。”   十三郎微微挑眉,说道:“前段时间我还听说,冉不惊在外域未归。”   这句话泄露了很多秘密,假如两人足够机警,应能立即察觉到异状。可惜此刻的他们只觉得兴奋,完全忽略过去。   周星星回答道:“听师兄们讲起过,冉师回归也是近期才发生,专程接仙子与殿下而来。”   十三郎微微皱眉,心里默默思量着什么。   黄渠紧跟着说道:“可惜啊,当初那代人,萧师兄本被公认为第一,其与夜仙子虽有过间隙,最终均成为道院象征。不瞒前辈说,私下里,不知多少学子认为他们……咳咳,如今都成了空谈,唉!”   左一句典范,右一句楷模,总结起来一句话:萧十三郎辜负了人民群众的殷切期望,不争气!   周、黄目光“失落”,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望着他们,十三郎心里好生精彩,想好了的话堵在喉咙里,半响不能出口。   他不说,有人说,正寻思间,耳边忽听冷漠女声,训诫意味十足。   “懒散放纵,不务正业,你们还想不想活下去!” 第985章 恍隔世   关雁秋是个平凡而又不平凡的女人。   容貌寻常,肌肤黑黑,身材一般,不大的眼睛始终眯着,透着一股令普通人畏惧的狠辣意味。她的资质不错,但还吓不着人,修为不错但也不算太高;其名字念起来颇有几分豪迈,偏因是女儿身,于是不仅普通,还有不协。   当然这是按照十三郎的眼光衡量。纵观天下,能入十三先生法眼的人能有几个;对寻常修士而言,道院学子个个惊艳;比如关雁秋年不过七十许,修为竟比黄渠还高出一筹,堪堪将至结丹后期。   敢用训狗般的口吻与周、黄两人说话,足可证明关师姐有着突出一面。十三郎半转身,一眼看出其不凡:勤奋。   走过来的时候,关雁秋脸上写着焦虑狐疑,手掌仍本能地捏出各种法决,脚下也不是直线,而是踩着某种阵法步点。   她在修炼,无时无刻不在修炼。   道法万象,没有谁可以穷尽奥妙,十三郎很快发现,正因为那种步点法决,关雁秋才能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形下靠近,足以为之自傲。当然这与十三郎心神旁骛有关,真要警惕起来,她便无所遁形。   “见过前辈。”   嘴里说着话,关雁秋根本没有看十三郎一眼,隔数百米朝黄、周二人叫道:“乱嚼舌头,迟早被人卖掉。还不滚回来!”   这太失礼了,不,简直是羞辱。即便不知道这是位“世外高人”,也不在乎灵修是否一家,十三郎的修为摆在眼前,关雁秋不应该这般放肆。   “戒心奇重的女人。”十三郎心里这样想着,打消主动开口说话的念头。   “前辈,师姐她……”   周、黄二人尴尬自不必说,黄渠匆忙过去向关雁秋解释,周星星搓着手想对十三郎告罪,奈何紧张之下笨嘴拙舌,半响没寻到重点。   “没什么的。”   十三郎随口宽慰着,指指被他捧在手心的厌灵蚁说道:“要捏死了。”   周星星“啊!”的一声尖叫,顿时手忙脚乱。这边十三郎收回目光,眺望着远方潮生云涌,心有所感露出几分微笑,心里却忍不住轻轻叹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关雁秋喝叱周、黄,十三郎突然想起虎嫂,脑海中浮现出诸多与之有关的画面,无一不如母狮一样咆哮连连,不见半点温柔气。   落灵城的那几年,虎嫂像门神守护着三元阁,其彪悍凶猛令人谈之色变,几无人敢面对;那时候的十三郎,就像生活在其羽翼下的小鸡仔,度过此生最最平静一段时光。每每想到这些,十三郎总忍不住要走神片刻,不肯让一直清醒的头脑继续清醒。   与关雁秋一样,虎嫂从不管面对的是谁,也不管自己的话可能带来什么后果。不同之处,虎嫂总把后背留给同伴,任何时候都会冲锋在第一线;反之关雁秋护犊之心虽重但却更谨慎,同时她显得过于紧张了,随时准备应付有可能、或根本没可能爆发的冲突。   “不如虎嫂大气。”   心里这般比较,十三郎内心渐渐宁静,神情有些满足。   ……   像虎嫂。   就凭这一点点念想,十三郎便不能责怪关雁秋无礼,包括原本盘算要利用一下三人的念头也被打消,准备顺其自然。   “前辈,前辈,前辈?”   三次呼唤将十三郎惊醒,回过头,黄渠惴惴领着师姐上前,说道:“前辈,师姐带来消息了。”   十三郎微愣,随即意识到与传送有关,目光为之一亮。   “见过前辈。”   再度开口,关师姐疑惑未消,但已明显真诚不少,或许还松了口气。半施一礼,关雁秋脸上带着冰释“前嫌”的神情,直言开口道:“有几名魔修找上门来,不知前辈的意思,可愿意与之结伴。”   “魔修?”十三郎稍稍有些意外。   “是的,一支七人魔修队伍。”   关雁秋说道:“带队之人为魔王宫圣子,此前曾与灵修多次打过交道,非那些草莽野修所能比。”   这番话,关雁秋与其说是解释给十三郎,到不如说是安慰自己不要太担心。灵魔间隙难消,传到对面便需各奔东西,而在外域,因与沧浪隔绝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七人魔修队伍,只要他们愿意,有能力将关、黄、周三人连皮带骨吞到肚子里,渣都不会留下。   不要因为四方联盟就以为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首先灵魔仇视万年难消,其次外域形势与当年完全不同,灵魔双方由生死相托转变为竞争对手,上层或许不会明说,私下却已经冷眼相向。再说外域本身就不是太平盛地,妖兽、妖灵、猎妖使乃至四族都有可能要人命,无端失踪者年年月月皆有,谁都无法凭空指责对方。   这座跨界传送阵的对面,灵魔双方均修建了各自专用的传送阵法,可将沧浪赶过去的修士直接送往各自中心驻地,之后“妥善”安置到四面八方;然正如之前所说的那样,传送阵作为大杀器,绝不是随便来个人都可以使用。别的不说,如关、周、黄这样区区三名道院学子,肯定不够资格开启。魔修那边情况类似,主要看带队之人分量是否足够。   正因为此,关雁秋所讲“圣子带队比草莽魔族安全”这句话很在理;圣子不同于普通魔族,识大体顾忌多,轻易不会因私愤误事。   “可以呀。”   明白关雁秋借己助势,十三郎随口问道:“圣子是哪个?”   关雁秋回答道:“魔魂族,牙木。”   十三郎不知说什么好,心里想真有这么巧?那货还真真是个劳碌命,来来回回地跑。   关雁秋疑惑说道:“前辈听说过此人?”   十三郎平静说道:“略知一二。”   关雁秋目光微闪,说道:“四方结盟,此人也有一份功劳,另外他与道院有……有些关联;晚辈想,与之结伴应能无恙。”   十三郎轻轻点头,说道:“他们有没有说过,为什么会不够数?”   牙木在魔族中的地位今非昔比,按理不会如关师姐等“被挤掉队”;当然这要看情形,假如别的都是长老,牙木只好屈就。   关雁秋回答道:“起因同样是两支试炼队伍汇合、导致人头不整,牙木未讲具体,晚辈不好多问。那几人中有的带着伤,或许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   十三郎微微皱眉,站起身说道:“去看看。对了,你们很急着过去?”   关雁秋不解说道:“前辈的意思是,他们不可靠?”   十三郎说道:“那倒没有。我觉得,夜仙子他们多半不会原地等候,也就是说,你们过去后需在妖猎森林穿行百万里,不太安全。”   这话绝对没有轻视的味道,十三郎尽量让语气听来诚恳,放低身价说道:“如果不是太着急,不妨再等等。”   关雁秋神情转冷,说道:“前辈好意,晚辈与师弟们心领了。此去不是游山玩水,只要不被魔族陷害,经历些凶险算什么。”   旁边黄渠悄悄用手捅捅周星星的腰;果然,周大眼耐不住失望,问道:“过去之后,前辈不与我们一起?”   “这个……”   “周师弟闭嘴。”   关雁秋天性多疑而且敏感,喝止后说道:“我等去后便离开,绝不给前辈带来麻烦。”   麻烦二字落音格外重,关雁秋提醒十三郎、他才是搭上顺风车的人,又说道:“这只飞蚁……”   “救活”的办法尚未找到,厌灵蚁理当被收回;关雁秋虽不像周、黄二人那样贪爱灵虫,但能看出俩他们目光中蕴含的不舍,稍稍有些为难。   “前辈可愿意出售,晚辈可出高价……”   “留着吧,反正快死了。”十三郎淡淡说道。   ……   与多年前相比,牙木明显老了不少,眉间神情透着经年积劳才会有的疲惫沧桑,精神却越发显得很健旺,甚至可说为振奋。   “世外高人?呵呵。”   都想早点走,人头都不够,于是双方一拍即合。谈妥,通传,获准,魔魂圣子举步走向传送阵所在,目光自十三郎身上飘过。   “高人前辈应该去岭南,跟在萧兄身边认真请教。本圣子保证,会比去外域收获更多。”   这话明显不怀好意。牙木时刻不忘在萧十三郎与灵修势力间按刺,全不管此举会不会给他那位萧兄带来麻烦;在他看来,萧十三郎总有办法应付危机,只要死不了,迟早返祖回归魔族。   “将来若有机会,一定按圣子说的办。”   十三郎随口应着,一面感慨牙木人老心不老,一面惊诧消息传递如此之快;岭南发生的事情,这么点时间就已传之魔族,连魔宫都有所听闻。有心传音表露身份,然考虑此处距离中心已不算远,灵魔组队必定吸引诸多目光,十三郎担心附近有八位大拿坐镇,且不定存在多少监控阵法,最终没有这样做。   “那就走吧,正赶上天气好。”   碰了软钉子,牙木意识到此人不好惹,不在多说什么。挥手示意身边六人跟上,圣子一眼看见明显稚嫩、此刻正好奇四处观望的周星星,顿时来了兴致。   “这位小兄弟是谁?”   “嗯……叫我?”周星星很紧张,眼睛瞪得溜圆。   “可不就是你了。”   牙木笑嘻嘻说道:“小兄弟面含宝象,目露神光,资质不凡修为高深,道法神奇……”   周星星目瞪口呆。周围魔修目光暧昧,一副看笑话的表情。   牙木和蔼说道:“小兄弟是道院的人,应该知道萧十三郎吧。”   周星星茫然点头。   牙木继续说道:“小兄弟此去,定能大展宏图,一飞冲天。本圣子记得,当初萧十三郎出外域时,修为与小兄弟相当,智谋韬略远远不如。小兄弟许能如十三前辈一样,建立不世功业呀!”   周星星张口结舌,半响才吭吭哧哧说道:“……前辈取笑了,我怎么能萧师兄相比,我……”   “萧师兄?哈哈……”几名魔族试炼者声声狂笑,恨不得在脸上写出“这货在那边活不长”几个字,神情别提多得意。   关雁秋判断不错,跟着牙木的魔修确不敢乱来,但不妨碍他们拿灵修取乐;尤其圣子亲自开口,旁人还有什么顾忌。一时间,各种“赞誉”纷沓而来,均言十三郎出战外域时修为还不如当前眼前这几位学子,此去征战当怀雄志,不可妄自菲薄云云。   人多势众嘴叼毒,周大眼全无招架余力,头颅深埋恨不能挖条地缝钻进去。旁边关、黄二人有心帮腔,奈何人家说的都是好坏……总不能就这么翻脸吧。   “小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牙木收敛神情,严肃说道:“非是本圣子小气,小兄弟刚才可不太对。本圣子唤萧十三郎为兄,你叫我前辈,又叫他师兄……据我所知,萧兄如今已是大修将至化神,小兄弟身为后辈学子,怎可如此失礼?”   旁边关雁秋面色铁青,冷声说道:“前辈误会了。”   牙木扭过头,说道:“愿请教……”   关雁秋说道:“正因为道院尊师重礼,才以授业与否论高低。萧师兄未脱学籍,按理还是学子身份,所以……”   “所以怎样?所以就叫师兄?道院这样教导学子……”   牙木冷笑讥讽,忽瞥见周大眼正准备收起的东西,目光陡然凝固。   “呃……那个,周,周师弟……”   “干什么?”周星星警惕倒退几步,神情宛如面对远古巨魔。   习惯了圣子没大没小,群魔此时笑得前仰后合,准备欣赏接下来的精彩表演。   “给我闭嘴!”   牙目不知为何满脸大汗,回头厉声断喝。   “都他妈过来,给周师弟……周师兄见礼!” 第986章 路难行,道难融,余自独行   传送阵建于山顶,四周空阔;走入禁区的那个瞬间,耳畔时刻轰鸣的潮声骤然消失,感觉仿佛转入另外一个时空,出奇宁静。   这是禁法功效,防止大潮对空间造成影响,比如乱流、裂缝、或者别的什么。传送就是穿越空间,因而对空间稳定程度有着严格要求;这里虽非风暴中心,但因傍侧两界结点、时刻被潮汐冲刷,不能不添加人为手段。   不用守卫吩咐,进入这里的人们均保持屏声静气,不敢像外面那样大声吆喝着说话;规矩不是真的那么严,而是因为此刻坡前远望的话,所见景致太过壮观,无人能不为之震撼。   水涨天接涛拉云,只闻轰鸣不见声。那种雄阔与壮丽,足以将任何人的胸膛塞得满满的,容不下一丝多余情怀。   人们在形容某人权高势重的时候,常喜欢说“他若跺跺脚,世界为之颤抖。”殊不知假如世界有灵,听到这些会觉得多么的……有意思。   有意思、而且无聊,能力只够自娱自乐、偏喜欢站在台子上表演。世界眼中,人类大约就是这种角色,与小丑有几分相似。   逆天修行,以前十三郎很喜欢这类话;与阿古王相处后,准确讲是自从尝试融合天地之后,十三郎越来越觉得所谓的“天”值得敬畏,出言也越来越谨慎。如今的他,叛逆的根子依旧未变,但其落脚与着眼都已有了天壤之别。   “看到了?害怕了?”   与十三郎有类似感觉的不止一个,从这里经过多次,魔魂圣子次次心中波涛翻涌,情难自抑。   “记住,什么时候修炼到能与这片潮水直接对抗,再说什么逆天修行。”   此前被厌灵蚁惊吓,牙木憋了满肚子的话找不到人说,正好借机骂出来。听了这番训教,六名魔修面面相觑,心里想圣子殿下到底怎么了,为何与之前说法完全不同?   豪气呢?信心呢?强大呢?   “乱舞学院仿照灵域道院所建,道院学子,随便出来一个就是你们师兄师姐,务必保持尊敬。”   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才知道这批魔来自乱舞,也就是萧十三郎亲手创建的学院。关、黄、周三名学子惊诧莫名,忍不住偷偷打量着六名魔修,内心纷乱不知该如何形容。十三郎那边默默低头,自嘲同时有些羞愧。   从时间判断,这些人应该是乱舞学院首批结丹学子,他一个都不认识。   “之前本圣子留意到,尔等心思浮躁,狂妄自大,动辄要在外域如何如何,开口便是斩杀多少猎妖使,抓获多少青狼蛮夷。”   抬手挨个点着六名魔修的头,魔魂圣子轻喝道:“知道本圣子怎么想吗?告诉你们,不知死活!”   “灵域有句老话,叫什么‘莫装逼,装逼遭雷劈’,所谓话糙理不糙,本圣子觉得很有道理。”   讲到这里,牙木痛心疾首,说道:“本圣子告诉过你们,出门行走时刻记住要谨慎行事,把谦虚放在第一位;只有这样,尔等才能活着通过试炼,修为才能进步,为人处世才能有长进;只有这样,本圣子才算不负所望,对得起萧兄,嗯,也就是你们那位院长大人。”   六名魔修不敢吭声,心里回忆着圣子路上讲过的“做人当不服天,不怕地。”“心有多大地就有多大,心有多宽天也到不了边”“你们院长就是这么干,当终身效仿”云云……该说什么才好。   “圣子所言很有道理,但有一条。”   带领大家的守卫是一名魔族修士,许是规矩学的不够好,又或心系魔族荣光不肯放松,此时竟开口提醒道:“师者师之长,学者学其优,不可全盘照搬模仿,更不能食古不化一味恭敬。十三先生出道院创血院,本身阐述的就是这个。那句……道院学子个个需尊敬,就有些过了。”   这算怎么回事?   不说六名魔修神情如何荒谬精彩,三名道院学子脸色又是如何尴尬愤怒,连牙木都被这句话噎着了,楞了一会儿才说道:“咳咳,道兄此言……”   偷偷瞥一眼“世外高人”,牙木小心翼翼说道:“道兄此言……有点道理呵。”   “当然有道理。”   那名魔修挺起胸膛,振振有词说道:“举例来讲,岭南发生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十三先生为何不愿回归紫云?难道不是因为看出道院弊端,无力破解方才……”   “许三多!”   一声冷哼自阵塔传出,轰天威压随之降临,一老者的声音喝道:“多嘴多舌多疑自取惹祸,竟敢污蔑我道院!”   声若雷霆,多嘴魔修如遭雷亟,身形骤然停顿;几乎同一时间,另一股和风平地席卷,将雷霆之声托回当空,如春阳化雪与无形。   “小辈妄言也是真性情,道兄何必动怒。清者自清,道院有没有弊端不是一两个人说说就能定;那些话对或者不对,只由十三先生所为决定。”   “道院的事情,何时轮到魔修过问!”老者怒喝道。   “道兄言重了,十三先生乃我乱舞学院院长,本座如何说不得。”轻柔声音回应道。   另一个声音突然加进来,说道:“萧十三郎乃道院学子,既开辟新山门,学院魔修理当来我灵域敬贡称师,方符师道。”   魔族方面也有人回应,说道:“道友此言差矣,十三先生不是开辟山门,而是办学。老夫听说,当初紫云真人宣称,道院宗旨教化天下,传的是道而不是名,教的是义而非礼;况且道院是道院,学院是学院,灵修是灵修魔族是魔族,岂可混为一谈。”   再一人说道:“萧十三郎是道院学子,任你如何狡辩,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又一人说道:“十三先生乃学院院长,此事天下皆知,谁都无法辩驳。”   “萧十三郎是灵修,终身不能更改!”   “先生也是魔修,一生一世。”   “没有道院,哪里来的萧十三郎!”   “入院结丹出院结丹;外域自后转道魔域,数十年临近化神关口……道院果然劳苦功高。”   “机缘、基础、厚积薄发,难道让老夫与你讲解其中关联?修道之人连这不懂,分明是强词夺理!”   “基础有因,机缘有地,成就是成,败亦不能更改;修道之人,最应该尊重事实。”   “好!老夫就与你讲事实。事实就是,道院学子是学院的祖师爷,你能否认?”   “这个……”   “还有,许三多违反守阵规定,该如何?”   “该罚。”   “那还等什么?”   “嗯。许三多,你忘记职责罪不容赦,老夫罚你……在此面壁三年。”   “……”   一番争吵就此终结,山下众人早已瞠目结舌,心里都在想:老家伙如此“秉公执法”,难道就不怕天道震怒,降雷活劈了他们?   “节操啊!”牙木自觉任重而道远,神情感慨。   “灵魔呵。”十三郎心里暗暗摇头,唏嘘不已。   ……   路长终有尽头,无论牙木心里揣着多少不安,几名守护大拿怎样因无聊明争暗斗,两群灵魔学子又是如何胡思乱想,这支灵魔混杂的队伍最终还是站于传送阵前方,准备出发迎接新世界考验。   “圣子殿下是熟人,熟知此处规矩。”   许三多回头望着十三郎,说道:“重点与你们几个讲一讲,跨界传送,空间不稳乃常有的事,踏上此阵便意味着生死自负,无论是谁、出自何处何家,均不得追究。”   这明显是吓唬人。传送有风险没错,跨界传送风险更大也没错,可如果像这位多嘴兄说的那样“常有”,灵魔何苦费尽心机建造这座夺命怪物。   关、黄、周三人都是头一回,闻言不禁纷纷变色,许三多见状更加得意。   “不是本座吓唬尔等,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早点开始吧。”   十三郎看不下去,阻止后回头朝三人笑了笑,说道:“没事的,别慌。”   说来也怪,被他这么一笑一说,周、黄两人顿时觉得安稳许多,关雁秋表现更加明显,就仿佛得到上天保证般无需置疑,自己都觉得奇怪。   被打断兴头,许三多不喜说道:“大言不惭,你……”   “他说没事,就没事。”牙木突然开口。   周围人一愣,均以奇怪的目光望着牙木。   “圣子如何这般肯定?”许三多死性不改,好奇问牙木。   “呃……本圣子的意思是,贾兄出自破天观,擅窥天机,此行一定平安。”牙木目光游移如群星闪烁,怎么看都不想肯定能平安。   “是吗?圣子……好吧。”许三多从牙木眼中读出为难,无奈收声。   点人头,读规矩,缴纳灵石魔晶,十一人先后踏上星芒石台,传送阵开,周围光柱升腾符文闪耀,空间扭曲幻出千般奇景。   与普通传送不同,跨界穿越的感觉并不美妙,身前身后仿佛同时张开无数张大口,黑黝深沉不知通往何处何方;传送未展开时,身体会感受如撕裂绞碎的巨力,待到时空转换,其中的人如同失去身体,仅余一缕魂丝飘荡无依,顺着一条被黑风与千万光点包裹的狭小通道穿行。   穷尽灵魔之力,也只找到这条通道供人往来,还需考虑时空影响甚至等待;天地以这种方式默默提醒着双方,它才是主宰这片世界的主人。   传送开始,时与空的感觉自脑海中被强行驱除,一切都成了混沌。死亡如此真实,此刻从外间看去,九名灵魔学子面色苍白,牙木神情恍惚震撼,唯十三郎身躯一震猛地抬起头,平静的目光陡然间转厉,若星辰自苍穹激射。   “果真如此,它……”   “什么它?”   话音自此终结,十一名修士的身体闪烁间消失。   “传送挺正常……大呼小叫,还世外高人。”许三多四周检查一番,摇了摇头。   “是我又多疑了?” 第987章 故地、故人、陌生面   天穹若盖,橙月如火,再度踏上这片土地,四望周围苍茫辽阔,似连心都变得空落起来。   传送两端需要契合,灵魔修士各施妙法寻遍大地,最终找到的位置颇有些尴尬,恰位于燕尾、咔吧与青狼三族交界,妖猎森林的边缘。   与沧浪那边不同,此处阵法守护更加严密,修士态度也严肃得多。清点人头记录下来之后,一行人随即被赶出禁区,期间不论遇到是灵还是魔,个个冷面冷眼如石塑木雕,没人愿意多讲一句话。   值得一提的是,传送阵如此方便,限制其使用的即非造价高昂、也不是材料难寻;以上两条对普通人、乃至普通宗门都是极难达到的条件,但不足以难倒双盟、魔王宫。真正麻烦的是如何守护其安全。一般阵法也就罢了,如这种来往人员复杂、内部有间隙、外部又有麻烦未能清理干净的时候,守护难上加难。   寻常人只道修士神奇,看上去仿佛无所不能;实际上,无论修士还凡间都会受到制约,通用规矩难以破除。比如两大势力敌对,双方优先防范的便是对手以传送的方式突袭;如此便意味着传送阵必须配备与之战略地位相当的防御力量。人少人弱,还不如采用隐匿手段更干脆;人多人强……守护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苦差,别的不谈,首先会耽误修行。   一座跨界传送阵,两头长年锁死六名以上化神级大拿,与多达数百名高阶修士,如按照这个数字往周围铺,灵魔哪一方都承受不起。换句话讲,传送阵的运作成本太高,很难被推广。   “战争不仅打钱,还要拼人;要是能造出移动传送阵……该多好。”   被赶出界外的时候,十三郎不禁想起从林家老鬼那里得来的玛瑙金,内心颇有些触动。那是炼造移动传送阵的主材,曾有人猜测上品玛瑙金甚至可以炼造出星空级传送,只是无法验证。十三郎坐拥如此珍品,对传送阵的炼制却一无所知,实有暴殄天物之嫌。   他不肯拿出来。玛瑙金这样的重器,灵魔双方,十三郎谁都不愿给,宁可捂在手里发霉。   “忙好这件事情,务必研究一下。”一面提醒自己专注,十三郎走上一处山坡,盘坐静心观天望月,一晃半日沉吟。   此处往南,便会进入原青狼、如今四方共管地界。并不是说青狼无山林,只因多雨多雾多毒障更多人为,那些动辄千米高树再难见到,而以灌木、荆棘林还有类似湿地为主。   青狼残暴,恶名在外,整个妖灵大陆的人均有深深了解。其暴不仅对人对兽,还包括各种山灵精怪。以北部为例,未迈过八级关口前,草、木灵物对自然的依赖非人类所能想象;只要掌握方法、辅以耐心,一点都不难找。但在外域大战之前,它们从不会主动南下,所惧便是被青狼族捕获虐杀。   妖灵恶战,青狼族与外域修士同样组建了“四方联盟”,结果仍节节败退、一发不可收拾。这其中,猎妖使元气大伤是主因,灵、魔、燕尾还有咔吧配合更默契占据一部分因素。此外同样不可忽略的是,青狼败退引发山林之变,以往被其奴役精怪也都纷纷造反,形成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近百年厮杀,青狼一方越退越远,人类修士跋涉追击的同时,妖猎森林同样迎来向南侵袭的机会;未见证历史的人或不能看出区别,此时十三郎静坐山头,已能从那片蔓延苍翠中读出变迁与沧桑,不能不为之频发感慨。   沧海桑田,短短四字埋葬多少辉煌。再过千年万年,妖猎森林或许能一直蔓延到泗水河,到那时,谁还记得此方大地曾埋藏亿万人族骸骨,陨落多少先辈大修?   “出征外域开发新世界,呵呵……”   抬头望着天空,十三郎神情讥讽,心里默默说道:“原来都是一家。”   ……   融入世界必先了解世界,十三郎虽远未达到阿古王的要求,但对世界的了解已经很多;经传送来到外域,他第一时间体会到这种修行带来的好处,视角与往日完全不同。   外域沧浪因何分开,是不是被人分开?如果是,那会不会是真灵?哪个真灵?   “只有你看到,但不屑于记。”   对着如太阳般大的橙色月亮抒发感慨,十三郎怀疑它就是沧浪星的太阳;稍后,他默默低下头,翻手拿出一块尘封多年的布。   那是枪王的披风,血红鲜艳,此时被月光照耀,表面好似水银流动,乍看狰狞,细看会觉得玄奥莫测,甚至有几分美丽。   “没错,就是空间之力。”   和女儿相处这么久,十三郎多少懂一点空间道法,所谓不学也是学,他对空间的感触与抗性均比寻常修士敏锐得多。传送时,这条披风不知为何有了反应,竟然隔空吸收起通道外的那些光点,最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光点内含空间之力,但它到底是什么、有什么用、如何用,十三郎通通不知晓。目前可肯定的是,披风将其吸收后仿佛被“再度加工”了一次,样子更有型、颜色更有质感。此外,十三郎那时正竭力保持神智,吸灵天赋不知不觉便被启动,竟也跟着吸了几颗。于是他才有机会对比,结合自身理解,进而确认两界原为一界的事实。   空间可以被分割,力量本质却不会改变,这是阿古王的话,得到小不点的确认;或者反过来,小不点的话被阿古王证实。总之两人信誓旦旦,空间之力如果一样,世界就是同一个世界。   很复杂,也是巧合;假如这算机缘,便是独一份。对世界了解比十三郎精深的修士大有人在,但要同时满足跨界传送、此类宝物、自身感悟还有天赋这四个条件,可能几乎等于零。   会带来什么效果,程度如何?   身体没有什么变化,披风既有异象显露,当然要研究一下。心里自问着,十三郎尝试输入法力,看能否将其激发。   结果一如从前,不满足其要求便无法催动;换言之,除非他报着被吸干的决心赌一把运气,保持不动为妙。   如此怎能甘心?十三郎收起法力开始施展道法,风、火、雷、禁依次试个遍。最终,十三郎得出一条称得上喜讯、但几乎不用验证便能知道的结论:这条披风对神通有着极强的隔绝作用,具体能达到什么程度却很难讲。   “可惜只有一半,不然倒可以当成盔甲?”   披风明明在手中,看得见却好像不能触摸、什么都不存在一样。这就是“隔”的效果,有这种感觉做基础,十三郎的那些猜测其实多余,最最需要确认的“程度”也没能量出来。   枪王曾言此宝珍贵,十三郎如今也知道其必然珍贵。虽说使用会有危险,但可等到实力足够时再做尝试;十三郎担心盲目强来会将其损毁,不敢全力施展。   试着将披风穿在身后,十三郎很快意识到这样太招摇,正想解下……   “好拉风啊!”   跨界传送,修为不足会带来很多不适,此时,道院三学子与乱舞六魔修均在打坐调息,牙木因为等待无聊,不知不觉、又或偷偷摸摸来到十三郎观月所在的这个坡头,正赶上他试穿新衣。   “高人兄,又在破天呵。”   围着十三郎转了个圈,魔魂圣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甚至拿鼻子嗅一嗅气味,贼兮兮说道:“很熟悉呀很熟悉,到底是什么呢?”   十三郎对他视如不见,解下披风如叠衣般收拾整齐,随口应着。   “很熟?”   “是啊,很熟。”   “和什么很熟?”   “和……”   牙木指指披风,说道:“这件披风,本圣子好像见过。”   十三郎没再说什么,沉默片刻,忽又将披风展开,穿好……以行动告诉对方:这是我的。   牙木明白这层意思,但不理解他为何这样做,思忖半响坐在十三郎对面,自语般说道。   “小宫主挺好。乱舞挺好,学院挺好,林家姐弟挺好,其它……也都挺好。”   十三郎沉默不做回应。   假如不是老祖宗安排,几名学子试炼如何能劳动牙木大驾?有他这位“常客”带队,六名乱舞学子比关雁秋等人不知幸福多少倍,安危极有保障。   牙木又说道:“少飞挺好,天狼圣女挺好,本圣子……当然也挺好。”   这货脸皮倒是厚。   等不到回应,牙木想了想,凑上前继续说道:“蛮尊挺好。”   十三郎轻轻挑眉。   牙木嘿嘿地笑,说道:“暂时还回不去,不过你不要担心,绝对不会有事。老祖宗的意思是……”   十三郎抬手打断,说道:“此事与我何干?”   牙木呆住,望着十三郎的目光仿佛见到史前怪物,满满疑惑。   十三郎淡淡说道:“圣子想必知道,如今灵域风雨欲来,剧变将生。”   牙木只能点头。屡立战功,他在魔王宫内的地位也逐渐拔高。如今的他,若说连灵域总体情势都没点了解,实在说不过去。   十三郎说道:“灵魔双方唇齿相依,灵域之所以生变,其根源在于灵魔之间万年纠葛,在于如今灵族强盛,已有人不愿再这样等下去。蛮尊身份特殊,有足够资格充当火引,此时害了他,与准备发动灵魔大战没什么两样。”   十三郎微讽说道:“三岁孩童都能看懂的道理,值得圣子这般卖弄?” 第988章 超越身高的眼睛   三岁孩童?卖弄?   牙木愣愣看着十三郎,半天不能言语。   灵魔为仇万年,彼此间的怀疑与防范深入骨髓,非一日之功所能消除。四方联盟于危机中诞生,的确给双方关系带来转机,但若就此以为灵魔走上和解道路,想法未免太简单。   道院身为灵域顶尖大势力之一,拥有无可想象的实力与号召力;蛮尊身为道院九尊之一,如莫名其妙被魔修所杀,其后果可想而知。这些都不难想,十三郎的话因而很容易理解,真正令牙木疑惑甚至迷茫的是,他看不懂十三郎这是怎么了,为何区区数十年好像变了个人,如此冷漠绝情。   用冷漠绝情形容一名道院学子对魔修的态度或许不太适合,但有以往那些经历做基础,十三郎在牙木心里的地位确如手足兄弟一样,早已没有了灵魔观念。   见他如此……牙木有些失落,有些失望,有些酸楚,还很愤怒。   “这是怎么了?”   魔魂圣子希望这是一场“秀”,神情惴惴说道:“放心,这儿没有人偷听。”   十三郎嘲讽说道:“我怕被人偷听?”   牙木愤怒说道:“那你干吗这样,呃不对,那你害怕什么?”   十三郎内心轻叹,认真说道:“我害怕魔族误判形势,认为有机可趁。我害怕老祖宗雄心太过,因为此事生出一些不该有的想法,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或其睿智,但是这么大的事情,魔王宫不会让她一人说了算。此外,我害怕老祖宗心愿了结,不能再如往日那样强大,或干脆甩手颐养天年。”   抬起头眺望着远方迷蒙,橙色月光下,十三郎仿佛看到一片血海汪洋,神色幽幽。   “我害怕灵魔发生大战。”   ……   “你也会怕?你为什么会怕?本圣子没记错的话,刚才你还说我讲的事情与你无关。”   发泄般一通质问,牙木冷笑说道:“现今你可是香饽饽,灵魔都在抢。”   十三郎望着他认真说道:“我知道魔宫是故意的。”   牙木神情微僵,说道:“什么意思?”   十三郎淡淡说道:“交往一场,无论是否知情,我都当你不在局中。所以请转告老祖宗,不要拿我当成另一条火引,绝对不要。”   牙木神情微变,说道:“这算是威胁?”   十三郎摇了摇头,神情掩不住有些疲惫,目光却如钉子一样有力,声音平静而坚决。   “自从少飞告诉我老师的事,我就明白魔族一直在等着某些事情发生,但是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心里稍稍组织一番,十三郎诚恳说道:“灵域实力日益增强,灵魔双方,局势越来越倾向一边;这般情形,魔族希望灵域因内耗而被削弱。这种事情我明白,也理解老祖宗、或者其它魔族长老的立场。”   “我要做的事情,不管牵连到谁,都会一直做下去。不用说,这件事加上灵域正在发生的事,注定会有一场巨大波澜;出于多种考虑,魔族一定会在此过程中给予我帮助,为此能够不遗余力。”   “魔族希望事情被闹大,越大越好;为此你们不仅会帮我,也会暗中推波助澜,甚至施展阴手。然而站在我的角度,一来事情不能不做,再一条,无论多么不在乎别人看法,总不会想背负‘引发灵魔二次开战’这样的历史罪责。”   “传送过来的时候,我知道那名魔修、后来几人所讲的话都是故意的;由你率领学子试炼,友情一方面,故意的成分同样站主体。此外还有蛮尊与严萌,我虽然不知道老祖宗如何安排,但能猜到她老人家的打算。”   带着一丝疲态,十三郎再度说道:“请你转告她老人家,与这件事情有关的一切,要按照我的计划来。”   听了这番话,牙木沉默很长时间,又问道:“先生还没有告诉我,这算不算威胁。”   十三郎平静回答道:“能看破,就一定能找出办法破解;事实上,对我而言,凌压魔域比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容易得多,只看想不想、愿不愿去做。所以,假如魔族非要理解成威胁,那就是。”   牙木思忖片刻,说道:“能不能告诉我,你凭什么这样讲?”   十三郎回答道:“灵盛魔衰,大势如此;不计这些,如今外域战局初定,无论燕尾、咔吧还是蛮荒巨魔,我都有办法说得上话。假如有必要,我可以把魔族从四方联盟中剔除,甚至能将妖灵大陆修士引入沧浪。”   话说到一半,牙木神情已经大变,腾的跃起,惊恐大呼道:“你……你不能那么干!”   十三回答道:“我不想那么干。所以,除非老祖宗手里掌握着足以在极短时间内彻底改变大局的底牌,就应该会认同我的说法。”   魔魂颓然坐倒,喃喃自语般说道:“先生有没有想过,这样下去,魔族只会越来越危险。”   十三郎不为所动,淡淡说道:“我能这样做,就能反过来。而且我始终认为,一个种族、一个国家、一个如此庞大的域,其生存不能寄托在敌人衰弱,而是如何让自身强大。”   牙木茫然说道:“缺少真魔之气,魔族衰竭势不可免,如之奈何?”   十三郎漠然回答道:“魔族衰竭不是、至少不仅仅是因为真魔气,不然也不会诞生那么多惊艳之士。我看过那几名学子,他们比普通魔修要强一些。”   牙木酸酸说道:“学院是不错,可是你跑了……要不,做完想做的事情后,回来吧?”   十三郎毫不留情说道:“对我用这一招,你还太嫩。”   牙木目光闪乱,偶尔瞥一眼十三郎淡漠的脸,神情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赶紧移开到别处。   十三郎目光漠然,似乎根本没看他,但又似乎看透到其心里去,淡淡说道:“杀我很难。而且,岭南还有一个我。”   牙木目瞪口呆,支吾半响才终于苦笑说道:“你知道的,这不是我的想法。”   十三郎平静说道:“我知道,否则你已经死了。”   这话何其绝情?牙木气极、憋闷之极、又因为惊吓委屈之极,无奈说道:“但我肯定,如果把这些话报上去,会有很多人想杀掉你。”   十三郎说道:“我明白,反正蛮尊在你们手中,没有我,该做的事情还能做。”   牙木无辜说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十三郎说道:“你一定要把我的话解释清楚,以免他们铸成大错。”   牙木嘲讽说道:“原来你也会怕死。”   十三郎回应道:“我说过,杀我很难,而且……”   牙木愤怒叫道:“知道了知道了,岭南还有一个你对不对?你好你厉害,你什么都知道,你算无遗策天下无双……本圣子想问问,就没有你不知道的事?”   十三郎说道:“圣子别忘了,我是破天观贾鸣。”   牙木张口结舌,半响才说道:“啥意思?”   十三郎神情放松下来,朝他笑了笑,说道:“破天观,修天算之术,连天都能看透,这么点事情算什么。”   牙木嘎的一声惨叫,险些当场晕倒。   ……   “学那些和尚、道士、隐者?”   人家说,美人一笑百媚生,粉黛无颜色;十三郎不是美人,他的笑容也不会让人羞惭自愧,相反只觉得温暖宁静。牙木心里有没有宁静不知道,但他的确看上去不再像刚才那样惊恐,甚敢发出嘲讽。   “沽名钓誉,佩服呀,佩服。”   “以前我也这样想,直到不久前。”十三郎摇着头,说道。   “不久前怎么了?先生一朝明悟真道,就此超脱世外,不食人间烟火了么?”   “人间烟火不能不食,超脱也的确有一些。我现在站的比大多数人高,看事物的角度与以往不同。”   如此自恋自怜,牙木还能说什么。   “既然如此,麻烦先生指点一下只迷途羔羊,带我入道吧?”   “讲讲无妨,能不能入道,得看你的悟性。”   “我……靠……”   “早在新纪之战前,三大世外之地就已经存在;能够传承不知多少万年,依靠的绝不是什么沽名钓誉。说起来,以前的我会如此看待他们,太幼稚,而且太无知。当然,你和我比起来,差得就更多。”   无视牙木表情如何可怜无辜,十三郎说道:“我研究过世外之地的历史,发现他们的宗旨一直未变,三家齐心协力,联手保证灵域稳定。换言之,只要不发生太大变故,他们才是真正不入世的宗门,足以配得上世外两个字。”   牙木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说道:“喂喂,你不是真想和我说这些吧?要做和尚你去,本圣子没兴趣。”   十三郎不理他,继续说道:“每当灵域发生剧变,比如说双盟道院如果哪一天打起来,三大世外之地便会出手,联合起来将引发祸乱的一方镇压。历史上不乏这样的例子,有枭雄人物试图一统江山、或干些注定带来极大变动的事,结果都没什么好下场。”   稍稍缓了缓,十三郎继续说道:“除此之外,世外之地还会派出入世弟子,四方走动查找那些巨枭魔头;如遇到凡俗宗门没有察觉、或者不便于处置的时候,他们也会出手。”   听到这里,牙木哈的一声笑,戳着手指说道:“比如:你!”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不可否认,世外之地门下也有劣徒,当然会有选错的时候;像我这样的好人,他们不应该那么做。不过不要紧,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觉得,他们在这方面做的还不错。”   牙木实在没办法听下去,神情悲愤叫道:“本圣子不是那块料,别再说教了行不行?直接点,你到底想说什么?”   十三郎翻手拿出一枚玉简,交到牙木手里说道:“我想说的是,要保证事情不出大错,首先要有一个好的出发点。”   牙木有些茫然,接过玉简随口说道:“好心办坏事的例子,海了去。”   十三郎平静说道:“有好的出发点虽然未必一定会有好结果;但如果反过来,出发点是错的,结果就一定不会好。”   牙木心不在焉,神识轻扫发觉玉简被下了禁制,问道:“这是什么?和你说的有什么关系?”   十三郎回答道:“是我想让魔族做的事,还有一点建议;其中细节可以改动,方针方向不能变。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个好的出发点。”   牙木愕然说道:“你……早就准备好了?”   十三郎平静点头。   望着那张平静的面孔,牙木楞了半响,身体忽然间一阵颤抖,内心不寒而栗。   “实话告诉我,类似这样的……手段,你准备了多少?”   十三郎没有回答这句话,目光穿透牙木的身体射向远方,轻轻……轻轻叹了口气。   “说到底,还是因为拳头不够大。” 第989章 不可不拒,不能拒   橙月西垂,轻风带着晨露特有的清新气息溜过身边,让人心神为之一松。   在山里,人们总会有这样的感觉,无论遇到什么困难,经历多少煎熬,有样东西会一直陪伴着自己,永远不会背叛。   准确的讲,那是一种被世界生养的感觉,如自己的母亲,默默守护,从不抱怨,没有任何诉求。   缺少浮世繁华盛景,但也没有勾心斗角,连杀戮都不让人觉得残忍,而是直接并透着淳朴纯真的味道。山里的人们最恋家,其根源便是这种无视无察、只有心才能体会得到的感觉。   “这就是理所当然。”   晨风中,十三郎舒展双臂,脸上不知不觉露出微笑,似将满心沉重尽皆抛去,神采一时飞扬。与之相反,沉浸于惶恐的牙木圣子忧闷难消,丝毫没有感受到那句感慨中包含的深层意味,自也错过了一次大好机缘。   此时,牙木眼里十三郎有点怪,举手投足让他觉得熟悉但又异常陌生,就像一位老朋友离去,正以不可阻挡的势头越飞越高,越离越远……心里空荡荡的。   这种感觉令牙木不安,于是决定排解一下,问道:“下面有什么打算?”   十三郎并不隐瞒什么,回答道:“先去传送点,到乱妖瀑,找几个人,请教点事,之后去剑庐……给老师磕个头。”   平静的语气,声调没有丝毫起伏,表露出碾碎一切障碍的决心与冷酷。牙木听出那声“请教”中包含的血腥意味,迟疑说道:“带着他们,会不会有所不便?”   学子们打坐一宿应有恢复,正常讲,接下来两人便会分道扬镳,各办各事,各奔前程。牙木显然认为十三郎准备如自己一样充当“保姆”,因而才有此问。   十三郎解释道:“他们几个和我是偶遇,最多同路指点一下,别的没什么。”   传送阵最怕空间干扰,因此在有必要一地建造多个阵法的时候,彼此距离不能太近。比如这里,跨界阵法与通向灵魔驻点间的阵法相距足有近千里,三阵鼎足、为的就是以防万一。如在别的地方,这点距离对修士而言微不足道,大拿甚至凭神念就能达到;然而这里是妖猎森林,不光神念受到严重压制,连赶路都不适合飞行。   百年扩展,妖猎森林变大了,比以往更加凶险。假如十三郎一个人,大可放开修为飞越过去,若有妖兽不长眼找麻烦,多半等于送上一身灵材;同样的事情,换成牙木就需要有所顾忌,如今带了几名试炼学子,更应该谨慎些。退一步讲,步行千里一日可定,边教边学也不过三五天的事,运用得好,对试炼学子是一次难得体验,因而十三郎不打算抛开关、黄、周三人,准备尽尽人事。   牙木不相信十三郎的话,问道:“为何送厌灵蚁给他?”   十三郎奇怪反问道:“这有什么了?”   牙木愤愤说道:“本圣子与子出生入死那么多回,怎么没见你送给我过?”   十三郎回答道:“我不高兴,你管得着。”   牙木黯然低头,低声嘀咕两声,复又抬起头说道:“少飞他们现在应该在金山,会不会去看看?”   故地重游,想必是一件不错的事;十三郎略想了想,回答道:“看情形。事情顺不顺还不知道,现在确定不了。”   牙木说道:“知道狼堡之战吗?”   十三郎说道:“是青狼圣地吧,听说过一点。”   妖灵血战,四方联盟连战连捷,如今已占据青狼族绝大部分领地,但有几处要紧关隘始终难以彻底拔除。那些地方都是青狼族根本,经营不知多少万年;如今又聚集了火焱、罗桑、普里加上青狼本族残余精英,非着急就能解决得了。   修真世界,因为不存在被“困到死”这种概念,一仗打上百来年丝毫不稀奇。就如当初金山之围一样,魔修在死地都能坚持那么久,青狼一方立足根本,岂能轻易放弃顽抗?   牙木所讲的狼堡乃青狼一族圣地,如今聚集的修士总数多达近万人,真正称得上群英荟萃。如今他们看似注定失败,但不是完全盼头;只要能够熬过几百年,四大星域便有援军可以抵达,加上那些深深隐藏于各族内部、至今没有暴露的猎妖使,胜负犹未可知。   狼堡之战注定旷日长久,且极为艰苦;但从另一个角度讲,围住他们总比满世界追逐来得强。随着其余窝点依次被突破,纵有少数人逃脱也已成了惊弓之鸟,难以构成大患。于是灵魔双方、燕尾咔吧两族先后腾出手来,投入大量兵力将狼堡围至水泄不通,务求一举将此祸根铲平。   这样的大事,十三郎想不知道也难,但没有过多关注。   “不瞒你讲,打得很不顺。”   牙木凝重说道:“伤亡大,进展慢,狼堡内部机关重重,陷阱层出不穷;各种隐秘阵法、傀儡、妖兽精怪组成的死奴无穷无尽,还有青狼族无数年来收集的死灵之气,杀伤极大。战志方面,对方拼死抵抗,这边四方内部还有分歧……总而言之,一切都不是太好。”   十三郎淡淡说道:“共患难但不能同富贵,这是常有的事。”   牙木闻之苦笑,试探说道:“假如有合适的人协调一下,或许能好些。”   不等其讲完,十三郎轻轻摆手说道:“高看我了。就像打架一样,想打的时候劝不住,等打疼了打累了,脾气就没有开始时候那么大。再说这是利益之争,狼堡越是难打,便意味着里面值得争夺的东西越多。换成你是主事者,会因为几句话就轻易让步?”   牙木无奈说道:“人人都说四方联盟因你组建,就这么干看着?”   “因我组建,呵呵……”十三郎忽然冷笑,笑容透着几分悔意,还有掩饰不住苦涩与愤怒。   “假如没有这个联盟,老师也不会死。”   “呃……”   牙木为之一愣,转念想,心里突然打了个寒颤。   假如没有四方联盟,后面的许多事情都不会发生,大先生不会再度受伤……且不管他最终是不是中了毒,假如不受伤,谁有本事给他下毒?退一步说就算成功下了毒,什么毒能让随行丹师束手无策,剑尊无奈坐毙?   “我来这里,灵修暂时不知道,魔族心里清楚但不会说出来。与我要做的事情相比,其它一切都不算什么;想打他们就慢慢打,想争什么就拿出本事去争,我懒得管,也没有那个本事去管。”   静静阐述着自己的态度,十三郎冷漠说道:“不作死,就不会死。”   ……   “那好吧,你办事小心些,不要勉强自己。若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办,尽管开口。”   话说到这份上,牙木纵有心亦没有办法再劝,无奈说道:“不作死就不会死。你自己说的话,不要转过脸就忘掉。”   十三郎内心有些温暖,默默点头说道:“你也是,替我问候该问候的人……我不想再有人知道身份,算了吧。”   此刻,东方天际旭日渐升,远处九名学子结伴而来,彼此间似在聊着什么;除关雁秋面冷眼毒满是警惕外,周、黄二人与魔修间竟似很谈得来,不时响起笑声。看其模样,灵魔两院学子相处起来并不难,甚至可以说融洽。   许是之前受了刺激,牙木望着那一幕,莫名感慨说道:“这样多好,何苦非得闹来闹去……”   十三郎神情讥讽说道:“灵修忍了一万年,如今兜里有了几颗钢蹦,忍不住就想挥霍一下。魔族嚣张一时,如今同样忍了一万年,感觉再也忍不下去,忍不住想拆掉自己的骨头做刀枪,趁火打劫。”   牙木有些尴尬,想了想,忽说道:“别前问一下,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落单?”   十三郎有些疑惑,说道:“我该问吗?”   牙木望着他,缓缓说道:“朋友一场,该问。”   十三郎目光微闪,说道:“我若问了,你就会说?”   牙木回答道:“你不问,怎么知道我不会说?”   十三郎说道:“你可以主动告诉我。”   牙木回答道:“我不能,也不敢。”   十三郎目光微凝,说道:“既如此,问了就是害你。”   牙木坦然说道:“先生心机狡诈,手段毒辣,本圣子招架不住,不能不回答。”   十三郎嘲讽道:“骗天骗地骗不了自己。刚才你既然没有提,就不能做到道心无讳。”   牙木无言可对,目光有些沉寂。   十三郎低下头,一样保持沉默。   如此问答实在无聊,两人却都显得一本正经,甚至比刚才谈论狼堡之战更严肃。   稍后,十三郎抬起头,说道:“圣子落单,当然是因为有重要人物临时加入。”   牙木有些意外,随后明白了十三郎“让他不说”的意思,默默点头。   十三郎又说道:“能够优于圣子先行出发,留下的四十三人地位不低,职责更重要。结合当下情形,他们不是试炼者身份,最可能是朝狼堡输送兵力。”   牙木再度点头。   十三郎继续说道:“有资格成为狼堡之战的援兵、且把圣子排挤在外,那四十三名魔修理当不弱于大修士,再加三四名带队化神。如此强悍的队伍,区区七人便能令其临时驻留等待,除非他们个个都是中期化神、或者更加强大的老怪……魔族一下子抽不出这么多大拿,显然不可能。如此便意味着,新加入的七人仅仅是地位更重要,肩负着极重要、而且很特殊的使命。”   牙木眼里流露出赞叹,又一次默认。   “七个人,每一个都不可或缺,且没有随便增加人头另组一队,证明他们的时间很紧,同时还需要借助支援队伍掩护身份……”   十三郎沉吟片刻,望着牙木的眼睛缓缓说道:“我若猜出那项使命,你就是叛族!” 第990章 每临大事需静气   “叛族,好大的帽子呵……”   牙木用力搓搓手,说道:“本圣子,我是不是应该表现得英勇些?”   十三郎沉默看着他。   “被看穿了,咳咳。”   牙木讪讪笑着,抬起手胡乱抹把脸,说道:“首先我什么都没说,这些全是你自己瞎猜。其次你刚才讲全是无用的废话,未必能猜中最关键的那部分。最后,本圣子自己都是瞎猜,根本不晓得具体。有此三条,本圣子最多无心之失,对不对?”   十三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说道:“讲出这些话,距离叛族再近一步。”   牙木愕然说道:“为什么?”   十三郎说道:“瞎猜但觉得与我有关,不晓得具体说明有方向,未必能猜中说明有可能猜中,这些都是你泄露出来的线索。”   牙木心里盘算一番,神情愤怒说道:“我刚才全是胡说八道,你想根据这些乱猜,猜中也是瞎蒙!”   十三郎默默叹了口气,诚恳说道:“真有那么严重?”   牙木不再叫嚣,苦笑几声回答道:“我希望自己猜的是错的,所以才想让你判断一下。其实,如果被我猜中的话,这件事对魔族是好事情,但有了你刚才那些话,我害怕好事会变成坏事,所以才……”   说到这里,牙木突变得愤怒起来,骂道:“都是你,闲着无聊扯一堆狗屁道理,害得本圣子提心吊胆。至于叛不叛族,本圣子不觉得自己应该承担这样的罪名,你才是……丫叛了无数次,叛了灵又叛了魔,叛了道院又叛学院,叛了七百多痴情女子……本圣子为何就不能学一学。”   魔魂圣子的变化过于突然,连十三郎也被轰得头晕脑胀,神情更是莫名其妙。牙木乐于看到其这种表情,洋洋得意说道:“证据确凿,当年乱舞平定后,有七百三十六名大好女子誓言孤老,根结便在于院长大人。”   “好了好了,说正经事。”   受不了牙木“卖弄风骚”,十三郎喝止后说道:“狼堡之战,波折虽难免,结果早已注定。四方联盟不会蠢到再给青狼机会,迟早都能磨合完美。如此一来,灵魔双方此时考虑都已不再是平定青狼,而是战后秩序如何划分。”   牙木收敛戏虐神情,接着十三郎的话说道:“又是一番勾心斗角,适合你这样的人大展身手。”   十三郎默认了这句话,说道:“此前我刚刚得知,仙灵殿两大准圣子匆忙进入外域,想必就与此事有关。当初结盟因夜莲而成,与燕尾、咔吧两族打交道方便得多,加上那位飞殿下,灵域一方可谓诚意十足,用意不言自明。”   牙木讥讽说道:“你这是叛族。”   十三郎对此充耳不闻,说道:“魔族不可能完全察觉不到灵修动向,进而不能不考虑反制;所以,那七名临时加入的魔修一定是使者。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准备了什么筹码,方能有把握打动两族亲魔,而不是与灵修交好。”   牙木唯有叹息,内心腹诽这货大概真的修炼了天算之法,可也太快了点。   十三郎想了想,问道:“来者七人中,有刚刚从血域返回的修士,对不对?”   “为什么?”   “因为,你在见到我的时候,表现不够吃惊。”   十三郎默默寻思着什么,说道:“之前我没有留意,如今想起来,在提及岭南的那个我的时候,你也不觉得意外,明显早就知道。这么算起来,你和陆昭见过面。”   牙木嗫嚅说道:“那倒没有,但也差不多……既然知道了,那你说……”   “不用说了。”   十三郎神情有些疲惫,挥挥手微讽说道:“难怪会如此迫不及待,原来是拿到魔族真典,有了彻底改变局势的底牌与底气。”   心中猜想得到证实,牙木默默低头,如蚊子般哼哼着说道:“或许还有别的……”   十三郎听到了这句话,微微皱眉有些不解,心里想假如涅祖亲自出马,魔族何须这般遮遮掩掩,干脆发一道诏令让灵域投降来得干脆。   思忖中,九名学子已到近前,灵魔两批分别朝牙木与十三郎施礼,请示接下来的行程安排。魔修那边不用说,关、黄、周等三人需要额外问一下世外高人,是否打算与他们同行。   “一起走,路上有个照应。”   十三郎随口应着,不忘照顾几名学子颜面;牙木不便再说什么,遂将担忧按回肚子里,率六名魔修与几人作别,取向自己的那一方。   说来甚是奇妙,灵魔别前,通常情形都会冷言寒目,彼此巴不得早点脱离对方视线;但在这个队伍里,气氛竟显得融洽而热烈。   六名魔修从黄、周两人嘴里获知不少道院典故,心生诸多向往;三名灵修听魔修以见证者的身份讲述当年乱舞之变,亦不禁为之眉飞色舞,感慨萧师兄神采。可惜时间太多短暂,双方都未过瘾便要分道扬镳,彼此不禁唏嘘感慨,颇有依依惜别的味道。   “周大眼,别忘了你我的约定,看谁先成就元婴。”   一名魔修走出远远,仍不忘回头向新朋友“挑衅”,脸上却带着笑。这边周星星不甘示弱,更不能容许学院压倒道院,振臂高呼道。   “成就元婴算什么,干脆咱们比比谁能先一步成道,飞升上界如何。”   魔修一愣,随即放声大笑,极开怀但不像初来时那样讥讽轻蔑,眉间透着轻松与真诚。   “好好好,就比谁能先一步飞升,哈哈!”   周围的人均为之失笑,就连关雁秋都为之冰颜解冻,笑骂一句“周师弟不可狂悖”,再赞一声“周师弟机敏”,之后回头面对十三郎。   “前辈,咱们是不是也出发……前辈怎么了?前辈?”   “呃……好,马上出发,马上出发。”   十三郎随口应着,极力让脸色不那么难看,仍压制不住眼中凌厉,胸中如翻江倒海一般。   “飞升通道,原来是飞升通道打开……不,是有望打开!”   ……   三日后,斜谷入口不远。   斜谷是个配得上草语花香形容的山谷,谷似长河宽阔,内里草地如厚厚的毯子,绵延近百里。因其宽度足够,人在谷内,胸中丝毫没有如寻常峡谷那种紧窄拥堵的感觉;仰面高望,天空仿佛变成夜晚才能见到的银河,玄奥中透着妖灵大陆少见的轻灵。   鸟鸣声声不乱耳,蛇蟒穿行草不惊,斜谷中的气息宁静而祥和,乍一看宛如世外桃源。两侧山势连绵无尽,若一直走下去,下游会慢慢变成湿地,溪流最终变成一条由宽到细、再由细至宽的河流,直达泗水河。   泗水河其实就是海,其宽甚至还超过普通大海,因而斜谷本质上可看成泗水支流,仿佛流淌在大地上血管;其最上游便是这条血管的起源,也是灵修安置传送阵的所在。   传送阵,首要考虑是空间稳定,其次才是不受攻击。传送本身撕裂空间、同时又最害怕空间因意外被撕裂,为了满足这个条件,传送阵位置需要精心选择,可以是山顶也可以是谷底,可以是水中也可在火海,甚至可以安置在千尺地下。   首先找到最合适的位置,其后再考虑此处是否安全,方不方便守卫,这就是传送之地的选址原则。   由此地赶往乱妖瀑,直线行走、且从不停顿也需数月方能抵达,传送则瞬息可至,战时意义之重大无从估量。然而妖猎森林内本身就不太平,加上临近青狼战场,可想而知灵魔双方在选择传送地点时费了多少心思。   这项工作从金山之战后开始着手,待到斜谷被发现并确定下来,时间已过去整整二十年。   选择斜谷是因为它满足条件。第一条不用说,这里的空间如谷内气息一样宁静,没有什么可以挑剔。至于第二条……   “是因为这种名叫二叶草的草。”   周星星手里捏着一颗只有两片细叶的小草,脸上闪着炫耀的光辉说道:“就是这种草,有灵之物均不敢靠近,足以保证斜谷不被攻击。”   黄渠性格较为严谨,在一旁补充道:“人为除外。”   周、黄二人修为一般,能够从八分院脱颖而出、被选中前来外域试炼,自身各有特长。除饲养灵虫这项共同的爱好外,黄渠是一名颇有天赋的阵法师,周星星则是一个颇为冷门专修:药草师。   药草师,顾名思义专精于草木类材料,其最终目的多为炼丹,但不是全部。划分类别的话,它可以算作丹师的一个分支,不够全面,当然也更专业。周星星之所以做此选择,与其资质、性格与所受到的教导有关;其天赋出众但又不够出众,性格不够强悍、或者说缺少雄心壮志;修行的时候,无论在宗门还是在道院,老师的建议都是不要贪多,尽力发挥潜质便好。   如此便造就了今日的周大眼,对药草的爱好与了解,有着连寻常丹师都无法比拟的深度。   关雁秋目光四望,发觉二人所讲的小草随处可见,神情疑惑说道:“这么多?”   本以为二叶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结果如大白菜一样满手抓,关雁秋多少有些失望。   周星星连忙提醒道:“可不要因此小看它,正因为多,才令妖兽不敢靠近,连鬼物都惧之三分。这种草有个别名,还有个专门形容的句子,听起来可怕得多。”   “是什么?”十三郎随口问了句。   “子母连胎,神仙不活。”   周星星指着其中的一片叶子,认真回答道:“它叫冥王愁,冥王也要发愁。” 第991章 二叶连胎,天下奇毒   冥王,阎罗大帝,冥君……   因对未知的强大存在过于敬畏,人们会凭想象给其冠以多种多样凶焰滔滔的名号;沧浪星没有谁真正进入过冥界,有的是空间可以发挥。   进而思之,二叶草能与这种名号联系起来,其霸道毋庸置疑。   小小一颗柔嫩青草,手指碾碾便能揉烂,霸道在何处?   “看这里,不细看很难瞧得出。”   一茎两叶,二叶草形似一个“丫”字;周星星指着右边叶子与茎干相连处,兴奋说道:“就是这儿,这颗嫩芽。”   包括十三郎在内,几双眼睛聚精会神盯着那颗被形容为嫩芽的东西,神情茫然。   小小一颗颜色略深的点,假如不是周星星如此郑重其事指出来,没有人认为那是一条孕育等待释放的生命,说它是颗“人脸上的痣”更适合。   “不要小看它喔!这东西,用得好就是绝品仙药,用不好就是天下奇毒,冥王愁!”   严格讲这句话本身就有问题。无论绝品仙药还是天下奇毒,都需要将其运用到极致、也就是“用得好”才可以。眼眯成一条缝,周星星啧啧连声但透着几分失望,说道:“可惜它没有发芽,不然的话,那只蚂蚁或许就有救了。”   十三郎神情微动,说道:“详细讲讲。”   周星星连连点头,说道:“子母连胎,意思为这种药草有子嗣概念,如人、猪、狗等生灵一样,孕育很久才能诞生后代。瞧这两颗叶子,它们好比父母,嫩芽就是孩子,与母体连在一起,永远不会脱落。”   一路得到十三郎指点相助,三名学子对妖猎森林之凶险有了充分了解,可谓大有收获。周大眼本性淳朴,受人恩惠憋着劲儿想要回报,此时发觉贾前辈不懂二叶草、且流露出感兴趣的模样,顿为之振奋莫名。   示意大家跟着自己的目光,周星星说道:“二叶草能生娃,但它永远只有两片叶子,原因便在于这种嫩芽。从诞生那天开始,它不停掠夺母体养分,生长一分,母体便随之枯萎一分;直到母叶死亡,新叶生成,仍维持二叶形状。”   十三郎说道:“老死幼生,有许多植物存在类似情形,看起来很寻常。”   周星星摇头说道:“那些我知道,二叶草与它们完全不同。其母叶不是因为衰老枯萎自然死亡,而是被子嗣活生生掠夺根基,包括自身养分精华通通被吸收而死。”   声音不知不觉有些冷,周星星谨慎说道:“如按照我们人族的说法,这就是克!子出生即克母,克到死!”   听他这么说,十三郎目光微凝。   周星星说道:“生灵冥冥中有灵,二叶草亦不例外。母叶正当壮年不甘心枯萎,会本能地限制嫩芽,不允许其生长。如非二叶草成形必定伴有嫩芽出现,相信母叶绝不会主动孕育子嗣,以免给自己带来祸根。”   周星星感慨说道:“事实上,绝大多数二叶草的嫩芽终生都不能开放,原因便在于此。”   听到这里,关、黄二人面面相觑,彼此都能看出对方眼中的寒意。有此感触,两人脸上轻松的表情不见了踪影,连带望着二叶草的目光也有变化,宛如面对远古恶魔。   十三郎默默说道:“子克母,母扼子,的确够毒。”   周星星附和说道:“比较心性本质,说二叶草乃天下第一奇毒,亦能当之无愧。”   关雁秋忽然说道:“它好像变大了。”   周星星一愣,说道:“什么变大……真的在变大!”   说话间,两片绿叶在风中轻轻摆动,好似在与周星星的话相呼应;视线中,那颗嫩芽仿佛变大了些,正以坚决姿态朝周围蔓延。   “看到没有?看到没有!”   周星星几乎要跳起来,神情激动又显得异常紧张,还带着无法形容的期待大叫道:“脱离大地母体变弱,嫩芽随之感受到危机不再蛰伏,拼死也要一搏。这种情形,即便在二叶草中也不常见,称得上是奇迹!”   大呼小叫的声音,听在耳中如怨灵嘶吼,带来鬼气森森的感觉;此时此刻,周围原本随时能听到的鸟鸣虫吟彻底消失,安静犹如幽冥死域。   视线所集,嫩芽以雨后春笋冒出了尖,那片孕育它的叶子变黄变软,原本如剑一样峭立的身姿很快佝偻,仿佛被烈日暴晒十天,蔫蔫提不起精神。再往后,随着嫩芽逐渐茁壮,枯黄母叶慢慢变得透明,内部如有流动的感觉。   “用神识,但要小心些,不要被它吞掉!”   周星星慌忙移开手指,遥遥说道:“注意了,这个时候的它很弱小,但也是其一生中最毒的时候。不过不用怕,只要不与之接触就没事……快看快看,母体并不愿被嫩芽吸收,它在挣扎,在反抗,看到没有?”   不用提醒,众人放开神识便能够发觉,母叶中液汁流动常有反复,叶片如抽筋一样来回弹动。与此同时,神识与嫩芽接触分明感受到一股吸扯的力量,仿佛有张嘴隐藏其内,疯狂吞噬与之接触的一切。   但正如周星星所讲的那样,此时二叶草嫩芽还太弱,几人中最差的一个也比它强大千万倍,小心控制即可无碍。   “真的噬母……”   望着那颗渐渐老去,不,是渐渐变成灰烬般飘散的母叶,再看看那颗生长到如绿豆般大小的新芽,黄渠似能听到它正以疯狂的姿态咆哮呐喊,面色不知不觉变得惨白。   “它会不会长到……”   “不能。”   周星星断然说道:“首先嫩芽本身就没有准备好,其次母体抗争会消耗其力量,还有这颗二叶草已离开土壤,无论如何都不能可能完成生长。”   关雁秋询问道:“不成,将会如何?”   周星星回答道:“会死。母子都会死,最终化成气息释放到周围。因这种气息太残暴、太无情而且太毒辣,我们很难感受得到,却瞒不过那些天生具有敏锐直觉的妖兽鬼灵,所以不敢靠近。”   母叶老去慢慢消散,嫩芽还仅仅具备雏形,如此意味着噬母将至尾声。下一刻,随着母叶彻底死亡,二叶草变成了独叶。叶片与茎干相接处,嫩芽明显无法继续生长,开始掉头扑往另一个方向。   “它想克父!”黄渠惊呼起来。   周星星摇头说道:“没用的。克母之后便会克父,但不可能成功。”   “仔细看,父叶上面有七条横纹,正常情形,嫩芽在成功吞噬母叶后都会尝试朝父叶进攻,一般而言,母子交换一次可消除一道横纹,七世交替方有机会将父叶完全吞噬,也就是克死。”   周星星神情寥寥,缓缓说道:“母子相残,夫妻亦不能共处但又不能不共处,之后便是父子变成夫妻,再进行下一次轮回。天下纲常,再没有那种东西比二叶草更乱,所以它才最毒。”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忍不住瞥了周星星一眼,心里想为颗草便能联想到这么多,痴迷的孩子果然有前途。   关雁秋仔细看了看,点头说道:“七纹完好,这颗二叶草第一次发芽,而且是因为外力。”   指着父叶上的横纹,周星星惋惜说道:“是啊!可惜它先天不足,注定夭折。”   关雁秋冷漠说道:“如此毒物,死就死了,有什么好可惜。”   周星星执拗起来,争辩道:“自然中没有一件东西多余,毒物也有大用。”   这句话内涵何其丰富?十三郎心里赞一声,阻止关雁秋喝叱师弟,说道:“它要死了。”   果不其然,这颗仓促生成的嫩芽太过弱小,吞噬父叶的势头完全不能与之前相比,很快萎靡下来。   “有用没用,还是死了好。”   黄渠松了一口气,抬手抹一把额头上的汗,好奇问道:“假如父母都被它克死,岂非只剩下一叶,还能叫二叶草?”   周星星回答道:“当然,因为这是它的繁衍方式。吞噬掉父母双叶,嫩芽就不再是嫩芽,而是成为无数颗种子,随风飘散遍地开花,重新生长成新的个体。”   黄渠恍然说道:“难怪。刚才我还在想,这样下去它怎么能繁衍,早该灭绝了才对。”   周星星洒然道:“二叶草生命顽强,存活长久,又没有什么东西敢以之为食;一颗种子便是一颗草,哪有那么容易灭绝。”   神情忽然转正,周星星稍显稚嫩的面孔满是警惕的表情,凝重说道:“需要注意,刚刚吞噬父叶即将变成种子的那一刻,它的力量已经不算弱,尤其掠夺本性彻底成就,人、甚至修士一旦沾染,神仙出手也难挽回。”   黄渠不以为然,说道:“人又不是草,没爹没妈……咳咳,我的意思是爹娘都是分开的,它能吸得了谁?”   “吸自己。”   周星星冷笑起来,稍显稚嫩的面孔看着竟有几分狰狞,缓缓说道:“毒物失去控制,会如寄生虫一样吸食宿主血肉、精元,乃至生机寿命,至死方休。”   “啊……”   黄渠失声惊呼,关雁秋为之变了脸色,旁边十三郎眉梢斜挂,目光隐透寒芒。   “吸自己……结果会怎样?” 第992章 捉住曾被斩断的线   “结果当然会死。”   周星星愕然回答道:“至死方休其实错了,至死不休才准确,它……”   十三郎摆手说道:“是我的话有问题。我的意思是,其毒性强到什么程度,比如,是否与人的修为高低是否一点关系都没有?表现出来的症状如何?”   周星星恍然说道:“这就要看情形了,现在让我讲,很难说得清楚。”   十三郎微微皱眉。   周星星以为其不喜,忙说道:“与修为肯定有关系,具体却不太好说。晚辈的意思是,冥王愁终究只是形容,是人类自己添加上去的修饰语……世界上绝没有一种能够完全不受控制的食物,否则,世界注定要因其而毁灭。”   这话何其深奥!何其强悍!何其富有哲理?关、黄二人惊讶地望着周星星,觉得他似乎变得高大起来,连样子都威严许多。   专注,认真,执着,不迷信,这些都是很强大的品质,足以将懦夫变成骄傲的猛士。周星星不是懦夫,不缺少因这些品质而藐视一切的勇气,只可惜时间太短暂。   “至于表现出来的症状……”   仅仅过了一瞬,周大眼辛苦积聚起来的气势如那颗母叶一样萎顿下来,弱弱说道:“不瞒前辈,我知道的这些,多数因缺少实物未经过验证,还有一部分是推断,所以……”   啊……不提十三郎,关、黄二人大失所望,心里多少有种“被忽悠”的感觉;黄渠忍不住要嘲讽,未开口便被十三郎喝止。   “讲不清楚才正常。”   十三郎说道:“你又不是外域修士,进入道院的时间有限,加上修行才是主业,哪能天天研究这个。”   提及学业,周星星神情扭捏,嗫嚅说道:“晚辈入院修行不算短了,已经过了一次入考周期;是我资质不好,又不够用功……”   “没有的事,我对道院有些了解,你的情形不差。”   这般宽慰着,十三郎神情转正,严肃说道:“但有一点,既然缺少实物,你是如何得出那些推断?而你刚才所讲的那些事情极其详细,分明是经过研究整理、且相当系统才有可能得出的结论。”   说完这段话,十三郎看着周星星的眼睛,极不愿相信、又极认真并有期待的表情问道:“难道说,这些都是你的推断?”   周星星面色红胀,一字字艰难回答道:“当,然,不,是。”   ……   没有人能体会到此时周星星承受的压力有多大,十三郎的目光看似温和,给他的感觉却如山般沉重,比刀锋更凌厉,心房仿佛被绳索打了结,说错一个字便会收紧,活活被勒死。   好在这种感觉也只持续了一瞬,听到那个本以为会带来大祸的回答,“世外高人”反倒松了一口气,压力顷刻间消失。   “不是就好。”   十三郎弹指射出一道红芒,以久为动用过的红尘意帮助周星星平稳心绪,安慰道:“从头说,仔细说,慢慢说。”   红芒如体,周星星如被灵泉灌溉过的小草一样“活”了过来,想吁口气放松,随即又被那三个“说”字生生压回去。   “累死我了……”   关、黄二人面面相觑,丝毫没有察觉到发生了何事,只是感觉有点怪。休说他们,连周星星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甚至挠了挠头。   “提到二叶草,我是寻找在寻常能够激发灵虫潜力的时候发现的它,开始也不知道出自外域。后来有了一点研究,道院储备的二叶草却用没了,于是慢慢追索源头,方知道它不是沧浪土产。”   抹一把额头并不存在的汗,周星星笑言道:“其实,第八分院的那点存货是从紫云运过来,据说还是……还是蛮尊前辈亲为。”   提到蛮尊,三名学子神情有些黯然,旁边十三郎轻轻挑眉,说道:“讲下去。”   周星星应着,一面说道:“知道了二叶草的效果,我心里痒痒、很想继续研究。于是通过老师打探,从紫云岛再调些来试验;后来慢慢得知,原来紫云丹楼早就进行过类似的工作,可惜最终的结论不怎么好,中途被放弃。”   迎着十三郎的目光,周星星说道:“具体过程,紫云方面没有详细解释,只是言道这种药草毒性太霸道难以控制,不建议寻常药师钻研,以免耽搁时光。”   这很正常。道院经常给误入歧途的学子做指引,以免其因为一时偏爱走上歪路,徒耗时光。   十三郎点点头,说道:“后来?”   “后来,后来我还是不甘心啊!”   周星星自嘲说道:“不知道求了多少次,老师被我烦得不行,亲自到紫云跑了一趟,呵呵,其实是顺便。总之老师去了一次,将紫云那边收集的、从外域得来的二叶草记载、丹楼莫师亲自书写的结论,与残余药草一同带了来,一同扔给了我。”   “这孩子,够执拗。”旁边三人均这样想。   “在那基础上,我又做了一些测试,可惜……药草还是不够,很快用得精光。”   神情带着惋惜,周星星说道:“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有亲自去外域的机会,务必要采集一些,看看能否找到答案。”   十三郎点点头,说道:“讲讲你的进展,为何这般肯定?”   周星星回答道:“二叶草即是毒也是灵药,用好了完全可以治伤,其根源在于这种掠夺本性。我曾经试过,在与血脉融合后,它能最大限度激发生灵潜力,可令伤势复原。”   这话有道理,也可以说没道理,关键在于有没有路可以走,需要多大成本,效果又能如何。   关雁秋思忖说道:“就是因为这,你想用喂养飞蚁?”   周星星惋惜说道:“直接食用肯定不合适,需要加些手段,添加材料提炼药性才好。”   关雁秋疑惑说道:“飞蚁不是受伤,而是……”   周星星接过话头,说道:“我明白。飞蚁不知为何生机自动消散,仿佛寿元时刻在缩短;正因为如此,若能将二叶草的掠夺本性附加到它身上,或许就可以阻止。”   关雁秋沉吟说道:“以毒攻毒,听着有些道理。”   黄渠不以为然,说道:“我怎么觉得,二叶草的药性与飞蚁表现出来的一样呢?别救治不成反会加重,白忙一场。”   周星星断然反驳道:“你们都弄错了。飞蚁是向外,二叶草是朝内,怎么会一样?诚然,正常状况下、比如人、妖兽甚至鬼灵中了这种毒,最终表现出来都是生机消散精元耗尽,但那只是表象,内里其实是因为被毒素影响,掠夺自我生机寿元所致。”   “可惜二叶草虽多,开始生芽并且成长起来的却很少,至于那种交替多回甚至达到七轮的个体……万中无一。”   稍顿,周星星说道:“以前不方便,现在条件有了。若不然,咱们可以随便抓一只妖兽试试,中了这种毒,最后会变成一截毒骨甚至一块小石头,完全看不出其原来形状。”   “这有什么好试的,飞蚁没几只,咱们赶时间……”   “要试的,一定要试。”   十三郎突然加入,脸上神情不容置疑,声音如钉子刺入脑海,令人耳鼓生疼。   “慢慢试。不试出结果,哪里都不要去。”   ……   “真的要试?”   听出十三郎话语中包含的坚决,周星星明显误会了其用意,反有些犹豫。   “师兄讲的有道理。首先自然开芽的二叶草难寻,飞蚁数量也不够,晚辈其实没有太多把握,再说这件事恐非一时片刻就能……”   “这些都不用考虑。”   十三郎抬起目光,顺着斜谷之口看进去,神识轰然散开如网,一路横扫。   “飞蚁不用担心,不够的话可以用别的妖兽替代;寻找二叶草的事情也有我来做,就从这里开始,一颗都不会漏。时间方面,你就当帮我做这件事,耽误多少修行,我保证以别的方式替你补上。”   “这样……”   周星星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楞了一下才说道:“晚辈修行本就不快,倒是不在乎,师兄师姐他们……”   “我没事,多少能帮点忙。”黄渠赶紧表态。   “晚辈在哪里都可以修行,只不过……”   关雁秋犹豫说道:“试炼为道院安排,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机会。若不能来也就罢了,到了外域却不去报到,怕是有不妥。”   黄渠一旁点头,补充道:“据晚辈所知道的情况,灵修一旦抵达传送点位置,会被强令送走不准滞留;前辈若真有这种打算,怕还要躲着他们。这样……会不会有不便?”   十三郎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说道:“我会和他们解释。”   三人面面相觑,心里想规矩可不是谁都能改,前辈未免把世外之地的面子想得太高。   十三郎不理他们怎么想,沉吟说道:“此处距离那方已经不远,我先去……糟了!”   三人尚未从失神中清醒,听到这声惊呼均有些茫然,抬头看去,遂发觉十三郎仿佛换了一个人,面色苍白,眼里爆射凶焰如火,杀机毕露。   相处虽不算久,周星星已习惯了高人温和如风、同时不动如山的泰然模样;此刻十三郎凶威全开,滔天煞气虽不是对他们而发,但就是波及,哪里是几个结丹小修士所能承受,纷纷两股颤颤,几欲跌倒。   “前辈,怎……怎么了?”   “跟上,小心些!”   声起声落,人影已在千米之外,根本不等三人反应过来,十三郎如流星消失在斜谷内。身后三人目瞪口呆,许久才从茫然中惊醒,慌忙紧追而入。   一个时辰后,关、黄、周三人赶到百多里外,于灵修传送阵所在找到十三郎,也看到了……   那一片废墟! 第993章 惊变留痕   碎石,残柱,荒草。   破窟,乱坑,焦痕。   所谓废墟,完整的被打碎,精美的变残破,鲜艳抹上污渍,存活被杀灭。四望,眼中满满皆是破败;倾听,耳中唯余呜咽低吟。空气中充斥着腐烂的气息,断壁残垣间,孤单身影默默矗立,似想从时光中捞回那场曾经发生的暴袭。   斜谷少见妖兽出没,战场上的残痕得以保存完整,望着那片犹有灵力波动的碎石乱柱,三名学子通体冰凉。   这座传送阵,守护虽不像跨界阵法那样严密强大,但也驻有包括一名化神修士在内的诸多强者;这里距离跨甲传送阵仅千里,竟在完全没有人察觉的情形下被轰成碎片……   谁干的?意味着什么?   凶手暂不可究,首先考虑后果。灵修与此地连接被掐断,意味着乱妖瀑与狼堡之间的距离骤然被拉远,且需完整穿越妖猎森林,增加无尽凶险。若无当年四方齐聚金山的绝对实力,修士便只能从地面跋涉千万里,几人能够安全抵达?   狼堡战局僵持,四方联盟的优势在于拥有无尽后援,如今这条线被暂时掐断,谁知道战争会变成什么样子?   妖灵大陆决战于一役,狼堡集中的灵族精锐多达数千,如把外围负责清剿、搜索、驻守等人全部统计起来,总数怕不下万人。假如这批灵修遭遇不测……没有人能够预料其后果。   三名学子均非能够通览全局的帅才,但毕竟活了这么多年,基本眼光还是有的。心思神动,神动心惊,三人失魂落魄不知如何自处,最终都把目光投向十三郎,盼他能说句话。   不用安慰,不用鼓舞,只要说句话、只要打破那种死寂坚冰就好。此时此刻,几人觉得空气都好像变得粘稠,四面八方、内外交迫、挤压着难以呼吸,亦不知接下去该如何。   “前……前……前辈,咱们……咱们该……”   “仔细搜索十里,有发现不要动,等我回来。”   大事当前,十三郎没心情考虑三人感受如何,断然下达指令。身形展开,十三郎瞬间消失在视线外;身后三名学子目送其背影远去、消失,彼此相互看着,目光茫然。   周星星说道:“师姐,前辈他这是……”   黄渠说道:“应该是去示警吧。”   关雁秋压住心中不安,说道:“前辈的方向,不像是返回。”   黄渠闻之大惊,说道:“跨界传送若被掐断……”   关雁秋摇头,说道:“三日前还正常,我们来时没碰到任何人,不可能出事。”   周星星此时也有恢复,忙说道:“前辈好像是朝魔族的方向去,会不会是……”   关、黄二人同时一愣,转念再一想,神情再度大惊。   灵魔两族,与跨界传送阵之前如三角并立,当初未尝没有互相支援的意图存在;如今,灵修传送被摧毁,且连一个送信的人都逃不出去?从这个角度讲,十三郎此时最担心的不是跨界传送是否安全,而是魔族那边有没有发生变故。   一念及此,黄渠脑海浮现出一个最可怕的推断,失声惊呼。   “难道是魔族……”   “不许瞎猜!”   关雁秋厉声喝止,缓缓说道:“好好做事,等前辈回来做主。”   等前辈做主。听着铿锵有力,实则毫无用处,甚至连一点安慰的效果都起不到。对三名学子而言,贾前辈是强大到不可触碰的存在,但是,假如事情真如猜测的那样,一名元婴修士能做得了什么?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   “做事,做事……做什么?”   周、黄二人心乱如麻,带着哭腔反问道:“咱们能搜到什么?敌人吗?”   这话不好笑,只让人感到绝望。   关雁秋到底沉稳得多,解释道:“敌人肯定走了,不然前辈不会放心离开。妖猎森林遮蔽神识的东西太多,前辈是让我们搜索战场,看有没有什么线索留下。”   这是实话。妖猎森林之所以麻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对神识的限制太强;否则的话,以修士动辄横扫数百里范围的勘察能力,安全提高何止一倍。纵以十三郎如今修为,神识全开也不过三四百里,且有不少盲点。   神识若真能替代一切,修士还要眼睛做什么?事实上,许多修士会刻意修炼加强目力的神通功法,以备不时之需。   满目残痕,周星星茫然说道:“收集线索……什么是线索?”   世家弟子,这样那样的优势不计,缺点通常比较一致;周星星身上没有世家子的骄横与狂妄,但其同样缺少历练,尤其这种无依无靠生死全在自己的历练。放眼四顾,周围全是废墟残垣,满目都是陌生,原本鸟语花香的斜谷顿时变得可怖起来,谈何有的放矢。   黄渠比周星星好不了多少,区别在于他还能主动思索,沉默片刻后说道:“要不,先看有没有尸体吧?”   关雁秋明显比两人沉稳,赞许说道:“尸体估计被清理掉了,但也不能放过。重点是遗物的法力波动,总之我们从……这边一路搜索过去。”   指着与十三郎离开相反的方向,关雁秋吩咐道:“有不寻常的地方,比如遗物、法器、打斗痕迹等,做好标记,等候前辈来处理。”   “就按师姐说的办。”   黄、周二人本就没什么主张,自也谈不上什么异议;关雁秋叮嘱几声注意安全,三人各施手段警惕周围,以关雁秋为箭头组成突击阵型,顺着斜谷一路往下,小心翼翼、细致搜索周围。   阵型什么的不过做做样子,三人心里都明白,假如破阵凶手仍然存在,贾前辈或许能挣扎两下,自己三人根本连出手的资格都没有,束手就擒是最好的结果。   近乎逐尺逐寸的搜索下,还真的找到一些未曾消除干净的痕迹,比如某片草丛内发现铠甲残片,某团荆棘内找到碾压的印子,还有法器残片、未因神通化灰的碎骨等等。每当发现这些,三人便将位置记下继续前行,不敢错上分毫。   不专业有不专业的好处,起码做事会认真,不折不扣,轻易不出纰漏。   搜索并未持续多长时间,仅半个时辰后,三人走了尚不足三里,十三郎已如风一样回转,但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便在三人目光注视下径直向前,呼啸着再度消失。   “前辈,哎……怎么又走了?”周星星只来得及叫一声,满眼都是迷茫。   “这个……太快了吧?”黄渠一头雾水。心里想此处距离魔修传送阵差不多两千里,半个时辰打个来回?   “会不会,前辈不管我们了?”周星星的声音惊恐且有委屈,仿佛被大人抛弃的孩子一样无辜。   “不要胡说,继续做事。”   关雁秋冷冷喝止,望着十三郎消失的方向,目光流露出思索。   周、黄无奈唯有遵照,三人再度搜索前行,继续提心吊胆做苦功。奇妙的是,随着这种过程持续,三人心绪渐渐安定下来,发现的线索也呈增多趋势,直到一个时辰后……   “这是道院服饰!”   周星星忽然惊叫起来,手忙脚乱从焦土中捞出一片衣角,招呼道:“第九分院!”   “这里也有!”黄渠不知从哪里抓出一枚令牌,叫道:“十三分院。”   “叫你们不要动……”关雁秋远远轻喝,随即眉头大皱,走过来说道:“确定?”   “服饰上制符,只有第九分院这样做,错不了。”   周星星觉得自己犯了错,局促不安说道:“要不,我再放回去?”   “不用了。”   十三郎的声音远远传来,声落已至眼前,接过衣角说道:“做得好。”   好吗?好在何处?周星星茫然但觉得内心大定,忙问道:“前辈,这是不是……”   十三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说道:“没错了,是夜莲他们。”   “夜仙子……”   默念一声,黄渠全身力量仿佛被抽空,再没了争论十三郎无礼的念头;关、周二人表情与之类似,面如死灰。   这些踪迹标志着,袭击并非发生在近期,而是三月前夜莲那支队伍抵达的时候。如此便意味着另外一件事,以夜莲与齐飞为首的道院队伍,很可能与这座传送阵一样,全军覆灭!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支试炼队伍或许不够强,但其领头的人极不简单。夜莲不必说,齐飞为仙灵殿准圣子,化神中亦能算强者;他们加上守护阵法的修士一起,连受袭的消息都送不出?   难道说狼堡已经打败,青狼一族开始反攻了吗?三名学子心里盘算着,神情越发惶恐绝望。   “攻击的人未必是同一批,且不一定是同时。”   看出三人心中所想,十三郎淡淡说道:“此外,假如夜莲他们全部死光,战斗应该更激烈。”   “那就好,那就好,可是……”   化神修士打起来究竟怎么样,战场究竟会留下什么,三名学子心中难有概念。好在十三郎的话还有另一重意思,夜仙子与齐飞可能未死。   万世之花美名传遍灵魔,如今已成为某种象征,虽明知道结果凶多吉少,三学子仍选择相信十三郎的话,哪怕有些盲目。   “现在怎么办?”关雁秋问道。   “现在……先等着。”十三郎回答道。   “不送消息回去?等什么?”周星星茫然问道。   “等消息。”十三郎心有所断,一字字说道。   “消息不用我们送,会有人主动送来。” 第994章 责问与反诘   等消息?有人送消息?   关、黄、周不知十三郎信心何来,心中忐忑自不必说;作为三人之前的头领,关雁秋因此多少有些怀疑。   怀疑十三郎故作神秘,甚至怀疑他别有居心。   怀疑可以有,但不能当面质疑,关雁秋明白,这个时候质疑十三郎丝毫不能善局面,明智地选择沉默。私下里,她多少暗示黄、周二人,应有一些警惕。   十三郎对此并不在意,吩咐三人以传送阵法为中心继续搜集线索,自己东奔西走四下里跑,每次都快去快回,不知在忙些什么。   越是这样,关雁秋心里越是不安,在她看来,十三郎此举非但没有意义,还带有几分“监视”的味道。然而这在道理上实在说不通,有了这几天的经验,关雁秋不认为自己三人加起来能与十三郎抗衡,对方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   到底为什么?   沉重的压力几让关雁秋窒息,进而影响到黄、周二人,为之惴惴不安。要命的是,十三郎始终没有对他们解释意图的意思,“平静地”做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事,竟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时间每过一刻,三人心中的阴影便越发浓重,渐渐变得难以承受。   一天,两天,三天……直到第五日,三人已按照十三郎的吩咐将方圆十里翻了一遍,即将按捺不下去的时候,事情终于有了变化。   “师姐,你说前辈他……”   过了这么多天,周星星多少适应了被恐惧包围的感觉,或者说已经变得麻木。无聊在谷口走来走去,周大眼偷偷看着黄渠,希望他为自己帮腔。   黄渠回以了解的眼神,不算机敏的方式说道:“前辈做事玄机莫测,可是,至少应该和我们说一声,提示一下方向。”   周星星连忙跟上,说道:“是啊是啊,我觉得……咱们应该考虑一下……应该有所行动。”   关雁秋双眉紧锁,心里默默叹息两名师弟不知轻重,正想说点什么宽慰,神情突为之一变。几乎同一时间,黄、周两人先后抬头,目光警惕。   道院学子不是废物,周、黄修为不高但都自有其手段,以阵法配合灵虫,监察距离远远超出其神识所能达,提前发现有人前来。   “谁!”   “是我!”   数道流光飞速而至,牙木率领那群魔修,身边陪伴着一名灵修守卫,急惶惶喝道:“先生呢?”   先生?三名学子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面面相觑;牙木焦急正想再说,那名面容精悍的灵修守卫早为之大怒,暴喝道:“三个废物,怎么做的事!”   关、周、黄三人更加迷惑,心里想我们做什么了?难不成要冤枉我们毁了传送阵?   关雁秋站出来,施礼说道:“晚辈不明白前辈的话,我等……”   守卫怒叱道:“还敢狡辩!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赶紧上报过来?若非牙木圣子及时通知,本座现在还不知道传送阵被毁。”   三学子茫然不解,心里想魔族什么时候知道了这件事?难道是前辈通知?可……   这边稍作犹豫,那方守卫越发震怒,喝道:“贪生怕死,如何当得起道院威名,本座这就将你们拿下,听候发落!”   无需施展什么强大神通,守卫大手轻抬,就这样平平淡淡朝三人当头一抓。空中顿现森森利爪,周围似有一道无形之网,将关、黄、周三人的出路尽皆封死。恐怖威压随之降临,三名学子面色苍白,除关雁秋还能稍做动作之外,黄、周二人别说反击,干脆连声音都难以发出。   “道友,不可!”   牙木焦急,想插手但又不方便,再说他其实力有不逮,难与那名身具大修修为的守卫抗衡。心里知道要糟,牙木尝试劝解刚刚开口,耳边已传来一声冷哼。   “白痴。”   声起人尚远,但其影响已经显现;听着并不响亮的两个字,那名守卫似被两记重锤接连夯中心口,脸色猛的一白,再一紫,随后便如木桩一样,猛的坐倒在地上。   “敌袭……啊!”   生死关头,守卫张嘴喷血做雷霆怒吼,双掌拍合各拿出一件法宝,正要催动法力施展,动作却为之一僵,目光也随之变得凝固。   一只手扼住其咽喉,十三郎望着他的眼睛说道:“废物,你是怎么做的事?”   听了这句话,守卫表情如之前三名学子一样无辜,此外还多了羞耻、愤怒等诸多情绪,一时竟难以开口。亲眼目睹但又什么都没看清的六名魔修、还有关、周等人目瞪口呆,此时方明白为何牙木来时对这位高人那般尊敬。   “误会,这是误会……”   灵修内乱,放在平时,牙木多半乐呵呵看热闹,此时却不能不开口劝说。身为场内唯一的明白人,牙木心中波澜比其他人更多,神情异常复杂。别人见到这一幕最多震惊于贾鸣的实力太强悍,牙木知道的却是过程,岂能不为之感慨万千。   秋猎之地,十三郎与自己打得难解难分,虽最终获胜但其出尽底牌,还用了不少狡诈手段,真正实力事实上弱于牙木;上次外域之行的时候,十三郎战力大大提升,个体境界仍低于莫魂圣子一头。哪怕在乱舞城,十三郎虽然号称具有大修战力,牙木仍相信那是外力所致,比如他的那一大群帮手等等,因此并不如何失落。   眼前呢?   才过了多少年,十三郎已成长到视大修士无物的地步;这次没有外力,没有帮手,甚至连神通都没有施展,轻轻一吼便令那名守卫失魂落魄,宛如死神临头。   说到那声吼,牙木如今已知道其来由,本就出自自己一族的骄傲:血千愁所创。单这一项,足以令牙木波澜迭生。   “先生,巩固道友他……”   “贾鸣,你……你大……胆!”   巩姓守卫缓不过气但是缓过神,厉声断喝道:“敢动本座一根……啊!”   “若非魔修告知,你们到现在还不知道传送阵被毁?”   没有理睬牙木,不理守卫叫嚣,十三郎眼神没有一丝怜悯,随手取下其手中尚未来得及激发的两件法器,法力如潮汹涌而入,摧枯拉朽一路横扫。   “你……”   守卫嘶声哀嚎,声音已没有了刚才的劲头,只余下惊恐与难以置信。   适才被打断神通甚至被制住,老实讲他虽觉得这位世外高人强大,但不觉得自己真的差对方那么多。世间有的是奇功异术,世外之地更加神秘莫测,难说特别擅长此道。相反这名守卫不是那种类型,其道法多需时间准备,一旦给其时间施展开,威力方能尽显。   这次不一样,那两件法器是他精炼多年的得意法宝,早与心神连接宛如一体,如今被人家片语间抹去痕迹;令其因此受伤倒在其次,关键在于明白了彼此差距……如天堑。   化神修士?明明不是啊!   守卫后悔莫及,此时才想起自己命悬一线,最应该做的不是展现骄傲,而是不要继续触怒对方。   “本座……在下……”   “巩固,好名字。”   十三郎随手将他仍到一边,说道:“但凡你们有一点用,事情就不会闹成这样。”   转过身,十三郎对牙木示意,说道:“来了。”   牙木苦笑说道:“你好像早知道我会来?”   十三郎平静说道:“你若不来,事情就是另一种情形。”   牙木不太明白这句话,但能听出话中蕴含的冷厉意味,神情微僵。   十三郎不管他有没有听懂,说道:“魔族传送,也已被人毁掉?”   习惯了十三郎料事如神,牙木点头涩声说道:“该怎么办?”   魔族六人,灵修三人,九名学子神情茫然,巩固在一旁不知所措,完全不明白牙木为何为如此,比先前面对魔族长老还要恭敬得多,也信任得多。此时他好想到另外一件事,当发觉魔族传送被毁的时候,这位牙木圣子想到竟然不是协助守护跨界传送阵,而是来找这位“世外高人”!   破天观当真那么神奇,掐指一算,一切尽在掌握?   周围人的表情,十三郎一概视如不见,说道:“首先要保证跨界传送阵安全。就目前看,我不认为那里会出事,可这种事情不能冒险……”   转身看向巩固,十三郎问道:“你们做了什么应对?”   平平淡淡的话,平平淡淡的语气,假如换成别人,哪怕一派宗门领袖这么问,巩固也会嘲笑对方不知自量。有关跨界传送阵的一切,灵魔双方共同约定,不准任何人随意过问,更不要说干涉。换言之,他们虽然是灵魔双方指派,实际地位相当于第三方势力,不管别人闲事,不被任何人管。   眼前这件事可以证明其地位,灵魔传送被毁,魔族那边作何动向还不知道,灵修仅仅派一名大修前来查看。   “跨界之事,不容外人……”   “现在想起来表现英勇,白痴。”   十三郎轻轻抬手,脸上一点解释意图的意思都没有,但其神情写得明明白白。   非说不可! 第995章 当年路,再从头   “世外之地不涉江湖,本座职责是守卫阵法,你不能……”   巩固的脸上一点都不坚固,他以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阐述着能够自助的话,身形连连倒退;此刻众人看出来,十三郎刚才那一扔不仅仅砸坏一滩花花草草,还“砸”住了他的修为。   “很有道理,可你早干什么去了。”   此时哪有闲心废话,十三郎嘴里说着,抬起手,便要出手。   “等等!”   牙木连忙拉住十三郎,低头悄悄说道:“来的时候我打听过,传送阵会紧急开启,通知对面先把兵力转移过来,应该出不了事。”   出事的是这一方,对面既然得知消息,可借助传送之便补充兵源。如今两边相加化神修士足有近十名,高阶战力数百,再守护不了传送阵安全,十三郎只能认为四足亲临。   这里可以看出,战争中,传送阵身为重器,带来的利与弊同样重大;作用越大,战力受影响的程度便越高。因此这种称得上终极的手段,绝非一般宗门甚至国度所能承受。   牙木又说道:“三方传送原本有互动,会定期巡视通报安全。可持续了五十年从未遇到风险,慢慢就变得松懈、直到不太愿意做。你也知道的,巡视这种事情需要隔三差五地做,否则就会留下空挡。这种事情又不能劳动大佬,对那些大修而言,一来这条路并不是太好走,二来实实耽误修行;时间一长,随着青狼一族慢慢被剿灭、包围,传送阵受到袭击的可能越来越小,直到十年前,三方共同决定将巡视的周期延长,有时候迟个几天也是有的,结果就……”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传送重地,规矩竟因为如此荒谬的理由被荒废,让人说什么好。从内心讲,十三郎无法相信牙木的话就是全部实情,但能想象出大致发展经过,不禁叹了口气。   “果然是群白痴。”   “咳咳……凭这次袭击表现出来的实力,即便有巡视,多半也没有什么用。”   “避免不了,不等于可以就此脱责。”   “该不该脱责由那些大人物操心,你我就不要多想了,想也没用。”   “这倒也是。”   明白牙木不可能知道更多,十三郎默默说道:“为何要替他讲?”   牙木无奈回答道:“迟早得讲。”   十三郎不信,指着巩固说道:“在我手里,他会交待。”   因为这句话,巩固觉得自己应该自杀维护尊严,可正如十三郎说的那样,他表达英勇的时机没有选择好,之前没死,现在就不愿意死。   牙木老实回答道:“那样的话,先生大概饶不了我。”   这话何其软弱?六名魔修怒视着己方圣子,为他、也为自己觉得羞耻。   “年轻真好。”   十三郎看了六名魔修一眼,回过头说道:“照估计,突袭应在魔修那支队伍平安送走之后发生。”   牙木毫不犹豫回答道:“当然。”   魔族对于与夜莲的队伍时间相当,假如突袭者连那支队伍都能无声无息吃掉,绝对有实力将跨界传送阵抹平。牙木显然考虑过此点,接下去说道:“大佬们还要核实一下,之后便会派人手通知金山,再转告灵修。”   十三郎默默摇头,说道:“太慢。”   事发三个月,再如此一来一去再一回,时间怕不得一年有余,无论发生什么都已经来不及。   牙木惴惴问道:“现在的问题是,大佬们守护阵法,不可能抽出人手查找真相,咱们怎么办?”   十三郎回答道:“你既然来了,就知道我会怎么做。”   怎么办,怎么做,一字之别,意思相差千万里。牙木惊讶并有些惊慌,说道:“就凭咱们两个?”   十三郎指指那九名学子,说道:“还有他们,正好作为试炼。”   听了这番话,九名学子神情振奋,身板陡然挺得笔直。   望着他们精神抖擞的模样,牙木哭笑不得,说道:“还不如就咱们两个,这些人,拖后腿不说,去了也只能白白送死,他们都是……你懂的……骨血啊!”   九名学子黯然低头,脸上并没有多少感激,相反只有失落,或许还有愤怒,但又不敢说出来。   “哪怕是一根针,也有它发挥效果的地方,只看你敢不敢用,能不能用好。”   十三郎的话效果明显,九位学子再度挺起胸膛,拼命想要证明:自己无论如何也比一根针来得强。   “年轻真好。”十三郎内心再一次感慨,认真说道:“放心,你们不会死,至少不会送死。”   平静温和的话,强大的话,温暖人心的话;事实证明,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效果迥然不同。听了十三郎的安抚,或者称之为保证,灵魔九人跃跃欲试,脸上神情分明写着。   “那还等什么,干吧!”   这就是力量。   ……   “追踪追查的事情由我与圣子来做,你们几个两两组队,跟在身后连成一条线,以接力的形式传递消息。”   确定策略不等于马上就能开工或者开拔,之前因为巩固那通闹,加上需要统一方向,灵魔双方首先做的仍是交流情报;当然这可以一步步来做,在将情形大略了解之后,当前最最主要的是:分析形势,并为各人做明确分工。   承诺不让学子送死,十三郎给他们分配最能保障安全的任务:传讯。不要小看了此点,妖猎森林漫无边际,最麻烦的地方便是如何保持联络。有了这几天的经验,这些学子多少具备一些在妖猎森林里的保命技巧,彼此相通小心一些,活下来的难度并不是太高。   当然这是常规情形,真若是遇到强大妖兽被杀……什么叫试炼?一点风险都不愿意冒,干脆躲在道院学院闭关好了。   “灵魔双方肯定会有人援兵,时间不定,但其方向肯定是这里。”   站在法阵废墟中央,十三郎用力跺脚,吩咐道:“巩固身为巡使,此事责无旁贷,你与周星星留下,一来等候我们传回的消息,而来等待援兵,之后带领他们追上去,以备不时之需。”   巩固神情有些迷茫,说道:“本座……我留下来?”   旁边牙木也有此问,心里想何苦平白放过一名大修,太浪费。   十三郎根本不看他,冷漠说道:“不然你还能做什么?”   巩固羞愤欲死,争辩道:“我可以……”   十三郎轻轻摆手,说道:“不要得意,难说对方会不会杀一个回马枪。”   巩固有口难言,心里想真那样也是你们先倒霉,本座为何不能得意。   “我在你体内下了一道禁制,在没有把握破解之前,建议不要起什么不好的心思。”   丝毫不给巩固留颜面,十三郎警告过后将目光转向周大眼,说道:“继续做你该做的事,尽量早一点出成果。”   周星星认真点头,说道:“一定不辜负前辈希望,只是那蚂蚁……”   “我会给你留一些。”   十三郎随口应着,将那两件法器仍给关、黄二人,回头朝表情沮丧的巩固说道:“他们是剑锋,你自己考虑一下,用什么他们现在就能用的东西去交换。”   赤裸裸的报复,毫不掩饰的敲诈。关、黄二人修为太低,十三郎这里真拿不出合手的东西送给他们保命,遂以这种方式勒索巩大修。   无奈受制于人,巩固没有讨价还价的筹码,只好默默思索该如何把自己的得意法宝换回来;此时牙木已将六名魔修分派完毕,走过来说道:“就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提前说。”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偷袭的队伍中至少有一人特别擅长隐匿,或许能瞒过化神修士,需要格外小心。”   这句等于废话。能够瞒过化神修士,眼前这些人再小心,能有什么用?   十三郎补充说道:“也不要太担心,时间过了这么久,应该不会再回来。”   这句还是废话,鬼知道对方会怎么做。   牙木呆了一下,打消追问原由的念头,说道:“还有个问题。”   十三郎静静望着他。   牙木指着关、黄与那几名魔修,说道:“他们几个,如何能跟得上我们?”   十三郎回答道:“无需跟得太紧,我会沿途留下标记,此外你们注意一条,只要延着妖虫特别稀少的路线前进,方向就不会错。”   这就是手段了,或者底牌。十三郎只需隔一段距离释放一颗煞灵球,非但可以保证方向,还能帮助几名学子活下来,追击速度也能加快。   所有的事情均已安排妥当,魔魂圣子想不出再有什么理由可以推脱,哀叹道:“你,我,加上九名初出茅庐的结丹学生……”   十三郎望着他说道:“怕了?”   牙木大拍胸脯说道:“重走当年路,本圣子怕什么……咳……这次不太一样……”   鬼鬼祟祟把十三郎拽到一边,牙木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说悄悄话,低声示意道:“你不是与道院割裂了吗?再说之前就讲过,此行不会多管闲事?”   “此一时,彼一时……”   一语问心,十三郎沉默低头,良久才重新开口。   “放手不管,老师肯定不喜欢。” 第996章 怎样合理   牙木不能完全相信,问道:“假如只有魔族传送被毁,你会不会帮我?”   十三郎反问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牙木开始支支吾吾,吭哧半天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也许……其实我料到了……我觉得……”   “大事当前,不要胡思乱想。”   十三郎没有太多时间为他排解心忧,说道:“夜莲也在那支队伍里,在公在私,我都要插手。”   牙木勃然大怒,说道:“贪念美色,狼子野心,道貌岸然,喜新厌旧,你你你,你置嫂子于何地,置小宫主于何地,置林家小姐于何地,置七百三十六名痴心魔女于何地!”   十三郎被他说得愣住,稍后才骂道:“滚蛋!”   牙木掉头就走。   十三郎看着他走。   ……   “发生了什么事,尔等看到了,听到了,如今都知道了。”   “本圣子不说,尔等也能知晓,此事重大,关乎灵魔两族千万将士安危。”   “同样,本圣子不说尔等也能知晓,敌人很强大,敌人很凶残,敌人很狡诈。”   俯视着九名灵魔学子,魔魂圣子器宇轩昂,侃侃而谈。   “但是,不要怕!”   “尔等皆为两族精锐,生来就是要做大事的人,岂可惧难生怯!”   略作停顿,牙木扬声说道:“本圣子私下告诉尔等,贾天师的真实身份为:破天观当代行走。”   “破天观是什么地方,尔等想必也都知道,不知道也应该听说过。”   “实话告诉大家,天师早已从天像中算准有此劫,因此方能及时赶到,专为应劫、破劫而来。”   群魔纷纷色变,看着十三郎的目光又有不同;巩固在一旁神情疑惑,心里想破天观当代行走?难道不是那位守在岭南的污道?   “本圣子还告诉尔等,贾天师适才对我说,此行看似危机莫测,实则有惊无险;只要大家谨慎些,小心些,勇敢些,努力些……”   “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十几道崇敬目光注视下,魔魂圣子用力挥舞手臂,不知是在给谁打气。   “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眼前,大伙一起努力,找到他们,之后……”   牙木回过头,问天师道:“之后怎么办?”   “怎么办?”   十三郎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神情瞬间转冷。   “当然是杀光。”   ……   三日后,斜谷三千里下游,山谷已成溪,渐渐开阔如河。   “这场打得惨。”   岸边,牙木在一处巨坑内直起腰,用力吁一口气。   “这里,至少有十名妖将被杀,猎妖使应该有人死……你那边怎么样?”   带牙木不带巩固,十三郎不是担心控制不住他,而是因为牙木确有所长。哑姑不在身边,当年险些成为妖将,没有比魔魂圣子更了解猎妖使;说句不好听的话,牙木嗅一嗅便能闻出妖将的味道,哪怕发生在数月前。   距离牙木所在两三百米外,十三郎同样在仔细打量一些如凹坑、焦痕、残骸等,将所有能找到的零碎物件通通收集到一起。   “这里有夜炼施法的痕迹,另一道气息应属于齐飞,没有别的灵修大能,学子死伤……三五人左右。”   “那还算好了,比妖将死得少。”   “你的意思,拿学子的命与妖将比?”   “……我就这么一说。”   重走当年路,意味着脱离众人视线;三日追踪,牙木很快找到当年感觉,一脸谄媚与依赖。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学子们在那位夜仙子带领下边战边逃,顺着河流一路向下……他们的速度并不快。”   魔魂圣子自己总结,说道:“少爷,你不觉得奇怪吗?”   十三郎仍在观察着什么,没有应声。   牙木将身飘上岸边,说道:“首先,传送阵之间距离不过千里,为何他们不朝那边突围,反倒越跑越远?”   十三郎说道:“魔族那边同样如此。”   牙木不同意这句话,说道:“不一样,守阵就是守阵,宁死不退是本职;即便突围也只一两人,为的也是求援兵而非逃命;如此,截杀起来就方便得多。灵修那支队伍不是这样,他们有五十人,四面八方一起逃,需要多少人才能一网打尽?”   十三郎默默听着,问道:“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夜莲怎么想,就是觉得怪。”   牙木并不在乎什么对错,自说自话言道:“跑远也就罢了,她还顺着河流走,要知道这样最难被追踪到,难不成那位夜仙子脑袋被驴踢了,生怕留下痕迹?”   “单纯计算实力的话,猎妖使能够连拔两座传送阵,其实力当然超出道院那支试炼队伍。那位飞殿下的确很厉害,不瞒少爷讲,我曾亲眼看过他战斗,风格与你有几分相像。”   “可是不对啊!飞殿下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夜莲只是漂亮,别的嘛……当初回归的时候她才刚进阶中期元婴,这才几十年,再厉害能厉害到哪儿去。”   “这么两个人,加几十试炼学子,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一路摇头晃脑,牙木走到十三郎身边,说道:“有古怪呀又古怪,我觉得这件事有古怪,嗯……少爷想说什么?”   十三郎淡淡说道:“古怪的事情还有很多,有些明朗有些模糊,还有些完全没有头绪;但我可以告诉你,夜莲比你想象的强得多。”   牙木不太相信且不太服气,说道:“强得多是多强,举个例子?”   十三郎头也不抬,说道:“几十年前,我还不是圣子殿下的对手。”   牙木轻蔑说道:“一介女流,岂能与千秋万代独领风骚的十三少爷相比。”   十三郎认真说道:“可以比。”   左手举起一截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断剑,十三郎右手碾动几次,搓出一团火苗置于断剑底部。火焰舔着剑身并未将其融化,而是如水渗大地一样透进去,渐渐朝剑尖方向逼迫。   说逼迫,是因为剑身中存在一股银色似能流动的“东西”,此刻正与火焰争夺那把断剑的主导权。视线中,有十三郎为后援的火焰节节进逼,银芒败退但一直在顽抗,如活物。   “这是?”   “这是夜莲独有神通,当世别无分号。”   十三郎一面说着,加大力度将那团银芒逼至剑尖,并最终脱离剑身化成一团充满神圣气息的丝雾状物质。周围,十三郎早已布好禁制,团团包裹令银芒无法脱逃,仿佛一颗悬浮在空中的球。   “夜莲以神通灌注这把剑内,助其伤敌。最后,此剑因无法承受而崩溃,神辉却不肯消散,驻留在残剑内等待主人收回。”   十三郎静静的目光望着那团银球,说道:“你可知道这样意味着什么?”   牙木谨慎回答道:“意味着她的战力不绝,可以无限战斗下去。”   十三郎点点头,感慨说道:“无限战斗倒不尽然,但这的确是我第一见到‘活着的’神通。比较威力的话,这点神辉丝毫不弱于我的火,如若斗法争胜,只看境界高低。”   魔魂圣子真正吓一跳,严肃说道:“既然如此,本圣子支持少爷,搞定她。”   十三郎不予理会,继续忙着手上的事。   他将那颗神辉之球用禁环层层封起来,小心翼翼、且珍而重之吞入口中,仿佛要将它藏到心里去。不知道的人看到这一幕,联系二人身份来历,恐会引起诸多旖旎联想,生出许多误会。   “世间多奇葩,当代特别多。本圣子要努力,再不能这般虚度时光。”揣着各种心思,牙木一旁讪讪看了会儿,很快又因无聊按不住性子,试探套话。   “少爷说有古怪的事情还有很多,是些什么事?”   “奇怪的事。”   “……比如呢?”   “比如?比如我一直没有找到魔修痕迹。”   “我靠!”   牙木一蹦三丈,喝道:“你敢怀疑我!”   十三郎平静摇头。   牙木大叫道:“那就是怀疑魔族。”   十三郎平静点头。   牙木咬牙切齿,骂道:“敌我不分,知恩不报,白眼狼……”   十三郎摆摆手,说道:“不光魔族,我怀疑灵修有内奸。”   牙木愣住,稍后嘲讽道:“这倒应该。”   十三郎此刻收拾好一切,站在原地心里想着什么,再度沉默。   等了一会儿,牙木心痒难熬,一边暗骂自己真贱,忍不住又问道:“想到什么了?”   十三郎说道:“记得你刚才说的,夜莲为什么不朝跨界方向突围吗?”   牙木精神一振,说道:“当然记得,有什么发现?”   十三郎没有直接回答,说道:“发现传送阵被毁的时候,我担心还有敌人隐匿准备偷袭,曾在四面八方层层搜索;结果当然没有找到人,但被我发现一些线索。”   “首先,魔族传送与跨界传送两个方向,均有人留下过痕迹,跨界那一侧半道而终,魔族那一则笔直向前。”   “因为此,我估计魔族方向要么也被突袭,要么就是魔族主导的这次突袭,所以才没有急于给跨界那方传递信息。”   十三郎说道:“在确认夜莲的队伍被突袭后,我再度将四周仔细搜索一遍;发现通往跨界方向的那些痕迹很有意思,半路因发生战斗而终止,有去无回。”   牙木听得莫名其妙,说道:“这样就有意思?啥意思?”   十三郎回答道:“这意味有灵修尝试过传递消息,送信的人实力还不弱,但其被人半路截杀。不仅如此,除战场稍有凌乱外,我找不到截杀者一点多余的痕迹,证明此人极善隐匿,且精通暗杀之术。”   牙木仍不能理解,说道:“此人?意思是,他只有一个人?”   十三郎点头说道:“能让我一点多余线索都找不到的人,出现一个已属不易。”   这话何其狂妄。牙木早就习惯了这一点,说道:“然后?”   十三郎说道:“然后我就开始推衍,试图将这场突袭还原;可无论我怎么推,设计多少种方案,总有些地方不合理。”   这很正常吧?毕竟没有亲眼见到,而且过了这么久。牙木心里这样想着,没好意思说出来。   十三郎说道:“后来你们到了,没什么好多说的。再后来就是追踪,线索一点一点被发现,推导却始终进行得不顺利。直到……”   扬起手中那截断剑,十三郎说道:“直到我发现了它,事情就变得清楚得多。”   牙木愣愣看了一会儿,说道:“这是什么?”   “这是一把……半把剑。”   “……”牙木想说我没瞎。   “这把剑不一般,嗯,应该说它的主人不一般。”   几天辛劳,十三郎脸上第一次流露出笑意,看着丝毫不觉温馨,唯有冷漠与讥讽。   “这是燕尾族的剑。” 第997章 来不及追忆   与寻常修士相比,燕尾族的剑细而且长,乍看会认为那是刺多过剑。与此对应,燕尾人施展剑术时,无论修士还是武者,风格均偏向阴柔诡谲。   当年金山之战完结,得知十三郎远走寻亲,大先生曾专门抽出时间与之论剑,名为教导,主要针对便是燕尾族。   休看当时联盟已成,大先生始终担心灵族与燕尾之间万年恩怨难以化解,加上那场百万里破杀,其在燕尾内部仇家不知几许,态度不能不有所保留。   基于诸多原因,对十三郎这个唯一获其承认的弟子,大先生教导不遗余力,且着眼于未来。   “要习好剑术,首先要看清剑的形状。人常说相由心生,剑亦如此。区别在于,人喜欢在脸上蒙一层画皮,剑则表里如一,绝无骗哄之心。”   “你在观人方面还算不错,当知人虽多变,但其心性仍可由面目得知。无论其多么擅长掩饰,所及者不过表面薄薄一层。”   “刚强者眉梢挺直,怯懦者神情飘忽,奸狡之人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轮廓方正;狠毒者,其目光必定存有一抹戾色。只需揭开那层皮,心术便如水上的油,一眼可辨。”   “人如此,剑亦如是。修者人人皆有兵器,千万门类,万千变化,但是,从来没有那种兵器比剑更能表露人心,为何?”   “因为人习剑,剑亦在选择人,人剑相契越高,其能力发挥也越充分,迟早达到人剑合一。”   “这条路不容易,但只要坚持走下去,用剑者最后都会发现,自己需要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把剑。拿你体内天绝来说,它是好剑,比为师的剑还好,但它并不是最适合我的那把,所以为师才没有抢了来。”   说这些话的时候,剑尊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贪婪,俨然如天绝留在十三郎身边暴殄天物,自己拿着又觉得别扭,其神情可惜剑远远多过心疼人,令十三郎极度不爽。   大先生不理他怎么想,自顾说道:“抛开能力不谈,天绝并不是、至少暂时还不是最适合你的那一把;它走的是霸道,性情桀骜兼有王者之气,与你那种狠毒阴损又倔如蛮牛的性子不怎么对路。假如,为师说的是假如……假如有人有能将其改造一番,或许会好一些。”   听到这里,十三郎很生气,于是反呛一句,说道:“老师讲话这么霸道,我看就挺合适。”   剑尊对此不屑一顾,轻蔑说道:“为师是君子,用剑做人最讲道理,哪里来的霸道。”   十三郎张口结舌,心里想这话何其……那个啥。   剑尊才不管他怎么想,继续说道:“你的心性叼毒,这辈子没指望做君子,所以为师也不打算教你什么,以免误入歧途。”   做君子是误入歧途?不让弟子学君子的老师是君子?十三郎绕不过这个弯,感慨万千。   大先生话锋轻转,说道:“燕尾族的剑,细、窄、柔、韧,长、锐,从这几个字就能看出,它和你的性子很像。”   十三郎顿生不满,说道:“老师不教就算了,何苦让我学那些手下败将。”   降临之战,大先生一人破杀百万里,断百剑斩百人,不知吓破多少人的胆;有这样的老师,如今却要弟子学那些被他吓破胆的人,难怪十三郎想不通。   “无知小儿,岂可以人论剑!”   剑尊神情突转严厉,喝道:“胜负乃人之强弱,与剑有什么关联?若以这样的心修剑,终生难有所成。”   从未见过老师如此震怒,十三郎心里尴尬、羞愧、惶恐各种都有,一时难以言语。   大先生说道:“要修剑,必须知道剑是什么,该如何对之。比如,有人说修剑者要对剑恭敬,如此方能体悟剑心。你来告诉为师,这句话如何?”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听着很有道理。”   剑尊叱道:“有道理个屁!”   十三郎好生委屈、无辜,心里想那么多小说里都这么写,您刚才的话也是这个意思,怎么没有道理?   剑尊说道:“不懂剑者,剑道必无所成;你现在不懂剑,但多少懂得一些剑法。当听过用剑当如肩使臂、如臂使掌、如掌使指这句话。”   十三郎默默点头。   “将这句话换一种说法,就是:剑如手足。”   稍稍停顿片刻,剑尊给十三郎留下足够时间思索体味,后问道:“为师问你,你会对自己的手、脚恭敬否?”   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十三郎恍然大悟。   ……   “老师说的对,学生的确是蠢货。”   “……嗯,也不是真的那么蠢。”   骂弟子蠢货理所当然,同样的话由弟子自己说出来,剑尊又觉得过于颓废,于是道:“与普通人相比,你还强那么一点点。”   十三郎赶紧说道:“老师的意思是,学生资质出众,足以学得了剑?”   “这么贱,岂能学不得剑。”   笑骂一声,剑尊收敛神情说道:“剑尊一脉从不收徒,可知道为什么?”   十三郎毫不犹豫回答道:“剑尊为九尊之首,眼光自然要比别人高一些;像学生这么好的弟子,上哪儿找去。”   大先生愕然说道:“……岂有此理!”   十三郎只是笑,哪管老师如何严厉。   “不是没有人可以选,而是因为各人必有自己的剑,一旦从师,师徒之间力量差距如天堑绝崖,不可能一点都不受影响。”   大先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剑尊一脉,求的是拓宽眼界令剑道繁盛,而不是如何光耀师门。”   狮子教出来必然是狮子,老虎跟着狮子学,学成也是一只狮子,看起来差不多,实则谬误千里。假如每一只老虎自小都以狮子为师,长久便不会有老虎。大先生的话便是这个意思,只可惜修士千万,能听懂的人怕没有几个。   十三郎默默体味着这些话,认真说道:“这种事情关键看自己,老师想多了。”   “想不想多,为师只有分寸;历代剑尊,绝无使用同一把剑才是事实。”   剑尊何须别人安慰,傲然说道:“你虽然差劲,然而外人都已把你当成剑尊弟子,若连剑都不懂,为师当死不瞑目。”   这话明显是掩饰,但其分量太重。十三郎胆战心惊,只好默默接受训诫,不敢再说什么。   剑尊说道:“剑术千万,千万剑术,始终离不开一个‘剑’字。为师只教如何识剑,剑道方面,全凭你自己摸索。目前而言,你应多揣摩一下燕尾族的剑,因它与你的性子最接近。”   “细、窄、柔、韧,长、锐,记住这几个字,但不能一味寻求与之契合。等将来,你能找到自己的字,无论是什么,无论哪几个,都意味着找到自己剑,方有机会成为一派宗师。”   话至此,大先生认真想了想,用一句感慨、惋惜、贪婪的话结束那次教导,也是最后一次教导。   “天绝……真是一把好剑!”   ……   “少爷,少爷?少爷!”   “嗯?呃……怎么了?”   “燕尾族的剑出现在这里,意味着必有燕尾族人参与此事,假如只是个别修士还好说,假如此时乃剑阁授意……天啊!”   魔魂圣子面色苍白,急慌慌说道:“情况不妙啊少爷!不行,这么大的事,得赶紧向上汇报。”   狼堡激战尚未有结果,四方联盟先一步出现崩溃的兆头,与这件事情相比,区区两座传送阵算得了什么?区区几名散落在外的猎妖使算得了什么?   毛都不算。   越想越怕,牙木内心被惶急惊恐填满,叫道:“不能指望学子慢慢跑,我亲自回去一趟……怎么了?”   十三郎拦住他,说道:“不是你说的那样。”   “不是哪样?”   “燕尾族扮演的角色,不是你想的那样。”   十三郎说道:“他们不与偷袭者一方,而是和灵修一伙。”   这句话听着是好消息,这种形容却谈不上好,十三郎的态度更是奇怪,非但丝毫没有因此放松,反倒更加担忧。然不管怎么讲,牙木知道十三郎不会无的放矢,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这么讲?”   “因为这样才合理。”   “得了吧,这件事一直就不合理。”   智低者不劳心,牙木感慨说道:“猎妖使莫名其妙得知传送阵的位置,巡视周期莫名其妙被延长,灵魔莫名其妙想掐架,燕尾族莫名其妙参合进来……怎么看都乱。”   十三郎说道:“事实永远合理,不合理的是人的思维。”   牙木大叫道:“那你倒是说呀,别卖关子好不好。”   十三郎不为所动,目光打量着那截断剑,思忖说道:“推导之所以不成立,最大的问题是夜莲他们为何舍近求远,不往跨甲阵法方向突围,反而不顾一切远遁,还刻意选择难以追踪的路线。”   牙木连忙点头,问道:“现在呢?”   十三郎说道:“现在当然不同。其实问题不在夜莲,而是出在我们自己身上;只要稍稍转个弯就能明白的事,偏偏就是转不过去。”   牙木用力跺脚,低吼道:“到底是什么,从实招来!”   十三郎笑了笑,笑容凝重、忧虑,还有些讥讽。   “夜莲他们不是在逃,而是追。”   这句话仿佛定身咒,牙木瞬间石化。 第998章 私人订制   假如灵修不是逃而是追,之前那些难以理解的部分瞬间消失,一切都显得很合理。   然而,无论换成谁来思考这件事,都决然无法相信,能够摧毁灵魔传送的偷袭者,怎么会奈何不了一支主要由试炼学子组成的队伍?   十三郎说道:“假定夜莲为出使而来,假定灵魔双方都准备与燕尾咔吧私下定约坑害对方,这种商谈必定极其机密。”   灵魔双方互有细作,似夜莲齐飞这种角色,其一举一动必定受到重点关注。反过来想,如果灵修真想把魔族甩开,哪怕出于万一之考虑,也会尽量保持机密。   牙木不是傻子,很快意识到其中玄妙,思忖说道:“秘密商谈必有前哨,假如双方约定的见面地点就是这附近,夜莲他们受袭、或者与突袭传送阵的人火拼之后发现,对方逃窜的方向也是这里,于是才……追击?”   “是啊,他们会追击,不顾一切地追击。”   十三郎整理思绪,缓缓说道:“万一被猎妖使得知这条消息,肯定拿来大做文章。出于这种考虑,夜莲、齐飞虽然力量并不雄厚,仍只派少数人回报,自己则一路追击到此。”   抬头望着周围,十三郎淡淡说道:“追到这儿,灵修与燕尾修士汇合,与突袭者大战一场,之后继续逃。”   “等等!”   牙木头大如斗,叫道:“到底是追还是逃,说清楚点。”   “开始是追,汇合后是逃。”   十三郎轻叹说道:“真正的伏兵在这里,引来夜莲的那一股、或许还有引诱燕尾的那一股都只是诱饵。如此也说明,为什么突袭一方会需要那位极擅长隐匿者,因为他要负责拖后截杀送信的人,不让猎物得到援兵。”   低下头,十三郎默默说道:“我早应该想到的。”   这话何其沉重?牙木自以为抓主要害,安慰道:“想不想到都不赶趟,少爷不必自责。”   十三郎摇着头,说道:“不是自责,是我早就应该注意到,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很奇怪?”   “是啊,很奇怪。”   牙木心里愤怒,严肃说道:“约在这个鬼地方见面,实在太奇怪了。”   十三郎笑了笑,解释道:“是时间,传送阵被突袭、与夜莲他们抵达的时间几乎一致,实在太巧。”   “嗯……是太巧了点。”   “太巧就不是巧,而是早有所料。”   “少爷?”   “嗯?”   “夜莲号称万世之花……”   牙木收敛神情,说道:“少爷觉得,夜莲是不是笨蛋?”   十三郎回答道:“当然不是。”   牙木犹豫说道:“那她……”   十三郎轻轻摆手,说道:“你想说,对方既然能够摧毁传送阵,夜莲应能想到其实力不会那么弱。”   牙木连连点头。   十三郎说道:“当局者迷。而且你要明白,有太多办法可以弥补这条漏洞。”   十三郎说道:“首先,夜莲未必知道魔族传送也被毁掉,相反她最可能的判断是:这件事本就是魔族所为。因为这个,夜莲或许会有顾忌,不愿朝跨界方向走。”   牙木吓了一跳,骂道:“愚蠢的女人!”   十三郎说道:“其次,只要掌握足够多信息,布置得好一些,完全可以造成这样的局面:当夜莲他们赶到时,破阵之战恰好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候,传送固然被摧毁,突袭者也已精疲力尽。总而言之,突袭者一定掌握有筹码,让她觉得不能不追下去。”   牙木震惊说道:“这样的话,对方岂不是对夜莲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十三郎反问道:“若不能掌握其动向,如何解释那些巧合?”   牙木内心微寒,说道:“都是推测……少爷应该知道,假如事情真是这样,灵修内部只怕……”   这句话让十三郎沉默下来,良久才重新开口,神色有些幽幽。   “我当然明白,我也希望自己猜错。”   ……   再度思量一会儿,十三郎说道:“夜莲聪明而且强大,因而必然骄傲。其实这不算是弱点,但在有些时候,难免会被有心人利用。”   牙木暗自点头,心里想你就是其中之一,不然当年大概难赢。   十三郎说道:“闭关多年道法有成,我估计她的骄傲比当年更甚,且会增加几分冲动。结果刚一出关就遇到这种事,恐很难保持冷静。”   “那位飞殿下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考虑到他的身份、经历、年龄、修为,骄傲一点怕也很正常。这样两个人在一块儿,调动起来应该不难。”   听到这里,牙木多少有些幸灾乐祸,说道:“骄兵必败,以本圣子的看法,夜莲当有此劫。”   十三郎看了他一眼,说道:“别忘了,此事一旦被揭开,魔族便是最大的怀疑对象。”   牙木一愣,叫屈道:“别忘了,我们的传送也被摧毁。”   十三郎嘲讽说道:“苦肉计虽然比较俗,但却最容易让人相信。假如魔族一点损失都没有,反倒因为太明显而不容易被怀疑。”   牙木悲愤大叫道:“谁会这么想,谁会这么蠢?”   十三郎淡淡说道:“不是蠢和聪明的问题,而是有人会刻意这样引导。”   魔族有可能背上有史以来最大的黑锅,牙木再不能保持轻松,咬牙低吼道:“是谁这么阴险?猎妖使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十三郎平静说道:“别忘了,两族内部还隐藏有四大星域的人,从来没有清理干净。”   牙木再一次愣住,抓头跺脚半响无语,陷入深深的无奈中。   “自古奸细最该死,至理名言。”   “是啊,奸细最该死……”   十三郎感慨着转过身,举目眺望下游那团蒙蒙雾气,神情越来越冷。   “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一个圈套,一个为夜莲、齐飞量身打造的局。但我不明白,策划如此精密的局,夜莲为何还能逃脱?”   这句话实在不中听,担心魔族被带帽子,牙木尤其不希望夜莲这样死掉,神情讥讽说道:“不是自己说的吗,夜莲与你实力相当。怎么样,是不是很吃惊,很担忧,还很害怕?”   “呵呵,是有点吃惊。”   十三郎坦承其中一项,随意笑了笑。   “不管怎么说,还活着就好。加快速度吧,估计还来得及。”   ……   “从头到尾,这都是一个圈套,一个专门针对我的圈套。”   三面崖,高万仞,险拔高峻难以词汇形容;顾名思义,三面崖拥有三面峭壁一面斜坡,行人只能由此登高。   这里位于斜谷的最下游,距离泗水已不算远;从三面崖往下,地势开阔一览无余,地面再无任何屏障。   与寻常山崖只能阻挡凡人不同,三面崖连修士也需怯足,尤其忌飞。其原因是山壁上栖息着大量名为“鬼枭”妖禽,性情凶猛,最厌有人与之比高。奇妙的是,这种妖禽并不在意那些登山者,其最喜爱的食物也不是人,而是泗水河内无穷无尽的生灵。   自斜坡登峰也不容易,一来这条斜坡本身陡峭,对凡人而言与悬崖没有多少区别;再一则坡上生长着极为茂盛的刺林,林内栖息有说不清的毒虫,山峰越高其性越猛,又因个体极小且多具有古怪天赋,难以防范周全。   这般险恶的地方,人迹罕见才算寻常,然而此时此刻,接近山顶处、一个极其简易的洞府内,赫然集中了数十名修士,个个神色衰败,不少人身体带着伤。   山上有人驻留,山下有人守候,足足上百名妖将统帅着数千妖灵,将三面崖围得水泄不通;当然,是人都知道它们并非真正主事的人,其头领此刻不知聚集在什么地方,或许正为这座怪山发愁。   山顶,白衣女子衣袂飘飞,姿态曼妙如九天仙女,绝美的面容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神情宁静且依旧淡然。   “策划此事的人对我很熟悉,知道的事情很多,野心勃勃,势力也很强大。”   七十几年过去,万世之花比当年更美,气质也有很大变化。肌肤赛雪不足以形容其白,胭脂当妒其唇红,目似寒星但无多少当年那种生人勿近的冷漠感觉,相反更多的是仁悯与怜惜。   无需造作,没有矫揉,只如寻常人一样站在那里,其身上流露出来的是神才能、才应拥有的高贵与神圣,仅眉梢残留着几分挥之不去的骄傲。   铅华洗尽便称神,褪去凡俗方做仙;一路披靳斩棘,那名孤傲不可一世的女子早已不复当年摸样,距离天人之境只差一步。   一步可登天,一步也可能踩进地狱;站在万仞山峰之上,夜莲抬起头,发现自己距离天空的距离丝毫没有被拉近,相反坠落的危机却牢牢占据心头,如山岳般难以撼动分毫。   “我还活着,活着便好。”   低头遥望着山下密密麻麻的妖灵与妖将,夜莲默默对自己说道。   “既然还活着,就不能轻易让他失望。” 第999章 试登天   连绵近五个月的追与逃,夜莲有足够时间反思,对错得失均梳理明白。正如十三郎判断的那样,坐关数十年,万世之花道法有成,在充分适应自己新获得的强大力量之前,难免会有几丝浮躁。   战斗是锤炼自身的最快途径,一路厮杀,夜莲疲惫不堪还负了伤,但对力量的陌生感渐渐消除,躁意化作经验沉淀下来,人也因此重新变得平静。与此同时,她距离真相越来越近,心里的那团火焰随之点燃,越来越旺。   脚下,山岳如一座巨大基石,托起夜莲的身躯如此轻柔而坚决,乍一看,会觉得那不是一人站在山顶,而是山顶上长出一个人,浑然一体。   心静自然凉,对修士而言叫着“心静自然宁”。心神有定,理清思绪的万世之花又有所得,距离那扇门也更近。   “若不然,干脆现在冲一冲?”   战场破境、进而凭力量将战局扭转,这种事情历史上曾经有过,其人无一不是盛名赫赫,就此留下无比绚丽的一页。夜莲生出这般念头不是为了与前人比高,而是因局面无法改观所产生的必然欲望,可算另一种水到渠成。   敌势强盛,困守仅为一时身安,对摆脱困境没有任何帮助;夜莲知道自己迟早会有援兵,她同时知道对方绝不会等到自己的援兵抵达才发动总攻,换言之,要改变局面,唯有靠自己这一方挖掘潜力。   提到化神,没有哪个人敢说自己有百分百把握,夜莲对此早有规划,想法与十三郎不谋而合,同样是夯实基础,压制后寻求一飞冲天。如今受形势所逼,夜莲仔细盘算千般反思,在确认找不到第二条解决之道后,冲关的欲望油然而生。   心动风歇,云飞石乱,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气息却因此变得狂躁。三面崖周边飞出大团黑影,不敢嘶鸣但都以鬼灯般的双眼注视着这边,闪烁着贪婪畏惧的光;与此同时,斜坡这一面仿佛整体活了过来,沙沙之声不绝于耳,但又听不到一声虫鸣。   临近破阶关口的时候,大修士会有一段与天地契合极深刻的时段,极端情形,甚至比其本人冲过关口之后还强。就如同暗室开门前的那个瞬间,第一缕光亮总显得更耀眼,室内一切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都因惊吓惶惶不安;等待整扇门被打开,屋内彻底大亮时,它们反因为适应而变得安静。   夜莲的身体周围,不知何时升起一团乳白色雾气,伴有点点银星闪耀,远看仿佛头顶那片苍穹被拉近,若凑近些与之接触的话,人们会无端生出迷幻舒适的感觉,就好像沐浴着温暖的乳汁,不仅能够洗去污垢,还能给每分每寸肌肤、乃至血肉灵来滋补。   那是一种……灵魂升华的感觉。   山下,数前妖灵茫然望天,百名妖将胸膛起伏,均如雕像般站立不动;坡前不知何时出现九名修士,当先三人簇拥着一名三尺侏儒,一同朝山顶方向遥望。   “不愧是万世之花。”   侏儒生着一张皱纹斑驳的脸,脸上如陈年老墙一样不停剥落出一块块的皮,看起来仿佛蜕皮的蛇,但因残碎而显得异常丑陋。望着山顶那团越发强盛的气息,侏儒如狼似狐的眼睛里闪着阴毒的光,神情有些兴奋。   “想化神,呵呵……”   吱溜一声,侏儒忍不住舔一舔快要滑出的口水,猩红的舌头如闪电一般扫过,竟能连眼睛都清理到。被那条如蛇信般的长舌舔过后,侏儒的眼睛越发明亮,夜色中如两道光柱横掠周围,见者顿如被毒蛇咬了一口,从心底觉得发凉。   “这样的女人,本座若不细细品尝一番,怎舍得让你死。”   旁边三人敬畏的目光注视下,侏儒翻手拿出一只碗,如帽子、盖子一样扣在头顶,嘴里说道:“假如她要化神,本座便要出手拿人,尔等知道该怎么做。”   光光的小碗扣在头上,侏儒本就滑稽的模样看起来更加滑稽,然而从其它三人的举动可以看出,他们对这种状态的侏儒更加敬畏,纷纷倒退,尽量距离他更远些。   左首老妪想了想,躬身施礼说道:“此女是那边指定要的人,若有什么差错……”   侏儒不耐摆手,说道:“本座又不是要杀她。”   老妪神情踌躇,心里想她落在你手里,还不如直接死掉更干脆,万一弄得无可收拾,岂非坏了大事?   侏儒不用看也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尔等放心,本座自有分寸。再说这件事,嘿嘿,未必一定要按照那边的意思做。”   三人大惊,右侧一老者忙说道:“狼堡形势岌岌可危,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扭转局面,胡老千万不能因小失大,万一……”   “本座说过,本座自有分寸!”   侏儒有些愤怒,脸上扑簌簌掉着皮,脚下如抽筋一样连连跺地,说道:“之前是为了让四方生乱,现在也是,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其它有什么关系?届时他愿意要便罢,不愿意要,本座便甩开单干,甚至能将其一道脱下水,有何不可。”   老妪谨慎说道:“没有那方配合,四方如何乱得起来?”   侏儒冷笑回答道:“那可不一定。只要捉住他们,拿到双方拟好的条件宣扬开,灵魔必乱。”   老者一旁说道:“击败他们或许不难,想拿到那些东西……且不说有没有,就算有,毁掉也只是瞬间的事,如何才能做到?”   侏儒嘎的一声怪笑,笑声如一只割破喉咙的蛤蟆惨嘶,说不出的诡异难言。   “尔等还是不明白,四方生乱,关键在于他们自己想乱;否则的话,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没有用。”   一语中的,没有人能够反驳得了。   “此女在灵修中的地位极高,抓住她,弄得越惨,灵修就越愤怒;反之魔族本就警惕,能搜到证据最好,搜不到就伪造一份,本座将其炼成妖奴,等若有了重要人证,不怕他们不信。”   侏儒伸出舌头再舔一舔眼睛,说道:“如任由她冲关破境,以其之前表现出来的实力,尔等可有把握留得住?”   三人同时沉默,没有谁敢站出来打包票。事实上,之前追击的过程中,山上两人并非真的没有逃脱机会,只是被那些低阶修士所累,不愿舍弃、直到被逼至此处绝境。显而易见,假如事情没了退路,山上的人唯有选择断尾求生。   老妪说道:“胡兄之言固然在理,然这样做必然激怒那方,我等身上的禁制该怎么解?”   侏儒神情骤然转冷,说道:“尔等又不是不懂解血之法,何须本座点明。”   老妪身躯微振,说道:“解血如裂魂散魄,凶险不谈,今后再无回复之机……”   侏儒冷漠说道:“与小儿合作,已然是你我洗之不去的奇耻大辱,如今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还奢望成仙得道不成。”   听了这番话,老妪等三人纷纷低头,神情有些黯然。   本为开拓疆土,征服一地圈养牛羊而来,结果却被牛羊所食,没有经历过这一切的人很难体会到猎妖使的心情,失落尚在其次,关键在于信心被摧毁。   侏儒说道:“狼堡困守,外围能够运用的力量越来越少,尔等与我几为硕果仅存,这个时候畏首畏尾,我等必落得与猪羊一般下场,生有何趣。”   说话间,山顶那团光芒愈甚,天空渐渐有密云叠涌,看起来夜莲真的动了冲关的念头,已然开始发力催功。   “活得没趣味,干脆拼死一搏;死之前遇到这样的女人,老天待本座不薄。”   侏儒望着山顶,目光中的贪婪残毒越发难以遏制,舔唇说道:“尔等准备,本座这就上去。”   言罢,他伸手朝头顶小碗轻轻一扣,不见施展什么神通,身体仿佛融化一样消失在空中,瞬息不见。身后三人彼此对视,片刻交流后暗暗叹息,神情变得决然。   各自挥手,三人指挥妖灵大军,分三股如潮水倒挂,扑向山头峰顶。   ……   神圣的气息徐徐蔓延,整个山顶被笼罩在雾气中;周围,鬼枭成群结队盘旋四方,数量不下万只;斜坡上,距离山顶三百丈外,亿万颗头颅亿万双眼睛,无不闪烁着贪婪渴望的光。   雾气正中,曼妙身影开始舞动,纱裙如舞台大幕徐徐展开,内藏无双盛景。放眼周围,三百里内天空阴暗,浓黑夜色似不忍看到神辉泄露,层层堆叠试图将其包裹严实。   “三生问道,天路为我;三生境,开!”   轻声慢唱,如神女目睹世间凄凉时低吟,不显严厉,唯见神圣与不容亵渎的庄严。一股不属于人间的气息轰然释放,近万鬼枭齐齐惊恐飞退,宛如目睹天威垂落凡间。   当空一声霹雳炸响,头顶一条银亮光华,地面周围,亿万毒虫仿佛被一圈密集的拳头当空捶打,倒落百尺尸骸。   三色光华自夜莲头顶升起,冲霄欲飞幻化出千万形状,渐渐聚拢成一团,即将凝成实形。天空惊雷见之越发震怒,轰鸣声密集连成了片,涌如惊涛,将成拍岸势。   就在这个时候,脚下洞府内闪出呼啸流光,如飞虹直冲山顶,伴随一生凄厉惊呼。   “莲师妹,万万不可!” 第1000章 貌合神离,还是貌离神合?   “战场不宁,师妹道心不稳,未必能够成功。”   黑黑的脸,小小的眼,粗粗的眉,平平的脸,齐飞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他的名字那样飞扬跋扈,普普通通,普通得如同一名田间劳作的庄稼汉。   厉声喝止夜莲无果,齐飞急掠的身体仿佛迎面撞上墙壁一样停下,脚站神辉笼罩的边缘,脚尖鞋头被辉光染上一层银芒,不再多进一寸,也绝不肯后退一厘。整个过程显得极不正常,极其突兀,但由齐飞做出来,看上去偏偏让人觉得很扎实。   仙灵殿圣子不是寻常人可以做,齐飞不是寻常人,因此再不寻常的事情,到他这里都变成寻常。   扎实的人从来不会为了安慰而虚言哄骗,齐飞说道:“对方不会坐视,为兄无法护卫师妹安全。”   没有半句多余的话,只就事论事,齐飞讲话做事风格如他的外貌一样朴实,一个坑种一根萝卜,一个坑只种一根萝卜,一个坑务必种一根萝卜,一丝不苟,一丝不乱。   妖灵大战数十年,齐飞作为仙灵殿唯一参与此事的人,表现已不是优异所能形容。他一直保持着这种朴素风格,身上因仙灵殿带来光芒渐褪,本身却显得越发出众。从四大星域角度看,所谓灵修三杰:齐飞、乐洪涛、叱虎三人并立,最令猎妖使痛恨惧怕的不是道盟那位神采飞扬的乐副使,也不是战盟那位狠戾凶猛的野虎,而是这位看上去有些古板,甚至有些木讷的年轻人。   名声给齐飞带来一些别的东西,随着万世之花选亲时间日益临近,人们私下议论哪些人有可能入围,最终获得青睐的又是谁。奇妙的是,得到最多支持的仍然是齐飞,不仅因为近水楼台,还因为他那张普通的脸、朴素的作风,与夜莲俨然是绝配。   美到极致,夜莲眼里或许已没有了“美与丑”这种概念;骄傲到极致,谁能在气势气质上将其慑服?身份尊贵到极致,普天之下的男修没有几个能做到不自惭形秽。既然是这样,还有谁比齐飞更合适?   找不到比红花更夺目的花,绿叶便是最佳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深深吸一口气,齐飞认真说道:“需牺牲时,当有人牺牲。”   神辉如雾似幔,夜莲的身体仿佛变成光影,在雾气中漂浮着但没有丝毫晃动。听了齐飞的话,夜莲没有什么改变心意的表现,淡漠说道:“师兄指的是那些无力逃脱的学子?”   齐飞平静说道:“还有那几名护阵修士;燕尾剑修之中,除燕不离外,余者皆可留下阻敌。”   夜莲说道:“为什么?”   齐飞神情淡漠,说道:“护阵修士本有殉职之责,师妹已尽了心意。”   夜莲说道:“此行为与燕尾结盟,怎能让他们为我们去死?”   齐飞依然平静,回答道:“既然是盟友,这就是应该;他们也不是为我们死,而是燕不离,还有燕维族。”   夜莲又问道:“学子们呢?”   齐飞断然说道:“舍卒保帅,即为形势所逼,也是理所当然。”   夜莲说道:“师兄别忘了,是我做出追击决定。”   齐飞平静说道:“决定需要有人做,决定永远有对错,当时当事,没有人能做得更好。况且,这件事为兄也有份,非师妹一人过错。”   夜莲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师兄与老师,有时真的很像。”   齐飞轻挑浓眉,说道:“来时路上,为兄听到了那个传言,说为兄与雷尊有血脉关联。”   如此敏感的话题,齐飞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说出来,神情就好像种萝卜的时候不小心栽了一棵白菜,虽有意外,但图一笑,不值一提。   齐飞说道:“传言荒谬,勿论真假,现在都不是谈论它的时候。”   夜莲再度沉默,片刻后说道:“若为舍卒保帅,师兄呢?”   齐飞毫不犹豫说道:“为兄会在师妹身后。”   夜莲默默体味着话里的味道,没再加大催动法力,但也没有停下。   两人言语间,坡前惊虹再起,体型庞大如山的冉不惊,独臂提剑的燕不离,身后跟随着三名燕尾剑修,纷纷冲到山顶。   再往后,几名年长学子相距更远,身后又有二十三名学子,包围保护着几名负伤灵修,个个脸上写满风尘,但都带着决然的神情发出请求。   “我等死则死矣,仙子万金之体不应冒此风险,请收功。”   破境冲关,修士一生中最重要不过的事情,外力打断不是不可以,但需具有压倒的实力才能做到。这匹人当中,夜莲实力仅弱于齐飞,旁人想要阻止她,唯一办法就是言语打动。   对夜莲这样的修士而言,还有一条让人顾忌之处:天劫。万一被她引来天劫,战场渡劫成功的可能性太低,即便成功,之后也多半会有损伤;界时,破境成功的她反倒等于自废武功,平白送给对手更多机会。   冉不惊躬身施礼,恭敬的声音说道:“不考虑跨界那边能否发现,从传送被毁,乱妖瀑即刻派人查看来考虑,援兵距此理应不算远,应当坚守以待。”   燕不离提剑指点山下,说道:“此地险恶,凭他们的力量想要攻上来,先死五成。”   甲子岁月,燕不离比当年更加凝稳,修为得到长足增长;如今的他,虽不敢说一定能够破境冲关,却同样触及了那道门槛,进而深深了解到咫尺天涯的真切含义。正因为如此,当看到夜莲尝试战场冲关,燕不离的感受与别人稍有不同,震惊有之,感慨有之,钦佩有之,或许还有一点点……嫉妒。   “化神如一步登天,登天之事需投以十倍百倍的力量、千倍万倍的谨慎,还要有一个敬畏之心方可试为;战场冲关,试登天之举如儿戏,必遭天罚。仙子纵有绝代天资,也应该想想‘天高无止尽,人力有时穷’这句话,谨慎选择时机。”   天空密云堆叠,化神天兆一触即发,众人没有时间废话谈情,一字一句挑最紧要部分讲出来,劝说夜莲罢手。与此同时,山下已有所行动,数千妖灵在妖将的率领下开始攀山,却看不到人。   猎妖使隐没在妖灵妖将之中,看起来极为普通的战术,但曾给灵修这支队伍带来很多麻烦。   山峰高峻,猎妖使临近需要一点时间,但决战看起来已不可避免。假如夜莲此时化神,战场的性质与核心均会发生变化,猎妖使势必会集中力量阻止,其他人或许就有了机会。   燕不离不这么想,说道:“且不论仙子能够成功,此时冲关,乃不义之举。”   听了这番话,旁边齐飞面色微沉,不喜说道:“燕道友应该明白,师妹并非为了自己。”   燕不离平静说道:“我明白,所以不赞同。”   齐飞有些不解。   燕不离说道:“仙子与殿下,即是使者、也是我燕尾族的客人。燕某赞同殿下刚才的话,夜仙子如选择突围,余者、包括我带来的人皆可作为后盾,誓死无悔。假如仙子选择固守待援,燕某保证,燕尾群修一定死在前面。”   齐飞皱眉说道:“师妹若选择冲关,道友会怎样?”   燕不离回答道:“仙子道法神奇,可令所有人战力提升不止一筹。若选择冲关,意味着我方失去三四成战力,仅有的一成胜算荡然无存。仙子因一己之念造成必死之局,燕某做什么都可以。”   齐飞挑眉说道:“道友的意思是,你要趁对方阻挠师妹化神的时候逃走?”   燕不离淡淡说道:“燕某说过,做什么都可以。”   齐飞愠怒说道:“本座面前,道友想这样离开,怕是不容易。”   燕不离没有理会齐飞的话,目光看他一眼便转过头,注视着雾气中朦胧身影,神情有些讥讽。   周围沉寂下来,山顶充斥着不安的气息,连神辉似都受到影响,变得有些不稳。在场的人都明白,如此情形之下,当夜莲化神,猎妖使一方趁机攻杀的时候,齐飞作为最主要的守护者,或需要面对两名、甚至三名化神修士围攻,燕不离若在那个时候离开,他拿什么去阻止。换言之,飞殿下要么现在就痛下决心解决燕尾群修……那怎么可能!   沉默中,光影中的夜莲徐徐开口,声音依旧平静,但透出一股空灵如发自天外的味道,还似有些往日绝对不会有的柔弱,令人无端生出向往,当然还有怜惜。   “燕不离,本座有几件事情想问。”   山下敌情越来越紧迫,夜莲仿佛没有看到一样,缓缓说道:“问的都是些隐秘事,你若不想回答也无妨,但是不能骗我。”   燕不离轻轻皱眉,心里想既然这样,什么不用传音说话,嘴里应道:“仙子请讲,燕某若不能回答,当会直接说出来。”   夜莲似乎点了点头,随后说道:“你是否还记得,当年断臂那一战?” 第1001章 能不忆从前   听了夜莲的话,燕不离明显一愣,说道:“此事早已不是秘密,仙子因何动问?”   夜莲淡淡说道:“我想听听你自己的看法。”   随即不再犹豫,挺胸傲然说道:“乱妖瀑一役,诛逆贼,救公主,结至交,悟剑法,乃燕某生平最精彩、最舒心,最最畅快淋漓的一战。”   夜莲说道:“据我所知,那一战双方实力相差悬殊。”   此事何止夜莲知道,乱妖瀑之战,灵、魔、两族第一次联手,以残败弱小之兵诛杀七妖,早已经无数人之口传至无数人,被奉为以弱胜强之经典。此战后,四方联盟隐现雏形,霞公主一夜蜕变,自此脱下稚嫩外袍;燕不离本人虽因此失去一臂,但其就此破除心障,剑道升华,得到比失去的多得多。   七十年过去,每每思及那场战斗,燕不离,还有许多燕尾剑修均为之振奋并且庆幸;因为他们知道,那个时候的灵魔固然状况不妙,燕尾一族何尝不是岌岌可危,堪堪达到灭族边缘。   一战改变天下大势,这样的例子,放在万年历史中也寥寥无几;作为亲身参与的一员,且是当时最强的那一个,燕不离有太多理由因此骄傲,当然终生铭记。   许是被夜莲勾起当年回忆,燕不离暂时忘记了身处何境,感慨说道:“何止相差悬殊,老实讲,直到战斗结束、逆贼受诛的那一刻,燕某仍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仿佛在做梦。”   夜莲闻默然,稍后说道:“比起今日之局如何?”   燕不离似料到夜莲有此问,极认真地想了想,谨慎回答道:“不太好说,但从开始的情况看,两次燕某一方都是必败,几乎不可能有胜机。”   夜莲说道:“既如此,你们为什么胜了?”   燕不离皱眉说道:“燕某并未居功与己,仙子到底想问什么?”   夜莲淡淡说道:“你若不想回答,就不要说。”   燕不离眉头皱得更紧,心里想女人终归是女人,什么时候了还在回忆经典,难不成还能找到什么灵感不成。   想归想,燕不离不愿这么快食言,回答道:“哪一战的过程人尽皆知,十三少爷临阵用谋,将我方每一分力都发挥到极致,将对手实力降低到极致,天时地利人和无不利用到极致,加上其本人底牌无尽战力远远超过修为,人人用命誓死搏杀,最终方能惨胜。”   这番话说出来,下方诸多学子、修士,包括齐飞脸上,神情均有些不自然;原因自不用说,内心感慨万千。   耳边似闻轻叹,夜莲说道:“今日若有萧十三郎在场,情况会如何?”   燕不离明显一个愣神,错愕半响方苦笑说道:“仙子在说笑话。”   夜莲淡淡说道:“你若不愿回答……”   “没什么不愿。”   燕不离内心已肯定夜莲有病,奈何自己被扣住话柄,说道:“少爷强大无可置疑,心机智慧更是天下无敌,可他不是神仙,没办法把天翻过来。今日之敌……当年分别的时候少爷尚未结婴,区区七十年时光……燕某不信他能改变当下战局。”   稍顿,燕不离犹豫再三,最终肯定说道:“假如少爷真的在这里,燕某肯定形势会比现在好,至少不会一点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不用说,听了燕不离如此断言,下方人等,尤其学子们的神情更加复杂;一些人脸上甚至流露出期望,仿佛只要一眨眼,那位已成传说的道院前辈便会降临,率领大家转危为安,甚至能够反败为胜,进而大杀四方一样。   神辉包裹着夜莲的身体,众人难以看到其表情,但从她时常停下思索等举动,或可看出其内心不宁,声音虽一直平静,偶尔仍有个别字眼被加重,又或者延迟。   齐飞察觉到这一点,轻叹一声说道:“师妹,此时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是否……”   夜莲打断齐飞的话,对燕不离突兀说道:“萧十三郎不是燕尾族人,你却一直叫他少爷,是想表达些什么?”   “……”齐飞为之默然。   这样的话从夜莲口中说出来,不光燕不离,所有灵修均为之皱眉,并有浓浓担忧;心里忍不住怀疑万世之花心神已崩,这样的状态闯关破境,与找死没有分别。   燕不离不知该如何帮助夜莲恢复信心,想了想,仍只能按照实情说道:“当年战后,公主与十三先生兄妹相称,燕某只是依照本分,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本分……”   夜莲默认了这种说法,心里信不信只有天知道,稍做沉吟,她说道:“萧十三郎近况如何,修为怎样,这些你可知道?”   燕不离老实回答道:“听魔修讲过一些。据说少爷成功结婴,但他去了魔域,做了很多了不起的事。”   夜莲说道:“你好像不吃惊?”   燕不离说道:“少爷这样的人,去哪里、做什么事,都只有他自己才能决定,为何要吃惊。”   夜莲不喜说道:“但他所做的事,对灵修不利。”   燕不离回答道:“少爷非寻常人,所思所想,非寻常人岂能理解。”   这句话的打击面有点广,旁边齐飞、冉不惊神色如常,几名被道院学子保护起来的修士有些不忿,甚至发出冷哼。   夜莲不知心绪如何,淡淡说道:“这些话应是霞公主的看法。”   提到霞公主,燕不离态度顿时变得坚决,微讽说道:“夜仙子询问燕某,真正想知道的、岂不正是公主的想法?”   夜莲沉默,仿佛在默认。   “师妹!”   这场谈话逐渐朝情爱儿女事方向发展,且有争风吃醋的味道,放在眼下、在夜莲身上越发不像话。齐飞不能不站出来,轻喝道:“师妹请以大局为重,不要在纠结这些无妄事。”   是无妄,还是无望?没有人知道齐飞真正所知,但能听出其声音中包含的些许微怒,均不禁为之叹息、亦或是惋惜。   众所周知,万世之花曾与那位道院第一学子有过不少纠葛,先从陌生人变成死敌,从死敌变成战友,随后变得敌友难辨,引来不知多少非议。十三郎在时,无论夜莲做些什么,如何光彩夺目,头上却始终有一人将其死死压制,俨然有翻不了身的味道。直到十三郎寻亲远走,夜莲才在后来的战斗中大放异彩,逐步成为灵修代表,或者说象征。   再后来,十三郎传出叛族的消息,转而“投奔”魔域;爱之深必然责之切,灵修从心底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感情倾向瞬间发生变化。恰逢万世之花获选仙池,修为登天指日可待,两厢折扣,人们道院第一学子的帽子从十三郎头上摘下来,戴回到夜莲头上。   事实上,无论十三郎还是夜莲,本身未必喜欢、在意这样的帽子。然而人就是这样,原本不在乎的东西,被强加的时间久了,慢慢就会视其为理所当然,并且珍而重之。夜莲出道便戴有巨大光环,后屡屡受挫于一人,头上光环被夺走再重新夺回,心里除了没能亲手洗辱的遗憾外,未尝没有送一口气的感觉。   世事难料,谁都想不到,时隔多年之后,正当萧十三郎逐渐褪去、快要成为人们你脑海中的回忆时,他突然间从不知哪个角落里蹦出来,出场便是惊天动地。   制双盟,胁世外,压服岭南号令群豪,萧十三郎凭一己之力踏平岭南,灵域这么多大势力、超级大拿们,竟没有人敢过问?   什么叫翻云覆雨?什么又是颠倒乾坤?这就是。   与夜莲轻易改变一场战斗结果相比,这种事情站的层面完全不同,相差不可以道理计。此时人们回想起来,当年若不是十三郎提议、并一战救下燕尾、咔吧最关键的两个人,夜莲哪里来的机会出使剑阁,最终促成四方联盟?   抛开影响力,比较修为战斗的话,首先夜莲曾败于十三郎之手,后虽百战百胜,十三郎何尝不是所向披靡。夜莲修行神速,据说出关后很可能临近天人之境,本应该远非同辈之人所能及。然而十三郎又岂能按照寻常人的标准衡量?闯荡甲子,那位离院时修为才结丹的学子虽未得或仙缘淬炼,如今已令化神顿足,修为比夜莲只高不低,如神迹!   联系两人过往,无数人私下谈论中,道院第一之争再起,虽然十三郎至今未归,虽然夜莲实际上已不算道院学子,人们依旧乐此不疲。   这般情形,万世之花难以宽怀是正常,假如她完全无动于衷,要么就是其心境以至古井无波,要么就是彻底死了心,不敢再与之争。   以夜莲的心性,那又怎么可能?   心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齐飞神情有些焦虑,有些怜惜,还有些莫名烦躁。正想再说,夜莲已重新开口,仍对燕不离说道:“你听到的那些消息太老,现今,萧十三郎重返灵域,又干了一件大事。”   燕不离一愣,说道:“少爷干的当然是大事……他怎么回来了?”   这话何其伤人,数十名灵修愤怒望着燕不离,心里想仙子是否应该重新考虑,到底该不该与这样的人合作。   夜莲神情淡漠,说道:“这些对你、对霞公主而言并不重要,本座想告诉你的是,萧十三郎修为突飞猛进,如今已与本座一样,随时可能突破化神关口。”   “嗬!”   燕不离瞬间被石化,与身后三修先后侧目,很快从灵修脸上的表情得到验证,无不震撼难言。   沉寂中,被神辉笼罩的夜莲身躯微微晃动,忽缓缓举起双手,神情肃穆。   “你可知道,这种时候、这种情况,本座为何与你说这些?”   燕不离茫然摇头。   “因我想让你知道,萧十三郎仍属灵修而非魔族,灵族与燕尾订约的最大障碍自此不存。此外我还想,在盟约中增加一项条款。”   说话之间,三面崖周围疾风再起,妖灵呜咽、鬼枭嘶鸣、妖降怒号之声渐渐入耳;放眼下望,坡下数千鬼头窜动,一双双火红的眼睛不停跳跃,正以破竹之势突破此前灵修匆忙布置的境界阵法,开始朝山顶强突。   群修变色神情焦灼,数十道目光集中在当中那个仍未作出决断的人;视线中,神辉尽展,夜莲平静的面庞渐渐变得清晰,脸上闪着比神辉更加耀眼的光芒,神情自信而强大。   “一项与萧十三郎有关的条款。” 第1002章 一笑定江山   “拿少爷当条件?”   燕不离脸上表情,仿佛一个刚刚从睡梦中惊醒的人、听一个刚刚自清醒入睡的人说胡话,满满讥讽。   “不要怪燕某说句心里话,夜仙子太过高看自己。”   连夜莲所讲的条款内容都懒得问,也没提醒夜莲当下众人尚面临生死大劫,燕不离轻蔑说道:“在灵修眼里,万世之花与少爷比肩斗艳,谁都不能说绝对比另一个更强。”   “但,也只是如此罢了。”   许是觉得被触犯了心中尊严,燕不离言辞有些刻薄,讥讽道:“随便找一名灵修出来,恐也不会说出仙子能够主宰少爷命运的话。而在燕尾修士心中,呵呵……”   后面的话不用讲出来,燕不离、还有三名燕尾剑修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场中灵修纷纷变色,有心喝叱,可一来双方本属盟友,再则争论的另一方主角虽然不在此地,但他同样是灵修骄傲,手心手背都是肉,尤其萧十三郎名义上还是道院学子,该帮谁说话?   一旁,齐飞面色铁青,表情已不是尴尬,阴郁中透着难言愤怒。看似淳朴实则目光如炬,飞殿下看事情向来极准,然而此时此刻,齐飞实在想不明白师妹为什么会这样讲,换一个私下点的场合,多半会当场问出来:师妹有没有走火入魔。   “本座与萧十三郎之间的事情,你是外人无需操心。至于我讲的条款,是要给他送去一桩机缘。”   辉光中,夜莲神色平静依旧,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耐心解释着自己的用意,夜莲说道:“诚然,此事会给他带去些影响,但那都只是表面上的东西,相信萧十三郎不会在乎。除此之外,本座手里有牌,萧十三郎一定会接受。”   听了这番话,齐飞神情微变,燕不离神情有些诧异,本能问道:“什么牌?”   夜莲默而不答。   燕不离意识到自己唐突,先朝夜莲投以歉然的目光,仍以嘲讽的口吻说道:“什么条款?”   夜莲没有马上回答,说道:“霞公主倾心于萧十三郎,燕山老祖与大先生先敌后友结为至交,萧十三郎乃先生弟子,加上霞公主的分量,爱屋及乌在所难免。之前本座问及过往,你对他同样推崇备至。由此看来,燕尾一族从上到下,都很喜爱这个人,希望他成为自己人。”   除“喜爱”二字稍稍欠妥,“自己人”三子略显暧昧,夜莲的话基本准确,甚至可以说道出了燕尾族心声。   燕不离没办法反驳,好奇问道:“然后?”   夜莲回答道:“然后,本座让他成为你们的人。”   片刻寂静,等到人们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周围哗的一下,顿起阵阵喧哗;喧哗如此剧烈,人人开口人人叫嚷,叠加起来的声浪甚至压过下方渐渐临近的喊杀。   “仙子此言不妥!”   “没错,萧十三郎是灵是魔都不重要,起码他是沧浪修士,怎么能变成燕尾族的人?”   “仙子身份尊贵,更应该谨言慎行,请马上收回刚才的话!”   无怪众人反应如此之大,甚至有些激愤;正如他们所讲的,萧十三郎既是灵也是魔,但他至少不是妖。灵魔之间相斗万年,沧浪与妖灵大陆何尝不是万代世仇;有些话听起来别扭,然而事实往往就是那样,所谓大义之下放弃小我,讲的便是这个理。   众人都不禁生出疑惑,夜莲到底掌握着什么筹码,竟敢豪言令萧十三郎改换门楣?   最最奇妙的是,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夜莲没有选择“私聊”,而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宣告出来,分明是不想给自己留退路……她莫不是疯了?   夜莲不理外间吵闹,目光只看着燕不离。   当所有人认为夜莲疯掉的时候,燕不离反倒不能这样想,神情再不似刚才那样轻蔑。极认真地思索片刻,他说道:“假如我没有理解错,仙子的意思是让萧十三郎增加一个燕尾身份、并且主动承认;但不是就此脱离沧浪,真正变成我族一员。”   周围人为之一愣,心里想这样的话……到底能不能接受?此时的他们显然已经忘了,这件事的当事人根本不在,怎会轮到他们操心合不合适。   夜莲回答道:“你应该明白,这是极限。”   燕不离说道:“强扭之瓜,对我族没有什么益处。”   夜莲平静说道:“是不是强扭的瓜,需由萧十三郎自己说了算;对燕尾族有没有好处,应由燕山老祖判断。你既没有那个眼光,也没有那个资格。”   燕不离面色微沉,说道:“仙子别忘了,燕某只负责传达,也可以不传。”   夜莲稍稍沉默,说道:“非要问得到他能带来什么好处,看看灵魔即可知道。”   燕不离不屑说道:“燕尾族不是灵也不是魔。燕某还是那句话,强扭之瓜,只能让少爷因此厌憎。”   夜莲嘲讽回答道:“以你的想法猜度萧十三郎,果然是白痴。”   燕不离平静说道:“有道理。然而夜仙子此时所做的,与燕某并无区别。”   轰的一声,周围群修再度哗然,不少学子与燕尾剑修之间怒目相视,充满火药味。山顶,夜莲目光骤然明厉,神辉怒放掀起狂涛巨浪,神情难以再像刚才那样平静。   “师妹,不可……”齐飞连忙上前,脚步却为之一顿。   出乎所有人意料,就在人们以为夜莲即将暴怒的时候,万世之花忽然开颜,露齿轻轻一笑。   “十三少爷非灵非魔,从来不在意自己是何身份;因此本座大胆猜测,他应该不在乎多顶一项。”   没有人想到夜莲会笑,没有人相信她会在这个时候笑,没有什么话能够形容那张笑颜有多美,没有人能够抵挡那张笑脸中包含的强大魅惑。   场内数十修士,几名大修,一位殿下,均因为这一笑神情恍惚,以至于没能留意到,此时她对萧十三郎的称呼都已换掉。   没有人知道,假如此刻被众人谈论的当事者、萧十三郎在此地,看到夜莲此刻的表情一定会惊呼:十三娘!   或许应该加一条后缀:十倍?百倍?   “燕道友刚才的话很对,以我的想法猜度十三少爷会如何做,的确是件很白痴的事情。”   笑容一发即收,夜莲神情恢复淡然,但不似往常那样安详,而是透着一丝隐藏极深的厌倦、厌憎,甚至有些悲伤。就好像做了一件自己痛恨、痛苦、但又不得不做的事情,神思有悔。   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夜莲脸上,其绝美面容越发不容人直视;看一眼便会觉得内心深深刺痛,仿佛什么精美之物被毁坏,神圣被亵渎一样,让人黯然神伤。   千刀斩不尽,一笑定乾坤,望着难以回复神智的众人,夜莲表情平静而不宁静,淡淡说道:“相信我,接受它,萧十三郎一定会乐意,老祖与公主一定会满意,你也一定不会后悔。”   ……   “正如仙子所知,这件事情不是燕某能够做主,需回报公主与老祖知晓……”   燕不离的表情有些痛苦,挣扎仿佛身陷泥沼而不得出,半响才艰难说道:“仙子应该先告诉燕某,你想要什么?”   夜莲深深吸一口气,目光在一旁低头沉思的齐飞脸上掠过,转身回答道:“本座会告诉你我的条件,但不是现在。”   燕不离疑惑问道:“何时?”   夜莲轻轻回答道:“你要先助我冲关破境,度过眼前危机再说。”   啊!众人大惊失色,同时觉得恍然大悟。万世之花如此大费周章,为的莫非只是统一大家的思想,以免本就处于下风的队伍再度分裂?   ……   “快到了。这个先给你,准备好……嗯?”   八百里外,一道飞虹如破空长龙,呼啸直冲瞬间千米;无数妖兽嘶鸣声被甩在身后,愤怒但没有一头敢于拦截。疾掠中,十三郎身形突为之一顿,神情错愕、因凝重变得有些僵硬。   “控制妖灵不难,妖将就不是我所能做到,更不要说猎妖使,少爷您是让我去死啊……”   妖灵本质属鬼,魔魂圣子在此厮杀数十年,从一开始就在研究如何破解猎妖使的驭妖之术;凭借出色的天赋与辛苦钻研,牙木渐渐找到一些办法,或者说窍门。   哀嚎声声,牙木无奈接过百幻纱衣,留意到十三郎的异常举动,问道:“怎么了?”   十三郎目视远方,凝重说道:“有人化神?”   疑问的语气讲出这句话,表明十三郎并无绝对信心;牙木没能体会到这一点,惊呼道:“化神?化化化……化神!”   十三郎默默点头,说道:“应该是夜莲。”   牙木张口结舌,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战场破境……她怎么会这么蠢?”   十三郎沉吟摇了摇头,沉吟自语说道:“没道理,此事有诡……”   有鬼?牙木不知如何是好,心里想有你个大头鬼啊!冲死了才好,冲死了咱就不用去送死……十三郎随手一抓,将没有抵抗、也抵抗不了的牙木拧至身边,飞掠速度再度暴增。   “走,看她到底搞什么鬼?”   几乎同一时间,距离此地数百万里处,狼堡外的某个洞府内,五雷尊者面沉似水,朝跪地不起的乐洪涛低吼。   “老老实实告诉本尊,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第1003章 阅墙   密室很大,此时却显得异常狭小,空气不再如正常那样自由流淌,变成如一团团形状不整的坚硬石块,堵住门,挤住胸,压着肺,摁住腿。周围不时有雷鸣声响,一条条电弧噼啪闪烁着自雷尊的身体里跳动出来,爆出一缕缕黑光。   寂灭的气息占据着绝大部分空间,正努力将死亡的味道传向周围,散播恐怖,收获恐惧,并着咆哮与嘶鸣。   堂堂道盟副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乐洪涛如同一只被捆住翅膀与双脚的小鸡匍匐在地上,显得异常可怜。   “五个月,整整五个月!他们就是爬也能爬到这里,用嘴喊也能传点声音,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怎么会完全没有消息!”   威严如五雷,凝稳如雷尊,此刻竟扯着喉咙大喊大叫,其容其貌,其声其色皆不是失色所能形容。假如现场还有第三个人存在,此时唯一的想法就是:五雷肯定是疯了,除此绝无第二种可能。   “乱妖瀑已经传来消息,魔族一方也已传来消息,跨界之处也已传来消息,灵魔双方传送被毁,飞儿与夜莲连同整支队伍全部失踪;而你,而你竟然装作不知道,你竟然,你竟敢……”   “蓬!”的一声,雷尊抬腿蹬在乐洪涛脸上,戳指咆哮:“竟敢哄骗本尊!”   以雷尊的身份,如要杀人辱人折磨人,动动手指便有千百种法子可想,做出这样的举动,只能说他已经气到极致,怒到极致,也失望到极致。   “时机如此之巧,掌握如此精准,实力如此强大;今日外域,敢做这件事、能做这件事的人,只要那几名‘漏网之鱼’。”   “如非本尊亲自出手,凭道盟那几个废物长老也想捉住罗桑天狐?就凭你这点道行,也想毁其心智,操纵其生死?”   “本尊把他们封禁并且交给你,是为了让你在盟内崭露头角,或者增加几枚可用暗子,再或者将来能有一条通往上界的路;而不是让你,不是让你……”   单手凌空一抓,雷尊扣住乐洪涛脖子提到面前,望着他的眼睛一字字说道。   “不是让你弑父杀兄!”   ……   雷尊暴怒,怒如雷霆,假如这里不是密室,怕是整天天空都已充满雷霆风暴;也正因为如此,小小密室越发显得狂暴凶猛,宛如一只庞大怪兽,将乐洪涛牢牢含在口中,丝毫不能反抗。   五雷并未封印乐洪涛的修为,因为用不着;凭他的本事,拼死相搏也不能让雷尊动一动眉,所以干脆省了力气。   “孩儿有……有话……要说。”   咽喉被制,乐洪涛用力喘息方能发出声音,神情并无多少惊恐,流血肿胀的脸上竟还带有一丝微笑;唯有透过眼眸看到其目光深处,方能发现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安。   这种不安非源自五雷,而是因为事情的进展与自己预料的有所不同。   雷尊看着乐洪涛,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看着他的无辜他的不安,最主要看着那一丝微笑,神情渐渐由暴怒变为平静,变得冷漠。   雷听风顿,密室顷刻间恢复如常,空气照样流淌,黑光不再蔓延并且消失,宛如什么都没有发生。随手将他扔到地上,雷尊淡淡说道:“你讲。耐心讲,仔细讲,用心讲。”   乐洪涛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捂住喉咙干咳几声,说道:“是我做的。”   虽已料定是这种结果,五雷仍不禁眉角连续跳动。   乐洪涛喘息稍定,抬起头说道:“我没有弑父的念头,从来没有。”   雷尊说道:“你还没有那个本事,也没有那个机会。”   乐洪涛竟然笑了笑,回应道:“未必。”   雷尊眉头再次跳动,眼内一层灰色雾气徐徐升起,仿佛套上了一层膜。室内死灭的气息骤然浓郁起来,虽见不到一丝风暴,但却仿佛存有无数双手,只只冰凉,只只锁在人的心头,只等致命一击。   乐洪涛不为所动,说道:“孩儿若有此念,至少有三次机会,成功的机会都占七成。”   雷尊没有开口斥责,脑海中不知不觉浮现出这些年里的几场战斗,与那几副生死瞬间的画面。妖灵血战,五雷身为主将之一,虽主要负责运筹帷幄,少有出手,但不等于完全不用出手。不用想也知道,但凡需要他亲自上阵,形势无一不是凶险万分,每每九死还生。正如乐洪涛所讲的那样,其身为道盟副使,手里掌握着极其恐怖的力量;假如他有弑祖之心,不可能完全没有机会,更不会缺少力量。   祖孙之间的对话,彼此都显得很平静,但只有最强大的人才能承受,才能不为所动。望着眼前那张潮气蓬勃的面孔,强如雷尊,心里竟闪过一丝悸意。   乐洪涛说道:“老祖曾经教导孩儿,做大事,没有五成把握绝对不能动手;一旦超过七成,就不能再有任何犹豫。孩儿牢牢记着这句话,并一直遵照着办。”   稍顿,乐洪涛又说道:“老祖身上有过放弃的例子,道院有过成功的例子……”   “闭嘴!”   五雷骤然断喝,仿佛被利刃刺中心口,之前暴怒仍未变色的脸上升起一抹红潮,眼中爆射杀机。   “是,老祖。”   乐洪涛感受到了这一点,放缓声音说道:“不管怎么说,孩儿从未有过弑祖念头,今后也不会有。”   不谈厉害,不说亲情,乐洪涛只讲成与不成,能做成但是没有做,足以证明他不想做。对有些人而言,这样的证据远比哭泣哀嚎祈求更动听,比赌咒发誓呐喊更有说服力。   雷尊很快便从神情话语中明白了乐洪涛的意思,并且相信了他的话……说不上什么原故,明明稍觉欣慰,雷尊仍感受到一丝心痛。   心痛是软弱的表现,雷尊对自己有些不满,进而看着乐洪涛的目光有些厌憎,神情反倒更加平静。   “继续讲。”   “是,老祖。”   乐洪涛不知有没有感受到什么,讲话姿态明显有所收敛,说道:“老祖曾有感慨,养子如羊,不如养子如狼。”   雷尊不屑骂道:“无知小儿,哪里知道狼族最最精诚,血脉最最稳固。”   乐洪涛平静说道:“孩儿知道,但孩儿不认为自己是狼,也不想做狼。”   雷尊微微皱眉,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   乐洪涛唇角微翘,说道:“孩儿是隼,鹰中之王。筑巢与悬臂绝崖,高飞于云霄天外,一次孵化三五只小鹰,但只存活一只的鹰王。”   强大强横如雷尊,听了这番铿锵如刀剑交鸣的话,内心再次感受到一丝悸意,半响无言。   乐洪涛等了一会儿,发觉雷尊并未流露出什么异样,谨慎的态度继续说道:“孩儿始终觉得,老祖处事有些不公。”   五雷呵的一声,不像是在笑,反像竭力吐出卡在喉咙的一口浓痰,神情痛苦且极为厌憎。   “一切源自嫉恨,本尊知道你一定是这样想。”   深深吸一口气,雷尊将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说道:“本尊正想听一听,你为何会这样想。”   乐洪涛点头,说道:“首先,孩儿资质不敢说天下第一,但绝对不比齐飞差。”   五雷沉默不答。   乐洪涛说道:“孩儿足够努力,比齐飞更努力;孩儿经历的凶险困苦,齐飞连一点零头都没有尝到过;孩儿付出的鲜血,加起来比齐飞本人还重;孩儿流的汗水,足以将齐飞淹死无数次!”   正对着雷尊的目光,乐洪涛声音渐趋高亢,低吼般叫道:“所以孩儿不明白,齐飞能够轻易得到的东西,孩儿凭什么不能拥有!”   五雷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直到乐洪涛讲完,才冷漠开口。   “比如?”   “比如?老祖……呵呵,比如,比如说,为何齐飞能够进入仙灵殿,孩儿却要在道盟苦熬?”   “道盟掌座视如亲子,亿万修士视为少主,还不能让你满足?”   “那是我自己争取而来!况且,难道老祖会以为,我这个掌座之子那么好当?难道老祖会不知道,孩儿在道盟步步惊心,时刻需要提防明刀暗箭!”   乐洪涛愤怒嘶吼道:“随意换个人在我的位置,早已死了不知多少万次!”   五雷轻轻皱眉,说道:“明有玄机子宠溺爱护,暗有本尊着人照看,怎至于如此?”   “爱护?照看?哈哈,哈哈哈哈!”   乐洪涛狂笑着,笑得疯狂,笑得面孔仿佛在抽筋,笑声中答道:“老祖不要忘了,我并不是玄机子的亲儿子;还有最关键的一条,孩儿是您的孩儿;雷尊血脉变成道盟掌座之子,这种事情如被人知晓……哈哈,哈哈哈!”   笑到极致,乐洪涛不再遏制心中所想,索性站起身,对着五雷面孔,怒声咆哮。   “老祖是否知道,孩儿并不喜欢现在这副样子,只因为您告诉我说,玄机子之所以留我性命,是因为看到当时的我在笑。于是孩儿天天强迫自己笑,笑得程度、神情、轻重都要仔细斟酌。”   “您知不知道,孩儿每次见到他老人家,都会笑得脸都酸掉,笑得自己恶心,快要吐出来。”   “您总说齐飞比孩儿更老成,我告诉你,换成他在我的位置,绝活不过三年!”   “这些您知道吗?您能知道吗?您有兴趣、有时间、有心情去知道吗?”   嘶吼声声,乐洪涛如一头发疯小狼,正竭力对一只老狮表现凶狠,用力大喊道:“您是否知道!”   望着乐洪涛疯狂的摸样,雷尊双眉皱得更紧,神情与之前相比并无多少变化。   “你以为,仙灵殿会比道盟好过?”   “孩儿没有这样以为,但我知道,齐飞绝不需要强装笑脸,更不用面对那些门阀争斗,不需要拉拢各地舵主,不需要……”   “够了!”   五雷不愿再听下去,喝止后冷冷说道:“还有么?”   “还有……当然有!”   乐洪涛愤怒叫道:“若只是这些,孩儿都可以忍。但有一事我不能忍,绝对不能!”   “凭什么齐飞能够拥有夜莲?他凭什么能与咤女双修,凭空增加一倍修为?”   死死望着雷尊的眼睛,乐洪涛似在忍受几大痛苦,脸上挂满泪水;几番挣扎,几次犹豫,最终低吼着叫出来。   “凭他比我生得好看,凭他比我本事大?因为他那个狗操的娘,还是因为我那个不争气的妈!” 第1004章 舐犊有道   “啪!”   一记清脆耳光,乐洪涛倒飞三丈,翻滚数周,形状狼狈不堪。   “再敢提及此事,本尊杀了你。”   雷尊目光如影随至,深深刺入乐洪涛的眼里,心中,声音好似被玄冰冻住,没有丝毫波动。   乐洪涛半低着头,身躯因惊恐愤怒轻轻颤抖,脸上血水灰尘泪水混成一团,很是凄惨;自知失言,他死死咬牙不再做声,神情分明写着:“你可以让我不说,但不能让我不想。”   望着那张倔强不甘但被恐惧掩盖的脸,雷尊垂在身畔的双手松了紧,紧了松,半响无言。脑海中时光快速倒流之后快速重放,将那些本以为忘怀、应该忘怀的往事一一呈现,竟似比经历时更鲜明。   时间最无情,所有发生过的事情,无论记忆深刻与否,不管身陷其中的是人还是仙,均会随着时间流逝成为过往,成为不堪回首、回首只能带来牵绊的曾经。   “木已成舟,当着眼于未来。”   多年养成的习惯,多年坚持的梦想,多年着力追求的境界,这种信念已深深刻在雷尊灵魂,已化做其本能的一部分。心里默默提醒着自己,雷尊脸色渐渐平淡,神情恢复冷漠,目光随之变得清明。   “道盟出了什么变故,详细讲与本尊知晓。”   突如其来的话,乐洪涛愕然抬头,神情惊疑不定。   “老祖为何想到这……”   “因为你还太嫩,因为本尊看透了你的心。”   应该带着嘲讽意味的话,雷尊的口吻语气没有丝毫嘲讽意味,显得那般理所当然;话说回来,能够得到雷尊一句评价,能让他花费力气看透,何尝不是一种荣耀?   “你心狠毒且有恨,但一想懂得隐忍;若不是道盟生变难以把控,你怎么会出此下策,弄险想夺了飞儿的功劳。”   雷尊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丝毫喜怒哀忧,仿佛在讲着与自己完全无关的话。   “杀死飞儿、夜莲、燕不离,之后有本尊相帮,缔结盟约之事非你莫属。摧毁魔族传送这一招用得不错,将其嫁祸于魔,提前挑起灵魔纷争。有天狐为棋,进可将其诛杀得到首功,退可以防范不时之需,甚至还能够拉拢四方星域成为助力;如此,无论道盟发生何种变故,都不能不维持现状,你才能得到喘息之机,重整旗鼓。”   重返外域后,五雷再未得到任何消息,仅凭只言片语便能看透一切,不能不说雷尊胸有乾坤,虽无天算之法,胜似天算之功。   听了雷尊的话,乐洪涛脸上涌出羞愧的神情,不能不低头。他不是第一次见识老祖的谋划能力,每次均被深深震撼,为之仰慕、羡慕,无力甚至有些嫉妒。他心里知道,此番事变,做与不做放在一边,假如由雷尊亲自谋划,断不会至今没有结果,含有无穷变数。   心中思量着得失,乐洪涛沉默片刻后抬起头,诚恳说道:“我没想过杀死夜莲。”   五雷霜眉轻挑,说道:“本尊问的是道盟。”   乐洪涛脸上的肌肉跳了几跳,神情扭曲显得异常痛苦,回答道:“岭南之事没能抹平,萧十三郎揭破火月身份,进而制约天下……”   将灵域大事概括讲述一遍,乐洪涛说道:“暂时还没有查到什么。可孩儿觉得,天机子一定察觉到了什么,甚至掌握了什么;但因掌座态度依然坚决,牵涉太过重大,所以才没有说出来。”   稍顿,乐洪涛说道:“事情虽有转圜余地,可既然准备了这么多年,紧要关头应该当机立断,不如干脆……”   “闭嘴!”   雷尊突然断喝,声音之严厉远超乐洪涛想象,比之前暴怒更加冷厉;不知是不是错觉,抬头迎到雷尊目光的那一刻,乐洪涛仿佛看到一丝警惕,甚至警惧的味道。   仅仅因为岭南那块小地方?因为萧十三郎做的那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乐洪涛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耐心一片茫然。   不等其清醒,雷尊喝道:“岭南不定,萧十三郎还活着,为何也不报于本尊知晓。”   乐洪涛说道:“大事当前,孩儿觉得,岭南应该先放一放……”   “废物,愚蠢!”   雷尊再爆雷霆之怒,神情充满怒其不争的失望。身为雷道君王,如今当之无愧的九尊之首,如今嘶吼般叫出这句话,语气更是冷漠到极点,为乐洪涛生平仅见。   “萧十三郎现在何处?可曾来外域?”   “他在岭南闭关修行,据说……在与天雷搏击,形似找死。”   “找死?呵呵,呵呵,哈哈……”   笑声起自失落,中有失望,再含愤怒,直到最后归复平静,或许还有一丝解脱。胸中一团吐之不出的郁结之气,强大如雷尊,需借助狂笑才能舒缓。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本尊授道于天,岂会在乎一名黄口孺子。”   笑声平息,雷尊再度恢复平静,眼里多出一抹磅礴血意,见之顿觉心惊肉跳,仿佛那里隐藏着一头凶猛古兽,随时可能跃出反噬。望着至今迷惘的乐洪涛,雷尊脸上再无一丝表情,淡淡开口。   “本尊问你,能否确定萧十三郎人在岭南?”   “当然。”   亲眼目睹雷尊变化,亲身感受着话语中的冰寒意味,之前被打甚至被威胁要杀死仍不变色的乐洪涛身体难以控制,微微有些颤抖。   “不凡、污道都在岭南,战盟火玲珑也在其身边,道盟也有人驻守不离……”   详细摆出掌握的一切,乐洪涛不解但谨慎回答道:“这般情形,他不可能凭空消失。”   雷尊静静思索片刻,觉得没什么遗漏的地方,点头认可了他的话。   “吩咐下去,详细核查每一个来此的灵修身份;派人去岭南监视,最好能够高亲自见到萧十三郎。这些事情,务必选择可靠的人办理,不要有顾忌,更不要嫌麻烦,务必拿到实证;道院这边,本尊会有安排。”   不容置疑发出指令,待乐洪涛恭敬应承下来,雷尊才将话题拉回眼前,接下去说道:“飞儿这边,是否尚未定局?”   乐洪涛默默低头,半响才涩声回答道:“前几日接到回报,天狐等将他与夜莲困死三面崖,当前应已发动总攻。”   出乎其预料,雷尊平静说道:“这样不够。”   乐洪涛一愣,茫然不知老祖何意。   雷尊说道:“天狐其人,道法颇有神奇之处,原本种魂之法足以控制,但你祭炼时间太短,此般紧要关头,其心恐会生变。”   乐洪涛大惊,说道:“这……”   雷尊说道:“前日激战,狼堡几名猎妖使突围而出,或与此事有关。”   乐洪涛惶然失色,手脚变得冰凉。   雷尊再说道:“天机子应有所言,四处查访不知何意;玄灵子蠢蠢欲动,应从天机子处得到了什么消息。”   乐洪涛瘫坐于地,身躯彻底僵硬。   “临大事当有静气,慌什么。”   雷尊毫不动色,静静讲完后沉思片刻,说道:“泗水那边,阵法是否建造完毕?”   乐洪涛连忙回答道:“孩儿催得紧,随时可动用。”   雷尊断然说道:“本尊脱不开身,你带着死卫亲自走一趟。去到时,飞儿若能无恙,便将天狐等人灭杀,救下灵修,之后当此事没有发生,本尊自会处理善后。”   乐洪涛说道:“天机子这边……孩儿是否该做些安排?”   五雷平静摇头,说道:“他会死在狼堡,你只管专心将那件事情处理好,一切均可无碍。”   稍顿,雷尊轻叹说道:“记住本尊的话,血脉至亲,总比拉拢的人来得可靠,且不可再行自残之举。”   乐洪涛连忙点头,犹豫半响,说道:“假如……兄长他已经……”   雷尊唇角抽搐,目光微垂,半响不语;乐洪涛不敢打扰,紧握双拳苦苦等待,指甲深深陷入到血肉里,犹自没有察觉。   良久,雷尊重新抬起目光,淡淡说道:“那样的话,把在场的人全部杀光,给飞儿陪葬。”   乐洪涛的心陡然一沉,说道:“可是夜莲……”   雷尊冷漠说道:“咤女功法只能传一人,抛开此点,夜莲不过是名寻常女子,怎值得本尊再为之耗费心血。记住本尊的话,男女之道,飞儿生来天赋远胜与你,他尚且收不了夜莲的心,你一定做不到。”   乐洪涛默默低头,思忖良久,伏地叩首,诚恳的语气说道:“多谢老祖教诲,孩儿这就去办。”   五雷轻轻摆手,脸上流露出一丝疲惫,叮嘱道:“去吧,小心谨慎。如遇到万一情形,不可为时切记及早抽身,万事有本尊做主。”   乐洪涛应着,起身再施一礼,转身走向室外。   临行时,忽听五雷身后呼唤。   “涛儿。”   “嗯?”乐洪涛身躯微僵,眼中厉芒一闪即逝,缓缓转过身。   “老祖还有何吩咐?”   “你的脸。”   雷尊以目光示意,温然说道:“整理一下,笑一笑。”   乐洪涛微楞,随即明白了雷尊的意思,抬手轻轻一抹。   修士就是修士,道法神奇非凡俗所能想象;顷刻间,乐洪涛脸上浮肿尽去,血迹消失,微笑依旧那么灿烂。   看着那个神采飞扬的青年回到眼前,雷尊流露出满意的神情,轻轻挥挥手。   “去吧,早点回来。”   “是,老祖。”乐洪涛神情有些复杂,认真点着头。   “孩儿尽早回来陪伴老祖左右,建不世功业。” 第1005章 暴风雨前奏   泗水幽幽向南流,无视岁月不见愁;妖灵大陆如此宽阔,若说有什么能够无视人修与岁月、一成不变达千万年,非这条如海似湖的大河莫属。   水流看似不急,偶翻巨浪却如天湖泄洪;水中看似宁静,实有无数凶物隐于足下,足以寒怯任何人的脚步。泗水河以神秘与宽博将自己蒙上一层厚厚衣纱,让人无法不生向往,难以窥其真容。   宽如海必有支流千万,条条巨溪大河从两侧来袭,或奔腾澎湃,或宁静安详,又或如军流裹入沙场,滔滔气势谁可阻挡。然,支流虽有万千风景,总不及泗水胸怀博大,融入后,一切尽被包容吞透,变成它的一部分,变成它的一份血。   斜谷口,三百里,咆哮水流迎面撞上一堵厚重不知多少的里的“墙”,就像一群纵横无敌的野狼奔跑嘶鸣,突然发现身前出现一群由猛狮与猛犸组成的兽海,其喧嚣气势顿时被碾压,如羔羊般呜咽着,低鸣着,臣服着,乖乖伏下身子,任凭对方以墨黑将自己的身躯涂满,以沉默将自己的心火浇灭,变成如对方一样的浓。   天空迷雾飘荡,水面宽叶起伏,每团雾气都可能藏有凶恶的魂,每片叶子都可能遮挡着冷漠的眼;千里水面千万魂,万里疆域亿万杀,谁可言征服。   寂静或沉默中,五只庞大黑影在迷雾中显现,呈直线顺流向前;每座船身均有一根黑黝黝宽达数米的管子,背基沉座,仿佛怪兽伸长的口。   船上有人,有旗,有灯,当然,每一样都不是寻常凡物,件件堪称重宝;其重中之重者,便是那座连头带尾足有近百米长的炮,威力无穷,价值连城。   魔灵舰,曾经被青狼族视为镇族之宝的无上利器,如今也已成为四方联盟的猎物、与产物。攻伐即将成功的他们改变不了泗水河,因此在占领沿线后很快遇到青狼族曾为之头疼的问题:如何守卫这条漫漫长沿。   结论很快出来,青狼一族万万年才总结出来的老办法被沿用,不同的是因为有了四方精锐之士重新设计,魔灵舰比以往更快、更稳、更强,魔灵炮比以往更加凌厉,当然开炮的消耗也更多。   如今的魔灵舰,加船上的修士,理论上实力与化神修士相当;然而别忘了,这是一条有动力便可无限运作,有妖晶便可不停作战,没有疼痛,不惧死亡,没有情绪的铁甲怪兽,真要对比战力的话,除机动能力无法与修士相较,余者皆超出大大一截。   五条魔灵舰,承担的任务仅仅是巡逻以防对岸偷袭,对他们来讲实在过于轻松;五条庞然大物静静行驶,宛如五条巡视领地的雄狮,没有哪种妖灵胆敢亵渎其威。然而让人觉得奇怪的是,看船上人们的表情,分明透着警惕、甚至是严峻的神色,让人难以理解。   行进中,中央那条体型格外巨大的战舰突然亮起顶灯,由数千颗极品月石组成的巨灯连续闪烁,朝身前身后传递信息。四条从舰很快动起来,四面游动将主舰包裹在中央,构成一圈无人可以穿越的墙。   假如十三郎能看到这一幕,势必会因此大发感慨:修真世界,原来也要用到旗语。   战舰先后停顿,每条船上均飞出不少修士,虎视眈眈注目周围,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与此同时,核心战舰的核心处,一座六芒星阵缓缓启动,符文闪烁着绚丽光华,渐渐打开一条空间通途。阵外,一名神情精悍的男子默默等候,与周围十余人的目光集中在阵法中央,神情肃穆。   人类的智慧是无限的,移动传送阵难造,但可用别的方式来实现。比如此时,将传送阵建造在战舰上,战舰移动找到空间相对稳定处,进而达到与移动传送类似的功效。   等待中,星阵光华越发闪亮,千万道刺目光芒喷射而出,将周围禁制击打得噼啪作响,令人有些不安。又过了片刻,一股耀眼到极致的气息轰然释放,众人只觉得眼前一暗再一黑,景致已与之前彻底不同。   “浪沧何在!”   带着扑面而来的杀气、怒气、煞气,一条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阵中,一张英俊但透着阴郁的面孔撞入眼帘,其身后紧随四名朦胧身影,仿佛背上背着四条恶鬼。精悍修士连忙上前,躬身施礼,恭声问候主尊安好。   “沧浪携麾下儿郎,见过少主,请问少主……”   “开船,启程,上斜谷!”   乐洪涛连一个字的废话都懒得讲,挥手示意不必在乎那些繁文俗礼,说道:“战力是否完备?”   沧浪连忙点头,回答道:“遵少主吩咐,沧浪随时可以出动,为少主斩杀任何来犯之敌。”   “那就好。”   乐洪涛赞许一句,也不休息,直接带领众人从密室内走出蹬上船舷,嘴里道:“这次不是等着别人来犯,而是主动去杀贼。”   说话间,中央战舰已向周围传出号令,四条从舰纷纷转向,仍如之前那样组成一字战队,彼此衔接紧凑但又丝毫不显拥挤,调度极其有序。   “很不错,不过……战时未至,儿郎们是否过于紧张了?”   乐洪涛满意再赞一声,随后轻轻皱眉,说道:“此去或需一两个时辰,不妨让他们养精蓄锐。”   应该说,乐洪涛懂不懂战舰厮杀暂且不论,其对军气倒是有些了解。他不在乎表面文章,不需要下属为表现勇猛徒耗精力,只问真实效果。   命令很合理,沧浪却没有遵从的意思,苦笑一声回答道:“少主有所不知,最近这段日子,那个幽灵战舰常有踪迹,万万疏忽不得。”   乐洪涛一愣,脸上神情显然知晓此事,意外说道:“幽灵舰?它不是多处于魔修那一段,为何到了这里?”   这个问题沧浪回答不了,只能摇头说道:“幽灵舰名义上被称着战舰,实则很多人觉得它是一头妖兽;假如传言是真,谁能掌握其想法,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它感应到什么猎物,属下实在不知。”   乐洪涛目光微闪,断然说道:“不管是妖兽还是船,岂能任由其这般骚扰。应该找机会,设伏诱其前来,灭杀掉方才干净。”   沧浪面有难色,说道:“不瞒少主,幽灵舰来无影去无踪,速度飞快,还能潜至水下;属下听说不少人吃过它的亏,最好的办法还是敬而远之。”   乐洪涛平静说道:“如此就证明它的确是妖兽。只要是妖兽,哪有不能被降服的道理。罢了,先不提此事,等忙完这一趟,本少主亲自坐镇,看它能否通天入地。”   话语坚决不容置疑,沧浪不敢再劝,唯有督促众人赶紧启程,加快速度朝斜谷上游行驶。   随着一声令下,宁静已久的泗水河骤起喧嚣,五条战舰如一支利剑,踏波逐浪飞速前行。周围,无数水中妖兽仓惶逃窜,宛如遇到灭世天敌;站在船头,乐洪涛迎面狂风,眼望着巨浪驱赶妖灵的盛景,压抑半日的憋闷荡然一空,心中平起豪情。   “若能识相为我所用,本少主绝不会亏待你;假如不愿意,死心塌地要与之共存亡,休怪本少主无情。”   沧浪一旁听到了这句话,心里忍不住想少主说的是幽灵舰?   “不像啊……”   ……   战舰启程的时候,东南距离三面崖八千里处,六道飞虹当空驰骋,丝毫不在乎周围存有多少妖禽觊觎。六人气色均有些灰败,当头一名青面老者,神情抑郁似显悲愤,疾驰中不忘号令身侧,如宣临死誓言。   “你我皆为必死之身,能否改变大局,挽救族人性命于水火,全看此行效果如何。”   抬手指点前方,青面老者低吼道:“无需讲,不用谈,见人杀人,见兽杀兽,只要杀光他们,四大星域便可重整旗鼓,挺过这重难关。”   法力猛催,老者脸上闪过一丝疯狂,遁速再度加快。   “诸位请与老夫一起,杀光他们!”   “杀!”   肆虐的气息席卷八方,余下五人齐声怒吼,与老者一道,竟如千军万马奔腾沙场,呼啸千里。   同一时间,三面崖西北万里,关雁秋与黄渠正在地面奔跑,头顶忽传来隆隆雷声,震惊中抬头观看,只见一片翻腾云海,内里似有狂龙舞动,威压如海当头凌压,直欲令人窒息。   “我的个天啊!”   黄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面色苍白如纸,疲惫到极限的身体再无一丝气力,目光一片茫然。其身边,关雁秋勉力提聚精神想要与那重威压对抗,可惜如蝼蚁反抗天威,哪能动得了半点。   “就是他们!”   头顶忽传人声,失魂落魄的两人尚未来得及定神,眼前已多出一大伙人。此时关、黄二人方留意到,发出声音的是本应在他们身后的两名魔修学子,还有另外四人也都在,神情同样疲惫,但却多出不少振奋。   “就是他们?”   一名独臂大汉与一名独腿大汉携手而来,二话不说探出狼爪,如拧鸡一样将二人抓在手里;随后毫不停顿跃到空中,再发狂吼。   “楞着干吗,肯定快到了,快快快,快点追少爷去!”   “追谁?”关、黄二人至今尚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抬起头,迎面忽见一张俏丽面容,轻纱挂剑,双眉斜挑,明明身为巾帼女子,神情透着满满沙场气息,飒爽更胜须眉。   “放心吧,没事了。”女子看出二人疑惑,温和宽慰后有些失笑,淡淡补充一句。   “是他教我的这句话,拿来用一下。” 第1006章 三生咒,立囚牢   三面崖。   万仞陡坡,自山脚冲上山顶,寻常人无法一口气完成的任务;然对修家来说,最孱弱的妖灵只需半个时辰,妖将实力强大,需要的时间更短;如换成它们的主人猎妖使,全速飞遁片刻即可抵达。   猎妖使没有这样做,他们藏身与妖将身后,妖将隐蔽在妖灵群内,以相当整齐的步伐集体前行,显得沉默而强硬。   决战,意味着双方不给对方留下退路,意味着不计效率只求结果,还意味着彼此都要做好死亡的准备,因而不再需要怜惜牺牲。猎妖使不会心疼妖灵死亡多少,但希望它们的死更有价值;假如对方灭杀这些妖灵妖将的时候能够留下些空挡,自然再好不过。   会这样想,证明猎妖使做了足够充分的准备,也给予对手足够多尊重。这种态度因累计而来,一路厮杀一路纠缠,他们对灵修由轻视到重视,由重视到忌惮,最后竟演变出些许敬畏,当然还有钦佩。   严格来说,对方修士人数虽多,化神大拿却只有一位,当然他实力确实出众,比三人中任何一个都强。但他毕竟太孤单,在不能各个歼灭的前提下,猎妖使彼此照应着,完全可以应付。历数灵修队伍中的强者,那名燕尾独臂剑客实力出众,余者顶多不过大修士,甚至还有一群修为不过假婴的学子。凭借这样的力量,灵修军团能够支撑到现在不灭,非不易所能形容。   猎妖使知道问题出在何处,一方面,之前战斗中,他们的主将断后未归,对战力造成极大影响。更重要的一点便是那名女子,被灵修拥戴如女王般的女子,其神通天生能够压制妖灵妖将,还令其队友战力大增。   面对神辉,妖灵就像昊阳下的鬼怪难以驻足,斗志与凶性皆如春阳下的寒雪快速消融,懒懒提不起精神。反之对方却变得生龙活虎,个个仿佛认为自己拥有不死之身一样,极其难缠。   战斗纠结而且艰难,灵修一方实力不够固然辛苦,猎妖使也不容易。五个月追逐,双方都觉得精疲力尽,均希望这种煎熬早点结束。   现在时机到了,天狐已归,明确将那名让人头疼的女人划归过去;以天狐的能力,休说她正在冲化神,便是冲过化神又如何?如此一来,拥有三名化神的余者只需解决余下群修……若还不能一战而决,不如自裁谢罪来得干脆。   以谨慎的态度,带着必杀的信念,数千妖灵一路冲过重重险阻,击杀无数毒虫猛兽,“缓缓”逼近到距离山顶仅千丈处。从这里,他们已经能够看清灵修的表情,留意到他们如自己一样决然,脸上丝毫没有因死亡到来而恐惧。   战斗的时候,没有人希望遇到这样的对手,但对一群穷途末路只求恢复荣耀的人而言,能以这样的战斗作为终结,生死皆足以快慰。   “既如此,那便战吧。”   老妪老者心里同时生出这个念头,胸中被久违的豪情填满,举臂挥手,奋力指向前方。   “杀!”   ……   天空层云愈黑,似一条条棉被堆叠出砖块的效果。很难说这是什么原因,明明远方飘来的云朵洁白柔美,聚起来便像染了墨汁一样,浓黑厚重塞满心头,让人喘息不宁。   山顶中央,夜莲仰面对着天空,望着一簇最合其心意的飞絮出现在视野,飘荡滑行着融入那团浓厚内,心里不知为何生出悲伤的感觉。   她心想那朵云团之前流露在外,虽孤单却能自由自在,如今被强行拉到这里来,岂非失去了自我?   很少有人想到,且不会相信,“自我”这个词,对修士而言是一种奢侈。宗门、种族、国度、师徒,修行为的是摆脱凡俗跳出尘缘;然而从修行的那一刻起,修士无时无刻不在增加牵绊,超脱从何谈起?于是有人特立独行,远走山林不问世事,曰之为:避世。殊不知,一个“避”字足以揭破此法真相,与超脱相差千万里。   “身在涡流而心宁静,心处是非而魂无扰,三生感悟,三世苦寻,找的要的都不过是一个‘静’字。”   心里这般想着,夜莲的唇角曲成一个从来没有在她脸上显现过、透着自嘲、但又包含有可爱无辜的弧度,神情有些默默。   “像我这样,如何能真正静下来。”   叠云继续增厚,神辉再度加强,周围千尺被银芒铺满,人人如同被镀上一层闪烁的纱。正当头,厚厚铅云徐徐转动,开始汇聚化神修士必须引动的天道之门,或者说一条路,一个会给修士灌输无穷滋补的法力漩涡。在此之前,修士需要先有所付出,将他们的全部能力展现出来,如此方能被认可。   至此,冲关破境可算正式开始;按照修士目前所知,那道漩涡打开后,冥冥中会有一股无形力量透看修士全身,根据它制订的标准决定是否降劫。   后面的事情比较简单,修士历劫,要么身死道消魂飞魄散,要么得到更大认可,从天道那里得来的赏赐也更多。   夜莲实力强大,所修道法独一无二,极有可能引来天劫;但那是后面的事,眼下聚灵漩涡尚未完全成型,意味着她还需加大力度,将潜力再逼一逼。   “人人修道,名为逆天实则虚妄,否则,何来的‘寿与天齐’这句话。”   收敛心神,夜莲神情回复淡漠,平静问天、问道,同时也问一问自己的心。   “我为三生。三生者,前世、今生与来世;若三生真可彻醒连续,意味着轮回不灭则三生不断,本身便是‘寿与天齐’。既如此,我又为何而修?”   眼里带着思量,夜莲默默低头,不理会周围风云变幻,不看那天空浩荡轰鸣,只在心中捕捉那一缕若有若无的念。   “人者,到底不过生灵一种,之所以号称万物之灵,因其永不知足于现状,孜孜以求从不停歇;中途或有迷茫失落,整体趋势始终向前。”   “修者,究其根本不过一丝念头,实则就是那一丝不自足作祟,或可表述为外在。”   化神必有一丝道念,或表述为意境;不管叫什么,它都是修士探索真道时、不断探索与发现过程中带来的感悟。所谓有意境方可称得道,意境真才能动于天,实际上便是与天道契合。当然这种契合仅仅是一部分,是千万大道中的一条。   “三生三世,轮回不灭,本就是天道给众人提供的一条路;比如这草,前世可能是一只狗;再比如这人,下一生可能成为一块石。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实则为大仁大爱;它早就给人留好了路,让他们能够一直走下去,迟早会摸到自己,追上自己,之后……或许会变成自己。”   呢喃中,一股悲悯肃穆的气息轰然散开,以夜莲的身体为中心,周围千尺无不受到波及。凡被神辉笼罩的人,浮躁沸腾化作宁静,哪怕手里拿着刀枪,神情也都变得安详。   头顶处,层云翻腾漩涡骤剧,一条宽八尺、深不见高远的通道缓缓成型;恍惚间,众人耳边似传来一声叹息,带着赞许与欣赏,透些安慰与喜乐,将每个人心里的重重波澜抚平。   人人惊叹并有艳慕,夜莲却轻轻皱起了眉,似有些不解。身处正中,她的感受比其他任何人都强烈得多,浓重得多,而且更加清晰。   因太过清晰,夜莲听出一丝别人听不到意味:失望。   “还有什么?或者说,错在哪里?”心有所思,夜莲不知不觉念出了口。   “错在本尊!”   一道如野兽咬嚼尸骨的爆笑声响起,距离夜莲仅只有十余丈。笑声中,眼前凭空出现一条三尺身影,面如陈旧树皮扑簌而落,头上顶着一只光洁溜溜的碗,显得格外滑稽。   周围群修变色。谁都没想到,在拥有这么多大修大拿的守护下,竟有人能够无声无息接近夜莲到这种程度。更让人惊慌惊骇的是,侏儒身上散发的气息强横而残暴,看着夜莲的目光写满淫邪,仿佛她已经落衣沉浴,准备迎接狂暴君恩了。   “师妹小心!”   飞殿下仓惶扑上,燕不离低吼纵剑,三大剑修三方展动,然而……他们太远了。   十丈距离,对任何化神修士而言,与贴身直面没有丝毫分别;反之齐飞等人虽负责守护,但为了不影响夜莲冲关,最近也在千米外。   “女人,敢在本尊眼皮子底下化神,你是在找死!”   三尺侏儒放声狂笑,短短手臂凌空一抓,整个人如弹球一样朝夜莲飞纵,分明是想扑个满怀,扑入那片温软海洋中畅游。   “放心吧女人,本尊会让你化神,但是地方要变一变,是在本尊的胯下……吼!”   “孽畜!”   望着那张近在咫尺、不断掉落脸皮、散发如腐尸还带着一股腥骚气息的面孔,夜莲目光透着嘲讽,积郁五个月的憋闷于顷刻间释放,燃冲天怒焰。   “等你好久,算你好久,忍你好久……”   脚下莲台瞬展,夜莲高举的双手轻轻合拢,十指如花,红唇若瓣,轻轻一声低喝。   “三生三世,三世牢笼,咒!” 第1007章 化神妖将   “咒”字脱口,脚下白莲瞬分九朵,朵朵九叶并作三方莲台;夜莲头顶,十指如葱交接拈出八枚小小花蕊,分投九莲正中。   自身成为最后一朵花蕊,如镇山之柱定在中央,又好像作画时点睛的那一笔,整幅画顿时活灵活现,且显得活色生香。   花蕊补全,莲台之中神圣气息大放,范围却由千尺缩减至仅百米,浓郁如实质。围绕侏儒的身体,神辉圈出一层层光影,夜莲高举的双手此时仅能看到一指,凌空按向侏儒的眉心。   画面自此定格。   远远看去,女子沐浴着银色的光辉,曼妙酮体若隐若现,静止偏让人觉得随着纱衣轻轻摆动,美到极致并充满庄严气息,令人不忍亵渎。其对面,矮小侏儒停顿在空中,张牙舞爪,面目狰狞而丑陋,肮脏的脸孔上开了几个洞,神辉顺着洞口射进去,冒出缕缕青烟。   美丽与丑陋,神圣与污秽,当它们被强行按入同一个画面,人们看到的竟然是和谐,仿佛彼此有一根纽带牢牢连接,甚可穿透轮回。   外人眼里看到的这一幕,对侏儒而言是另外一回事。自从夜莲脚下生出莲台的那一刻起,他心里便被一股悸意充斥,仿佛有什么令他极为惊恐敬畏的事情即将发生,只想远远避开。   飞扑势头尚未终止,直觉带来的危机感得到验证,夜莲变身、化莲,以三世之力施展咒法,侏儒眼前顿时一黑。   “吼!”   侏儒的身体上,黑光纵横如刀,切割砍劈出道道鳞纹;乍一眼看去,其所处的那片空间仿佛装着一条鱼,斑驳难以形容。   没有用。似连空间都能劈开的刀纹挡不住那一指,护身元力没有丝毫效果;那一指不需要与其身体接触,只需指向他、并被莲台包围其中,诅咒即刻生效。   与塑灵族一样,每过一重境界,三生族人都有机会悟出、或者说觉醒一道天赋神通。不同的是三生族天赋觉醒有着极其严格次序,塑灵族却是随即而来,每个人都有不同。   夜莲破境冲关虽未看到结果,其天赋已在聚灵漩涡成型的那一刻开启。不知是巧合还是命数,其此次开启的神通是咒术,不是神通道法、或者寻常法宝可以抵挡。   “杀!”   三生咒后夜莲清喝,与对面老妪嘶吼的声音遥相呼应,掀起一片血海狂涛。   新纪之战后万年,曾令无数灵修谈之色变的圣族神通今日再现,效果是……   ……   侏儒眼前一黑,随即便觉得身体恢复正常,但又不太正常。正常的是身体,给他一种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觉;不正常的也是身体,因为既然是自己的身体……为何会觉得熟悉?   低下头,侏儒看着自己,犬身四足,狼耳尖吻,股后拖着毛茸茸的长尾,很正常。   本能告诉他知道这就是自己,那种灵动自如的感觉熟悉而且亲切,同时带着一股久未运用的陌生思念;侏儒抬起头,周围花繁草绿,山川灵秀,给他的感觉同样是熟悉而且亲切,当然也少不了那种因陌生才会有的思念。   “这里……应该是我的家……”   侏儒这样想着,心里莫名高兴起来。他试着抬腿走两步,再走几步,很快重新掌握了那种深入骨髓的技巧与灵动,在山川河流之间自由奔跑,飞跃。   头顶蓝天白云朵朵,脚下山野翠绿花香,呼吸着山林特有的微湿气息,侏儒越发欢快,奔跑着,跳跃着,欢唱着……突发一声悲哀嘶鸣,身体猛的扑倒在地上,抱头痛苦不已。   地面有血,鲜血从腰腹、背后、脖颈乃至胯下汩汩流出,染红一大片青草,抱头哀鸣的侏儒望着那摊鲜血,神情迷茫,目光有些不可思议。   自己没碰到任何东西,为什么会受伤?身体为什么会这么痛?   还有自己的头,头颅里仿佛藏着一面巨鼓,正被力士用力敲打,发出雷鸣般的巨响。每一次巨响,皆令它觉得全身血肉即将崩溃的感觉,并伴有开颅钻心亦不能形容的剧痛,就仿佛脑壳下面还有一层壳,此时正被人以锋利的锉刀锯开,要夺取他的脑浆。   “不要……啊!”   侏儒凄厉大叫着,抱头在草地上不停翻滚,祈求上天不要让自己承受这种痛苦。   光滑的皮毛渐被鲜血染透,很快又因不知什么原因变得干结,之后再如经历了无数时光一样,带着一撮撮的毛发从身体上脱落。侏儒没有注意到,此时他发出的声音并非兽吼,而是一种让他从灵魂深处觉得恐惧的语言;更让人难解的是,随着其身体上的伤势越来越多,头颅传来的剧痛越来越强,周围空间变得扭曲虚幻,青草野花纷纷破碎,蓝天白云彼此重叠,仿佛一群被搭建好的积木,随时有可能坍塌。   “不要,不要这样……不要啊!”   大喊变成哭喊,侏儒拼命想要阻止这一切;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他,假如任由对方这样进行下来,自己不光会因为流尽鲜血而死,还会遇到更可怕的事情。   有什么比死更可怕?挣扎中,死亡中,侏儒有些茫然。   ……   “这是前世?原来是……尸魂?”   山顶上,莲台中,夜莲目光陡然凌厉,手指再度握紧。此时她才真正明白,为何神辉对侏儒的伤害那么大,因为它,原本就是一具尸体。   三生族,既强大又弱小。强大是因为他们的天赋太惊人,几乎没有破解之法;弱小是因为三生族的天赋神通没有直接杀伤,至少化神之下如此。换言之,假如只是夜莲自己,且只使用天赋神通的话,连最弱的对手也击杀不了。   “妖魂人身,他是妖将!”   这句话说出来,忙于围攻的诸多人均为之一愣,大惑难解、同时生出几分警惧。   与猎妖使激战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元婴后期以上妖将,更不要说化神、且具有完好神智。假如夜莲所说为真,这只妖将的主人该强到什么程度?有没有随其一同降临?   来不及多想了。众所周知,妖将可用妖灵弥补自身生命,某种意义上可算不死之身;此刻侏儒与大队脱离,且被夜莲以咒法禁锢,若不趁此机会将其灭杀,后患无穷。   “杀!”   齐飞第一个清醒过来,张嘴吐一口濛濛精气,抬手用力一挥。   他用的法器很怪,看形状赫然是一杆秤。此时,秤盘托住侏儒的身躯,三条盘线如铁索重重圈紧;随着侏儒上下起伏,那只秤砣金光闪闪,仿佛翘翘板一样顺杆滑下,重重砸中他的头……上的那只碗。   那只碗不知是什么宝物,飞殿下全力施为连轰六七次,周围仅仅散开三两道裂纹,至今没有破碎。   “杀!”   燕不离,还有三名燕尾剑修同时低吼,各自收回空中飞剑,喷吐精气后纵身扑入神辉,四剑齐发。   修士擅飞剑,剑越千米乃寻常事,但若想令其发挥最强,仍需如凡间剑客那样拿在手中,承担更多风险。   “吼!”   侏儒再发一声凄厉惨嚎,身体如筛子一样破烂不堪,不停流淌着带有腥臭气息的汁液,仿佛在融化。莲台中央,夜莲忽然低头闷哼,如玉般的脸色发青且透出黑气,鼻、唇之间亦被鲜血染红。   咒术不受神通抵抗,只会因为受术之人挣扎而被反噬。本质上讲,任何咒术说到底都是元神之争,区别在于施术者因为精通此道大占便宜,但不能就此决定胜负。最简单的例子,让一名修为仅结丹的咒术师对化神修士施咒,不论其咒术多么强大,结果休说击杀对手,恐在激咒的那一刻便会因反噬当场身亡。   “吼!”   目睹夜莲因反噬受伤,发觉侏儒清醒的成分越来越多,齐飞双眼瞬间血红,朝秤盘疾点数指。   “星碎,盘杀,砣破!”   同一时间,燕不离等四人纷纷倒卷长剑,在自己的手腕上轻划,饮血饲剑。   “杀!”   没有抵抗的情形下被包括四名大修士、一名化神强者在内的五人围攻,侏儒至今尚且不死,除头顶玉碗过于神奇外,自身之强悍毕现无遗。正因为如此,围攻众人越发不能容其清醒后逃脱;一旦被他走掉,利用那数千低阶妖灵治愈伤患,不用全部,只要其实力恢复一半,此战就没办法继续。   若能一举灭掉眼前大敌,夜莲哪怕不能化神,此战仍有得打;假如情形反过来,意味着即便夜莲化神成功,灵修也只有全军覆灭一条路,再无别的可能。   除了这一条,最让齐飞与众人牵挂的是,他们几名强者全部集中在这里,下方该怎么办。   ……   下方战场,数千妖灵、近百妖将,七名猎妖使,面对着仅仅数十名学子,几名残余守阵修士,如同一群猛狮面对着区区数十头羔羊,蜂拥而上。   战场瞬间混乱,混乱中没有人留意到,山外鬼枭呼啸飞起,当中不知何时窜出两道惊虹,扭曲如鬼影般闪入山顶,混入那一团人妖交错的战场。   灭杀侏儒最多将局面拉回均势,真正决定生死的战斗,在这里。 第1008章 乱始于足下   面对实力超出自己数十倍的对手,二十几名学子加几名残修,凭什么阻止对方脚步?   答案只可能是:阵法。   修真界内,但凡宗门、或类似于道院这种地方出来的人,多多少少都懂得一些合击之术。其中最常、也是最容易运用的就是三才剑阵,原因在于所有修士都能使用飞剑,同时修士修道对天、地、人的研究最多,彼此最容易形成配合。   同样道理,三人成阵,三阵成团,以那几名修为较高的残修为核心,学子们原地盘坐纯以飞剑占据星位,共聚集起八座剑阵。最后经过当中几名修士调度,将这些剑阵拢为一道,最终化成一把由数十把飞剑组成的剑,或干脆说成是剑棍。   “灭妖洗辱在此一战,杀!”   “杀!”   “杀!”   “杀!杀!杀!”   一条长达百余米长的棍,一把呼啸旋转的棍,一把从头到尾布满锋芒、光华叠闪的棍。随着正中那名被仇恨烧红双眼的壮汉一声怒吼,随着所有学子以赴死之心爆发的那声咆哮,大棍凌空,平躺,以几乎贴着地面高度横扫,疾掠而落。   从斜坡的方向往下看,原本灰暗伴有点点鬼火的地面变了颜色,五色流彩好似虹桥飞渡,顷刻间铺出一片绚丽长毯,让人怀疑那到底是不是在打仗,还是人类嫉妒山景美好,要与世界较量一下画功。   多数修士喜欢用剑,不喜欢也会准备一把妆点门面;因此比较式样、材料与颜色的话,飞剑拥有其它任何法器都无法企及的数量与种类。   比如现在,数十名学子数十把剑,把把都不一样。金剑华贵,银剑清寒,钢剑冷冽,木剑古朴;还有电弧跳动的竹,释放香气的花,闪着光华的玉,甚至还有一颗青青的草。每种都有自己的特色,每一把都有神通附加,五颜六色、或干脆说乱七八糟聚到一起,各种各样,流光溢彩,再加上数十种不同的嗡鸣声交织起来,真如乱花迷人眼,好一副绚丽风光。   战斗毕竟是战斗,绚丽表面压不住数十人凝聚起来的庞大杀意,站在猎妖使角度,当那条剑棍迎面而来,眼前看到不再是剑,而是一张张愤怒的面孔,感受到的也非美丽,而是一道道强大意志,与笑卧沙场的决心。   那又怎么样呢?   “蜉蝣撼树。”   “垂死挣扎。”   “不自量力!”   妖阵最后,望着如山洪般冲下来剑棍,三名化神修士各自做出评价,目光轻蔑,心情却不像其言语那么轻松。老实讲,这样的评判丝毫不让人觉得狂妄,相反应被视为赞许。由一些假婴修士发动的攻击,能够换来化神一句评价,还能奢望什么?   “天狐有危,加快速度。”   侏儒不在,那名老妪充当起指挥者的角色,挥手示意催动妖将们前行,希望能尽快将那些挡住去路的蝼蚁碾平。四名猎妖使随即应声,纷纷从军后露出身形,率领二十几名最强悍的妖将冲到前方,准备迎击那道由数十人发出的最强一击。   阵后,老妪与另外两人的目光始终看着山顶方向,此时此刻,那边侏儒刚刚被夜莲控制,灵修中最强的那几人正在对其群殴,形势岌岌可危。   “真见鬼。”老者低声嘀咕了一句,神情有些复杂。   “是啊,真见鬼。”那名黑衣猎妖使跟着嘀咕,神情同样复杂。   “天狐……”   神情最复杂的是领头老妇,其目光在上方战团停留三息,最终长叹一声。   “希望他能无事。”   其余两人立即点头,好似放下一桩心事,彼此默契转回头,将目光重新投向下方战场。   很奇妙,很不符合逻辑,实际上很有意思,而且很合理。   ……   战斗的时候,当一方实力具备压倒性优势,出于稳妥,战术上通常会尽力避免一种局面:混乱。   三面崖是个容易出现混乱的地方。首先周围存在大量敌友不分、但又实力强大的鬼枭,其次这里地势不够开阔,对擅长机动的修士而言,数百米宽斜坡太过狭窄,且显得极为拥挤。   与其它、比如十三郎曾主动招惹过的金眼雕不同,鬼枭这种妖禽群居,但非绝对遵照家族聚集。这意味着它们可容纳的数量更多,且没有一只拥有无上权威的“王鸟”存在,因而更容易生乱。除此之外,鬼枭有一项令修士头疼的习性,将几乎所有飞在空中的生物视作威胁。   灵修被困不止一天,之前猎妖使进行过多次试探,对鬼枭习性了解到不少。此时此刻,因夜莲化神引发天变,齐飞等人强攻神通浩荡,枭群已被全部惊动并且震怒,从四面八方将这片战场包围。这个时候从当空飞跃,几等于向全体鬼枭宣战,后果不堪设想。   几条因素相加,猎妖使发动总攻的时候,选择了最最保守、也是最最稳妥的方式推进。包括三名化神修士在内,七名猎妖使指挥着妖将妖灵,一路扫荡毒虫登上斜坡,将任何敢于阻挡的对手碾平。   天狐被困,看起来这是灵修一方针对他精心布置的局,有很大可能一举灭杀;从战斗的角度,三人理应不过一切冲过去救援,将己最强者救回。   他们没有这样做,因为三人隐约知晓内情,心里都明白天狐没有那么容易死;同时三人还知道,无论天狐死与不死,其绝命底牌一定有机会施展,施展后的结果让他们为之犹豫、甚至惊恐。   此外还有一条,天狐被困让三人看到一个机会。把握住这个机会,他们便能“兵不血刃”将对手全部解决,其关键处恰恰落在天狐、准确讲在乎他那个底牌上。   从内心讲,三名猎妖大拿如此决断的理由很充分,甚至称得上合理。反正都是从地面走,不把对面那群学子碾碎,这么窄的空间想快也快不起来。至于战斗……四名属下还不够吗?同样是一击破敌,化神出手定会引发天地气息,令本就狂躁的鬼枭越发难以预测,那又是何苦?   基于这么多想法,老妇与同僚最终决定:不着急,再看看。   就是这一看,老妇的目光再也收不会来,脸上表情犹如见了鬼一样,半响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为什么?”   视线中,原本激烈但有序的战场瞬间大乱,乱八七糟,惊天动地,如火如荼,一发不可收拾。   ……   乱起三方,首先当然是那条由数十把飞剑组成的棍。   棍子本身没有变化,生乱的是它的对手,也就是那四名修士与二十几名强悍妖将。这样的组合,哪怕没有阵法加持,实力累加也已远远超出对手,不可能阻挡不了。然而奇妙的是,他们非但没能破解剑棍,反被打得抱头鼠窜,死伤遍地,狼狈无可形容。   原因很简单,当四名修士各施手段,当二十几名妖将咆哮前行的时候,其前方地面上方二尺处,突然出现一条长达三百尺的黑丝。   黑丝光滑纤细,如线悬浮在空中,与冲锋起来的妖将队伍相比,它显得那么柔嫩,那般脆弱,那么的让人忽略不值一提。然而在当妖将与妖灵军阵冲过,嘶喊咆哮骤变为尖锐惨嘶,连绵成片。视线中,整整三十米宽战线陡然矮了一截,就像村农收割庄稼,镰刀过处,片片低伏。   “杀光他们……嗯?”   血花被压在身下,不光妖将,一名冲锋最快、体型最壮、脸上带着狰狞冷笑的猎妖使大汉同遭其害,几乎没有感觉便一头栽倒,酝酿已久的神通竟然打歪了方向,直接落在妖灵队伍正中。   “这是……为什么?”   那名修士第一反应是自己的腿是否抽筋,随即想到抽筋这种陌生感受已消失了不知多少年,怎么会在这个关头与自己亲近?顾不得理会有多少妖灵妖将被自己的神通轰灭,他忙挺身想要站起,双腿却同时传来剧痛,眼前瞬间血红。   腿没了。   两只小腿齐膝而断,竟还保持着奔跑的姿态冲了两步。那名猎妖使茫然地望着自己的腿在踉跄中跌倒,心里想它们这是干什么,为何要舍弃自己而去?   疑惑自此中断,头顶一条光带掠过,撕开层层血肉划空向前,一片沉重阴影笼罩过来,一名庞大如山的胖子迈着轻盈的脚步冲到身前,凌空捉住尚未回味的他,甩手抛向一侧天空。   与胖子的块头相比,体型堪称雄壮的猎妖使大汉如玲珑少女般可爱,望着胖子那张憨厚淳朴的脸,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不敢相信有什么人的骨骼能挂起那么多肉。   相貌憨厚,胖子动作如他的脸一样老实,而且本分;他的力量是那样的大,将壮汉扔得那么的远,以至于猎妖使心中忍不住惊叹,这到底是人呢还是大象。下一刻,耳边突闻杂乱嘶鸣,如千万只小鬼凄厉哀嚎;无数鬼枭呼啸着冲到他身边,数十上百支厉喙如刀枪齐落。   “啊……”   血肉横飞,壮汉发出第一声惨呼,半息即被终结。双眼被两支厉喙刺穿的前一个瞬间,他看到周围又许多与自己一样的“人”,也看到了自己刚刚还引以为傲的军阵,看清了全部。   那是地狱才会有的模样。 第1009章 目不暇接   冉不惊,姓冉名不惊,是个出了名的大胖子。   如问冉不惊的特点,随便找一个熟悉他的人来,答案都是一致的:不惊。   不惊的人擅长观察,更擅长忍耐与等候,只有极少数人才能体会到,不惊的人真正擅长的事情是抓机会,并做雷霆出击。乱生三方,当第一乱刚刚开始,当猎妖使、甚至连山上学子都没弄清究竟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冉不惊在所有比他更强、活得更久、处事更老辣的人之前作出反应。   剑棍斜扫,迎面而来的对手齐刷刷倒下;剑棍落空,但不会因此而停下,百米杀刃破空直闯,掠过那些伏倒在地上的妖将与修士,冲入后排那团乱糟糟的人群大开杀戒。看到这一幕,冉不惊仅仅惊讶了百分之一息,庞大身躯便以追赶飞剑的速度冲入战场,冲向那整整一排倒地的对手。   无论妖将要是修士,甚包括最弱小的妖灵在内,没有哪个会因为跌一跤便不能战斗。诚然他们在这一跤中失去了双腿,战力必然大打折扣;然而在冉不惊心里,除非将他们全部化成灰烬,否则便不能疏忽,更不能将其无视。   死掉的对手才是好对手,冉不惊早就明白这条道理,外域厮杀数十年,这条信念每一天都在加固;因此当他看到对手处在最虚弱的时刻,心里第一个念头不是追根究底探索原因,而是趁胜追击,痛打落水狗,或者叫落井下石。   战场上,这是一种多么珍贵的品质。   庞大身形动如狂风,看似凶猛实则如轻鸿一样灵动,冉不惊处置那些伤员的方式简单到极点,一句话便可总结。   抓起来,扔出去!   自下方战场开打的那一刻起,冉不惊便留意到周围鬼枭与以往有些不同,飞舞的姿态更狂躁,眼里的凶光更加暴虐。如能仔细观察其表现,他一定能发现鬼枭实际上在流露忌惮,或可说是恐惧。   什么东西能让近万枭群恐惧?   冉不惊没有那么多时间仔细研究,只好将其理解为这一次的战斗比之前更大,因而激发了鬼枭的凶性;他明白这个时候的鬼枭是不能招惹的,于是决定要惹一惹。   如山一样的身体冲到一名妖将身边,冉不惊没有施展神通,而是直接伸出手去抓。他的得意神通是六欲,对这些受人操控的妖将而言,那种令同阶修士畏惧的神通不比一把小刀更有用。当然,冉不惊的本事并非只有六欲,但在眼下这种场合,他更信任自己的双手,还有灵犀一动的判断。   那名断腿妖将比猎妖使的表现还好,因他的脑子里只有两个概念:活下去,杀死对方。断腿后,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狂冲过来的胖子,嘴里嘶吼着召唤妖灵为自己弥补伤势,同时以双膝点地,身体居然仍能够跃起。   能跃起,不代表他的真能跃起,双膝发力,利爪出鞘,妖将的身躯却陡然一沉。低头看,几十条妖灵应妖将召唤而来,当不是为了替他接上腿,而是扑到伤口与身体上,发疯一样撕咬。   战场第二乱,妖灵变。   ……   撕开数百米长的空间,一次切断数十名妖将加一名修士的腿,这样的事情,哪怕对一名空间大能来说也是不小负担。有爹爹苦口婆心叮嘱在先,当猎妖使第一波反击被遏制,小不点没有继续施法,收功悄悄隐匿,并将法力调整梳理。与此同时,牙木化身妖灵混入斜坡,淹没在一片片鬼头之中。   “你们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   披着百幻纱衣的他小心翼翼地走着,明知道这种场面不会有人注意一只妖灵,仍禁不住为之胆战心惊。   藏身于混乱,牙木与周围妖灵看起来没有多少不同,也没有做太多事。他的身体好像会冒烟,飘出一只接一只、一股接一股绿色气流,假如以神念仔细查看,会发现那是一只只绿头小鬼,如放大十倍、且身体虚幻的绿头苍蝇。   小小弱鬼不值一提,但当它们散开到周围,分头以兴奋的姿态融入只只妖灵的身体后,剧变随之发生。   原本凶猛但是驯服的妖灵疯了,先是身躯一震,闪烁的眼睛里流露出几丝茫然;仅仅半刻后,茫然化作疯狂意,妖灵眼里冒着绿光,四散冲向所有没有融合小鬼的同类,疯狂撕咬一切。被撕咬的妖灵初始疑惑,很快因为感受到那股赤裸裸的杀意变得同样疯狂,彼此、相互、蔓延着将混乱传向周围,也传递着令人震惊的疯狂。   修士有人专修魅惑,一颦一笑皆让人失神;鬼类与人好有一比,存在着一种可令鬼物疯癫的鬼,或者应该看成一种鬼中剧毒,名字叫倒魅。   被这种鬼沾上,鬼物会因为太倒霉而发疯,仿佛它们的快乐、运气等一切美好的东西通通被那只小鬼夺走,只余下霉,霉,霉……还是霉。   鬼物本身就是最可怜的那类“生灵”,如今还变成这样,实为任何稍稍具备灵性都无法忍受的事情;于是它们疯了,会以疯狂的姿态攻击周围的一切,再不受任何力量控制。   对于这样的鬼物,鬼修喜欢称之为:倒霉鬼。   倒霉鬼一身晦气,最终都会死,且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因此对任何鬼修来说,倒魅都是让他们避之不及的东西,除极少数喜欢钻研的“人才”,从没有修士愿意主动培育。与猎妖使战斗多年,魔魂圣子别出心裁想到这一重,觉得不妨拿妖灵当成鬼物看,或许可以对抗妖将的控制。想到便要做,最终,牙木利用返回沧浪的机会找到一些绿头倒魅,还没来得及试。   事实证明,敢想、敢做的人就会有回报。   变化从一个点开始,很快如潮水席卷八方;不时有小鬼尝试以同样的法子对付妖将,结果都好像水入大海,半点反应都没有。即便是妖灵,有些强大的个体也能压制小鬼带来的疯狂效果,只能徒劳地保持“清醒”,在妖海中挣扎。   “啊哈!居然能这么用,就应该这么用!”   正如牙木自己所讲的那样,他找到的这个法子尚未经过足够验证,效果如何值得商榷。十三郎哪里来的时间给他慢慢验证,不得已,迫于淫威的魔魂圣子孤身涉险,此时为自己的杰作惊叹的同时,心里也不禁惴惴不安,连连祈祷着。   “你们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   ……   “吼!”   怒吼声显示出妖将是多么愤怒,本能挥舞利爪,欲将那些“造反妖灵”撕成碎片;片刻转向,其身体突然一轻,连带那些拽着它的妖灵“嗖!”的一声飞向空中,直落两百米外。不待其清醒再做雷霆之怒,周围大片黑影遮蔽了它的视线,无数利爪尖喙伴随着火苗齐齐涌上,将其彻底淹没。   原地,冉不惊如陀螺打了个漩,浑身肥肉波浪般起伏,甩开扑上来的妖灵同时也增加了几道伤口。天赋异禀,深达半尺的切口对寻常人而言乃致命伤,哪怕修士也难以承受,但对这位肥兄来说,伤口两侧全是白花花的油脂,最深也才不过刚刚见到血。   早在七十年前,道院踏须弥的那次比斗中,冉不惊便曾展露出法体双修,将同期学子、性情极为骄傲的何问柳远远抛在身后。七十年苦修七十年苦战,冉不惊修为堪堪快要临近元婴中期,肉身似比修为更加强悍,超出这些妖将何止一筹。   与寻常修身之人相比,冉不惊额外多出一项可称“天赋”的东西……他的力量实在是大,体型也却是太胖。平常觉得无所谓,此时此刻身陷万军丛中,这两样天赋给他带来极大帮助,无人可以复制。   受伤不能令冉不惊停下,旋飞众妖,他以沉默而坚决的姿态冲向下一个目标,眼睛看向下下个目标。他心里很清楚,假如自己能将那些断腿妖将全部清理掉,等于将对方除化神修士外的力量扫灭四分之一强;战斗如按照这样的比例交换,灵修可以灭杀对手七八次,此战如何能不胜?   化神修士怎么办?那不是冉不惊应该考虑的事情,所以不去管。   “做到自己的事!”   战斗中,这种品质同样难得,很珍贵。   ……   群妖斩腿,妖灵染霉,两次剧变令猎妖使的阵营一片大乱。   没有前锋阻击,那条剑棍得以发挥出最强威力,一路掠空一路横扫,撕开无数并不鲜活的躯体。怎么说也是数十名修士合力,哪怕修为不太够,但在几名大修的主持下,并有阵法加持,其威力纵然比不上化神,又能差得了多少?   一刀切十筷,绑一起极难斩之两断,换以同样的力量横斩排成一条线的十根筷子,便可秋风扫落叶。百米剑棍浩荡声声,嘶鸣声中掀飞片片残尸,哀鸿遍地。有见于此,最兴奋的莫过于那些以赴死之心结阵的学子们,欢呼咆哮中奋力催动、甚至压榨身体内的法力,拼命将攻击的势延续。   蜉蝣真的撼得了树,砍瓜切菜般的屠杀中,老妪等人终于忍耐不住,也终于意识到了事有惊变,先后准备出手。   下一刻,他们的目光又被战场所吸引,准确讲是被那条不知何时出现、凶猛不可一世的身影所吸引;看到他的那个瞬间,三人同时呃的一声惊呼,施法手段顿时改变,目标也换成自己。   三人想法一致:自保当先。   战场第三乱:屠戮于万军丛中! 第1010章 不败为何   为一举击破那条数十把飞剑组成的棍,老妪将四名属下悉数派出,其中,相比那名已因“莽撞”身亡的修士,余下三人修为更强应变更老辣,位置稍稍落后,当然准备也更充足。   因为此,他们逃过一劫;同样因为此,他们迎来十三郎的暴袭。事后看,假如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三人或许更愿意死在剑下,起码比较壮烈。   “这是……”   前方齐刷刷倒下一片,三大修士如所有人一样大惊失色。   变起突然,本该与剑棍强力硬悍的先锋什么都没做便集体倒下,身后人如杂草,但无准备且没有人组织,仓促间能做得了什么?   无奈加本能,妖将妖灵用肉身去扛……除化成血雨纷纷崩碎,效果微微。   明知不能阻止剑棍横行,再让三人如妖将那样去拼命,未免强人所难。震惊中,迎着那道扑面而来的煌煌剑光,三人毫不犹豫伏低身体,同时将备而未发的神通与法器通通施展出来,但已不是为了击破,而是自保。   他们想躲避,他们想将其打偏……   他们成功了。   剑棍威力大,但其不是一把剑。没有经过日积月累演练,数十人数十道意志组成的攻势,只会单调向前一路横杀,不能如真正飞剑那样追着某个目标死战不休,所以……   三名猎妖使半躺在地上,或抚胸拍心连连庆幸,或握着半截法器大呼倒霉。他们的脸上,丝毫看不到多少破法成功会有的得意,只有沮丧与痛悔。   三名修士中有两人为大修,所发神通不可谓不强,法器品质不可谓不高,拼命的欲望不可谓不强烈,以至于仅凭三人之力,生生将那条数十人凝聚的剑棍击至溃散边缘。   但他们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此时他们才意识到这是多么愚蠢而且没有必要,那条剑棍看上去威势滔滔不可一世,实际上就是一条笨拙的棍,是可以躲开的……   不用飞,只需跳得稍微高一些,脚下布置一层简单防护;不用跳,只需放下颜面趴在地上,背后顶一层基本禁法,便可令其徒劳。诚然,因剑棍来势过于凌厉迅猛,三人已来不及指挥众多妖将躲避,注定伤亡惨重。   那算得了什么?   谁都能看出来,这一剑耗尽灵修全部力量,不战亦可获得胜利;至于妖将妖灵,本来就是用来牺牲垫底的工具,怎值得猎妖使为之心疼?   现在的结果,三人破法为许多妖将换来生机,自己却因为这次对碰负伤非轻,胸中更是气血翻腾久久不宁,连最得意的法宝都因此损毁。除此外,这次对撞中,妖灵妖将被波及者不计其数,怕是比剑棍斩杀的数量还多。   “何苦来哉?”   劫后余生、恼羞成怒、哭笑不得,心思复杂的三人彼此对望,之后望着身边那块凌乱惨状,神情有些茫然。   茫然中,闷雷般的声音接连在耳边炸响,三修所处百丈范围一片狼藉,十丈内所有妖灵妖将被轰灭;战场核心处,地面撞出十米巨坑,崩飞的石块凡超过拳头大,均在此次对撞中粉碎。   空中腾起百米高烟尘,中间被血肉染出一块块的红,如同一幅天然生成的立体画;激射石块四处横飞,呜呜撕裂空气射出一道道孔洞,穿透无数拥有强横身体的妖将,将身处远端的冉不惊几乎打成筛子。   “吼!”   庞大如山的身躯飚射股股血泉,冉不惊扬手抛出手中妖将,摇摇欲坠。   画面中央,剑棍跌跌撞撞掠出乱雾,仿佛一头撞破群山的蛮牛,前冲之势大减。棍身,一支支飞剑残破凋零,像被妖兽啃过一样,露出大大几处豁口。与此同时,坡上学子们人人喷血,起码四人当场元神溃散而死,七八人重伤损及根本,余者个个面色惨白,几难维持飞剑继续前杀。   飞剑被毁,修士必然会受伤,但被活活震死的情形很少见;学子们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他们运用了远超自己能力范围的力量。人常说得到多少就要付出多少,这是组成剑阵、提高飞剑威力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是他们的选择。   学子们如此,居中主持阵法的几名残修更加不用说,剑棍冲破三修阻隔的那个瞬间,四名残修两人头颅裂开,一人肉身崩溃,余下的那个情形最好,也只能趴在地上喷吐血末,再无余力将飞剑凝聚成一体。   “以吾血,凭吾志……洗吾耻……”   一名满头鲜血、身体仿佛被扒了皮的修士挣扎着站起身,两只空洞的眼窝对着山下,颤巍巍举起手指向对面,发出此生最后一身怒嚎。   “洗,耻,啊!”   元神与躯体,很多时候可视为两个独立存在的个体,修士肉身崩溃时元神逃逸,看起来相当于二次生命。但在某些极端情形下,修士还有第二种选择,以元神之力强行维持肉身不散,以此换来更多力量,代价是元神与身体同遭重创,就如此刻的四名修士这样。   “以吾身魂……洗吾之耻!”   阵中央,肉身已灭的那名修士将残魂飞起,掠空如电追上那群不成摸样的剑棍,随即蓬的一声炸开如烟丝四走,将余下十几把飞剑强行扭合到一起,光华再度明锐。   “以吾性命……洗吾之耻!”   蓬蓬两声再响,守护阵法的最后两名幸存者先后崩身,元神如之前那人一样疾掠,一样假如到维持剑阵之中。   传送阵关乎无数灵修安危,负责守护的每名修士、被选时均已发出血咒,誓与阵法共存亡。如今距离阵毁已将半年,该死之人仍然苟活如丧家之犬,日日在生死之间承受煎熬。   洗去耻辱,道心宁静,自此步入轮回再求来生,不是为了沉冤昭雪,而是另一种道业圆满。   “杀!”   三名重伤已无望继续道业的学子先后起身,朝身边众人平静抱拳,脸上没有什么多少失意表情。   那名年老学子神情感慨,缓缓说道:“入外域以来,道院大小激战百场,无论对谁,十人以上队伍从未有过失败。降临之战那般恶劣,亦有剑尊单骑百万里,单剑杀出无敌威名。学子中,四方联盟因十三师兄而生,由夜仙子亲手缔造,一举奠定百年胜势。”   那名中年学子面沉似铁,冷漠说道:“将死之人,非是我等碎言啰嗦,但请诸位记住:道院之人可以死,不可以败!”   此人颇有威望,十几名来自不同分院的学子听后纷纷回礼,张张困乏疲惫的脸上写满平静。   “谨遵师兄教诲,道院之人可以死,不可以败。”   “说那么多做什么,干吧!”   最后一名学子年轻,因此更干脆,且看着有些跳脱。胡乱抹一把唇边血迹,结果嘴里流出更多,于是他笑着说:“小弟先走一步,师兄师姐们,保重。”   言罢,三人不等余者说什么,各自一拍头顶,体内元神冲窍而出,如飞电掠空追上那把重新明亮起来的巨剑,晃身融入。   先后得到七名修士元神,剑棍之上煌煌之光如骄阳乱放,无序但比之前爆烈十倍,凌乱但增无匹桀骜,弹动几次,跳跃三回,骤发一声骄傲龙吟。   “杀!”   ……   “杀个屁!”   手握半面金钵,一名精悍猎妖使恨恨吐一口吐沫,目光由茫然中恢复清醒,神情有些不屑。   他已经看透对方虚实,无论那些残余修士怎样拼命,终改不了剑棍笨拙本质;所谓事可一而不可再,若再让它给己方带来重大杀伤,自己枉称修道千年。   “绝命蝼蚁,死也不要想得到解脱,本座……你们看什……啊!”   留意到两名同伴惊惧的目光,精悍修士冷哼中断,只来得及询问半句即化做惨呼。其头顶不知何时扣上一只手,丝丝黑气顺指蔓延穿透颅骨,直取丹田。   元婴顷刻间被锁,精悍修士的面孔五官骤然扭曲成一团,两只眼睛泛出将死之鱼才会有的白。   “是谁!”   至今不知发生何事的他拼命挣扎,体内法力却好像被冻住一样,丝毫动弹不得;无奈中,内心被惊恐充满,精壮汉子舞动双手,如市井泼妇一样乱抓乱打……   即便这样的举动,他也仅仅维持了片刻;黑丝蔓延,他的身体很快如抽筋的蛇一样瘫软,头颅却像充气一样快速胀大,胀大,胀大……   蓬!满嘴牙齿混合一条鲜红的舌头飞出了体外,两只眼珠如弹丸激射百米,一颗刚好落在另一名红袍修士张大的嘴巴里,送去满口血腥,并将恐怖扩及全身。   “你是何人……啊!”   迎面望着那条通体火红的身影飞速扑来,红袍修士倒退两步,随即拍掌施法凌空轰击,身体急速朝后方飞退。   “我与你拼了!”   “好的。”   平静的回答透着无尽冷漠,挥右手朝剑棍中打出一道滚滚红芒,十三郎脚步不停,直接以身体冲入红袍修士的神通范围,冲破轰鸣与滔天巨浪,冲向其仓惶飞退的本体。疾进中,他的左手仍抓住精悍修士,不理不管其身体已快要化为灰烬,只管扣死那颗头颅。   战斗时,亡命刻,十三郎在做一件比战斗冲关更凶险的事。   搜魂! 第1011章 搜魂,搜魂,再搜魂   “他在搜魂!”黑衣修士说道。   “他敢搜魂?”老者疑惑说道。   “隐藏修为,他在搜魂。”老妪认真说道。   震惊,疑惑,推衍;警惕,惶恐,决断。目睹一切的老妪等彼此对视,纷纷沉默施法,于身体周围布置重重防护。   做完这些,三人内心稍安,暗想胜不骄败莫乱,好不容易才从大劫中留下性命,可不能像天狐那样毛毛躁躁。   对老妪三修来说,十三郎气势如虹,但其真正让人担忧的不是那股饱含戾气的杀意,而是由那些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的举动衍生出的推断。他们留意到,那名年轻人拥有令人胆寒的隐匿手段,有三人全力方能与之媲美的速度,有强悍到令人发指的肉身……   最关键一条,他为何敢在战场上对一名看起来与其修为相当的修士搜魂。   需要怎样强大的元神才能这样做?需要怎样强悍的心志才敢这样做?需要什么修为才有资格这样做?   三问压心,三名大拿再度迟疑,呆望着那个陌生的年轻人纵横沙场,扑向下一名对手。值得一提的是,此刻三修没有留意到小不点,但已发觉牙木行迹,却没有给予理会。   一名对妖灵搞小动作的鬼修,方在战斗之前或许让人头疼甚至愤怒;但在眼下,当形势糜烂成这样,他就像那些重伤学子、还有他们牺牲元神操持的剑棍一样,疥癣之疾。   ……   “本座与……”   疾风扑面,红袍修士的怒啸生生被空气挤回到体内,压得胸腔仿佛要炸开;随着利刃刺头败革的闷响,一只干净的手掌穿透那面匆忙祭出的大盾,轻轻搭上了他的咽喉。   “救……”   红袍修士心胆俱裂,低吼中法宝当即殉爆,璀璨灵光四方迸溅,绽开的不是威严赫赫,仅有垂死挣扎无法改变大局的悲凉。   嘎巴!半声轻响。咽喉破碎,碎掉的血肉没有丝毫外泄,而是被无匹巨力催送往下,沿途击毁一切冲向元婴,在其遁出身体之前封闭八方,生生拉出体外。   顺势一脚将残尸踢飞,在空中划出血色弧线,十三郎左手仍扣那名精悍修士的头,握住元婴的右手紫焰升腾,顷刻间将其打至将死,再搜魂!   同时读取两人记忆,这样的行为已不是危险所能形容,根本是在找死。三修近乎呆滞的目光注视下,周围妖灵感受到冥冥中那股滔天凶焰,竟如潮水般四散奔逃,而不是扑上去与之厮杀。   双手无暇,十三郎的动作并非停顿,反以更快的速度继续飚射,冲向仅存的那名壮硕修士。此刻如算算时间,在发生如此多变化,如此多画面闪过眼前,战场局势几经翻转之后,距离战斗开始总共才不过十息……   十息,放在平时能做点什么事?   或许是沏一杯茶,或许写几个字,再或者翻开书页默读,充其量浏览几百小字,连成文的感觉都未必找到。然而在这里,十息令双方命运多次反复,吞噬掉数百条性命,惊呆无数张面孔,也吓破了一个人的胆。   “不要过来!”   杀神直面,煞气与杀气比人更先抵达,如同平行推动的山一样不可撼动;亲眼目睹两名同伴的惨状,壮硕修士的勇气就像狂风中的尘埃四方飘散,唯胸中不能留下半点。嘴里尖叫着,他如受惊的兔子一样高高跃起,倒退飞驰。   “再过来,我与你同归于尽!”   喊出红袍修士未能完整喊出来的话,壮硕修士赖以示威的手段不是自己,而是周围成千上万只虎视眈眈的鬼枭。此时此刻,他留意到三位长老警惕犹豫的神情,也留意到之前三人明明有机会出手、仍眼睁睁望着红袍修士被活生生挖了婴;内心闪电权衡后,壮硕修士决定信任妖禽而不是自己的同伴,希望对方知难而退。   “放过我,我只是个……啊!”   视线中,十三郎一手提尸一手握婴,神情淡漠如同地狱收割灵魂的使者,瞬间已将双方拉近到不足百米。   对修士而言,相距百米与贴面相望有何区别?两人目光刹那间碰撞到一起,壮硕修士顿发哀叫,为自己,也为接下来注定会发生的一切。   修至大修境界,有时能够灵犀一动看透命运的轨迹;比如现在,壮硕修士看懂了十三郎的目光,读透了其脸上的表情,那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八个字:上天入地,非杀不可。   “你……是你逼我的!”   生死关头,壮硕修士的全部胆气突然回归;怒吼一声,他没有迎向厮杀,而是身化流星展开全速,朝枭群方向狂冲。   不愿招惹鬼枭,不代表猎妖使真的害怕它们;这场战斗开始前,假如猎妖使与枭展开厮杀,最终鬼枭肯定会被灭族。为了躲避对方追杀,壮硕修士要赌一把,赌对方与自己一方之前的心理一样,不敢、或者不愿追进去。唯如此,他才有机会保留全部实力,凭道法、凭运气,在茫茫枭海中冲开血路,远走再不回头。   “要我的命,来吧!”   厉喝中,壮硕修士祭出三面护盾,只守不攻沉默向前,一头扎入黑压压的枭群。   轰的一声,冲进去的那一刻,壮硕修士的耳膜被无数怪声所充斥,纵封闭五感亦清晰可闻。眼前一黑,整个世界从其视野内消失,视觉只余下重重怪影;身体内,法力如泄洪般倾泻出去,四面八方不知承受了多少次、多少种攻击。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这样他就不敢追上来……嗯?”   心里安慰着自己,壮硕修士竭力维持护盾不散,埋头向前冲,冲,冲……为什么还是这么黑?   大修士全力施为,遁法何其快捷无双,感觉中似已冲了一万年那么久,为什么自己还在黑暗中挣扎?而且,这般安静?   壮硕修士茫然自问,不知不觉抬手、想要揉一揉眼。   他没能成功。   手呢?我的手呢?   灵觉世界一片黑暗,壮硕修士不停自问,惊慌扭动,身体却像石头一样沉默,不做丝毫回应。   ……   “机会!”   目送十三郎冲入枭群的那个瞬间,老妪三人不由自由叫出了声。化神修士心随意走,想到了手里便有所动,三道流光出自三人手,带着杀意与狂喜,追着那条看似灿烂绚丽实则招摇且华而不实的大红披风,呼啸而去。   没有人敢背对三名大拿,没有人敢在双手搜魂、眼前追敌、周围慢慢疯狂妖禽的包围下背对三名化神修士;这是轻视,让人无可忍受、却令老妪三人为之狂喜的机会。退一步想,此刻三人已做好最周密的防御,纵使对手再如之前那样无声无息出现在身边也不怕。   苦忍付出如此多代价方能换来如此良机,如果抓不住,他们妄称人修。   “杀!”   来不及施展强大法术,三人以最拿手最快速的方式发动轰击,满满期待看向目标,神情突为之凝固。   “这不可能!”   老妪嘶声大喊着,声音之尖锐、神色之凄厉,目光之怨毒,满是不解与难以置信。此时的她,就像一个发现丈夫偷腥十年、败光家产甚至连自己的嫁妆都补贴赔光的黄脸婆,因绝望而变得疯狂。   红色披风如火焰升腾,但与那条身影中释放的红芒相比,显得那么普通而且暗淡;一条赤红光带横展当空,起自斜坡终自枭群;视线中,千万鬼枭扑棱着翅膀八方飞走,只只如同猛狮吻下的幼狼,那般惊慌,那般狼狈,那般不可思议。   十三郎修为有限,没能领略真灵之火精髓所在,但那些火焰中蕴含的气息假不了,乃正宗到不能再正宗的金乌之火。鬼枭可以不惧怕人类,可以不惧怕比它们更强的猛兽,但不能不怕这种鸟中之王,连凤凰也要让之三分的火焰至尊!   三道流光先后追至,先后轰击在那条让人发笑的披风上,给的感觉不太好形容;就好像有人举起一只火把,以“将大海烧干”的勇猛姿态跳入深潭,结果嗤的一声……没有了。   披风晃了晃,摇了摇,仿佛在以这种方式回应三修……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是……为,为,为什么?”   老者枯干的嘴唇一个劲儿的抖,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身边两人目光茫然,呆呆望着那条身影冲如黑暗,轻而易举将那名被枭群毒至半死不活的修士抓在手中。随后,被三人偷袭的他没有报复,而是抛弃双手猎物,单掌按住壮硕修士的头,再次搜魂。   “他怎么这么爱搜魂?他在找什么?他是不是明白了什么?那样的话,未尝不是好事。”   揣着一肚子忌惮,三名大拿彼此对望,均从对方眼里看出一丝窃喜。   要让灵魔、乃至四方联盟之间生乱,关键在于两个字:相信。比如有猎妖使告诉灵修上层:你们正被魔族算计利用等等……毫无疑问,对方只会当他在放屁。   眼前这名青年不知什么来头,但其明显是要通过搜魂寻找某些线索。如此一来是否意味着,三人即便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对方也已能够认定判断?进而是否意味着,接下去的事情,自己并非必须杀死他们,而是可以留下性命徐图后事,甚至能够……   谈一谈?   惊喜中,三人心绪再生变化,看待这场战斗的角度又有不同。   “道友……”   老妪抬头准备开口,忽发现正在读取记忆的十三郎神情骤变,脚下流光急闪腾空而走,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冲回战场,大袖卷起怡然自乐的牙木、连带浑身浴血的冉不惊一道,逃命般消失。   “怎么了?”老妪神情不解,身边两人目光惘然。   “啊……呼……啊!”   一声断续厉啸将众人唤醒,三面崖突然晃动起来,仿佛扛着整整一片天空般沉重,颤抖难以支撑。   “天狐解血,吞月!” 第1012章 吞月天狐   天狐,狐狸的一种,名字里带一个“天”字,因为传言它可以吞天。   现在是夜里,正常情形天空理应存在一轮圆月,因此侏儒吼出的是吞月;假如他将月色全部吸收,意味着天空陷入黑暗,像是被吞掉。   吞天终究扯谈,若在“天”后增加一个“色”,就会显得名副其实。比如此刻,正被几人围殴的侏儒用力一吸,给人的感觉就像鲸鱼张开了嘴,周围的空气连同空气里的光,通通被他吞入口中。   呼啸的风,扭曲的光,四面八方兜出一只巨大漏斗,侏儒的嘴便是漏斗的嘴,下连着他那个明明连肠子都流出来、却仿佛永远都填不满的肚子。   天空陡然黑暗,天空原本就昏暗,此时变成如墨汁一样的黑,除了……头顶的那一块。   “这是……”侏儒为之一愣,动作慢了一拍,顿了一下。   刚刚从前世记忆回复神智的他,尚未弄明白自己的真正处境;他只察觉到周围处处杀机、身体处处伤患处处受制,连头顶玉碗都快要破碎,似乎下一刻便要饮恨当场。   “活命为要!”   出于这种理解,侏儒第一时间放出活命底牌,没想到天竟然没有完全黑,相反透着一股愤怒而明厉的亮,似在嘲笑某人无聊。   疑惑中侏儒抬头看,溃烂仍保留骄傲的脸孔骤然僵硬,再爆凄厉长嚎。   “天……天劫!”   吞天的时候遇到天劫,假如被人知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天狐身上,不知会不会因为笑他找死而笑死。看到那团沉沉酝酿怒火的劫云,侏儒厉吼中脑筋转了个圈,终于将事实理清。   夜莲在化神,夜莲在施咒,夜莲在战斗。她将刚刚领悟的道法施展出来,比全力以赴更加全力以赴。   天道才不管你在做什么,它只认力量;发觉夜莲用出化神级神通,天道震怒降劫封考……偏赶上天狐想吞天。   稍有修道常识的人都明白,天劫乃天道之怒,不可以干涉,不能打断,只可由应劫之人面对。   旁边的人想插手?可以。首先那不会对应劫之人产生帮助,该承受的雷劫一点都不会减少,其次出手的人要面对天道怒火,爱帮你就帮去吧。   天狐吞天,意味着在替夜莲化解雷劫……结果肯定徒劳,还连累了他自己。   该说点什么才好。   “天狐解血……”   内心被悲愤充满,侏儒仰面狂嚎怒迎雷柱,身形骤然放大。   “给我爆!”   蓬的一声,三尺身躯化作滔天雨,几次扭曲,当空出现一条体型足足百丈血狐。妖魂苏醒妖将灭,刚刚苏醒的天狐被迫迎接天雷轰击,摇头摆尾,目光凌厉。   常识:雷劫不能躲。   上至九天下落黄泉,哪怕钻进空间戒指、破开异层空间,雷劫都会如影随形。世上只有一种地方可以逃避或者令雷劫减弱,便是如血域那种天道不及之地。天狐找不到那种地方,因此不愿因逃遁耽搁浪费力气,原地待劫。   之所以这样做,它心里多少存了一些嫁祸的念头。没错,天狐吞天得罪了天,这第一道雷劫必然冲着自己而来,可天劫起因在夜莲,谁能说不会有波及?如此情形,难不成她真敢坐视不管?   万一,万万一夜莲不理,结果天劫冲她去了,事后和谁讲理去?   很妙的想法,应变不可谓不机智,实际结果被证明是一次绝大错误,错到不能再错。其原因并非夜莲不惧天劫,而是她此刻根本没有打算理。   “三生祝尤,莲展!”   没有施展攻击神通,夜莲神情罕见肃穆,十指握决点出五朵莲花,朝齐飞等五人依次轻点。百尺神辉再度收缩,退之十米并出五道辉光之索,牵着五朵雪莲没入五人印堂,瞬息不见了踪影。目光可见,吸收了雪莲的五人气息暴涨,其中又以齐飞最为明显,威压直逼化神中境。   “师妹!”   齐飞当场红了双眼,来不及多想顾不上阻止,双手用力一抓、一收再一放,疯狂咆哮。   “寸盘星,爆!”   飞殿下知道夜莲为何做此选择。天狐显身的那一刻,齐飞分明感受到一股让他为之窒息的意志被释放,不谈其杀伤,意志本身体现出来的威压,绝非化神修士所能拥有。   侏儒虽为化神中的强者,但其修为看上去同样不到中期;谁能知道他竟然是妖将,谁能想到他体内竟含有一道主尊意志,谁能预先知道……遭受如此重创后,侏儒化身天狐修为反而大大增加,直冲中境,且持续攀升中?   假如不是夜莲施展咒术,天狐极可能不会苏醒,若如此,他还能否施展那道吞天神通?天狐能否如现在强大?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假设,但可基本确认的是,假如不是恰好赶上天劫降临,以天狐显露出来的境界,眼前围攻他的几人绝无幸免之可能。   出于这种考虑,正临冲关的夜莲毫不犹豫选择拼命。不理会天劫将至,自身不攻亦不守,万世之花施展最强辅助神通三生祝尤,务求将主攻之人的杀伤提至最高。   她如此,其他人还能怎样;喝声中,齐飞双手连抓连握再连放,彻底舍弃了那件足以令任何化神修士眼红的宝物。   “给我爆!爆!爆!”   喝一声,秤杆上飞出一颗定盘星,转瞬间,数十朵璀璨金花当空飞舞,围绕着血狐的身体织一层金灿灿的墙,再如绳索恶狠狠收紧,最终轰的一声……漫天金光,再难分辨其中。   没有金星定盘,所谓秤不过是根寻常木头;经此一战,这件搜遍沧浪也不容易找到的宝物基本算是毁了,极难修复。   与此同时,四名燕尾剑修身形掠空,连人带剑化做四道绚丽流光,疾扑百米血狐。   燕舞当空。燕尾族七人方可联手施展的阵法,此时此刻,燕不离等四名剑修顾不上什么规矩,只想施展最强一击。   四剑联展,空中四道剑光纵横交错,编出一之凌空飞燕……但有点残。残燕拍到着翅膀,不太协调的身体轻轻抖了抖,一头扎进血狐身体。   咔嚓一声霹雳爆响,金光剑光骤然失色,整个天空、整个战场、周围千里大地上的全部生灵通通被那幕奇景所吸引。   天空睁开了眼,眼里喷射着光,光芒缓缓下坠如山,看上去并不是太快,但绝无停顿阻止之可能。光芒坠落渐成天柱,形状也慢慢扭曲成弧,就像自陷阱中爬出的蛇,露出头……骤然加速!   在没有看到那到光柱前,把在场的任何一人拽出来问,绝没有一个会相信那就是劫雷。就算曾亲身经历过天劫、且具有雷灵根的十三郎,恐也会说那不像一道雷霆,而是一只活生生的鸟。   鸡头,鹤足,凤冠,鹰喙,扇尾,除了看不出羽毛颜色,除了没有血肉,除了眼神不够清晰,自天而落的雷霆不停变换,最终展翅开屏……分明就是一只银色孔雀。   “雷劫幻形,上动三重天……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天狐发人声而怒啸,来不及思索自己为何又犯了错,身躯再展。   孔雀投怀,金芒夺目,剑光纵横,血色冲天;千百条五彩色带八方疾掠,三面崖陷入长达五息绝对安静,随后……   轰!   最耀眼的光芒乍现,五条人影倒飞扑倒,几滩血迹嫣红绚烂,千万电弧跳跃熄灭,一朵白莲升空;白莲上,纱衣半露女子半卧,原本如玉一样的脸孔苍白如纸,望着天空的目光有些失神。   目光尽头,天空之眼徐徐转动,眼内光芒缓缓凝聚,沉默、厚重,强大,无丝毫怜悯意。天道不仁,无论历劫之人经历着什么,状态如何,受创怎样,它都会沉默地催劫降临,直到对方完全渡过,或者死。   夜莲变成如此摸样,如何渡劫?   “啊!”   一条血色流光哀鸣千米,冲此刻迎上来的三名化神修士大吼。   “救……救,救我!”   人形变成狐狸,百丈复归三尺,侏儒天狐神情悲怆,看着格外可怜。   战局到了最后关头,三大修士匆忙联袂赶来,正好迎上被几人加上天劫围攻将死的它。来不及多想,老妪伸手去接天狐,神情凝重,目光透着无法掩饰的喜意。旁边两人望着她,神情犹豫似想做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收回准备出手的手。   “狐兄放心,对手已无还手之力,我等定能将其……啊!”   “本座的便宜,也是你有资格捡!”   天狐爆射的速度突然间加快,闪电般窜入老妪怀里,一口咬住其咽喉。目光可见,一条条亲筋瞬间自老妪的身体内爆出,仿佛一根根管子连向天狐的嘴。不知是它施展了什么神通、还是因其嘴里含着什么剧毒,老妪身为化神修士,竟如筛糠般颤抖不停,丝毫不能反抗。   吸吮从无片刻间断,天狐竟然还能说话,两边不耽误。   “两位不要怕,如今的我太虚弱,只能吸她一人。”   老妪身体迅速干瘪,顷刻间就将变成死人,天狐安抚此刻惊恐倒退千米外的老者二人,声音虚弱、仍显得那么威严,而且不容置疑。   “本尊是妖身,光吸食人类精血可不行;你二人把那些妖灵妖将控制好,一会儿本尊要用。”   随着忽想起一件要紧事,天狐说道:“对手已经废了,尔等将其元神打散,或可阻止天劫……怎么了?”   留意到老者二人表情有些古怪,天狐忽觉心内生寒,松口匆忙扭回头。   “本尊身后……是谁!”   “是我。”   一个长着翅膀的人自虚空内钻出,翻手亮出长剑,当头劈下。 第1013章 灭狐如投石,荡起层层波   如果说计划,天狐真没打算吸食老妪,而是将目标放在那几名元婴修士,还有妖灵妖将身上。   天狐不敢打齐飞与燕不离等人的主意,因为它明白,对方宁可自爆也不会给自己机会。它也打不了学子机会,因为他们一个都不在,不知是死后化为灰烬,还是被人藏起来。   没有人可吸,天狐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同伴。这是条好主意,或许就是天狐本来意思;此刻的它伤势过重,再也承受不起波折,正好用到同伴“信任”。   身陷前世且被六人围攻,雷劫当头生死一瞬,天狐至今不晓得下方发生了什么事。残躯冲回的那一刻,其心中多少有过疑惑,搞不懂、以七修百将那般强盛的实力对战一群低阶学子、为何被打成那样?   吸干老妪的血,天狐懒得再想那些无聊事。吸也吸了,只要给它一点时间,仍能恢复实力,至少部分实力。现在的它已非来时那个侏儒,而是一只真正苏醒的天狐;当时当下,哪怕只有部分实力,谁能与其抗衡?   就在这个时候,人来了,剑到了,凌冽寒光催命夺魂,未临头似已砍到天狐的心里去,令其肝胆俱裂。如要形容感觉,天狐觉得这一剑比那道天雷还恐怖,几不逊色于盘星自爆。   非是天雷无力,此次雷劫因夜莲而起,针对只是元婴修士,打天狐是为了不准其闹场,强也有限。   对方显然没有解释前因后果的意思,提剑当头便砍。先前消失不见的那些学子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七手八脚正着准备什么;人群里多出一名鬼鬼祟祟的魔修,不停吆喝不停叫骂,神情骄傲,如同率领一群幼仔捕捉虫子的老母鸡。   最让天狐悲愤的是,下方妖灵妖将所余不多,且一片混乱撕咬不休,同时因亲眼见到老妪下场,老者二人惊惧飞退瞬间跑出老远,已来不及帮忙、或根本没打算过要帮忙。   这个人从何而来?这些人从何而来?这是什么剑?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天什么时候才能亮?   “天狐摆尾!”   血色迷茫,三尺小狐骤生三丈长尾,尾上千万血发如针,如一只高高举起的狼牙巨棒,挥舞迎向那支令人胆战心惊的宽剑。性命之危不能耽搁,天狐唯有强打精神,提聚刚刚自老妪那里得来的力量,做最后一搏。   仓促间天狐留意到,那把剑虽让人心惊胆跳,持剑的人修为却很一般。区区元婴修士,天狐怀疑他是否用了什么邪法,不然根本没理由能够催动那把剑。由此天狐心生庆幸,暗想还算好了,本尊福大命大自有吉星高照,看起来要死,总也死不了。   就在这个时候,天狐看到了它最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双目圆睁,如同即将被强暴的少女,再发凄厉哀嚎。   “不要啊!”   山顶,莲台上,纱衣女子不知何时重新站起来,淡漠脸上放着光,黯淡的双眼重聚神采,看起来比之前更明锐。那么高贵端庄的女人,竟、她连仪容都顾不上、或不屑整理,就这样半裸人间最美丽的身躯,抬起手,朝挥剑青年遥遥一点。   “三生祝尤,展!”   曾经在断背山上,得到三生相助的塑灵小子大发奇想,以残破元婴之修为试与真灵相抗,结果虽然头破血流,也令四足眨了眨眼。   八十年后,塑灵三生再度联手,比起当初两人强大何止百倍?反过来,他们的对手比当初,弱小何止千倍?   神圣之光自天绝剑身而起,冲天扶摇三百丈,似要将那团浓厚劫云一道刺穿。抱剑不能定身,十三郎脚步踉跄几难站稳,待要强行挥动。   “下界蝼蚁,敢杀本王之奴!”   耳边突闻威严断喝,一道绝不属于此界修士能拥有的意志轰然而起,顺着天狐的身躯冲如天绝,再延着天绝冲向十三郎,瞬息将至。   十三郎眼睛眨也不眨,闷声不吭,毫不犹豫用出此生最强力量,挥出此生最强一剑。   剑如天柱,由双臂环抱托举当空疾砍,在天狐绝望的目光中劈开狐尾,一闪而过,一闪而破,一闪……带来彻底的黑。   “本王不管你是谁……嗯?这是什么剑……嗬!”   威严化作愤怒,愤怒变成疑惑,疑惑转为震惊,震惊中包含浓浓忌惮与惊喜,那道意志在天绝中游走一圈,在惊醒什么东西之前闪电般回缩,呼啸而去。   “小家伙,你最好不要死,本王等着……”   气息与意志消失不见,天绝的剑身轻轻颤动两下,仿佛没睡饱的人打了两个哈欠,复归于平静。十三郎亦于此刻站稳,抬手抹去唇边血,张口收回天绝剑,无聊摇了摇头。   “不是真灵就是王,这运气……真不是吹的。”   ……   狼堡外,大营中,正与几人商谈的雷尊神情突变,目光凌厉。   “天狐已死,飞儿或许……”   几丝电弧凭空跳跃,雷尊无端闷哼一声,暗含无法掩饰的痛。掌雷大拿控制不住雷光,通常意味着其修行出了问题,后患无穷。   “道兄,发生了什么事?”一名如商贾打扮的壮汉开口询问,旁边玄灵子目光微闪,跟着补充一句。   “雷尊如有不适,我等或可等上几天。”   修为达到雷尊这种程度,修行遇到问题,后果或比战斗负伤严重得多;玄灵子的话合情合理,无论考虑大局还是私交,雷尊都应抱以感激。   “不用。”   雷尊表情冷漠如霜,声音如万古不能花开的玄冰,没有感激,只有让人心悸的冷。   “就按几位的意思,集中全力发动总攻,踏平狼堡。”   握拳徐徐起身,雷尊目光环视周围,落在壮汉商贾身上。   “天机老友深明天道,可与本尊一道,为此番决战持锋。”   ……   斜谷入泗水处,五条巨舰依次上行,庞大身姿撞开潮水,带来无与伦比的压迫感。正中船头,乐洪涛把盏迎风,睥睨目光远眺那座尚不可见的崖,默默想着心事。   从这里上行,距离三面崖已不足两百里,以魔灵舰的速度,用不了多久便可抵达。同时因泗水迷雾渐渐淡去,神念所能达到的范围越来越远,片刻后即可看到三面崖。   更快的办法是飞过去。此地向前地势开阔,无需担心妖禽偷袭;当然,即便真的有,这里人也不怕。   乐洪涛没有那么做。   有意或者无意,乐副使没有催促魔灵舰加速,直到……其身躯猛震,神色突变中,鼻端毫无征兆流出一丝鲜血。   “天狐死了!”   托杯的手骤然握紧,乐洪涛豁然抬头。   “天狐死,老祖想必会知道……”   举手饮尽杯中酒,乐洪涛擦拭唇上血迹,断然下令。   “加速,启炮,进入射程后,将三面崖轰平!”   军令如山,周围应喝声声,五艘巨舰推波逐浪;每条战舰内人员奔忙,阵法连启,森森炮口徐徐转向,露出冷厉之光。船头处,乐洪涛深深吸一口气,略显苍白的面孔中央,透着极不正常的红。   “夜仙子……是你逼我无从选择。”   喃喃中,乐洪涛与船上的人没有发现,距离舰队百里外,一条小小木船随波轻摆,如春日泛舟般轻松惬意。船上二女相互依偎,脚穿一模一样的布鞋,上绣大大黄花。   “姐姐,你说小五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非得跟着他们?”   抱着一截木头依偎在姐姐怀里,殇女的眼睛眯如钩月,小脸绯红,神情懒懒不愿思索。   “太危险了。他们太强大,小五能干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轻风吹乱了殇的头发,蹭得黄花女鼻子痒痒,有些烦躁,有些不安,有些恼火。   “它又不听我的……怎么养都养不熟,真真岂有此理!”   ……   山面崖,天空劫云再次聚集,丝丝电弧闪烁于漩涡,下次落雷近在眼前。莲台之上,夜莲此刻才有时间整理衣衫,并将凌乱姿容梳弄几次,让自己看上去齐整些。   做这些的时候,夜莲的表情平静,动作一丝不苟;其神情仿佛天劫与其无关,此刻正值闺房弄妆、准备绽放极致美丽一样。   天威浩荡,周围鬼枭安静下来,退避万米之不敢靠前。夜莲做着手里的事,轻蔑目光掠过枭群,扫过莲台下方忙碌且重伤的诸多人等,定格于那条身披大红披风。   披风神奇,目光落在上面仿佛会拐弯,生生被扭曲到四周。视线模糊,夜莲看不真切,神情有些不喜。   “师妹,专注天劫!”   齐飞狼狈挣扎起身,目光惊惶,声音带着哭音。   天劫无人可助,天狐干扰令雷劫更加强大,夜莲状态不足盛时五成,如何渡得了劫?必死局面揪心乱意,明知道下方战场关乎众人生死,飞殿下仍不肯回头,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果然是老样子。”   听到了齐飞的话,夜莲没有回应,目光遥遥仍望着那条背影,内心感慨。   “别的本事倒也一般……如比较骗术,天下谁能与你相比。”   这边暗中感慨,下方老者徐徐开口,说的恰恰是夜莲心里的话。   “道友好本事,将我等骗得好苦。好在老夫双眼不盲,付出这么多代价……”   脸上苦笑与欣慰并存,老者迎着十三郎的眼睛,信心十足。   “总算看透了你的底。” 第1014章 愚者千虑,终有一得   “看透了我的底。”   十三郎没有回应老者的话,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径直走到那名老妇身边,十三郎略看了看,凌空一抓左手一抹,“顺”走戒指后反手抛给牙木。   “交给飞殿下,请他审审。”   “交给他?”   听说老妇未死,牙木有些不情愿,待接到手里却吓了一跳,“哎呀”一声赶紧扔给齐飞,并说道:“那个殿下,少……先生叫你审审。”   真不愧是天狐,被妖老妇乃实实在在的化神修士,这会儿功夫已变得僵硬焦黑,像深埋数月的尸体一样释放着腐烂腥臭的气息。魔魂圣子一辈子与恶鬼打交道,此刻也被吓得不轻,生怕沾上什么不可化解的剧毒。   “这个……”   望着魔族圣子理所当然的表情,齐飞哭笑不得,一来担忧夜莲没心思过问什么俘虏,再则他心想危机尚未化解,这会儿审俘有什么用。   真要审的话,齐飞倒不怕她臭气熏天,而是这名俘虏精元全失尚且不死,难保尸变什么的,该怎么个审法?   搜魂?齐飞可不愿这么干,如今也没有能力这么干。   适才惊天一击,天狐由鼎盛变为极弱,这边人比它好不了多少;四名燕尾剑修当场死掉俩,燕不离与另一人浑身浴血,看似还在喘气,距离死亡也就半步之遥。齐飞比他们两个好些,至少还能说话,行动也比较正常。   不理还不行。怎么说人家也是一番好意,齐飞身为圣子殿下,无论如何也应该做出姿态。无奈齐飞奋起余力,挣扎着朝老妇施展几道封印,暂时扔到一旁。   “此事暂且放一放。”   圣子袍在身,齐飞不知牙木姓名,但能很容易辨别其身份;如此场面突然崩出来一对灵魔组合,齐飞脑筋转了几个圈,试探着问:“先生是……何方高人?”   牙木挺起胸膛回答道:“魔王宫圣子殿下,魔魂族圣子殿下,牙木!”   这般说着,牙木脸上分明写着:本圣子顶着两个殿下名头,比你厉害。   齐飞张张嘴,犹豫说道:“多谢圣子相助,在下稍后当有厚报……”   牙木摆摆手,不屑说道:“厚报?殿下先活下来再说吧。”   齐飞无奈苦笑,又问道:“那位先生是?”   牙木回答道:“世外高人。路上不小心撞上了,搭个伙。”   这话与不说没什么两样,放在平时齐飞根本懒得理他,或一巴掌抽走落得清净。此刻不适合那么干,无奈再问道:“请教圣子,是哪个世外?”   “世外呗,还能哪个世外。灵修地方,本圣子不太懂,等会儿自个儿问他去。”   不知道十三郎准备怎么样,牙木担心惹火烧身,一问三不知随意敷衍。话说,这会儿唯一不再操心局势的就只有牙木,因此心情大好,尽可由着性子来。   不等齐飞再追问,牙木抬头望天,感慨道:“这样子渡劫,不太妙啊。”   齐飞神情剧变,忙将不满从脸上驱散,恭敬抱拳。   “圣子殿下可有办法帮助师妹,若能相助一臂之力,齐飞愿……”   “又是厚报?”牙木歪着脑袋打量齐飞,暗想机会啊机会,下次再想戏弄这位爷,怕是不太可能。   “……”齐飞哑口无言,心里忍不住想自己这是怎么了?区区一名魔族圣子,元婴中期都不到,怎么可能帮得到忙。   “等会儿吧,等会看看情形再说。”   飞殿下即将清醒,牙木不再造次,撂句话转身便走;任凭齐飞如何思忖怎样着难,魔魂圣子自管来到燕不离跟前。   “老燕,燕兄,好久不见,还好吧?”   “……”   燕不离认识牙木,对他的样子很熟悉。此时此刻,燕不离望着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孔,心里莫名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好生奇妙,奇怪,奇异。   很熟悉,何来的似曾相识?   越想越觉得怪,燕不离问道:“圣子从哪里来?”   牙木一愣,说道:“从哪里来?”   燕不离目光微闪,说道:“圣子是否从金山来?”   牙木再楞,本想实话实说,心里忽然一转,回应道:“是啊,怎么了?”   燕不离眼中泛出惊喜,悄声追问道:“既如此,公主是否随后就到?”   公主?牙木第三次发愣,随后猛的意识到什么,失声惊呼。   “你是说……霞公主在金山?”   “什么?霞公主在金山!”那边齐飞猛的转过身,淳朴脸上露出猛虎脱枷才会有的表情,目光如刀。   “这个……”燕不离无言以对,恶狠狠目光盯着牙木,大意是说看你这张嘴。   “呸,瞧我这张嘴。”牙木悔死了,抬手给自己一记耳光。“难怪不让我参加……本圣子勇则勇矣,可惜太诚实,太诚实。”   这样想着,牙木不理飞殿下与燕不离目光如何凶狠,掉头走向那群被十三郎刚刚放出来、以冉不惊为首的学子人群,嘴里大声吆喝。   “你们忙,我去看看胖子的伤,话说这位兄台……真壮!”   ……   这边因为鬼扯露底,灵魔燕尾三方尴尬;那边十三郎总算抽出空闲,正以好奇目光望着老者两人,及残余、重新被整理有序的十几名妖将。   “看透我的底。”   生来好习惯,十三郎迎上前去,一路顺手打扫战场,将值钱与看不出是否值钱的东西通通收入囊中,态度比应付对面敌人认真得多。他将天狐残尸仔细收起来,想看看能否有什么用,实在不行还能给胖胖当口粮……估计只有它能食之不死。   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些事,十三郎的举止、神情轻松自如,看似散漫,实则为了让紧张到极致的心情松弛下来,同时将体内凌乱翻腾的法力平息掉。   “看透我什么底,锅底?还是脚底?”   开战一来,场内场外比较谁最忙碌的话,非十三郎莫属。真正需要他组织安排的人不算多,然而十三郎自己需要作战,同时要目览八方通观大局,恨不能一颗心分成八份用。若非如此,当那场天劫怒杀来临的时候,他怎么能及时抽身,将那些绝无可能幸免的学子们捞出去。   之前那场三人追杀,堪比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看似风光,实则承担着无尽风险。彼时老妪三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身上,稍有不慎、或运气稍微坏一点点,十三郎就要面对三人合击;当然他确也做好了被三人突袭的准备,但就事实而言,三名化神修士合力,理论上需要三个十三郎全力以赴才可以,哪里是说化解就能化解。   换成别人处在同样的位置,纵其实力比十三郎强出一倍,恐也不敢那么干;非要形容一下的话,典型的匹夫之勇。   挡得了大象挡不住群狮,挡住群狮也挡不住蚁海;数千妖灵冲过防线,残余学子毫无反抗之力,一定会死光死绝。因此,从一开始加入战场,十三郎的目标便是那些妖将与“低阶”修士。   没办法一个人拦住所有人,唯有利用剑棍制造混乱,步步削减步步紧逼,同时释放迷雾扰乱视听,让三名化神不敢轻易参战。   这么做,成功希望寄于三点。一是够突然;二为够快;三是老妪等人多半会有、但也或许不会有的心理:他们三个的命,比那些属下与妖将值钱、甚至比天狐还值钱。   如今,结果已经出来,之前那场袭杀是不是匹夫之勇都已经不重要;十三郎涉险过关,成功降猎妖使一方处主力三修外的大部分人剪除。于是乎,原本无论胜负都会死绝的学子们“暂时”活了下来,能否继续活着、与妖将的关系已经不大,只看最后的战斗会如何。   “脑子蠢数量多不一定有用,况且它们根本没有脑子。”   毫不掩饰对老者二人的厌憎与不屑,十三郎指指两人重新整理好的军阵,轻蔑说道:“两只废物领一群废物,能过得了我?”   听了这番话,老者神情有些尴尬,旁边黑衣修士怒目相视,低喝道:“牙尖嘴利,还在虚张声势。”   十三郎不想理他,对老者说道:“不服?”   老者摇了摇头,说道:“道友能否告知老夫你从哪里来,为什么来?为什么能来?”   这话真不太好回答。忽悠猎妖使很简单,可身后还有这么多人,胡说八道似乎不太有意思。   有心不答,十三郎忽又转了念头,回手指着那群神情萎靡的学子,说道:“为了他们,你能怎么样?”   山上群修均为之一愣,老者却似乎早有所料,捻须微笑说道:“既如此,道友为何不识趣些,带他们就此离开?”   “啥?”   十三郎几乎要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心里想世上真有感觉这么好的人?还是修道真能让人犯傻?   “让我带他们离开?”   “是啊。道友带着想保护的人离开,老夫绝不阻拦。”   老者抬起手,指着刚刚被十三郎指点过的那群学子,眼中满满自信,满脸理所当然。   “道友的眼神告诉老夫,除了他们,余下之人性命,你一点都不在乎。”   “……血口喷人!”十三郎勃然大怒,恼羞成怒,神情愤慨,破口大骂的同时心里暗暗想着。   “个老东西,看得还真准。” 第1015章 鬼话连篇,各自为谋   嘴里骂着,十三郎不知不觉陷入深思,半响无言。   灵魔勾心不断,四方联盟濒临崩溃,站在十三郎的位置,若能够完全看开一点不计较,那是圣人才可能做到的高尚事。   进而思之,对参与其中搞七搞八的那些人,包括夜莲、飞殿下,连曾经并肩战斗的燕不离算在内,十三郎一个都不喜欢。   大敌未灭自毁长城,不诅咒记恨也就罢了,要豁出命替这样的人卖命,以十三郎那点觉悟而言,要求未免过高。十三郎知道这些人并不能真正主事,换句话讲他们也只是执行者,充其量算个“帮凶”,头上多半还顶着“大义”的箍。   不主事,不意味着可以原谅。   “不作死就不会死,作死的人就让他去死。”   与当年落灵城不同,数十近百年阅历红尘,十三郎与当年、前世想法有所不同。乱舞平乱,他能一口气砍掉六百多颗人头,原因便在于此。   侧过脸,瞥一眼残余学子群;抬起头,看一看空中雷势渐成的劫云;听着老者把握十足的话,十三郎默默叹息,轻轻摇了摇头。   “不行的。”   谈不上悲天悯人,只是有些失望。十三郎知道,总会有些“高瞻远瞩”的人试图改变历史轨迹,将亿万万生灵交付于一念;却不知,这种念头本身就是最大的“不珍惜”。   与发生在妖灵大陆上的这场战争完全不同,灵魔之间一旦开打,战争将不会仅限于修士,而是将所有生灵卷入、真真切切的灭族之战。战争开始后,将会有成千上万,成万上亿,亿亿万如眼前学子们一样挣扎而不得活路的人,将会有千千万万,万万亿亿值得珍惜的人死去。   落灵城会被荡平,穆家寨会化为灰烬,乱舞城或将变成废墟,紫云岛有可能变成荒漠。小蝶不知有没有死,不死也会死,小紫依修炼得不知怎么样,鬼道、麦少飞、谷溪、林家姐妹……沉思中,十三郎眼前不知不觉浮现出许多面孔,曾经已变得陌生的面孔,此刻那样清晰。   他知道,他们、与千千万万和他们相识相似的人,都会死。   可笑的是,他们到死都会认为,自己死得很值。   “莫把人命当数计。”   想起从林如海嘴里听到的这句话,由他亲口转赠给依莲的这句话,十三郎神情慢慢平静,摇头动作随之变得坚定。   “不行。”   无论喜恶,不计恩怨,似齐飞、夜莲、燕不离这几个人,可以死,但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落入对方手中。这是大局,十三郎不喜欢、但不能不承认、并且遵守的大局。   “不行?”   老者理解的“不行”与十三郎所讲的“不行”完全不同,但他没能意识到这点,不禁有些失望。沉吟片刻,老者说道:“道友那件披风不错,老夫估计你并未祭炼成功,应用多有不便。”   这算什么个意思?十三郎有些不解。   老者说道:“道友遁速奇快,有瞬移之宝,法体双休,肉身强悍远超神通;除此,道友还掌握有奇异法门,能让鬼枭不加侵害。”   这是在夸我。十三郎心里想着,都不好意思打断。   老者解释道:“道友之前的表现惊艳,老夫三人误认为是大拿同道,所以……”   这句话诚实到老实,可惜没能换来赞美。   十三郎半秒都没犹豫,说道:“一句话,没种。”   “此人愣怔,与之讲话太吃力。”老者张口结舌,半响才愤懑说道:“然而,道友毕竟只是元婴。”   十三郎惊讶说道:“这都能看出来,蒙的吧?”   老者不为所动,说道:“整体而言,道友虽为元婴,表现出来的样子、尤其胆略胜过化神,着实令老夫惊叹疑惑。直到道友与狐兄一战,劈出那一剑,老夫才终于能够断定,道友的确是元婴。”   十三郎挑起拇指,赞叹道:“没有人能在那种情形下压制修为,老人家观察入微,了不起。”   老者指向十三郎身后,说道:“夜仙子渡劫,成功希望不超过三成。其余人等修为近废,全部加起来都挡不住老夫一掌。”   十三郎大略领悟了老者的意思,问道:“然后?”   老者叹息说道:“道友虽强,但与大拿相比,攻无力而防不全,拖累重且心不值,如此种种,每一样都为战时大忌。”   噗的一声笑,坡上偷听的牙木鲜血摔进冉不惊怀里去,脸上拼命做出悲哀绝望的样子,实则别提多开心。   十三郎默默想了想,虚心说道:“再然后?”   老者望着十三郎,认真规劝道:“既如此,道友何不带上自己在意的人,主动离开?”   十三郎望着老者,认真回应道:“老而不死,果然腌臜腐朽,讲话都这么臭气熏天。”   老者神情微僵,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   “看到你们,我才知道灵修为什么能够在追击中活下来。”   听已经听过,笑也已经笑够,十三郎收敛神情,说道:“但我不明白,凭你们这些人,怎么毁得了灵魔两座传送。”   客观讲,十三郎有太多理由看不起老者,其脸上轻蔑表情也不是做样子,至少不完全是。   站在猎妖使角度,山巅之战打成这样,老者老妪三人责无旁贷;反过来,十三郎认准老者等人性情中有欺软怕硬的一面,如何能够尊重。   假如不是心有所盼,十三郎早已带着女儿冲过去大杀四方。本以为对方既然修炼到化神,多少应有点眼色才对,如今却突然听到这样一番话,真真是……大出所料。   “如何毁阵,老夫自有老夫的办法。”   羞辱别人还想要答案,老者不明白十三郎这么好的自我感觉从何而来,面色微怒。   “你不妨猜一猜。”   “烂狐狸勉强算个人物,内奸里应外合。”   十三郎说道:“估计已经死了,对不对?”   这话带有试探的味道,老者冷笑不答,说道:“你自己不会找?”   十三郎认真点头,说道:“杀你之前,我会搜魂。”   这话太狂妄,老者因此觉得不值得动气,笑着说:“你不是已经在做,难道还不明白事情由来?”   同样的话,从老者嘴里说出来,与从十三郎或其他灵修讲出来,意义完全不同。十三郎对此心知肚明,说道:“几个低级废物,知道事情太少而且不靠谱,还是找你更合适。”   老者失笑,说道:“搜魂之前,道友是否应该想一想,明明老夫实力占优,为何没有动手?”   “因为你没种,刚才是,现在是,将来……算了,你没有将来。”   骂一声将胸中郁气稍稍舒缓,十三郎忽然转过头,望着远方不屑说道:“你想拖延时间,恰恰好,我也想。”   听了这番话,山上灵修、包括那些被划归保护范围的学子均觉得疑惑,精神却不觉为之一振。   憋屈足足半年,危急关头突然有人站出来,本身便是一件叫人振奋的事。与此相比,更让大家牵挂的是时间,此刻听到十三郎说他在拖延,毫无疑问与援兵有关,岂能不为之鼓舞,进而喜形于色。   人逢喜事精神爽。明明知道形势并没有根本改变,然而看着“高人前辈”骄傲跋扈的姿态,听着“高人前辈”铿锵桀骜的话,学子们仍不禁情绪激昂,连伤势都仿佛缓解不少。一些人甚至叫出声来,为高人喝彩,同时也为自己打气。   “你也想拖延,呵呵……”   望着欢呼的学子,老者觉得这一幕很滑稽,说道:“拖延做什么?”   十三郎坦然说道:“其一,我方援兵随时可能会到;其二,来每过一点时间,伤员就能多恢复一点,杀你就多一分把握。”   这话何其老实?难道不是自泄机密?比如几人说话这会儿功夫,齐飞与燕不离两人神色均有好转,不敢说恢复多少实力,起码不像刚才那么累赘。一众灵修学子面面相觑,心里想前辈太过单纯朴实,别上了对方的当才好。   连老者都为之一楞,说道:“道友真是……咳咳……”   十三郎严肃说道:“到你了,为何不敢动手?”   不愿变成不敢,老者嘲讽回应道:“道友唇舌之厉,堪称天下无敌,可惜啊……”   神情陡然转为狰狞,老者大笑道:“无知小儿,你且看看身后!”   身后,身后怎么了?   十三郎身躯凝稳如山,众学子却在不知不觉间转头,一看顿时变了颜色,张张面孔凝固。   头顶,浩荡雷霆聚集如缸,正以泰山压顶之势缓缓沉落;远方长虹破空如电,整整六名罗桑火焱大拿携必杀之势前来,声威似可平山填海。   “蠢货!现在可明白了?老夫要等那个女人真正无法出手。不仅如此,连你们那位副使都不知道,我们与狼堡之间的联络,从来没有真正断开过。”   老者面孔写满得意,放声狂吼:“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想做什么,如今都只能束手就擒!”   静静望着那张得意面孔,十三郎淡淡说道:“这算是交代,还是嫁祸?”   老者哈哈大笑,说道:“这么能猜,何不再试一下?”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不用那么费神,真相很快就清楚。”   “说的对,老夫保证你有机会知道真相?”   老者正想嘲笑两声,十三郎用目光示意,说道:“你也看看身后?”   身后,身后怎么了?   老者一愣,不知不觉转过目光,目光顿时变得极其荒谬。   五条巨舰先后自浓雾内驶,五条黑沉沉的炮口光华渐凝,目标直指山头。中央船头,乐洪涛顶风把盏,顾盼生威,脸上神采飞扬,好似掌控命运的神君。   “这是……”突然意识到什么,老者神情骤变惊恐,仓惶失声。   “糟了!” 第1016章 苦莲子   山崖高峻,距离斜谷还有距离,只要没有人神念横扫此处,老者叫得再大声都别想、也不用担心船上的人听见。   若有人以神念窥探此处,老者当会提前察觉,讲话自会有分寸。因此,老者不认为那几座蕴含死亡之光的炮口是因为自己的话才对准山顶,所以更加愤怒。   这意味着什么?   糟了叫出口,老者留意到别人、那六名疾杀而来的六位援军留意到他之前留意到的事,并且做出令局势更加糟糕的举动——掉头杀向魔灵舰。   “捉住他,方可铁证如山!”   为首那名罗桑修士神情振奋,眼里带着绝处逢生的狂喜与欢呼,竟连看都没有朝山顶多看一眼。余下五人仅稍稍犹豫,很快便先后领略到头领的意思,跟着他转向。   看到这一幕,斜坡老者的面色再度大变,目光由愤怒变得绝望,居然大叫了一声。   “卑鄙!”   “同意。”   十三郎笑起来,笑容嘲讽并有一点点同情,说道:“别叫了,准备与我并肩战斗,然后被我杀死。”   这叫什么话?老者悲愤莫名,不算笨的脑子使劲绕圈仍无法理解,嘶声低吼。   “你,休,想!”   “是不是休想,不是你说了算。”   十三郎转身朝牙木挥手,示意准备行动。   与他话相呼应,三条战舰接连震动,给人的感觉是死神梦醒打两个哈欠;三道死光如三道即将替代天空的白布,渐渐笼罩整个山顶。   当中船头,乐洪涛下令其余两门巨炮转向,并朝三面崖方向挥了挥手。   “不能惊动天劫,有点麻烦;不过既然有那些鬼枭,三炮也差不多了。”   最后看看一眼天劫下的那条身影,还有那个萎顿与地正以怨毒目光看着自己的人,乐洪涛神情恋恋不舍,有些失望。   “同命鸳鸯?你们的确有缘分。”   说完这句话,乐洪涛收回目光,迎向奔袭而来的六名大拿,神情冷漠而讥讽。   “送上门来找死,正好可以抹平这件事!”   两道死亡光柱开路四名死卫身后飘出,五条战舰上同时飞出十几条身影,在乐洪涛亲自率领下,轰然杀向对方。   魔灵袍威力强大,但它每次激发都需要有个充能过程,用来轰击固定目标的时候,没有什么神通比魔灵炮更合适,若用来对付瞬息千米的化神大拿,情形自然有所不同。   六名化神猎妖使,其中一名还是中境,实力之强令人生畏。乐洪涛却一点都不害怕,因为他人多势众兼有巨舰,手里有太多底牌可以打;更要紧的是,他很清楚地知道对方每个人都带着很重的伤,垂死的伤,不可治愈的伤。   带伤奔袭数百万里,六名大拿看似凶焰滔滔,实则已成强弩之末;假如不是需要分出三门魔灵炮轰击三面崖,乐洪涛觉得完全有可能将他们一波带走,再立不世功勋。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全盛而来,以乐洪涛手中掌握的实力,何所惧哉!   “不要俘虏,杀光!”   周围轰然响应,数十道光华紧随两片炽烈白焰而去,与对面六人撞击在一起。周围数万米空间内,隆隆之声浩荡不休,声势之大,竟连三面崖上空那片劫云都为之停顿了……一刹那。   刹那之后,耀眼雷柱轰然击落,仿佛要将大地砸穿。老天被无知人类所激怒,雷柱凭空暴涨八尺,于无匹之上再添三分神威。   剧变接二连三,劫雷一涨再涨,周围险恶重重不休,此番情形此番地,此番时光此番人。   谁能应此劫?   ……   舟前天,轰鸣起,厮杀宛若地狱内模样。   三面崖,斜坡上,此刻却是另一番光景。   “都别想闲着,人人尽一份力。”   等来想要看到的局面,并不意味着可以高枕无忧。十三郎转回身,目光扫过所有人的脸。   “他们看不起我们,这样很好。”   看不起,一句话说透了猎妖使大拿心意。正如之前老者分析的那样,此刻站在六位援军角度,三面崖这边没有任何理由需要插手,理应扩大战果。   他们身上没有禁制,他们不愿也不可能受下界蝼蚁挟持;拿下乐洪涛,成可昭告天下分裂对手,不成亦可退还重来。山顶上情形一眼可见,猎妖使一方两名大拿十几名高阶妖将,那群灵修只剩下一名大修士还有抵抗之力,且周围被鬼枭团团围困,让他们跑,又能跑到哪儿去?   三面危局,看起来已经没办法改变;之前片刻,十三郎只剩下一种选择,利用鬼枭不敢袭击自己,带走自己想带走的人。   这是最后一步,前提是将夜莲丢弃,十三郎以为他能做到,但最终没有那么做。   数十只厌灵蚁八方相助,十三郎第一个看到魔灵舰,看到船头那个与几番搜魂印象一致的人;他看到六名猎妖使大拿,看出他们带伤而来。   即便各方聚首之后,十三郎也比所有人看得更远,他甚至看到了战舰上的人都看不到的地方,看到此刻正在远方游弋的那条木舟,以及木舟上的人。   故人重逢是喜,故友重逢乐,遥望着那个穿着绣花鞋的火辣女子,再看看偎在其身边、怀抱桑目的娇憨小女,十三郎不能即刻过去打声招呼,心胸却骤然为之开阔,变得喜气洋洋。   高兴起来的十三郎,做事与平时有些不同。最大区别在于,之前思考、纠结于要不要将夜莲抛弃的他最终留了下来,并以“对方不可能真诚合作,一方为宣告、一方为不泄露必然生隙”来解释,或者说安慰自己。   没有谁能够真正预料未来,十三郎也不能。因为心情或者是别的,他决定赌一把,赢了继续奋斗,输掉也不算万事皆休。至于最后到底会不会丢下夜莲逃走……十三郎不太愿意想,现在已不用再想。   抱着希望留下来,多等一会儿,多看几眼。   人生有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眼前山穷水尽,四方走投无路,所有人因此回头,留下极个别最最坚狠执着的人多迈一步,多坚持片刻,多等待一秒,多忍受稍顷。   须臾之差,昏天便现彩虹。   “学子们结阵,飞殿下居中主持,燕尾道友作为补充;放心,那炮了不起相当于化神一击,只要不是轰个不停,没什么大不了。”   无视周围尴尬目光,十三郎理直气壮发号施令,淡淡说道:“那两个倒霉鬼跑不掉,我也会站在你们前面,倒不……你做什么!”   视线中,齐飞与燕不离等人刚刚步入学子群,冉不惊肥壮身形一跃而起,飞纵几次便冲到山顶,腾空甩手。   “夜莲!”   那是无法用文字形容的声音,凄厉似鬼,愤怒如潮,狂暴胜海,怨毒有若通幽苦悔。听到那声吼,学子们的身体陡然矮了一截,仿佛迎面撞到内心最最恐惧的事物,不自觉佝偻弯下了腰。   齐飞的感受似不如众人那般真切,茫然中转身回目观看,双眼瞬间血红。   “蚀灵血沙……冉不惊!”   一捧形似血红沙粒的东西自冉不惊手中飞出,颗颗如眼粒粒晶莹,透着妖异令人胆寒的光。一股淡淡甜香随风飘荡,闻到的人顿时觉得心中空荡,似有千万缕气息经毛孔释放,缓慢,坚决,给人以忧伤不忍分离的感觉。   那是灵力。   千万日苦修,无数次闭关,多少年打熬经历困苦,灵力对修士而言就像自己的四肢心腹一样重要,没有主人许可之下被迫离开身体,怎么会忍心,如何能够不悲伤。   天有灵魔滋养大地,天地同时讲究生克,如毒物必有相克之物,灵魔二气也有这般讲究。草木山石不计,妖兽中,魔有逆魔貂早生变异,灵有蚀灵兽繁衍至今;其实力弱小不值一提,但有一样令所有灵修厌恶的天赋:散灵!   顾名思义,散灵就是让灵力慢慢消散,没有任何办法阻止。天生弱小的蚀灵兽危害并不大,首先其散灵效果需要提炼,假如以活物养在身边,灵修顶多觉得修炼比以往艰难,吸收提炼灵气的速度便慢。实在不走运,遇到那些侥幸存活、或被刻意喂养的强大蚀灵兽,只要不是长期楼在怀里、或者蠢到吃了它,结果同样无碍。   即便如此,对灵修而言蚀灵兽依旧可恨,因此常被诛杀化灰。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奇妙,蚀灵兽屡遭屠戮却从来不会绝种,数万年历史至今存留。   存在就是道理。人类主宰的世界往往这样,能害人的东西,有时比能帮人的东西存在的更长久,甚至一直存在。   将蚀灵兽提炼,最终会变成细沙模样,散灵效果大大增强;炼到极致,便如此刻冉不惊所用的这种、被称作“蚀灵血沙”的剧毒。其毒性效果一看就明白,仅仅是仍出去,冉不惊肥嘟嘟的双手顷刻间变得干瘪,就好像水分被瞬间吸走一样,苍老数十年。   为何不用神通抛洒?因为神通、法器也是灵力所化,沾上蚀灵血沙就会逐步失效。放在平时,冉不惊或许可以凭借雄厚修为强行催动,此刻他因受伤修为大损,还要掩饰不被人提前看出破绽,只能用手甩。   哪怕第一个发现其冲过来的夜莲,也想不到冉不惊扔出来的是这种毒沙。   血沙飞起,如千万只红色的虫子抛向对面,抛入那团正在奋力聚形的神辉中。效果清晰可见,浓稠如银色浆汁的神辉豁然打开一个大大的口子,满目红光点点闪耀,组成一张咆哮巨口。   “夜莲!”   “红莲业火!”   暴喝声声,冉不惊还想有所动作,耳边突闻一声“定!”,身体顿时僵住。与此同时,神辉内传出一声清叱,飞出一片紫红莲叶,卷动血沙呼啸倒飞,如棉被就其牢牢捆裹。   嘶声四起,炮声四起,吼声四起,雷声四起,山面崖上仿佛有千军万马绞杀成一片,各种声音交织难辨;其中最响亮者,最骄傲得意又最悲愤怨毒的声音,莫过于冉不惊夹带剧痛的得意大笑。各种惊诧目光注视下,冉不惊肥硕如山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脸上皮肤像蔫掉的树叶一样挂下来,但……他还在笑,神情也在笑声中慢慢平静。   “这一次,没有人帮得了你。”   如大红粽子一样站在原地,冉不惊望着那个沐浴神辉的天女,留意到她从愤怒强作冷漠的脸上弹落一颗红点,心情越发愉快。   “这一次,你死定了。” 第1017章 抗劫   天雷下,山崖前,浩荡白光扑面而来;冉不惊突施冷箭,坡上人等来不及思索其根由,便需为活下来竭尽全力。   最前沿,悲催老者怒吼声声,不情愿、但又被迫充当第一道人盾。身后十三郎虎视眈眈,这个时候闯关夺路,等于前后面对四名大拿,便是中境化神亦不能选择。好在老者明白,身后灵修只要脑子还正常,就不会傻到此刻偷袭自己,而是如他之前所说的那样:并肩。   “这叫并肩?你倒是上来啊!”   内心气苦,老者临敌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十三郎明显看懂了他的目光,回以(你请)的手势,毫不犹豫后退三步,距离灵修学子更近,距离老者更远。   “卑鄙,无耻之徒!”老者咬碎两颗牙,无奈转身同时抬手,拍向自己头顶。   三道光柱接踵而至,打击范围比整个坡顶大上三圈,想躲避……便只能与枭群共舞。   没到最后关头,他不能那样选择,再说也来不及。   因为距离很远,站在坡上朝河上看,只见到魔灵舰的舰身轻轻一抖,炮口如火星般亮了一下,射出一颗极白极亮的点。下一刻,光点疾速放大,如拖着尾焰的彗星撞入眼帘,很快占满全部。   再往后,眼前一片炽烈的白,铺天盖地,排山倒海,让人生出“天被竖起,后在平移中歪斜倒塌”的感觉。一道道看着细微、实则根本不存在的光丝提前到达,眼睛针刺一样剧痛,止不住泪水长流。   与当初十三郎了解的魔灵炮不太一样,经过改造,这种战争利器射程增大十数倍,且被加持了更加复杂的阵法,攻击形式也变得多样。比如眼前,魔灵炮射出的白光会随着距离拉长而变大,覆盖一大片空间难以躲避。与之对应,在遇到不能移动、又极强悍的目标时,操阵修士会改变策略,收拢光柱如长矛那样对一点强袭。   “战争最能促进科技进步。”事后十三郎大发感慨,赞叹人类智慧无限;现在,他需要和其它人一道与魔灵炮对抗,为生存而奋斗。   天劫人斗,天灾人祸,三面崖前,万米山坡哀鸣片片,无数毒虫猛兽匍匐悲嘶;眼前这一切,对它们宛如世界末日,抵抗根本无从谈起。   万物齐哀,魔灵炮气势这般恢宏,奇妙的是,临头给人带来的感觉却是极静。   周围只能看到一张张面孔,望着一个个被放慢拉长的动作,但听不到一点声音。   绝对寂静持续片刻,又好像过了一万年。突然之间,所有安静被轰轰声替代,一切放慢的动作骤然加速,千万道光千万颗石,千万重压力千万团烟火,中间伴随点点红艳,构织成一幕找不到半丝规则的独立世界。   飞石扑面,乱光遮眼,飓风压身,灼热透心。   乱!乱!乱!   灵气乱,秩序乱,法则乱,世界里的一切都乱了套;杂乱烦躁的情绪充斥在每一寸空间,仿佛几万只苍蝇在脑海内嗡鸣追打,令人心神皆丧,只想大吼怒叫疯癫狂舞。   “解血封魂。”   “替身颠倒!”   老者与同伴齐声怒啸,反手一掌拍向天灵,身躯豁然倒转。   红光乍现,不朝体外八方飞射,而是顺着手掌灌输到体内,再如千万血丝四面游走,扫荡全身。两人体内,血丝搜遍每寸每地,弹回时,如食蚁兽的长蛇沾附着颗颗扭动黑点;最后,血丝重新盘踞起来,化成与本体一模一样的血色小人。   小人不是元婴,通体上下布满那种不知何物的黑点,神情痛苦不停扭动着,猛恶透出异样狰狞。做完这一切,老者二人的脸上均流露出痛惜但又无奈的神情,随后化做决然;张口将血人吐出,老者二人头下脚上倒立空中,再发咆哮悲嘶。   “血魂,爆!”   随着这声吼,血色小人疾冲百丈,带着、顶着扑面凶蛮气息与那片白光相遇。蓬蓬两声不算剧烈的轻响,血人连同那些黑色扭动的点一起,凌空炸出狂雾,炸开一条血迢迢路。   此时从上方往下看,迎面扑来三层白布,堆叠如重重巨浪扑礁;这方迎去两颗红点,撕开第一重白布,变成两条血色长枪,再迎向下一重,再下一重。   施展此术,老者与同伴面色苍白,气息随之骤减,脸上神情带有解脱、进而生出无穷怨怒。   “乐洪涛!”   六名猎妖使与战舰上的修士战成一团,老者无需再考虑什么“忠诚背叛”,毅然施展邪术破禁。但让两人愤怒的是,以险些降阶为代价施展这道神通,非但不足以击破三重白光,体内还重新生出不少黑点,且正以极快的速度繁衍。   此时两人才意识道,对方宣称“此禁无解”并不是随随便便吓唬人,而是连解血之法都不能尽破的跗骨之蛆。可惜此前剧变发生得太快,不然可以问问施展过此术的天狐,或许能提前有所预知。   这不正常,这才正常。   敢以猎妖使为奴,种魂禁法如能随随便便破解,乐洪涛岂不成了傻子?事实上,老者二人做到这种程度,已然让乐洪涛大为震惊,且吃了不大不小的亏。   此时此刻,下方战场纷乱更胜山顶,乐洪涛施法突觉心口剧痛,动作为之一顿。   “杀!”   战斗之时哪容得这样的漏洞出现,他们面对的可不是什么随意捏拿的软柿子,而是足足六名大拿。仅仅稍有耽搁,对方两人挥洒神通疾扑而至,若非一名死卫以身做盾,怕是当场就去掉半条命。   “背主之奴!”乐洪涛惊怒交加,匆忙间仍不忘扭头朝山顶遥望,却不知老者二人正在心里说着类似的话,踌躇难决。   禁法没有能去除干净,怎么办?   再来一次?   万万不可。   再度解血,能否去禁不谈,化神修为必难保全;别忘了,身后还有一位宣称“先与我并肩作战,再被我杀死”的煞星等着,到时不被魔灵炮轰杀,却要死在那人手里……叫他们如何能甘心?   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老者二人还需竭尽全力,替那个磨刀霍霍的家伙充当盾牌!   “妖灵杀,爆!”   老者悲愤嘶号,回头恶狠狠盯一眼十三郎,内心叹息转过身,双手阵阵疾挥,十指连弹。   “给我爆,爆爆爆!”   十几名残余妖将应声而起,飞蛾扑火一个接一个投入白光,纷纷爆体碎骨化血,以水滴破开那块布,那重石。   这样抵抗魔灵炮,老者实出于无奈,非最后关头不愿选择。不是觉得妖将的命值钱,而是因为自爆虽然强大,但其范围完全无法掌控。   魔灵炮与修士神通还是不太一样,被击破但没有完全摧毁,其威力虽有降低,攻击势头并未完全消除。这便意味着,老者二人只需打开口子便可无恙,用不着也犯不着拼命、替身后灵修卖命。   情势所逼,老者珍惜修为更珍惜性命,不得不将这些身外之物先拿出来垫底,内心悲愤可想而知。妖将自爆,血色如朵朵鲜花绽放,原本整洁一片的白光顿时变得多姿多彩。远远看去,炮光如一面白墙催地,一路上被打出两个大洞,洞口周围染着片片红,继续横扫向山顶。   扫想那群残兵败将,扫向那个身若磐石的人。   ……   白墙变成涂抹颜色的破布,势头微挫,气息依旧凶蛮狂暴。团团红芒爆发,脚下出现一个个巨坑,并有泥石风呼啸冲天。视线所及,浩荡白波自下而来,一路狂风肆虐,连地面都被生生刮去三尺。无数近千近万斤巨石飞到空中,化作亿万粒细沙,与白光交错重叠扑面而来,将人们卷入混沌世界。   正迎着那片世界,十三郎没有施展神通,而是持着七丈长刀,双脚深深踩入山石,顶风劈砍。   斩妖刀七丈七尺,重超万斤,如今被十三郎如豆芽菜一样握在手中,顷刻间劈出三百刀。刀刀呼啸如斩酋首,一刀一痕,一刀一隙,一刀一缝,将那片本已出现残破的洪峰劈散,撕裂,散乱如棉。   三重白浪接踵而至,虽有老者二人刺破在先,仍不是一名大修士神通所能对抗。十三郎要的不是闯过它们以便自己能够活命,而是将其威力尽量多留下一些,漏过身边的部分将至最低。目标艰难,他没指望、也没打算一个人解决问题,而是以硬碰硬、力破法的方式将其斩乱。   神通连绵方成势,一座洪峰被分成数百道,就变成了一条条溪流,冲刷之力虽然剧烈,但已不是完全不能对抗。   一人持刀,劈波斩浪,万钧巨力连绵如潮,十三郎微微倾斜,腰身渐如拉满弦的弓。脚下山石不断崩碎,脚边如龟纹四方开裂,身体由开始向前逐步变为后仰,渐成与山坡一样的斜角。但其双脚牢牢生根,仿佛从地理长出来一个人,无论风多高、浪多疾,半寸不能移。   坚如精铁的身体被撕开一道道口子,鲜血来不及流出便被刀子一样的白芒带走,十三郎沉默回应,长刀重复着单调的东走,劈砍,横削,再劈砍,再横削……   劈砍中,十三郎双臂渐趋沉重,刀势却慢慢有了规律,不在如之前那样生硬呆板,而是带上某种韵律与节奏。此时若有人看到他的表情,会发现其目光并未看着面前的光与风,而是带有一丝茫然跟着自己的刀在游动。   刀劈风,风袭刀,劈刀带着风,风与风相抗;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就好像刀与风之间慢慢合拍,慢慢融合,慢慢构成一幅完整、给人和谐之感的画。   “这就是融合吗?”   说不清劈了多少刀,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十三郎沉浸在那种奇妙美妙的感觉中,直到……   “起阵!”   剑光再起,当中一团煌煌金芒。那杆秤的杆盘飞到中,周围斜挂十余把飞剑,盘旋飞舞如十丈飞蝶、直竖在山顶正前方。齐飞一面催动法力,一面压制体内伤患,还要照看周围身弱力疲的学子;众修齐心合力之下,十丈巨盘就像一面阻挡飓风的坚实墙壁,任凭风高浪急汹涌,我自巍然不动。   仓促之间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群修尽了全力,飞殿下也已尽了全力。之所以选择这种劳心费力的方式对抗,是因为他不仅要考虑学子们的安危,还要尽量扩大防御的面,避免那三重狂滔影响夜莲。   夜莲呢?   她在应劫。   雷劫落下就不可能收回。此时此刻,哪怕有人一掌将夜莲拍成肉泥,雷劫依旧会追其魂魄,将其化成飞灰。正如冉不惊得手时候所讲的那样,这一次,没有人能帮到她。   雷落,莲起,神辉绽放如银色骄阳;万世之花弹落身上最后一粒血沙,仪容依旧,神色肃穆而宁静。   “莲落三生,三世重叠!” 第1018章 三生可渡,塑灵造   雷是什么?   雷是威严,世人莫敢不敬畏;雷是狂暴,世人莫敢不怯让;雷是神圣,生于九天不容亵渎;雷是纯净,落凡尘不染片粒尘埃。   雷生风,雷造雨,雷劈山,雷镇海,雷可毁灭一切,也能造就所有,雷无所不能。人间传唱,天地混沌初开时,第一条生命起于雷霆;万灵万物繁盛的时候,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类子所以诞生,同样因为雷霆。   什么时候有雷?   天威有雷,天怒成雷,天罚生雷,与天有关才会有雷霆,意味着高高在上,意味着骄傲与尊严,意味着永远需要仰望。   人们敬畏雷,觉得不能征服,于是凭想象与意愿将其美化,并且发明一个很有意思的词汇,随繁衍万万世长存。   天打雷劈。   凶蛮四字,桀骜气息,人类对雷霆的复杂意味尽含其中。由此也可证明,在拥有无穷欲望的同时,人类本质存在一些欺软怕硬的孽根;若不然,怎会寄望雷霆惩戒那些欺辱自己的人?   雷是最难掌控的力量。修士千万,五行灵根皆为寻常,独独风、雷等异类道基罕见,原因正在于此。修家常说常用的雷霆相妖,实际上只是利用法器催动的寻常电弧,与真正争霸九霄的天雷相差不可以道里计。这就好比真龙是龙,蛟龙龙马乃至厉害点的蟒蛇也称龙,若将真龙与之放一起,打个喷嚏也能吓得屁滚尿流,怎敢与之争锋。   雷修罕见,真正能够掌控天雷的人,无一不是人间翘首。比如道院九尊盛名传遍天下,剑尊之所以力压雷尊居首,很大原因在于两人性情有差异,此外剑者为修士最常见、运用最为普遍的法器,感情取向极为明显。事实上,剑尊雷尊虽有切磋且多胜一筹,却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生死相搏,若真的放手打一场,结果恐难预料。   浩荡天雷,天罚之器,若在化形具备灵性,其威力将会达到何种程度?   仰面向天,一只通体闪烁刺目银芒的孔雀占满眼帘,落爪时给人的感觉不是下坠投怀,而是提起整座山峰重回九霄,罚其亵渎之罪。   “抓我?”   天雷之下,夜莲神情冷漠依旧,声音却在不知不觉带上几分波动;面对着整个人间都应该敬畏的力量,她的心终不能如以往那样平静,于是有些愤怒。   “天道天雷,不过是个落井下石之徒。”   由雷霆化成的孔雀听到了这句话,炽烈目光竟有瞬间嘲讽,之后复变得淡漠毫不理会,雷柱对准夜莲的头,劈落。   蝼蚁叫嚣人类对其不公,人类会觉得好笑、有点意思、或者是无聊。   人修想和天讲道理,换来天雷一道嘲讽目光,夜莲足以因此而自傲。   夜莲没有自傲,她只有愤怒,愤怒一出便不能遏制,仿佛那股怒火早就隐藏在灵魂深处,已被压抑得太久。愤怒中的她无端生出感觉,自己此刻所感受的,或许就是当年萧十三郎迎劫时曾经感受过的情绪,怒问天劫凭何。   不像十三郎那么多话,夜莲没有与劫雷理论,于是她奋力向上,骄傲仰头,全力破杀。   “三世重叠,破!”   ……   纱衣挥出千重浪,万世之花身后,两团虚渺人影隐隐出现,先离后聚片刻闪烁,依次与其肉身融合一道,似有三张面孔重叠。此番变化中,夜莲的气息先降后升,脸上显出痛楚难耐的神情,垂于身侧的双手微微颤抖,似在忍受着煎熬。   融合进行得极快,随着第二道虚影入身,周围神辉骤然收缩,由十米收至紧贴身体不足三尺;与此同时,其胸口腹部猛地隆起又平复,看起来,就像体内发生爆炸一样。   “吼!”   剧痛令人无法忍受,万世之花竟不顾形容低吼出来,脸上青筋狂跳密布整张面孔,绝美容颜瞬间变得极度狰狞。好在这个过程同样极快,三影重叠的下一刻,夜莲面庞身体同时恢复正常,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磅礴不可想象的气息轰天而起,冲刷之势自内向外,竟让三尺长发变成青锋。   趁此良机,夜莲没有原地等待,而是双手虚提莲台,在神辉的推送下扶摇而上,与那道咆哮的雷柱正面相撞。   嘶拉!   耳边只闻一声轻响,仿佛一把锋利的刀裁开厚纸,又像滚烫的油锅里沾了一滴水,周围陡然安静下来,狂暴战场上发生的一切都被屏蔽在外,形成一片十丈禁区。   万世之花定格在空中,长发如剑衣袂若刀,双手看似极慢实则如幻影捏出成群法决,抖落片片莲花。其身下,莲台上飞出瓣瓣朵朵,与法决莲花呼应升空;看似聚合的天雷分出千万丝条,一条一叶,一条一瓣,一一将其击落。   秋风吹落千瓣雨,冷雨浇透美人心;此时此地,秋风怯足不敢考前,唯有雷弧如雨瀑挂落,将一片片娇艳化成虚无。   嘶拉,嘶拉……   冷漠单调的声音不断重复,雷柱以不合常理的方式缓缓沉落,缩短、减少但无比坚决;夜莲脸色渐渐苍白,灰败,手上动作终为之一顿。又是两声轻响后,定格的画面陡然间加速,被生生凝固半响的雷霆骤然狂暴,仿佛狂奔的野牛被按住头之后挣脱,疯狂一掼到底。   嗡的一声响,轰的一声响,噗的一声闷哼,千万道光华爆炸八方,中途竟然转着弯、打着转、甚至绕着圈子前行,激荡如千万长鞭挥舞,又像一块由条条雷弧组成的、密不透风的浩瀚雷池。   中央处,万世之花被神辉包裹,手中却没有再做任何动作,神情宁静透出些许失望,少许落寞。其脚下,九座莲台仅余其五,且正以极快的速度被天雷所灭;周围神辉依旧浓郁,包裹着夜莲的身体不受天雷侵害,如一座静静悬浮的圣棺。   化形天雷不见了踪影,或应该说它被打回原始形状:雷!周围满是如蟒蛟般粗大的雷弧跳动,数量不知几何。每时每刻都有雷弧消弭于无形,与之对应,莲台消失的速度更快,神辉便薄的速度更猛;发展下去,片刻后夜莲就要再度面对雷弧,无对抗之力。   夜莲能够预料到这种情形,神情有些遗憾。   她在神辉中扭过头,看着周围快要平息的战场,看着众人合力才为她营造出来那块应劫净土,目光稍有改变。   “为什么?”   不是问天,不是问己,夜莲平静的目光望着冉不惊,神情竟有几分好奇。   “公平地讲,我对你有再造之恩,为什么这样做?”   天劫至少三道,冉不惊即便不出手,夜莲一样未必能渡劫成功。但可肯定的是,假如没有蚀灵血沙,这第一道劫奈何不了万世之花。那样的话,她或许有机会看到更多。   遗憾自此而生,夜莲望着冉不惊不停变瘦的身体,希望得到答复。   “不告诉你。”   冉不惊一直关注着场内,紧张丝毫不亚于夜莲自己,直到此时,直到确认她无法成功渡劫,冉不惊的表情放松下来,尽情展示嘲讽怨毒。   “就不告诉你。”   脸上带着顽童似的笑,冉不惊说道:“是不是不甘心?是不是很遗憾?我就想看到这一幕,想了八十多年。”   夜莲皱眉说道:“要报仇,总要说出来才会开心。”   冉不惊摇头,发现头颅根本无法移动,有些恼火说道:“我不一样。”   两句话的功夫,莲台再有两座毁灭,神辉只余下薄薄一层。夜莲仿佛没有察觉到一样,以目光示意冉不惊继续讲,或者不讲。   冉不惊觉得意外,嘲讽说道:“我想看你死不瞑目,所以你最好坚持下去,千万不要害怕,千万别让我看到,千万别让我满足。”   夜莲没有听到这句话,或者不在意。她脸上透着思索,但只持续了一瞬便放弃,像是想通了,又像是觉得这样做不值,于是将目光从冉不惊脸上挪开,绽开容颜,轻轻笑了笑。   那是对世界的笑,是留给这个世界的笑容。   一笑百媚生,一笑令世界无颜色,整个世界变得暗淡下来,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嫉妒,后悔、羞愧于摧毁那朵万世方可一见的花。   “我要谢谢你。”   夜莲轻轻抬起手,抚慰般摸着面孔,同时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脸上笑容,缓缓说道:“我一直觉得她是污秽的,肮脏的,所以不愿与之融合。若不是你,我至今不能解开心结,或许永远都解不开。”   “现在我明白了,美就是美,魅也是美;我生来就是这么美,她是,她也是。”   冉不惊听不懂这些话,神情有些茫然。   “美丽也是力量的一种,何需用力量证明,何必用冷漠掩盖?”   夜莲摸着脸,感觉像是摸着别人的脸,脸上平淡并未消解,但已不像以往那样冷漠,再没有生人勿近的距离感。非要说的话,此刻的她更像是换了一个人,眉间冷峭虽然存在,但却平添了一股常人体会不到魅,还有几分隐藏更深的灵动,与欢快活泼。   “能有这样的收获,我怎么会不甘,怎么会遗憾,怎会死不瞑目。”   夜莲笑着,笑容里欢乐的成分愈来愈多,目光中的怜惜越来越足。她转过头,怜悯目光重新看着冉不惊,神情越来越平静。   “你既然忍了八十多年,那就继续忍下去,忍到死吧。”   “……”   冉不惊愕然、茫然、皱眉苦思不得其解;下一刻,他的表情化作狰狞,目光如濒死的野兽,充满暴虐与疯狂。   “不!”   不甘怒吼中,雷弧当中神辉再起,夜莲的身体仿佛一盏灯,闪闪发亮,灼灼生辉,似燃烧……   “不!”   齐飞如冉不惊一样怒吼,脸上写满愤怒不甘,双手握拳,生生捏碎三根指骨。   看着这一切,万世之花笑容收起,流露出解脱,并有几分嘲讽……仅一瞬,其神情再度发生变化。   一颗丹丸入口,天地瞬间改了颜色。   一块玉璧蓬然炸裂,一道血光爆射而出,如川流入海,那般理所当然。   一条鬼魅般的身影扑入雷池,那般彪悍,那般桀骜,却未触动一条电弧。   一张平静的脸孔贴面,一只温暖的手贴住胸口,一股红芒灌体,带来蓬勃生机。   一道声音传进耳膜,一条命令撞入心海,平静,稳定,厚重,不容反驳,不容置疑。   “挺住!” 第1019章 今日始信命有缺   “你怎么能……进得来?”   骤得强助,夜莲首先觉得疑惑。   修真铁律:天劫不可干涉,否必遭天谴。   不可干涉指的是劫,不是应劫的人。前提依旧,无论是杀还是帮,首先不能触动劫雷。   需要提到的是,这与渡劫的人是谁无关。比如现在,旁人想帮还是杀夜莲,只要不影响到雷劫本身,天道一概不理。相反若招惹了,无论有意还是无意,都会带来报复。   此前天狐吞月,冥冥中被认定为对抗天劫,遂被雷霆轰击;如若坚持,雷劫会一直轰击且越来越强,直到将其杀灭。   乐洪涛之所以没有五炮齐发,猎妖使援兵只是一方面,同时有别的担心。因为魔灵炮的攻击面很大,若与劫雷相遇,会不会被认定为干扰?   鬼晓得。   这种事情没有先例,保险起见,乐洪涛下令三条辅舰发炮,中央战舰转移目标。如此,即便事情朝最坏的方向发展,顶多损失几艘战舰,所带人员尚可无恙。从这个角度讲,十三郎等人呢拼命为夜莲阻挡魔灵炮,等于让乐洪涛省了一层担忧,当然乐洪涛同样想不到,自以为足够解决问题的三炮叠杀非但未竟全功,甚至连一个活人都没有杀死。   杀人如此,帮人同样如此。   破境关乎性命道业,修上绝无可能在敌人环伺的情形下闯关。反之如是为了帮忙,丹药法器事先早已准备妥当,怎么会等到快死了才拿出来?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夜莲战场化神,好的坏的险的恶的一一经历个遍;最后,十三郎感受到玉璧内躁动,为了助其渡劫不得不冲入本不能涉足的禁区,险为劫雷所查……   假如不是刚刚有所领悟的话。   “这是我的地盘,怎么会进不来。”   十三郎的回答很有意思,言罢收手转身闪烁而走,抛下一句让人感慨良多的话。   “我很忙。快点把天劫打发掉,有事等着你做。”   “……”   夜莲想说你当天劫是什么,说打发就打发。可惜十三郎如游鱼再度钻进雷池,转瞬不见了踪影。千万狂暴雷弧疯了一样抽打,十丈地面掀起无数没有丝毫规则的乱石,但没有一条雷弧、甚至没有一块石头能沾到他的边。   有几次,夜莲亲眼看到两条电弧封住死角,避无可避;结果十三郎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条铁链,提前一步飞入电弧所在地面。之后那一幕让人无语,那两条电弧就像嗅到腐尸气息的苍蝇扑向铁链,对这个近在咫尺的人却选择无视,仿佛没有看见。   “真有避雷针这种宝物……”   夜莲不能再想下去,一股蓬勃如万物复苏般的生存欲望自心头升起,提醒她自己正在渡劫,每时每秒都需格外珍惜。与此同时,一股浩荡犹如大海起潮般的力量轰然爆发,整个世界变得与之前不同。   恍惚间,夜莲似看到了自己的将来,看到自己一路闯关开障,一路修炼达到某种未知境界,与天地争辉斗艳。   那是不死的感觉!   往生丹,内含不死之力,休说夜莲这样略受创伤,便是肢体残缺也能自愈补全。   没人相信有谁会在化神的时候多次走神,遑论道心坚定如夜莲。此时此刻,万世之花三世重叠,意味着可以同时拥有三种思维,看似混沌,实则已在吞吐法力,苦苦修炼之中。   说修炼不合适,片刻间被灌输的力量太大太多也太强,夜莲头疼的是如何将它们完整吸收,而不是额外奢望更多。   “他到底还是出手了,可他为什么要出手?”   体会着那股庞大力量带来的“强壮”感觉,感悟着那种如真实化神带来的天地明悟,享受着那种不知为何会有、但又绝对真实的不死感受,夜莲的脸上竟然流了泪,升出一抹红,浓浓疑惑,同时还有少许嘲讽,与愤怒。   “他也讲大局?以前好像不是这样。还有这种……东西,他是从何处得来?”   相比生灭丹与红尘意,最让夜莲动容,不,最让她不可思议、甚至惊心动魄的是那枚玉璧里的血泉。适才将要燃烧灵魂时,夜莲分明感受到一股从未感受到、但又一直期盼的感应,童姥师尊的话便在那个时候在耳边回响,比耳边劫雷更响亮,也更震撼。   “当初看到你,为师有一种面对轮回的感觉;但你命理天生有缺,非外力外物所能补充。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先发现你的玄机子害怕犯忌,没敢将你留下,而是等到为师。这么多年,为师穷尽天下珍物,始终不能将那道缺陷补齐,也找不到原因在何处。”   “为师略通推算之道,多次窥究最终无果。直到一天,为师偶然会访真人,请他开卦为你求缘,才知道那是自血脉而生、乃祖上男女冲突带来的结果。这种实际上不叫缺陷,而是天道之罚,那些不被天道允许在一起的人强行在一起,后嗣才有可能会如此。”   “据真人讲,这种情形并非绝对没有补救之法,只要修成道基根本,初探天地法则的时候拿到祖上犯冲者的本源精血,直接灌入身体便可;想来是利用那时天道开眼,重新获其认可。然而……为师查不出你的身世,祖上精血无从找起;或许他们双方都已经死了,这种缺陷终身无解,也未可知。”   “天地有缺,为师怜你资质奇异不忍舍弃,将来能否成就大道,除自身苦修外,终究要看缘法。”   心里回忆着,灵魂中传来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像一只精美的盘子缺了角,再巧的工匠亦不能将之补全如初;但经过那道血泉滋润,盘子仿佛活了过来,正以缓慢而坚决的速度缓缓自生。可以预料,只要时间足够长,只要这个过程不断持续,它就能恢复为本来摸样,重现、应该说首次展现其本来面目。   心头掀起滔天巨浪,夜莲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原来,所谓三生并非血脉,而是如师尊所讲的轮回力量。那么我的血脉是什么?他为什么会有祖上精血在身上,他见过我的祖上?他们又是谁!”   思忖无果,煌煌巨力不停涌动,夜莲气息以看得见的速度疯狂滋长,体内神辉喷发般潮涌,八方蔓延。与之对应,其身周围千万雷弧越发狂暴,其势头随着时间持续不停衰减,不可阻止。   终于,千万雷弧尽皆消失,天空漩涡再度旋转,酝酿下一次更强风暴。下方正对着它的位置,夜莲的气息依旧疯长依旧,脚下莲台随之复苏,仿佛和她一样吞食了不死神药,很快便将恢复原状。   “不!”   一声凄厉哀嚎将夜莲彻底唤醒,受千重禁法封锢的冉不惊明明不能动,此刻却给人马上要跳起来的感觉。他的脸上,一条条肌肉皮肤弹跳不休,眼里的火焰如实质般明亮,却又那般绝望。   “不,这不可能发生,这不可能……”   挣扎终究无力,冉不惊目光渐渐绝望,如死一样慢慢沉寂下去,神情哀伤若死。   “为什么?”   夜莲望着冉不惊,面孔带着真诚与少许怜惜,平静开口说道:“讲出足够理由,或许我会对你说声抱歉。”   “……”   冉不惊沉默望着她,半响轻叹一声,说道:“进入道院的时候,我随身带有两名剑童。”   夜莲一愣,神情瞬间变得极其荒谬,且有无尽厌憎。   “你为他们找我复仇?”   “不行吗?”   冉不惊唇角抽动了一下,回答道:“是你下令让我杀死他们,否则就要请动老师,将我逐出道院。我为何不能找你复仇?”   夜莲脸上怜惜尽去,叱道:“道院是什么地方,岂容得那等污秽事。”   冉不惊嗤的一声笑,说道:“道院是什么地方?藏污纳垢,男盗女娼,争权夺利,倾轧千年;就说仙子你,看起来高傲圣洁不容亵渎,实际上做了多少肮脏事?”   身体用力扭动着,冉不惊怒吼道:“这种地方这样的人,有设么资格教训我?”   夜莲并未因此而动怒,淡淡说道:“既如此,你为何要来?”   冉不惊沉默下来,良久落寞说道:“我需要进道院。”   讲完这句话,冉不惊脸上再无恨意,闭目待死。   夜莲静静地望着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直到冉不惊感受到神辉灼烧重新睁开眼,夜莲缓缓说道:“我要再问你一件事,说出来,可以免受搜魂之苦。”   冉不惊平静说道:“死就是死,怎么死不重要。不过……你问。”   夜莲沉吟着说道:“是你泄露我的行踪?”   冉不惊目光微闪,忽裂开嘴笑了笑,说道:“你为何不直接问,是谁指使我这样做?”   夜莲神情不变,说道:“是谁指使你这样做?”   冉不惊回答道:“表面当然是乐洪涛。他对你有欲念,知道你对我还算器重,早就将我收入麾下。”   夜莲说道:“实际呢?”   冉不惊再次笑起来,竭力朝一侧歪歪脑袋,看向坡前那群人。   “实际上,飞殿下才是真正主使。”   “你……”齐飞怒叱,之后摇头苦笑,懒得说什么辩解的话。周围学子群情激奋,个个脸上写着愤怒,纷纷怒吼着“临死还要血口喷人”“仙子切不可信他的话”“将其碎尸万段”等等。   “呵呵,我知道会是这样。”   冉不惊轻轻叹息,回头对夜莲说道:“你信不信我?”   周围瞬间安静,人人看着夜莲的脸。   夜莲神情淡漠,认真的表情说道:“你的确非常恨我,为了让我死,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冉不惊微微皱眉,说道:“你想说什么?”   夜莲说道:“你不是被利诱,不是受胁迫。如当初你杀那两名剑童一样,是你自己想做这件事。”   冉不惊啼笑皆非,说道:“然后?”   夜莲回答道:“你嘴里说着不惧死亡,实际还在等待奇迹发生,或许,这样的机会的确存在。”   冉不惊神情微变,笑起来说道:“再然后?”   夜莲轻轻挥手,说道:“然后你就死吧。”   神辉如锁链,冉不惊愕然张口还想喊些什么,神情已然定格。夜莲没再多看他一眼,收回目光抬头挺胸,对着那团再度增亮的漩涡之眼,轻轻招了招手。   “来吧。”   “来吧。”   坡前,十三郎朝老者勾勾手指,轻蔑说道:“要么滚去和你曾经的主子厮杀一场,之后被我杀死。要么……”   老者强行压住怒气,沉声说道:“要么怎么样?”   十三郎身躯微晃,不知怎地就出现在老者头顶,当头一刀。   “要么现在被我杀死。” 第1020章 无烟战场   “好歹你也是大能,怎能无耻到……卑鄙!”   话至半途,刀风劈面,老者疾退避其锋芒,险些因气愤喷出心头血。   公平地讲,十三郎的话并非全无道理。此刻远方战场,六名猎妖使大拿虽然强悍,真打起来却被压制得喘不过气,已有两人陨落当场。道盟方面损失更大,四名死卫有一人陨落,余者个个重伤;加上战舰几名大修被杀,死伤比猎妖使方面更多。   不同的是乐洪涛拥有五艘战舰,魔灵炮一击相当于化神,发则足可致命,不发是一项巨大威胁。五舰完整,意味着随时都有两门巨炮候机待命,实实让人头疼。   适才两名猎妖大拿之所以被杀,正是因为魔灵炮偷袭。   “偷袭”一词,用在修士间的战斗并不合适,但又没有办法避免。斗法不同于战士厮杀,基本不存在贴身紧逼、限制远程这一说;只要指挥得当配合默契,道盟一方缠斗之人猛彻拉开空挡,魔灵炮同时配合发射,猎妖大拿防不胜防,很难躲避得了。   形势不妙,老者二人如不想事后被灭口,理应驰援同族共战乐洪涛,方能争得一线生机。   道理是这样,但如站在老者位置考虑一下,这个选择与找死并无多少区别。其自身禁制尚未完全解除,此时加入战场,乐洪涛一定会激活禁锢,先行削弱其实力,进而成为先行被灭杀的对象。   反过来怎样?   此前三炮齐轰,乐洪涛摆明了要灭口,结果没能将山崖上的人杀死,形势又变得有所不同。战场形势一眼可见,道盟舰队纵能将六名猎妖大拿诛杀,自身及部署实力必定大损;回头再功山崖,难说那时候夜莲已经化神成功。只要不是固定座靶,魔灵炮威力骤减五成,加上老者二人还有十三郎,能否拿下实在很难讲。   左思右想,老者最希望出现一种局面:利用此番情势与乐洪涛重新谈条件,自己二人可以放弃尊严相助,前提是让他放弃禁锢,还自己一个自由身。   不知是不是心有默契,那三艘轰山的战舰已经调转炮口,以老者看来,这无疑是乐洪涛相他示好,当然具体如何还要看下方战斗的结果而定,乐洪涛会有这样的想法,老者完全能理解。   原因很简单,换成他也会如此。   要形成、或者说营造出这种局面,老者二人不仅要希望刚刚朝自己下杀手的乐洪涛获胜、不能剩下太多实力,同时还需要十三郎等人活着、且需具备一定威胁。他知道乐洪涛不能容许这批人活着将消息传出去,只要自己还有用,这盘活命棋还有得下。   难啊!真难!   从未如现在这样体会到生存不易,老者心生无尽感慨。为此,他甚至没有在顶过魔灵炮之后反扑山顶,任由那群灵修度过一劫。值得庆幸的是,事实正朝着老者期望的方向发展,不知那个青年用了什么法子,相助后夜莲再战天劫把握大增,如此一来,双方实力基本拉平,恰好符合预期。   偏偏这个时候,此前已“利用”过自己一回的十三郎再度提出要求,生生将他们朝死路上逼。让人气愤难解的是,狂妄之徒对自己的实力严重误判,一言不合提刀便砍,仿佛面对的不是两名大拿,而是两只孱弱待宰的鸡!   “竖子啊竖子,竖子不可与之谋!”   老者内心不住叹息,暗想这种蠢货一点都不懂得进退,丝毫不知轻重,怎么能活到现在?他难道不明白,就算真有能力战胜自己两人,下一步该怎么面对乐洪涛、还有那五条凶猛战舰?难道说他真的自大到如此地步,认为可以凭力气把自己砍死,丝毫不被反击,不会遭到重创?   退一万步说,就算要打,好歹像个打架的样子好不好,自己是活生生的大拿,不是那种一条线走到黑的炮。之前目睹十三郎迎风劈砍,其势其力的确叫人惊佩,刀势沉重刀法……话说他的刀法真不错,越砍越好看,越砍越飘忽,越砍越是难以捉摸。   但那是刀,是不能伸长不能缩短且不能激发任何神通的刀;堂堂大拿,堂堂一个大活人,经历无数血腥厮杀,不知度过多少劫难,如果被这样一把连法器都算不上的大刀砍死……真不如去死。   闪避中脑海仍在转着念头,老者不放弃扭转局势,怒叱并劝说道:“无知小儿,老夫是活的……咦,呀!”   看着对手以刀劈风、与真正面对那把刀的感觉完全不同,顷刻间一股“致命而且躲不开”的感觉再心头滋生,老者神情大变。   起刀如春苗生长,土壮其根,风助其势,雨滋其身,周围的一切都好像围着那把刀在转,都在帮它提聚声威。   刀落,有迹无形,好似天字当头威凌赫赫,又想熟透的果子断了枝,秋黄的叶子随风散,砍出一个理所当然。   刀劈当头,周围天地尽皆被带动,老者晃身发觉自己好似撞上铜墙铁壁,身形为一凝。   “吼!”   强接为时已晚,老者厉啸挥舞双手,法力猛催,如开门撕布朝两侧用力。咔擦声响接连撞耳,空荡荡的身边隐约出现裂纹,老者浑身光华闪耀如光球朝前疾撞,“邦”的一声……仍没能出去。   这就不对了。   这就糟糕了。   千尺外,三尺囡囡再不能保持身形隐匿,就这样无端出现在众人视野,两只小手用力朝当中推,小脸憋得通红。   自初始偷袭一次,十三郎没让小不点做任何事,哪怕三炮叠加亦将其当成后手,为的便是现在这一刀。封闭一片小小区域,对空间大拿来讲比撕裂空间容易得多;老者要开门离去,小不点关门不让其离去,双方角力,老者惊恐悲嘶,小不点斗志昂扬……红嘟嘟唇瓣如梅花绽放,清脆一声大吼。   “砍了他!”   大灰的风格,绝对的。   刀落,砍他,砍,砍,砍!   疾光扑面,老者浑身十万八毛孔瞬间结出一层冰,不顾一切仰头再发长啸,声音却没能发出来。刀锋压着吼声劈入头顶,劈入咽喉,劈入胸腹,一路向下,一刀两段。   一刀,两片!   斩妖刀,十三郎根据自己的战法、习惯、特长量身打造,说低它是一块铁疙瘩,高看它就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器神兵,少有法宝能与之相比。   比坚硬,满世界找不到法器比金乌之爪更强大,可它不能露面;天绝剑强大,可惜十三郎修为不济,至今催动仍觉吃力。换个角度想,扣除法术只比较砍人,三尺青锋哪有七丈长刀来的过瘾。   斩妖刀重超万斤,经十三郎之手全力劈砍,与一座山砸下去有何区别?   化神修士移山填海,事实也的确如此,那是因为山不能反抗,大海不屑于反击方得实现;假如山峰有灵与修士角力,当头简简单单一砸,几个大拿活得下来?   大海?   打几个哈欠便是一场海啸,谁见过有修士搏击风浪,再说什么填海?   斩妖刀一劈,等若将一座山的力量集中于刀锋,历数人间大拿,有资格硬抗此刀的人,又能有几个?   如此一刀,休说老者连失先机,便是全力以赴与之对抗,胜算也不过五五对开。此番惊慌连连失措,便是他的身体再长三倍,仍逃不过一刀两片的下场。   两片血光染红了天,当中一只分离元神,两张脸写满疑惑与惊恐,正以极快速度融合。铁疙瘩就是铁疙瘩,斩妖刀灭了老者的肉身,但奈何不了他的元神;十三郎俨然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刀落时一声“定!”字出口,起手凌空一抓。   “我说过,我要搜你的魂。”   ……   “嗯?啊……”黑衣修士凑前突然疾退,神色惊恐爆射千丈外,身形又为之一顿。   “再走一步,你死定了。”   收起斩妖刀,十三郎一手紧扣老者元神,一手朝黑衣修士召唤:“过来。”   黑人修士表情茫然,神识全开身体原地打了个圈,生恐周围什么时候再冒出什么人。此时此刻,山上学子们的表情与黑人有些相似,包括飞殿下在内,十几双眼睛东扫西瞄,不知在找些什么。   一些人在思索,眉间渐渐涌出激动的神情,胸膛剧烈起伏,恨不得张开口大吼大叫,可又不敢。   “这回露馅了。”牙木唉声叹气,来到十三郎身边,神情忧虑。   “走开。”   小不点习惯站在爹爹左侧,如此扭着身子才觉得习惯,走上前毫不客气推了牙木一把。   牙木楞了下,委委屈屈、老老实实让开身位。   “妞妞不可无礼。”   十三郎揉揉小不点的头,说道:“牙木叔叔很有本事,为人很好,还很大方。”   大方二字着音甚重,小不点本能地喔了声,仰起脸不情不愿叫了声“叔叔好”,可神情分明写着“这就货还很有本事,咱家随便出来一个,打他满地找牙。”   “妞妞好,妞妞好,真乖……”牙木快哭了,抖手摸了半天,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只小轿,模样小巧别致,做工很是精美。   叔叔不是白叫的,与十三郎相交数十年,魔魂圣子明白“大方”意味着什么。假假自己是个圣子,见着侄女空着手……后果很严重。   送礼不怕,怕在不知该送什么礼;以十三郎的身家能力,以小不点的修为受宠程度,把魔魂圣子打包卖掉恐都懒得看一眼。好在牙木心思剔透,很快猜到十三郎不是真的想敲诈,只因小不点被关得久,借牙木博其一笑罢了。   “叔叔没啥好东西,这个玩意儿可以……”   “咦,是真轿子,可以坐的呀!”   修为远超牙木,小不点一眼看出端倪,劈手抢了去。法力轻催,地面出现一顶红帐小轿,四名青衣小鬼各扛一杆,跪地颤抖给牙木请安。   “恭请主上登基。”   登基?周围惊落一地下巴。   “还不见过小主子!”魔魂圣子眼睛发绿,心里想怎么炼了这么几个蠢货,不如烧掉喂鬼。   “啊哈!”小不点早将他扔到一边,身形稍稍轻晃便进了轿。   “起轿,快点起轿!”   “主上,小主子?”四名青衣小鬼还在犹豫,神情有些惊恐。轿子虽是玩物,实则可算空间法器,上有魔魂圣子亲手布置;可惜,在小不点这位空间大拿眼里,那些禁制纯属摆设,做玩具的资格都没有。   “起轿啊,蠢货!”魔魂圣子厉声喝骂。   “是!”   几只小鬼领悟意思,起轿招摇生风阵阵,满山乱跑一气。   “天雷当头,小鬼们害怕不太听话。”牙木忙解释着,听着小不点在轿子里笑得开心,这才回过头问。   “少爷,大侄女叫啥?”   “小不点。”十三郎随口应着,目光望着那顶小轿,再看看牙木,神情掩不住的诧异。   “小……威武霸气乖巧可爱,好名字,真真好名字!”牙木长吁一口气,随即高高挺起胸膛,换上“本圣子是老二,谁能比得了”的神情,目光睥睨。   这边闹成团,笑成片,那边黑衣修士表情懊丧,小心翼翼试探道:“你……不杀我?”   十三郎看都没看他一眼,随意招了招手。   “老老实实回答几个问题,可保不死。” 第1021章 再问   黑衣修士不敢进,亦不敢贸然退走,迟疑说道:“你真的不杀我?”   他似乎忘了对方只是一名元婴修士,任何时候都应对化神大拿保持恭敬。事实摆在眼前,比自己实力更强的同伴被一刀劈死,此刻正承受着搜魂之苦;黑衣修士不认为自己比老者更有价值,焉能不为之惴惴。   视线中。那顶小轿到处乱跑,险些晃花了黑衣人的眼,里面传出的咯咯娇笑声如此刺耳,宛如恶魔在耳边低吟。   “没空和你开玩笑。”   十三郎仍未看向他,样子看着随意,似对黑衣人来不来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就如对待他的性命一样。他在坡上站得笔直,目光望着远处,望着那片不可开交的战场,略有沉重。   “这是何苦。”   山前激战正酣,逐步偏向战舰上方。意识到魔灵舰的巨大威胁,猎妖四修竭力冲破道盟阵线,试图将战场挪至对方老窝。反之道盟一方压力陡增,乐洪涛匆忙再次调集人手,集聚在成一线齐施远攻。   新加入的人修为不够,只能以数量弥补成团组阵,不求将对方杀灭,而是赶走他们。然猎妖使明白退远等于自投绝境,加之前途漫漫无甚期望,纷纷亮出搏命姿态,誓死突入战阵。   “杀!”   一名猎妖修士终于成功,冲破重重封锁、带着满身伤势蹬舰成功,随即大肆展开杀戮,掀起一片汪洋血海。   魔灵舰强大,其强大主要在于舰外,内部虽也有禁制阵法,如何阻止得了化神?这不意味着魔灵舰可以随便攻占,若遇到不可改变的情况,主持阵法的修士可将战舰整体自爆,与来犯之敌同归于尽。因此就正常而言,猎妖修士登舰的可能几等于零,宁可将其摧毁也不愿俘虏,尤其那些化神重修,在没有绝对确认安全的前提下,断不会亲身如此弄险。   今时不同往日,猎妖群修抱必死之心前来,哪还管什么自爆不自爆。对那些驻守战舰的低阶修士而言,登舰修士如狮入羊群,同时因有战舰作为天然掩护,其背后追击的道盟修士反而变得缚手缚脚,情况瞬间逆转。   战舰庞大,猎妖修士登舰后很快没了影子,战舰内部响起轰鸣,如丧钟连绵,还有一团团不知因何而起的光华,团团皆如地狱之火。   耳边传来声声绝望哀嚎,每一声代表一人死亡,或者两个,或者干脆是一群;被占据的魔灵舰摇摇晃晃,就像一头巨象倒地难起,悲鸣中任人宰割。   这般场景人人可见,余下三名猎妖使纷纷效仿,不再与道盟修士硬拼,绕着圈、打着转试图寻找薄弱处突破,进而登舰与对手决战。如此一来,每艘战舰都需要大量人手四面布防,加上追逐对手需要更多人力……道盟一方很快发现,适才大占优势的兵力瞬间显得捉襟见肘,再增加两倍恐怕也不足。   面对囧局,乐洪涛神情依旧平静,英俊的面孔因负伤变得冷漠森严,目光显得格外阴戾。追逐中,他忽然定住身形,挥手说道:“激活法阵,爆!”   “啊!”紧随身畔的精悍统领茫然回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船上有人……”   “本使知道。”   乐洪涛粗鲁打断他的话,随后意识到失态,吸一口气平复心情,解释道:“魔灵舰内部结构复杂,修士进入等于拥有千万掩护,一名化神冲进去,需要三名化神才能将其锁死。即便能成功,战斗波动也难以控制,打到最后,魔灵炮因处核心未必损坏,战舰却要变成不能移动的铁疙瘩,该怎么运用?”   心里明白乐洪涛所讲很在理,精悍统领说道:“请容属下传令,让里面的人撤出来。”   乐洪涛说道:“他们撤,对方一定有所察觉,也会跟着撤。”   那就是一起死。如今道盟占据优势,却要以一条船加上与总体比对方强大的力量与之陪葬,这样的决定,哪个首领敢开口?   只有首领才能下达毁舰命令,统领犹豫难决;乐洪涛目光微闪,轻叹说道:“本使知道你舍不得,本使何尝舍得。但你要明白,不谈眼下局势,只有这样才能展示决心,让其它猎妖使不敢效仿。”   语气加重,乐洪涛说道:“舍小取大,舍一舰而保全部,战场上的事情就是这样。”   精悍统领默然低头说道:“几位同僚刚刚追入,容属下将他们……”   “慈不掌兵,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应该懂。”   乐洪涛断然挥手,说道:“下令吧。”   商量的口吻,不容反驳的语气,精悍统领神情黯然,退至一旁,从怀里拿出一面小旗。   ……   片刻后。   一声团冲霄直上的火光,天与地都有刹那冻结,站在三面崖坡上,人们觉得时刻吹拂的风忽然凝固在脸上,视线中出现一颗快速放大的光点,迅速变作整个世界,占满全部视野。   下一刻,耳边只听到“嗡”的一声,呼啸狂潮自斜谷升起,推送百尺洪峰横扫八方;距离爆炸核心千丈外,一艘数百米长的魔灵舰猛地偏向一侧,船体似已与水面平行。再往后,环形带着立体感的波纹传上了岸,传过了界,传向周围传至三面崖,与高耸万仞的山峰相遇。   轰隆隆声响此刻才真正传入耳鼓,整座山峰摇晃起来,狂风咆哮着扑面当头,将人们的衣衫扯得平直,站在山顶的人个个东倒西歪,难以立足。   魔灵舰一爆之威,其声势威力竟然达到这种程度。残余修士们脸色苍白,艰难定住身形后,面孔只余下同一种表情:茫然。   咔擦一声巨响再起,将茫然的人们从茫然中惊醒;抬头看,天空似也被这次爆炸激怒,百丈漩涡疯狂转动,当中雷霆如狂兽嘶吼探出了头,随即化形飞纵而出。   劫雷第二道,开始了。   剧变叠叠,今日之变,已超出学子们的承受极限,个个表情痴呆迷茫。战场、或不是战场都已变得一片狼藉,无数生灵四方远走,拼命想要逃离这片充满死亡的区域。三面崖周围,鬼枭的嘶鸣声不知何时散去,余下最最胆大最最恋家的那些哀鸣逗留,数量不超过百只。   它们的家已经毁了,或则半毁,没人知道,也没有人在乎。   “这是要提前灭口。”   十三郎是唯一没有抬头望天的人,身躯一如刚才那样笔直,脸色有些冷。   “他还真舍得。”   “好家伙……什么灭口?”牙木仍未从刚才的震撼中彻底清醒,楞了一下忽然笑起来,说道:“早先就想灭我们口,有什么舍不得。”   十三郎轻轻摇头,说道:“不是我们。”   牙木一愣,顺着十三郎的目光看向远方战场,神情微变。   “舰队?”   “嗯。”   “不是吧!”   牙木脑筋与眼珠一起拼命转,说道:“我明白那些人不可能全部是其心腹,但是这么干,那货就算能赢这一仗,待会儿怎么对付我们?”   “谁要对付我们?”爆炸剧烈天雷浩荡,青衣小鬼双腿发软,无论如何不肯起轿。被扰了兴致的小不点回到爹爹身边,挥舞着拳头叫嚣:“揍他!”   “还要等一会儿。”   十三郎揽其入怀,叹着气帮女儿扳正身姿,嘴里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讲。   “乐洪涛不需要对付我们。”   “为什么?”牙木再度茫然。   “他是道盟副使,玄机子的干儿子。”   十三郎抬起头,指着小心翼翼靠近的黑衣修士说道:“只要杀死这名唯一人证,谁都奈何不了他。”   “啊!”十几声惊呼同时响起,黑衣修士因为恐惧,学子们因为愤慨。   牙木疑惑说道:“这么多人亲眼目睹,会指证不了他?”   十三郎回答道:“亲眼目睹什么?除了那三炮,谁能证明乐洪涛做过别的?”   牙木呆了一下,突然说道:“糟了,那个胖子……”   十三郎轻轻摆手,说道:“杀他是对的,夜莲没做错。”   这又是何故?牙木死活转不过这个圈,不甘忽回头讥讽道:“万世之花也,仙灵殿圣子也,十几名道院天骄也……全部加起来,比不了一个道盟副使?”   这话打击面太大,学子们知道自己地位不高,心里还不算太难过,夜莲渡劫顾不上那么多,唯一难看的便是齐飞,手脚都没地方放。   “那个……”飞殿下明白自己必须出面,走过来想说话,望着十三郎的目光却有些古怪。   十三郎说道:“道盟是灵域正统,名义上与魔王宫位置对等。这就好比你,如在魔域某个地方犯了事,有没有哪个族敢私自处置?”   牙木无言可对。   “殿下稍安,这里还有个活人。”   主动替齐飞解围,十三郎转身看着黑衣修士,说道:“现在你相信了?”   黑衣人微楞,才明白对方这番话是为了取信自己,忙点头说道:“本……在下相信各位诚意,可我身上下有禁制,适才以转魂之法尚不能破解,恐怕……还是死路一条。”   十三郎皱眉说道:“动禁如果就死,那是你的命,谁都没办法帮忙。只要今日不死,我不信整个灵域解不了你的禁……实在不行,可以请殿下带你去仙灵殿,那里住的都是神仙,总有办法可想。”   回过头,十三郎问齐飞:“是不是啊,殿下?”   齐飞啊的一声,质朴脸上满是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好。   “扭三扭四,娘们儿。”牙木抓住最后的机会,肆意嘲笑。   “呵呵,先不说这个。”   十三郎打着圆场,回过身,收敛笑意与戏虐认真说道:“老家伙的记忆多数没用,但有件事情与你有关。”   黑衣修士猛地一惊,目光极为紧张。   “不用怕,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十三郎安慰着,说道:“当年咔吧大部决战,道院大先生对决罗桑令主,你曾在现场亲眼目睹,对不对?”   轰的一声,山上众人集体站起身。 第1022章 不惜当年勇,谁做砍头人   语落无声。   心神受到强烈震撼的时候,耳边脑海会有轰鸣声声,视觉也会随之变得凌乱;此刻场中,当“大先生”三字从十三郎口中道出,整个世界实则极为安静,安静到让人觉得窒息。   追忆往昔念英豪,多数是件愉快且会让人荣耀的事,但在某些时候涉及到某个人,追忆就像衙门里翻查陈年旧案那么枯燥无聊,且会让人觉得恐惧。对来自道院的这些人来讲,七十年间,有关剑尊的话题慢慢演变为某种禁忌,无人敢公开议论。   今时今地,绝境逢生,学子们的心神就像压到极限的弹簧,拉到极限的钢丝,再难承受一分多余重量。忽听有人当众问出这样的话,所问的对象不是灵修,而是一名据称参与当年事的对手,大家的心被人猛揪一把,瞬间提到喉咙口。   谁会这么问?   谁敢这么问?   谁有资格这问!   众所周知,剑尊并非出自大家,而是一名地地道道的野修;后来进入道院修行,除上代剑尊给予教导,余者被其认做老师同门的便只有老院长。再后来,大先生坐守紫云长年不出,生平从未收过什么弟子门徒,直到……萧十三郎。   严格来说,道院所有学子都可算为大先生门徒,但又都不是。剑尊逝后,老院长紧随其后驾鹤归天,道院剑尊之位至此空缺,距今已有七十余年。   剑尊和蔼但又极其骄傲,休说寻常人等不入其眼,便是一派掌门、双盟长老站在面前,又有谁敢狂言放肆。这样的一个人,学子们敬仰是一回事,若说与其感情如何深厚,恐怕没有谁好意思跳出来自承。如此这般推导下来,谁敢开口提旧事,把那场只能私下议论的“变故”拧出来?   只有那个人。   只能是那个人。   只可能是那个人。   退一步,假如是什么世外之人想过问,何须等到今天?   此前十三郎对猎妖使搜魂,人人以为他要找的是今日之事的幕后主谋,后来真相即将大白,十三郎依旧继续追查,已令不少人生出疑惑。如今他们才明白,十三郎要找的根本不是什么乐洪涛,而是将时间倒退七十年,誓求一个黑白分明。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参加当年之战的灵修不知几许,为什么他要问一名曾经目睹的敌人?为什么他不相信自己人的话?   为什么?   为什么……   能来这里的人,不管修为高低,无论是学子还是别的什么身份,可肯定的是没有谁是傻子。事实上,在场每一个人的年龄都别十三郎大,最年幼者也是百年老怪,哪有脑筋不好用的道理。如果说,之前小不点出现只让众人疑惑重重,此时此刻,当十三郎问出那句话,学子还有其他所有人都明白一件事。   萧十三郎,回来了。   “师兄……”不知是谁第一个叫出声,神情如受惊的兔子惴惴不安;但是很快,周围有人开口响应,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激荡,一声更比一声高亢。   “萧师兄!”   “十三先生!”   “前辈!”   “老师!”   声音高低起伏,称呼乱七八糟,学子们的表情也是一塌糊涂,内心感慨万千。   仅仅不到一个时辰之前,众人还在生死边缘徘徊,无时不刻不在等候冥王召见。当那三名护阵修士破魂而出,当那三名学子笑赴沙场,人人听到了那番看似强横的话,内心曾有多少悲凉。   道院之人可以死,不可以败。这样的话听着何其强大,只有私下里人们才敢说出来,七十年不败,道院二十七家分院累计付出的代价是:教习不计,学子死亡超七百,重伤难愈超过三千人。   以这样的代价换来不败,到底值还是不值?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有人敢问出来。事实上,道院对外公开的数字比这好看得多,只有那些身边不断有人消失的人才知道,所谓不败,其实是由无数尸骨搭建出来的登天之塔。   战争要死人,这个没什么好说的。然而学子们知道外域的历史,尤其当年降临之战,一千多灵修损失近半,唯独道院保持完整,是几大势力中实力保持最最完整的一支。   为什么?因为有大先生。   降临之战一举奠基,道院自此有了成为灵修主导的势头。后来,萧十三郎横空出世,一手营造四方联盟,夜莲鬼道问剑燕山,与两大种族形成亲上亲的关系。如此一来,四方联盟名义上是有灵魔与双族组建,实则可看为道院、魔族与双族。   为什么?因为有萧十三郎。   战争需要死人,战争更需要英雄,无论剑尊是否在乎,不管十三郎有没有在意,新老两代成为道院象征,是为千万学子公认的不争事实。   那时候的道院,无往而不胜,而且很少死人。   那时候的道院,到哪里都会得到尊敬,包括魔族。   那时候的道院,表面不入江湖,实则主掌江湖事。比如某某门派之争,道院随便出来一名学子说句话,风波便能轻易平息。   谁不喜欢荣耀?谁可不渴望光彩?说什么修道与世无争,无争的人都躲在洞里不会出来。既然走在别人面前,既然生着这张脸,那个不希望自己、自己亲近的人,能够比别人站得高!   后来呢?   大先生死了,萧十三郎“叛”了,夜仙子闭关仙池,当初立下汗马功劳的鬼道居然跑到剑阁修行,干脆不再出来。新涌现的三杰与道院无关,渐成风云势。   道院依旧不败,死人却一年比一年多。   时间无情流逝,人们渐渐感受到世界与以往不同;首先灵修内部有了变化,道盟开始占据主导,战盟蒸蒸日上。其后两族开始生疏,在魔修有意无意的宣扬下,燕尾咔吧两族与灵修渐行渐远,与道院越来越像陌生人。   这是为什么?   “师兄……”   一名年轻学子大声叫着,声音呜咽,不知不觉泪湿衣襟,像个受了委屈刚刚得到宣泄的孩子。   半年挣命,顷刻更改。   众人亲眼所见,自从十三郎走上山坡的那一刻起,这场原本应该惨烈豪壮的绝命之战就变了调,满眼皆是敌酋狼狈,入目尽是任我嚣张,举手凝聚众人力,踏步砍断仇人头。   嬉笑谩骂,喝叱张狂,轻松随意,我自嚣张。   一切尽在掌握!   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让人愉快,还有什么比这更叫人安心?   什么是士气?   什么是不败?   什么叫无畏?   什么才是勇?   战争……   战斗……   原来可以这么打。   什么灵修三杰,什么绝世天骄;什么情势无可更改,什么又叫敌人凶猛。当那个人回到众人视线,就像天地间卷起一道狂暴飓风,像一道狂雷横冲直撞,将所有残枝败叶吹尽,剿碎全部质疑。   不服?   不服行么?   “师兄!”   叫声便成了喊,喊声演变为吼,吼声平息气势不衰,学子齐声高呼。   “师兄!”   十七名学子齐声高呼,再无一丝杂音。   都说失去才知道什么叫珍贵,经历此番风雨波折,这些人如今真正明白了一条极简单的道理。   荣耀,需要用命去享。   ……   听着学子们的呼唤,十三郎神情没有什么变化,黑衣修士却明显为之一愣。   猎妖使乃真正的外人,所以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于是他抬起头,发觉众人表情异样,忍不住想问。   “这是……”   “你不用管。”   十三郎随口打断,说道:“把当年的事情讲一讲,我就尽力保你活命。”   黑衣修士动心但觉得为难,说道:“事情有点复杂……”   十三郎轻轻皱眉,黑衣修士赶紧说道:“不是在下不肯讲,但不知先生重点在意什么,从头开始的话,非一时片刻所能表。”   这倒是个问题,十三郎认可此点,略想了想后说道:“你只要告诉我,与剑尊对战的令主是否擅毒;或有没有其它擅毒修士帮忙,有没有可能剑尊中毒即可。”   这番话说出来,周围再度安静。   死一样的安静。二十双眼睛牢牢盯住黑衣修士的脸,如同四十道凌厉的剑,刺得其面孔生疼。   黑衣修士明显感觉到压力,深吸一口气,缓慢而认真地摇头。   “没有?”十三郎微微挑眉,好似放飞两把飞刀。   “没有。”黑衣修士用力点头,说道:“我敢肯定,没有。”   十三郎沉默下来,目光沉寂久久没有再开口,没有说什么“搜魂验证”的话。周围人跟着他一同陷入沉默,如一尊尊雕像。   “萧兄?”飞殿下一旁轻唤。   十三郎仍在思索中,没应声。   “十三先生?十三……”   “嗯?”   “咳,真是先生?”齐飞的表情有尴尬,显得有些为难。   十三郎醒过来,问道:“是我,怎么了?”   齐飞搓了搓手,说道:“按说不该这个时候提,可我……”   犹豫再三,齐飞说道:“先生来此,用的是世外令牌?”   十三郎默认,等齐飞继续说。   齐飞越发难为情,面孔微红涩声说道:“先生有所不知,之所以规定有令牌才能进入外域,为的就是担心生乱。此事有双盟道院魔宫一起认定,仙灵殿作为公证,齐某身为……”   客观讲,这样的规矩很合理,而且很有用。可惜牙木不这样想,在旁边“嘎”的一声怪笑,幸好被十三郎打断,才没有继续。   十三郎望着齐飞,好奇说道:“按规矩,我这种情形该如何处置?”   齐飞连连搓手,整张脸涨得通红,本就不擅言辞的他更加笨嘴拙舌。旁边牙木忍不住卖弄,抢在齐飞前面说道:“我知道。”   十三郎转头望着他,说道:“说说看。”   牙木再发一声怪笑,说道:“冒用身份,罪名可大可小,要看具体情形而定。标准吗,大约是看闹出来的事情有多大,以少爷的情况看的话,嗨嗨……”   小不点抬腿踢他一脚,嚷嚷道:“怎么样?”   牙木一咧嘴,回答道:“砍头大罪!”   “砍头……”   连十三郎都笑起来,笑着将目光回到齐飞身上,玩笑的声音问:“砍我的头,谁敢?”   齐飞没来得及回答,空中突传一声暴喝,随后便是声声响应,声声如雷霆炸响当空。   “谁敢!”   三条铁塔般的壮汉冲在最前方,一人断臂,一人少腿,一人渺目,齐声怒吼:“砍少爷的头,谁敢?”   三条呼啸身影当空行走,白衣蓝山,鹰面蒋凡,弄水伏波一个不少,同声问:“砍先生的头,谁敢?”   更多魔修破空而来,化神之上不下五人,人人身着魔宫服饰,听此言好奇问:“砍先生的头,谁敢?”   七名燕尾剑修纵剑而来,拱卫当中女子稳稳前行,纱裙一如当年素净,眉眼再不似当年稚嫩,唯有眼中那一抹依恋无甚改变,更浓,更烈,但又更加平静。   走出人群,走至人前身边,霞公主毫不忌讳挽住十三郎的手臂,笑颜如花。   “是谁要砍哥哥头?” 第1023章 风动泗水,吹出一叶轻舟   故人重逢,当举杯,当追忆,当展望,当……   无时间。   “都是熟人,我就直接说了。”   当仁不让,十三郎随手一指山下,说道:“战机不容错过,迷糊的不迷糊的,想问的不想问的,打完这一仗再说。”   似与他的话相呼应,远方再传惊天轰鸣,又一艘魔灵舰自爆当场;其后情形却与之前不同,猎妖使残余二修夺路欲走,道盟似也战意不足,三舰开始转向掉头。   “赶紧干吧少爷,不然来不及。”都知道此刻不是唠嗑的时候,三卡嗓门一个比一个响。   咔吧人表了态,魔修长老上前一步,抱拳说道:“先生只管吩咐,本使无不遵照执行。”   霞公主只做了两个动作,将十三郎的手臂紧抱一下,然后松开。   十三郎抬手,点指,说道:“化神以上,除蒋凡外全体出动。战场还在打的让他们继续打,想逃的人,无论灵修还是猎妖使,全部扣押。有敢反抗者,杀!”   这句话说出来,三方修士集体松一口气,山上灵修却变了颜色。齐飞张口想要说什么,牙木在旁边冷不丁扯了他一把,结果飞殿下重伤未愈、险些摔个跟头,到嘴边的话也被堵了回去。   “我在帮你。”牙木朝他挤眉弄眼。   说话间,十几条长虹腾空而起,耳边传来十三郎的叮嘱。   “上了战场的战士,最忌被人捆绑手脚;你们可以开杀戒,但不能因此肆意滥杀。”   这句话应该算解释,十三郎补充道:“乐洪涛也在里面,他的身份特殊,你们不要动。”   “就这样放过他?”一名生面孔魔修忍不住问。   “哈哈!”   三卡放声狂笑,霞公主轻笑莞尔,小不点好奇看着是谁这么蠢,牙木嗤的一声想开口,忽想起那人是自己的上司,赶紧憋回去。   时间紧迫,十三郎没有回答那人的话,说道:“魔使留下,公主留下,咔吧留下一人,与飞殿下再商四盟今后事,成不成都先谈着。其他人随行身后准备,待将那名统领擒获之后,即刻登舰。”   不管齐飞是何表情,十三郎挥手朝众人说道:“你们可以先走了。”   轰的一声,十几道身影当先扑出,余下修为略低的修士们紧随其后,唯有三卡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是粗人不懂谈判,老二留下。”   “我说话不利索,交给老三。”   “不行不行,长者为先,还是大哥留下。”   “既然长者为先,我说谁就是谁。”   “这么大的事,不能你一个人说了算。”   “没错,少爷当年讲过,这叫民主。”   “民主个屁,我是老大,我说了算!”   “哈你还真当自己是老大,要不要比比?”   “比就比,来来来……一、二、三……剪子!”   “我靠,你们两个作弊!”   这边闹到不可开交,小不点瞪着大眼睛看得发呆,那边又有人不高兴,赶紧提出抗议。   “我呢?我留下做什么?”   蒋凡等三人均已破阶晋级化神,此时蓝山、伏波两人去后,忍不住拉住十三郎的手叫道:“曾经同甘共苦,岂能厚此薄彼。”   “咦!”小不点惊讶转回目光,心里想没看出来呵,蛮子居然变成了文化人。   十三郎叫过黑衣修士,对蒋凡说道:“帮忙看看他,中的什么禁。”   蒋凡微愣,神识放开横扫黑衣人全身,里外看个透。可怜黑衣修士堂堂大拿,此时非但不敢反抗,还得配合引导蒋凡,神情惊恐,同时有些期待。   “种道之法!”   蒋凡惊呼,随即疑惑摇头,说道:“根子是种道,但又不太像;施禁之人比我高明太多……”   “慢慢研究,不着急。”   十三郎随手塞给蒋凡一物,说道:“不行试试这个,别怕弄死他。”   “啊!”黑衣人哀嚎几乎当场瘫软,蒋凡那边却有些惊喜,一把抱在怀里。   “紫烟炉!送给我?”   “想得美!”小不点用力挥舞拳头。   “她是……”霞公主早留意到小不点,神情疑惑。   “待会儿和你说。”   十三郎拉过小不点,说道:“我要走了。”   霞公主没再追问,认真道:“好。”   见她这样,十三郎稍稍有些诧异,随即意识到七十年足以改变太多事情,自嘲笑了笑,忽探手拍拍公主的头,动作与当年一样,随意,亲昵。   “先聊着,等我回来。”   ……   泗水如海,潮起潮落,斜谷与泗水交汇处,连绵水浪波波推送,沉沉浮浮,正像乐洪涛的心。   “尔等,给我好好等着!”   运足修为,用尽气力,乐洪涛朝身后大喊。他的声音沙哑,神情衰败,胸前衣襟沾有鲜血未干,脸上透着疯狂与狂躁;他就像一头虽年轻力壮、却已走到穷途末路的猛狮,对着迷雾与天空怒吼。   世事如棋,人生如梦,好好的一盘棋,怎么就变成这副摸样?   四大死卫真的成了死卫,死了的卫;五艘战舰只余一条,船上修士残缺不全,仅够维持魔灵舰运转,再无一丝机动之力。乐洪涛自己带了伤,气息不宁,修为难稳,情形惨到极点。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突然冒出来那么多魔族、燕尾修士?   他们怎么来得那么快?怎么敢公然对道盟舰队出手?   乐洪涛想不通这些事,也不愿意去想;现在他的脑子有些乱,只能集中精力思考别的事,那些更加重要的事。   想想刚才的战斗,乐洪涛意识到自己逃走靠的不是运气,而是对方有意留手。看起来,道盟副使的身份让自己与别人不同,进而才能逃过一劫。   “既如此,就还有机会。”   很快把握住要点,乐洪涛竭力让心神保持平稳,将纷乱线头一一理清。   无论灵魔还是两族,不管有谁想做点什么,都只能私下悄悄进行。比如飞殿下看到牙木,非但不能刀兵相向,还得客客气气地打招呼。今日之战,三方人马公然袭击道盟舰队,且是在他们与猎妖使激战时偷袭,有大把文章可以做。   事情的原因是什么?乐洪涛当然知道,但是没关系,且有资格不在乎。   之前开那三炮,打的是两名猎妖修士,山上灵修遭受池鱼之殃,说到底是灵修内部的事?自己是道盟副使,受罚也该道盟出手,了不起牵扯道院,怎轮到其他三方主持“公道”?   道院……道院怎么会处罚自己?   道盟……道盟怎么会处罚自己?   仙灵殿……仙灵殿根本不会知道这件事,因为无论夜莲还是齐飞,都不会主动说出来。退一步讲,夜莲都未必能活下来,就算能活,她又能做什么?   “身份啊身份,本座头上有天,天能容我,谁能奈何?”   生平第一次,乐洪涛为自己的身份感觉庆幸,为之得意洋洋。   灵魔传送被毁,如没有铁证,怎能赖在道盟身上?非要这样讲的话,结果无非天下大乱。反过来,三方公然袭击道盟舰队,此事若能利用得好,天下注定大乱。   “天下大乱……呵呵,哈哈,哈哈哈!”   “主上,主上?”   许是笑声中的疯狂之意太足,又或遭到惨败之后胆气不足,前来汇报情况的侍卫惊魂未定,畏畏缩缩,欲讲又不太敢说。   “慌什么!”   望着侍卫苍白的脸,乐洪涛没由来觉得一阵烦躁,刚刚好转的心情再度变得恶劣,冷声断喝。   “一点挫折就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   “临大事当有静气,越是危险越要冷静。”   不知是提醒别人还是提醒自己,乐洪涛翻手拿出一枚灵符,略作思忖,法力猛催。   一片绚丽之光爆射,冥冥中应有无形之力释放,乐洪涛回头望着迷雾外,目光阴冷。   “敢背叛我。”   恍惚中,乐洪涛似乎听到,遥远的三面崖传来一声凄厉惨呼,周围一片茫然失措的身影,那般无奈,无助。默默感受了一会儿,等了一会儿,乐洪涛神情慢慢恢复,透着几分满足。   “奈何不了我,尔等全部都要死!”   心里默默想着,乐洪涛平静说道:“什么事?”   侍卫回答道:“前方有船。”   乐洪涛没听懂这句话。   “有什么?”   此行带来整支舰队,周围三千里都不应该再有别的战舰,怎么会有船?   “有船。”   侍卫用力、详细说道:“一条三丈木舟。”   乐洪涛不知该说什么好,脸上分明写着:这个废物多半吓傻了。   “此地已属泗水范围,会有木船?”   “的确是条木船,船上还有人……”   抬起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侍卫焦急说道:“请主上移驾船头,一看……”   不用再说下来,乐洪涛身形疾闪,从船尾掠至船头,凝聚目光向前看。   真有船。   三丈木舟飘飘荡荡,安逸甚至透着几分优雅;船上不仅有人,还不止一个。   两名少女容颜娇丽,一火辣以柔弱,彼此依偎、显得可怜而无辜;两人身边有一片长着长长茎干的大叶子,正如浮莲轻轻摆动;看起来,正与对面看过来的人打招呼。   不知道是因为那两名少女的神情太动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心里一想到“莲”这个字,乐洪涛腹下阵阵鼓胀,恨不得跃入泗水畅游一番,或干点别的什么。   “呼!”   乐洪涛用力呼出一口气,灼热目光在二女间来回移动,最后停在那名体型娇小的身上,唇角微瞥,弯出快意的弧。   “去,把她给我……嗯?啊!嗬!呃……”   木船忽然抬起了头,张开了口,吐出一堆……东西。   乐洪涛很熟悉那种东西,因它们与其脚下踩的东西很相似,且有着相同的名字。   魔灵舰! 第1024章 空间异兽   魔灵舰,大小长短不一,如加装魔灵炮,最短短不过三百米。比如乐洪涛的这艘座驾,最复杂最庞大威力也最猛,长度足足达到七百。   三丈轻舟,张嘴变身妖兽不稀奇,可它怎么能一吐就吐出一艘、足足七艘体型庞大的魔灵战舰?   与乐洪涛所乘相比,轻舟吐出的魔灵舰可以用“小巧”形容,多为三四百米上下,最小只有百来米。它们都很破旧,有些甚至缺了角、豁了口,或者少去整块甲板。   乐洪涛是行家,所立远比对方高,看得极为真切,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他看到,那些战舰不仅破旧,样式与构造也有问题,比如它们头上普遍安装有撞角,明显是几十年前流行、如今已被淘汰的风格。再有它们的材料也很差,斑驳块块像乞丐身上的衣服那么肮脏,隔这么远都能闻到一股水锈气息。   最奇妙的是那些船员,他们……应该说是他们和它们,有人有鬼,有妖有兽,还有一个个体型庞大无匹的巨人;这么多乱八七糟的家伙们凑到一起,那些战舰居然能够运转。   不变的是那两名少女。此刻,她们带着那片耀武扬威的大荷叶子登上最豪华的一艘战舰,指手画脚,吩咐船员们摆开军阵。   抛开各种诡异不谈,那这些魔灵舰与乐洪涛之前拥有的那些战舰相比,就好像路边野店与皇宫、挑粪大妈与皇后之间的区别,透着一股穷酸气,显得凄惨可怜。   可那是船啊!   那是一艘艘铁甲修造且有数十上百人的船啊!   轻舟竖立张开大口的那个瞬间,乐洪涛觉得眼前一黑,仿佛整个天地包含在那张嘴里、应该说那张嘴把整个天地都含在口中,身体不知不觉起了一层痱子,连来三次颤栗。下一刻,那张充其量只有五尺宽阔的嘴巴轻轻一吐,耳边似能听到打嗝的声音……   眼前就多了一艘船,然而是下一艘,再下一艘,又一艘……   战舰入水,水花四溅,层层大浪扑面而来,一颗水滴奋力跃过高高船舷,落在乐洪涛脸上,碰得粉碎涂满脸孔,像极了擦拭不净的泪。   极冷、极感慨、极不可思议的感觉如此强烈,乐洪涛如那条轻舟一样大张着嘴巴茫然半响,忽觉得档内微热又微微一凉,一股热血瞬间冲到头顶又回潮,恰似他此刻的心情那样,极爽之后极其失落。   抬手用力抹一把脸,用力揉一次眼,乐洪涛奋力亮开嗓门,用灵魂尖叫。   “空间异兽!那是空间异兽!”   身边侍卫沮丧低头,心情黯然地想着,主上这时候还这么高兴,大概是疯了。   ……   空间兽,顾名思义就是自身拥有独立空间的妖兽。人们常说造化神奇,空间兽绝对称得上神奇一例;不需要炼制,不用加持宝物,只要有机会成长起来,就能拥有一个远比寻常空间法器大得多的独立空间。   特点如此,空间兽的存活方式基本确定,它需要成长到某个阶段,让空间天赋得到觉醒,之后便能通过“吞噬”它认为有用的“物质”来生长,进而继续扩充空间,往复循环。   这里需要格外强调一下,空间兽的“吞噬”与“进食”是两个概念,吞噬就是完完整整的吞,也就是装。被它吞掉的东西不会被消化掉,而是成为生活在其空间内的“居民”,活物甚至能够继续存活,且不分人鬼妖魔。再有就是所谓“物质”,空间兽并非只吞噬血肉之躯,而是根据本能选择,什么东西最重要,它便会优先吞噬,直到它觉得差不多了才会停下,之后才继续做别的事。   拿眼前这只形如轻舟的空间兽为例,之所以体内含有这么多魔灵舰,一定是因为它认为这个“东西”对其有用,而不是因为上面的人好吃与否,或者那些铁疙瘩美观还是难看。   拥有独立空间的妖兽无疑是珍贵的,然需要提到的是,空间兽不仅稀少、稀少不足以形容,应该说千万年难见一头。除了这一点,它的在天赋觉醒之前的那个阶段,成长过程非常艰难,几乎没办法想象。这个阶段的空间兽基本没有自主意识,于是凭本能改变形体,贴近于最最可能得到成长机会的那种摸样。这条船之所以是船,原因是它知道自己需要的东西在水里,于是本能地变成最有可能与水接触的摸样。一旦形状固定下来,它便陷入沉睡,长年累月、甚至几十上百年一直沉睡,得到它的人未必知道这是妖兽,知道也不知道怎么养。   不少空间兽就是这样一睡到死,至死都会被当成某种东西、器物,比如……   十三郎的这条五行舟。   被当成一条船,假如不是没有损坏用途也单纯,多半会时常敲几颗钉子进去,落在农夫手里,甚至可能被劈掉烧毁。空间兽存活之艰难由此可见,其它空间兽未必变成船,但不管是什么,千百年沉睡多半都会死亡。五行舟之所以幸免,一来因为老院长长年在清河钓鱼,遇到十三郎之前几乎没有离开过水,二来它的运气够好,被十三郎带入须弥后,第一次碰到能够滋补其生命的东西,进而有了意识。   老院长得五行舟于外域,是否出自泗水已不可考;在经历千百年沉睡后,初具意识的它被十三郎带到泗水,并且放出来……尤其重要的是,十三郎离开时没有把它强行带走,而是与那头小浮魔一起留给了黄花女,帮助其辅助战舰。   谁能想到,七十几年过去,当初依附魔灵舰的那条轻舟成长起来,反过来把战舰吞到肚子里,且不止一艘。不用想也知道,如今的泗水已经变成这条“船”的天下,拥有七艘战舰的它主要不遇到如之前舰队那样的对手,便可横行无忌。   “空间兽,的确是空间异兽,一定是!”   亲眼目睹七艘战舰被吐出,乐洪涛的声音彻底变调,尖锐尖利,兴奋亢奋,激动激荡,身体因为无法控制而不停颤抖。   “捉……捉捉捉……捉住它,一定要捉住它,一定要!”   空间兽的价值有多大?这要从其用途谈起。自身实力完全不用考虑,首先它是运送兵力的绝佳利器,几乎没有可能防范。   与空间法器不同,空间兽因为是具有意识的妖兽,内部世界与外部可以由其意愿得到沟通,这便意味着它不会有寻常法器那样的危机,完全可以经过训练后选择“放出”,还是“收回”。   除此外,空间兽成长到一定阶段,会拥有变幻形体的能力,且无法被窥探出生命迹象。之前乐洪涛运足目力神识,仍当它是一条普通木船,原因便在于此。有了两条能力,最简单的运用方式随之生出,令人防不胜防。   一块会一动的石头,一颗会跑的树,一条能够吞吐战舰的船;这些东西无声无息跑到敌方核心,之后吐出大批杀神,后果会怎样?   一头满足条件的空间兽,绝地有资格改变一场大规模战争的格局,说得远一些,当年新纪之战,魔族之所以能够迅速占据半壁江山,除其自身实力的确强悍外,空间兽的运用不容忽视。只可惜慢慢岁月加上屠杀,空间兽几乎找不到影子,纵有也都沉睡难醒,不知在哪里蒙尘。   身为道盟副使,玄机子视为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乐洪涛的见识不可谓不丰富;换成一般人,还真未必能看出五行舟真身,不定被吓成什么样。   如能把这个东西带回去,区区几艘战舰算什么,区区一点人力损失算什么,什么三方肆虐,什么消沉颓废,通通烟消云散;余下的只有狂喜兴奋,与对光明未来的美好向往。   “天降奇缘,天赐奇缘!”   内心不停感谢上苍,乐洪涛没能留意到对面在做什么,身边侍卫又是何等焦急。   “能在这里遇到空间兽,证明本座命不该绝,不,是上授与天,本座是……干什么!”   “主上,主上醒来啊!”   侍卫再不能任由他意淫下去,死命拉扯乐洪涛的衣角,惊恐到快要哭出来。   “它……它们……它们不怀好意啊!”   “不怀好意?嗯,那是当然的……”   乐洪涛随口应付着,注目定睛再想回头,身体瞬间石化。   对面,七艘破烂战舰扇形排开,将体型与它们加起来相当的魔灵战舰围在中央;除那艘体型最小的除外,其余六艘皆露出黑沉沉的巨炮,炮口闪烁着宝石般的光,随时可以激发。   “这……”   刚刚还在盘算如何运用这种天赐奇兽,转眼间自己变成标靶,乐洪涛的心瞬间从云层跌入谷底,如精美瓷器碰在粗糙的石头上,摔得七零八落。忽然间,他的五感全都变得极其灵敏,裆内冰凉的感觉直入脑海,令他厌憎、羞耻、恼怒、狂躁……   “放肆!”   冲天气焰轰然释放,乐洪涛腾身飞到空中,咆哮怒吼。   七艘破烂战舰、两个修为仅元婴的少女、一头长着大肚子的妖兽,也敢学着之前那些人的样子欺辱自己?乐洪涛一眼便能看出来,那些魔灵跑是最最老式的古董,直来直去且不能扩散攻击范围。这样的魔灵炮,对付脚下战舰或许可以,怎么敢威胁灵动且拥有自如的人?   那两个少女也真是的,难道看不出本座是什么修为?难道看不出本座何等身份?难道她们看不出,本座对她们何等喜爱,何等纵容,何等……   腥骚气息再次从裆下传出,乐洪涛没办法再想下去,皱眉冷喝。   “不知好歹,尔等想干什么?”   有人回答他的话,但非来自对面,而是从头顶、身后、周围,仿佛千百人同时开口,入耳只闻一声。   “干什么?当然是干掉你。” 第1025章 富家子   声传四方,四方归一入耳化锥,凶狠啄入识海。   从未见过此类神通,乐洪涛身体晃动三次,平移三尺,双耳同时流出鲜血。   一条黑丝无声无息前来,黑得浓,黑得亮,看着好像银芒跳跃;黑丝穿透空间,暗雾之中仍显得那么明锐,直接绕上乐洪涛的脖颈。   这是要、要他的命。   偷袭者不肯多说一句话,半个字,音袭后紧随绝杀手段,行径如刺客。   修真界可有刺客?当然有。与凡间一样,擅长隐匿,擅长把握时机、攻击手段暴烈不留余地的修士,便可成为刺客。   黑丝锋锐,精钢亦能切成两段,何况血肉之躯。识海遭到重创的乐洪涛来不及反应,身躯尚在晃动便被黑丝缠颈,大好头颅飞起……人却没死。   “是谁!”   飞起的头颅一侧,原本晃动如残影那一半变得凝实,乐洪涛神情狰狞到极致,惊恐到极致,愤怒也达到极致。   “替身傀儡?”惊呼道出偷袭者心中诧异,少许可惜,谈不上失望。   道法千万种,傀儡师占据极重要一块;顶级傀儡师手段神奇,仅取修士一缕精魂便能够制作如本体一模一样的傀儡,关键时候能够替死。这种傀儡珍贵自不必说,修士越强,制作替死傀儡的难度也越高。似乐洪涛所用的这种,将其本体化神气息模拟得如此逼真、连小不点都能骗过,沧浪星已属极致。   若非这种傀儡不能成长,且需长期温养才能保持气息一致,简直可以与分身比较。   道盟副使,掌座之子,果然不是那么好杀。   黑丝杀人、杀人不成再次回头,逃过一劫的乐洪涛扔来不及逃,但来得及反手拍向胸口。   “天鬼!”   黑丝快,总快不过曲臂拍打,掌落胸凸,乐洪涛胸前突然多出一张脸。凄惨惨的鬼脸绿油油的眼,利齿三寸长舌数米,激射而出如闪电倒卷,竟然卷着黑丝回拉,一口吞入腹中。远方传来一声闷哼,三尺小女踉跄而出,目光带煞,唇边沾血。   乐洪涛一愣,怒骂。   “小畜生……”   “小畜生!”   头顶同传怒骂,暴戾杀意直扑顶门,并有恶风惊空。   七丈长刀泰山压顶,比黑丝更疾更猛烈,几乎没有间隙。刀未至,红芒已将周围淹没,赤红光芒遮蔽人眼,乐洪涛心里陡然生出浓浓惊恐,仿佛鸡仔仰头看到恶鹰,羔羊软倒猛狮身前。   片刻喘息不得,乐洪涛忽然意识到,之前发出声音与那名小女闷哼不同,真正威胁不是她,而是来自头顶。   “捆仙索!”   生死关头,从血脉到灵魂每一份潜力尽数激发,乐洪涛仍来不及做更多,随仰起头,张开口,疾吐一团麻绳。   真正的麻绳,纠结成团,两头有结,上面似能看到搓绳时留下的汗渍。   麻绳遇风即散,晃晃晃……晃成一条金光索链,扭身如蛇翘首如龙,瞬间缠住那片连形状都没来得及看清的刀。   金芒大放,绞拉之声令人牙酸,一片片一条条铁块纷纷剥落,伴随啪啪爆响。如巨蟒勒住蛮牛,收紧挤碎它的内脏,挤断它的骨头,挤爆血泉万道。   虽不是法宝却从未毁坏的斩妖刀,被活生生勒成一团麻花状的废铁。   煞灵球,惊神吼,空间丝,斩妖刀;仓促受袭,换成普通化神修士面对这种攻势,不死恐也要放弃肉身。乐洪涛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化解连环三杀,除损失一具替身外,竟似毫无损伤。   “你是谁!”   稍稍得到喘息的机会,乐洪涛嗔目怒吼翻身疾退,神情忽又为之大变。   道盟副使底牌无尽,他的对手何尝不是;之前关注战场多时,十三郎岂会不知道乐洪涛有多强,此番前来,为他准备的何止三杀。   “定!”   杀人就是杀人,无寒暄,不叙话,定字出口,十三郎的身影随之临头,周围瞬燃火海雷池。   一路行来,直到三面崖加入战场,十三郎怜惜法力不肯动用,哪怕为了诛杀天狐动用天绝,也是瞬发之后即刻收起。那时候考虑的是逃命,法力显得格外重要;万一救不了夜莲挡不住猎妖使,十三郎只能带上学子打包跑路,徐徐再图。   战事变化太快,虽经连番恶战,十三郎真正动用法力的时候却不多,至今仍保持状态饱满。   现在不用了,终于到了最后一战,再也无需考虑什么战斗持久。刀落时,十三郎全力运转修为,火海飓风雷池三法同施,囊括百丈空间。   雷弧跳跃,风漩成刀,火海如潮似浪八面扑打,不求将其化作灰烬,只需让他困在其中。足可杀灭寻常化神的神通手段,十三郎只求困其一瞬,耽搁上一息,为的仍然是当头一击。   “天鬼!”   生死须臾,凉飕飕的感觉从头顶贯穿脚底,乐洪涛身不能动,心中一声怒吼。那张天鬼面孔自胸前挪到头顶,张口再度弹舌。   替身傀,天鬼魂,捆仙索,没有一样需要催送法力;这种温养便能自动护住的宝物不仅难得,自身品质、还有所付出的代价更非寻常人所能承受。没有雄厚财力换来各种天材地宝吞服支撑,修士不光会因此耽误修行,甚至可能反噬己身。   “为父赐你保命三击,如有人逼出这三件宝物,赶紧逃走。”   天鬼出头,玄机子告诫的话也自心头浮现,乐洪涛脸色苍白,眼里满满难以置信。此时的他虽不能动,但已看清偷袭者摸样,看清其修为。   外域七十年,不知经历多少场血战,从未有谁能将他逼至如此地步。对方仅为一名大修士,仗着一点偷袭便利就让自己如此狼狈,狼狈到要死……   真要死了。   天鬼出击,咧嘴獠牙弹舌凶猛,神情不知为何突然凝固,整张脸原地呆了下,当中出现一条细线。无声无息间,那张根本不是血肉之躯的面孔裂开成为两半,一条黑丝黯淡而出,其势反比当初更加凶猛;切开鬼脸之后抢在上方光华前面凌头劈砍,猎猎如刀。   “杀!”   喝声清脆并有难言愤怒,小不点首次动了真怒。   空间丝如果那么容易被一只恶鬼吞掉,空间大能有何资格号称同阶最凶?或许这种称号有些夸张,但也道出了空间大能的特点。他们通常没有太多花哨手段,凭的就是一招鲜,打的就是无可匹敌。   与十三郎一起时间长了,小不点慢慢染上一些“坏毛病”。比如刚才,她完全有能力将那只天鬼抗衡甚至将其灭杀,但考虑到不能一蹴而就、且对乐洪涛的伤害不够大,遂任其将之拖入内腑。原本打算是到了里面再度发威,没想到那只天鬼不是什么软柿子,口唇合拢后同样形成一片封闭空间,令小不点险些与自己的神通失去感应。   空间大能最怕、或者说最忌惮什么?同样是空间。天鬼带有空间属性,达到它这种级数,想要成长已不是吃吃喝喝就能做到。发觉这条与之不同路数的空间法术,天鬼欣喜若狂,含入即刻开始“炼化”,试图窥明其中道理。   触类才能旁通,空间大拿极为罕见,非得寻找机缘不可。天鬼看来,小不点就是它的机缘,吞入空间丝对别人来说等于找死,对它而言却相当于大补,前提是:时间!   可惜,它最缺的就是时间。连番危机,乐洪涛在极短时间内再度召唤,天鬼不情愿但又不能不遵从,被迫发动希望能够快出快回,结果……   天绝下劈,乐洪涛身躯受到禁锢,小不点终于找到机会,一举将那个险些令其重创的鬼物灭杀;之后更与父亲抢先,誓要夺得头功。   “吼!”   身体刚刚恢复行动能力,乐洪涛发出最强、最凄厉的一声长啸,仰面摔倒。   来不及闪身,他只能下蹲同时后仰,为搏命一击争取须臾时光。视线中,一片刺目光华正对着鼻尖,前方一条黑丝开道,凌厉杀意透过肌肤,让乐洪涛的脸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红点。与之相比,更让他心惊肉跳为之胆怯的是那双眼睛,看着乐洪涛的目光那样平静,就像风儿吹折枯叶,理所当然。   战斗仅持续片刻,乐洪涛已在鬼门关前来回转了三四回,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经历,无法想象,更加不能接受。   “老祖!”   悲啸长鸣,乐洪涛眼里涌现出惊恐绝望的神情,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的眼眸突然变得灰色,蒙上了一层雾。   剖腹的鱼儿送进了锅,老朽的狮子折断了腰,飞翔的鸟儿失去翅膀,饥饿的乞丐失去最后半只馒头,眼里就是这般神情。死一样的灰白填满乐洪涛的眼,看上去仿佛失去了灵魂,却能骤施反攻。   灰蒙蒙的颜色自其眼窝飞起,看上去并不快,实则迅如闪电……不,它就是一道闪电,一道雷霆,一道崩飞全部杀机的雷。   黑丝顷刻间断裂,小不点哇地喷出满口鲜血、未离唇舌又用力咬牙,硬生生咽了回去。灰色雷霆继续向上,将那把剑、那个人一起崩飞千尺,翻身跌倒。   天绝剑的剑尖、中央以及手柄位置出现三条裂纹,似要溃散开来。大剑嘶鸣怒啸,听着竟似龙吟沉沉不甘,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苏醒。   此战之败,非器不利,无奈持剑的人太不争气,发挥出来的本事不到三成,怎能所向披靡。   “叱念神雷!”   浑身上下冒着烟,从头到脚充满死意,十三郎弹起复又重重摔倒,闷哼低吼。   “你是……”   “好本事,居然能认出来。”   乐洪涛恢复清明目光,眼里含着刻骨铭心的仇恨,并有浓浓讥讽。   “本座,不止有一个爹!” 第1026章 谁戏当初莽少年   “本座有两个爹!”   吼出压在心中几百年的话,乐洪涛的思维陷入刹那停顿,脸上带着解脱与明悟,长长出了一口气。   人人都有憋闷觉得委屈的时候,修士也不例外,但如比较无辜程度,乐洪涛自认天下第一。因此当他终于能够当着别人的面叫出这句话,连带将那种造成憋闷的原由一起吼了出来,内心之畅快舒透快意清爽,简直无法形容。   “本座有两个爹,一个比一个了不起。”   重复、并且进一步诠释那句话,乐洪涛的声音已经恢复平静,脸上带着无与伦比的自豪,认真说道:“所以,本座一定很了不起,一定会更加了不起。”   曾经荣耀的幼年,万人仰望,无数人伺候。别人一辈子都难得见到的东西,自己只要一句话、不,一个眼神便能得到;别人满宗满门都需要敬畏的人,自己一句话便可让他去死。   修士心智开悟极早,乐洪涛天资出众,打小就明白很多事。那个时候的他是幸福的,从心眼里觉得自己幸福,直到稍微大一些,正在意气风发的时候,某一天他突然得知,原来给自己带来这一切的源头——父亲,并不是自己的父亲。   就好比君王偏爱庶子,修士偏爱一名与之没有血脉关联的人,对那人而言是幸运,同时也可能成为祸根。假如不是修士天生长命,假如不是玄机子青春正盛,乐洪涛早已死了十次不止,哪有机会成长到今天。   打击来得突然而且沉重,当时乐洪涛仅仅只有十二岁,但却并未因此迷失,相反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意识到危机如何严重,用最短的时间学会了接受,并用很好的方式将其化解。   他找到玄机子那里,诚恳表明自己看出真相,诚恳感谢父亲养育教导之恩,诚恳提出请求,希望玄机子将他下放到普通分舵、或者直属宗门历练。只有远离身边,玄机子方能专心于道,而不是抽出时间教导一名幼童;如此,也算是尚处幼年的他对父亲的一种报答。   讲完这些,乐洪涛平静地告诉玄机子,他会追查亲生父母的下落,终生不渝。   当然,前提是他们还没有死。   听了这番话,玄机子沉默了很久。   彼时玄机子还不是掌座,正处在向上攀爬的最艰难阶段,因此对于乐洪涛的话,前面一段很容易理解,并有感慨与赞许。枭雄人物自有大气胸怀,不管那时玄机子有没有存着传位念头,不管他是否喜欢这样的方式,他都必须承认,能在如此年龄意识到这么多,此子可堪造就。   亲子不争才会将目光移向别处,玄机子一生未娶,但他有不少亲缘血脉。与那些经其亲手提携的后辈相比,乐洪涛想得太优异。   后一句让玄机子有些疑惑,因此问了声:“假如找到他们,你想做什么?”   乐洪涛认真回答道:“孩儿会问他们两句话,然后杀死他们。”   玄机子一愣,本能地问了句:“什么话?”   乐洪涛回到道:“第一句,即不肯养,为何要生。”   这很正常,玄机子又问第二句。   乐洪涛不肯直接回答,给了玄机子一段颇具禅理的回复:“果树结了果子,果子释放香气引来鸟兽,鸟兽吃果子的时候会拉尿拉屎,因此给果树提供养分;但也可能引来大象,因嫌仰头吃果子麻烦、或者够不着上面的果子,干脆把果树推倒。”   十二岁的少年说这番话,玄机子没再开口,比之前那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久。   正当乐洪涛为之惴惴不安的时候,玄机子问他:“假如果树自己能做主,决定不生果子,是不是会好?”   乐洪涛想了好一会儿,回答道:“果树不生果子,迟早会被人劈倒,之后要么搭房建屋造车,风吹雨淋日晒虫蚀,慢慢腐烂成泥。不这样,它就会被劈得更小更烂,当柴火烧成灰烬。”   玄机子再度陷入沉思,良久才问道:“你认为,那种结果好些?”   乐洪涛毫不犹豫回答道:“活着比较好。”   这算是回答么?   玄机子认为是,于是作出决定,将乐洪涛送至道盟直属宗门仓云宗,交给一名叫冉云的修士寄养。直到多年之后,乐洪涛修炼小有成就,玄机子继承掌座大位,这才将其从仓云接回,并开始逐步培养历练到现在。   那个期间,乐洪涛未与任何道盟的人打过交道,自己都认为玄机子放弃了他。因此他曾经多次怀疑过当年的那番话,猜测告知自己如何回复的人是否出了错,以至于不得翻身。   当时的他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乃至一个眼神都被记录下来,传到该看到的人手中。   那段岁月如此难熬,乐洪涛自己心里明白,假如他不能重返道盟,失去的不是一个爹,而是两个。进而他会失去一切,成为一名空有资质没有机缘,与大批类似的人一眼,淹没在漫漫岁月中。   然而……幸好……然后……   ……   “如今我才明白,本座的父亲,真的很了不起。”   三宝不出,神雷隐匿,关键时刻的一声老祖,换来的不仅仅是一条性命,还是一次心的飞跃。此刻的乐洪涛,身形相貌依旧狼狈,裆下甚至有湿痕、并有腥臭的气息四散;但他脸上的神情极其平静,并有一种得道升华的感觉。他就像一块被锻去杂质的纯金,光华夺目,神采飞扬,嚣张不可一世。   “你要死,你要死,还有你,你,你……”   抬手以此指点着每个人,乐洪涛的目光最后停留在十三郎身上,微笑着说:“我知道你是谁,萧十三郎。”   十三郎挣扎着站起来,也朝他笑了笑,轻蔑说道:“刚刚才知道的吧,蠢货。”   乐洪涛哈的一声,说道:“你讲的没错,本座之前的确有点蠢。不过……”   十三郎招手唤住想要冲上去的小不点,问道:“不过什么?”   乐洪涛没有阻止,静静站在原地调息法力,说道:“不过你更蠢,好好的为何敢来惹我。”   十三郎默默望着他,目光仿佛看个傻子。   乐洪涛平静回望,目光好似看着一头猪。   良久,他说道:“感觉怎么样?”   十三郎轻轻皱眉。   乐洪涛提醒说道:“本座问道是,叱念神雷的感觉怎么样?”   十三郎耸耸肩膀,大意是还好。   乐洪涛失笑说道:“时间过得越久,你会越虚弱。”   十三郎神情微凝。   论模样,此刻十三郎比乐洪涛惨得多,倒不是受了多重的伤,而是那种生机流逝带来的死意,让他瞬间苍老了十几岁,眼角见纹,黑发生霜,看起来似已到中年。更要紧的是,这个过程看起来竟然不能逆转,甚至连阻止都做不到。   片刻对话,十三郎已不知试过多少种法子,甚至朝自身施展封印,仍不能遏制生机消散。   乐洪涛明显看出这一点,讥讽道:“如果你能破解叱念神雷,本座愿意叫你爹。”   十三郎吓了一跳,忙认真回答道:“我没本事替你扛债。”   乐洪涛听出这句话的嘲笑味道,不屑撇嘴,反唇相讥说道:“这里是泗水,暗雾扰乱神识,没有援兵可等。”   十三郎说道:“我知道,我又不是在等援兵。”   乐洪涛好奇问道:“那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趁实力还在的时候来和我拼命,就这样等死?”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我在研究叱念神雷。”   乐洪涛洒然说道:“叱念神雷破解不了,只能硬扛。”   十三郎疑惑说道:“当年我中过一次,感觉没这么厉害。”   乐洪涛微楞,稍想了想,又是嗤的一声笑。   “与夜莲那一次?”   “是的。”   “那是假的,故意做给别人看。”   “……隐藏实力?”   “看来你也不是太笨。”   “玩阴谋的人啊……这样的话,对夜莲可不太公平。”   “哈哈,你以为老祖当夜莲是什么?门徒弟子?”   “别这么讲,我觉得雷尊对夜莲还算不错,可算半个女儿。”   十三郎反过来劝他,大有深意说道:“当然,肯定比不上对你那么好。其实这很正常,什么义子呀,义女的养起来,多半心怀鬼胎。”   这话带有反击意味,可惜用意太明显,乐洪涛神情讥讽,说道:“果然是白痴,死到临头还想挑唆。”   十三郎悻悻摇头,为诡计被识破而遗憾。   乐洪涛想了想,忽说道:“其实你讲的没错,父亲对夜莲这么好,的确有目的。”   十三郎有些奇怪,问道:“是我听错了吗?这句话,好像有怨念?”   乐洪涛笑了笑,说道:“本座的确心有不甘。夜莲本该属于我,结果,唉!”   十三郎目光微闪,说道:“结果你不争气,人家看不上眼。”   乐洪涛愤怒说道:“普天之下,还有谁比本座更优秀。”   十三郎惊讶望着乐洪涛的脸,仿佛上面长着一朵狗尾巴花。   乐洪涛平静说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与齐飞相处那么久,难道看不出来,他除了装傻卖蠢,其实什么都不是。”   十三郎片刻茫然,脑子转了个圈方才醒悟过来,严肃说道:“这种话,怎么能告诉我。”   乐洪涛哈哈大笑,笑得猖狂笑得愤怒,说道:“刚才还觉得你不是太蠢,如今看来,本座高估你了。”   十三郎听不懂这句话。   “给你解释一下也无妨。”   乐洪涛此时笑够了,伸手踢脚活动活动四肢,说道:“今时今地,我们俩只有一个能活着离开,对否?”   十三郎诚恳说道:“这话比较客观。”   乐洪涛说道:“按道理讲你今天死定了,既然要死,本座说什么都无所谓。可是老祖教导过我,凡事都要考虑例外。万一,万万一被你逃了,或者本座被你杀掉的话……”   听到这里,十三郎截住他的话,说道:“你恨齐飞,死亦不忘给他下副毒药。”   “孺子可教,就是这个道理。不过……”   乐洪涛鼓掌为其喝彩,微微一笑。   “替身死,天鬼亡,叱念神雷亏耗精元,本座不能不等……现在本座已完全恢复,你却最虚弱,所以……”   语声突转凌厉,乐洪涛合拢的双手用力两分,怒起狂喝:   “你去死吧!”   对面,十三郎静静望着他的举动,轻轻摇了摇头。   “真巧,我也是这么想。” 第1027章 战隔千重山   拍手起手,分手出手,口中喝着“去死”,乐洪涛的攻击同时发动;与之前连番借助宝物不同,这次他用的是神通,真正自己修炼出来的本事。   六色霞光开路,一色一念,一色一锁,念烦心,锁困神,无形无迹,足令寻常化神沉沦;曾在仓云修炼多年的他同样懂得六欲,威力比冉不惊更胜多筹。   这些不重要,顶多算个辅助,真杀手在后面。   各人自有战斗习惯,乐洪涛与十三郎相比,某些方面其实有些相像。嘴上轻视挖苦那叫气势,赢不赢都先叫嚣两声,能够击垮对手信心最好,不行也谈不上损失;诚然这样做需要有极强心志做支撑,否则没有压倒对手,自己却生出狂妄念头,弄巧也可成拙。   还有他们都喜欢一鼓作气,攻势展开绝不止一道,宁可浪费法力,也要杀得干干净净。   两人彼此都明白对手难缠,说其生平仅见亦不为过,当然要给予足够多重视。   施展过六欲,乐洪涛的脸色有变化,仿佛全身血液都集中到脸上,红得发紫,红到几乎涨破皮肤。他的双手缓缓拉开,拉开,拉……拉出一面六弦琴。   两指合一弦,双手各有五指,如何拉得出六弦?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总之看上去就是这样,双指一弦,拉开成琴;随后乐洪涛张开已如紫葡萄一般颜色的嘴,朝琴弦上喷出一小口血。   用“一口”表述实在太多了,应该说他吐出一条细细血丝,如同拨弦的扣在琴弦上轻轻一划,划出三只三寸长的斑斓蜻蜓。   乐洪涛的这套神通,威力不计,动作、结果都很花哨,配合六欲带来的情绪变化,多少有点春意情浓适缠绵的意味。十三郎亲眼看着其施展,竟生出“想看完”的冲动,内心不禁为之一紧。   战斗时被对手的举动吸引,与找死之间的距离有多近?十三郎尚且如此,换成别人只怕更糟糕?也正因为面对的是他,乐洪涛才肯动用此术;之前与六大猎妖使激战,眼看属下一个个死去,都未曾动用。   得益于准备更加充分,乐洪涛比十三郎更早完成施术,放出三只长着毒蛇花纹的蜻蜓,其神情明显有些疲惫,懒懒提不起精神。   “接此三击,本座掉头就走。”   “走得了吗你!”   十三郎没空搭理这句话,回答乐洪涛的是小不点,不止用话,还有空间丝。   与乐洪涛一模一样的动作,小不点双手用力拍合之后弹开,拉出一条“短小精悍”的黑丝,弹指抛向那三只蜻蜓。   山崖决战,小不点曾经撕裂百米长空,仍未达到极限;此时此刻,百米之力集中为一尺,小不点真正尽了全力,动作显得有些僵硬,绯红的小脸极其严肃。   短短丝线浓到极致,黑得如同透明。那是吸附的感觉,视线投过去便收不回来,周围的风、光、影、石也是如此,各种叫出叫不出名字的杂物划着明显轨迹冲向黑丝,之后便莫名其妙消失不见了踪影。所过之处,十丈内绝无可以逃脱之物,显出真正的“空”。   水入间隙,空纳余物,有空存在,一定躲不过,况且它会主动寻找并且追踪……就如之前乐洪涛说的那样,这是一种不能躲避破解,只能硬扛的神通。   三只斑斓蜻蜓极具灵性,很快感受到黑丝恐怖,前后分三层交替冲上去;第一只蜻蜓扇着翅膀临近,嘴里突然喷出两只三尺长剪,与其小小的身体完全不成比例;与此同时,它的长尾凭空断裂,环状身体散开成七只烟气缭绕的环,再轻轻一抖。   “封!”   随着一声轻喝,七只彩环凌空放大,连环成串或者重叠,将那截能够吸附一切的黑丝重重套在中央,两只巨剪掐头去尾,连续两剪。   空间丝线实为裂缝,百米长线是一条口子很大但比较容易愈合的裂缝,一尺的裂缝虽然小,但可认为它周围的空间破损程度更彻底,因而无法“缝起来”。乐洪涛的意图很简单,以蜻蜓的身体构成另一重封闭的空间,将那块破损完全包进去,再以剪刀掐头去尾,之后进行修补。   与缝制衣服道理相似,缝口子一定有褶皱,不美观而且仍会破损;如果打块补丁,手功巧一点,便能做到天衣无缝,看去如新的一样。掐头去尾,为的上古斩断其与小不点的联系,下一步便是贴补。   想法没有问题,剩下的就是能力对抗。与战士厮杀一样,神通之间境界相当时、比的便是力量大小。   嗤!,看着就像一条斑斓毒蛇吞入利刃,非但不能消化,且被它割破肚皮窜了出来。耳边仿佛听到“嘶”的一声,像极了毒虫遭重创时的悲鸣,黑丝闪现继续向前,身后拖着一片如粘膜、又像千万道蛛丝。腥臭的气息弥漫八方,黑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颜色也不如之前闪亮,变得黯淡无光。与此同时,小不点闷哼出口,红扑扑的脸蛋上出现几颗如恶创般的黑点,看一眼便让人觉得肠胃发酸,恨不得当场恶吐。   “空裂!”   小小丫头开声清叱,稚嫩脸庞慢慢锐意,目光极为愤怒。身为一名正牌空间大拿,被一个不属此道的人凭借异种手段压制,螺蛳美人不仅愤怒,心中更有无法言喻的羞耻。裂字离唇,小不点整个眼瞳变得漆黑,视线触及仿能看到无数颗闪烁于混沌的星点,妖异无可形容。   本质是妖,再如何熏染同化,灵魂深处的妖性终究无法被磨灭。为什么小不点与妖兽、魔兽更容易相处,对人则显得稍有排斥,除那些真心与爹爹亲近,因其精神联接能够直接感应到之外,看去甚至有些自闭,其原因便在于此。   灵有灵动,魔之狂暴,这些都是亘古不能改变的本质。妖的本质就是妖异,并带有几分邪诡;此时此刻,仅仅眼眸发生变化,小不点整个人的气质彻底改变,像不像一名稚嫩小女。   “空间神通,你也配!”   浓浓轻蔑,再无一丝小女口吻;与之对应,黑丝仿佛被镀上一层星光,又像点燃了一层无物不燃的火,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哀鸣,腥臭随之变成焦臭。那些牢牢沾在黑丝上的粘液瞬间焦化,连带未与之接触的蜻蜓本体出现裂纹,蓬的一声,碎成千万份。   “这不可能!”   乐洪涛骤然瞪大双眼,满眼满脸都是无法接受。惊呼声中黑丝毫不停留,闪烁间钻透第二支蜻蜓,将其割裂成两片。第三只蜻蜓飞身再上,将余势已衰的黑丝扑灭,自己也变得残破凋零,如一条刚刚被十人变大的臭狗。   同为空间法术,以三攻一仅余半道存留,双方造诣高下立判。乐洪涛的修为稍强于小不点,但其修道的时间与所受教导超出对手何止千万里;换句话说,小不点七成依赖天赋,是真正的浑金璞玉,只可惜老师本事不够,修行的时间太短暂,雕琢未成,不能与集众人之所长的乐洪涛相比。   这才是真正的空间大拿,与胜负无关,不容亵渎。   半残蜻蜓狰狞向前,直取暂无还击之力的小不点。此前那些场面话双方谁都没当真,乐洪涛认准十三郎重创无法恢复,其目标正是这个给他带来无穷警惕的小女孩。但他没有想到,六欲加上那三只蜻蜓,原以为绰绰有余的多重手段,如今只余下最后残功。   说到六欲,必须提到空间大拿战斗时如何防护;比如面对这种无孔不入的气息攻击,没有那种手段比空间神通更有效。小不点什么都没做,仅按照以往的习惯将周围封闭起来,在没有凭巨力将其击破前,六欲就是六种颜色的云团,摆设。   说话间,残蜻如瞬移来到小不点的身边,少了一截的长尾开始分解,下一刻便能将对手分成千万片。远远望着这一幕,看着那张稚嫩却显出妖异的少女面孔,望着那双讥讽的墨瞳,乐洪涛稍稍松了一口气,惊叹的同时忽然觉得可惜,暗想这么好的女人就这么毁……   他没有再想下去,也无法、不敢且不能再想,眼前出现的那一幕如此荒诞,哪怕时光倒流重演千万次,乐洪涛仍不能理解其因何发生。   “你……”   “我要谢谢你,真心话。”   十三郎一把捉住那只蜻蜓,动作随意,就像他的手本来就在那里,不是主动去捉,而是蜻蜓自己撞进去一样。这还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他的那只手,那……还能叫手么?   漆黑重墨,比黑丝还要黑。五指前段各有一条弹动电弧,掌心含火,周围再有无数风漩。被其扣住的那只蜻蜓何其凶暴,此刻竟似沉沦九幽的小鬼,正被重重铁链锁死,哀嚎中依次走上十八重邢台,绝无半点挣脱可能。   “假如你爹亲自施展,这次我死定了。可惜你的本事不够,你那个爹不敢用全力,如此才让我有了看破的机会。所以要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的生灭意境更加圆满,突破一重关卡。”   五指成雷,雷弧交错构成一个完美的环,流动中同时释放出生与死的气息;十三郎低头望着自己的手,神色宁静带着几分明悟,还有一丝感慨。   “叱念神雷,原来是个笑话。” 第1028章 不灭天罡   “笑话,叱念神雷是笑话?”   与小不点连破三只蜻蜓相比,十三郎单掌破法更让乐洪涛难以接受,内心着实有些不安。   他知道十三郎法体双修,但不能理解他的肉身怎会强悍到这种程度。除此外,乐洪涛对雷也有研究,此刻看着对方五指间的雷弧,不知为何内心慢慢惊恐味道,似比面对雷尊更强烈。   这显然不正常。无论如何,现在的十三郎与雷尊都不是一个级别,甚至连资格都谈不上,怎会让乐洪涛生出这种感受?   难道真的是笑话?想得到解释的念头如此强烈,乐洪涛为自己的怯懦感到羞耻,脸孔比刚才更红更紫,也更加狰狞。   “你先破解掉这个笑话再说。”   “不需要破解,看破,笑一笑便好。”   十三郎淡淡应着,随手将蜻蜓捏成稀烂,另只手轻轻揉揉小不点的脸,目光怜惜,并有一丝愧疚。   “没事了,好好休息。”   小不点嗯了声,脸上表情慢慢放松,眼瞳也随着父亲的举动慢慢恢复,之后才逐渐恢复本色。   受伤难免,神智恢复便好。十三郎轻吁一口气,抬起头望着乐洪涛,目光平静到极致,也冷到极致。   平静的表面下隐藏无尽风暴,乐副使内心微颤。   “知灭不懂生,意境不全神通也乱七八糟。叱念神雷空有寂灭没有生意,不过是融入一点岁月之力,多少沾了一点轮回的边。之所以强加雷力,是因为他自己控制不了死意,害怕被它反噬自身罢了。”   十三郎说道:“你不会明白,留给你的这道神通远远不如当初留给夜莲的那一道,区别在于这一道的力量更足,应该是他早期所为。”   评论一样事物,除了本人,没有谁比亲身领受过其滋味的人更具有资格。十三郎的话虽然刻薄,但透着一股真诚味道,令乐洪涛的心为之一沉。因他自己心里明白,自己得到这记神雷的时间确应该比夜莲早得多。   谁都会成长,雷尊这样的人更是时刻在成长,叱念神雷境界提升,但没有为他做替换,其原因或许是因为不便,或许是因为别的……很值得玩味。   十三郎嘲讽说道:“无论对你还对夜莲,你那个爹之所以玩寄养又玩养成,目的即不是你也不是齐飞,而是他自己!”   仿佛被一刀砍在心头,乐洪涛骤然愤怒起来,大吼道:“你胡说!”   十三郎不做回应,淡淡说道:“与你这种禽兽思维不同,你爹图的不是女色。他知道夜莲体内有业火,希望借助此法完善此雷,最终修成真正的意境神通,破关成道。玄机、仙灵殿,都有你爹想要的东西,或许还有类似夜莲这样的‘宝物’或者神通,你那个爹自己拿不到,不得不用这样的法子,把你们当成他的分身。”   “你胡说,你胡说!”乐洪涛浑身颤抖,吼声声嘶力竭。   “父亲不会这样对我,你休想得逞!”   “今天发生这样的事,就算我不杀你,你也不应该回去。我有理由怀疑,是他改良了种道之术,或许连你、还有齐飞都没有放过。”   不管他怎么想怎么叫,十三郎继续冷漠说道:“当年我与夜莲一战,她的红尘业火被我吞掉,此后大约很久没有恢复,你那个爹的态度慢慢发生变化,进而将思路转到你们两个身上,子承父业。”   “今天发生这样的事,你已注定会因此身败名裂,你爹身为灵修主持,公然殉私只能将他自己拖下水,过去辛苦谋得的一切付诸流水。”   讲到这里,十三郎望着乐洪涛的脸,认真说道:“想一想,你爹有没有提醒过你,如在外面闹出实在没办法收拾的乱子,千万不要自己处理,而是要回到他身边去。”   乐洪涛陡然安静下来,眼中流露出惊恐的神情,并有一丝空洞。   “那就是有了。”   十三郎目光平静,挥手将六欲烟云推向乐洪涛自己,淡淡说道:“他想做什么,你心里很明白。”   周围似乎安静下来,乐洪涛不再怒吼,神情痴痴呆呆,竟似忘记了自己身在战场,随时可能面临生死阻杀。此时此刻,黄花女搂住殇女站在甲板上,神情异常复杂,看着十三郎的目光隐隐有些畏惧。   目睹全程,黄华女有理由断定,乐洪涛完了。今日他纵能从十三郎手里脱身,今后也很难不变成疯子。   “连儿子都利用,图的不止有神通权利,我相信他还有其它想法,这呀那的……无所谓了,遇到我,不管他图谋什么,注定一场空。”   “狂妄,愚蠢,白痴,废物!”   心里似乎藏着无数只蚂蚁疯狂撕咬,乐洪涛用尽全身力气大喊起来,紫红的脸孔渗出一颗颗血珠,不顾后果狂喷一口鲜血。   华光再闪,整整六只斑斓嘶鸣中飞出,乐洪涛身躯一阵摇晃,满脸血色瞬间消失,轰然坐倒。   “你去死吧,你去死,你去死啊!”   “叱念,其实就是怨念。由意境化神通,这种事情怎么轮得到怨妇去做。”   毒舌如刀,十三郎仍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肆意嘲讽道:“让你看看什么叫雷,什么才是真正的意境神通。”   言罢,十三郎翻手随意挥出一道雷光,如圆弧旋转不休,圈住整片空间。   “这是我的神通,名字要比叱念神雷威武,所以……不灭天罡。”   ……   意境转化为神通,是每一位由正常途径化神的修士孜孜以求的事情,真正称得上入道。化神修士未必都能掌握属于自己的意境,但是每位化神修士都明白一条道理:意境就是天地法则的一部分,若将其变成神通施展于战场,就是调动天地法则,就是让天地与自己并肩作战。   当然,只是小小一点。   十三郎尚未进阶化神,表示他尚不能与天地形成沟通,怎么能将意境转化为神通?   他是在吹牛,一部分。   雷环圈住天地,圈住天地的仍然是雷,而不是生灭道。不同的是,那道雷弧之中生灭气息交替流转,仿佛生与死之间的无数轮回,这就是融。   不能完全转化,稍稍融入一点进去还不算难。刚刚领受过叱念神雷,十三郎有样学样,其实是照搬了雷尊的法子。区别在于他的生灭更加完全,因此看上去层次更高,真正比较手法熟练的话,才刚刚入门。   如此便用来对付那六只蜻蜓,够不够?   别人或许不够,对十三郎来说,足够了。   六只蜻蜓斑斓闪烁,凝聚着乐洪涛的全部力量;放在过去,借给十三郎一个胆子也不敢硬接,现在完全不同。被雷弧圈住,六只蜻蜓先后被雷弧上的流光波及,就像沾上了一层厚厚抹之不去的灰,原本充满质感的颜色迅速黯淡,动作凝涩而缓慢,姿态僵硬透着老意,与之前十三郎的情形何其相似?   那是神通,何来的生机流逝?   “生与灭,所指不仅限于生命。一切都有生灭,神通也不例外。”   十三郎慢慢说着,看上去仍然在思索,在认真探索与对方相斗的过程,体会着中间的每一次撞击,每一点接触与流逝,与每一次洪涛般的反冲。   站在外圈的人们感受不到战斗凶险,但能看出十三郎承受了多大压力。他的双手不知不觉绽开裂口,流出鲜血,飞出一条条肉丝,露出一块块白骨。   那可是十三郎的手。   “现在的我,还不能让它生、或者灭,但可以让过程加速,让它变弱。”   对发生在双手上的事,十三郎宛如无视;他在心里想着,嘴里念着,似用这种方式加强记忆。   他的身躯不停摆动,摆动间竟有雷霆轰鸣,可见其承受的压力有多大。他的口鼻流出鲜血,眼角渗出鲜血,耳边炸裂几条口子,可见其受伤有多重。   雷弧缓缓收缩,不平静,中间时有反弹。每一次反挫,十三郎都会发出闷哼,双眉也因此锁得更紧,神情却越来越平静。   渐至最后关头。   六只蜻蜓同时炸飞,浩瀚如海的力量席卷八方,将雷环撑至极致。十三郎的身体猛地后仰,蓬的一声,好似声声撞碎一面铁壁铜墙。   “生灭之道,极致时刻便是交替关头;走到终点,应该拥有另一个开始。”   白骨森森的双手轻轻合拢,缓慢而坚决地拍和到一起,雷弧随之在瞬间收缩成一个点,明亮璀璨如宝石,更像刚刚从天上摘下来的星星。浓郁生机从那刻星星内飘散出来,周围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   “这就是生灭,也是不灭,可惜……还不够好。”   十三郎轻轻叹息,将那颗星星招至手中看了看,张开嘴,一口吞下。   奇异一幕随之出现,十三郎的气息以可见的速度恢复,染了霜的头发顷刻间漆黑,脸上肌肤重新变回光洁,宛如时光在倒流。与之对应,乐洪涛的面容瞬间苍老数十岁,满脸沟壑,形容枯槁。   “以生机换力量,我不信这是你自己的法子,是哪个爹传授?”   问着但不等其答复,十三郎跨步前行,一脚踩住乐洪涛的胸口。   “你死定了,纵然我放过你,估计也不想再活下去。”   平静地望着乐洪涛的脸,十三郎问道:“说出你在紫云岛的内应,可免搜魂之苦。” 第1029章 丧前悟,意迟迟   幽幽泗水静静流,不忍少年夜白头。虽然是敌人,虽明知道这样的结局同样有可能降临到自己身上,殇女还是有些不忍。   “这人好惨。”   姐妹两一边一个,一边帮十三郎包扎伤口,一面抹着眼泪儿。殇女不忍心看乐洪涛的脸,不忍心看十三郎的手,只好闭上眼睛摸索着干活。   “哥哥,这些年过的好么?”   “还好,你们……”十三郎左看右看,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乐洪涛落败将亡,魔灵舰瞬间成为有史以来块头最大的俘虏;倒不是说偌大战舰真的没有可战之力,关键在于没了心气。   今日一连串变故,有乐洪涛顶缸都未必能抹平,况且他都快死了。乐洪涛一死,战舰上上下下、每个人头上平添一条大罪,再无出路可选。这等情形下,在得到十三郎的不杀承诺、且保证会安排出路后,魔灵舰上下全员投降,和平解放。   一句话,谁都不是傻子。   假如不是乐洪涛亲自坐镇,假如他仅仅是副使、而不是有掌座之子这重身份,假如不是十三郎下令故意放水,战斗在三面崖下就应该结束,哪会拖到现在。   接收俘虏自有人去做,小不点从未见过这种“人造”庞然大物,此刻正好奇跑进去参观。黄花女多少有些看不惯十三郎宠溺的态度,很有些愤愤。   “他怎么会不好。”   与当初一样,不管别人是否乐意,黄花女总会将看中的东西当成私有,脸上泪痕不干,表情却异常凶恶。   “女儿都有了,还能不好。”   十三郎仍不知说什么好。   不容易,真心不容易。   猪都能看出来,这些年两姐妹过得着实不易。当初一别,两个女孩实力相当一般,虽有魔灵舰,船上的人却难保没有二心。那时候五行舟还很弱小,小浮魔屁用不顶,在泗水这样的地方闯荡成长到如今程度,艰辛可想而知。   真要算起来,最艰难未必是那时候,而是天狼圣女离开之后。彼时,灵魔之间裂痕隐现,四方联盟与青狼联盟激战方酣,黄花女是凤女殿的人,老实讲与阴女师算一伙……起码四方联盟的人会这么想。这样敏感的身份,这般险恶的环境,这般困苦的条件,黄花女独力支撑大局,还要照顾天生体弱的殇女,走到今天……   一言难尽。   “又不是亲生……”   分开不过七八十年,十三郎再有本事也生不出一名化神闺女,殇女说着忽意识不妥,忙补充道:“哥哥别生气,我的意思是……”   “哥哥知道。”   十三郎轻轻将双手从二女怀里抽出来,委婉说道:“帮我看着点小不点,哥哥这边做点事情。”   叙旧有的是机会,该问乐洪涛的事情必须要问。言外之意,下面的内容儿童不宜,十三郎变相逐客。事实上,所谓包扎伤口不仅浪费时间,还给十三郎带来许多不便,奈何两人喜欢做,只好由着她们。   “什么事情我没见过,吓得了谁。”   知道十三郎准备可能会动刑,黄花女不屑表示嘲讽,动作却与之相反。拉着恋恋不舍的殇女去找小不点,黄花女走几步又回头,问道:“这次留多久?”   十三郎认真回答道:“把事情都安排好之前,不会走。”   有点答非所问,黄花女想了想才明白了十三郎的意思,眼神为之一亮。本是极美女子,眼睛有了神采顿时显得容光照人;可惜这种情形仅持续了一瞬,黄花女很快恢复落寞。   “很难的,再说我们活得也很好,不过几百年时间,忍忍也就过去了。”   四方联盟胜局已定,黄花女姐妹两边叛徒,今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她们没办法离开,妖灵大陆没有立足之地,只能永远躲在泗水苦熬,一直等到四大星域再度降临……福祸依旧未知。   这种事情,十三郎看到五行舟吐出魔灵舰的时候便已想到,他知道黄花女是在长久打算,不然不会连那艘破烂都舍不得丢掉。要在泗水生存几百年,今后还可能要面对严密封锁,日子必须精打细算,一针一线都不能浪费。   想着这些,十三郎心口堵得慌,挥手笑了笑。   “放心,有我。”   ……   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动听。   “那你先忙。”   强悍泼辣如黄花女,此刻竟有大哭一场的冲动,勉强回一句“是你自己逞能,别想本姑娘领情”,反手拉着殇女,一路如飞。   看着两人欢快的背影,直到其进入船舱消失,十三郎仍未转回面孔。   “看什么看,以后又不是没得看。”   说话的是乐洪涛,平静的声音、所讲的内容、实实令十三郎吓了一跳,险些以为他又有什么底牌,原地满血复活。那样的话,小不点不在身边,以十三郎现在的状态,危矣!   回头看,乐洪涛还是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样,离死只差半步。十三郎放了心,将那条随时能够夺命的脚从其胸口挪开,神情有些好奇。   “想通了?”   “还差一点。”   乐洪涛挣扎想坐起来,试几次仅能成功一半,只好半躺半靠在船舷上。十三郎静静地望着他,没有帮忙,当然也用不着阻止。   乐洪涛用力喘出口中血沫,说道:“本座资质绝佳,自小便有慧心;如今我修为尽失,等于脱去一生所累,正该大彻大悟。”   十三郎稍稍觉得意外,但没有随便开口嘲讽。他知道乐洪涛说的是实话,不然,玄机子怎么会收其为徒为子。此外还有一件,乐洪涛号称青年俊秀,实则修炼近千年,与十三郎相比是老怪中的老怪,岂能当他是白痴。   巨枭魔头临死彻悟,这种例子十三郎听说过不少,一直不太相信。他觉得那种事情即便有,也应该与高僧、大德、贤者之类的人联系在一起,自己没本事连挨十三记七伤拳,就不要想着替人消弭恶因。再说乐洪涛怕还没资格做那种人,比较魔性的话,多半还不如十三郎。   然而,说不上什么缘故,十三郎希望有机会见证一次。他很清楚、而且肯定自己不是因为怜悯仁慈,潜意识里觉得这很重要,但又不明白为什么。   修士沟通天地后时有灵犀,灵犀这种东西往往说不清,十三郎没有强行自问,耐心听着乐洪涛的话。   乐洪涛抹一把唇边血,首先解释道:“你说的对,我一定是被种了道,不然不会这么蠢。你破了我的法,我的神智反倒得以恢复,才能想通很多以前不明白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望着乐洪涛平静的面孔,十三郎明知道这是打击他、可以用来套话换取情报的重要筹码,心里却忽然有些厌烦,不想与之谈论。   是厌烦吗?还是同情?   肯定是厌烦,厌烦什么呢?厌烦一个快死的人?十三郎不会那么无聊……厌烦的不是乐洪涛,就是不想和他谈。   “快死了,想开些吧。”   心情烦躁,十三郎淡淡说道:“有什么打算?”   听了这句话,乐洪涛失笑道:“打算?你会放过我么?”   十三郎毫不犹豫回答道:“做梦。”   乐洪涛叹息说道:“那还谈什么打算,想死都死不了,任你为所欲为。”   十三郎又一次体会到那种烦躁,索性盘膝静坐养息精神,嘴里说道:“不如痛快点,把该说的说说,然后我一巴掌拍死你,大家各奔东西。”   这句话并不让人觉得有力,相反带有赌气味道。乐洪涛看出点什么,哈哈一笑说道:“本座生机不是那么好吸,现在后悔,为时已晚。”   十三郎平静说道:“白费心机,种道之术对付不了我。再说,真以为我吸了你的东西?”   乐洪涛微微一愣。   十三郎不再骗他,张口吐出那颗雷球化成的星,上面密密麻麻布满禁环,封到死。   修为虽失,乐洪涛眼光还在,看到雷球很快想通一切,叹息道:“你比我谨慎,该胜。”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不是谨慎,我早就看出这里面不对。你用最后的力量催送道种,连生机一起送进来,借力打力,试图给我下套,这种手法不可谓不高明;可你用力过头,自己老得太快;而且你忘了我的意境是生灭道,对生机的理解,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稍顿,十三郎说道:“道种珍贵,以前弄不到也就罢了,你既然主动送过来,我没有理由不收下好好研究。而且,那时候我担心你还有底牌,遂做做样子,同样是借力打力。”   “真狡猾!”乐洪涛赞一声,好奇问道:“既然没吞,为何能够恢复?”   十三郎回答道:“你得的这道叱念神雷真的不怎么样,威力大但有时效。别说这么会儿功夫,再长十倍都不能把我怎么样。”   乐洪涛瞪大眼睛,惊呼道:“不可能!”   十三郎摆摆手,说道:“我的情况比较特殊,可算半个不死之身。就算没有也不要紧,我有补充生机的宝物,吃点就能好。”   乐洪涛气急反笑,骂道:“你当生机是什么?即吃即补?还不死之身,你怎么不去死!”   十三郎懒得详细解释,干脆当没听见。   “真有?”乐洪涛渐渐接受了十三郎的说法,丧气说道:“传闻你身上很多天材地宝,本座以前不屑,现在……连这东西都有,你还修炼做什么?”   十三郎听得有趣,笑着骂道:“光有生机顶什么用,寿元到了,勒脖子灌也还是要死。”   乐洪涛一愣挠头,尴尬说道:“忘了,忘了,听说人快死的时候脑子特别灵光,看起来是骗人。”   十三郎再一次觉得心烦,皱眉说道:“这些有的没的……不谈了吧。”   乐洪涛想了想,问道:“不说的话,你打算拿我怎么样?”   十三郎平静说道:“当然是搜魂。”   乐洪涛没有觉得意外,说道:“你不能搜我的魂。”   十三郎毫不犹豫抬起手,伸手准备动手。   “我说的是真的。不仅仅是你,修为只要没超过化神,谁都不能对我搜魂。”   乐洪涛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尖,诚恳说道:“别忘了,本座是道盟副使。”   十三郎为之一愣,表情僵硬,快触及乐洪涛头顶的手凝固在半空,姿态有些滑稽。   “副使这么重要的身份,大战时期,道盟岂能不防备万一?不信可以试试,功法一展,本座便会魂飞魄散,保证你什么都得不到。”   乐洪涛望着他,神情得意。   “现在,你我可以好好谈谈。” 第1030章 悟非悟,烦不烦   将死之人想谈谈,怎么看都不过分。   十三郎想了想,收回手说道:“遗愿什么的就免了,没门儿。”   听了这番冷漠强悍的表态,乐洪涛很是无语。   虽未亲手验证,十三郎觉得乐洪涛所言多半是真的。大战之时对重要人物融禁与魂,万一被敌方生擒,首先不容易泄露机密,再则可以死得干脆些,少受许多痛苦。从能力上讲,休说没有防范容易失手,便是明知道其魂魄中下了禁制,以道盟的雄厚底蕴,也能做到让此界修士毫无办法。   明知道如此,十三郎仍不肯轻易答应,甚至都不太想听。一来,将死之人谈的多半不是什么人生理想,十三郎要杀人,犯不着替其承担负累;此外十三郎心里至今没办法消除内心烦躁,屡屡有冲动一掌将乐洪涛拍死了账,连口供都不太想要。   弄不清原因,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要说绝对不是遗愿,怕也不能让你相信,但我保证,你会觉得帮我的忙很值。”   斟酌言辞,乐洪涛尽力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讥讽道:“你就这么怕我?”   激将,老套的办法,但经常能够生效;十三郎不知是被说服还是被激怒,示意他往下面讲。   乐洪涛神色欣然,说道:“第一件当然是齐飞,我希望你能替我杀了他。我可以告诉你他的弱点,还有……”   十三郎立即摇头,说道:“我不会替你杀人。”   乐洪涛冷笑说道:“你不杀他,迟早会死在他手里。”   十三郎认真说道:“你说的未必会发生,就算发生也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乐洪涛愤怒骂道:“等发生就晚了,你个白痴。”   十三郎平静说道:“死在我这个白痴手里,你该觉得荣耀。”   乐洪涛沉默低头,良久说道:“你说的对,我才是真白痴。”   过了一会儿,乐洪涛抬起头,坚定说道:“你与齐飞,只可能活一个。”   十三郎没有问他为什么,事实上也不用问,理由太多太充足,随便拿出一条都足够让人生死相搏。   “那样的话,我会杀死他。”   “那你为何不答应我?”   “杀不杀他是我的事,答应你杀他是另一码事。”   “……”   乐洪涛愕然说道:“有区别?”   十三郎认真回答:“有。”   不等乐洪涛开口,十三郎又说道:“别问为什么,懒得和你讲,讲了你也听不懂。”   语气伤人,好在乐洪涛伤无可伤,倒也不觉得太难受,无奈说道:“你还要不要听齐飞的弱点?”   十三郎断然拒绝。   乐洪涛再度愕然,说道:“有备无患,连这种道理都不懂?”   十三郎讥讽道:“你想杀他不会是一天两天,既然知道弱点,怎么什么都没做成?”   乐洪涛急道:“我和你不一样,因为……”   十三郎打断,说道:“我明白,你们有个相同的爹,碍手碍脚不能成事;可你别忘了,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乐洪涛听不懂这句话。   “事到如今,有什么理由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你的人品,当然你也没有人品可言。”   十三郎尽力压着性子,解释说道:“我对你没有点化之恩,只有夺命之怨。你肯定是恨我的,别说什么大彻大悟就此不计恩仇,因为要真的是那样,你也不会念念不忘要杀掉齐飞。”   乐洪涛急忙开口,说道:“我恨他是因为上一代,因为母亲……”   十三郎连连摆手,说道:“我没兴趣听这个,再说我就杀了你。”   乐洪涛默然低头,脸色比刚才更加黯淡;若仔细观察,会觉得他浑身透着腐烂味道,死气沉沉,看着有些可怜。   十三郎熟视无睹,冷漠说道:“由你们两个的情形看,你心里认为的所谓弱点,极有可能是他故意露出来;想必它看着很合理,很有机会利用,任何想杀齐飞的人知道了,都会忍不住不用。”   乐洪涛豁然抬头,惊呼道:“你的意思,他在给我下圈套?”   十三郎说道:“我不知道。”   乐洪涛有些无语。   十三郎忽说道:“冉不惊是你的人,蚀灵血沙也是你提供,对吧?”   乐洪涛点头,神情有些疑惑。   十三郎说道:“冉不惊临死前透露,是齐飞让他暗害夜莲。”   乐洪涛并不惊讶,说道:“是我让他这么做。万一功败垂成,就把事情诬到齐飞头上。”   十三郎笑了笑,似乎对乐洪涛的回答早有准备。   “真的?”   “当然是真……”   乐洪涛神情微变,再度惊呼:“难道也是故意?”   十三郎没回话,任由乐洪涛自己想。   乐洪涛陷入深思,足足过了盏茶方才抬起头,合掌成礼。   “多谢。”   “不谢。”   望着乐洪涛的举动,十三郎莫名再次觉得心烦,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恍惚间十三郎意识到,之前几次心烦似乎与那双手有关;具体来讲,每当乐洪涛举手做点什么,都令十三郎有些不安。   仔细观察无果,十三郎放出神识,从里到外琢磨个透,仍不能发现任何不妥。唯一可做为线索的是,这样看得久了,内心的焦躁感觉反变得比刚才轻微。   手中把玩雷球,十三郎忍不住想,待会儿杀掉他之后,要不要虐尸?   “大智若愚,至巧守拙,真的很有道理。”   乐洪涛脸上带着明悟的神情,感慨说道:“齐飞这个人看上去老实巴交,却总能把事情办得很妥当,如今看来,或许我真的不如他。”   十三郎没做声,暗想这真的是哄鬼,发明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的那两位前辈如果知道了,也许会对自己说一声:佩服。   ……   “罢了,不再管齐飞会怎么样。”   快要死的人总比平时通透,乐洪涛神情变得决断,说道:“在说第二条要求之前,我可以告诉你我能给你什么,你自己斟酌值不值。”   终于切入主题,十三郎精神为之一振。   乐洪涛说道:“我可以给你一份名单,一条消息,还有一件宝物。先说名单,道盟许多分舵以及各大宗门,有很多忠于我的人,这份名单有多珍贵,你心里应该明白。”   十三郎认真点头,说道:“我明白,一文不值。”   “嗯……什……什什什么?”   乐洪涛表情愕然,浑身上下都在哆嗦。   “一文不值?你说它一文不值?”伸手指着十三郎的鼻子,乐洪涛大骂道:“你敢再说一遍?”   被他这样指着,烦躁的感觉再次从心头升起,鼻端似被涂上一层血,无形戾气充斥周围。   十三郎压住躁动,说道:“再说十遍也无妨,假如紫云岛那个内奸的名字不在其中,对我一文不值。”   乐洪涛不再怒骂,瞪着眼睛看了十三郎半天,仰天长叹道:“你一定是疯了。”   十三郎笑了笑,讥讽道:“其实你懂的,不要和我装。”   “不懂,我一点都不懂!”   乐洪涛大叫道:“有这份名单,有本座亲手提供的凭据,只要不是猪,便可在极短时间内拥有天下最大的权力。不喜欢权利不要紧,你可以将它分批透露给道盟,我敢保证,如果你这样做了,今后完全可以睡在丹药里修炼,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别的用法我就不说了,你比我更狡诈,怎好意思说不懂?”   十三郎平静回答道:“我没说不懂,是你说自己不懂。”   “你……我明白你的顾虑,与道盟做交易好似与虎谋皮,可那是对别人,凭你的本事,我不信会没有办法解决。”   一口气说完想说的话,乐洪涛怒气难平,冷笑讥讽道:“怎么样,本座解释得如此详尽,你懂了没有?”   十三郎没有再与他争辩,平静的目光望着乐洪涛,直到其气息慢慢平复,缓缓开口。   “看起来,你为积累这份名单,付出了很多,对它也很有信心。”   “那当然。”乐洪涛竭力挺胸,脸上满满骄傲。   “等你看了上面的名字,便知道本座为何会有信心。”   “可你就要死了。”   “……”   “如果不是那份名单,你或许不会死。”   “……”   “名单是你写出来,真假只有你知道。无论我拿它做什么,都会引发一场大乱。”   “……”   “我不会公然你的死讯,如此,哪怕别人明知道是我做的,至少不能公然问罪。但若有了这份名单,一切都会变得不同;我只要用,迟早都会露出踪迹。道盟会由此推断我是凶手,并以追查乐洪涛遗毒的名义找到我。”   “……”   “我若一直不用,那东西慢慢就有可能变成一块心病,或许不会……不管会不会,总之会让我牵挂,进而影响修炼。”   “……”   “用与不用,你都能报了今日的仇,至少一部分。”   十三郎望着乐洪涛的眼睛,诚恳说道:“现在还想着报仇,真不要脸。”   “我……”   乐洪涛脸孔抽搐,身体剧烈颤抖;心里想报仇难道人之常情,难道不是天经地义,怎么成了不要脸?   十三郎又等了一会儿,说道:“你若真给我名单,我会收的。”   “你……”   心情才刚刚恢复一点,听到这句话,乐洪涛就像被连挨三计重锤、又被揭开颅腔灌进去一盆岩浆的蠢象,整个人痴了。   “为什么?”   “因为我高兴。”   “你高兴?刚才和我说的一大堆又算什么?”   “因为我不想你高兴。”   “……你就这么狠我?”   “我不恨你,可我们是敌人。”   十三郎提醒说道:“记着,给的话,不要用它提条件,我什么都不会答应。”   乐洪涛愤怒说道:“你……你想得可真美。”   “这是我的习惯,请你习惯它。”   十三郎安慰他,说道:“消息是什么?宝物在哪里?” 第1031章 意外,意外,还是意外!   乐洪涛说道:“消息便是你最关心的那件事:谁在紫云岛与本座呼应。”   十三郎忽然皱眉,轻蔑说道:“别往自己脸上贴金,虽然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我肯定他不是与你呼应。”   听了这句话,乐洪涛表情错愕,惊讶的成分远远多过疑惑。   双方接触以来,这是十三郎首次流露出情绪失控的迹象,声音透着压制不住的愤怒与厌憎。乐洪涛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有些茫然。   “若没有那个爹,紫云岛谁在乎你这种瘪三。”   如秋末寒风吹过原野,十三郎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缓缓说道:“我警告你,敢在这件事上胡说,你一定会后悔。”   赤裸裸的杀意扑面而来,如千万把小刀游走全身,乐洪涛微微变色,瞳孔收缩成了一条缝。   将死待死,乐洪涛本该毫无畏惧,仍不禁为之心惊肉跳。他毫不怀疑,假如十三郎认定自己接下来的话是胡说八道,一定会将自己活活刮成零件,拆散成千万份。   沉默少许,乐洪涛轻轻叹息,说道:“你很在乎道院。”   十三郎没有否认的意思,纠正说道:“我很在乎紫云。”   几点差别,十三郎自有其道理,乐洪涛没兴趣追究,诚恳说道:“本座承认,紫云确乎值得珍惜。”   十三郎轻挑双眉,没做声。   乐洪涛想了想,说道:“关于宝物……刚才你讲过一句话,‘我是你的敌人,但你并不恨我’是否当真?”   十三郎微微皱眉,不回应。   乐洪涛说道:“不恨我,意味着不时非杀我不可。假如本座有办法让你我不再为敌,是否……”   十三郎截断说道:“我不会、也不需要你反水对付你那个爹,更不会与你结盟。”   乐洪涛笑了笑,笑容并无多少失意神情,说道:“那不是我的办法。”   十三郎沉默下来,片刻后说道:“你讲。”   乐洪涛说道:“我的办法与那件宝物有关。你看我的戒指,里面有个木箱,宝物就在箱子里。”   十三郎大感意外。   宝物就在戒指里,本就是十三郎的战利品,乐洪涛竟好意思用来谈条件?   最奇怪的不是这个。很明显这件宝物极其珍贵,且不能吸收进入体内;可能因为它的体积太大,也可能因为有毒,或者别的什么……但,它为什么要用木箱子装?   木箱——凡间最长应用的装物工具,修真界几乎没有人使用,纵然那些喜欢扮作俗人的修士,也很少这样做。   乐洪涛没有明说,郑重说道:“你先拿出来看看,小心点。”   胡弄玄虚?十三郎没有因为这点小事就发怒,只是越发不解。空间戒的烙印早已被消除,十三郎神识横扫,一眼便在如山宝物堆里中找到那只木箱。   四四方方,比寻常装衣物的木箱稍大,没有翻盖也不扣锁,上层有个木塞。   十三郎心头愈发疑惑,神情稍显凝重。   乐洪涛说是一件宝物,意味着其体积与木箱相当,然而木箱几乎封闭,该如何拿出来?   用一次砸一次箱子?还是根本不用拿出来便能使用?   想到这些,便是没有那句“小心”,十三郎也不会轻举妄动。缓缓催动神识,十三郎逐寸观察,发现那只木箱材质不凡,神识很难透入。   这很正常。   十三郎逐步加大神识力度,将其凝聚如一根针的形状,一寸一分钻进木箱。   很厚!   十三郎得出第一个印象。无论周围还是上层,神识钻入半尺仍未见底,如此可以证明,里面的那件宝物体积并不像想的那般大。   除了这个,十三郎发现木箱并非组合制作,而是一整块木头掏空而成。这个发现让他再度动容,内心有些期盼。   掏木为箱,凡人无法做到这样的事,对修士而言“技术上”不难,但要看材料。这只木箱别的不说,其结实坚硬程度为十三郎生平仅见,不要说普通钢铁,便是法器法宝、上品宝物都无法与之相比。如在木属性材料中寻找能与之相比,十三郎只想到一种:罗桑木!   这种级别的木料,用天材地宝形容绝不为过,乐洪涛竟然不惜将其掏空,用来做箱子?   “天檀木,箱子是天檀神木。”   乐洪涛神情感慨,唏嘘说道:“沧浪外域加起来,绝找不到第二块。”   听了这句话,纵以十三郎的沉稳亦为之震惊,心中自问。   “箱子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   “到底是什么……”   空间戒指毕竟相隔一层空间,无论神念还是别的手段,运用起来多少有些麻烦。胃口被吊起来,十三郎不再多想,动念将木箱挪出戒指。   挪出来……挪不动……挪不动?   居然挪不动!   那一刻,十三郎险些惊叫出来,从眼睛到鼻子、从头到脚都写着不可思议。   居然挪不动?   虽没有仔细测试过,十三郎知道自己随手一扫便有万斤之力,居然拿不动一只木箱?   “哈哈!”乐洪涛难得捡个笑话,神情得意,满脸讥讽。   “别怕,天檀木摔不烂。”   “去你爹的!”   十三郎也有恼羞成怒的时候,不知不觉动了气,催动法力猛提。   “蓬!”   惊天动地一声闷响。   好像天柱刺穿山峰,仿佛陨石撞入海洋,木箱落地,长达数百米的魔灵舰猛地一沉,首尾倾斜,吃水骤沉三尺!   水滔轰鸣,压不住船上阵阵惊呼,当中夹着几声清楚叱响。魔灵舰内一片忙乱,所有人乱成了团;片刻后,船上空中波纹扭曲,出现三条娇小身影。   “怎么了怎么了?爹爹……”   小不点一手抓着殇女的腰,另一只手扣住黄花女的脖子,拧鸡一样飞到船头。发觉情形没什么异常才稍稍放下心,神情放松下来。   扑通一声,随手将黄花女丢到一边,小不点把殇女好好放下,碎步跑过来。   “爹爹怎么了?这家伙想造反?”   “哈哈!哈哈哈!”乐洪涛笑得更得意,也更大声。   十三郎没管乐洪涛,沉默片刻、待将心头震惊稍稍消化,转过身,沉下脸。   “你怎么回事?”   “什么……”   从未见过爹爹如此冷漠,小不点茫然不知所谓。   十三郎站起身,走过去将滚地葫芦一样、摔得七荤八素的黄花女从地上扶起来,并柔声安慰跑过来帮忙的殇女。   “不用你管!”   黄花女成了泪花女,哽咽着一把将十三郎推到旁边,楼着妹妹生闷气。   殇女早已泪湿衣襟,低声解释了几句。不用细说,甚至不用看,十三郎便能猜到发生了什么,脸色越发阴沉。   小不点历来好奇,魔灵舰上东摸西看;三女见面后,黄花女知道这条战舰得之不易,怕她弄坏曾有阻止。以她的性子加上少许怨气,口舌难免稍显叼毒;小不点知道黄花女是长辈,明着不好说什么,待遇大变救人的时候使坏,让她吃了点亏。   可怜黄花女那点修为,在空间大拿面前不值一提,毫无反抗之力。太坏的事情小不点不敢做,纯心让她出丑,相比之下,殇女心地最是柔和,得到的待遇比姐姐好得多。   听完殇女的话,十三郎半响没做声。   小不点知道闯了祸,低着头红着脸,捏着衣角扭着身子,不知该做什么,或者说点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么多人,数乐洪涛最开心,笑得合不拢嘴。   “你也真是的,和一个孩子较什么真。”   有点奇怪,十三郎先数落黄花女,不待其发怒,回身,断喝。   “过来!”   声音出奇严厉,不仅小不点,连黄花女姐妹、包括乐洪涛都吓了一跳。几名至今不明白发生何事的修士正从远处赶来,原本准备汇报船体情形,听到均为之身体轻颤,纷纷止步。   父命如山,小不点不敢顶撞,畏畏怯怯走上前,曲膝跪倒。   “对不起阿姑,小不点给您磕头……”   砰砰连响,声音不算大,听在众人耳中却如雷霆。   魔灵舰瞬间安静,空气仿佛被凝固,呼吸之声清晰可闻。   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神情呆滞,如一群大叫时中了定身术的蛤蟆。殇女一把捂住嘴,用尽力气才能阻止惊呼,乐洪涛笑声骤然停顿,嘴巴咧开到耳根上,怎么都无法合拢。黄花女茫然转身,精致面孔上挂着泪珠,鼻子眼睛嘴巴变成一个个圆……   “请阿姑责罚,请阿姑原谅小不点……”   叩头之声继续响着,如重锤反复捶打着众人的心。   那是大拿,大拿啊!   还用说什么?   “啊!”   黄花女突然醒悟过来,挣开殇女的手扑到地上,一把抱住小不点想要说点什么,嘴巴动了几次,眼睛眨了几回,没能发出声音。   堵到极致,黄花女忽然干呕,放声大哭。   苦得悲,哭得怨,哭得痛,哭得喜,哭得莫名其妙,哭得撕心裂肺。   自小与弱妹相依为命,曾经风女以为,自己是天下最最强悍的女人,无论遇到何苦何难,都注定与哭这种事情无缘。   此时此刻,黄花女只想大哭一场,哭它个惊天动地,哭个痛快淋漓。   为什么哭?鬼知道。   哭声悲恸,仿佛有利爪揪着心,所有人脸上均有不忍;唯十三郎神情不变,声音依旧冷漠,平静,严厉。   “再有下次,我会打断你的手。”   “你说什么?”   听到这句话,小不点的头垂得更低,抱着她的黄花女骤然抬头,脸色狰狞,目光凶狠如同受伤的母狼。   “你滚!”   “……”   十三郎悻悻摇头,不声不响回到乐洪涛身前,轻轻敲了敲木箱。   “它是什么?” 第1032章 因为活,为了活   似乎遇到什么难题,乐洪涛拧眉苦思,没有回答十三郎的问题。   片刻后,他问道:“你这么教她?”   十三郎未做回应,神情似在说:“有何不妥?”   乐洪涛说道:“强者生来便拥有特权。”   十三郎思索片刻,说道:“有道理。”   稍顿,他说道:“特权不等于能妄为。”   乐洪涛问道:“什么是妄为?”   十三郎说道:“妄为就是胡作非为。”   乐洪涛再问道:“什么是胡作非为?”   这句话很简单,回答起来却很难。往大了讲,人类自从有灵智便开始思索,经历与人类历史等同的时间后,仍不能做到准确回答。   十三郎认真想了想,说道:“至少不能违背人性。”   乐洪涛说道:“人性至贪,至贪才能强大,才能成为万物之灵。享有特权,正是人性的一种。”   十三郎再度想了想,说道:“有些道理。”   连续两个有道理,十三郎不仅真诚,且显得极为虚心;不知道的人看到,会以为乐洪涛在对他说教,而不是反过来。   “有些?”   有道理,有些道理,寻常人听不出其中却别,乐洪涛能。   于是他说道:“愿请教。”   十三郎说道:“人能够强大,靠的是欲望,说贪婪也不算错。但,人类能成为万物之灵,靠的是给贪婪上锁。”   乐洪涛不太明白这句话。   十三郎说道:“道德礼法,人伦亲情,家国之义,诸如此类,都是捆住贪婪的锁。”   乐洪涛皱眉说道:“为什么要有锁?”   十三郎回答道:“没有锁,贪婪会变成疯狂。”   乐洪涛若有所思,说道:“疯狂的下场就是死。”   十三郎静静点头,说道:“个体如此,群体便是灭种。”   乐洪涛嘲讽说道:“禽兽无智疯狂,自相残杀凶狠无情,可称得上无锁,为什么能够存在?”   十三郎摇着头,回答道:“不要拿个例来证明,不要因特殊生怨恨。禽兽饱食不再杀,有居不夺穴,护子可赴死,守土不畏亡,怎么会没有锁?”   乐洪涛沉默片刻,说道:“有锁的话,我认为,畏惧才是。”   十三郎摇头说道:“畏惧是底线,像法律、规章,是最后的守护。它守护道德,道德才是真的锁。”   乐洪涛仔细想了想,说道:“还是不对。”   十三郎目光纯净,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乐洪涛说道:“适才你说不能违背人性,道德这种东西是为了活着强加的东西,怎么能算人性?”   十三郎说道:“人性的本质与禽兽一样,都是活下去;人为了活下去发现道德,将它与自己的灵魂融合,随血脉万古长存、长传,已成为人性的一部分。”   乐洪涛皱眉,问道:“发现道德?难道不是创造?”   十三郎摇头,说道:“假如世界真的无限大,可能无限多,人类就从未创造过任何东西。之所以常说创造,是人类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虚荣也是欲望。”   乐洪涛陷入沉默,片刻后笑起来,说道:“听着真虚伪,真凶狠。”   欲望是本能,压制欲望等于压制自己,对己如此,人类如何不凶狠。   十三郎也笑,说道:“虚伪不是坏事情,凶狠也不是。”   “是啊,刀无善恶。”   乐洪涛有些感慨,望着那边渐渐和好的三个女人,说道:“即便如此,你还是太过分。”   十三郎不明其所指。   乐洪涛指着小不点,说道:“这么点小事就要斩手砍脚,小题大做,容易让她畏首畏尾。”   听他这么说,十三郎觉得荒谬,不再如之前和颜悦色,笑骂道:“第一,养不教,父之过;第二,打断手不是斩手砍脚;第三,这是我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种货色操心。”   乐洪涛沉默低头,良久才重新抬起目光,说道:“其实我不太懂这个,之前和你说那么多,全是鬼扯。”   十三郎对此倒不是太在意,摆手说道:“没关系,我也是胡说八道。换个真有本事的人来,我可不敢像这样大言不惭。”   乐洪涛认真摇头,说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十三郎稍有些意外。   乐洪涛深深叹息,落寞说道:“刚才的话,都是我刚刚才想到的。我娘生我的时候就死了,我有两个爹,我活了八百七十三年,却从来没有人教过我这些,提都没有过一次。”   听到这番话,十三郎神情微黯;不是同情,没有难过,只觉得乐洪涛有些可怜。   “我是个可怜人。”   乐洪涛认真说着,神情未见多少悲伤,只有些自嘲。   “所以我想活下去。能不能活,看你,也看它。”   指着那只木箱,乐洪涛说道:“箱子是天檀神木,里面的东西采自乱妖瀑,是元磁之母。”   嗬!十三郎豁然起身。   ……   元磁,通俗点讲就是磁中之祖,被认为是天地混沌之初才有可能孕育出的神物。所谓元磁之母,指其吸附能力达到某种临界点,将周围一切吸收、压缩,自身却永远不会变大,相反它如能达到下一层境界,体积反而会越来越小。   元磁达到母级以上的吸附能力与距离正相反,越强的越小,越小的越远,永无止境。   与磁铁相似,它首先吸附金属,达到母级便能够吸附木、土等物,再下去便是火、雷等等无形元素,直到最后无所不吸。眼前这块被乐洪涛称为元磁之母的元磁之所以能够安稳,天檀神木固然功不可没,最关键处在于它还不够强大。   如此神物,不用说也知道多难找,因它会将一切转为自己的一部分,凑巧找到他的人如果不够强大,会被元磁之母吸死,连灵魂都无法逃脱。从这个角度看,元磁之母可以看成魂器,真正规避轮回大道。   连天道都奈何不了的东西,其强悍简直无可形容,奇妙的是,据说——而且被绝大多数修士采信,元磁之母具有极强的养魂效果,只需一缕残魂进入,沉眠无数年头之后,都能变成完成魂魄,甚至能重新拥有进入轮回的资格。   没有修士傻到投身进去试验,之所以坚信,是因为曾有记载说,有强大修士在元磁之母内发现无数魂体,由元磁之母形成需要的时间来判断,那些魂体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头,如此证明养魂效果确凿无疑。遗憾的是,没有谁能够从元磁之母中取去魂魄研究,即便那位留下记载的人也不能。   除了实证,道理依据也是有的,混沌本就孕育一切,元磁之母为混沌所生且为其精华所在,养魂算得上什么事,养条真龙也不稀奇。   乐洪涛能得到这块元磁之母,还要感谢十三郎。当初联盟初战,十三郎发觉乱妖瀑下是一座磁山,曾挖过一些石头保留下来炼器,若非当时条件不允许,他可能会一直挖下去,直到发现这块母石为止。   此行外域,十三郎一部分打算便是要做这件事,没想到这块母石早被人挖掉,并落入乐洪涛之手;推究源远,勉强算得上物归原主。   其实,如果将目光放得足够长远,挖出元磁之母绝对是好事情;若不然,亿万年之后,整个外域或许都会变成整个箱子里的东西,一切生灵绝迹。   “为了它,耗费就不说了,妖兽死掉二十几只,修士陨落三人,且都是大修士。”   “这就是白矮星啊!不知会不会变成黑洞。”   乐洪涛感慨万千,但还不及十三郎来得强烈,思及过往,他心里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假如当初他若开挖到底,一旦靠近这颗元磁之母到某种范围内,结果会怎样?   乐洪涛一愣,问道:“白什么星?什么是黑洞?”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你想靠这个东西活命,难不成是想我把你扔进去?”   话里明显带着嘲讽的味道,万没想到乐洪涛居然点头,神情极为郑重。   “不是吧,玩真的!”十三郎真心觉得震惊,暗想这个二货多半、不,是肯定疯掉了。   “当然是真的。”   乐洪涛认真说道:“你把我放进去,等于杀了我,同时又替我保留一线生机。将来等你成长到足够强大,再把我从里面捞出来。相信到那个时候,你早就忘了今日之事,莫说没仇,就是有仇,也都烟消云散了。”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内心震撼,久久难以做声。他知道乐洪涛还有话没说出来,假如十三郎不能成长到那种地步,这颗元磁之母始终不会消亡,将来被有能力的人得到,他仍有存活下来的机会。   为了生存,人类究竟能做到什么?什么才是极限?   永远无法揣测。   乐洪涛以为他在犹豫,说道:“元磁之母的作用,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下。材质就不说了,天下无出其右;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那种磁力,没有任何神通可以化解。现在的你还太弱,等将来成长起来,若能取出一些修成磁光,同阶修士,谁都不是你的对手。”   十三郎嗤的一声笑,没说什么。   乐洪涛意识到什么,面色微红,涩声说道:“我知道你已经同阶无敌,但我肯定,假如我能以此物为宝,你绝对不是对手。”   这是大实话,不要说将它炼成法宝,单单抽冷子砸一下,世间便没有几人挡得住。而且十三郎的这个同阶无敌有很大水分,其炼体程度早已就超出元婴范畴,不太好计数。   “此外还有,之前我看你有件神兵,假如品质足够,配合神通如能将其切一块下来……”   “不用介绍了,我知道它有多大用。”   十三郎打断他的话,说道:“问题在于,哪怕没有你,我最多经历一点波折,同样能弄明白它是什么东西。如此,你凭什么拿它和我谈条件?”   “因为它一旦被拿出来,我就有能力毁掉这个箱子。”   乐洪涛笑着回答十三郎的话,笑容欢畅而且得意,并有几分残毒意味。   “在这里发生这种事,你知道意味着什么。” 第1033章 火中取栗   采掘造成三名大修丧命,没有重山厚土作遮掩,元磁之母暴露于魔灵舰上,结果会怎样?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十三郎根本不能、也不敢想象。   威胁来得强悍而直接,十三郎相信但不能不挣扎一下,问道:“我仔细检查过,箱子上没有什么特殊手段。”   乐洪涛笑了笑,诚恳说道:“那说明你还不够仔细,再说你的本事也不够。”   十三郎未做反驳,但有疑惑。   乐洪涛自嘲说道:“别忘了,我有两个很厉害的爹。”   十三郎沉默下来。确实,假如是雷尊或者玄机子下的手段,他很难看得出来。至于不够仔细,十三郎很快意识到什么,将目光投向那个塞子。   乐洪涛坦然说道:“手段在箱子内层,引子就是它,会爆,一爆全爆,威力很大。”   十三郎再度沉默,心里默默自责。   弄成这样,不能怪十三郎不小心。天檀木对神识的阻碍极大,十三郎用尽全力尚不能穿透,很难想象能在这样的东西上布置什么隐秘手段。再则,乐洪涛的底牌并非直接杀人手段,很难事先预料。   事实上,十三郎还真考虑过箱子里面藏着危机,甚至想到过其中藏有伏兵。   太荒谬了,而且哪怕是这样,十三郎仍觉得可以接受。退一万步说,哪怕箱子里装的是雷尊,十三郎也不认为自己走投无路。   当然那不可能,再说乐洪涛死后,他迟早还是会检查到这个箱子,难道就永远不拿出来查看里面是何物?因此如此,十三郎没有太在意,谁又能知道,里面居然是个绝对不能轻易暴露的东西。   元磁之母是一块石头,除了强大的力量,没有任何办法能够阻止其杀人。十三郎不知道它的吸附力究竟强到什么程度,距离又是多远。从乐洪涛的描述看,十三郎加上小不点,保护自身的同时、能救下黄花女姐妹就要靠运气,魔灵舰通体钢甲打造,正是元磁之母的最爱,它与它内部的那些人,势必会被元磁之母吸死吞掉,变成石头上的一个点。   良久,十三郎说道:“我很奇怪,为什么你不求我放掉你。”   乐洪涛说道:“你会答应?”   十三郎说道:“你可以试试。”   乐洪涛沉默片刻,微微叹息道:“我不想回去。”   十三郎说道:“你可以不回去。”   乐洪涛摇头说道:“天下虽大,已没有我立足之地。”   这句话有个前提,乐洪涛没说,十三郎没问。   他的两个爹都是世上最强大的人,如果他想离开那两个爹,天下再无一寸土地可立足。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明明处在被胁迫的位置,十三郎并不觉得如何紧张,相反有种云雾渐开的感觉,同时觉得乐洪涛可怜。   思忖中,乐洪涛说道:“我没地方去,而且……时间过得太久,元磁之母太过霸道,我不知道里面的手段还有没有用,或许已经失效了。”   十三郎神情微动。   乐洪涛笑着说:“要不要赌一下?”   十三郎不敢赌。   乐洪涛说道:“再没有将其破解之前,这个箱子还是我的。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之后把消息送给你,只换一句承诺,将来等你成长到足够强大,把我从里面捞出来。”   这要求不过分,何止不过分,简直优厚到让人生疑。   十三郎生疑无法自醒,于是干脆问出来,说道:“这么简单优待,怎么看都像是阴谋。”   乐洪涛怒而骂道:“贱骨头!”   还真是。   十三郎觉得乐洪涛的话很对,想了想,说道:“先把人名和破解手段告诉我,咱们再商量。”   乐洪涛先是愕然,之后愤然,随后决然,断然说道:“来吧。”   十三郎茫然。   乐洪涛嘲讽道:“有什么酷刑尽管施展出来,剥皮抽筋炼魂随便,看我挺不挺得住。”   十三郎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的要求确实有一点点过分,可你也用不着这样。”   乐洪涛愤怒说道:“就算是个人质,也得管饭别让饿死;就算是条准备杀来吃的鱼,起码也要洗洗干净;本座是道盟副使,如今变成俘虏没错,你不能把我当成猪,更不能……”   “好了好了,你是个人我知道。”   十三郎无奈摇头,说道:“你说怎么办?”   乐洪涛悲愤说道:“本座只要这么点东西,甚至不需立誓成咒,你就不能先答应?”   十三郎坚定摇头,说道:“本座言出法随,比什么誓言都管用。”   这句话很强大,因那个从未在十三郎嘴里说出来过的“本座”,显得比强大更强大、而且有意思。乐洪涛嘎的一声怪笑,随即表情变得苦涩,说道:“我先教你破解。”   十三郎毫不犹豫点头答应,内心有些不安。   这就是他的目的,为何得到后反而觉得不安?十三郎找不出原因,只好暗暗警惕着。   “塞子也是天檀木,不能硬拔,你这样做……”   乐洪涛抬起手,一边比划法决,一边讲解运力方式,同时不忘提醒十三郎,可以让那几个女孩先离开以防万一。   太贴心了。   挖空脑袋找不出破绽,十三郎一一答应下来,按照乐洪涛的叮嘱将重要人等遣散,随后集中精力学习法决,直到将其理解透彻。   破解法决玄妙但不算太难,半个时辰后,十三郎将其掌握,反复空施向乐洪涛求证,并几次故意出错或者颠倒,直接确认无误。如此这般又过了半个时辰,乐洪涛精神本就不好,如今更被折磨到不行。   “你这个人太多疑,多半活不长。”   面色萎靡疲惫不堪,乐洪涛愤怒说道:“这样下去,本座魂力本源都要耗尽。”   十三郎不以为然,再度演练几次后,说道:“如果没问题,我答应你。”   话语轻飘毫无力量,乐洪涛疑惑望着他,说道:“本座就这么点指望,态度认真点好不好?”   十三郎不理他,翻手掐诀打向那只箱子……上的塞子,动作行云流水,神情异常随意。见他这样,乐洪涛反倒紧张起来,不敢再说话,眼睛死死盯住十三郎的动作。   天檀木就是天檀木,法决打入好似泥牛入海,半点反应都没有。试过几次无关法术,十三郎收敛神情,开始按照乐洪涛所授的办法施展。   点点毫光自木塞内升起,慢慢化成一个极小的漩,又像一只连着塞子的钻。随着一道道法决射入,漩或者钻轻轻旋转,带动木塞缓缓上升,如同拧下一颗螺丝。   “仔细些,这里要慢点,对对对,慢一点……”   “等等,这里要等一会儿,因为里面是三重禁,有间隔……”   “这里要加快,连接要紧密,接下去考验手法速度,你的禁术基础还算扎实,不会有问题。”   所谓破禁,乐洪涛实际上从来没有真正对木箱施展过,神情越来越凝重。这倒不能怪他,破禁不成通常会带来相反结果,一旦箱子出问题,十三郎肯定不管乐洪涛的死活。   需要提到的是,元磁之母有养魂效果被人所深信,但不是随便扔个修士进去就可以。乐洪涛对此早有准备,但需要十三郎亲自出手对你元神施法,在没有做这件事之前,元磁之母一旦暴露,他的生死就完全看运气,万万分之一的几率。   “别紧张,千万不要紧张,你行的,你一定行……”   叮嘱声中,木塞缓缓拔高至最高处,底部连着三圈近乎透明的光丝,彼此纠结如一根麻绳,不少地方还打着结。   这就是三重禁,假如摆在这里给十三郎研究,时间足够的话,一定能够凭自己的力量破解。   可惜那是不可能的,木塞旋其刚刚露出缝隙,一道黑黝黝的光芒从中漫射出来,明明是黑,看上去却仿佛包含着世间一切色彩,如彩虹般照花了人的眼。周围陡然响起咔咔的声音,十三郎觉得脚下有些不平,同时周围又飓风涌现,本就昏暗的天光更加漆黑,且带着异样的浓稠味道。   崩的一声,魔灵舰上,一块粗大厚实的钢板凭空翘起来,在刺穿耳膜的扭曲声中弯、并且向木箱,十三郎尚未真正意识到发生何事,战舰中央那根用来装饰多过实用的旗杆已慢慢倾倒,随后突然加速,齐根断成两截。   轰的一声!旗杆砸倒,在空中开始平移,飞快加速如大棍朝木箱撞击而去;整条魔灵舰混乱一片,无数人大喊大叫,声音满满恐惧。   仅仅露出一圈细缝,便能造成如此灾难性的后果,磅礴吸力将十三郎拉扯着朝箱子靠近,元磁之母的威力远超他所能想象的极限。   “小心,最关键的时候到了,这是最后关头,你干什么?”   乐洪涛大吼道:“为什么停下!”   十三郎毫不理会,右手姿态突转,左手重重禁影闪动,速度展开到生平所能达到的极致。大颗大颗汗珠从其头上渗出,十三郎的脸色冷漠如冰,平静得让人心惊肉跳。千百重禁影飞向那道裂缝,千万道禁环开始补缺,在磅礴吸力中快速消散,但绝不停止。   “蓬!”一声沉闷撞击,旗杆重重砸在十三郎的后心,便是一座山恐也能扫平,十三郎仅仅晃了一下,吐出一口血,依旧不停。   “你,你这个该死的,你这个该死的……”   乐洪涛哭喊般大喊着,整张脸孔再度变得通红,与此同时,他的双臂猛地前指,如僵尸般变得平直,并发一声凄厉嘶吼。   “老祖,救我!”   几乎同一时间,十三郎喷出第二口血,当空化禁将木塞死死包裹,右手同时用力往下一拍。   “给我下去!” 第1034章 做个明白人   右掌拍上木塞,木塞猛地一沉,又狠狠向上一顶。就像被滚油溅在手上,十三郎手掌骤然弹起。   如果把箱子比喻成一座爆发的火山,塞子压住的就是那个喷射岩浆与死亡的口;感觉中,十三郎仿佛在于千军万马搏斗,每时每刻都可能被碾成肉泥。   “吼!”   没有丝毫犹豫,十三郎右手再次向下猛击,压住那个如喷泉般的口子,令其不能继续放大。其左手弹动禁环的速度越发快速,同时送出一缕缕赤色红芒。   浓郁如实质的煞气随禁环一道推送到缝隙处,那个喷泉不知感受到了什么,上冲的势头为之一顿。   金乌气息,越是古老的东西越能明白其威严赫赫,哪怕真的是块石头,也不能丝毫不为所动。   稍一犹豫,十三郎顺势发力向下扣压,将已经冲到边缘的木塞打回三分。   此时此刻,塞子与箱子间的缝隙周围,元磁之光的庞大吸力令重重禁止化解飘散,并如烟丝般飘入进去,元磁之光却以千军万马涌向独木桥的姿态朝外面拥挤,让人无端生出恐惧。   那一幕真的很奇怪,很恐怖;明明喷泉难以压制朝外面的世界拥挤,周围事物偏偏像是被千万只手拉住,又像狼群被血腥气息吸引,四面八方扑向那个将开未开的口。   连空气都显得猛恶起来,仿佛隐藏着亿万凶兽被激活,此刻正飞向它们的君王,为其提供力量。与此同时,那三条纠结光丝一头散开,昂首懒懒打了个转,如冬眠刚刚苏醒的蛇。下一刻,三条毒蛇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扭转身体从纠缠的状态下开始解脱。   说不上什么理由,在看到三条光丝分开的那一幕时,脑海中莫名出现一头庞然大物,其大如山,其阔如海,凶猛摆动掀起滔天风浪,更有一股来自蛮荒的气息释放,凛凛生威。   电光火石之前,三条光丝分解开同时,十三郎感受到一股强烈危机,右手承受的压力、应该说是向上的推力却为之一松,仿佛蟒蛇被抽了筋、猛虎被斩了腿、凶猛的蛮牛去挖去角一般。诡异的是,冲力虽然减弱不少,十三郎心头的危机丝毫没有解除,相反如被毒蛇的信儿舔上面孔,冰寒与腥臭的气息直入脑海,死亡即刻临头。   来不及多想,十三郎左手凌空挥起,如重锤夯在自己的右手之上,嗔目开声再一次断喝。   “给我,下去!”   “嘶!”   “不!”   乐洪涛的悲鸣与某种奇特的声音混在一起,天檀木塞如被敲打的钉子一沉到底,三条流光却在合拢的瞬间从缝隙里窜出,分袭二人。   瞬息间,十三郎仿佛看到,那三条光丝并未来得及完全解开,而是活生生被木塞压成两断。他似乎还看到,浓郁黑光仿佛被脱去枷锁猛虎,怀着仇恨、贴住缝隙、从箱子内部蜂拥而上,拽住余下三条断尾,将其拉向地狱。   耳边似能听到三声哀嚎,凄厉到极致,怨毒到顶点;眼前同时出现一溜寒光,径直射向眉心。   “灵犀法目!”   眉心骤现第三只眼,两侧黑白,当中一条竖线瞳仁弯曲犹如蚯蚓,又像是随手画的曲线。黑白相间的气息自法目内射出,凌空照住那条至今不知何物的丝。   缕缕轻烟贴近面孔,光丝就像被扔进沸水的蛇一样扭曲,挣扎着想要离开,但不知为何,怎么都做不到。   光丝在毁灭中冲向十三郎的眼,迎面遇到一只手,一只修长、几无血肉、骨节森森、稳定如磐石的手。   瞬间缓冲,十三郎得以抽回其最最强悍、也是最最可靠的武器,一把将那半截光丝捉在手中。   光溜溜滑腻腻的感觉,极韧并透出强大力量,像鲶鱼的身体、或者说其唇边的那两条须。危机关头,十三郎哪里顾得上多想,法力催动,风火雷三法齐施,磅礴巨力顺指而下,恶狠狠将手掌握住成拳。   十三郎穷尽力量发出凶狠一击,但……打空了。   不能说完全打空。轮起大锤去砸面前那堵铁壁铜墙,接触时却平白变成一层薄纸板;原以为全力尚未必能成功,结果一下子轰开一个大窟窿。   心里空荡荡的,胸口似有什么东西往外涌,十三郎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在做梦,那般强悍的凶物,怎会在瞬间变得如此虚弱?   好在不是完全落空,掌心传来的焦臭气息告诉十三郎,他的确解决了“一名对手”,否则的话,真的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为什么呢?”   迷茫中,十三郎感觉到右手再无冲力传来,收回后朝塞子看了看,神情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断尾求脱,光丝只余一半但其力量还在;如今塞子被扣死,里面半截或许已经被元磁之光杀死,这边半截连遭重创,岂能不变得衰弱。   耳边再闻凄厉哀嚎,十三郎惊醒中转身,遂看到一副极不可思议、但又符合情理的画面。   两条光丝飞向乐洪涛,钻进其双臂;其双臂血肉顷刻间消失,生出两条长达数米的须。不仅如此,他的身体迅速干瘪,头上两只眼睛首先承受不住,生生被巨大的吸力拉爆,绽开的血水汁液非但没有朝四周飞溅,反倒顺着眼窝、鼻梁、口唇往下放流动,通通汇集到双臂……假如那还能叫手臂的话。   十三郎脑海中又一次出现那头庞然大怪的身影,看不清摸样,只能感受到那股凶猛气焰。   奇妙的是,随着长须渐渐丰满,其两头之间出现一条虚幻线条,彼此似能够连接在一起。抛开诡异不理的话,它们就像乐洪涛的第六根手指,平时不显露,中间却存在着一重无形连接。   下一刻,两条长须嫌弃掠夺生机的速度不够快,各自盘头高高昂起,一取头颅一奔小腹,分别射向乐洪涛的身体。   瞎了眼的乐洪涛仍能看到了这一幕,脸色惊恐绝望到极致,大张着干瘪的嘴巴,如怨灵般沙哑哭号。   “为什么?为,什,么!”   “定!”   断喝声起,十三郎如轻烟飘至其身边,双手各持长须一端,发力猛喝。   “滚出来!”   “啊!”   乐洪涛的声带被撕裂,身体弓成一团如干瘪的大虾。那两条长须被活生生从他的身体里拽了出来,连着两端的虚影越发明显,随后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团金芒,仿佛粘合一样接在中央……完美无缺。   奇妙的是,彼此间接到一起后,长须竟然安分下来,柔顺坚韧,像一条安静等人操纵的锁链。   “捆仙索,这才是真正的捆仙索!”   乐洪涛大喊着,声音却像蚊子一样细微,其脸上的表情……说不上什么表情,悲哀、绝望、无奈,世间所有负面情绪全部可以在他脸上找到,唯独看不到一丁点希望。   “我是一只炉鼎,一只炼宝的炉鼎……”   “殇!”   十三郎哪管他是什么,反手将长须仍进戒指,扑到乐洪涛身边,双手同时送出红芒。   “来了来了!”   小不点带着姐妹两出现在身边,殇女一把将罗桑木塞进乐洪涛怀里,加上十三郎的红尘意,用尽全力为其续命。   “名字!”   十三郎聚音成线,对着乐洪涛的耳朵大喊:“告诉我名字!”   乐洪涛茫然眨着眼睛,似在认真分辨十三郎的表情,说道:“原来你没骗我,真有能够即时提供生机的宝物。”   那是死人呢喃的声音,绝对冰冷,感受不到丝毫温度。   十三郎沉默下来,片刻后默默点头,也不管乐洪涛看不看得见。   “所有人都在骗我,包括我的那两个爹……”   乐洪涛不需要答案,嘴里缓缓说着,声音如冥河之水缓缓流淌,神情渐渐平静。   “你也骗我,你早就知道我不安好心,却装着不知道。”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没有一个人对我说真话……”   重复念了几句,乐洪涛默默说道:“你把我当敌人,骗我是应该的。”   整个世界安静下来,变形的甲板上四处都是奔忙的身影,奇怪的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宛如鬼魂幽幽飘荡。不知不觉,殇女眼中又一次流出泪水,神情悲戚、但不知为何而悲。黄花女察觉到殇的情形,赶紧拉着她离开这个鬼气森森的所在,低声劝解着。   “活该!”朝乐洪涛低声咕哝一句,小不点转身离开。   “自作孽,不可活,我的确是活该。”   乐洪涛用力扭过头,幽幽问道:“可是,为什么呢?”   十三郎想了想,回答道:“木塞如果完全拔出来,那三道杀手或许会都冲我来。”   乐洪涛说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十三郎说道:“假如我没有猜错,它们应该是用来钻研元磁神光的法子,需要借用了你的身体。如果你被人擒获,以献宝的名义放出来杀敌,只是……”   乐洪涛挣扎说道:“只是什么?”   十三郎犹豫了一下,说道:“它们修炼没有完成,还不够强大;无论杀敌能否成功,最后都会要你的命。因为木塞没能完全拔出,它们或许觉得实力不够,或许本能需要,所以才优先选择肯定没有抵抗能力的你。”   乐洪涛又问道:“吸了我的命,它为什么不继续攻击你?”   十三郎回答道:“我推断与你用的那个捆仙索有关,它应该是其中的一部分,分开时候凶猛,合并完整就是一件有灵性的宝物,反倒会沉眠。”   听了这番话,乐洪涛的脸扭曲几次,露出比哭更难看的笑容,说道:“为什么选择我?”   十三郎回答道:“给别人不放心,而且……你的资质很好,栽培花费大量资源。”   乐洪涛再度沉默,良久才重新开口道:“你说的有道理,他们为我付出了很多,总要捞点利息。可是,为什么呢?”   这次不同于之前,十三郎没办法回答。   等了一会儿,乐洪涛低声问:“我还能活吗?”   十三郎摇摇头,完全没有意识到乐洪涛看不见。   又等了一会儿,乐洪涛说道:“你猜,我会不会告诉你那个名字?”   十三郎无奈回应道:“就算你不说,迟早我也能查出来。”   乐洪涛相信这句话,于是说道:“其实这样更好,我说了,你也不一定会相信。”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你说了,我会信。”   乐洪涛艰难摇头,说道:“又在骗我,你这个人啊……太会骗人。”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沉默。   乐洪涛说道:“全世界只有你对我说过几句真话,一点不帮,似乎也不太说的过去……”   十三郎眼神微亮。   “戒指里还有一个箱子,比这个小,里面有幅画,还有些别的……别的无所谓了,估计你也不在乎,重要的是那副画,不是我的画,对你应该有帮助。”   “寻找真相的过程很痛苦,但是结果很美妙,我相信你能够成功,祝福你成功。”   不清不楚一通唠叨,半躺着的乐洪涛用力仰起头,空荡荡的眼眶瞪得老大;他的神情出奇平静,似在欣赏什么绝世美景,又像沐浴温暖阳光,给世界留下一张笑脸。   “做个明白人的感觉,真好。” 第1035章 莫让轻云蔽日   某日某时某刻,历史巨兽不知为何打了个盹,万古冰冷的心绪轻挑微波,洒想身处不同时空的几人。   道盟山门,玄机子望北时突觉心悸,随即有人传回噩耗,外域灵魔传送阵被猎妖使余孽摧毁,跨界传送阵守卫入口的修士已到对面加强防范,轻道盟再调精锐增援。   听到这个消息,玄机子长叹一声,内心有些感慨。   感慨源与两处,一为征战沙场不易,百年鏖战,灵修付出如此多代价,仍不能将猎妖使彻底抹平。如今,道盟内乱难安,清查等事正进行到紧要关头,玄机子需要坐镇山门,几个长老闭死关准备登仙台,这等节骨眼发生这种事……   很艰难,但又不能不撑下去。   没有耽搁,玄机子调兵遣将,从本已不算宽裕的人手中抽出兵力,务求跨界传送阵安全。同时他不忘派出特使,联络之前已赴外域的天机子、玄灵子、乐洪涛等人,叮嘱他们小心行事,宁可保守一些,也不要因为着急犯错。   相比这条噩耗,另一件事让玄机子稍感安慰,紧皱的眉头为之舒展不少。   “能够即时察觉到此事,说明本座修为日益精深,已能稍窥天机。”   ……   狼堡,战火连天,千里范围遍地狼烟,成千上万名修士捉对厮杀,无数阵法、妖兽、符篆,法器在空中飞舞,轰鸣声浩荡三千里,宛如灭世。   总结沧浪、外域自新纪后历次大战,此番狼堡决战的规模、凶险、惨烈、伤亡,无一不能排名前十,假如比较影响力的话,稳居前五。   硝烟战火中,一道由雷霆组成的身影显得格外凌厉,所过之处哀鸣无声,血色涂满眼帘。没有人能阻挡他的脚步,甚至连迟滞都做不到;更让人惊恐的是其耐力,战斗了整整持续一天,他的法力依旧那么浑厚,气息还是那么凶猛,雷霆还是那么浩荡,仿佛永远不需要休息,永远能够挥洒雷霆,将一个个敌酋化成虚无。   百年外域,雷尊第一此展露全力,其杀伐之凌厉,杀心之浓重,杀意之恐怖,万名修士搏杀的战场上,无人能出其右。   “雷动九天,尊威天下!”   不知哪个灵修首先叫出来,豪壮声音渐渐扩散到整个战场,犹如一面到处都能出现的大旗。   到后来,不仅仅对手被他杀到胆寒,连己方修士都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倒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大家心里有种感觉,往日那个如君王般沉稳,山岳般厚重的尊者今日稍稍有些浮,或者说,有些愤愤难平?   “一定是因为传送阵的事,唉!”不少人心里这样想着,为那些守阵修士疏忽懈怠而愤怒,为猎妖使偷袭而不齿,为援兵迟迟不能送回消息而焦虑,更为自己不能替主帅分忧而苦恼。   “杀!”   雷尊没有那么多想法,他以目光指路,以双脚行走,以雷霆轰开前方道路,之后扑向下一个对手。   “杀!”   ……   “多谢师姐指点。”   三面崖,斜谷旁,六魔两灵八位学子,此刻正彼此切磋道法。旁边围着还有几名道院学子,但因他们此前都受了伤,只能旁观、或开口指点两声,并做些评论。   二对六,灵修一方明显吃亏,但考虑到修为差距,似乎还是道院占便宜。怎么说关雁秋也是即将突破后期结丹的“大”修士,黄渠虽然差一些、比对手高出一截,加之切磋是一对一的方式进行,道院学子反倒大占优势。打到现在,除开头一场黄渠大成平局外,接下来的三场,关雁秋全部获得胜利。   不过说句实话,连赢三场,关雁秋本身不俗固然重要,但不能因此说她真能视魔修于无物。这种比斗并不能说明什么,因为不是生死搏杀,很多手段不能动用,还有心态战志方面的东西,更加说不明白。   “一味求狠,基础不够扎实。”   又一名魔修败下阵去,关雁秋打出兴头,冷漠面孔稍稍有些波动,抬头以目光示意。   “下一个。”   同属一脉,旁边几名灵修立场鲜明,纷纷为关雁秋叫好;反之魔修几人脸色有些挂不住,彼此相互看了看,都有些为难。   比斗切磋,为的是交情学的是技艺,令本性凶蛮的魔修极不适应。再说乱舞学院由萧十三郎创建,理论上讲,这些出自乱舞的学子要给在场所有灵修做后辈,虽说实际情形不可能那样,心里却难免因此受缚,打起来更加碍手碍脚。   抛开灵魔恩怨不谈,正因为有萧十三郎的关系,众灵修嘴上客套,心里着实不想输掉这次比斗。若不然,他们打理伤势都来不及,哪里有空来观摩这场明显不属于其层次的斗法。若非伤势实在沉重,十几名学子人人都想登场亮相;幸好,关雁秋的表现让人眼前一亮,着实大振军心。   对魔修而言,输几场比斗没关系,原本修为就比不过人家,倒也不会觉得难为情,可……连败三阵,旁边那些张得意的面孔实在不好看,还有关雁秋这个人,怎么说呢,总之很难招人喜欢。   谁能没个虚荣膨胀时候,憋了半年的气,如今一朝得到宣泄,大家都不像以往那样沉稳。于是乎,眼见魔修那边犹豫,道院学子们嘴上不说内心却是暗爽,纷纷开口劝解……   其实就是风凉话。   “不如就这样算了吧,再打下去,我看结果也不会变。”   “是啊是啊,几位师弟修行时间短暂,关师妹胜之不武,算了吧。”   “资质都很好,可惜过于……咳咳,关师妹说得对,有些急功冒进,基础不够扎实。”   “修行么,还是要靠时间堆出来,切不可好高骛远。”   “倒不能这么说,萧师兄修行不足百年,一样横扫天下。”   “天下只有一个萧师兄,若想学他那样,前景堪忧。”   听到这些话,关雁秋面色微沉,内心隐隐有些担忧。   别人只看到她三连胜,实际上,魔修的狠辣决然给她留下深刻印象,远非寻常道院学子所能比。第一场黄渠之所以打成平局,与此不无关联。同样因为心性冷冽,关雁秋自己也是“狠人”,因此才能不受压迫,气势越来越盛。   有心提醒道院同门,关雁秋想了想,最终没有那么做。一来灵魔之差自古长存,能压制魔族总归让灵修感觉痛快,再则她不是那种圆滑个性,想说也说不好。   退一步讲,她又何尝不想再胜两场,替如今式微的第八分院争光。   七嘴八舌一通说,魔修脸色越发难看,他们知道山上有人在看,且都是魔族、甚至魔宫前辈,无奈这种晚辈之间的较量,那群大拿不可能出手……   总而言之一句话,丢人。   “我来!”   一名神情精悍的年轻魔修站出来,施礼后二话不说,亮剑朝关雁秋发动攻击。关雁秋自然不能示弱,飞剑纵横,与之斗成一团。   又要说到比斗与真正厮杀区别太大,因为飞剑是修士的必修课,每当修士纯为友谊切磋的时候,最常见的方式便是斗剑,且要掌握尺度,不能凭借修为与宝物品质强行凌压对手。   这种规矩既公平又不公平,公平之处在于大家都一样,不公平之处仍在于大家都一样。试想有人修剑只为了有件飞行法器,厮杀起来另有手段,如何谈得上剑术造诣?比如黄渠,他擅长的便是阵法,剑术水平草草也就一般水平,碰到真正高手的话,对方完全有可能以弱胜强。   然而话说回来,似这般临时起意的切磋,本就不可能制订太严格的规矩。仍以黄渠为例,难不成让魔修等他布好了阵,之后主动投身进入与之较量?   那不是欺负人么?   此外还有一点,虽说斗剑不能凭借修为欺压对手,然而修为高低并不只是法力深厚有差别,精纯程度也是天上地下。同等重量的铁,一个经过千百此锤炼,一个里面含着沙,彼此对垒……结果可想而知。   果然,斗剑进行到一炷香,关雁秋逐步占据上风,任凭那名魔修年轻如何凶狠,仍在双剑一次次交击中心神震颤,险险渐要拿捏不住。   “铮!”   如琴弦被拨断,魔修飞剑上出现一道裂纹,剑势也被荡开外围,虽奋力补救亦来不及挽回。关雁秋长剑顺势推送,吞吐剑芒直指魔修的咽喉,准备再下一城。   正常情形,魔修此刻理应退后收剑认输,可惜……   “吼!”   一声厉啸,魔修青年咬牙,低头,左手在自己的飞剑上一抹,鲜血瞬间染红剑身。得到精血滋补的飞剑光芒大放,于不可能中回归正途,凌厉向前。   “啊!”周围集体惊呼。   “糟糕!”关雁秋内心暗悔。   电光火石间,明白着两败俱伤的下场,区别在于魔修低头撞剑必定身亡,搞不好元神都无法脱逃;关雁秋则勉强扭动身躯,虽能避开心口要害,重创在所难免。   “住手!”   山崖上方有人断喝,但已来不及阻止。“四方会谈”此刻仍在进行,没有资格参与的人也都没下来,为的是避免给比斗学子带来压迫。山高万仞,灵魔双方大拿虽多,谁都没有本事隔这么远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支常见靠近,靠近,刺入,见血……   画面突然凝固。   “定!”   声音至此才传入耳鼓,视线中,一叶扁舟逆流而上,稳稳靠在岸边。十三郎牵着小不点的手,旁边黄花女收起五行舟,殇女手里捧着一片巨大的荷叶遮蔽阳光……好似一家人在踏青。   “干什么呢?比剑?”小不点好奇问着,顺手将两支飞剑摘到手中。   “比什么剑,他们在过家家。”   望着两边斗鸡一样凶狠瞪着对方的灵魔学子,十三郎微微皱眉,神情有些不喜。   “要给武器开光吗?” 第1036章 武器,仅用于战斗时   替武器开光?   曾经那位三元阁少掌柜,拥有一双与众不同的手,任何武器只要到了他手中,轻轻一抹便有奇效,更明更快,更亮更沉,且多有奇效,为持有它的主人平添三分力。   如果对萧十三郎足够熟悉,会知道他的修道生涯、准确地说是其闯出声名,便从这种“江湖小艺”起始。在场任何一名修士,都明白“开光”实有“欺骗”味道,换言之,这里随便站出一个人,都能“替武器开光”。   今日今事,十三郎说要给武器开光,神情并无多少戏谑,相反带有叮嘱意味,让人很是不解。   “院……先生……我……”   之前不识身份,魔修学子曾对这位“世外高人”有些好奇,内心或有嘲讽也不一定。此刻与前日不同,面对心目中的偶像,刚刚从死亡边缘绕回来的精悍青年嘴唇直哆嗦,半响叫不出一句完整称呼。   学子们的表现不比魔族青年好,个个恭敬个个不知如何恭敬,想开口但不知如何启齿,神情尴尬到极致。   这件事真的很有意思,想想半日前,三面崖上汹汹怒吼,那几声“师兄”虽然不够响亮,气势却可笼罩天地,令一切目睹的人为之震撼;此刻危机尽解,本该尽情宣泄数十年思忆的时候,众人反而都忘记了如何如何开口。   “这一剑不太对。”   十三郎没管周围人的表情,从小不点手里接过魔修那把剑,塞回其手中比划姿态,说道:“你看,以刚才的样子刺过去,顶多只能在肺叶上穿个洞,不说致命,连杀伤都不够严重。”   修士的身体强悍,很多修士甚至能以毛孔暂时替代鼻孔,穿肺对凡人而言几乎是致命伤,放在修士身上变得极其寻常。   “那个时候的你力量不足,太难的举动做不出来,但是可以这样。”   嘴里说着,十三郎将他的手稍稍翻转,飞剑的角度稍稍上抬,且有平刺改为切划。   “现在你在看看,假如对攻的话结果会如何。”   改动很小,大家都看出彼时魔修完全有能力做到;就是这一点点改动,飞剑似被瞬间加工过,一股凶狞之气扑面而来,让人平添三分寒意。正对着它摆造型的关雁秋感受最为明显,目光与剑尖相接,她觉得那里眼睛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生疼。   “这是……这是刀啊?”   魔修青年的话道出所有人心声,些许调整,剑刺变成刀砍,但又不全是,怪模怪样,有些不伦不类。   “不可以吗?”   十三郎随口应着,顺手在魔修头上拍了一把,不是打他,而是将其头颅扶正。   “刚才你为何要低头?”   “这个,这样……冲起来猛一点。”   “是心里害怕吧。”   “不是,是……有一点。”   “怕是对的,但不能低头。”   “学生明白,任何时候都不能像敌人低头。”   得院长亲自指点,魔族青年慢慢适应心中亢奋,开始真正用心思索。他觉得领悟了院长的意思,用力挺起胸膛。   “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越怕死就越会死,所以要挺兄抬头,绝不……啊!”   “啪!”的一声,十三郎甩了他一巴掌,这次是真的打。   “绝不你个头。”   完全不在乎身份悬殊,也不管周围人看到这一幕后的眼神有多怪,十三郎笑骂道:“让你抬头是为了避开要害,不是逞英雄。”   魔族青年有些茫然,周围人表情疑惑,均不是太明白。   十三郎轻叹说道:“对方刺的是咽喉,那就让她刺,刺破大不了一个窟窿,受伤虽重但不致死。你若低头,就变成用脑门去撞,结果会怎样?”   小不点一旁挥舞拳头,大声叫道:“识海中剑,死定了!”   还是那个原因,修士的身体与凡人不同,致命的位置减少,但无论如何,无论哪个修士头颅被刺入一把利刃,结果都只有一个:不死也癫。   听到这番解释,周围人恍然的同时忍不住各自打个寒颤,心里想这是切磋技艺不是生死搏杀,如以这样的姿态上场,刚才会不会早就死了人?   “你的问题少些,可……”   十三郎将关雁秋的剑还给她,说道:“似乎下手不太果断,是要手下留情吗?”   周围人同时一顿,关雁秋自己也楞了下,认真思索片刻方才启齿,回答道:“不是手下留情,的确有些犹豫。”   十三郎平静的目光望着她,问道:“为什么?”   关雁秋不知该怎么说,有些着难。   十三郎说道:“他以精血涂剑的时候,你有机会催动法力将其打断,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关雁秋忙回答道:“这是规矩,我的修为强于魔族道友,不能以力压人。”   十三郎问道:“谁订的规矩?”   关雁秋愕然说道:“没有谁订,大家都知道。”   十三郎说道:“以精血增加剑势威力,不算违反规矩?”   关雁秋认真点头,回答道:“修为不变,手段可以随便施展,不然的话,怎么能体现真实战力。”   十三郎不再追问,转回身,目光朝周围横扫一周。   “你们也都这么认为?”   二十余人,除极个别学子态度不明,余者尽数点头,有几人壮着胆子开口解释,将这条不成文的规矩介绍给十三郎听。有人不忘为十三郎说明,所谓规矩不过是友好切磋时候才会用到的“俗成”,从来没有以文字、甚至连口头表示都没有。这便意味着它不正式,没必要太认真。   “这种规矩不合理,得改。”   不等每个人表达意见,十三郎做出结论,神情格外认真。   “切磋是好事,规矩也是好事,但它们彼此不合拍。”   抬手指指双方,十三郎说道:“灵魔之间仇恨万年,再怎么说切磋,心里也难免会有争胜欲望;想赢怕输,想遵守规矩又怕对方取巧,想取巧害怕被对方嘲笑,这样打起来……缚手缚脚,人累心更累,完全没有意义。”   十三郎说道:“我看不妨这样,真想切磋就不要灌输法力,换上木剑,纯以剑势比斗。如此根本伤不到人,随便怎么打都行。”   有人不同意这条建议,大着胆子说道:“没有搏杀时的灵犀一瞬,没有危险时的压力催逼,切磋不是变成演戏……咳咳,师兄见谅,我的意思是,这样如何能够提高?”   十三郎反问道:“刚才你们打了几场?”   有学子回答道:“四场,加这场五场。”   十三郎说道:“四场都没死人,甚至连个受伤的都没有,也能叫搏杀?也能说危险?”   众皆愕然,没有谁能回答这句话。   十三郎严肃说道:“切磋技艺,关键不在于切磋,而是技艺。所谓技艺,就是纯粹的技巧,没有杀意,没有生死,甚至可以将其理解为艺术。战斗首先要掌握技艺,之后上了战场,如何运用理解,怎样用它杀死对方,每个人的办法都不相同。”   十三郎说道:“所以我觉得,既然是切磋,就应该把胜负彻底抛弃,真正着眼于学习技艺。反过来,假如你们想分出胜负,那就应该制订新规矩,手段不要限制于一道,有什么本事都拿出来亮相,生死相搏也无不可。”   啊!   听着这番话,灵魔双方神情均变得很尴尬,身边魔族青年性子急,忍耐不住问道:“死了人怎么办?”   十三郎回答道:“死了就死了,还能怎么办?不信你问问道院的师兄师姐们,大比的时候,每次都会死人。”   周围所有人石化,仿佛中了定身法。青年面红耳赤,忙说道:“我不是怕死。”   十三郎笑起来,拍着其肩头说道:“没人说你怕死。”   不等他再说什么话,十三郎朝周围说道:“知道你们顾虑多,担心会影响灵魔大局。要我说的话,这实在是想多了,休说几场胜负几条人命,便是在场的人全部死光,灵魔也不会因此开战。”   这话多少带有羞辱的味道,众人齐齐变色。   十三郎熟视无睹,继续说道:“反过来讲,灵魔之间如果要开战,你们一根头发不掉也能打起来,所以……不要想那些大人物操心的事,做好自己便好。”   “可是……”   “没有可是。所谓做好自己,不是叫你们真的彼此搏杀,而是真正的切磋,成长,直到有资格接触那些东西。”   阻止想要开口的青年,十三郎说道:“都散了吧,当前你们最应该做的是治疗伤患,总结一下战斗中所得,比这种切磋有意义得多。”   “嗯……最后有句话,我觉得有些道理,大家可以记下来。”   “是什么话,我也想听呢。”   霞公主一路下山来到面前,先朝周围看了看,目光在黄花女姐妹身上掠过,神情稍有些诧异。   “我知道她们。”仍如之前那样抱住十三郎的手,霞公主秀眉轻蹙。   “伤得这么重?”   “没什么,就快好了。”   “事情顺不顺,都弄好了么?”   “嗯。”   “那就好。”   霞公主重拾刚才话题,有些好奇。   “是什么话?出自谁之口?”   “出自一位皇帝,一个很厉害的家伙。”十三郎回应着,神情慢慢收敛,目光沉静。   “如果不准备战斗,就不要拿起武器。” 第1037章 问道于茫茫   旧友携手登山踏坡,一路破败满目疮痍,高峻山崖雄壮依旧,倒影却如垂暮老人般佝偻着腰,透出几缕习去斜阳才有的凄凉。   人类的破坏能力有多出众,此战中得到充分体现;原本险峻但极平整的山崖到处坑洼,因有无数巨石滚落轰击,连带四面都有不少洞穴被毁,来不及逃脱的鬼枭倒了大霉。至于作为主战场的斜坡,树倒山摧草木全失,凄惨没有办法形容。   好在危机自此化解,人们的心境放松下来,走走停停,停停看看,一路指指点点,如此闲情之下,凄凄山景似乎变得鲜活起来,倒也不显得难看。   “苦了它们。”   霞公主指着峰外群枭,说道:“让我想起金丝雕。”   十三郎抬头看了看,回应道:“会恢复的,很快。”   战斗结束,因为要等候十三郎归来,峰顶高手各自开掘洞府暂居,有些干脆在鬼枭洞穴安身,垄断山峰的最上层;同样因为战斗结束,之前被惊走的鬼枭三三两两飞回,望着山崖上多出的不少洞口,愤怒嘶鸣着。   它们少有机会与人类接触,对这种生灵的破坏本性还不太了解,因此有些疑惑,仗都打完了,这些人为何还不走。   难道是要久居?   鬼枭这般想着,嘶鸣愈发愤怒,声音愈发可怜。不舍旧居者多有幼崽或者鸟蛋留在崖洞,也不知死掉、碎掉没有;如今绝大多数鬼枭都已离去,相比驻守山顶群修,这些鬼枭弱小不值一提,纵有万般仇恨亦只能压着,偶尔发声或者靠近,也如受惊的兔子一样快速离开,生怕碰到什么可怕的事。   嘶鸣包含质问,山峰静悄悄的,没有人出来与之理论,连一声回应都欠奉。鬼枭在人类眼里、正如这些人在它们眼里那样讨厌,尤其那种嘶鸣声声凄厉,令人心浮气躁,好不心烦。然而道法神奇,修士远比鸟儿更有办法让自己更舒适,加上他们有更重要、更伟大、远非禽兽所能理解的大事要做,自然不屑于理会。   终于,有鬼枭忍受不了幼鸟呼唤的煎熬,冒死一头扎进属于自己的洞穴,一边安慰惊吓过度的幼崽,同时以更加尖锐的嘶鸣警告所有听到的生灵:绝对不要过来!   没有人过来,山峰依旧那么安静,除了鸟鸣便是虫吟,其它什么都没有。很快,见到此景的鬼枭纷纷效仿,越来越多地钻进山崖,在经历一段极度狂躁不安的嘶鸣后,山崖居然安静下来。   更奇妙的在后面,当山外再有鬼枭飞回、发出那种狂叫的时候,山崖内便有鬼枭以嘶鸣回应,细心的话,似能听出其中含有斥责意味。不久,经过试探的鬼枭渐渐消除疑惑,小心翼翼回到自己的家,变成规劝同类的一员。   “咦!不叫了?”小不点惊奇叫着。   “知道我们、尤其小不点不喜欢,所以不叫。”霞公主在一旁打趣。   “认识到人类不与之为难,它们害怕自己的叫声激怒这些强大的邻居,所以不叫。”   十三郎神情有些疲惫,感慨说道:“禽兽与人最大的区别,不是智力也不是武力,而是禽兽认为人能够理解它们的意思,就像它们觉得自己明白人类一样。”   霞公主问道:“为什么这么讲?”   十三郎说道:“鬼枭就是例子,它们认为人类接受了它们做邻居,所以收敛敌意。它们以为这样就可以维持和平,进而能保有它们的家。”   黄花女不信这个,说道:“那是因为害怕,换那些弱小的人来试试,肯定被吃光。”   十三郎说道:“没错,但那不代表什么。”   霞公主好奇问道:“这又是为何?”   十三郎说道:“人类一旦久居此地,只要不对鬼枭展开大规模杀戮,这些妖禽就会慢慢适应;到时哪怕人类很弱小、身边没有强者守护,也不会攻击。”   这种情形人人皆知,只是很少有人留意、更不要思索深层原因;听到这里,霞公主思忖说道:“哥哥的意思是,它们拿人类做朋友?”   黄花女不屑一顾,嘲讽道:“拜托公主,说它认主更合适。”   霞公主只是笑,耐心等着十三郎答复,不与之争辩。   七十年,足以让任何有心求变的人从根子上改变,当年那个稚嫩莽撞的公主已成为一方领袖,言谈举止皆有大将之风。反之当初领先其不止一截的黄花女变化不多,虽更精细,兴止言谈中的草莽气息反比当初更浓,铅华深重。   “公主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内心默默表达赞叹,十三郎说道:“关系都是人说的,朋友还是主任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认为人类了解自己,就像它们自己认为很了解人类。这种了解……怎么说呢?假如你认为对一种生物不够了解,偏偏那种生物极其危险,会不会放心与之相处?”   霞公主尚未开口,黄花女抢着回答道:“当然不行。”   霞公主表示同意,说道:“了解是信任的基础,可事实上……我知道了,它们以为自己了解,且认为人类了解它们。”   小不点早已忍耐不住,好奇问道:“人呢?”   十三郎回答道:“人……人连自己的想法都顾不过来,哪在乎几只鸟怎么想。”   一只沉默的殇女突然开口,幽幽说道:“所以,人在这里久居后,鬼枭不袭击人、就会传承记忆保持下去,再也不会袭击人;反之,人不杀鬼枭、实际上随时都有可能将其杀绝。”   宛如一块石头落入井里,砸的不是水花朵朵,而是让内心生出一抹隐隐的痛。几个人因此变得沉默,连最跳脱的小不点都不再开口,默默攀山不止。   “少爷……先生,回来了呵?”   山顶在望,山上人影渐渐清晰,之前没有下来迎接的人远远打着招呼,其中以牙木的声音最响亮,也最无聊。   “偷得浮生半日闲。”   十三郎轻轻叹息,心神从那种空灵无思的状态中回归,对霞公主歉然说道:“还没来得及问,你们怎么能这么快赶到?”   听到那个“闲”字,霞公主神情有些怜惜,随即换上带有捉狭意味的笑脸,回答道:“不是只有你们会修传送阵。”   十三郎微愣,很快意识到什么,苦笑着自嘲,或者嘲笑某些人。   “人人都觉得自己最聪明,呵呵……变化真的很大。”   “那是当然,七十年啊,奇怪我以前没觉得七十年有多长,这次感觉格外深刻。”   “战争嘛,事情多,变化大,自然过得充实。”   十三郎嘘声做最后一次感慨,抬头看看山顶,平复心情说道:“还有点空,讲来听听。”   霞公主点头应承,说道:“是这样的……”   ……   事情要从灵魔斗间说起,齐飞夜莲代表灵修与燕尾咔吧联络的时候,魔族一方没闲着,早已着手对应部署。   相比灵修,魔族筹码主要有两个,其一,魔族将十三郎在魔域的消息大肆宣扬,逐步在外域形成一种氛围:当初那位亲手缔造四方联盟、与咔吧燕尾关系密切的十三先生,如今是魔族的人。   需要提到的是,魔族与咔吧万年为敌,且咔吧人秉性中便有固执的一面,间隙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决。此行魔使特意将懵懵懂懂的三卡带来,目的便是说服咔吧族那位神师婆婆。   第二条更有针对性,魔族暗中对两族透露,他们有办法让那些临近化神终点的修士进入其独有的飞升通道,进而有机会飞升魔界。   一张感情牌,目标为那些普通人,另一张为赤裸裸的利诱,专门针对如燕山老祖这样手握重权的大拿。魔族行事从不拖泥带水,简单,直接,直指要害。   重礼从来不白送,魔族要求两族做的事,霞公主没说,十三郎也没问,彼此心知肚明。   事关重大,两族不能不仔细权衡;在与魔族一方商量的同时,他们没忘记与灵修勾勾搭搭。以燕尾来说,此番接洽,霞公主赶赴金山,燕不离则与灵修约定,并点名要夜莲出面。据说,关于灵修使者必须夜莲这一条,是燕山老祖亲口道出的要求,原因连霞公主都不是太明白。   为防意外,燕尾私下修了传送阵,将金山与斜谷附近连起来,等若能够同时监察灵魔双方。然而事情奇妙,当初修建传送的目的不是为了救人,关键时刻却有奇效;当距离跨界传送较近的金山接到灵魔传送被摧毁的消息后,霞公主第一时间想到燕不离一行人,而且她知道燕山老祖对夜莲极其重视,无奈加上考虑大局,霞公主主动告知魔修此事,如此方能快速驰援。   增援队伍首先赶到事发地,也就是斜谷,结果遇到留守周星星与巩固;一番询问后,凭着当年的记忆,对牙木的了解、进而对其奇怪行止做推断,或许还有心中的那一抹思念,霞公主认定那个世外高人就是十三郎,内心震撼的同时稍稍安定,不像初始那样焦虑。   与魔魂圣子一样,霞公主对十三郎的信心无比强大,甚至都没办法解释。她觉得,当年情形那般恶劣,当时的十三郎那般弱小,都能一步步将其彻底翻转,如今听闻他已经成为比肩化神的存在,破局岂在话下。   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大群修士不惧妖禽攻击,一路飞驰;沿途,他们将十三郎安排好的六名魔修与关、黄二人收捡起来,最终赶上三面崖之战。   这些是经历,最后一件事与夜莲有关,万世之花渡过三重雷劫,如今已成功进阶化神。但她在渡劫时受了伤,此刻正在洞府疗伤,暂时没能露面。至于飞殿下,一来他的状况也不好,二来因为夜莲不能出场,神师婆婆未到……   “哥哥离开后,这里主要清理战场,处置伤员俘虏什么的,别的都还没来得及做。”   讲到这里,霞公主神情有些愧疚还有些得意,拉着十三郎的手臂说道:“哥哥不在场,想做也做不来。”   十三郎拍拍她的手,说道:“已经很好了,我知道他们有多难缠。”   霞公主回以微笑,目光从黄花女姐妹身上掠过,试探道:“哥哥带她们来……”   这句话有深意,四方联盟已有裂痕,十三郎带名凤女回来,实难不让人生疑。   十三郎没有直接回答,停下脚步反问道:“当初金山之战,有个叫左宫鸣的火焱修士,还在不在?”   霞公主身形微顿,回答道:“那人现在受拘剑阁,哥哥为什么问起他?”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你先把消息回报给老祖,请他派人把左宫鸣送到斜谷,等这里的事情稍稍安定,我会让大家也都去那里。”   霞公主答应着,思忖着,忽抬起头,俏脸满是震惊。   “哥哥的意思……让他们参与此事?”   “四方联盟能够组建,再多些人也无妨……”   十三郎随意笑了笑,伸手拉住黄花女与霞公主的手,大步走向山顶。   “六方会谈,有何不可。” 第1038章 你推我让,你争我抢   牙木身边便是魔使,魔使姓孙,面色和气,脾气也很好,看着像个很好商量事的人。   “四方还是六方,关键不在魔而在灵。行前掌座曾有吩咐,十三先生对魔族恩同在造,无论魔族与两族结盟成与不成,只要先生想要守护的东西,我等绝不会动。”   初闻十三郎的构想,孙长老着实大吃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很快回复平静,轻轻两句话,将皮球扔给未到场的灵修身上,连带之前私自与两族接洽的事情也都扔得一干二净。不知道的人看了,怕会以为其真的是为了缔结友好条约,维护万世和平。   守护这种东西,各人因为能力大小或有区分,但有一条不容置疑:当今世上,再无可与当年紫云真人相较者;紫云尚不敢提及灵域大统,别人就不用说了。是以所谓“先生所要守护者”,无非落灵、紫云岛、岭南等与之相关者,了不起增加一些附属旁亲,相比整个灵域阔土,沧海一粟罢了。   今日之变,事实已经非常清楚,道盟副使乐洪涛勾结猎妖使,先是摧毁灵魔传送,之后欲行灭口之事,无论谈感情还是讲大局,都把缔造这一切的十三先生得罪个透。若再考虑十三郎生平,与道盟间早有仇怨,反之魔族向来与其亲近,甚可以说成翁婿……   一句话,机不可失!   “事关重大,非一般人所能担当得起。老朽年迈神疲不堪大用,原只是为了探路望风而来;如今先生亲自在场,实为魔族之幸,老朽之幸,再好不过的事情。”   抱拳一揖,孙长老笑眯眯说道:“魔族亿万人性命,尽托于先生。”   四方联盟关系重大,六方会谈关系更重大,但凡这样的谈判大多都会有前站,通俗点讲就是摸底。作为撮合的人,首先探明各方大致底线,没有原则性冲突时才能坐下来开谈。身为此次结盟的关键人物,十三郎才刚刚接触这件事,无论他是否懂得这个流程,别人都早早准备妥当,先后过来与之碰头。   谈判不能论资排辈,而是要论交情;论交情,霞公主当之无愧排名第一。提到这个,又牵扯出一桩当年恩怨,金山之战前,十三郎救驾赠衣险造联姻,若不是因为冷玉无踪,如今或许娃娃都有了。思及此事,魔修多有感慨也有小小得意,得意于自家女的位置更重,感慨于霞公主这身衣服穿起来实在好看,可不能被夜莲再抢了去。   乱舞平乱数十年,经多方推断,魔宫对于冷余的死心中有些数,本有些失望……又有消息传来,林家姐弟与先生有师徒之义,小宫主更有重生之恩……真好!   以小宫主的身份,原本若有暧昧事发生,魔修无论如何接受不了对方敢在别处勾三搭四,然而事情就是这么怪,一来十三先生与众不同,二来其与小宫主并未表露什么,最后一条更关键,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霞公主都丝毫不逊色于小宫主。   老祖宗的亲嗣居然要屈居人后……罢了罢了,这是天意;可假如有人这样还不知足,绝对应该天打雷劈,万死不足以洗其罪。   没有谁好意思、也不敢与霞公主争先。正因为此,发现十三郎归来时,只有霞公主一人出迎,进而有这一路清净。可惜可笑的是,带着几个女孩步行上山,十三郎多数时间在于她们谈论鬼枭,连叙旧都很少,更别提什么谈判了。   这种事情,说给谁听都不会相信,因此在目睹几人欢欢乐乐上来的时候,孙长老觉得大局已定,放心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讲出来,还特意润润色。   奇妙的是,刚刚破境的夜莲的确需要几天修养,飞殿下却不是完全不能动,但不知是觉得没必要还是真的受伤太重,飞殿下并未与魔族争先。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十三郎如果连灵修的底牌原则筹码都一无所知,他必然不能代表灵修出面;不代表灵修出面,就只能是替魔族担当,如此刻孙长老所讲“魔域亿万人性命,尽托于先生”。   那样的话,十三郎算灵还是算魔?或者……什么都不算?   是误会还是巧合……鬼都不信呵!   鬼都不信,十三郎自然不肯相信,于是他直接将其捅破,说道:“完全交给我?”   孙老者连连点头,说道:“掌座讲过,先生高义……”   十三郎伸手打断他的话,说道:“拿来。”   孙长老一头雾水,心里想拿来什么?亿万魔族的命吗?这玩意儿又不是宝物,就算我想给,也给不了撒!   十三郎说道:“掌座令牌、委任状、授权书……随便了,总之能代表长老使者身份的东西,交给我。”   孙长老神情微惘,尴尬说道:“先生说笑了,老朽……”   十三郎面色微沉,说道:“不会是没有吧?还是说,长老纯心戏耍于我?”   孙长老目瞪口呆,内心羞怒,但又不知该拿这个“不懂事”的家伙怎么办。翻脸他不怕,但是害怕将大事搅黄,再说十三郎这样逼迫虽然混账,起因的确是因为他的那句“客气话”,若因为这个闹起来,有理没理,别人还真不太好讲。   旁边牙木快急死了,想插口又不敢,懊悔于没把少爷脾气讲清楚,更恨孙长老“乱解风情”。话说这也怪不到他头上,魔族所打的两张牌,十三郎占据重要一份,如果说别人不了解十三郎情有可原,身为此次代表魔王宫出行的使者,连此人行事风格都不知道,绝对算得上失职。   孙长老不知十三郎?当然不是!他只是想不到事情发生何种变化,再说上哪儿也见不着这样的人,因为一句客套找人要令牌,还那样一本正经。   “先生要知道,魔使一职并无掌座令牌……”   “你没有,我有。”   十三郎翻手亮出一面令牌,随手扔给孙长老。   “长老帮我看看,会不会有假。”   “什么真假,我……的个天!”   一头雾水接过令牌,待看清其模样,孙长老瞬间石化。旁边牙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忙叩头。   令牌很简单,除了魔宫标记便只有两个字:亲临!   ……   要怪之能怪老祖宗,从未与人提及过曾送给十三郎一面亲临令牌。话说老祖宗也很冤枉,她想不到会有今日这场变故,更无法提前预料十三郎会在这场变故中出现,然不管怎么讲,令牌就是令牌,亲临就是亲临,在没有得到老祖宗亲口指令前,十三郎就是老祖宗。   “令牌千真万确,孙某万万不敢亵渎,请先生收回。”   恭恭敬敬将令牌奉上,孙长老重新抬起头,脸上再无一丝戏容。   “然而,这件事关乎亿万魔修性命,先生如果……”   下面的话不用说出来,孙长老诚恳再施一礼,缓缓说道:“老朽只有舍命一途。”   同样是关乎亿万人性命,此时与前番完全不同;孙长老做好被卖准备,打算以死相争。   这是他的本份。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很值钱么。”   收好令牌,十三郎嘲讽说道:“让你们谈,结果谈不成事儿;谈不成事也就罢了,还想撂挑子之后摘果子……我就奇怪了,天下哪有这么多便宜好占?”   孙长老面色微红,唯唯诺诺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委屈得不行。他暗想什么叫谈不成事儿,没有你这个搅屎棍,老夫说不定拿到盟约,此刻都已经着手实施了。无奈这番话只能憋在心里头,如今令牌在对方手里,理论上拥有生杀大权,只要不是真让他去死,怎么说都有理。   十三郎没有理会他怎么想,自顾沉吟片刻,说道:“这样吧,当下之计,首先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通报四方,有俘虏做人证,有战舰作物证,该怎么弄,你们比我在行。”   孙长老神情微动,说道:“正要请教先生,这件事可大可小……”   十三郎断然挥手,说道:“往大了闹,别给道盟留面子。”   内心惊喜,孙长老说道:“这样的话,联盟怕是要……”   十三郎再次打断,说道:“长老放心,散不了。”   “……”   孙长老有些无语,暗自想我担心个屁,散掉最好。   十三郎严肃说道:“我以令牌之主的身份警告你,联盟不能散。”   “……”   长老目瞪口呆,意识到自己接了一个烫手山芋,表情愁苦万分。   “这样的话,真的很难办,先生能不能……”   “灵域不是道盟一家做主,稍后我会与飞殿下还有夜莲他们谈一谈,具体该怎么做,你们商量。”   “可是……”   “没有可是。长老既受老祖宗托付,就应勇于担当,把该承担的责任挑起来。”   十三郎既无心情也没时间搞这些勾当,随口把担子扔给对方,说道:“顺便问下,魔族那个传送阵,还修不修?”   话题转得太快太突然,孙长老眨眨眼睛,回答道:“当然要修,先生的意思……”   十三郎说道:“那就赶紧修。依我看,不如你们现在就去斜谷,一来帮帮忙,再则能够防范跨界传送不要再被人偷袭。关于六方会谈,我会整理个纲要出来,方便长老行事。”   孙长老惊讶说道:“既然整理会谈纲要,老朽如何能离开,不如我安排一下……”   十三郎伸手一指牙木,说道:“把蓝山、蒋凡与伏波留下,我有点事情问他们。至于会谈,魔魂圣子足可担当……怎么,长老信不过他?”   “咳咳,当然不是,牙木圣子曾经……”孙长老恶狠狠瞪着牙木,暗示他务必怀有一颗舍生求仁之心,断不可因私废公,把魔族卖给这个奸猾小子。   “长老,我……少爷,我……”牙木快哭了,心里想我也没犯错啊,就算犯错,干脆您一刀砍了我,起码来得痛快。   “那就最好了。我相信圣子这边一定没问题,倒是长老身担重责……”   当着所有人的面,十三郎伸手拍拍长老的肩膀,认真说道:“您是司令,魔族亿万生灵性命系于一身,千万不可大意。”   原词奉还。 第1039章 料有长远,意有神思   夜已深。   “政治这东西,要玩得好,不但需要一颗强大心脏,还要有很多张脸。”   两条悬空坐在悬崖边,十三郎望着天空,莫名觉得那颗橙色月亮比往常大很多,本就不太平静的心胸稍有波澜,平添许多感慨。   “连月亮都变脸,何况是人。”   “本圣子不关心月亮,本圣子没有那么多张脸,本圣子只关心明天我到底还能不能活。”   魔魂圣子扒拉着眼睛一旁哀求,神情之哀悼痛悔无可形容,铁人见到亦不禁为之心酸。   前一刻还是并肩战斗的战友,下一时便要勾心斗角,魔魂圣子至今能够保持正常谈吐,证明其的确成长了不少。然而一想到自己被推进火坑,身上肩负的是魔族亿亿万条性命,牙木龇牙咧嘴哀哀呼痛,宛如病入膏肓。   肩负重大使命的孙长老楞是被赶走了,留下一个浑浑噩噩的圣子接替其职位,先不说能力够不够,像这么重大的事情,魔族如真让一名元婴修士作为正使,会不会显得太离谱?   “缺心眼儿啊我,为什么不早点走?为什么要逞能?”   越想越气,牙木忽然站起来,冲十三郎大喊道:“给句话吧少爷,本圣子自问没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要杀要剐干脆明说,本圣子马上从这儿跳……”   “嘘!”   十三郎做个噤声手势,轻手轻脚将睡在怀里的小不点安顿好,顺手把飘在额前的一络头发捋至耳际,这才转过头轻骂道:“送你功劳还不要,做好这件事,以后你都不用再出外勤,坐在魔宫享受人伺候,多好。”   小不点的睡觉不是沉睡,也不是修炼时沉眠,就是像普通人那样睡眠恢复精力。按说这根本不可能,别说她本为妖兽之体,便是刚刚开始修炼的炼气修士,也不可能像她这么容易犯困。然而事情就是这样,自打“得到”小不点,十三郎就没见过她一日不睡。此外还有,距离螺蛳美人诞生已过去数十年,小不点始终不肯长个儿,很让这个习惯了人类思维的爹为之担心。   或许是因为习惯,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每当小不点赖在怀里进入梦乡,无论当时的十三郎身处何境,心情总能够慢慢变得平静。时间一长,十三郎觉得这样也挺好,因此不惜“利用”女儿,于浮躁时充当镇定剂。   沐浴月色的小不点格外恬静,十三郎低头看了看,再次体会到那种由烦闷进入宁静的奇妙享受,随后朝身后摆手,说道:“要跳赶紧,不要打扰别人休息。”   “真的?”牙木佝着身子,伸出头朝悬崖外面看了看,神色悻悻。   “不行,太矮。”   “别抱怨了,事情没你想的那么难。”   自觉头脑渐渐空明,十三郎暗暗整理思绪,说道:“联盟利大于弊,有眼睛的人都能看懂;飞升通道的影响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再说也不止一个办法才能实现。”   牙木听着发愣,说道:“我是不是听错,少爷都开始考虑飞升了?还不止一个办法?”   十三郎不理其话中意味儿,说道:“血域飞升带有欺骗性。真要是捅开秘密,白送都没有人肯去。”   这话牙木真不爱听,怒冲冲说道:“欺骗?骗谁?少爷的意思,蓝长老他们带回的消息是假的?”   “假不假,不是你能知晓。”   没此事做太多解释,十三郎说道:“我刚刚与蓝山谈过,飞升通道真正打开,需要一百多年以后。”   牙木说道:“那些老怪盼了一辈子,一百多年都等不起?”   十三郎说道:“不是等不起,而是那个通道只能魔族使用,不适合妖灵大陆的人。”   牙木说道:“这又是为什么?三卡的例子摆在眼前,魔气环境,一样可以修炼。”   十三郎淡淡说道:“三卡不代表全部,可以修炼不代表能飞升,妖灵大陆的人虽然经过演变,但其本质都是灵修。”   “啥?啥啥啥?”   牙木脑海一片空白,全部记忆只剩下一个“啥”,再想不出别的字。   ……   妖灵大陆的人是灵修?   牙木知道十三郎不会无的放矢,敢说出来定有依据;正因为如此,魔魂圣子突然觉得身体冰冷,内心被恐惧所淹没。   “少爷,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说出去……”   假如此事是真的,且有办法证实,无论之前几方有何关联恩怨,今后都会彻底改变。魔族最终被淹没灭绝,只看时间早晚。   “亿万万性命”,之前多少有些虚幻,如今陡然变得真实。重负如山压在头顶,牙木扑通一声跪倒,声声带泪。   “牙木知道您对种族不在乎,我求您千万不要那么做,千万不能啊……”   “做什么呢这是,起来。”   “您不答应,牙木坚决不起来。”   “那你跪着,我走。”   “哎呀别,我起来,我这就起来!”   牙木半蹲着离开地面,小心翼翼问道:“少爷答应了?”   望着魔魂圣子的可怜模样,十三郎有些不忍,轻声说道:“迟早会知道。”   牙木脸色一白,又想跪,十三郎皱眉说道:“不要担心,我有办法。”   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牙木如蒙大赦,恨不得扑倒大喊恩主。   十三郎顺势说道:“但需要你帮忙。”   牙木连拍胸膛,吼道:“要我的心还是要我的肺,少爷尽管开口。”   十三郎瞥了他一眼,说道:“蠢货。”   牙木悲愤莫名,说道:“我也知道自己不值钱,这不是被您逼的吗。少爷,这么大的事,到底为什么推我上架?”   十三郎说道:“因为没有合适人选。希望联盟破裂的人才有可能担任魔使,如此意味着孙长老是鹰派,我要的是鸽派,魔魂圣子这么有爱心,上哪儿找第二个。”   “什么鹰派格派……”牙木说着表情突然呆住,愕然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有爱心?”   “当然。”十三郎肯定点头。   “嘿嘿,听着有些道理呵,哎呀……”   牙木转了个圈,不小心差点摔落悬崖,忙止住步子板正身姿,严肃说道:“现在谈的大事,请少爷不要开玩笑。”   十三郎点头说道:“那就说正经的。”   牙木连忙竖起耳朵聆听,生怕错过一个字。   十三郎说道:“首先,我要说服燕尾咔吧两方老怪不能因为魔族的飞升通道与之勾结,其出身必然会涉及……你先不要跪,听我说完。”   牙木快哭了,哀求道:“道理啥的能不能不讲,少爷直接告知结果就好,我……我受不了这个。”   十三郎大感无奈,沉吟片刻后说道:“结果是这样的,我会做三件事,你且记清楚了。”   牙木赶紧点头,重新竖起耳朵。   十三郎说道:“其一,我估计夜莲带来的条件与升仙台有关,如果是,我会附和,帮助她说服两族老怪。”   牙木又是一哆嗦,心想这不还是要魔族的命?   十三郎说道:“我会让夜莲……也就是仙灵殿改变条款,不会联手两族征剿魔族。”   牙木刚想开口,十三郎挥手道:“不要问我具体怎么做,很复杂。”   魔魂圣子黯然低头,懊悔刚才失言,错过了窥探秘密的良机。   十三郎说道:“第二,升仙台据称九死一生,万年从未听说有人返回……全部飞升显然不可能,因此可以断定,不成功,就只有死。所以考虑长远的话,魔族的飞升通道依旧有吸引力。因为这个,我才想与火焱与普里联系上,尝试将四大星域的降临通道,变成另外一条飞升通道。”   听了这番话,牙木暗自感叹少爷当真心比天高,算计到四大星域头上,不知会不会撞破南墙。   十三郎知道他怎么想,说道:“成不成,总要做了才知道。想实现这一条,首先要保证四方联盟自己握紧拳头,只有让四大星域明白征伐不可能解决问题,才有进一步商谈的余地。”   拥有力量才有坐上谈判桌的资格,道理不难懂。   “不管怎么讲,魔族务必彻底将吞并之心抛弃,老老实实做好四方联盟的一份,才有机会促成此事,进而能够长久生存。”   稍顿,十三郎默默说道:“成与不成都是九百年之后的事,不知能不能看得见。”   这次牙木有话说,毫不犹豫摆好造型,说道:“区区九百年,除非沧浪星毁灭,少爷一定等得。”   十三郎笑了笑,神情落寞说道:“沧浪星啊,也许真的会毁灭。”   “啥?啥啥啥?”牙木开始哆嗦。   “别啥了,毁不毁灭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牙木张口结舌,心想难不成少爷看准我活不过九百年,不然怎么会这么讲?   “算了算了,先不提这个。”   十三郎收回心神,肃容说道:“最后一条,我会给老祖宗写封信,需要有人确保其能够安全送达。”   牙木呆了一下,本能接口道:“这应该不难,呃……少爷若实在不放心,可以告诉我,以口讯方式传达。”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你不行。这样吧,回到斜谷之后,你把少飞叫来,让他来办这件事。”   牙木大为不满,想说点什么,十三郎抢先开口道:“六方谈判是大事,你不能离开。”   这样吗?牙木顿时觉得自己的形象高大起来,挺起胸膛说道:“少爷放心,牙木豁出这条命,和他们拼了。”   “和谁拼了?”   之下离去的霞公主轻步行来,其身边跟着的,赫然是那个决然不可能与之并肩的人。   万世之花,夜莲。 第1040章 夜话孤山   二女联袂,粗看竟好似姐妹牵手。   一样高挑,一样纱裙,一样荣光照人,行走间步调也相当整齐;若非两人神情气质迥然,说她们一母同胞怕也有人相信。橙色月光披洒垂落,映照纱衣如云,恨不能扶柳沾抹湿色,浓暗山崖陡然亮丽起来,真真的春意盈盈。   黑夜遮住光明,同时也将许多负面的东西隐藏起来;此刻,二女身上看不到一丝不谐,将美丽的一面绽放到极致,更有几分白日难见的玄妙莫测。看到这一幕的人很难不为之所慑,目光直视,心中竟有亵渎圣洁才有的罪恶与羞耻。   当女人的美达到极致,威力究竟能达到何种程度?便是十三郎,在看到二女并肩的那一幕时,内心亦不禁大为赞叹,眉梢高高扬起。   “真美!”   “公主……”   牙木的表现将此诠释得更加充分,囫囵半句招呼,魔魂圣子恶狠狠咬牙,屈腰朝十三郎点个头,之后毫不犹豫转身一路小跑而去。   不要面子,是因为不愿丢更多面子,如今牙木已成魔使,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均代表魔族,再不能如以往那样疯癫无羁。即便不考虑这个,魔魂圣子心神失守,后果丝毫不亚于恶战受伤;此番离开,恐需静坐几日才能复原。   这算好的,假如牙木坚持留下来,今日要么克服魔障心境上以重楼,要么识海永落暗影,后果堪忧。   “美么?”   霞公主骄傲但不像夜莲那样冷漠,不忘朝牙木背影点个头,大大方方走过来挨着十三郎身边坐下,侧脸笑着问:“谁比较美?”   “呵呵。”   虽白天已有体会,此刻十三郎仍不禁大加赞叹,内心感慨岁月有情。七十年时光锤炼,数遍旧人,进步最大的非霞公主莫属。   想当年,公主初见万世之花,虽也奋力抗争表现倔强,但那更像小女孩赌气,稚嫩甚至显得孤苦,只会让人厌憎或者怜悯。如今的她,举手并肩不落下风,谈笑自如,俏丽端庄不失娇憨本色,让人不能不赞一声好。   无论喜欢与否,任谁都不能不承认,女人、尤其是年轻女孩与夜莲站在一起,所承受的压力远远超过男子。尤其夜莲已经化神,望之那种仰视云端的感觉,那种自惭形秽的落寞,足以撩拔心底最深处的嫉妒之火,将恬淡变成羞惭,贤淑烧成绝望。以此来说,霞公主能于谈笑间当面问出这句话,其心境修养超过当年不知多少层。   这便是真我,多少修为都换不来的无价之宝。   能够如此,公主自身为根本,当然少不了外力辅助。此前十三郎得知,燕山老祖自七十年前出关后再未入定,一心一意教导公主,有他在身边熏陶,很难想象世间还有什么能让霞公主生怯的存在;除此之外,霞公主平时炼剑不辍,与之喂招的对手赫然是鬼道,深受其泼辣影响。   剑阁之气息,鬼道之凌厉,燕山之厚重,这样的环境里成长数十年,不要说霞公主本是璞玉,便是一块粗劣顽石,恐也会被熏成精钢熟铁。   “这就是底蕴啊。”   内心感慨,十三郎毫不掩饰内心欢喜,由衷夸赞道:“当然是你。”   言罢,十三郎抬起目光,朝夜莲点头示意,并发出邀请。   “请坐。聊聊?”   平平静静的声音,平平淡淡的语气,客气但有三分吩咐,不经意间便能感受那种不容置疑的味道。这不是什么王八之气,与浮躁骄横更不沾边,纯粹是因为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才能流露的透彻,踏遍千山方能沉淀的凝厚。   这便是威。   王者、枭雄、悍匪、魔头身上都有威,风格各有不同;王者威严,枭雄霸道,悍匪凶猛,魔头狞恶,各有各的气质,各有各的特点。   十三郎的威与他们不同,轻灵如风,无处不在、但是难以捉摸,狂横如雷、但不带欺压,猛烈如火、却不会让人生出触之便会灼伤的感觉。   威是气质,非要用言语形容十三郎的气质,便只有八个字:百变玲珑,理所当然。   比如此刻,听着十三郎的话,霞公主感受到的是春风拂面,小不点体会到的是火热温暖,假如牙木没走,感觉会别她们两个复杂,即有天雷不容触犯,也有江海广阔浩瀚,还有刀剑凌冽冰冷,渴望鲜血洗面般凶猛。   夜莲与所有人不同,她感受到平静。   不动是静,动亦如此;无声是静,喧闹也是;水波如镜是静,洪涛汹涌亦是静;山野清秀是静,火山狂暴同样是静。相比整个世界,一时一地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过是静谧虫吟、梦中轻呓罢了。   修家常说心静则天地因我而动,无我不动,便是这个道理。   “他怎么能走到这一步?”   化神修士对天地感悟格外明锐,夜莲刚刚破境天道,体会更加明显。白日忙于应付雷劫,虽与十三郎肌肤相接,夜莲所见的无非是其修为应变,其余并不明显。此时此刻,暗夜天光之下看到那条似于山崖成为一体的身影,万世之花才真正明白对方的变化有多大,心中不能不掀起波澜。   夜莲眼光比霞公主高得多,因此能看出十三郎看似享受闲暇,实则正在修炼某种法门。先不说这样有多难、多危险,夜莲最为之震惊不解的是,她本能地觉得,一旦十三郎将那种法门修炼成功,自己便会真正被其抛在身后,再也追赶不上。   这是灵犀,化神对元婴生出这种灵犀,何其荒谬。   七十几年不见,当初那个倔狠少年如今已真正成为一片天,一片只遵从其一人之志的天与地。与此比较,寻常修士终身苛求的化神算得了什么?万千修士,只有少数人能如夜莲这样看出,现在的十三郎只要心里想,随时能够冲窍破阶。   片刻沉默,万世之花压下心头震撼,微福施礼,说道:“多谢,恭喜。”   言罢夜莲走到悬崖边,距离二人稍远些的地方坐下来,侧身时恰好迎到霞公主的探询目光。   “为何……”   “你没有告诉她?”   四道目光转向十三郎,十三郎笑了笑,偏过身子,低声解释几句。   霞公主再如何沉静,此时也被那条消息吓了一跳,惊呼道:“不会吧,那她……”   十三郎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霞公主沉默下来,那边夜莲幽幽开口,声音不像是从嘴里说出来,而是响自地底呢喃。   “那个人……”   “死了。”   十三郎接过去说道:“线索其实挺明显,愿意的话,你自己能查出他是谁。”   夜莲沉默不语,良久问道:“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十三郎摇了摇头,一手抱着小不点,腾出一只手从怀里拿出一枚玉简抛过去,回答或者解释道:“大约是希望你不受干扰吧,除了那团血,就只有几门功法。”   夜莲接过玉简,沉默着没有看里面的内容,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事。这边十三郎静静安坐,霞公主实在按不下心头震惊,忍不住瞥一眼夜莲的脸,想看看她是何表情。   夜莲脸上没有表情。她就这样坐着,想着,看着;过了一会儿,夜莲指尖轻叩,将玉简捏成粉碎,化成烟雾飘散在空中。   一种孤独在蔓延。   “唉!”   霞公主默默叹息,忽觉得夜莲有些可怜,周围有些清冷,不知不觉将拉着十三郎的手紧了紧。   十三郎察觉到了什么,伸手拍拍霞公主的手。   “你不是她,她不是你。”   这句话很有用,霞公主微愕后神情很快回归宁静,只是心里总去不掉那一抹淡淡怜惜,看夜莲的目光也与往日不同。   夜莲不在乎她怎么想怎么看,仰目望天,神情淡漠说道:“你想调查大先生死因?”   “啊……”   惊雷之后再闻霹雳,霞公主再度惊呼。   “哥哥,你是想……”   ……   七十几年时间,霞公主已成长得足够多,但因经历所限,比起夜莲与十三郎,养气功夫终究差了一线。之前被夜莲身世所惊,霞公主很快联想到诸多后果,此刻再听到这句话,很难保持沉稳。   大先生归天已经数十年,老实讲霞公主并非没有过疑惑;然而站在她的角度,剑尊曾斩杀燕尾百名修士,其中化神修士便占了十余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亲近。随着年龄增长,加之老祖经年栽培,霞公主看待事情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管自己是否高兴的“公主”可比,考虑问题自也有所不同。   剑尊身亡,某种意义上讲是好事,尤其对于维系四方联盟、灵修与燕尾之间的和睦上,等于解掉一重枷锁。   抛开这些不谈,眼下而言,十三郎如果真打算那样做,势必会掀起一场滔天风浪,结果谁都无法预测。当然,假如不考虑联盟稳固,这正是各方想要看到的结果。   越是想下去,霞公主越是觉得担忧,再顾不上夜莲是否可怜,只等十三郎回答。   十三郎神色平静如初,淡淡说道:“种种迹象都表明老师的死不正常,当然要查一查。”   夜莲稍稍转过身躯,望着十三郎说道:“你认为,大先生是被人毒死?”   十三郎没有否认,说道:“目前的确这么想。是与不是,还要看了再说。”   夜莲目光微凛,说道:“怎么看?”   “这能怎么看。”   十三郎随意摊开双手,比划了一个向上的动作。   “当然是开棺。” 第1041章 我想,你也想   开棺验尸,官府查案手段;然而,世人皆明白死者为大,只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此法便不可用。   寻常人不说,便是那些最无法无天的盗墓贼,翻检尸体的时候也会行礼,虽然出于私心且流于形式,至少也算安慰。   修士日夜采纳灵气,死后也与凡人尸体不同,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他们都是如唐僧肉一样的宝贝。比如十三郎,假如他现在死掉,什么手段都不用做,直接由力士轮在手里做武器,必能横扫千军。   大先生一生杀戮不少,如今归墟,自然要防范小人觊觎;因此其埋骨之处非但修有禁制重重,还有专人守护,被称作剑庐。这样的地方,休说挖坟取其尸骸,哪怕动一抔黄土,也会被戳出十七八个窟窿。   不考虑这个,请动剑尊遗骸,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都会引来批驳如潮,极有可能闹出乱子。因为此,夜莲在听十三郎的话之后并未马上做出反应,而是认真望着他的脸,希望看到其是否做好准备。   结果让人失望,十三郎讲出这番话的时候还在照顾怀里的小女孩,态度随意,放在这般大事上,显得放浪、而且轻浮。   心中有怒,艰难压制,夜莲放缓声音说道:“做事之前,总要先想想后果。”   十三郎头也不抬,回答道:“想过了。”   夜莲认真说道:“想的还不够。”   十三郎随口问道:“怎样才算足够?”   夜莲回答道:“至少应该想一想,假如事情不是如你想的那样,该如何收场。”   十三郎不能不承认这的确是个问题,无奈说道:“磕头、责罚、院规等等,只要不是真的杀了我,都可以接受。”   这话太让人反感,夜莲愤怒说道:“亵渎先生遗骸,难道你不该杀。”   十三郎认真想了想,仍找不到理由反驳夜莲,回应道:“那么就杀。”   夜莲愕然,霞公主一把拉住十三郎的手,说道:“那怎么行!”   十三郎投以宽慰目光,说道:“要杀我,首先要有杀我的人;有了人,还要杀得死我才行。”   “……”   听了这番话,霞公主心情不知该如何形容,表情精彩万分。那边夜莲眉目带煞,沉声问道:“你要反抗!”   十三郎真心觉得奇怪,说道:“有人要杀我,我还不能反抗?”   夜莲冷漠说道:“反抗就是对抗院规,是叛逆。”   十三郎平静说道:“又不是头一次。”   夜莲哑口无言,才想起来十三郎早戴过“逆贼”的帽子,他连灵修身份都可以抛弃,哪里在乎道院。   沉寂半响,夜莲默默说道:“大先生对你寄予厚望,视为唯一一名亲传弟子,恐怕看走了眼。”   “你……”   霞公主微怒想要反驳,十三郎拦住她,说道:“为什么这么讲?”   夜莲说道:“先生一生守护道院,作为他的弟子,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十三郎说道:“我知道,而且一直在这么做。”   夜莲嘲讽说道:“包括开棺?”   这句话不好回答,十三郎一时不能应声。他知道开棺会有两种可能,两种可能又会带来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但有一条不变,无论哪种结果出现,道院都会因此元气大伤。   如今的道院,很可能承受不起。   夜莲继续说道:“难道你真的认为,道院会如你想象的那么脏脏?”   十三郎轻轻挑眉,有些不明白夜莲的意思。   夜莲说道:“剑尊如被人毒害致死,无论主谋是谁,道院内部都必须有人与之配合,或亲自操刀。此事非与之极其接近贴心者不能为,换言之,你在怀疑道院实为腌臜之地的同时,也是在怀疑剑尊自己,怀疑他的判断、与观人之道。”   这句话依旧很在理。试想剑尊身边,哪一个站出来都有赫赫威名,且不说有没有人害得了他,假如真的有……假如十三郎真的证明出剑尊为人所害,当年守护在其身边的那些人,全部应该自刎谢罪。   后面的意思夜莲没有明说,一句“观人之道”代表全部;也就是说,无论开棺结果如何,其最终结果都不会好,且很可能给剑尊带来污点,九泉之下亦不免蒙羞。进而思之,夜莲能想到的东西,别人认真思索同样能够想到,如此都会转化为阻力,阻力变成愤怒,愤怒甚至成恐惧……   不能开棺。   “你的话很有道理。我也想过很多,想了很多回,很多年。”   目光漫漫眺望远方旷野,十三郎感慨说道:“当初刚听到这件事,我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要验尸,后来平静下来开始想这件事,想着你所说的那些可能,越想越多……想得多了,慢慢开始害怕。”   “我对猎妖使搜魂,问他们当年与老师战斗的令主擅不擅毒,其实是想、希望得到肯定答复,如此便能找到理由不做这件事……老师既然死了,我希望他战死沙场,而不是背后被人戳一刀。”   十三郎转身望着夜莲的眼睛,诚恳说道:“连借口都找不到,如何能不做?”   平淡的话讲出许多不平淡的内容,夜莲听出那句话包含的愤怒与强大决心,沉默着没有马上回答。   在许多人眼里,夜莲与十三郎名为同窗,实则更像是敌人。以此出发,夜莲能够讲出刚才那些劝说的话很不易,直接阻止便可;反之对十三郎来说也一样,既然决定做了,便不会废话对人解释。   主动承认怯懦与退缩,证明十三郎曾有千万次思索,同时表明他最终没改变意愿,决心因而比初始更强大,已不太可能被说服。   夜莲渐渐明白了这一点,说道:“如果是因为这个,你就是出于私心,而不是为了替剑尊洗冤复仇。”   十三郎说道:“报仇本来就是私心。”   夜莲说道:“有道理,但应该先想想逝者意愿。假如为了私心做死者不愿意看到的事,就是自私。”   这句话很有力量,也很冷酷,十三郎轻轻皱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夜莲冷漠说道:“大先生去时,我也在场,你为何一直不肯问我当时情形?是怀疑我与‘毒害’之事有关,还是因为害怕听到什么能够阻止你的内容?”   十三郎难以回答这句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听说,老师临终时,身边只有袁朝年守候。”   夜莲微讽说道:“临终一瞬,难道比之前数月还重要?假如你真的这样想,就应去找袁朝年查问。”   霞公主再也按捺不住,一旁嘲讽说道:“仙子不要忘了,这是因为要先救你的命。”   夜莲神情微滞,说道:“你自己问他。”   霞公主不太明白这句话,疑惑目光转向十三郎,见他点头说道:“原本是要问的,现在没有这个打算,而且没有必要。”   霞公主越发不解。   发觉十三郎不好开口,夜莲冷着面孔寒声说道:“原先他隐匿身份而来,可以偷偷摸摸调查清楚,现在已经暴露,只好顺势改为大张旗鼓。反正当下这个关头,没有人敢再下黑手杀他,违规也不怕。”   听了“杀”字,霞公主先是大怒,随后禁不住疑惑,问道:“这与袁朝年有什么关联?”   夜莲淡淡说道:“假如事情有鬼,袁朝年可能被灭口;假如事情光明正大,他应该主动前来解释清楚,免得你家哥哥做糊涂事,可明白了?”   “你家哥哥”这样的话,从夜莲嘴里讲出来非但别扭、且有浓浓讥讽;望着两人尴尬模样,纵使夜莲亦不禁小有得意,但仅维持一瞬便又转冷,继续说道:“不管死不死人,死多少人,都会表明一些事情,只要核对一下他们当年与剑尊是否有关联,便可得出某系结论。”   一番推理丝丝入扣,霞公主听得几乎要呆住,并且很快从十三郎的表情得到验证,他的确如此打算。   “有道理,真厉害!”   诚心赞叹,霞公主朝十三郎眨眨眼,说道:“夜仙子这么厉害,肯定与剑尊之事无关。”   两句构不成因果关系话被生拉到一块儿,霞公主意有所指。   十三郎闻声识意,笑着说道:“我也想请她帮忙,可又没什么好办法说服。”   霞公主嫣然一笑,说道:“刚刚被哥哥救了命,还问了祖,仙子怎会那么不近人情。”   十三郎默默叹息,说道:“没瞧见么,仙子劝我放弃,就是要还了这份人情。”   霞公主连连摇头,说道:“这样做不对。”   十三郎跟着摇头,说道:“仙子非寻常人,不可按照常理度之。”   霞公主略想了想,说道:“骗人骗天骗不了自己,阻人行事还说是好意,道心必不安宁。”   十三郎认真思索,说道:“这话有理,我觉得吧……”   长长尾音,十三郎偷眼看着夜莲,一脸鬼祟。   “我觉得……”   “……”   一个大族公主,一个绝代天骄,这样两个人如戏子般表演,换成谁都难以忍受。   夜莲能忍,但她实在受不了十三郎此刻目光表情,忍不住羞怒讥骂道:“你觉得我会支持挖坟,替你减轻压力?”   十三郎望着她诚恳说道:“我觉得,你也很想看看真相。”   夜莲陷入沉默,与之对望良久,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是的,我也想。” 第1042章 无耻与丑陋   想知道真相便要去看,想看到便要打开,想打开便只有两人联手……道院第一与仙灵殿圣子若能联手,开坟阻力必然会小很多。   还不止。   十三郎说道:“外域这边雷尊为首,你与雷尊关系不错,我希望你能帮忙说服他。”   夜莲豁然转身。   清冷目光化作刀锋,寒霜扑面;霞公主的身体猛地后仰,脸色瞬间苍白。   “你!”   “没事。”   一只温暖的手稳稳托住霞公主的腰,身前屏障如墙竖立,挡住那道似可拍烂礁岸的洪涛。   两双目光半空相遇,一双寒冽似剑芒毕露,劈山破浪无可阻止,一双沉静如平波万里,将一切吞纳入宽阔胸怀,难起半点涟漪。   十三郎轻轻皱眉,对夜莲说道:“你做什么?”   夜莲细眉斜飞,对十三郎说道:“你想做什么?”   十三郎平静回答道:“我说过了,外域道院雷尊为首,由他下令,才能名正言顺。”   谁都不能否认,这句话很在理。   夜莲望着十三郎的眼睛,良久才说道:“我已经把你想得足够卑鄙,没想到还是不够。”   霞公主大怒,但由不能不承认,夜莲的话也很在理。   十三郎自己不这么想,回应道:“为什么?”   夜莲用力咬一下红唇、才遏制住想要暴怒的念头,说道:“为什么你自己不去讲?”   十三郎无奈摊手,说道:“讲过了,你和他的关系比较好。而且……”   夜莲说道:“所以你就来害我?”   十三郎表情无辜,说道:“这话从何说起?”   夜莲再难压制愤怒,低吼道:“你救了我、帮了我,我和你一起承担不义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挑唆我与雷尊?”   这样的表情举动,在万世之花身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即便当初大比时面临生死,夜莲顶多流露出惊恐,绝不会如现在这样失态,几可说得上狰狞。   十三郎没有马上回答这句话,低下头,默默想着心事。旁边霞公主感受到了什么,心里忽觉得有些不祥,不知不觉将十三郎手臂抱得更紧。   臂膀所触一片温软,十三郎扭身、发觉霞公主目光忧虑,笑了笑,轻声宽慰几句。   或许是那些话生效,或许是自己意识到不妥,霞公主报以微笑,神情稍稍安定。看着这一幕,夜莲莫名心烦意乱,眉眼生痛。   “你怀疑先生中毒而死。”   “你怀疑有人对先生下毒!”   “你怀疑袁朝年,你怀疑我,怀疑雷尊,你怀疑所有人!”   “你让我帮忙,假如我坚决不答应,你就可以认为是心虚!”   “你不是真的想让我帮忙。无论有没有人下令,你都会做。哪怕是偷,你也要把先生的坟刨开!”   “你想让我承受煎熬!”   “同样道理,你要我劝说雷尊亲自下令,假如他不答应,目的是为了打击他,让他承受煎熬!”   “假如剑尊的确被人所害,无论凶手是谁,道院不能为其报仇,本身就是再也无法洗去的耻辱。假如与我、雷尊有关,就等于亲手揭开自己的罪。”   一口气吼出心中的话,万世之花胸膛剧烈起伏,久久不能平定。   十三郎一直默默听着,没有打断,没有反驳,没有解释与辩解,甚至连表情都没有。   夜莲慢慢平静下来,说道:“从踏入外域的那一刻起,你的复仇计划就已经开始,找我只是其中一个步骤,对不对?”   十三郎点点头,之后又摇摇头,回答道:“复仇的确是有,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找你也不是什么必须步骤,而且不要忘了,是你主动来问我。”   夜莲稍有错愕,沉默片刻之后,神情决然说道:“是我自己犯贱。”   看似强大的话,从夜莲嘴里说出来,何其柔弱。   “这又是何苦……”   亲眼见到万世之花被逼到这种程度,霞公主五味杂陈,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   霞公主曾经想象过,自己若能将夜莲逼到类似模样,必定会是个让人开心的时刻。然而,当事实真的摆在面前,霞公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非但什么都没有得到,似乎还失去了什么。   十三郎铁石心肠,诚恳但极为平淡的语气说道:“你能主动提及此事,我很感激。”   夜莲冷笑说道:“我不需要你的感激。”   这话有些无聊。   十三郎默默想了想,对夜莲说道:“有句话,我觉得应该提前告诉你。”   霞公主突然紧张起来,不知怎么就生出感觉,这又将是一道如晴天霹雳般的震撼消息。另一边夜莲与之完全不同,神情漠然,似对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没人搭理,十三郎只好自己往下面讲,说道:“虽然,你是那只老鸟选中的人……”   夜莲神情微变,目光惊异。   十三郎继续说道:“虽然你为灵域、为道院立下大功,为人也还不错……”   夜莲面色微沉,神情不屑。   十三郎又说道:“虽然我真的不认为你会参与到毒害之事,甚至不相信老师被人刻意下毒……”   夜莲神情再变,目光疑惑。   十三郎说道:“虽然你是故人之女,虽然我很希望你过得好……”   夜莲神色微僵,漠然面孔竟浮上一丝红润。   十三郎说道:“可是,将来的某一天……”   声音停顿下来,十三郎用了很大力气才能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缓,默默说道:“我多半会杀了你。”   当真晴天霹雳,四周一片死寂。   ……   夜莲茫然半响,说道:“你还真敢讲。”   十三郎幽幽说道:“讲出来,我觉得舒服点。”   “哥哥!”   霞公主突然开口,楞瞪着眼睛说道:“你也太无耻了!”   讲过便又觉得后悔,霞公主想解释,但被十三郎拦住。   抬手指指夜莲,十三郎说道:“知道哥哥比她强在哪里?”   毫无头绪的一句话,极其突兀的一个问题,霞公主一头雾水。   “你比我更有勇气。”   夜莲主动站出来回答,平静说道:“我也想对你说同样的话,可惜一直不敢。”   霞公主茫然思索片刻,突然大怒叫道:“你恩将仇报!”   “没什么的。”   十三郎柔声安慰,回过头说道:“我想补充一点,真灵不能解决的问题,我未必一定解决不了。”   夜莲漠然说道:“这是我与她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   十三郎轻叹说道:“她的问题,就是我的问题。”   夜莲早知道这个答案,说道:“你是想告诉我,若能找到别的法子解决,将来未必一定需要杀我?”   十三郎点头表示认可。   夜莲说道:“假如的确不能解决,又该如何?”   十三郎沉默,良久回应道:“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夜莲冷笑表示不屑,说道:“这句话没错,杀死她就能解决我的问题。”   反之也一样。   十三郎没把这句话讲出来,叹息一声说道:“时间还早得很。你放心,无论有没有法子解决,在没有把握与真灵作对前,我不会动你。”   夜莲傲然说道:“这话应该由我来讲。在不能击败真灵之前,我不会杀你。”   霞公主彻底呆住了,眼前这一幕、以及二人所说的话,完全超出其、包括燕山老祖所能达到的极限,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都说修士眼界开阔,击败上千年寿命足以让他们眼前山崩而神色不变……那其实是屁话,任何人、任何事都有限度,当所遇到、所经历的超出那个限度,神仙便会打落凡尘,与普通人能有多少区别。   幼儿眼中,父亲便是那个无所不能的神,永远不会生出恐惧,永远没有办不到的事。同样道理,父亲眼里,那些强者便是神……进而思之,所谓神,所谓静,都需要先画一个圈,放在特定的条件之下才能成立。   一旦那个圈被打破,神就是人,人就是虫,本质、表现完全一样。   霞公主便是那个变成人的神,仓惶无助,呆呆说不出一句话。   “杀谁?你要杀谁?”   因为精神波动变得剧烈,又一尊神灵被惊醒,小不点第一时间跳出来为父亲撑腰,指着夜莲的鼻子大叫道:“丑女人,你想死吗?”   “……”夜莲表情僵硬,红唇颤抖,不知该说什么好。   “噗嗤!”霞公主突然笑起来,忧思尽解。   十三郎神情尴尬,连忙抱住小不点,说道:“阿姨开玩笑的。”   小不点一愣,不解说道:“阿姨?玩笑?”   十三郎连连点头,举起手指说道:“天亮还早,再睡会儿。”   此法堪比真灵,小不点顺着十三郎的手指往上看了看,原本神采奕奕的脸孔顿时布满倦意,依言偎到父亲怀里,懒懒说道:“爹爹?”   “嗯?”十三郎随口应着。   “阿姨和爹爹开玩笑,是不是打情骂俏?”   “……”十三郎身体猛地一僵。   “你……”夜莲咬牙切齿。   “噗嗤!哈哈!”   只有霞公主最开心,脸上彻底笑开了花,目光深处却又一抹无法挥洒的阴影。   “乖妞妞,给我抱抱?”   “呃……”十三郎此刻巴不得脱手,赶紧将小不点送过去,一边用心叮嘱着:“女孩子熬夜会变丑,赶紧睡。”   “呃……”   只要是与爹爹亲近的人,小不点便不认生,蜷着身子闭上眼睛偎进霞公主怀抱,张口打个哈欠,呓语呢喃。   “爹爹?”   “怎么?”   “阿姨其实不丑。”   “……我知道。”十三郎无奈回答道。   “可是熬夜会变丑。”   “……那又怎样?”霞公主好奇接了句。   “小不点就这一个阿姨……”   小不点声音渐渐低去,几可不闻。   “要是变丑了,爹爹可不能不要她。”   公主神情微僵,默默低下了头。 第1043章 共识   声音落去,小不点重新入眠,三个大人面面相觑,神情均有些尴尬。   童言无忌,这一通搅闹如此蛮横,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被彻底打乱,很难再像刚才那样凝肃。幸好此刻月色渐泯,东方晨曦未动,恰值一日最黑暗的时候;不动神识的情况下,黑夜很好地履行了遮羞职责,方不是太难堪。   “雷尊与你究竟有何仇恨,非得这么处心积虑?”   夜莲打破沉寂,说出的话依旧那么惊世骇俗,恶狠狠驱尽霞公主心头那一抹微黯,抱着小不点的手为之一紧。   “这是私事,我拒绝回答。”   十三郎不承认但也没有否认,说道:“我不喜欢雷尊,但不会因此对他有成见,即便有成见也不会带入这件事,再说带进去也没用。”   逐层推进式的判断极为肯定,与谁谁谁的人品无关,而是源自雷尊如今享有的巨大威望。只要不能板上钉钉,谁也不敢、也没有办法朝他的头上扣帽子,妄自行事,只可能徒取羞辱。   夜莲沉默片刻,说道:“我不知道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想来极为不凡;但若因此不识好歹,把念头打到雷尊头上,结果只可能是:被碾碎之后踩成烂泥。”   警告意味儿十足的话,夜莲的声音平平淡淡,静静阐述着她所坚信的事实。十三郎没就此觉得不满,旁边霞公主找到立场,微讽回应道:“仙子这样讲,是在表示关心、还是激将?”   夜莲淡淡说道:“他死了,同辈中人我就会无敌。很没意思。”   霞公主微怒想嘲笑,十三郎再次拦住她,朝夜莲说道:“我看飞殿下很不简单,你不要太大意。”   站在夜莲角度,十三郎死掉仅意味着失去一名可比较的对手;反不过则不太一样,十三郎如今既不能杀死夜莲,同时又不能接受她落在别人手里,至少不能死。因此,虽然明知道这样会引起怀疑,十三郎仍不能不提醒一下,希望她多留神。   无论换成谁听这句话,都会大骂十三郎恶毒,挑唆万世之花与雷尊间的师徒情义不说,连刚刚与其并肩作战、且同为圣子候选的战友也要撩拨。   夜莲不同与常人。她注意到十三郎“很”字咬音略重,且用的是“不能大意”,而不是“不要骄傲”。   听出那种点醒味道,夜莲微微皱眉:   “怎么讲?”   “嗯……”   因为乐洪涛的话就认准齐飞如何,这样的错误十三郎不会犯,但他有自己的观察。犹豫了一下,十三郎说道:“猎妖使那个老太婆,当时不应该会死。”   霞公主不明就里,夜莲目光微闪,说道:“魔灵舰开炮的时候?”   彼时夜莲忙于渡劫,根本没时间留意战场上发生何事。按照道理讲,猎妖使老妇被炮火轰成了灰,飞殿下责无旁贷;然而当时的情形的确特殊,任谁都不能断定其是有意还是无意,加上其余两名猎妖使先后先后被擒,老妇之死就变得可有可无,不再被人留意。   十三郎记得这一幕,默默点头之后说道:“还有冉不惊的话。”   夜莲沉默,片刻后问道:“你相信那些话?”   十三郎再度犹豫,说道:“谈不上相信也不能完全不信,只能说先放在心里。呃对了,不止说齐飞的那些,还有冉不惊为何会找你报仇。”   夜莲厌憎说道:“腌臜之物,当年我就应该杀了他。”   恋童之癖的确让人恶心,但如果冉不惊处心积虑真的是为了替两名剑童复仇,以十三郎的独特经历与阅历而言,多半会因此道一声佩服。当然,这个时候十三郎不方便再说什么,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我记下了,谢谢你的提醒。”   夜莲默默说着,忽神情转正,认真问道:“你也听到那些流言?”   “什么流言?”   “齐飞与雷尊。”   “没听过,关于什么来着?”   “……”   夜莲望着他说道:“以我得到的消息看,流言正是从岭南附近开始流传。”   十三郎摸不着头脑,说道:“到底是什么?”   夜莲分不清他是假装还是真心话,目光瞥一眼霞公主,说道:“没听过算了,不重要。”   十三郎明显误会,讥讽说道:“现在才想起来对公主保密,会不会晚了点?”   这是实话。   严格说起来,今日两人间一切隐秘话题都是夜莲主动提起,刚刚还一点不在乎霞公主当面,此刻因为一句“流言”惺惺作态,未免小家子气。   夜莲冷冷说道:“那些事情都与你有关,公主对你痴心一片,理应看清你的真面目。”   尴尬了。   “真面目”之说略显刻薄,霞公主微怒但不知如何是好,十三郎更只能苦笑,沉默是金。   沉寂一片,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微明。   夜莲抬起头,望着东方渐吐红霞,说道:“听公主说,你要组建六方会谈?”   此时才谈到正题,老实讲很有些不负责。听着夜莲的话,望着她一本正经的表情,十三郎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起来。   “呵呵,六方会谈……”   “你自己提出的主意,有什么好笑?”   夜莲神情微冷,说道:“难道又是诡计?”   十三郎赶紧摆手,说道:“哪来那么多诡计,嗯,你觉得这样怎么样?”   夜莲没有马上回答,沉默半响才说道:“你不把自己当灵修,自然不会明白,收复魔域是亿万灵修期盼了整整一万年的心愿。”   不知是不是因为明白了身世的原故,本该义正词严,夜莲不是那么理直气壮,起码责难的成分比较少,神情也较为平淡。   “群众的眼睛不一定总是亮。真理必须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十三郎念出两句莫名其妙的话,诚恳说道:“战争呵,难免则免。”   夜莲说道:“若实在不能免,该如何?”   十三郎回答道:“那就让喜欢战争的人去打,或则去死。”   夜莲淡淡说道:“胜者王侯败者贼,这种事情,可不是你一句话就能决定。”   十三郎回答道:“我没指望一言九鼎。你若能够帮忙,成功的把握便会大许多。”   夜莲没再说什么,默默思索片刻后站起来,转身离去。   “那便去做。”   “呃……这就答应了?”   万世之花如此干脆,令十三郎准备好的很多说辞没了用武之地,真心有几分意外。望着夜莲远去的背影,十三郎楞了片刻才醒转,扬声叫道。   “那件事怎么样?”   “那件事?”   夜莲脚步不停,头也不回问道:“哪件事?”   十三郎简短说道:“雷尊,开棺。”   夜莲声音微带怒气,说道:“难道你是要告诉我,现在就打算去做?”   “那倒不是,还要做些调查,做好准备才能……”   “那就先等着,等你有了眉目再说。”   夜莲随口应着,抛下一句冷冽宣告,孤单身影渐行渐远。   “别指望蒙混,我会亲眼看着你查。” 第1044章 另类斗心   橙月来回划过天空,四百余次后,斜谷渐复往日旧颜。   当初那块废墟被清理干净,几名专修阵师埋头苦算,正着手重新建立一座新的传送阵。废墟周围,由近及远建有类似哨卡之类的高塔,最远直达千里。   所有工程都刚刚开始,随处可见忙碌身影飞来飞去,耳边不时传来几声呼喝招呼,大多带有善意,也有喝叱怒气冲冲。   距离传送被毁已经一年多,这么久才做这么点事情,对修士而言效率确实不高,其原因、除因为当初那场事变首先要解决外,主要在于传送阵性质有根本改变。在以十三郎、夜莲、牙木、霞公主、咔吧等几名关键人物联合“建议”下,这座传送阵将按照跨界传送那样的方式修建,兼容灵石、魔晶、妖晶三种能量基础。   这种变化很大,绝不是随便画几条符线便能做到,而是要构建三重隔离阵法,期间稍有失误,传送阵便会像憋到极致的火山一样爆发。最简单的例子在灵魔分界线,那里长年累月风暴不停,原因便是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无法相容。   有跨界传送阵的例子在先,这种问题难不住灵魔双方阵师,然而改变的不仅仅只有这些,还有十三郎力主坚持的:传送方向。   简单说一下,这座传送阵指向五个空间坐标,把金山、乱妖瀑、狼堡、燕尾郡还有咔吧大部五地连通,从而形成一动皆动的战略格局。   如此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泗水这一边、原先三大种族的领地连成一片,加上灵魔两处驻点,真正变为整体。如此还意味着,今后四方之间拥有了一条最最快捷的沟通渠道,无论对外还是彼此之间,都将形成“没有秘密”的亲密关联。   真的吗?只有时间才能验证。   不管怎么讲,当这条建议最终被几方决定采纳之后,斜谷注定会在今后成为妖灵大陆的一处重地,会有成千上万修士、武者、妖兽、凡人在此生存,直至千万年后。   涉及千秋万代,讲究的不是一蹴而就,而是一步一个脚印,结实牢靠才重要。作为最开始在此地施工的那批人,其原则便是:不怕慢,但是绝对不能出错。   ……   传送阵所在位置一侧约万米处,几条明丽身影点缀在草地上,远看好似几朵娇嫩的花。   她们都是女孩子,每个人手里拿着袋子,走走停停,好似寻常着什么。从不时响起的笑声能够知道,这种工作并没有多少强制性,更多是为了放松、或干脆就是玩。众人的核心,那名三尺小女是最最高兴的一个,雀跃欢呼不时奔跑,宛如一只欢快的百灵鸟。   斜谷是山谷,两侧都是山,时缓时急没什么定数,景致各有千秋。此刻,旁边山坡上坐着一对男女,居高临下遥遥望着几个女孩子在谷内嬉戏,脸上神情有些不同。   “有时候觉得,你这人真的挺不容易。”   坐得累了,看得懒了,十三郎双手抱着后脑,靠着一块石头半躺在地上,神态懒懒,显得轻松惬意。万世之花居于其身侧不足五尺,表情宁静但有几分漠然,加上那种天生高洁透着神圣的气质,虽不像当初那样拒人于千里外,仍让人羞惭不敢亲近。   夜莲双手抱膝,身体外一层银色神辉氤氲转动,好似泉水一样缓缓流淌;美到极致的面孔被神辉蒙蔽,更加显得玄奇莫测。其脑后,三尺青丝随意披洒,头顶一只古朴木梳轻叩,简单、却恰如其分,为她增添几分人间气。   虽坐观山色葱葱人若醉,实则神气内敛灵台清明……这是好的,但也说明她的精神处于紧张状态,与周围格格不入。事实上,假如不是因为她的坐姿,假如不是那只梳子,夜莲就不像个人。   因为美丽而不像人,这种感觉真的很怪。化神之后的夜莲就是这样,明明坐在对面,给人的感觉好像隔了一层空间,如幻像、随时有可能消失一样。   “修炼勤奋是好事,可像你这样,每时每刻崩得像弓弦……唉!”   搭一眼夜莲,十三郎默默叹了口气,找不出合适的话来赞美对方。   如夜莲当初钦佩十三郎一样,几个月下来,十三郎不止一次感慨这个女人变态,从不肯浪费哪怕一丁点时光。分心几用不是十三郎的专利,夜莲能够在盯死他的同时维持修炼,区别在于十三郎追求潇洒,万世之花则是严谨,自我要求到了苛刻的地步。   与美女相处让人身心愉悦,与夜莲这样的美女朝夕相处,老实讲不光十三郎,换成谁都不觉得高兴。奈何大计需要求人,只好抱着坚持的目的忍受下来,并且生出几分恶念。   何为恶念?打扰其行事,坏掉其习惯,都可以算得上。依仗自己多年养成的习惯,十三郎开始游手好闲,想看看夜莲能否一直坚定如初。假如她忍受不了这种放浪,无论闪身走人还是躲进密室闭关,十三郎都可认为自己获得胜利,值得小小庆贺。   比如眼下,几个女孩子明着帮忙寻找二叶草,换个说法就是玩,闹得那个开心。小不点最爱这样,其模样笑声显示出,巴不得一辈子都这样过。黄花女姐妹几十年没登岸,好不容易得到脚踏实地、且把一切重负交给十三郎的机会,就像把心上的锁链抛掉一样,一日比一日欢快;类似次数多了,连霞公主都受到影响,从开始试探到主动要求,从小心翼翼到全心投入,宛如回到少女时代。   如此春意浓浓地,少有人能够板起脸默默修行,夜莲的性子注定了她不肯服输,在意识到十三郎的险恶用心后,跟得比往日更紧。   开始是不经意,后来是故意,如今已慢慢变成较量;夜莲坚信自己的路是正途,十三郎坚决不相信打不掉她的恶习,于是开始加强攻势,毒舌如簧日日翻新,一心一意坏其道心。   两人或许意识到、或许没有,这是另一种斗法。   “飞殿下不简单,真不简单。”   寻常话语毫无成效,顶多被夜莲当成蚊子在耳边哼哼,只要十三郎不脱离其视线,万世之花便当他不存在。十三郎愤懑很快变了路数,娓娓说道:“以往他应该常与你相处,怎么忍受得了?”   这话实在刻薄,直接将万世之花比喻成某种泼辣生物,男人万万不能接近的那种。   提到飞殿下,有件事多少带点奇怪。三面崖之战,齐飞所受的伤比表面看起来重得多,非但没有参加首次六方谈,其后也一直在闭关,至今都没能复原。好在今时不同往日,灵修的增援队伍已经赶到那里,将齐飞直接接往乱妖瀑驻地,方便其静修疗伤。   夜莲不是修炼闭口禅的和尚,听到齐飞的名字不再沉默,红唇微启淡淡回应道:“齐飞修炼的功法叫座山钟,心性沉稳如山般凝固,你自然不懂。”   座山钟?十三郎楞了下,问道:“有没有座山雕厉害?”   除非夜莲与十三郎的经历一样,否则便不能知道他在胡扯,略带好奇说道:“座山雕,听起来像是一种妖禽的名字,难道也是功法?”   十三郎肯定说道:“那是当然。这是一门魔族法门,据说……怎么不听了?”   夜莲淡淡回应道:“魔族的东西,我没兴趣知道。”   十三郎严肃说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你既然矢志灭魔,怎可不先了解他们。”   假如没有传送之变,夜莲此时或正游走于咔吧燕尾两族之间,碳精竭虑与魔族周旋。十三郎说出这番话,嘲讽意味不言自明,可惜如此还不能令万世之花动容,仅轻轻皱眉,回应道:“知己知彼,天下还有谁比你更了解魔族。与其费时费力了解他们,不如想想怎么把你改造成人,效果会更好。”   “……”   十三郎落寞说道:“我的苦心,哪里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晓。”   夜莲神情平静,不为所动亦不为所怒,微讽说道:“你的苦心不少,为何不认真做点事,只让别人劳碌?”   这句话有的放矢,当时当下,无论是六方会淡还是挖坟大业,要做的事情很多。即便不考虑这个,如今因为三面崖之战,乐洪涛失踪,灵魔、还有燕尾咔吧已经闹成一锅粥。十三郎几边都是核心,却只管游玩任事不管,好点讲叫心有韬略,实在说就是不务正业,典型浪子行径。   十三郎洒然表示不屑,说道:“智者劳心不劳力,那些粗活有的是人乐意做,不需要本帅亲自出马。”   “装模作样,不知所谓。”   夜莲终不能像他这般不要脸,正想出言嘲讽,忽听远处一阵大笑,声音之欢畅、狂放,宛如乞丐摸到绣球,赌鬼中了头彩,说不出的得意与骄傲。   “哈哈,哈哈哈!”   长虹破空,撕裂空气的声音好似利剑嘶鸣,下方霞公主头一个反应过来,赶紧将手里的东西塞给小不点,一路欢笑迎向笑声传出的方向。   “鬼叔好……”   “好好好,丫头好,比我老头子好……谁欺负你了?”   不待霞公主回答,鬼佬一把拉住她的手,扭头一声暴喝。   “混账小子,给老夫滚过来!” 第1045章 孤单路,莫独行   “老头子,你怎么能这样……”   久别重聚,本该兴奋理当欢笑,若实在高兴过了头,效仿小儿、喜极而泣亦无妨。然在看到鬼道身形的那一刻,十三郎微笑尚未露全便眯起了眼,平生无端愤怒。   原因简单,鬼道在自杀。   世界每时每刻在变,人每时每刻在变,七十几年时光,纵然对修士也不能随便挥霍;正如细沙流于水底,望之不察,别时才觉痕迹幽然。七十年华发依旧如霜,鬼道进阶大拿大增寿元,脸上皱纹却比往日更多。   这不正常。   沟壑雕刻出岁月痕迹,随之沉淀陈年美酒特有的凛香气息,背背双剑、鬼道不像当年那样掩压身体内的剑意,任凭其与双剑争傲,尽情展露蓬勃与肃杀。   这是剑道,也是心境释放才会有的结果。达不到剑尊那样藏剑于目光行止,鬼道不再如以往那样强求深邃,神情好似回到刚刚从剑塔选中自己的剑的那一刻,满目昂扬与奋发。   那是年轻人的专利,出现在一名修行千年的老怪脸上,看似朝气隆隆,实则让他有些怪模怪样。   寻常修士畏其剑意体会不到这一点,十三郎、还有夜莲都能一眼看出鬼道正处在某个类似“卡壳”阶段,需劈破重障才能继续前行。   修行事,进则开阔天空,退一步可能万丈深渊,鬼道现在所用的法子,最最直接,最最强横,同时也最最没有退路余地。他把本命剑从体内取出来,把自己变成、当成了剑,在双剑辅助下直取中军,为此他需要将生机寿元与自己的本命剑心融合,以增其势。   这样做的结果是,鬼道要么劈锁断栓再上重楼,要么便会剑折神陨,比厮杀被斩死得更彻底。   或许,会成为剑中一道灵识?一种除剑再无记忆的念?   好不容易破劫重生,非但拥有大量寿元,且有剑阁这样的地方供其慢慢修行,有燕山老祖这样的人物指点,鬼道竟然如此迫不及待,早就开始慢慢燃烧?   何其幼稚,何其愚蠢!   越想越怒,十三郎来不及施礼,沉喝道:“越老越糊涂,你没傻吧?”   “小子,这些年好像过得不错……竟敢教训老夫!”   抬手便是一巴掌,力量之大,竟把十三郎打出三步。鬼道的脾气比往年大了不知多少倍,破口骂道:“觉着出息了?不把老夫放在眼里?来来来,老夫看看你的本事……”   几道纯净目光从一旁射过来,鬼道动作为之一僵,表情也凝固在脸上。后面的话硬生生吞回肚子里,鬼道举着手探着腰,半响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们是……”   小不点与十三郎精神相连,最能体会到爹爹似怒实怜的心情;明明鬼道嚣张跋扈,小不点却觉得这个瘦小枯干的老头儿好生可怜。神入心心传眼,三尺女娃动了怜惜,一双黑眸顿泛湿意,仅仅目光注视,便有任何神通都无法比较的杀伤力。   若只有她,鬼道还不至于如此失态,然小不点不是一个人……生来便在生死线上挣扎,谁能如殇女那样体会到生机快速流逝的惊恐;比较心性纯粹,除了婴儿,谁能与殇女相比?那种纯粹的“要活下去”,发自心起于魂的悲伤出现在脸庞,拿什么去阻止。   纯粹的怜,干净的悲,若这样还不够,旁边还有一名实力不行性情泼辣到极致的凤女,此时正因为这个来历不明的老头儿胡乱打人而怒。   都说目光能杀人,成为这几道目光注视的焦点,鬼道觉得比被三名化神围攻更艰难,手足无措。   “呃,她们是……”   意识到自己过于失态,十三郎压下焦躁,忙将黄花女姐妹的身份做一番介绍,之后拉过小不点,指着鬼道说道:“叫爷爷。”   爷爷?鬼道瞠目结舌。他对十三郎的了解还停留在魔族宣扬的那部分,此番前来欣喜固然如狂,具体怎样还全然不知。   “爷爷!”   小不点声音清脆,说道:“老头儿,干吗打爹爹?”   “……”   周围集体傻眼。   “放肆!”父亲作势欲怒。   “等等!”   鬼道一把托住十三郎的手,精光四射的双眼眨个不停。   “这是……我孙女?”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成家了?女儿都有了……不对,她是……”鬼道看不出小不点真身,但能断定她不是人,目光微凛。   “……”十三郎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鬼老,左道友。”夜莲刚刚走过来,用了不少力气将脸上的肌肉收紧,微微施礼。   “事有长短,鬼老请到那边,再听他慢慢解释吧。”   “好,好好好。”左宫鸣及时帮衬,一把拖住鬼道便走,原地几个女孩子大眼瞪小眼,不知是该跟上,还是该留下来。   “都楞着干什么?”   夜莲目光环视一周,淡淡开口。   “散了。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去。”   “……”   大伙又是一番愣神,没有一个人服气,然而看到夜莲自己也没有跟过去的意思,才明白这是让十三郎与鬼道私聊,不能不听从。   “什么时候变成她当家?真是的。”   黄花女悄声嘀咕着,抬腿将一块石头踢飞。旁边小不点若有所思,回头望着爹爹陪鬼道远去,再看看夜莲,似有所悟。   “阿姨与姑姑,看来的确不太一样。”   ……   “唉!”   坡上,听完十三郎传奇经历,鬼道张嘴,张嘴,再张嘴……满腔满腹的话,尽数化成一声叹息。   十三郎安静等了一会儿,等不到下面的话,有些意外。   “没了?”   “什么没了?”   “……没话了?”   “嗯。”   鬼道咂么着枯唇,无奈说道:“你都这样了,我这个老头子还能说什么。”   十三郎眨眨眼睛,说道:“这是在夸我?”   “夸你个头!”   鬼道又想动武,忽意识到眼前再不是当年那个需要自己苦心为之谋活的少年,悻悻收手说道:“你的见识太高,老夫又不是真灵,还不够资格说夸奖。”   十三郎神情微正,诚恳说道:“您要是真灵,哪用得着我去玩命。”   这句话藏着极深层的味道,很复杂,很容易被曲解。鬼道没有误会十三郎的意思,欣然笑了笑,表示领了这份情。   发觉老头儿心情略好,十三郎说道:“您呢,到底怎么回事?”   鬼道默然,半响不肯做回应。   十三郎目光渐渐锐利,说道:“是燕山教您……”   “不许胡说!”   鬼道断然叫停,说道:“老夫之所以如此,原因有二。”   十三郎耐心听着。   鬼道说道:“其一,当初剑尊仙去,老夫曾问过不少人,可……我是外人,你可明白?”   十三郎微楞,之后默默点头。   道院不涉江湖事,江湖更不能干涉。剑尊陨落,不管隐藏着多少秘密,无论需不需要复仇,都轮不着鬼道说三道四。   休说鬼道,便是玄机子亲临,也休想对道院指手画脚。   “当初老夫破境,燕山老祖居功至伟,大先生也有指点之恩。如今你也是大修士,当明白像老夫那种情形,破不了就破不了,不是灵丹妙药可以解决得了。从这个角度讲,剑尊可以算我半个老师。”   粗略几句解释因由,鬼道正色说道:“老夫想要加入道院,成为新一代剑尊。”   好似一口浇下整桶滚水,十三郎恍然大悟,心胸一时火烫。   要查当年案,没有道院身份不行,与剑尊不够密切也不行;鬼道想做这件事,唯一的办法便是如此。只有当他成为新一代剑尊,行事才能顺理成章,任谁都没有权利阻止。   剑尊岂是谁想当就能当,鬼道的计划听上去简单,实际操作起来,说难如登天亦不过分。首先当然是修为,鬼道虽然进阶化神,但与大先生相比无异于幼狼朝猛狮亮爪,不值一提。如果说剑道方面燕山老祖可为其师,修为则是实打实的天堑,需一步步攀爬、花费大量时间才能弥补。   鬼道等不了,因此才千方百计、甚至如无赖一样纠缠燕山,最终得到、并用了眼下这个法子:以牺牲所余寿元为代价,换来修为强行提升。   拔苗助长,饮鸩止渴,大抵便是如此。   要成为剑尊,仅有修为、懂剑道还不够,鬼道还需要与外界摆脱牵连,首要便是其宗门。因为此,或许还有别的原故,大先生陨落之后,鬼道以修习为名藏身剑阁,再没有参加过外域的任何一场战斗。   当世人只知鬼道,忘记那位曾经的古剑门长老,再经道院尊者集体审议,紫云院长亲自首肯,他才有资格试剑传功崖,成功始能成为新一代剑尊。   “这些寿元本就是白捡的,若老夫能突破还能捞回来,突破不了也谈不上亏本。不管成与不成,老夫了掉心愿,此生再不像当初那样遗憾。”   说开心事,鬼道胸中敞亮不少,蛮横说道:“这是好事,别学那副婆婆妈妈的摸样。”   十三郎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第二条原因呢?”   鬼道回答道:“剑尊的事情,老夫打算在百年之内解决。失败肯定会死,什么都免谈,万一运气好做成了,老夫还有一条心愿……”   十三郎微微挑眉,问道:“是什么?”   “嘿嘿……”   鬼道深深呼吸,猛地停起胸膛。   “老夫要去闯一闯,那个号称十死无生的升仙台。” 第1046章 有礼走遍天下   又闻升仙台,十三郎没觉得多少意外,相反心情比先前开朗不少,并有浓浓欣慰。   忧虑终究难以全消,十三郎轻声问道:“有把握?”   鬼道大笑,老脸尽是轻蔑表情,说道:“聪明一世,如今怎么傻了?”   升仙台关乎飞升秩序,便是真灵亦不能更改,在这种事情上谈把握,无异于询问投石填海能否成功。   十三郎无奈自嘲,说道:“确实有点傻。”   聪明人为什么会变傻?什么时候犯傻?   答案两个字:关心!   鬼道明白但不肯拉下脸承认内心柔弱,烈烈说道:“若真的走到那一步,老夫以为,至少应该能够敲响那只鼓。”   提到升仙台,必然涉及到飞升规则的演变,其根本原因仍在新纪大战,之前之后途径迥异。   战前,灵修飞升的首要条件是超越化神,渡劫破境的同时迎来接引天路,成则活着飞升上界,败的话结果有两种,轻则重伤修为止步,重则有可能殒命。   一般而言,能够走到那一步的修士,随便哪个都是一方巨鼎,准备极为充分的前提下,通常都不太会因为接引不成而死。飞升不成固然可悲,真不行也就算了,余生并非绝对没有机会。   需格外强调的是,无论成与不成,其结果通常都会公开展露于世人面前。   新纪之战改变了一切,包括灵修的飞升线路与方式。首先此界再没有、至少没有出现过被人所知道的、真正超越化神境的修士,如此自然谈不上接引,更不会有天兆。然而,天无绝人之路,一道仙谕破界而来,闲灵殿内自此天降高台,有志修士在规定时间登上去,便可走上飞升之旅。   升仙台由仙灵殿主掌,登台有其规矩,细处不谈,大的变化有三条。   其一,过程不再公开。   仙谕有言在先,登台后,修士会进入到“某个地方”,与其它下界修士同闯仙关。期间,修士们经历种种磨难,淬炼凡体达到上界所能容纳的程度,成功便可打开通往新世界的门。   这里所说的“凡体”,指的是不同界面的人必然要承受的界律法则压制,淬炼便是消除这种压制,使之与上界之人拥有同种法则。比较起来,与之前飞升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换言之,假如有上界仙人强行带领下界之修破面飞升,因为界律法则的作用,即便能够规避天罚,淬体过程却少不了,且因为没有过渡,难度反倒会增加。   其二,登上升仙台需要资格,这种资格主要由修为判定,并由仙灵殿发放令牌。并非只有化神圆满才有资格得到令牌,那些闻名已久、公认出众化神后期、甚至中期,都有可能获得这样的机会。比如大先生,陨落前才刚刚出现晋级征兆,但其实力远非境界所能体现,很有可能得到仙灵殿青睐。   除此之外,得到令牌的修士可以选择去,也可以拒绝留在下界安享余年,或继续尝试那个万年无果的途径:如战前那样突破修为。   没有修士不想飞升,之所以能够自由选择,是因为升仙台从来没有人返回。如前所述,人人都知道不可能每个进入升仙台的人都能成功,如此便意味着失败必然会死……那些空有境界但是战力不足、或本身便有知足之心、又或被牵扯不愿离去的修士,会选择不去。   这样的例子很少,但不是绝对没有。新纪战后万年间,升仙台近十次开放,每次都有发出令牌被退回的情况。如果说开始是因为灵修需要积蓄力量反攻魔域,最近这三四千年,人们大多是因为担心,甚至有人怀疑升仙台是阴谋,绝不容许修士回归。   这样的话没人敢说出来,但能用沉默回避。   最后一条最难、但是最有人情味。登升仙台并非只有接到令牌这一条途径,有志者可以自己前往仙灵殿,敲响入口处的那面升仙鼓,之后若还能保持状态完好,便能得到最后机会。其难点不用细说,其一是仙灵殿不好找,其二在于那面鼓不能白敲,也不是谁都能敲响。   具体多难……低阶化神,说其如登天亦不为过。   历史上曾有这样的例子,有修士接到令牌,经传送抵达升仙台,出于验证自身实力的目的也去击鼓,结果发现敲不响,于是干脆退还令牌,死活不肯去了。   别人如何不去说他,单就鬼道而言,若能走到那一步,意味着他已成为剑尊,修为战力与此时截然不同,的确有了搏一搏的底气。另外鬼道有个与众不同的地方,其使用秘法修炼损失大量寿元,纵然能够及时突破化神中期,增加的寿元也不像元婴突破化神时那么大;因而他很难等到下次升仙台开放,自此再无飞升机会。   博一次是博,博两次还是博,鬼道能为剑尊舍弃寿元,为了飞升做出这样的决定,实为顺理成章。   “临来之前,燕山老祖已经得到部分消息,假如会谈能够成功,他肯定会登台闯关。我和他说好了,到时候从古剑门选一名长老来剑阁修行,宗门的事情算是放下了。”   “塔山死了,老夫没有别的亲人;至于你……”   鬼道拍拍十三郎的肩膀,神情欣慰,同时也透出几分落寞。   “雏鹰振翅羽翼丰满,老夫想管也管不了。”   十三郎静静听着,没有因此得意,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似嫌这句话颓废,鬼道补充道:“话说回来,老夫已为你做了不少事,连天绝剑都被拐了去,也该歇歇了。”   这句更不像话,非但不显豪勇,相反带有晚景凄凉的意味。   十三郎依旧沉默,想说、但不知该说什么好。   鬼道对自己的表现大为不满,恼火说道:“总之一句话,老夫现在干净了,尽可快活逍遥,谁都别想管我。”   十三郎笑起来,笑容温和如对着小不点,随意说道:“没有谁要管你。这个快活逍遥……”   鬼道连连摆手,说道:“知道你能说,但是不要说。老夫自有理解,老夫自有乐趣。”   缴白旗,但是很有道理。   十三郎再不尝试什么劝阻,说道:“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   鬼道嗤的一声笑,轻蔑说道:“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你能帮老夫什么?难不成教我学剑?”   十三郎说道:“我这儿有往生丹……”   鬼道再度摇头,说道:“往生丹珍贵,对老夫的用处却不大。你把鬼灵芝恰掰几斤给我,成丹就算了。”   “几斤!”十三郎上下打量鬼道,心里想老头子大概是疯了,真好意思开口。   “没有吗?”   鬼道显然没意识到他的要求多可怕,叹息说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不会过日子。好好的东西,非得送给那群魔崽子。”   十三郎没办法回应这句话,因他知道如果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鬼道多半会鼓动十三郎,把魔族排除在六方之外,至少也要排挤一番才算尽孝。事实上,夜莲所说灭魔为灵修万年心愿,一点都不算夸张;去掉十三郎,随便拉一名灵修过来,想法多半与鬼道差不离。   “鬼灵芝快完蛋了,得省着用,您还是用成丹比较好。”   鬼道并不知道十三郎究竟炼制了多少往生丹,话说再多也不能随便浪费,因此才找理由推脱。阻止想要开口的鬼道,十三郎将一枚玉盒塞过去,说道:“往生丹也分等级的,给三山老人与夜莲用的是七级,这个……你先看看再说”   世上哪有成丹不如材料的道理,往生丹本身就是极品,非血域环境根本不能炼制,因此更加显得弥足珍贵。   正因为知道此点,鬼道才以“自己已经进阶,不需再次感悟天地”为由推脱,纯心替晚辈省点家当。   “看看就看看……八级!上品!”   时间短暂,十三郎介绍经历不可能太详细,之前鬼道仅听说他炼制出能够帮人冲击化神的丹药,并不知晓具体。心无歹念又没有需求,加上十三郎身上发生的“奇事”太多,鬼道并未就此事多问。此刻听到看看……他也很好奇十三郎能炼出什么东西,当然要瞅一瞅。   “我的个天!”   老家伙先是惊叫,一把将玉盒抱在怀里,之后再次将其凑到眼前,小心翼翼打开一条缝,偷偷瞄一眼,匆匆吸口气,又像防贼一样赶紧合上。   没有人能真正抑制住贪心,八级上品,统计所有丹药种类,整个沧浪星都找不出几粒。有机会遇到这种丹药,吃不吃……不吃是傻子。   “这东西有多少,通通交出来!”   鬼道对丹药并不精通,能看出八级没错,至于上品还是下品,他还没那个本事做出分辨。这不要紧,八级丹药隐有灵性,察觉天光会如弹球一样跳动不休,因此常以封印维持药性。鬼道以上面的封印多少推断品级,倒也猜个八九不离十。   用分大户一样的目光看着十三郎,鬼道左手将玉盒揣进怀,右手伸出喝道:“还有什么别的,也赶紧拿出来,老夫替你掌掌眼,不,老夫替你保管。”   “别闹。”   十三郎拍开他的手,说道:“八级总共就剩三颗,我自己一颗,还有一颗留着行贿,大用来的。”   “行贿!!!”   鬼道腾地一声从地上跳起来,低吼道:“谁他娘配得上这种礼物,老夫与之理论理论!”   老头子真急了,满脸通红目光狰狞,脖子上的青筋蹦起老高。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仙灵殿不是那么好找的,我打算托夜莲给您开个后门,没礼物怎么行。”   “呃……”   仿佛中了定身术,鬼道瞬间石化。   十三郎又说道:“今后您可以安心修炼,老师的事情,不用再管了。”   “呃……嗯?”鬼道本能应着,随后猛一激灵。   “为什么?”   “老师传承未断,有仇没仇,都不应该假手于外人。”   十三郎随口解释,笑着说道:“放心,剑尊的位置,我不会和您抢。” 第1047章 你懂个屁!   鬼道表情渐渐沉肃,问道:“什么事情都往身上揽,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麻烦有多大?”   十三郎明白鬼道的意思,没有马上开口回应。   六方会谈是个宏大构想,但在没有实现之前,它只是一个构想,对各方没有实质约束。就事实而言,前局势极其荒谬,比如十三郎,身为最主要的撮合者,他与各方真正能够当家拍板的人尚未见过面;再比如夜莲,明面上身为灵修代表,但其身边战道双盟、道院、世外、散派联盟的人一个都没到,连飞殿下都已离去,几等于是个空架子。   此时此刻,几方势力、连灵域内部势力都正忙着向道盟诘问,同时派出大量人手追查乐洪涛下落,既无精力、且不具备展开和谈的条件。   没有道盟的灵域,还能算灵域吗?反过来讲,在把乐洪涛的事情弄明白之前,道盟又怎么能代表灵域?   所有这一切,其源头均在于十三郎身上,偏偏他躲在斜谷“修身养心”,对外面发生的一切不管不问。这种做派,鬼道实在无法理解,若不然,他又怎会如此急匆匆赶来。   休看斜谷一片祥和,外部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剧变,随时有可能像火山一样爆发。假如那种情形出现,这个宁静山谷会像颠簸于洪峰浪尖的小舟一样,被拍得粉碎。   “乱妖瀑已经乱了套,几大势力争吵不休,道盟更是一团油锅,不知多少人想要你的命。”   将局势粗略介绍一番,鬼道凛然说道:“老老实实告诉老夫,玄机子的儿子是不是被你杀了?”   不提乐洪涛的名字,鬼道着意提醒十三郎辨明轻重,提前做些准备。可惜结果不如人意,十三郎显然没有那么高的觉悟,淡淡嘲讽道:“乐洪涛失踪,道盟要么找不到他,要么就是找到了不敢让其露面,好意思扯到我身上。”   鬼道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句话,无奈说道:“老夫的意思,如果事情是你做的,就要提前做准备。或许你还不知道,狼堡一战,四方虽然大获全胜,道院此次的损失却很大,连雷尊都身负重伤。加上之前你与魔族勾勾搭搭,名声可不太好……指望道院替你撑腰,恐不太可能。”   十三郎轻轻挑眉,说道:“我没想找谁撑腰……雷尊受了伤?”   鬼道回答道:“战报上说,雷尊此战一味强突,不小心被几名猎妖使围攻,险些就回不来。后来才知道,雷尊此前修炼出了差错,导致性情生乱。”   十三郎想了想,没再就此事说什么。   鬼道一旁察言观色,犹豫说道:“以往我听说,你与雷尊之间有些误会?”   十三郎微讽说道:“大比时候那点事情,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用得着听说。”   鬼道羞怒说道:“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老夫的意思是,你不能因此一直记恨,应以大局为重。”   十三郎说道:“您闭关闭久了,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再说什么叫不识大体?雷尊受伤,我又没办法救治,难不成非得摆出一副沉痛模样才算顾大局?”   这番话,显然含有怨气。   鬼道不知问题出在何处,说道:“别的我不知道,雷尊与夜莲又师徒之谊,你现在与她走这么近,难道不该想想……”   “打住。”   十三郎赶紧叫停,有些无奈说道:“夜莲的事情比雷尊更复杂,我与她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鬼道说道:“夜莲这丫头,老夫觉得还是不错的,你是男人,不要那么小鸡肚肠行不行。”   小鸡肚肠?   十三郎哭笑不得,说道:“同样的话,老师、老老师都和我讲过……这件事很复杂,您就别费心了。”   鬼道愤怒叫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十三郎干脆闭上嘴,任凭鬼道如何吹胡子瞪眼,再不肯开口。   “气死老夫!算了算了,夜莲先放着,霞公主这边,你打算怎么办?”   鬼道抬头看看远处,恰好遇到霞公主朝这边张望,赶紧缩回脖子,说道:“别说老夫没有提醒,燕山还把你当……”   “瞎操心。”十三郎冷漠嘲讽道:“你忘了塔山。”   鬼道的脸陡然僵硬,目光微黯。   十三郎内心叹息,歉疚解释道:“霞姑娘聪慧灵秀,早就不是当初模样;你们这些老家伙,都把她看轻了。”   鬼道愕然说道:“什么意思?霞公主嫌弃你是未亡人,不乐意?”   这句话实在混账,十三郎刚生出的同情心瞬间消散,愤而开骂。   “老糊涂,胡说什么呢?”   “你……大胆!”   鬼道拉下脸来便想回骂,十三郎及时说道:“是不是想我一直留在沧浪,不图飞升事?”   鬼道一愣。   十三郎诚恳说道:“不谈感情,只摆现实。您且公正评估一下,我如果能活着修炼下去,是不是会比霞姑娘先走出那一步?”   略顿片刻,十三郎说道:“我现在也要考虑飞升,如今正在为身边几大妖兽发愁。正常来讲,它们恐怕跟不上进度……妖兽还好了,受天地限制不像人那么严重,实在不行只有留下来。可是人怎么办?装在兽环带走,之后慢慢看着其等死?”   鬼道领会了他的意思,反驳道:“谈现实,老夫觉得现实是公主痴心与你,现实是联姻对灵族、对燕尾、对你还有霞公主都有好处。”   “狗都明白的事情,偏你要装正经扮纯情。”   鬼道痛骂之后放低身段,苦心劝说道:“退一步说,修真世界不是凡间,双休道侣寿元相差千年不计其数,难道因为这个就要守活寡?”   未亡人,守活寡,这样的话用来形容男子,只有鬼道才能做得出。   十三郎拿他没办法,无奈嘲讽说道:“登山的时候,发觉路边的花儿长得好看,是应该留下来陪它,还是摘下来带走?”   鬼道回答道:“留下来肯定不行,花儿如果乐意,摘下来带走也未尝不可……这个比喻不恰当,花儿不会伤心,人会。”   十三郎神情转冷,说道:“花儿离了根茎,会死。”   “花儿自己乐意……”   迎面被十三郎目光相撞,鬼道突觉心惊肉跳,临时换了词儿。   “老夫的意思是……你说公主聪慧,啥意思?”   “意思是霞姑娘早就看透了这一重,比你们想得开,想得远,想得透彻。”   十三郎抬头望着远方,怜惜说道:“这些年她被管得紧了,已不像当初那么野,因此不好、也不敢对你们明说。”   鬼道苦思半响,问道:“想得开,想得远、想得透彻……指什么?”   十三郎嘲讽道:“她将情感转为动力,专心于道。燕山如能看破这一重,肯定高兴得合不拢嘴。”   鬼道抬头望着远方,茫然说道:“可她都在玩。”   “修道本来就是玩,再说那是玩吗?那是……”   不知该怎么和他解释,十三郎站起身来掉头而去,嘴里骂道。   “你懂个屁!”   “就你懂!哎哎哎,不要着急走,那些麻烦怎么办?大先生的事情到底怎么弄,没谈好呢!”   “男女事,天下没有人比我更懂。”   十三郎没心思再陪鬼道胡扯,脚下步子不停,随意朝身后挥手。   “什么麻烦,庸人自扰罢了。”   “……骂老夫是庸人,岂有此理!”   ……   拳影纵横,拳脚撕裂空气;不大的密室内,两条身影彼此追逐,快如闪电。   谁说修道就是玩。无论身在何方,无论身处何种情形,十三郎每日都会送上门“挨揍”。只要时辰到了,纵然来的是鬼道,哪怕正在商谈着与自己息息相关的生死大事,也不会因此有丝毫松懈。   阿古王全身似墨,十三郎一身白衫,黑与白之间乍分乍合,难以分清彼此。   碰撞,分开,追逐,反击,再次碰撞……像是某种过程不断重复。   破空之声如爆豆般密集,明明有着极严格的先后次序,有时竟因共鸣形成巨响,好似雷霆炸于当头。   攻与防之间瞬息万变,纵然生着鹰隼利目,也难看明白具体,自也不能分辨孰优孰劣。两人以这样的方式演绎战斗,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激烈、但有些无聊。   旗鼓相当?势均力敌?   当然不是。这场战斗的胜负不能用眼睛看,而是用耳朵随便听。   “高调宣告之后坐而待变,这种方式省心,但不够高明。”   阿古王爆退之后疾进,身体在空中拉出两条重叠在一起的残影,好像人墙撞在十三郎身上,之后便是毫不留情的一番暴打。   “七十几年前的陈年旧案,线索本就不太好找,中间最怕被掐断。你这样做,几等于当面告诉对方:我来了,你赶紧准备吧……咦?”   身体以不合常理的方式扭动几次,双拳如倒折般拐到身后,阿古王封堵几次攻击,说道:“这几手还不错,可惜……假如本王是那个主谋,要么当机立断将你抹去,若实在不能出手,便将当年行事之人切断,让你没有办法继续追查。”   这边说话极其从容,十三郎回复起来完全不同,辛苦甚至挣扎说道:“怎,么……掐断。”   阿古王说道:“听说这里正在打仗,那就更方便了,随便安排让他们送死,你能怎么样?”   “呵呵……”   “蓬!”   十三郎习惯性地笑了笑,结果被阿古王一拳砸中后脑,险险当场晕倒。   “你是前辈,能不能别这样无耻。”   “你懂个屁!”   随口回应,阿古王眼里凶光乍现,十指指尖微微泛红。   “战斗,就是不择手段!” 第1048章 翩跹于刀丛间   “先不打了。”   快要被触及的那个瞬间,周围凭空出现一圈球形风盾,将十三郎的身体完完整整包裹起来。下一刻,阿古王神情骤变,闷哼声中匆忙止步,手指仍不免被千万把风刀刮擦……没了。   十根手指齐根而断,不流鲜血,而是像拔萝卜一样再生出一截新的,指尖再不像之前那样鲜艳。   “卑鄙!”   阿古王脸色苍白,神情有些迷惘。   辛苦将近两年,阿古王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才能攒出这点人品还有本源,都随那十根手指化作飞灰,证明十三郎从未将防范之心放下过,时刻防范其动念绝杀。   “是你教的好。”   大力喘息几次,十三郎摆摆手说道:“你太着急了,下次谨慎些。”   阿古王楞了好半响,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句话。   十三郎并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接着之前话题说道:“用一个错误掩饰另一个错误,这样下去错误只会越来越多。当前我找不到什么有力线索,只能坐等对方出手,自己暴露出来。”   阿古王皱眉说道:“对方如果不动?”   十三郎拿出修罗大狱,淡淡回应道:“只要做了脏事,有个风吹草动都会受惊,这样的煎熬,没有人能够一直忍下去。”   掰出一点鬼灵芝递给阿古王,十三郎感慨说道:“修道的人呵,最怕心里有鬼了。”   阿古王接过一小片鬼灵芝,放进嘴里没滋没味地嚼,一边说道:“假如对方真的一直忍,你什么都不用做,也等于报了仇……啊,你干什么!”   霹雳雷光四窜,堂堂修罗王满地翻滚,身体直冒青烟。   讲打架,十三郎与阿古王之间的差距要以光年计算;论偷袭把握,阿古王拍马都追不上十三先生。最让人悲愤的是,十三郎明明有能力公开施暴,却故意用这种方式进行报复,或有故意打击信心的意味。   十三郎说道:“动念要杀我,哪能不付出代价。”   阿古王死死咬住牙,面色狰狞。   十三郎喘息稍定,平静说道:“别说你是投影之身,哪怕真身前来……打不过你,我也吐你一脸唾沫。”   言罢,雷霆之力也已消除干净,轮到阿古王大口喘气。   “他们若真不动……”   表情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十三郎继续按照先前思路往下面想,摇头说道:“那样不够畅快。”   阿古王挣扎爬起来,内心懊悔、但又按不住好奇,嘲讽问道:“又再想什么阴谋?”   十三郎默默思索,没有马上回应。   遭雷劈的时候尚能保持平静,此时望着这个年轻人脸上专注的神情,阿古王不知为何内心有些寒冷,眼里首次流露出忌惮神情。   “如果你打架有心术这么厉害,本王早已不是对手。”   “胡扯吧你。”   十三郎由沉思中醒转,讥讽说道:“不是我打架不厉害,而是你的境界太高妙,本身就不公平好不好。”   阿古王再度沉默。此时他才意识到,十三郎之所以向他请教,任由他积攒力量暴施突袭,目的不仅仅只是与天地法则融合,还为了感受上层境界。   学不会?不要紧,至少先混个脸熟。这就好比让筑基修士相较于化神,习武者刚学会扎马便开始接触绝世武功,学不会是肯定的,见识会因此截然不同。   有没有收获?   结果显而易见,面对阿古王这种级别当然没用,但如面对的是比他低得多的修士,比如化神、以及将来的生、劫修士,多少总有些眉目。   “拿本王做磨刀石,你好大的胆子。”   “我的胆子?比你想的更大。”   十三郎认真说道:“今日如果你不偷袭,我会任由你一直积累精元,直到有力量逃走,或者杀死我。”   “……”   这样算不算公道?阿古王难以权衡,但他明白十三郎的话击中了自己软肋,不可能会拒绝。唯一的问题,十三郎会不会真如其所说的那样遵守诺言,而不是隔三差五就施以雷劫,将阿古王打回原形?   “别瞎想了,我是实诚人。”   不管阿古王信或者不信,十三郎愁苦说道:“鬼灵芝快不行了,你得帮我想个法子,怎么才能让它恢复?”   阿古王仍在愤怒中,本能回应道:“这也要本王替你想?”   十三郎说道:“真稀奇,你是替我想?”   阿古王神情微滞,沉默片刻说道:“鬼灵芝鬼灵芝,脱离生养之地,没有天材地宝供其吸收,就只能用鬼物饲养。”   十三郎无奈说道:“早试过了,不管用。”   阿古王轻蔑说道:“你抓的鬼物品质不行,当然不管用。”   十三郎觉得委屈,说道:“鬼王级品质还不行?难不成要我捉鬼尊?有那种东西,我把它驯服之后拿来做手下,不比这个破灵芝来得强。”   阿古王冷冷看着十三郎,目光好似望着一头猪。   “看什么看,我有说错?”   “你当品质是什么?”   “品质就是……是什么来着?”   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错,十三郎恭敬说道:“您是前辈,教导学生应以引导为主,不要故意埋汰。”   这样算认错?   阿古王摇着头,说道:“鬼者,本应该冥界才有的东西,鬼物品质,比的是其是否含有冥界之气,含的量是多少,精纯程度如何。鬼物品质、用修士对比就是其资质,鬼物能够成长到什么程度,与这种气息的多寡有很大关联。这么和你讲好了,以本王为例子,哪怕把我打到临近消散,也比一直全盛鬼尊的品质高得多。”   十三郎楞了楞,试探说道:“意思是,拿您来喂养鬼灵芝的话,效果会……”   阿古王冷笑说道:“你可以试试看。”   十三郎严肃说道:“这怎么可以。”   说句内心话,十三郎真想看看把阿古王反喂鬼灵芝的结果会如何,但又绝对不能那么做。反过来讲,阿古王敢这样说出来,就一定不怕。   “品质,冥气……血域是回不去了,该上哪里去找这种鬼物……”   “灵芝可以寄生与灵木。比如那截罗桑木不错,可惜它不是根,被那个女娃吸收太久,已经失了大部分灵气;天檀木也可以,可惜要用来封印元磁之母,说来也真怪,这种地方怎么会诞生元磁之母?”   嘀咕两声,阿古王收回思绪说道:“人界之中,所谓鬼物都不纯粹,死之前自生冥气一定会成为怨灵,你又舍不得那只……算了算了,当我没说这个。”   被十三郎毫不掩饰杀意的目光逼退,阿古王说道:“冥界不是铁桶一块,偶尔会有漏网之鱼溜到人界,你不是名气很大,可以发发悬赏,本王和你说说它们的特征。”   “不用了,我想到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阿古王好奇问道。   “先别问地方,那只鬼我还惹不起,但……”   十三郎想了想,问道:“如果是冥界来的猛鬼,所处的地方诞生出来的鬼物,能否满足要求?”   阿古王微愣,回答道:“真有这种地方,催生出来的鬼物的确好些……这时候就要看级别了,那只猛鬼是?”   十三郎说道:“鬼物级别我不知道,名号倒是吓人,叫什么獴逻真君。”   阿古王想了想,说道:“没听过,无名小卒。”   十三郎无言可对。   阿古王解释道:“冥界整体有序,实际上又很乱,大小山头到处是王,且彼此攻伐,几乎每天都有人换旗。比如你那只怨灵,若有办法去冥界修行,凭其身边那几个小东西拉起一支队伍,别说真君,叫女皇也没人管。”   十三郎仍不知该说什么好。   “化神之后去试试吧,凭你那时候的实力,人界之中,哪里都去得。”   “真灵好几只,听到这话,会不会跑出来揍你?”   “……”阿古王欲言又止。   “是应该去看看,只是看看……嘿!胆子怎么比那时候还小。”   心里嘀咕着,十三郎察觉到阿古王神情有异,抬起头微微一笑。   “别指望了,肯定不带你去。”   “……”   阿古王黯然低头。   ……   春去秋来,冬末春又生,岁月如梭无形迹,岭南时逢正夏。   骄阳当头,火辣辣的气息充斥于天地间,将每个人包裹得密不透风。青石墙壁触手生温,草木山水垂垂若眠,就连大半根系埋在湿土中的水仙花也都低着头,蔫蔫提不起精神。   北域大地,百年难遇如此燥热,胸中似有一团火焰无法宣泄,人人被烤得没了志气。有人以水浇头,有人寻阴树下,有人避暑山野,然而不管怎么做,总归都只能缓解一时,且似逃兵躲在角落,冒头便仿佛投身炼狱。蒸笼般的环境提醒着人们,这一切只有天威才能造就,需要保持敬畏。   “不行就是不行,谁他娘的来了也不行!”   俯瞰身前的那几个人,大灰双眼喷射的火焰不比昊阳逊色多少,如泼妇一样跺脚大骂:“少爷正在闭关,你们他娘的敢打扰,先过我这一关!”   “呱呱,呱呱呱!”   胖胖不会说他娘的,为壮声势,只好尽力让音节与神驴相配。天心蛤蟆显出本相,庞大身躯牢牢把住密室的门,便是一座山冲过来,也休想逾越分毫。   两头妖兽上方,哑姑冰冷的目光如两条冰柱,看到的人通体寒彻,再感受不到一丝暑意。   “外域是外域,岭南是岭南,外域发生的事情、出现的人,与少爷半点关系都没有。”   不管对面的人脸色多么难看,神驴咧开血盆大口,恨不得用唾沫将他们淹死。   “什么这是谁、那是谁、谁又是谁……也许萧十一郎,也许萧十七郎,也许……呸!”   恶狠狠唾一口,大灰狂吼道:“问我?我他妈怎么知道!” 第1049章 混乱中自持   “放肆!”   “大胆!”   “不像话,太不像话。”   玲珑姑娘怒发冲冠,秦焕冲强迫自己紧跟附和,多少有些色厉内荏。执掌新宗的三山老人装模作样,不凡与污道神情迥异,一念佛祖一唱真人,终难掩饰心头愤愤。   外域吹来的风,沧浪泛起的浪,浪追浪打浪临头,几许惊慌,几多失措,怎使我心安。   随着一条接一条震撼消息从外域传来,传开后,被数千修士包围的水仙宗再度成为整个灵域的焦点,身在其中的每个人,脚下都仿佛踩着油锅,且是烧开的那种。   灵魔传送齐齐被毁,仙灵殿圣子齐飞与夜莲一道,连同五十名道院学子同时无踪,生死不知。   这样的消息,轻者动摇军心,重者可能引起哗变,本不应该轻易泄露。然当时外域的情况紧急,守护跨界传送的修士们匆匆赶往对面增援,这边调兵四方齐聚,不可能不引起猜测。很快,因为后续消息及时传回,魔族“不顾大局”刻意散播,之前噩耗随如烧破纸囊的火焰,飞快传往四面八方。   首先是好消息,夜莲与飞殿下获救,做下“恶行”的猎妖使全体服诛,其中包括那名此前数次溜逃、被称最难抓获的天狐。   血仇得报,将士绝境逢生,消除一方隐患,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激动?消息一经传回,灵域四方欢声雷动,大小修士弹冠相庆,之后难免要问一声:谁干的?   答案是萧十三郎。   “萧十三郎?”无数人因此傻了眼。   “萧十三郎。”回答的人表情也不好。   “水仙宗那位?”问的人继续问。   “我哪知道。”回答的人答不上,干脆拂袖。   来不及思考怎么回事,两条更让人震撼的消息接踵传回,无数人因此头晕目眩,难辨南北西东。   毁掉传送阵的主谋并不是猎妖使,而是那位被誉为灵域天骄的道盟副使:乐洪涛!   萧十三郎召集各方,宣告在四方联盟的基础上组织六方会谈,为沧浪与妖灵大陆谋求万世和平。   “这个……靠谱么?”问的人想问乐洪涛。   “应该……假不了。”回答是指谁?或许连说话的人自己都不清楚。   一万个人便有一万张嘴,灵域千万修士,千万张嘴巴都在议论,期间引起多少争执多少吵闹甚至打斗,无从统计。与此相比,本该被大肆宣扬的狼堡之战,被彻底淹没在这两条消息引发的狂潮中,几乎没什么人愿意谈。   人人喜欢意外。   狼堡之战壮阔惨烈,标志着与猎妖使之间的战火彻底平息,注定会在历史篇章中留下重重一笔;然而大家都明白,那是公认胜局在握的一战,没有、也不可能发生意外。早就料准了的事情,哪有萧十三郎横空出世来得过瘾;而且比较意义的话,六方会谈如能成功,人们喜不喜欢或有差异,其历史影响却是公认的,哪是区区一场战役所能比。   至于乐洪涛,还有道盟……当然会引来谈论,但多不敢公开。   乐洪涛失踪,在没有找到他之前,在道盟没有拿出态度前,这件事有得闹。能够肯定、且已经在发生的是,当无数人谈论外域大变的时候,道盟正在进行一场覆盖整个灵域、三百多处分舵的大清查,涉及大拿暂无详情,已知元婴修士多达数百,低阶者无算。   道盟人仰马翻,道院同样没得清闲,消息如飓风吹遍八方,二十七家分院先后沸腾。喜也好,怒也罢,不管忧虑还是欢庆,无论骄傲还是焦灼,人人明白一条事实,假如再不对萧十三郎做次表态,道院未来堪忧。   人心不可逆,重压之下,道院不能不做反应。紫云牵头,派出由三大尊者领头的百人使团,赶赴外域调取真相,同时对外宣告,萧十三郎过去、现在乃至将来都是道院的一员,不会因为受过训诫被否决身份。   里外一番忙碌,人们至此才有时间掉头反思,既然萧十三郎人在外域,躲在岭南专等天雷约会的那一位又是谁?   磅礴压力从四面八方传到水仙宗,首当其冲便是那几位“看守”,玲珑姑娘暴跳如雷,焕冲舵主唉声叹气,来自世外的两大高人张口结舌,脸上再无一丝高人风范;就连三山老人也被迫中断修行,顾不得境界未稳伤势没有完全康复,只求亲眼见先生一面。   结果就是现在这副模样,两兽一鬼挡在门口,既不让进门也不肯回禀,明显心里有鬼。最倒霉的是,明知道这件事情不对头,大家还都不敢硬闯……十三郎原本就不好惹,如今已不是不好惹所能形容,干脆是无人敢动。   大家心里其实有点害怕,假如静室中没有人还好,了不起是个失察之过;万一真有个十三郎在里面,到底该怎么办?   杀了他?捉住他拷问?   谁来做这件事?谁敢!   沧浪星修士,有能力修炼分身者不常见,但非绝对没有。假如是因为十三郎拥有分身,下个问题随之而来,他们怎么会一模一样?   分身不是双胞胎,怎么可能什么都完全一样?分身分开这么远,他就不怕分身拥有独立人格?到底是外域那边弄错,还是自己这几个人眼花?再或者,这里根本就是个影子?   “如果不是分身……这他娘的什么事儿啊!”   百思不得其解,污道低吼道:“不行,本道必须当面问问先生。”   众人之中,日子最难过得数污道,因事情已有了眉目,萧十三郎假托世外之人进入外域;他不是和尚,理所当然被看成破天观的一员。   如此便有了问题,他使用的通关令牌从何而来?很明显,萧十三郎已不可能因为假冒他人受罚,污道失职却是板上钉钉,好一个冤大头。   “早不闭关晚不闭关,偏偏这个时候闭关……岂有此理。”   “不能这么说,先生闭关的时候,外域还没有任何消息。”   还得说不凡大师沉稳,胖乎乎的脸庞,慈眉善目,分析有条有理。和尚不明白、也不可能想到,世上还有一种分身,纵然相隔不同界面,亦能思维共享。   “不过……”   一句长音,和尚神情突转凝肃,认真说道:“外界闹翻了天,今日我等联袂而来,必须见到先生。”   “意思是要硬闯?”   大灰低下头望着和尚,粗声粗气说道:“你他娘试试?”   不凡满脸的肉拧到一起,心里默念佛祖慈悲,合十诚恳说道:“和尚不敢,只请诸位移步……嗯?”   惊愕声中禁消门启,十三郎缓步走出密室,脸上神清气爽,展臂伸个大大懒腰。   “好热闹!诸位……有事?”   ……   又是三月时光匆匆而过。斜谷内除多出几个人,欢笑声多一些,总体仍显得很平静。   细心的人们看出许多不可思议的地方,心里默默猜测着,担忧着,不肯、或不敢直接说出来。   传送阵依旧慢慢地修,进程之缓慢让人不可思议;六方代表慢悠悠前来,效率之低下让人不可思议;周大眼每日研究二叶草,进展之微小让人不可思议;还有夜莲的漠然,鬼道之无奈,左宫鸣之沉默,霞公主的平淡,牙木蓝山等魔族修士的无聊,通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一句话表述,以上所有情形,放在当时当下这个特殊时期,没有一件正常。这么多非正常情形凑在一起,很少有人能长期忍受,斜谷之所以能维持,关键只在于一人。   就像一块压舱石,十三郎是整个山谷保持平衡的源头;不管修为境界,不管外面传来多少流言、人们看他的目光多么暧昧,其身上始终释放着让人平静的气息,稳稳传向周围。   麦少飞来了,与十三郎密谈之后离开。没有人知道他们谈的什么,只看到燃灵圣子神情凝重,十三郎表情宁静依旧,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咔吧使者来了,严格来说是神师婆婆的特使;同样是一番商谈,同样神情凝重离开。   左宫鸣、霞公主、燕不离、黄花女姐妹,这些人根本没有离开过;也就是说,理论上六方会淡的关键人物多已齐备,且都与撮合此事的十三郎有过深入交流。   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大家都这么问,都在等待,都在沉默,都很安静。   终于有一天,随着几位“特殊”客人踏入斜谷,平静终于被打破。   仙灵飞殿下,道盟玄灵子,战盟逍遥王、还有与飞殿下、乐洪涛齐名的叱虎,世外之地也有人赶来,唯独上古世家缺席,但也托人带来上官馨雅一句口讯。   这里需要强调一下,夜莲虽也出自仙灵殿,但其作用主要体现在“面子与沟通”,真正身怀闲灵殿授命的人是齐飞。   各方均有重量级人物,唯有道院,此次派了一个不太适合做代表的人:袁朝年。   “我来,是为了给少爷传句话。”   大事当前,袁朝年来不及与十三郎叙旧,也没有拐弯抹角,见面直接说道:“经所有分院公议表决,只要少爷答应一件事,您便作为道院全权代表,不需向任何人请示。”   十三郎稍感意味,说道:“全权……无论什么决定?”   袁朝年认真点头,说道:“无论什么决定。”   十三郎沉默片刻,说道:“什么事?” 第1050章 迷云遮眼,意外重重   袁朝年说道:“过去百年,因为战争还有别的,道院连失多名长者,老院长、剑尊,还有教习学子等等,伤亡之惨人所共知。”   老辈渐去,需要注入鲜血血液,新老交替是世界的不变规律,道院不能例外。十三郎听出几分意思,没有轻易开口。   袁朝年叹了口气,说道:“少爷或许不知道,最大损失并不在外院。”   道院分内外两部,外院以紫云为首,共有二十七座分院;内院只有一个,很少出现在世人面前。只有当面临诸如院长大比、出征外域、或发生灵魔大战这类极端情形,内院才会出动人手,相助或者见证。   关于内院,更深入的信息需要进入高层才有资格了解。十三郎只是一名普通学子,虽明白内院实为监控金乌而设,但其当年并未进入过,对内院的具体情形,人员结构等等,根本无从知晓。   事实上,就算曾经进入内院修行的夜莲,还有童埀等,因为修行时间短暂,了解的也不多。唯一可肯定的是,道院之所以保持强大威慑,根源便在于此。   “内院根基是学子,主要力量是供奉。”   袁朝年轻声说道:“自道院成立的那天起,内院保有十名供奉,个个修为惊天。供奉之上还有一主三辅四名大供奉,其实力……这么说吧,四人当中随便拿出一个,都有着不弱于九尊的实力,甚至更强。”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微微动容。   十四名大拿,其中至少四人相当于尊者甚至更强,袁朝年的话道出一个简单事实:道院之所以能与双盟比肩,其根本并不在二十几家分院,而是落在内院、落在那些供奉身上。   “供奉之位,有着比尊者更加严格的选拔制度;人品、修为、还有对道院的忠诚,这些仅仅是最基本的东西,其最最注重的部分在于四个字:不涉世事!”   讲到这里,袁朝年神情有些感慨,说道:“道院不涉世事,很多人把它当成一个笑话,事实也的确如此;道院学子大多来自江湖,如何脱离得了江湖?然而,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道院之所以能够保持独立,根本便在于拥有一批真正不踏足江湖的大拿。”   这是实话。十三郎没听过关于十四供奉的任何传闻,道院典籍也无记载,足以证明他们不授虚名,且不在江湖行走。   袁朝年说道:“即便拥有如此庞大的修士基础,供奉仍有出现空缺的时候。过去百年,这种情形变得极为严重,如今大供奉仅剩两人,且铁定会参加升仙台,十名供奉缺少三名,余下七人,有人苦等仙灵殿令牌,有些寿元将尽,未来能够履行守护之责的人,已只剩下三人。”   供奉远离世外,看开是一方面,对道院忠诚一方面,更主要的原因依旧是飞升。享受无尽资源只管修炼,最终能否破界而去,看实力还要靠运气。比如最近,供奉们有些战死沙场,还有千方百计提高寿元,仍等不到升仙台开放,活活老死在内院。   “整体而言,道院力量仅相当于全盛时一半,新纪万年之后会变得更弱,已影响到紫云、乃至整个道院的安危。”   大致将情形介绍完,袁朝年深深望着十三郎,说道:“少爷是有大智慧的人,当前情势什么的,不需要任何人说教。我把这些讲出来,少爷想必已经明白。”   十三郎没做否认,问道:“让我做供奉?”   袁朝年认真点头,说道:“特殊供奉。”   十三郎轻轻挑眉。   袁朝年说道:“供奉不准踏足江湖,这对少爷而言太难了,且有悖人意。因此各位尊者教习包括内院供奉集体表决,对少爷不做此类限制。”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考虑很周到。想必还有下文。”   袁朝年抱拳说道:“规矩就是规矩,特殊也要有个限度,假如什么都不遵守,谁都无法信服。”   这很合理,而且极为必要。十三郎没说什么,示意袁朝年继续讲。   袁朝年说道:“供奉选拔,第一条要求是修为。不管少爷实力如何超越同阶,修为毕竟没有化神,难免落人口实。就眼下来说,少爷若没有合适职位,代表道院参加会谈多有不便,属特事特办。所以大家希望,处理好六方会谈的事务后,请少爷马上回到紫云闭关,尽早突破天人境。”   看一眼十三郎脸色,袁朝年小意说道:“接了供奉职位,意外着少爷全权代表道院,需要……”   十三郎淡淡说道:“需要为道院争取更多利益,应该的。”   袁朝年咳嗽两声,说道:“少爷放心,无论您需要多久化神、能否化神,供奉职位永远保留。此外,升仙台再有一百多年就会开放,少爷如能在此期间化神,大供奉之位非您莫属。”   “成为道院供奉,少爷今后无论遇到什么人什么事,身后皆有道院支撑。修炼方面我就不多说了,一句话,但凡沧浪星能找到的东西,道院一力承担。”   袁朝年进一步说道:“大家都知道少爷多有奇遇,或许会觉得这些不重要,因而错失机缘。我虽然不知道具体,但能保证这种支撑对任何修士都是梦寐以求的大好事,不说别的,至少丹药灵气方面……”   十三郎打断说道:“假如没有足够吸引力,供奉们早跑光了,对吧?”   袁朝年尴尬说道:“少爷能明白,最好不过了。”   十三郎说道:“还有什么限制?”   袁朝年沉默了一会儿,严肃说道:“供奉严禁干涉外事,希望少爷理解。”   十三郎平静说道:“刚才不是说,不对我做此类限制?”   袁朝年缓声说道:“这里说的外事,单指外院。”   担心十三郎误会,袁朝年忙解释道:“这条规矩不是针对哪个人,更非对少爷有何偏见。内院供奉可以对尊者人选进行考察与表决,但不能干涉具体事务,自道院成立便有的规矩。”   袁朝年诚恳说道:“其实,就个人而言,我知道无论条件多高,都不足以让少爷动心。之所以赞同这个提议,是因为我知道少爷深记老院长、还有大先生之情、恩、义,希望少爷能够接其衣钵,守护道院安全。”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微合双目低下头,好一会儿没做声。   早在返回仓云复仇的时候,十三郎便从鬼道处知道袁朝年不简单,但没想到他竟如此不简单。   如今袁朝年可不是什么依靠卖符为生的学子,而是一名地地道道的大修士,且早就升格为教习。这些事情,十三郎刚开始调查便有所闻,很有些吃惊。事后想想,自己结丹时便把一名大修士当小弟,心里除了自嘲,难免还有几分自得。   道院底蕴,在袁朝年身上体现得极为充分。九尊,教习,学子,内院供奉,或许仍不是全部。   二十七家分院,谁知道有多少像袁朝年这样的人,身负何种使命?   似乎看出什么十三郎想什么,袁朝年叹息说道:“少爷是有大智慧的人,当年那点事情,还望不要介意。”   重逢以来,袁朝年首次提到过去,神情难掩感慨。   他指的是两人相处过的那段岁月,当时袁朝年假扮学子,整天像个跟屁虫似的与十三郎瞎混,称其为“少爷”的习惯便是那个时候养成。   世事难料,想当年,袁朝年嘴上虽不说,心里想必因此暗笑无数回;那时的他绝想不到,八十年后两人重逢,彼此地位丝毫没能改变,且比往日更甚。   “当年是我占便宜,怎好意思介意。”   十三郎随口应着,忽问道:“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只有你?”   袁朝年欣然一笑,回答道:“除了我,还能有谁?”   这话似有深意,十三郎有些不太明白。   袁朝年再笑,笑容有些暧昧,有些嘲讽,还有温暖的意味,说道:“少爷还没有意识到,您在道院,并没有多少熟悉亲近的人呵。”   十三郎恍然大悟。   此番前来,道院明面以授命身份出现,本该高高居上;然而十三郎不同于其他人,且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在先,这项授命已变了调,多少带有“请求”意味。   道院修行十年,十三郎盛名远播,真正亲近的人却没有几个。如今老院长、大先生已去,眉师身为院长坐镇紫云,谷溪被囚禁,蛮尊身陷魔域,其它够分量的人……断无可能像袁朝年这样的口吻与之商谈,万一闹点什么事情出来,彼此都不好看,且不好收场。   想通这一点,十三郎不禁觉得好笑,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在道院各位尊长眼里已变成“刺头儿”似的角色,需仔细斟酌才能制订策略。   心里这样想着,十三郎问道:“灵域各方都派了人,道院不可能置身事外。他们有没有考虑过,如果我拒绝该怎么办?”   袁朝年指指自己,回答道:“赶鸭子上架,我来。”   十三郎有些发愣。   袁朝年苦笑着说道:“怎么,看不起我。”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是有点意外。”   袁朝年笑着说道:“这可是千载留名的好机会,别人不在乎,我倒很想留下点什么,很不想被你抢去位置。”   十三郎只当没听见这句话,说道:“有些事情我想不太明白,需要从你这里得到答案。”   袁朝年收敛神情,认真点头说道:“但凡我能回答的事情,绝不相瞒。”   十三郎尚未能够完全理清思绪,边想边问道:“之前你提到,供奉第一标准是化神,所以要我料理此间事务之后闭关。”   袁朝年认真点头。   十三郎说道:“假如我不这样做呢?”   袁朝年笑了笑,说道:“少爷是想留下调查大先生死因,对不对?”   十三郎双眉陡然飞起,目光顷刻间变得明锐。   袁朝年轻轻叹息道:“此次会谈,雷尊身有不便无法亲来,因此托我给少爷带来两句话。”   十三郎目光更亮,缓缓说道:“什么话?”   袁朝年回答道:“雷尊首先说,江河奔流,后浪总嫌前浪太慢,恨不得马上超越、或者干脆将其淹没身下。只有当河流汇入大海,才明白胸怀宽阔方可包纳百川,前浪后浪都不过一条不起眼的涟漪,随时可因风势翻转。”   十三郎认真听着,默默思索着其中意味,嘴里问:“然后?”   袁朝年回答道:“雷尊又说,剑尊的事情他也想过要查,奈何年老德薄,心中顾虑又太多,最终没敢那么做。”   话语稍稍停顿,袁朝年深深看了十三郎一眼,再度开口。   “雷尊有言,剑尊之事确有疑点,少爷既然要查,那便查吧。” 第1051章 意沉沉,忙碌碌,即为人生   听了袁朝年的话,十三郎久久没能做声。   剑尊逝后,雷尊成为当之无愧的九尊之首,无论功绩还是地位又或比较修为战力,说其一言九鼎绝不为过。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没有人可以不当真,没有人敢于怀疑其决心;这便意味着对剑尊复查势在必行,纵然十三郎现在收手,雷尊也会继续做下去。   最终结果怎样?   没有人能预料。   “大先生负伤将近一年,期间曾有无数人探望,无数人出谋划策,用过的丹药、疗伤方法也很多;近八十年过去,当初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查起来很难。”   袁朝年讲述着当年发生的事,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有何起伏。或许是因为觉得这件事情太荒谬,或许是为了自辩,他说道:“先生真正临去的时候,身边只有我一个……先生留下来一番话,专门叮嘱我告知少爷。”   十三郎轻轻挑眉,说道:“什么话?”   剑尊所留必涉大事,十三郎彼时远走蛮荒,后在魔域兜圈子直到现在,根本没有机会或知。   从查案角度,这番话话或许是最关键的一条线索,十三郎非知道不可。   “大先生说,仇恨这种东西,其实没有什么意思。本尊一生活得还算畅快,如今死便死了,虽有些许不甘,但不会因此怨气冲天……话说回来,世间如有一人可替本尊报仇,非此子莫属。”   “大先生又说,少爷可能因为这件事发疯,但他还是让我告诉少爷实情,至于少爷会怎样做,如何做,都不用管。”   讲完后,袁朝年认真想了想,补充说道:“以我个人的看法,大先生是真的不希望少爷发疯。”   前一句阐述,后一句叮嘱,最后才是个人看法,袁朝年很仔细,也很谨慎。   十三郎极认真仔细地听着袁朝年讲述,将每个字每次停顿牢牢记下来,之后才开始思索,并做简单询问。   “没有了?”   “没有了。”   “没有了……老师的话至少说明一点,他死得的确有些冤。”   这是最基本结论,谁都能听得出,没有可能理解错。十三郎没有妄自推断,每个字每个音都很仔细,态度同样谨慎到极致。   袁朝年默默点头,说道:“我也这样想。”   十三郎默默说道:“老师知道自己冤死,也知道我不是忍不住的人,怎么会认为报仇是发疯?”   像质问,又像自言自语,无论是什么,袁朝年都回答不了。   “不能报?报不了?来不及?还是……报仇之后?”   念着想着,十三郎苦思不得其解,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四周,神情有些无助,有些自嘲。   “有人说真相往往最可怕,或许真的是……不过……”   摇头甩开杂念,十三郎慢慢平静,慢慢坚定。   “战死沙场不记仇,那是大家的道理;我的道理是有仇必报,不报不行。”   ……   转过身,十三郎问道:“有没有别人知道这句话?”   袁朝年回答道:“先生遗言给少爷,原本不应该告知旁人,但……我不能瞒哄几位尊者,与院长。”   十三朗点点说,说道:“应该的。老师怎么说?”   袁朝年留意到十三郎漏掉尊者,心里想这或许是故意,回答道:“院长听闻大先生之事,大笑漫山梨花开放,之后大悲花叶尽落,紫云岛人尽皆知。”   十三郎没有追问什么,再度陷入沉默。   在一旁等了很久,袁朝年发觉十三郎仍没有回转迹象,忍不住说道:“当时情形与现在不同,剑尊之事干系重大,站在雷尊角度……”   “我明吧,大局为重。”   十三郎挥手阻止袁朝年讲下去,冷漠说道:“换成我是当时的主事者,也不会马上大动干戈。”   袁朝年叹息一声,说道:“少爷能明白这些,再好不过。如今同样大事当前,少爷是否先将此事放一放……”   “放心,我知道轻重。”   十三郎再次打断,说道:“不过,你弄错了一件事,嗯,是一句话。”   袁朝年微微皱眉,先仔细回想一遍,才问道:“大先生的话,我一个字都没有更改。”   十三郎淡淡说道:“不是老师,是雷尊。”   袁朝年双眉皱得更紧。   十三郎忽然笑起来,说道:“雷尊带我的那句话,应该是这样讲:‘卓兄之死确有疑点,萧十三郎要查,那便查吧。’对不对?”   袁朝年为之恍然,涩声说道:“转述的时候,我不知不觉就把称呼改掉……有区别?”   十三郎认真说道:“不够强大。”   “不够……不够什么?”   “不够强大。”   十三郎默默叹息,抬起目光眺望远方,神情满是敬畏。   “的确强大,到底是谁呢?”   ……   “有件事情我弄不明白。”   并未沉迷与思绪中太久,十三郎忽问道:“听说你与道盟,战盟之间都有关联,道院怎么放心把这样的事情交给你?”   这话问得太直接,也太生硬,震撼的意味十足,却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效果。   袁朝年似乎早有所料、且早有准备,轻轻一笑说道:“少爷应该没有听谁说,是推断才对。”   十三郎淡淡说道:“无所谓是什么,我只是不明白,我能想到的事情,道院没理由想不到。”   袁朝年笑着说道:“正因为这样,道院才放心把差事交给我呵。”   十三郎不明白这句话。   袁朝年坦然说道:“战盟的事情,当年大先生曾与逍遥王当面挑明;道盟相信我没有暴露身份,道院同样相信我没有暴露身份;如此一来,由我担任道院代表,各方都会给几分薄面。”   稍顿,袁朝年继续说道:“眼下,道盟内部风雨飘摇,道院同样不得安宁,世外之地基本走走过场,散派联盟早已分崩离析;唯一还能保持紧密的只有战盟,但因几方皆生大变,他们需要刻意避嫌。这等形势,正该我大展身手的好时候。”   十三郎明白了袁朝年的意思,衷心赞叹道:“佩服。”   袁朝年说道:“所有这一切,都是少爷亲手造成,我不过捡个现成便宜;再说,这不还没捡到嘛?”   十三郎说道:“这是在提醒我让位?”   袁朝年拱手说道:“全凭少爷做主。”   十三郎笑起来,摆手说道:“辛苦这么多年,区区一个供奉职位,原本就应该是你的。只不过,我还是想亲口问一声,你到底是谁的人?”   袁朝年愕然说道:“少爷明明知道我会如何回答,为何还要问?”   十三郎平静说道:“我与别人不同,你不能像对别人那样回答我。”   袁朝年想了想,说道:“我是老师的人。”   十三郎说道:“老师是谁?”   袁朝年回答道:“老师就是老师。”   十三郎问道:“老师在哪里?”   袁朝年说道:“在心中。”   十三郎微微皱眉,说道:“这样讲话,你可能会后悔。”   袁朝年坚定摇头,说道:“不,我不会。”   十三郎沉默片刻,说道:“你去忙吧。谈判如遇到什么问题,再来找我。”   袁朝年哈哈一笑,说道:“希望不需要那样,免得被人说,道院除了仙子与先生,再无人可用。”   言罢,袁朝年拱手辞别,原地留下十三郎默默思量,很久没有移动。   坡上一人风中矗立,仿佛一颗孤零零的树。   ……   新纪九千八百七十九年,一场旷日持久的谈判在斜谷展开,影响沧浪、妖灵大陆千万年历史,并为后人所铭记。   从一开始,这场谈判就显进行得极其艰苦,其后更经历无数波折,几度险些夭折。   参与谈判的六方,灵魔时代为仇,大敌去后屡生摩擦,随时有可能反目为仇。燕尾咔吧两族并立,消灭青狼后再无外患,又怎会甘心有外人醉卧榻旁?普里与火焱实力最雄厚,到会的人数却最少,修为也很普通,偏偏掌握着最大、最可靠的筹码:飞升。   这样的六方聚集在一起,可想而知谈判会多难;从一开始,这场谈判就显进行得极其艰苦,期间经历无数波折,几次险些夭折。然而,谈判最终坚持下来,并在克服一个个难关后,在经过足足十一年艰苦磋商之后达成一致,并以书面形式保留。   这个过程中,一些人千方百计阻挠破坏,一些人费尽心机斡旋维持,还有人图谋合纵连横,试图将某一方、某两方孤立、排除、甚至诛杀等等。如此种种不值得细表,比其一场死伤惨重的战争,亦丝毫不会逊色。   两条因素决定着谈判的整体走向,一是利益,二是威胁。有了这两条,那些目光长远的人们才能将各种反对之声压下,逐步占据主流。   无论血域还是升仙台,对妖灵大陆修士而言均非长久之策。四大星域千年一次降临,所为的只是妖灵妖将,假如有办法解决此事,妖灵大陆完全有机会与之展开对话,以此地取之不尽的妖灵换取建立逆向通道的权力,进而直接打开星空的大门。   诚然,这种飞升到底可不可行,上去的修士如何度过淬体之劫等等,都有待后世验证。然不管怎么讲,能够拥有一条稳定的飞升通道,哪怕仅仅停留在纸面上,同样值得亿万人为之期待、并且努力。   仅此一条,足以让燕尾咔吧为之心动,哪怕明知道黄花女与左宫鸣根本代表不了两族,两族立场仍然坚定。   “这是千秋万代的事,是我们留给后辈的最好礼馈。此事若反过来,妖灵大陆需要时刻准备作战,以四大星域之广袤无尽,妖灵大陆迟早会有被攻陷的一天。”燕山老祖的话道出所有妖灵修士心声,没有人可以反驳。   除了这个,灵魔之间本属水火,外患消除便该刀兵相向。但因为一个特殊的人存在,因为那场剧变被扼杀与无形,这种事情最终没有发生。   因为这因为那,因为他因为她,最终人们的想法得到统一,六方会谈之所以能够成功,一半因素在于萧十三郎。   历史上很少出现个人决定未来走向的事情,尤其那人彼时修为不高,且空顶个撮合者的名头,实际根本没有参与过这场谈判。多年之后,当人们翻开典籍,回想当年那场“风波”的时候,不知多少人因此迷惑,苦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凭什么?   事情有先后,时光不会一下子跳过十一年,要回答这两个问题,需随着时间的脚步慢慢畅游,耐心寻索。   “为什么?凭什么?”   当这场谈判刚刚开始的时候,远在岭南、水仙宗山门内,正有人愤怒质问。   “你连事情都没交代清楚,凭什么说走就走?”   没有了大灰阻挡,玲珑姑娘像燃烧的火苗一样、一蹦蹦到十三郎面前,高耸的胸因为气愤而起伏,逼着他不得不后退。   “还有,你为什么又要去魔域!” 第1052章 无闲   “第一,我是魔修,去魔域才能好好修行。”   “第二,令牌什么的,你们给的是他,找我算账没什么道理。”   “第三,你们也知道外面闹翻了天,我在这里的事情被人发现,你们没法交差。”   无视眼前都是些什么人,不管大家什么表情,十三郎说道:“最后,我要去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需要大伙帮忙。”   听了这番冠冕堂皇的话,一僧一道、道盟舵主、火玲珑,包括三山老人在内,所有人的目光均有些鄙夷,区别仅在轻重不同、及是否敢在脸上表露出来。   “无耻,卑鄙,下流……”玲珑姑娘气到说不出完整话,拿自己能想到的脏词儿朝十三郎头上砸。   词不达意?不管了。旁边人的目光暧昧?顾不上了。火姑娘气头上,什么都可以不管。   “白痴婆娘。”神驴觉得这帮人智商不行,尤其这个女人,相处这么久才看清少爷的本来面目,真傻逼。   “姑娘一定是误会了,我可什么都没做。”   “卑鄙!下流!”   “……随你吧。”   辩解换来玲珑姑娘破口大骂,十三郎不好与之翻脸,转过头将目光转向其他人。   “大师的意思怎样?不瞒大师,此番所谓利在千秋,如有佛门圣子同行,成功的把握会大很多。”   “和尚佛性浅薄,怎当得先生如此赞誉……”   佛门有圣子吗?无所谓,起码就神情看,不凡大师对这个称号并不排斥,或许还有点喜欢。旁边污道看不下去,抬手推了他一把。   “圣子大师,说正事行不行?”   “咳咳,和尚说的就是正事。”   不凡大师掩饰尴尬,说道:“魔域什么的先放着,先生至少和大家解释一下,你到底是谁?与萧十三郎之间是何关联?”   污道一旁愤怒说道:“萧十三郎在外域的消息已被证实,先生若再欺瞒下去,休怪我等……”   十三郎回过头,望着污道的眼睛平静说道:“你要怎样?”   “……”   适才情急口不择言,此时污道忽然意识到,不论眼前这个十三郎是真还是假,他都没有什么好办法处理。休说和尚姑娘未必与他一条心,纵然齐心协力,能拿对方怎么样?   “令牌的事情与我无关,道长究竟要怎样?”十三郎反倒不依不饶。   “你……不要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   十三郎先是笑了笑,随即收敛笑容寒霜遮面,冷冷说道:“我敬重客人才会主动解释,道长难成把这里当成破天观?或则道长以为,随便亮个牌子就能横行天下,为所欲为?”   “你!”世上真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真有这样的白眼狼!污道下颌胡须翘到天上,不知该说他什么才好。   这里是岭南,是水仙宗,周围还有不知多少野修团团包围,一心等待往生丹机缘。说句不好听的话,十三郎如果愿意,亮明身份之后振臂一呼,有的是凶蛮之徒愿与之合作、或者驱使。   为什么会有两个十三……这件事只有站在此地的人才清楚,别人都以为十三早已溜到外域;至于他为什么又从外域溜回来,谁在乎?   有大灰、胖胖还有哑姑,任何了解真相的人都会认定,这就是十三郎。   “别楞着呀!赶紧的,说你要怎样?”   大灰旁边笑得合不拢嘴,脖子一梗一梗像是吃噎了食儿,嘴里喋喋不休。   “骨气啊!气质呵!换成本神被人这样耍,非得……起码踹他两脚。”   “呱呱,呱呱呱呱!”胖胖骑在大灰头上,四条肥腿踢踢弹弹,提醒污道这样踹的姿势比较帅。连脾气最好的三山老人都看不惯,碍于身份不好直叱世外高人,脸上却分明写着:这货的确有点傻。   “我……”恼羞必成怒,污道有心摔罐子,结果被秦焕冲等人集体拦了下来。   “前辈消消气,先生也不要着急。”   明明应该反过来说,秦舵主一次巧妙颠倒,顿时让紧张的气氛稍稍缓和。这是他的真本事,修为资质皆属平常,秦焕冲能够稳坐岭南,自有别人比不了的特长。   这是秦舵主能做到的极限。他这个舵主,放在别处威风八面,唯独在这里没人买账;同时因为道盟最近大动干戈,各地舵主更换频繁,秦焕冲尤其尴尬。不想留,但又不能不留,某种角度看,留在水仙宗监督十三才是最最安稳的自保之法;因此无论日子多么难过,秦舵主都死死咬牙忍下来,说话做事更是小心到极致,绝不错失一步。   “大家好好说,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呢,那个……”   “秦舵主言之有理。”   十三郎称赞着,表情诚恳,思忖说道:“之前是我太着急……这么说吧,大家可以把我当成……当成萧十三郎的双胞兄弟。”   众人愕然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些恶心。   “哪有这样的双胞兄弟,分明是分身!”玲珑姑娘第一个提出抗议,声音火爆,气势强横。   “呃,那就是分身。”十三郎诚心赞叹道。   “火姑娘好眼力。”   “我就说吧……可是……”发觉自己又上了当,火玲珑即将暴走。   “姑娘不要着急,容我慢慢解释。此次前往魔域,是因为……”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其他人看到十三郎口唇微动听不到声音,迷茫片刻才意识到他在传音,顿时变了脸色。   更让人恼火的在后面,随着十三郎的解释,火玲珑神情渐改,由暴怒到疑惑,由疑惑转平静,之后再到激动,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讲述并未持续多久,待十三郎停下的时候,火玲珑俨然已经按捺不住,振臂改换立场。   “真的?”   “如有欺瞒,天诛地灭。”十三郎表情严肃,说的话也很重。   “那还等什么,赶紧出发!”拳头握得嘎巴直响,火姑娘一把拉住十三郎就要走。反轮到十三郎轻声安抚,一边说一边将手臂从魔爪中抽回,同时不忘奉上赞美。   “火姑娘急公好义,令人钦佩;容我把这里的事情安排一下,与两位高人商量商量。”   “和他们商量?好吧。”火姑娘悻悻松手,脚下紧随十三郎、寸步不肯离开,其脸上表情分明写着:姑娘我跟定你了,别想一个人走。   这算什么?   一僧一道一舵主彻底傻了眼,忍不住同时在心里骂一声。   贱货!   ……   “先生这是要……”和尚神情不愉,佛面威严渐生怒意。   “请容我为大师解释,此番前往魔域,是为了……”   依葫芦画瓢,十三郎传音对不凡解释着,所说内容与火姑娘是否一样,只有他知道。   效果差不离,不凡大师的表情经历着与玲珑姑娘类似转变,仅程度有所不及。   “真的?”   “如有欺瞒,天诛地灭。”   “这样的话,是否应该再多叫些人?”   “不行!”   十三郎断然否决,不再理会和尚,将目光转向污道。   “到我了?”污道神情略显激动,似因为十三先生不计前嫌而振奋,甚至有些庆幸。   “之前多有得罪,道长不要介意。”   十三郎首先诚恳致歉,之后说道:“此番前往魔域,是要去……”   画面重复,待完成这一波,十三郎转过头,望着三山说道:“新宗初建,掌门需要坐镇此地,不知道此事比较好。”   三山老人稍有迟疑,随即恍然说道:“老朽明白,先生尽可放心。”   聪明人之间不需多讲,十三郎拱手,最后转向秦焕冲。   “这几年,秦舵主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先生有何吩咐?”   “我与大师几人去魔域,只有秦舵主知晓。”   “哦。”   “所以,假如我等途中出事,秦舵主脱不了干系。”   “这……”   “一点小事要拜托舵主。舵主不用紧张。”   “不紧张,不紧张。”秦焕冲抬起袖子,用力擦擦头上的汗。   “是什么事?”   “请舵主将外间等候的修士召集起来。”   “这个……以何名义?”   “就说有萧十三郎的消息要告知大家,不想挨个通知。”   “呃……然后?”   “然后告诉大家,萧十三郎已经去了外域,这儿没人了。”   “啊!”   “如果对方不信,舵主可以告诉他们,包括玲珑姑娘、不凡大师,污道长,都已赶赴外域。”   “嗯……再然后?”   “没有了。”   “没……没有了?”   “是啊,就这点事。”   十三郎说道:“我知道外间有三名道盟前辈守候,麻烦秦舵主,务必想办法将他们带开,给我等让个路。”   “啊!”秦焕冲一声惨嚎。   十三郎说道:“舵主所讲都是实话,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可是……”秦焕冲想争辩。   “舵主如能帮这个忙,这里的一二三四五,大家都会领你的情,将来定有厚报。舵主应该很清楚,道盟现在呵……你知道的。”   “是吗?”秦焕冲努力挤出笑脸。   “一定。”众人齐声答应着。   “舵主不帮这个忙,大家也会记在心里。”十三郎又说道。   “没错!”众人再度响应,玲珑姑娘觉着不放心,一拍秦焕冲肩膀。   “放心,道盟若因为这个不要你,来跟本姑娘混。”   “多谢火姑娘,我……”秦焕冲哀哀切切。   “就这么定了。”火玲珑不容置疑说着,满脸意气风发。   “傻逼!”大灰不屑转过头,随口打个饱嗝。   ……   “就这么定了。”   斜谷内,药室中,十三郎递给周星星一颗药丸,诚恳致谢。   “你先好好休息几日,待我找几名死囚来,做活体实验。” 第1053章 斜谷那点事   斜谷一留便是数年,数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来来去去很多人,但有一人、一事,从无丝毫变化。   周星星,来自第八分院的一名不起眼学子,在得到十三郎的托付后,一心扑在研究二叶草的毒性研究上,片刻没有放松。   出于崇敬、同时也有爱好,周大眼研究二叶草的目的很单纯,是为了救活那只将死又总不肯死的厌灵蚁。慢慢地,不谙世事的他越来越投入,逐渐将初衷抛在脑后,忘记了周围一切。   对那些又专长又有偏好的人来说,类似情形很常见;比如童埀,别看平时有说有笑,一旦投身到丹药研究上,瞬间便可忘记忘掉一切。就修士而言,这种品性好也不好,好是因为如此才能有所成就,不好是因为过于执着,往往会造成固执乃至偏执性格,将主业、乃至人类情感等统统抛弃,彻底变成疯子。   数年时间,周星星距离疯子的距离已经不远,他不在修行,从不打坐,很少休息,甚至连周围的人与事都忘掉。如今的他,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已将研究二叶草看成自己必须完成的一项使命,为此死掉亦在所不惜。   这种说法不够准确,严格来说,周星星并不是愿意为二叶草去死,而是根本不能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何危害,几与慢性自杀等同。   假如不是十三郎留在这里,时常探望、且时常以强制手段逼其休息的话,这位对药草有着极好天赋的年轻人或许已经废了。对此,深知内情、一眼看出十三郎用心的夜莲颇有不喜,虽没有明着说什么,其看十三郎的目光却分明写着:你也就是伪君子,而已!   十三郎不理、也不在乎夜莲怎么想,看着周星星服下一颗养神丹药,以命令的口吻叮嘱道:“在我准备好之前,养好精神,绝对不准再碰它。”   周大眼的眼睛大而无光,茫然回应道:“可是这效果,不对呀?”   数年苦研,因有十三郎筹集材料,周大眼得以尽展所长,过了几年下辈子也享受不到的奢靡生活。无论灵魔还是两族,不管多么珍稀,只要他需要,十三郎都能及时送来,随其调配搭扮。以霞公主为首的几名女子走遍斜谷,专门为其寻找二叶草。有些时候,十三郎亲自操刀,以金乌之火,用血鼎为炉,在周星星的指导下炼制所需。   这样的研究阵容,这样的代价付出,数遍沧浪,哪家能与之相较?   因为这,十三郎的炼丹造诣多少有些长进,当然最高高不过周星星的水平,在专业丹师眼中不值一提;但就十三郎这种需要别人手把手才能开炉的“丹道大拿”而言,已是极难得的进步。付出这么多代价,在进行数不清多少次试验,且将斜谷内品级较高的二叶草消耗近半之后,结果依然让人失望。   不管成丹还是药液,不论单独使用还是与其它灵药搭配,每当周星星兴致高昂、向十三郎讨来厌灵蚁测试,结果总是一样:生机尽灭,变成枯干毫无生机的尸块。   时至今日,十三郎随身带的厌灵蚁早已死光,无奈只好捉拿各种妖兽继续试验,每日杀生。遥想当初,周星星之所以投身于此项事业,为的仅仅是得到一只厌灵蚁……幸好他已忘了自我,否则,但这个事实足以令大眼崩溃。   听十三郎说要改用活人测试,周星星本能地觉得不妥,问道:“这样做,岂不是在杀人?”   十三郎说道:“所以才用死囚。”   周大眼抓抓凌乱的头发,说道:“老师曾经说过,用活人测试药性违背人伦,我辈断不可为。”   十三郎楞了下,沉吟片刻才说道:“如果是自愿呢?”   周大眼疑惑说道:“明知道会死,谁会自愿?”   十三郎耐心解释道:“对人与对妖兽不同,如有不妥,我会全力施救;只要能挺过这一关,就可免去死罪。如此,自有人愿意博一博。”   周大眼有些迷惘。以他此刻的状态,显然已不能分辨,这样到底算不算违背人伦。   十三郎说道:“我会征求试验者的意愿,绝不强迫或者欺骗。”   “呃,我现在做什么?”   “休息,好好休息。”   想了想,十三郎又说道:“或者出去走走,赛赛太阳什么的。兴许一不小心,就能得到什么灵感。”   “有用吗?”周大眼明显不信。   “当然有用,不过也不是谁都有用,得看机缘。”   “这也讲机缘?”   “那当然了。”   十三郎信誓旦旦,神情颇有几分感慨。   “苹果砸头,蜘蛛结网,类似这样的好事,不是人人都能赶上呵。”   ……   久居之地有面坡,坡上常坐一人,伊人长望山谷景致,仿佛一座美丽雕像,又像是一颗扎根于大地的花。   万世之花名不虚传,是站是坐均有独特风姿,现于世又好像身在世外,明明不言不动,给人的感觉却是时刻变幻,难以捉摸,不敢捉摸,也不忍仔细捉摸。   六方会谈进行的不顺利,断断续续已持续数年,如今斜谷内有很多人,除霞公主等几名女子、还有十三郎等少数人外,极少有人敢于靠近这面山坡;原因并非夜莲太凶恶,恰恰相反,如今的夜莲很少如以往那样冷漠,让人觉得静。   或许是太静了,男人看一眼便容易沉迷,之后要么警醒退让,要么得到师长教训,远远避开这处是非之地。   万世之花不管也不在乎这些,平日里,她要么跟随十三郎看他做些什么勾当,要么独自一人在此静坐,看着想着体悟着,默默巩固修为。与以往不同的是,现在的她对谁都不会主动排斥,如有人前来,无论灵、魔、燕尾还是咔吧,夜莲都会平心静气与之交谈,神情淡漠但不冷漠,骄傲而不骄横,且时常会莫名改换气质。   新进阶的化神修士,通常需要几年、十几年、乃至数十年闭关感悟天地,夜莲不过方式有所不同,本质仍在修行。严格来说,期间无论有什么变化,都属正常。   又临夕阳时,静坐中夜莲微微抬头,玉一般的脸庞、还有脖颈被红霞抹上一层晕红,其身体不知为何轻颤几次,秀眉随之蹙紧。   女子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要么身体不适,要么就是遇到什么不舒心的事情。如今的夜莲心境凝稳,隐隐已现天人并行至境界,很少、应该说谷内的人从来看不到此种摸样。   原因就在旁边不远处,视线中,蓝山牙木刚与十三郎说完什么事,抱拳的抱拳施礼的施礼,准备就此离去。临行前,魔魂圣子不知想到什么,鬼鬼祟祟又对十三郎嘀咕着,同时用贼一样的目光朝夜莲的方向偷窥。   结果吓了一跳。   “哎呀!”   与万世之花的目光相遇,魔魂圣子一声尖叫,双手抚胸连连倒退,神情迅速陷入迷惘,目光随之变得痴呆。   “混账东西,走了!”   一巴掌甩在牙木头上将他打了个转,蓝山遥遥向夜莲抱拳说道:“多谢仙子手下留情。”   之后朝十三郎说道:“少爷放心,很快就能办好。”   言罢不等万世之花、还有十三郎回话,蓝山带着牙木落荒而逃,神情似有恶鬼在身后追赶,连回头多看一眼都不敢。   “下次别带他来。”   这边十三郎无奈摇头,踱步来到夜莲身边坐下,说道:“你也真是,干吗总和他过不去。”   夜莲平静说道:“不是故意。”   这句不像夜莲能说出来的话。别说是故意,哪怕真的不小心,如有人敢当面指责,万世之花多半也会认下来,之后再冷冷问一声:你想怎样。   “又变了。一日三变,就像……”   十三郎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幽幽说道:“这样下去可不好。”   夜莲听出其话语中透出的真诚意味,稍稍觉得意外,忍不住问道:“像谁?”   变化非常明显,以往夜莲断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好奇,只有不屑。   十三郎有些踌躇,想了一会儿才开口回答道:“一个女人、女孩子,嗯……已经死了。”   夜莲微楞,沉默片刻神情转冷,说道:“我没那么容易被你杀死。”   十三郎愕然说道:“我还没说她怎么死,凭什么这么讲?”   夜莲轻蔑反问道:“是不是你杀的她?”   十三郎张口结舌。   他实在不明白夜莲从何得出这样的判断,震惊之外不免有些警惕,目光随之有了变化。   夜莲知道他在想什么,微讽说道:“我没兴趣了解你的过去,更不会向魔族打探。”   这才是真夜莲。如此想着,十三郎忽然有“松口气”的感觉,表情随之放松。   从内心讲,十三郎宁可与以往那个冷漠不形于色的万世之花斗智斗勇,也不愿面对现在的夜莲。原因便在于那种转变,让十三郎看到不少人的影子,且一日比一日形象,一天比一天更具体。   “三生族都会经历这个过程。我的情形比较特殊,首先是十三娘的意识作祟,二来血脉返祖之后,灵魔两种性情也会冲突。而对三生族来说,如想最终完美融合成一体,必须将这些慢慢消化,真正转变、说成为一个全新的个体。”   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夜莲竟好心解释起来,之后说道:“告诉我,她的名字叫什么?”   十三郎犹豫了一会儿,默默回答道:“叫叮当。”   “叮当?”   “嗯,叮叮当当的那个叮当。”   “叮叮当当,叮当……”   不知是觉得奇怪,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夜莲默默念了几次,绝美脸上渐渐有了笑意,淡漠中透着几分温暖意味。   “好名字。能叫这样的名字,其人想必也不错。”   “那是当然。”   十三郎望着远处用力点头,态度异常坚决。   “很好的人,很好的姑娘。” 第1054章 人生两张脸,画隐三重楼   “叮当……”   夜莲默念几次,问道:“她就是你的妻子?”   十三郎寻妻远赴蛮荒,当初这件事情仅限于几人知晓,包括夜莲、霞公主在内,都只知大概。随着时间持续,魔族有意宣扬,尤其后来、四方联盟于天狼圣女取得联系后,这段往事成为一段佳话,十三郎与魔族之间的真正纽带随之明朗。   现在,已有不少人知道冷玉与叮当,至于两者与十三郎之间有无区别……仍不是太清晰。   老早返回仙灵殿修行,夜莲了解的东西比其他人更少。话说回来,纵使一直留在外域,万世之花也不会把精力放在探听八卦上,包括叮当的名字,都刚刚才从十三郎嘴里获知。   “叮当不是……”   听了夜莲的话,十三郎随口应着,讲到一半突然失神,目光微惘。   多年以来,十三郎头一次发现,自己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究竟拿叮当看成自己的什么人?   夫妻?兄妹?恩人?朋友?   都像,又都不太像。   说夫妻,当初叮当全身瘫痪,十三郎足足服伺了她好几年,连洗浴换衣入厕甚至包括女红都亲力亲为;这样的经历,真夫妻都不容易做到,哪有第二种可能?   事情偏偏就是这么怪,对比冷玉与叮当,十三郎都很想念,程度没有高下,但很清楚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非要描述的话,十三郎觉得冷玉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如今被硬生生分离出去,说不出的痛,难以道明的煎熬。   至于叮当……更像是一种珍爱,一种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稍稍碰一下都不行的维护。   以往没有仔细对比,不表示十三郎从来没有过思索。他觉得之所以如此,多半因为自己与冷玉有过合体之缘、属同一种族、因为那个莫名其妙夜晚结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丹。   金丹是法力源头,后来变成元婴,同样有冷玉的一份功劳。换言之,这种“对方就是自己”的感觉,除感情部分外,很可能是因为修行所导致。   包括身体里流转的法力都来源与此,又怎能不看成一个人?   冷玉逝去多年,十三郎始终觉得她仍然活着,随自己的成长一道变强,越来越强……直到可以真正重逢的那一天。   叮当呢?   与夜莲一问一答,十三郎体会到其中不同,神情微惘。   说恩人。叮当救过十三郎两次命,称之为恩人理所当然。然换个角度讲,十三郎何尝不是救了叮当的命,且不是一回两回。非要算账的话,再多点恩情也早已还透,多出不止一倍。   朋友?   搞笑了,根本不值得想。   兄妹吗?   仿佛前世注定的一样,从结识,当时本为死敌的灵修与魔女之间没用多少功夫就变得极为亲密、且彼此信任。自此,叮当一直管十三郎叫哥哥,十三郎从未想过有何不妥。然而此时此刻,被同为三生族的夜莲这样一问,十三郎心头微动,不知不觉便放开神识,拿出保管极好的两张字条。   第一张,写着四个杀气凛然、力透纸背的大字。   “禽兽不如!”   看到这四个字,十三郎情不自禁笑起来,但只持续了一瞬间便又收回,代之以平静与淡漠。   没有意义的哀哭只会增加悲伤,没有意义的回忆带不来欢乐,十三郎从未绝望,因而既不愿悲伤也不觉得欢乐,所以不哭也不笑。   保持清醒才能走得踏实,才能保有希望。   暗暗提醒自己,十三郎仔细将冷玉的字条重新收好,之后看着另外那张执,神情再度迷惘。   “情不是情,缘不是缘,相遇只换别离苦,何苦,何苦。”   “梦不是梦,幻不是幻,愿君莫为我相思,勿忧,勿忧。”   署名:我已不是叮当。   很显然,当时叮当不认为两人还有重聚的机会,因此才留下这些字,作为最后一点纪念。既然是最后的话……应该是真心话。   这样的真心话,哪里像兄妹之间的话?   “让我看看。”   夜莲的声音再度响起,不像请求也不是命令,显得那般理所当然。十三郎茫然将字条递过去,脑子里竟连一丝抗拒的念头都生不出来,直到字条离手,夜莲低头默默诵念时,他才猛地从失神中惊醒。   “你!”   浑身千万毛孔炸开,诸如后怕、危险、心悸等情绪瞬间填满心胸,短短五息,十三郎汗透重衣。   与万世之花相识相处以来,十三郎首次全面处于下风,刚刚过去的那个瞬间,夜莲有无数机会致其于死地,无半点翻盘可能。   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明明没有感受到丝毫杀意,十三郎仍禁不住握紧双拳,用了很大力气才能重新控制心神。   “你很紧张。”头未抬,身未动,夜莲能看到周围一切。   “废话!”   十三郎豁出去,擦着头上的汗说道:“差点被你的妖法得手,能不紧张。”   夜莲淡淡说道:“你很清楚,我没用过任何手段。”   “鬼知道。”   恼羞成怒之后通常会有气急败坏,十三郎说道:“妖法之所以叫妖法,原因在于无迹可寻。”   知道十三郎表演的成分居多,夜莲不再理会,低头只管细细看那两行小字。   “写的怎么样?”无人喝彩,十三郎有些无聊,不好意思翻脸讨要,索性问出来。   “不错。”   言罢夜莲将字条还回去,说道:“字不如你。”   十三郎连连点头,仔细将字条重新收起来,至此才真正放松下来。此刻的他忽然发现,这两张字条居然是冷玉和叮当留意的唯一“遗物”,所用还是普通的纸。   这样的东西,怎么可以随便拿出来?   夜莲冷眼旁观,忽然说道:“以前不知道,你会怕死到这种程度。”   十三郎回应道:“我又不是三生族,没有机会觉醒记忆,当然怕死。”   夜莲说道:“我没有半点前世记忆,死掉一样干干净净。”   十三郎说道:“你资质不行,发挥不了三生族天赋。”   夜莲平静说道:“有理。”   “……”   十三郎有些尴尬,心里想这样的资质如果不行,得有多少人悲愤自绝。   沉默中,夜莲说道:“你救了我一次,在没有还上这份人情之前,我不会想杀你。”   感受不到杀意的原因或在于此,十三郎逮住反击机会,嘲讽、且自嘲说道:“也就是说,我应该努力不给你机会,直到可以动手杀你的那天。”   夜莲转过头,望着十三郎问道:“是不是很难?”   嗯?十三郎神情疑惑,一时不明白其所指。   夜莲说道:“我不知道具体,但能肯定叮当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假如你有把握解决那个问题,绝不会放过那么好的机会。”   十三郎微怔,随口说道:“那可不一定,也许我是想养大吃肥,也许……也许我看你生得漂亮,舍不得辣手摧花。”   这话过于轻佻了。数遍世间,不畏夜莲的人或许有不少,但能当面这样讲的人,绝对屈指可数。   夜莲神态宁静,安安静静地望着十三郎的眼睛,断定他会继续讲。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无动于衷,包括十三郎。   “你说对了,很难。”   沉默、坚持一会儿,十三郎无奈说道:“金山之战出现的那只眼睛叫四足,与须弥山那只老鸟同一层次。”   夜莲问道:“它虏走了叮当?”   十三郎点头说道:“和你一样,被选者。”   夜莲轻轻转回目光,望着远方淡淡说道:“那它该死。”   十三郎苦笑说道:“当初我也这样想。”   夜莲嘲讽说道:“现在呢,怕了?”   十三郎坦然承认,说道:“我亲眼见过真灵出手。”   夜莲说道:“凭你便能让它出手,真灵未见得有多可怕。”   对于可怕,各人自有衡量标准;寻常人因对手神通威力强大而畏惧,但对有些人来讲,能让对方动手,意味着彼此间的距离并非遥不可及,自也不再可怕。夜莲便是这样的人,她知道十三郎绝不会比自己弱,因而觉得疑惑。   十三郎说道:“误会了。出手的是真灵级修士,嗯,只是他的一道神识投影。”   听了这句话,夜莲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你的奇遇还真多。”   十三郎说道:“和你没法比,随便泡个澡,轻轻松松保持领先。”   话不好听,所讲确乎实情。以十三郎的经历,不说整个世界,起码沧浪无人可与之相比。经历这么多风波险恶,十三郎才能达到如今程度;与此相比,万世之花进入仙池,数十年从元婴达到化神,造化堪称逆天。   夜莲平静说道:“仙池不是泡澡,也不是谁都能泡;换成你,必死无疑。”   得到从来与付出等价,十三郎当然知道仙池不是谁都能泡,之前不过那样讲,纯心表达嫉妒罢了。至于换成他会不会死,反正轮不到,十三郎懒得回应。   夜莲说道:“真灵也是从你这样成长起来。”   十三郎说道:“留点力气操心你自己吧,我相信四足会认真栽培叮当,将来……算了算了,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讲。”   夜莲说道:“叮当强大,你不高兴?”   十三郎冷冷说道:“猪越肥壮,距离屠刀就越近。”   这样的比喻从十三郎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冷酷。夜莲默然片刻,沉吟说道:“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在没有把握抢回叮当之前,你都不会再用心算计我?”   十三郎好奇说道:“怎么,怕了?”   夜莲坦然说道:“有一点。”   十三郎微愣说道:“我是不是应该得意?”   夜莲没什么表示,说道:“主要是不想因防范你分神。如果你同意,我以三世记忆为誓,在没有把握抢回叮当之前,不再与你为敌,如何?”   三世记忆,三生族最毒、最不可违背的恶誓,就像当初大灰中的葬思咒一样,本质是一种无形诅咒;当今世上,仅极少数人知道这条誓言,其中自然包括十三郎。   如此便意味着,在达到某个遥远目标之前,夜莲与自己不再是敌人,且会拥有共同目标。   “交换吗?”   十三郎说道:“对你而言,这不太公平。”   的确不公平。十三郎如想帮助叮当融合,提前杀死夜莲多有不便,反之夜莲没有这重顾忌,只要有机会,便可痛下杀手。   “我知道。”   夜莲早已想得通透,平静说道:“我愿意。”   “有点意思。”   十三郎认真想了想,最终坚决摇头,说道:“我不答应。”   结果出乎意料,夜莲神情有些愕然、或还有几分羞耻。强压心头怒火,万世之花默默思索,目光慢慢变冷。   “剑尊之事,你怀疑与我有关?”   “真相没查清前,我怀疑所有人。”   十三郎坦然回应道:“我怀疑你,怀疑丹楼,怀疑雷尊,怀疑双盟、燕尾等等,我甚至怀疑老师自己想寻死,我怀疑院长知道老师怎么死,但因为某种原因不能说出来。”   听了这番话,万世之花目瞪口呆,望着十三郎的目光有震惊,有不解,渐渐复杂莫名,直至变成怜悯,或者怜惜。   怀疑一切,听起来何等豪迈,但若真的是这样,便意味着不能相信任何人。   这样的日子,谁能忍受得了?   “有件事要说清楚。”   十三郎神情平静,看上去一点都不觉得日子难过,说道:“我不与你立誓,不是因为老师。”   “那是为什么?”   “因为你是女人。”   “你……”   “你什么你?你不是女人?”   “……”夜莲压制不住心中愤怒,作势将起。   “女人呵女人,为何总要假装坚强。”   万世之花的举动,十三郎视如不见,先是朗诵般感慨一句,神情陡变。   “女人,给我记住下面的话。”   撕开温和外衣,十三郎指着夜莲的鼻子,目光骄横,匪气十足。   “上辈子,本少没占过女人便宜,这辈子也不会。”   “放肆!”   修道至今,万世之花何曾受过这种羞辱,神辉骤展,双手印决顷刻间成型。   “正事要紧,没空和你闹。”   十三郎早已准备妥当,动也未动,随手翻出一张画轴。   “帮忙看看,这上面的人是谁?”   “……”   虽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夜莲仍不禁稍转目光,瞥向那副徐徐展开的画。   就是这一眼,万世之花的目光就像被磁石吸住一样,再也挪不开。   “三重楼兰?是她!” 第1055章 不忍见当年   “三重楼兰?”   十三郎再看一眼那副看过无数次的画,忍不住提醒道:“这是一个女人,不是什么古国。”   画中女子展眉眺目,面容恬静透出几分喜悦模样,似为远方美景动容,又像是等到了什么好消息,或者是人。   有些遗憾的是,这副画的画工明明极为出色,但不知为什么,不肯给那名女子配上哪怕一点点辅衬之物。没花没草没亭没阁,身上没有半点饰物,周围一片空白。   有人说女子美到极致的话,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与之共存,然画中女子美则美矣,距离那种天地失色的程度还差得远,假如换成夜莲……   “乱想什么呢!”十三郎赶紧提醒自己。   沧浪极少出现这样的画,假如让十三郎带回前世,便是一副素描。   除了素,这副画还有个奇异的地方,从不同的角度去看,上面画的那名女子容颜气质都会改变,忽而妩媚如春,忽而面带寒霜,有时宁静似水,下一刻又觉得泼辣如火。每种都是那名传神,每一次都让人舍不得转目,恨不得将心神投入其中。   得到这幅画之后,十三郎研究了不知多少回,从未找到有道法留下的痕迹。以他如今的境界,花费这么久尚且无眉目,或许可以证明这就是一副普通的画。然而乐洪涛将这幅画看得那么重,且言明此物可以找到道院内应的线索,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就算乐洪涛临死仍想嫁祸,起码要留下一些线索才行,凭空这样一幅画……十三郎想起当初何问贤的搜魂结果,似乎那个人也在看一幅画。   就这么点关联,该如何查找?   假如没有之前那番交谈,十三郎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副画暴露给夜莲,让他意外而且惊喜的是,万世之花真知道一些此画的事,看样子非常重大。   听了十三郎的话,夜莲面露惊容,说道:“你知道楼兰古国?”   十三郎神情微滞,说道:“……此楼兰非彼楼兰。”   夜莲追问道:“楼兰还有两个?你说的是哪个?”   “不是哪个……算了,当我胡说八道。”   十三郎深感无奈,指着那副画说道:“别管什么楼兰,你好像认识上面的人?”   夜莲明显不信他,脸上写满轻蔑与嘲讽,大约是笑他不知好歹,明明露了马脚还想隐瞒。   十三郎腾出一只手,严肃说道:“以三世记忆为誓,如有虚言,每天都做噩梦。”   “……吭,咳咳……”   一丝红霞自夜莲面孔中央升起,很快蔓延到周围,传向耳根与脖颈;万世之花楞了半响,忍了半响又憋了半响……最终没憋住。   “噗!”   平心而论,十三郎这次表演一点都谈不上高明,巧的只是时机。万世之花正在失神疑惑中挣扎,突然遇到这种刺激,心神终于失守。   笑声一发即止,笑容一放即收,万世之花神情转冷,说道:“无聊。”   十三郎惊讶说道:“原来你会笑?”   夜莲平静说道:“我当然会笑,要不要再看?”   十三郎毫不犹豫点头,招手说道:“小妞,来给大爷笑一个。”   “……”   苦忍良久,夜莲从牙缝之间崩出两个字。   “无耻!”   ……   “楼兰古国是个传说,其源头不是沧浪,而是上界星空的某个神秘角落。”   闹归闹,该谈的事情还要谈,夜莲草草整理思绪,没有直接谈那副画,而是将视线投向星空。   夜莲说道:“但凡传说,其时间通常不可考证,楼兰古国更是如此,比久远更久远。”   十三郎说道:“懂了,很久很久以前。”   夜莲说道:“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一个极其强大的部落名为楼兰,纵横星宇,扫荡无数星域。”   十三郎略有动容。他比夜莲更能理解“扫荡星域”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因为更能体会到楼兰强大。   夜莲做事严密,谨慎说道:“碍于眼界见识,我无法猜测那种强究竟强到什么程度,但就上古典籍中存在的只言片语看,诸如什么四大星域这样的地方,楼兰部落不知征服了多少处,真正称得上所向披靡。”   讲到这里,夜莲轻叹一声说道:“不知你是否明白,我等现在所知道的四大星域只是星空一部,外间有多少星域多少生灵,根本无从知道。”   十三郎说道:“宇宙无限,无限可能。”   夜莲点头继续说道:“那时候的楼兰人,八面星空无人不知,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人数一直不算多,因此虽然攻下许多地方,却不会长期占领。后人经过研究认为,楼兰之所以凭武力扫荡星空,目的不是杀戮也不是征服,而是寻找某种东西。”   十三郎默默说道:“他们要完蛋了。”   夜莲看了他一眼,说道:“盛极必衰乃万物不变之真理,不知过了多久,楼兰遭到各方围剿,开始走向没落。”   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区别仅在于时间长短,波及范围大小。   夜莲说道:“楼兰部落的人数少,意味着其底蕴不够深厚,个体虽然强大,终无法与来自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敌人抗衡。连番血战,楼兰逐渐退无可退,最后聚集到部落圣地楼兰城,也就是传闻中楼兰古国的所在。”   到此结果已经注定,十三郎不用听也能猜到楼兰部落的结局,肯定要被灭族。   夜莲的话证实了这一点,并说道:“楼兰人不甘心这样的结果。传说中,他们集中了无数大能,在被破城的那个瞬间联手施展一项堪称开天辟地般的法术,将整座楼兰城连同攻进来的敌人一起挪移,凭空消失在宇宙之中。”   听到这里,十三郎忍不住问了句:“楼兰城有多大?比一个真正的国度如何?”   夜莲说道:“怎么能问出这么白痴的话。”   十三郎一头雾水,神情莫名其妙。   夜莲说道:“楼兰城就是楼兰古国,那是一个界面!”   十三郎哑口无言,想拿涅祖比较楼兰实力的心思也被熄灭。   夜莲接下去说道:“楼兰古国失踪,带走的不光是他们的城市与敌人,还有其横扫八方时候所掳掠的各种珍宝,典籍,以及各式各样、囊括几乎一切种族的秘籍。楼兰部落一遭葬灭,可想而知要找他们的人有多少。”   十三郎随口说道:“肯定很难找。”   这是废话。夜莲说道:“关键就在这副画。”   十三郎一点没觉得高兴,相反非常失望。   “传说楼兰人不是没有考虑过灭族危机,早就各个星域留下种子,并以类似这样的画做指引。”   夜莲从十三郎手中抽出那副画,说道:“只要能够破解其中三重谜,就能找到楼兰国。”   听到这里,十三郎忽然想起血鼎,内心有些寒冷。转念一想,他觉得这种念头实在鬼扯,一来楼兰人早就应该死个精光,再则……关他什么事。   心里想着事,十三郎连什么是三重谜都不愿打听,随口问道:“这么久远的事,你怎么知道?”   夜莲回答道:“论起上古典籍,还有哪里比仙灵殿更多。”   “倒也是。你也不容易,泡澡不忘充电……”   “……如果还想听下去,最好管好你的嘴。”   十三郎赶紧闭嘴。   夜莲想了想,说道:“刚才你问我,是否认识上面的人。”   十三郎连连点头。   夜莲嘲讽说道:“难道你要对我说,你不认识?”   十三郎立即摇头。   夜莲冷冷望着他,说道:“非要这么无聊?”   十三郎不明所以,表情很无辜。   夜莲冷漠说道:“你看到的是眉师。”   “这不可能!”   十三郎突然站起来,叫道:“眉师怎么会与乐洪涛有关,不可能,绝不可能!”   夜莲神情平静,对他的反应一点不觉得意外。   “不可能的,我只是第一眼觉得像,之后越看越不像,越看越不对……”   如没头苍蝇一样原地乱转,十三郎低吼宣泄心中怒火,周身气息如狂潮翻涌。   夜莲一直没说什么话,但却随手在周围布下一层禁制,之后便静静地看着十三郎,任由他狂躁,任由他不安,任由他思索,任由他自暴自弃。   沉寂中,十三郎突然抬起头,逼视夜莲的眼睛说道:“你成功了。”   夜莲稍有些疑惑。   “我成功了?”   “你成功地引诱我说了实话。”   十三郎走到夜莲身前,寒声说道:“乐洪涛是我杀的,你想怎样?”   夜莲用看猪一样的目光望着他,说道:“白痴。”   十三郎咬牙,握拳,挑眉,再把双拳松开,如此反复不停。其脚下,红芒盛极如紫,山石不知为何出现开裂,渐渐变得松软如沙,将其双脚淹没。   山坡有斜,十三郎渐渐陷入沙中,夜莲身材本就高挑,此时更显得居高临下。但就战斗而言,此时此刻,两人间优劣与姿态完全相反。   彼此距离不足一尺,对夜莲而言,就好像与死神脸贴着脸。   万世之花仿佛没有察觉到这些,神情淡漠,用怜悯的目光望着十三郎。   “关心则乱,你的心乱了。”   “心乱……”十三郎用力挥挥拳头,像是在替自己壮胆。   “我的手不会乱。”   “白痴。”   夜莲伸出手,只用一根手指,便将十三郎的拳头轻轻拨开。   “你看到的人,就是眉师。”   “不是……”十三郎咆哮般怒吼,叫到一半突然呆住,神情渐有所悟。   “我看到的?” 第1056章 画里画外,痴情者破   夜色渐深,橙月散辉,苍茫大地被黑暗笼罩,偶有灯光将月色点亮,泛出丝丝的红。   喧嚣整日,妖猎森林因疲倦复归静谧,纵有妖兽觅食扑杀,发出的声音也像梦呓般含糊不清;身在其中,不经意便会忘记此处凶恶,只感受到安宁与和谐。   因为有二叶草,斜谷比别处更加安宁,坐在山坡上,鼻端满是青草沾染雾气的湿意,头顶橙月如哭红的眼,想垂怜,但又够不着。   空气中弥漫着悲伤的气息,淡淡的,粘粘的,怎么都挥之不去。   这不是斜谷原有的味道。   远方,黑暗中闪烁着一双双明锐的眼,注射着同一个方向,感受着同一种意味,心有震撼,面露惊容。所有参加六方会淡的人、参与修建传送的修士,还有暂居此地不能不愿离去的人们,都感受到那种淡淡的悲伤气息,为之羡慕不已。   人悲则天伤,人喜则地忧,人怒风动,人笑雷狂,修士常讲天人之境,指的便是此种状况。引发这种变化,并把它传向周围四面八方,标志着有个人在修行的道路上迈出重要一步,或者很大的一步。从范围看,以那片山坡为中心,足足笼罩周围三百里……这绝对不是随便哪个化神都能做到,是奇迹!   如今精进,焉能不值得欣喜,不让人为之羡慕、或嫉妒;与此相比,那种悲伤虽然悲伤,虽然一定是因为心被触动才会发生,又算得了什么呢?   “万世之花,名不虚传。”   黑暗中,不知多少人发着这样的感慨。大家都知道夜莲进阶仅仅数年,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巩固好境界,且在天人交汇上走得如此远,任谁都不能道一声:了不起!   唯有一个人例外。   “爹爹,我要去看爹爹。”   从睡梦中惊醒,小不点稚嫩脸庞满是惊慌,推开霞公主的手大叫道:“爹爹很伤心,真的!”   “不行。”   霞公主神情不严厉但是格外坚决,拉住小不点严肃说道:“爹爹在修行,你的境界比他高,应该明白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打扰。”   能有这样的见识,并非因为霞公主水准足够,而是其身边一直有人暗中保护,感受到异变立即现身,并将实情告知于她。除了这一点,朝夕相处数年,小不点强悍到令人发指的精神力日渐生威,虽未刻意施展,仍在几女之间形成隐约连接。   一动皆动,无形无迹,对低阶修士而言,精神力量在道法上的应用并不普遍,但在情绪的传递上,有着任何道法都无法媲美的强大效果。源于此,当小不点因不安惊醒的那一刻,当小浮魔拼命摇摆荷叶的那个时候,周围几女同时意识到有变故发生,也都感受到了那股悲伤。   “是不是那个女人搞鬼?”   黄花女的话道出几女心声。对夜莲,无论其气质怎样变化,不管其与十三郎之间是否和平,四个大小女孩、除殇女外一律保持淡淡敌意。纵使心胸早已不似当初的霞公主,也不能说完全看开。   “会不会有危险?”   殇女从不主动把谁朝恶处想,考虑问题最单纯,恰恰指向核心。   “平时绝无问题,如在修行紧要关头……”   几人目光回到小不点身上,还有与十三郎心神相连的小浮魔;假如十三郎的确在修炼,此时便不能随意动用神念查探,要判断是否有危险,只有依靠她们两的感应。   浮魔不会说话,摇摆再狠也是枉然;小不点稍稍安定下来,仔细感受了一会儿,摇摇头。   “没有危险,可是……”   “没有可是。修行不能打扰,你也不想爹爹出事,对不对?”   “呃……”   妖兽之体,小不点的修行与人修截然不同,什么天人感应距离她还很远,只要当其真正洗尽铅华、修铸三魂七魄后,才可真正称之为人。话虽如此说,小不点化形后便与人类一起生活,耳濡目染言传身教,能够明白这种事情对人修而言而严肃,容不得顽皮,更不能胡闹踢了场。   爹爹有事,做女儿的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螺丝美人原地转了几个圈,追着自己的影子触之无着,终于憋不住叫道。   “睡不着,烦!”   “睡不着?”   霞公主拉着她走到案前,温柔说道:“来,陪阿姨学写字。”   小不点兴致缺缺,提笔忽然想到什么,问道:“爹爹说您是姑姑。”   霞公主笑起来,楼着小不点的肩膀坐下,说道:“姑姑好好修炼,将来会变成阿姨。”   小不点不明白,追问道:“什么时候。”   霞公主神情微黯,说道:“很久吧,很久……”   ……   坡上,十三郎自半入定状态中醒来,诚恳说道:“谢谢你。”   夜莲平静站在一旁,没做太多表示。   今夜今时,发生在两人之间的这场事,内里也只有他们两才明白。从拿出那副画开始,十三郎的心境便已失守,装疯卖傻是其表象,原因在于不敢面对“真相”。   谁都会有软弱的时候,眉师出现在乐洪涛的画上,十三郎无法接受,一心逃避才有刚才那番举动。无形之中,十三郎在内心埋下一根刺,若不能及时排解弄个明白,迟早波及道心。   修行修行,低阶时攀爬累在体力精神,触及化神后涉及心境,凶险无处不在。似这样不经意间犯下了的错,或许影响不大,或许将来演变为心魔,谁都无法料定。万世之花看透了十三郎的状况,冷漠是为棒喝猛醒,生生将其从躲避状态中拉回来。   “七情道法是一把双刃剑,你好自为之。”   发觉十三郎目光清明,夜莲提醒一句,代表将这件事情彻底揭过,之后说道:“你是先问,还是想继续听。”   十三郎认真点头表示记下了这声叮嘱,回答道:“你说吧,我还需要想一想。”   夜莲没再说什么,将那副画轴重新打开,徐徐讲述道:“三重楼兰,指的是解密三个步骤。无数万年时间,无数人尝试研究,第一重步骤已经不再是秘密,其要点便是将画中人定型。”   “画中藏有楼兰仙法,看它的时候,角度变化会看到许多张面孔;破解之法听上去很简单,真做起来,其难不亚于登天。”   拿起画轴竖在十三郎眼前,夜莲说道:“将心神沉入画中,画中面孔会因此渐渐融合,直到有一天不再有变化,成为看画之人最想看到的那张脸,便可宣告大功告成。”   十三郎皱眉说道:“最想看到?”   夜莲认真回答道:“最想看到。”   “难怪越看越不像。”十三郎暗自嘀咕着,亲不自禁想到自己身上,假如由他来看,到底会选择谁?   真是个问题。   “内心越是难以抉择,画中人定型就越难。由此可知,破解三重楼兰第一关的要诀在于:痴情。”   言罢,夜莲将画轴收起来,略带嘲讽说道:“不用看了,你没有希望。”   十三郎想自辩又觉得没什么意思,问道:“如果是女人呢?”   夜莲鄙夷说道:“痴情非得是男女之情?”   十三郎幡然醒悟,内心有些羞惭。   最想看到的女子,不同的人选择不尽相同,人生不同的时期选择也会不一样。单就男子而言,痴心者选择爱人,孝子会选择母亲、祖母外婆、或者别的女性尊长,相依为命的兄长会选择妹妹,如此等等。   世上男女各一半,谁规定女人不能看出女人……   想到这一重,十三郎说道:“抱歉。我是男人,碰到这种问题……”   夜莲懒得听,挥手打断后继续说道:“此画还有一个特点,得到它的人若只随意看看也就罢了,如按破解之法去观看,无论成功与否,都会给后面的人带来障碍。或可这么理解,每增加一个人尝试,画中便会增加一道心神,所以难度更高。”   楼兰传说不知多少万年,这副画不知被多少人看过,其难度,说登天或许都轻了。心里计算着,十三郎暗想幸好自己没希望,不用劳神浪费力气。   看出十三郎对楼兰传说兴致不高,夜莲不准备再多讲,将画轴递回到其手中,说道:“乐洪涛为什么看出眉师,我不是太明白;我看到的人,不是她。”   “不是谁?”十三郎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是眉师。”夜莲回答道。   “怎么可能?”   十三郎追问道:“如果不同的人看到的人也不一样,你怎么知道我看到的是谁?”   半句推断,半句疑问,听上去都很合理。   夜莲回答道:“此画如在初始状态,或者被人看得乱七八糟,不同的人初看便会看到不同景象。现在不是这样,我肯定这副已被看了很久,虽距离融合还很遥远,但也极为难得了。你接手之后不过数年,因事务繁忙,看画的时间我能推算出来,对其影响极少。”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有些震惊,对破解楼兰之难度有了更多、也更直观的了解。同时心里难免疑惑,夜莲的意思是、她与十三郎看到的画像一致,又为什么说其不是眉师?   夜莲说道:“我看的是一个与眉师很像的人,或者说,是一副与之很相像的画。”   这番话解释了一道谜题,同时带来另一条疑问,十三郎心里想着,忍不住问出来。   “你的意思是……”   “飞殿下也有一副楼兰话,且专注于其中已有百年,画中人比这副更清晰。”   夜莲略做犹豫,说道:“是其母亲。” 第1057章 母怨   听了夜莲的话,十三郎沉默很长时间,开始认真思索要不要告知其真相。   他最终没那么做。   齐飞是雷尊的儿子,与乐洪涛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这件事如被宣扬出去,整个灵域必将乱成一团,是真正的乱,疯狂的乱,无法阻止、会让人无数人发疯的大乱!   齐飞专注于三重楼兰,或因思念亲母,或为破解楼兰,又或二者兼有,外人不得而知。但他能将这件事告知夜莲,足以证明其对万世之花痴心甚重。纵然没有这一条,十三郎也对夜莲持有一分戒心。除此之外,乐洪涛所讲,十三郎认为九成九应属实情,然而那毕竟只是“他听到,他相信”。   别人会怎么想?余下的那一分可能该怎么办?   从求证的角度考虑,十三郎与齐飞一次接触都没有过,更不要说什么铁证;如此便用一句话决定其生死……   心里转着念头,十三郎说道:“齐飞的妈,与眉师很像?”   夜莲微讽说道:“你真正想问的是其与眉师有没有关联,有何关联,对不对?”   十三郎稍有些尴尬,说道:“就算她们有关联,其实也没什么。”   夜莲淡淡说道:“你还要不要知道?”   十三郎诚恳说道:“前辈故事,是我等受到教益的源头,能听听当然好。”   这话虚伪到令人发指,夜莲鄙夷说道:“就算我不讲,你也会亲自去查,对不对?”   “你这个人啊,非把事情说得这么白……”   十三郎轻轻叹息一声,严肃说道:“这是病,得治。”   ……   “与眉师相像的不止一个。想当年,北方有一修真世家,强盛堪比一大宗门;族内有姊妹三人,容颜相似如同一人,被人合称三珠。”   “三珠彼此情谊深厚,资质、姿色、气质背景皆为上上之选,且传闻成功修炼了咤女功法,如能与之结为双修道侣,配合适当手段,可令修为陡然提升一倍。”   “如此良配,仰慕者之多可想而知,无数青年俊杰,散派精修、甚至各宗老怪纷纷传信、或亲自前往行聘,许以重礼奇宝,只为迎娶一人、或将三珠一齐收揽。”   “对这样的事,三珠老祖极为排斥,不管来的是谁,不管对方许以什么承诺,均以三珠修为不足为由严词拒绝。”   讲到这里,夜莲声音略显低沉,说道:“怀璧其罪,换成普通家族这样做,早就湮灭不复存在;三珠家族本身实力强悍,与紫云岛的距离不算太远,其老祖本人曾与老院长相识,据说还有些交情。当时的老院长,春秋鼎盛,雄心尚在,时常出没与江湖。如此种种相加起来,虽有无数人为之不甘,亦不敢轻易生出歹念。”   听到这里,十三郎微微皱眉。   夜莲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突然有一天,三珠所在家族遭遇大祸,数百族人一夜之间死伤殆尽,被牵连者多达近万。三珠姐妹也在那个夜晚失踪,自此除名。”   “听闻此事后,老院长本打算亲赴北域,适逢修行紧要关头,遂派刚刚收入道院不久的大先生代其前往。”   轻叹一声,夜莲最后说道:“十年后,北域几名巨寇无端消失,剑尊带伤而归,身边带回一名廖姓女学子。因其不适合修剑,名份仍以老院长为师。”   讲述自此完结,万世之花抬头望着天空,淡漠的脸上泛出冷冽气息,目光却有些惆怅。   等了一会儿,十三郎默默问道:“眉师,就是三珠之一?”   这是废话。问过之后,十三郎自己都觉得无趣,不待夜莲回答便又说道:“这些事情,道院典籍没有记载。”   这还是废话。典籍没有记载想必是眉师的意思,或者是老院长的吩咐,根本不值得追究。   “算了,当我没问。”   深深呼吸几次,十三郎压下心头躁意,认真想了想。   “你是怎么知道……”   “别忘了,雷尊曾是我的老师,飞殿下诚心求配于我。”   修行世界,双修是一种提升修为境界的重要法门,因此不像凡间那么注重礼法,更不会刻意设置男女之防。然而男女天生有别,像夜莲这样把求偶当成白开水一样讲出来,仍属少见。可话说回来,万世之花招婿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修真界,飞殿下被公认为最有希望的那一个,即便当众讲出来,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   十三郎的注意力没在这里,思忖中问道:“齐飞既然知道其母,为何没有主动认亲?”   夜莲摇了摇头,说道:“齐飞从不提及此事,但其幼年丧母,或许有些不甘。”   三珠同遭大难,眉师被剑尊所救得以进入道院,齐飞的母亲却不知为何流露在外,生子后早亡,境遇之差彷如天地。齐飞如果因此生出怨愤,亦属人之常情。然而十三郎与夜莲不同,知道齐飞极有可能是雷尊的儿子,如此就显得……   线头太多太乱,且牵扯到上辈的恩恩怨怨,十三郎不方便透露太多,又不能询问太深入,一时陷入沉默。此刻夜莲不知想到什么,幽幽说道:“眉师之子死于你手,打算怎么办?”   十三郎也在想心事,闻言本能接了句:“胡说什么?”   夜莲回过头望着他,冷冷说道:“你杀了乐洪涛,难道不应该考虑一下,该如何向眉师交代?”   十三郎茫然问道:“乐洪涛怎么会是眉师之子?”   夜莲神情比刚才更冷,说道:“有画为证,你想逃避责任?”   十三郎清醒过来,苦笑说道:“弄错了弄错了,画中人是眉师。”   夜莲微怒说道:“正因为如此……”   “不对不对,是我没有解释清楚。”   十三郎连连摆手,停顿片刻才说道:“我百分百肯定,画中人是现在的眉师。”   轮到夜莲为之一愣,神情若有所思。   十三郎说道:“如果乐洪涛与齐飞一样,其看出的母亲应该是记忆中的模样,而非现在的眉师。这几年我也打探过,其母早几百年就没有人听说过,而且乐洪涛从未去过紫云岛,更别提与眉师见面。”   修士能够驻颜是没错,但不是一点都不会变。几百年时间,眉师即便容颜不老,其神情气质也早已发生天翻覆地的变化。换言之,乐洪涛再如何专注于楼兰,也不可能看出一个现在的眉师。   夜莲渐有所悟,表情也由冷冽转为震惊。   “你的意思是,看画之人不是乐洪涛,而是另外一个与当前眉师极为熟悉的人?”   “就是如此。”   “既然如此,此画为何落在乐洪涛之手?”   “我不知道。”   十三郎回答极为干脆,说道:“也许是送,也许是抢,需要查了才明白。”   夜莲摇了摇头,说道:“专注即为痴心,痴心于此这么久,怎么会随便送人。”   十三郎目光微闪,说道:“那也不一定,或许……”   夜莲说道:“你不明白,破解楼兰虽不是绝对不可以中断,但能看到这种程度,转手必遭心神反噬。所以我认为,即便持画之人破解无望,也不会将其送人。”   这话很有道理。看画破局,意味着将前人痕迹抹掉,首当其冲便是最接近的那名持有者。将楼兰转送已让持画人心痛,还要承受如此代价,正常人绝不会这样做。   会不会是雷尊所赠?十三郎心里暗暗想着,暗暗摇了摇头。   乐洪涛发觉画中人是眉师,恐怕不会因此感激雷尊,相反会嫉恨在心。吃力不讨好,绝非雷尊这样的人所为。   退一万步讲,雷尊要送早就可以送,没必要到现在。   联想此前发生的事,十三郎几乎断定齐飞的画为雷尊所赠,如此证明乐洪涛所讲、雷尊偏心确有其事,不然不会齐飞有画卷用来思念亡母,乐洪涛却没有。   “是抢吗?”   “绝无可能。”   夜莲突然开口,坚决说道:“能把楼兰看到这种程度,能对眉师如此熟悉,这样的人,道院之内也必然位高权重,岂是乐洪涛可以随意强迫。此外,乐洪涛凭什么知道那人有楼兰?根本解释不通。”   “那倒不一定。”   十三郎认可了这种分析,但不同意其结果,沉吟说道:“你对道院比较熟,可知道哪些人倾心于眉师?”   夜莲闻之愕然,喝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专门打听男女情事!”   饶是十三郎脸皮天下无双,也被这句话讲到脸红,说道:“这件事很重要。”   夜莲愤怒说道:“是对你很重要。”   十三郎无奈说道:“算你对,到底知不知道?”   夜莲干脆扭过身子,背对十三郎仍能看出胸膛起伏,显见其怒到什么程度。   “算了算了,以后再慢慢查。”   十三郎小有惭愧,扬起手中画轴,问道:“这玩意儿送给你,要不要?”   夜莲身体微僵,忍着不肯回头,反问道:“送我做什么?”   十三郎回答道:“我已经看过了,之后用不着它。至于楼兰什么的,你有兴趣可以研究,我可没那个志向。”   夜莲冷漠讥讽道:“难道不是因为你薄情寡义,明知道自己看出妻子形貌?”   “也许吧,随你怎么说。”   十三郎轻轻弹指,将楼兰画轴绕了圈送到夜莲面前,说道:“我见过上代九子模样,可以为你画出来。”   骤闻此言,万世之花身躯轻颤。 第1058章 破心后始能携   沉默半响,夜莲转身望着十三郎,说道:“你什么意思。”   十三郎耸肩摊开手,问道:“我什么意思?”   夜莲死死攥住那张画,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你要给我画像,什么意思?”   十三郎说道:“不是给你画,而是……你是她的血脉,难道不想知道她长什么样?”   夜莲说道:“就这样?”   十三郎疑惑说道:“不这样,还能怎样?”   夜莲咬紧牙关,一字字说道:“你说的是九子。”   十三郎平静回答道:“九子就是山君九子,她是上一代山君九子。”   夜莲快要遏制不住出手欲望,沉声道:“你能不能说句实话,到底是何用意!”   “用意……还真有一点。”   十三郎温和说道:“我觉得你有资格知道其身份,又不确定你能否查到这一点,所以说出来。”   “就这样?”   “不这样,还能怎样?”   “你……”   对着那张无辜的脸,万世之花觉得周围似有无数毒蛇快要舔到自己脸上,冰冷湿粘的感觉如此清晰,令她周身上下传来阵阵痉挛般的冲动。   终于。   “你是试探!你想试探我的反应,你想知道我与山君弟子有无关联,你想问我是不是山君九子!”   再强大的人也有极限,正如前半夜十三郎因为难以接受“事实”而失态那样,万世之花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情绪崩溃的滋味,怒嚎失声。   “岭南之变世人皆知,你发誓诛杀山君满门,但又找不到余下的几个,所以用尽这种卑劣手段试探我,对不对!对不对!”   圣洁不再,骄傲无存,万世之花像个疯子一样冲到十三郎面前,挥舞着楼兰画轴大喊道:“是不是这样,回答我!”   十三郎平静说道:“如果要试探,至少要先有一点怀疑。你能不能说一下,我为什么要怀疑你?”   “因为我是女人!因为我有这个资本!”   夜莲脸上挂着泪痕,大喊道:“九子颠覆阴阳,上代九子也是女人,你就是根据这一点怀疑我。你一向都是这样,任何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不是吗?”   十三郎依然平静,说道:“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夜莲呆了一下,疯狂笑着说道:“现在我更像九子了,是不是?”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的确有点像。”   “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动手杀我!”   “……没见过这样的。”   十三郎后退半步、以躲避快要贴到身上的夜莲,说道:“你又不是说杀就能杀,我状态不好,未必打得过你。”   夜莲居然不依不饶,追上去叫道:“现在我不还手,杀吧。”   十三郎连连倒退,想解释,但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疯了?能不能别这样?”   “杀了我,或者把我打出兽形,证明你的猜测又一次正确!”   “人死不能复生,杀错了怎么办。”   “你会在乎?”   “我在乎叮当。”   “呵呵,是啊,就算你能禁锢我的元神,也没办法保留到战胜真灵的那一天,所以你不敢杀我。”   “所以,现在你可以停下了……哎,怎么还来!”   “既然不敢杀我,干脆让我杀掉你吧。”   “……混账话,那怎么行!”   “为什么不行?”   “刚刚还说报答救命之恩,你怎么可以杀我。”   “大不了,我再把命还给你。”   “疯婆子,神经病……够了!”   一追一退,两人速度均在加快;渐渐地,周围神辉之光开始,白莲浮于夜莲脚下,眼看她真的要动手,十三郎无法再这样忍下去,开声断喝。   “我肯定你不是山君门下。”   万世之花身躯陡然僵硬,高昂的头捏出的半个印决随风而逝,闪烁出几点黯然光花。   好半响,夜莲慢慢平静下来,望着十三郎说道:“你肯定。”   十三郎默默点头,诚恳说道:“我肯定。”   夜莲疑惑嘲讽道:“你为什么肯定?你有什么本事肯定?”   “我没本事肯定。你先不要急……”   十三郎伸手虚拦,说道:“我相信那只老鸟,它有本事、且绝对不会选择山君门下。”   夜莲的身体再度僵硬,半响才喃喃说道:“有道理。”   当然有道理。金乌与山君为死仇,怎么会收下山君弟子?假如连夜莲都看不穿,假如连这点气节都没有,金乌有何面目苟活下去,有什么资格与真灵并立。   发觉自己犯了一个天大错误、不,是闹了一场天大笑话,夜莲面色铁青透着浓浓失望,呆呆自语。   “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我会想不到?”   “因为灯下黑,因为你的压力太大,还因为……你与山君门下确有关联。”   “你……”   短短片刻,万世之花表情第三次凝固。   “你说的对,之前我的确是在试探。”   十三郎道出实情,之后笑着伸出手,大模大样捏捏夜莲的脸。   “放心,我不会再提这件事,绝不。”   ……   “关于老师,之前没对你认真说过。”   长夜漫漫,停止追逐的两人再次坐下来商量事情,与之前那种唇枪舌剑、互有攻守不同,万世之花木然坐着,听着,很少再开口。   十三郎说道:“老师已经下葬,只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不想打扰其安眠。所以我让童埀研究毒药,试图还原病症,先找出老师中的是什么毒。如能成功,再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事半功倍,还可避免伤及无辜。”   “童埀做了很多,还特意请教了丹楼莫师,虽得到不少思路线头,结果却始终不能让人满意。”   复制八十年前的事,本身艰难自不必说,考虑到大先生的修为与周围的环境,十三郎让童埀所做的事情,不亚于大海捞针。   十三郎说道:“所以我隐匿身份来到外域,准备暗中查访当年的人和事,用最直接的法子审出真相。”   直接的法子审出真相,这句话如果演变成现实,不知会沾上多少人的血。夜莲感受到十三郎查明事实的强大决心,木然面孔微微动容。   “老师有灵,我遇到周星星他们,来到斜谷就发现了二叶草,而且……恰好赶上你们出事。”   沉默半响,十三郎说道:“或许这就是天意。”   听到这里,夜莲忍不住警告:“周星星尚未有成功,现在谈天意还太早。”   十三郎摇了摇头,说道:“当然还要用人做试验,但已有了眉目……关键在于我在亮明身份与态度之后的这段时间,渐渐看明白一些事。”   夜莲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十三郎说道:“当初金山之战后,出于战略部署考虑,四方联盟开始寻找适合安置传送阵的地点,进而发现斜谷。不久,各方发现了二叶草的秘密,进而开始研究,寻找加以利用之法。”   “不久,老师大战身受重伤,丹楼、还有别的很多人用了很多法子,皆不能根治。从时间判断,彼时二叶草研究应该有成果,至少到了某个阶段。我猜想,这是下毒的最好时机。”   丹石之术疗伤,药性失之毫厘、结果可能相差千里;二叶草既可为毒也能用药,这是周星星得出的结论;他能做到的事,道院与其它各方没理由做不到。下毒者如用偷梁换柱的手法给剑尊施毒,确乎最可能、也是最合乎情理的途径。   夜莲神情渐渐专注,说道:“按照这样的思路,结果可能是误伤。”   十三郎默默说道:“误伤是最好的结果,对谁都是。”   这句话有多重含义。剑尊身边高人无算,“下毒”不仅难度大,且事后无法收场。假如做成“误伤”,一来不容易追责确认,二来道院以及各方的面子也都过得去,不至于引来太大风暴。   “有没有别的线索?”   “当然有,但比较微妙。”   似乎觉得碍眼,十三郎踢飞脚边的一块石头,说道:“之前说过了,我要查案的消息送出去这么久,各方、各种相关的人有足够时间思考并做出反应。”   夜莲沉吟说道:“你想打草惊蛇。”   十三郎默认这句话。   夜莲说道:“目前而言,这个打算没能成功。”   打草惊蛇,毒蛇要么逃逸,要么反噬打草的人,要么干脆撞墙自杀,都可算反应。具体到这件事,当初与大先生有过接触的人早已列出清单,已死的不算,只看那些还活着的人有没有变化,都能带来某些提示。   现实情况是,距离十三郎高调宣布查案几年,四方一点动静都没有。   十三郎不同意这点。   “的确不算成功,但非毫无收获。”   “怎么讲?”   “因为太平静,太冷漠。”   十三郎神情比他的话更冷,淡淡说道:“我要查案,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道院都不应该无人过问;支持或者反对,愤怒或者同情,嘲笑或者关心,哪怕装模作样问问情况,总不至完全无动于衷。”   夜莲微微色变,说道:“道院?”   十三郎说道:“道院。”   夜莲说道:“或者是为了避嫌。”   十三郎坚决说道:“别人如此可以理解,道院不应该如此。”   夜莲略有犹豫,说道:“需要确凿证据。”   十三郎没有直接回应,说道:“世上没有一件东西是完全没有作用的废物,似二叶草这样的材料,任何药师都明白其重要,道院却将研究间断,你不觉得奇怪?”   夜莲重新说道:“需要证据。”   十三郎默默说道:“有些事情,不需要证据也可以做。”   夜莲神情微变。   十三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会努力寻找证据,包括活体实验正在准备,结果不用等太久。”   “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之后就是将结果与老师对照,需要你帮忙。”   十三郎抬头望着夜莲,诚恳说道:“开棺验尸,势在必行。” 第1059章 尊威坦荡   “开棺验尸?他还真敢想!”   乱妖瀑,千尺大瀑倒垂如墙,周围山青叶绿生机盈然,内里深幽清净繁忙有序;正当中,白帘如刀劈坡断面,分割出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作为灵修的主要驻扎地,乱妖瀑是个喧闹中透着宁静的地方。喧闹因瀑布无眠无休,轰鸣声胜似雷鸣;宁静同样源于此,因为除了轰鸣,人们很难听到别的声音。   只有一种声音的地方必然宁静,只要停留的时间够长远,习惯水声便能体会到那种万籁一声的别样安宁,心胸亦为之开阔不少。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当修士适应了在涛声伴随下修炼后,许多人得到突飞猛进,还有一些人停滞已久的境界出现松动,日渐感受到再次突破的契机。   当丹药失去效果,当打坐不再有用,当感悟全无着落之后,修行路并非真的完全断绝。乱妖瀑狂暴而且凶猛,如一把蛮不讲理的扫把,将心里的杂念通通强行驱逐,进而实现另一种静心。静心之地生机和谐,周围万物灵性宛然,草木鱼虫,鸟兽山石皆含大道,看到、听到、闻到皆为天籁,焉能不为所动?   这就是修行。   这就是机缘。   自然神奇,造化万千,其神奇非任何道法所能比;假如将这座瀑布移去,代之以任何人造巨声,断无此玄妙效果。多年以来,灵修日益感受到乱妖瀑的珍贵,精心维持环境不损,渐渐将其当做一种奖励,专供破境修士、以及重要人物使用。   有了人,有了法度,灵性十足的乱妖瀑更增厚重,多出一项过去没有的气质:庄严。身处其间,人们感受到一股日益增长的威慑,不知不觉便会收敛气焰。思及长远的话,这里终有一日会变成圣地般的存在,为无数人向往。   因为所以,乱妖瀑在轰鸣中呈现别样平静,且随着时间流逝日益稳固;纵使传送被毁、狼堡大胜那样的消息传来,亦不能将这种平静彻底撼动。   然而有一天,当曾为道院骄傲的夜莲来到乱妖瀑,向道院各位主脑陈述一条要求的时候,乱妖瀑的平静就像镜子一样被打破,爆发声声咆哮。   “肆意妄为,当道院是什么地方!”   “萧十三郎怎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是不是疯了!”   “魔族天生狂悖无伦,萧十三郎灵魔双修,是不是出了岔子?”   “说出这样的话,他竟然不肯亲自到场,简直视我等于无物!”   “难道因为过去小有微功,他就当道院是自己家不成?就算是自己家,难道可以凭一些莫须有的猜想去刨祖宗的坟!”   “此例绝不能开!”   “此事必须严办!”   “此子务必严惩!”   二十七家分院教习,其中包括七名分院院长,与多达数十名新老学子代表,近百人中除极个别保持沉默外,一边倒发出质问、斥责乃至怒吼。道道利箭般的目光集中在替萧十三郎传讯的夜莲身上,神情再不似以往那样欣赏仰慕,而是带着质疑,或干脆表达愤恨。   “夜仙子聪明一世,怎么能做出这等蠢事。”   “仙子前番遭遇磨难,是不是心智受损尚未恢复?”   “听说仙子战场进阶,此事神奇固然令人羡慕,然而世人皆知后患无穷,为何不选择安心静养调理修为,反而为虎作伥。”   不招人妒是庸才,这句话如果反过来讲,就变成英才必招人妒。以往,如十三郎、夜莲、齐飞乐洪涛哦啊等人高高在上,寻常修士不便、也不敢随便表露心中的那点阴暗,一旦事情有了变化,当有机会站在高位、以堂皇的理由表达愤慨时,很少有人愿意放过。   化神之后的夜莲再度蜕变,飘渺神圣比以往程度更甚,让人不敢逼视。然而人心就是这样,亵渎神圣从来都是人人都无法彻底消除的本质欲望,一番就事论事的反驳后,现场很快演变成一场对人不对事的声讨与责问,直至成为赤裸裸的攻击。   “仙子不要忘了,如今的你是仙灵殿圣女,而不是我道院学子。”   “仙子选婿之日在即,莫不是心中早有所属,甘心沉沦魔道。”   “既然是这样,仙灵殿又何必高调宣扬,戏耍天下英雄。”   “呵呵,不知道飞殿下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会怎么想。”   “何止。有人私下里说,乐洪涛之所以背族作乱,根本原因就在于……呵呵,大家心里有又数,就不用说出来了。”   声讨如潮水涌向当中,被一张张愤怒面孔与一张张开合的嘴所包围,万世之花充耳不闻,视如不见,立而不动,连目光都未移动分毫。   渐渐地,发泄过后的人们逐渐安静,位高权重的大佬察觉到自己有失身份,纷纷收拾颜色,将身姿重新端正。被誉杰出的人心生畏怯,叫嚣声浪渐渐低沉,将阴沉或者阴毒的目光收敛。还有那些无欲无求跟风嘲骂之人,早已悄悄退居人后。   声浪平息,现场死一样的安静。   夜莲没有因此改变,也未因此得意,静静朝当面三人施礼,说道:“话我已经带到,请三位老师定夺。”   听了这句话,周围人脸上的神情均有些尴尬;他们此刻方才意识到,夜莲一来就曾表明态度,只为传话,不含观点。   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无论过去还是当前,没有人敢说萧十三郎是道院之敌,夜莲身份更非寻常人所能比,仅仅传个话便被近百人如此羞辱,明显做得过了。   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她是夜莲,谁叫他是萧十三郎?   这就是人心,人性,人情。   ……   “萧十三郎为师查案,其心可以理解,其情可动人悯,然而……”   此时的乱妖瀑,共有道院三大尊者,以雷尊为首坐掌大局。待周围喧嚣落定,百人目光汇聚中央之后,左侧道尊首先开口表达意见,淡淡说道:“剑尊为道院鞠躬尽瘁,若连其墓都不能维护,我等枉称道院,死已不能得到安宁。”   右首狂尊须发如针,紧跟道尊说道:“查案不是乱来,不能学疯狗狂吠四方乱咬。”   五雷尊者居中稳坐,目光低垂不知在思索什么事,没有轻易开口。   相比当年,为外域之战耗尽心力、且负伤的雷尊明显苍老不少,两鬓须发渐呈霜花,面色亦有些苍白。但这丝毫影响不了其气度威严,平平淡淡坐在远处,给人的感觉便似君王统御群臣,身体如传功崖一样厚重高峻,难为风浪所侵。   道尊狂尊先后表态,对面夜莲朝两人分施一礼,再向中央说道:“老师的……”   “仙子错了。”   五雷缓缓抬起目光,说道:“道院之中,师徒只是名分,并无传承之意;仙子身为圣女,当以维护仙灵殿荣耀为己责,老师这样的称呼,今后不用再提。”   夜莲坚持施礼,说道:“夜莲曾在道院修行多年,教导之恩不敢稍有遗忘,老师……”   雷尊轻轻摆手,说道:“记不记恩是仙子的事,如何看待是另一回事,仙子纵以我等为师,本尊亦不能当仙子为徒。”   稍顿,雷尊说道:“这是道院的规矩。”   听了这番话,夜莲低头陷入沉默,思忖片刻后重新抬头,回应道:“我知道了,多谢雷尊指点。”   雷尊像是没听到这句话,望着周围说道:“道院历来的规矩,不管学子所思所想看上去多么荒谬,只要证明有理而且可行,便可拿到台面讨论。萧十三郎一天仍为道院学子,就天然享有这项权利,尔等适才的话,过了。”   四周一片安静,没有人敢开口反驳,当然从道理上讲,雷尊的话等于复述道院规章,谁都反驳不了。   雷尊收回目光,望着夜莲说道:“听说萧十三郎研究二叶草,目的是了将剑尊治伤过程重现,以此判断其是否中了毒。这种想法别出蹊径,颇令本尊欣赏。”   夜莲回答道:“身为人徒,理当竭尽心力。”   雷尊说道:“既敢提出开棺,想必有了不稍进展。”   夜莲点头,说道:“六年苦研,五年试验,为此消耗近百死囚,已将当日情形复原四成。如今,萧十三郎还在继续尝试,但其最终需要与剑尊遗蜕做比较,才能做出结论。”   周围的寂静瞬间被打破,再掀质疑。   “四成把握,就敢亵渎剑尊法蜕!”   “不能百分百确定,此事绝不可为。”   “萧十三郎胆大妄为……”   吵杂很快中断,众人多少意识到事情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屏声静气等候三尊抉择。   “剑尊不同于寻常人,四成把握已属难得,不能过于苛求。”   雷尊的话道出三尊的共同看法,道尊狂尊虽未开口,心里却不能不表示赞同。   停顿片刻,雷尊继续说道:“萧十三郎不在此地,具体情形如何,仙子能否解释?”   夜莲简短回答道:“将修士做成与剑尊相似的伤病,以二叶草吸纳生机为根本进行治疗,十之八九皆有奇效。但其过程因人而异,药性、剂量、材料均需精确搭配,稍有差错,结果便会万劫不复。”   听了这番话,周围的人纷纷动容,再不敢随意发表议论。   道尊沉吟说道:“是否可以这样讲,即便剑尊中毒而亡,也可能是因为失误所致。”   狂尊闷哼说道:“失误不等于无责,假如事实如此,丹楼责无旁贷。”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雷尊拦住二人争论,说道:“如果是这样,把握应该不止四成。”   夜莲回答道:“在以死囚测试之前,此药先用在妖兽身上,结果无一例外,全部暴毙。萧十三郎认为此事不妥,将结果判定降低不少。”   妖兽?那有什么关系?   雷尊也如此想,洒然说道:“此子倒也谨慎,不过……没什么必要。”   这话带有表态的味道,周围再现骚动。   果然,三尊彼此交换目光,神情均不像之前那样冷漠愤怒,而是有些意动。雷尊略做沉吟,说道:“听说,将二叶草研究如此透彻的人,并不是萧十三郎?”   夜莲回答道:“第八分院学子,周星星。”   雷尊转头看向人群中的一名老者,感慨说道:“蛮尊后继有人,待这件事情了解,此子应当着力培养。”   老者忙躬身施礼,说道:“雷尊法谕,老朽一定牢记。”   雷尊淡淡说道:“是他自己争气,而不是因为本尊谕令。道院之所以教化天下,根本便在于此。”   言罢雷尊回过头,对夜莲说道:“测试所用的那些死囚,可都是灵修?”   夜莲回答道:“三面崖之战,乐洪涛所帅大部被魔修与燕尾所擒,萧十三郎提出请求,魔族遂将他们压致斜谷,专为此事所留。”   雷尊浓眉轻挑说道:“虽是死囚,但以活人测试毒药,道院声誉有损。”   夜莲说道:“萧十三郎与之一一谈过,明言如能闯过这一关不死,便可留其生路。所以,每个参与测试的人,都是自愿。”   雷尊神情略有平复,说道:“还会有争议……行大事不拘小节,萧十三郎也算用了心,可不予追究。”   思虑周全,杀伐果断,雷尊依旧是那个雷尊,周围人默默想着,脸上均流露出钦佩神情。   雷尊又说道:“如今测试已经完成,就不必再为难那些死囚了。他们都是道盟的人,如今大势飘摇或有风波,萧十三郎既与魔族交好,正该好好利用起来。你替本尊传讯给十三郎,让他与魔族商量一下,将那些人交由道院处理,或可在今后谈判中占据主动。”   夜莲微愣,说道:“这件事……夜莲无法替萧十三郎做决定。”   周围躁动声响起。   雷尊洒然挥手,说道:“只管把话带到,本尊相信他知道如何做。”   “开棺验尸,还需要与燕尾方面沟通才可进行,本尊知道萧十三郎有办法处理,剩下的……”   不等夜莲再说什么,雷尊忽然说道:“他想何时开棺?”   这就算定了么?夜莲不能不感到震惊,神情稍有些茫然。   “……您同意此事?”   “本尊为何不同意?”   雷尊平静地望着夜莲,说道:“假如剑尊被人所害,上及九天,下穷碧落,本尊也要为其复仇。仙子难道以为,本尊会反对?”   夜莲没办法回应这句话,内心不知为何有些不安。   “回去告诉萧十三郎,本尊不日启程,广邀各方道友前往剑庐,专门等候他来开棺。”   不理会夜莲如何思如何想,雷尊缓缓起身。   “另外,替本尊多传一句话。”   “什么话?”   “世间没有回头路可走,既然开棺……就别怕后悔。” 第1060章 能无悔   时间是一条长长的河,因其长,总有片刻重复上演,相似想象,宛如时光倒流。   百年岁月匆匆过,魔域大地再舞风云,百族群修,千万分支,数不清的人磨刀霍霍,准备进入梦离之地,与那些魔蚊展开又一轮厮杀。   无论是南荒山野,东土之滨,亦或西川六岳,北方五族,魔域大地处处可见集中起来的军阵,狞蛮隐现,凶焰滔滔,只等踏上战场的那一刻。   与往年秋猎不同,今次梦离之地不再仅仅是低阶战士展示勇猛的舞台,而是混有大量修家,其中不乏元婴、甚至大修身影。这还仅仅是明面上的力量,内里究竟派出多少强手进入梦里之地,非寻常人所能知晓。   经历万年磨砺后,魔王宫似想彻底消弭这个心腹大患,一刀而绝。   乱舞城,由学院学子为主、七族修家、战士构成的队伍整装待发。人群最前方,几名修家气度沉稳,拱卫着小宫主、依莲城主还有林涛,三人当中,依莲城主劲装打扮,面容冷峭透出威严,成为整个军阵的首脑。   现在的依莲不仅仅是城主,还是兼着战盟本舵舵主的重责,已真正成为一方首脑。论实力,女城主远不能小宫主相比,更不要说周围保护三人的精修大能;这样的场合,林家女儿犹能泰然自若,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有大家风范。   主掌乱舞数十年,依莲城主行使的职责不是一个区区城守所能想象;周旋于七族,弱女能将稳定局势一直保持,足以令千年老怪刮目相看。   “开始吧。”   各方完备,女城主一声令下,周围万人响应,万头雪狼对空长啸,其声势不亚于海啸飓风,席卷冲向那道通往异界的大门。上届秋猎遭魔蚊突袭,为防重蹈覆辙,此番魔族早早做好准备,尚未进入便已进入战斗状态,齐齐怒吼一声。   “杀!”   ……   “记住本圣子的话,此行务必谨慎从事,且不可贪功冒进。”   与乱舞城军容凛冽不同,曾在上次秋猎中大放异彩的燃灵族显得格外低调,不仅人数相比其它种族少,参加的高阶修士也不多。唯一亮点是燃灵圣子麦少飞自外域回归,此刻正对一名年轻女子叮嘱着什么。   “遇事多向几位前辈请教,尤其是这位。”   燃灵圣子身边站着几名神秘修士,除当头青年以真容示人外,余者全部黑衣长袍,连头带脸遮得严严实实,丝毫气息也不肯外露。麦少飞伸手将那名青年拉到身边,对女子说道:“如遇重大危险,切记首先激发玉牌,到时无论什么难题,先生都能保你无恙。”   这样的话说出来,女子不敢怠慢,忙恭敬施礼向前辈请安,同时以好奇的目光打量对方,觉得有些面熟。   “紫衣冒昧,请问前辈……”   “你们家圣子胡说八道,别信他。”   青年动也不动,摇头阻止女子行拜礼,说道:“我与你们不同路,自己当心才正经。”   女子修为不低,见其如此轻描淡写便令自己无法行动,再听到那声视圣子如无物的话,内心大惊的同时神态越发恭敬,目光比刚才更加好奇。   越看越熟,可就是想不起来是谁。女子思索多时才发现,让自己觉得熟悉的只是那两道温和目光,被其看一眼,不知为何就想起早已亡故的母亲,勾起许多心酸回忆。   随口拦住女子,青年微微沉下脸,回头对麦少飞说道:“这是要故意给我找麻烦?”   麦少飞说道:“燃灵积弱已久,好不容易积攒点骨血,断不能随便葬送。我先把话撂这儿,包括紫衣在内,燃灵所有出色点的后辈都在这里,寒寒那边我露了点风,该怎么着,你自己心里有数。”   青年怒而嘲讽道:“目光这么远,何不自己进去?”   麦少飞理直气壮说道:“有你在,我去做什么?为你冒这么大风险,难道不该报答一下。”   “这家伙很嚣张。”   青年身边,略带沙哑的女子声音突然响起,三名黑衣人中那个相对瘦小的走上前,拉拉青年衣袖,不耐烦说道:“要不要宰了他?”   麦少飞吓了一跳,周围听到此话的魔修还有不少,纷纷怒目相视,不少人甚至准备动手。   “呵呵,人挺多的。”   黑袍女子唯恐天下不乱,冷笑声中撸起袖子,露出一双洁白素净的拳头。   “不许胡闹!”   “不准胡闹!”   两声断喝同时响起,麦少飞是害怕,十三郎是头大。这一路上、及魔域停留的这几年,玲珑姑娘没少找别扭,一心巴望着有机会大打出手。想想也对,一个对容貌相当自负的姑娘,被逼着用黑袍遮住花容月貌,不准这不准那一堆限制,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火气。因为此,火玲珑有事没事便找些麻烦,令十三郎烦不胜烦。   在魔域,灵修怎么打都不能算惹祸,真闹起来,火玲珑联合不凡与污道,恐有实力将这个日渐没落的魔族踏平。   知道十三郎与燃灵圣子有交情,火玲珑不怕他不迁就,几年下来着实得到不少好处;单单上品魔族法宝就得了好几件,还有不少材料……那些东西对她没用,可就是觉得高兴。   “几位先生都是前辈,尔等不得放肆!”   麦少飞不知道这几人是何身份,但能看出十三郎对他们客客气气,自能估量出其实力。如非十三郎亲自在场,灵修这样的举动几乎可以看成战争,站在燃灵圣子的角度,本该立即上报魔宫、同时组织全族备战,如今非但不能那么做,还要偷偷把这几人送进秋猎地,内心之担忧可想而知。   召回原本预备的大批高手,转而将一批潜力弟子、包括紫衣派出,麦少飞一来确有磨砺他们的意思,更多是为了规避风险。谁也不知道十三郎会闹出什么事,眼下这等安排,等于变相锁住其手脚,也算一种牵制了。   拒绝?或者来硬的?老实讲麦少飞并非完全没有考虑过,可他明白一条,那样做的结果虽不明了,燃灵族肯定元气大伤,甚至会灭族!   警告周围魔修,燃灵圣子忽发现自己露了一名最重要的人,忙补充道:“还有这位婆婆,也是前辈。”   “婆婆?你……找死!”   火玲珑这次是真怒了,一把扯下身上黑袍,如大红火焰撞入人们的眼帘。与此同时,一股排山倒海不能形容的磅礴气势轰然爆发,席卷八方。   哗啦,周围倒下一片,千百人色变。   “住手!”   十三郎一把捉住火姑娘的手,回头朝麦少飞说道:“传令。”   燃灵圣子幡然醒悟,振臂高呼。   “秋猎……开始!”   此前准备了一大堆华丽词汇,此刻通通被咽回到肚子里,麦少飞只想快点送走这几位瘟神。   “快点,这门随时有可能消失,跟上!”连拉带拽,十三郎半拖着火玲珑进入光门;身后一僧一道啼笑皆非,匆匆忙忙紧随其后,闪身跟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玲珑姑娘极不甘心,消失之前不忘回头恐吓麦少飞。   “给本姑娘等着,你会后悔……”   “那位婆婆是……灵魔双休。”   人消失,声音犹自回荡不休。麦少飞环视周围,严肃宣告道:“与当年萧十三郎一样,她是灵魔、法体,双修。”   十三郎陪伴圣子秋猎,此事早已被每个燃灵族人知晓并传送,成为一代佳话。燃灵圣子一番胡诌,倒也真说服了不少魔修。   “原来是这样。”   “当然是这样,不然能怎么样。”   “原来是……”只有紫衣若有所悟,脸上大放异彩,目光满是向往。   “出发!”   无数人先后发出呼喝,闹哄哄一片,毫无半点军容。好在这种情形并未持续太久,闹乱一番之后,数千魔族恢复秩序,带着恢复本族荣光的向往踏上征途。   “几百岁的疯婆子,叫你婆婆怎么了?居然威胁本圣子,真是的。”   直到这个时候,麦少飞才有机会喘息几声,抬手悄悄擦擦额头上的汗。   “后悔?笑话!”   ……   “后悔?”   斜谷内,还是那面山坡,迎着飞殿下灼人的目光,十三郎淡淡问道:“殿下是在威胁我?”   齐飞说道:“六方会谈成功在望,期间经历各种繁难,大多经先生之手排解。这样的情形下,普天之下,何人敢说威胁先生。”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既如此,殿下的意思是……”   齐飞诚恳说道:“齐飞下面要说的话,虽带有公义成分,绝大部分仍出自私心,望先生不要怪罪。”   十三郎不以为悖,示意齐飞继续讲。   齐飞说道:“莲师妹身负异禀,血脉更有出奇之处,先生想必是知道的。不瞒先生,仙灵殿内各位长老,多希望齐飞与师妹结为连理,进而才能验证一项重要推论……先生见谅,此事涉及隐秘,齐飞无法说得太透彻。”   十三郎说道:“我没打算与殿下争风吃醋。”   齐飞脸色微红,说道:“先生误会了,在下并不是恳求先生什么,而是想以机密换先生一句承诺。”   十三郎微微皱眉,说道:“虽然不知道殿下需要什么承诺,但我并不需要什么机密,殿下提出的交易,恐怕不太好谈。”   齐飞态度依旧诚恳,说道:“在下所说的机密,与大先生有关。而且我肯定,先生若放弃这个机会,将来一定会后悔。”   十三郎微微色变。 第1061章 恨不够强大   “一定会后悔……”   将这句话一字字嚼烂咽到肚子里吞下,十三郎沉吟说道:“我不喜欢后悔。”   齐飞认真听着,仔细看着,小心问道:“是不喜欢,还是不会?”   十三郎不肯二中选一,说道:“没有人喜欢后悔。”   齐飞说道:“所以思虑要周全,事情越重要,越需尽力避免出错。”   十三郎说道:“比如?”   齐飞回答道:“比如,先生正在调查剑尊死因。”   十三郎说道:“殿下知道答案?”   齐飞摊手说道:“先生说笑了。在下于剑尊陨落多年后才到的外域,怎么可能知道。”   十三郎说道:“既然如此,殿下如何帮我?”   齐飞回答道:“先生无需这样试探。事实上,假如先生真的不想商谈,齐某可以马上离开。”   十三郎说道:“我以为,你对那个什么‘我的承诺’很看重。”   齐飞苦笑说道:“先生又在试探……好吧,齐某的确很需要先生承诺,但不会因此改变立场,一点都不可以。”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我若不答应,你就绝不会透露一点与那个与剑尊有关的机密内容。”   齐飞认真说道:“不瞒先生,假如对的是别人,齐某自负有一万种法子使其就范;可是对先生,在下只有这点筹码,无奈之处,还请先生体谅。”   十三郎说道:“我已经说过,不会与你争夜莲的宠,殿下还让我承诺什么?总不能让我发誓,从此再不与夜莲见面吧?这不是我能决定。假如她自己来,难不成让我那扫把将其打出去?”   齐飞连连摇头,说道:“那般小鸡肚肠,哪还像个修道之人。”   十三郎幽幽说道:“我也觉得,男人私下谈论如何分配女人,不怎么爷们儿。”   这话听着新鲜,齐飞愕然半响才明白十三郎所指,羞惭施礼,说道:“先生教训得是。奈何齐某心系莲妹,已经顾不上这些。”   十三郎说道:“喜欢不是错,弄点小手段也没什么大不了。嗯,殿下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齐飞再度抱拳,说道:“齐某想得到先生允许,对贵体种下一重血咒。”   “……”   听了这句话,十三郎楞了好半响,嗤一声笑出来,说道:“殿下是不是弄错了?咒法怎么是承诺?再说一道咒法,就能让夜莲视我如粪土?”   齐飞回答道:“当然不会。但我肯定,有了这种咒法,莲妹绝不会与先生发生……”   “不要再说了。”十三郎大皱眉头,叫停后说道:“殿下难道就没有想过,这种条件有多荒谬?”   齐飞神情坦然,说道:“齐某所施禁咒,不会对先生造成任何危害,而且……”   十三郎摆摆手,说道:“我想我知道殿下要说什么,比如可以任由别人查看,如有任何危害就如何如何,甚至可以找人当面鉴证,对不对?”   齐飞说道:“先生高智,在下的确是这个意思。”   十三郎听得直摇头,心里觉得这事儿真有趣,甚至对齐飞有些赞赏。如此离谱的条件,齐飞能够理直气壮地讲出来,还能让态度那样诚恳……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殿下恐怕要、不,是肯定要失望了,你就是把真灵请来见证,我也不能答应。”   打算将这个话题终结,十三郎坚决说道:“带着你的机密回去吧,再谈下去,我怕我会对殿下生出恶感。”   齐飞神情微滞,犹豫再三,忽咬牙说道:“先生请容齐某三问。”   十三郎皱眉,但没有立即拒绝。   齐飞上前一步,说道:“先生可知,世间谁最痛恨山君?”   十三郎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句话。倒不是没有答案,而是那些答案都不太方便讲出来,或者说,讲出来齐飞也不可能知道。   “也许是我。”   报着应付的态度,十三郎说道:“不知殿下有没有听到,我曾发誓将山君灭门。”   齐飞笑起来,诚恳说道:“在下的确听说过,先生壮志凌云,齐某自叹弗如;可,这不代表先生是最想做到这件事的人。”   十三郎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大意是我没打算拉伙做伴,谁爱恨谁恨去。   等不到回应,齐飞唯有自问自答,说道:“世间最很山君者,莫过于陆院长,大先生,还有五雷尊者等三人。”   嗯?听到雷尊的名字,十三郎稍稍有些意外;不仅意外他出现在这个名单内,同时还好奇齐飞的称谓。   彼此信息不对等的时候,往往会对谈话造成微妙影响。齐飞留意到十三郎的诧异表情,显得很满意;反之十三郎留意到齐飞的满意,心里同样觉得满意。   齐飞接下去说道:“先生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十三郎认真想了想,摇头说道:“我不想知道。”   齐飞为之愕然,本能地接了句:“为什么?”   十三郎回答道:“殿下一定认为,如果我听了答案,会忍不住想知道下个问题,及答案。”   齐飞苦笑说道:“果然什么瞒不过先生,只是……”   “你错了。”   十三郎截断齐飞的话,认真说道:“我不想知道就是因为不想知道,而不是害怕被殿下诱惑。还有,即便我真的忍不住想知道,也会用别的法子获知,而不是与殿下谈那个交易。”   齐飞再度愕然,略显憨厚的面孔渐渐沉寂,说道:“先生可否告知齐某,除了与莲妹有关的事,还有什么法子让齐某就范?”   谈话进行到现在,一直诚恳、刻意放低姿态的飞殿下终于表现出强悍的一面,神情满是强大意味。   “正如齐某之前所讲,先生天资卓绝,奇遇不断,修行神速世人难及。齐某知道先生不重虚名,不畏权势,不好女色;先生的妻子又是魔族,且早已仙逝、或仍不知所踪。利诱无从谈起,又没有重要亲眷可供威胁,因为这些,齐某才拿不出筹码与先生交换。”   “然而,假如事情反过来,何尝不是一样?”   微微弯下腰去,齐飞低头望着十三郎的眼睛,傲然说道:“齐飞不是庸才,身居高位,天下奇物任我索取;同时齐某孤家寡人一个,没有任何亲人可供胁迫。”   齐飞微讽说道:“先生不愿接受禁咒我能接受,不愿拿莲妹做交易我也能理解。但你说可用别的法子让齐某道出一切,呵呵,自欺欺人么?”   客观地讲,这番话都是实情,正因此有了清晰判断,齐飞才会主动找十三郎谈交易,而不是像他那样说什么“别的法子”。   实事求是的分析,只换来十三郎平静摇头。   齐飞微微变色,愤而站直身体。   “或许先生还未意识到,你究竟错过了什么。”   “人活一世,不可能十全十美。我曾错过很多,以后也不可能一点遗憾不留。”   被齐飞的话所触动,十三郎神情有些感慨,突然说道:“齐飞,你曾经有个娘。”   齐飞像被刺猬扎了一下,陡然间变得怒不可遏,喝道:“萧十三郎,齐某娘亲早已亡故,你最好不要再提及她。”   十三郎不为所动,淡淡说道:“你应该有个爹。”   这是废话。谁能有娘无爹?   齐飞陡然安静下来,缓缓说道:“先生不用拿谣言压我。齐某可向天下人宣告,我只有娘,无爹。”   听到这句话,十三郎稍稍沉默,淡漠神情闪过一丝犹豫,最终说道:“你还有个兄弟。”   齐飞呆了一下,说道:“兄弟?”   十三郎不做回应,只看着齐飞的眼睛。   齐飞认真想了想,说道:“我相信你不会胡说八道,但,无所谓。”   十三郎轻声问道:“如果他是你娘的儿子呢?”   齐飞眼中闪过一抹痛色,咬牙一字字说道:“无,所,谓!不管是不是真有,齐某都当他死了。”   十三郎幽幽叹息。   齐飞难以压制愤怒,低吼道:“还有什么筹码,尽可说出来。”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你很幸运,也很不幸。”   齐飞冷笑说道:“齐某能够活下来,当然很幸运……”   十三郎有些疲惫挥手,说道:“说你不幸,因为适才那番话,让我对你有了杀念。说你幸运,还是因为刚才那番话,让我犹豫到底要不要杀你。”   “你要杀我?”   仿佛听到最不可思议的笑话,齐飞楞了好半响才能清醒,大笑说道:“十三先生当真了得。眼下情形就不说了,没有人敢动齐某一根汗毛;就算以前,先生真的以为,三面崖上有机会致我于死地?”   十三郎默默想着什么,没有回应齐飞的这句话。   三面崖之战,齐飞到底有没有竭尽全力?   当时情形,假如没有十三郎及时出现,齐飞会怎样先不谈,起码夜莲死定了。由此思之,既然齐飞对夜莲如此看重,又怎会保留实力不动?   虚张声势?   十三郎想到这种可能,齐飞知道他能想到这种可能,诚恳说道:“提醒先生一句,不与齐某交易,先生最多只是后悔;如把念头打到齐某身上,你会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我会记住。还有什么事?”   齐飞说道:“我要感谢先生。你是第一个当面挑破齐某痛事的人,让我有机会直面道心。”   嘴里这样说着,齐飞神情以看得见的速度平静下来,说道:“其实,来之前齐某就曾考虑过,先生多半会拒绝我的提议。”   十三郎好奇问道:“那你还来?”   齐飞笑着反问道:“先生这么聪明,能否猜到答案?”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明着谈交易,实际上是想阻止我查下去。”   齐飞赞叹说道:“先生高智,把‘阻止查’变成‘说服不要查’,会更准确些。”   十三郎说道:“细节罢了。我倒真的想问问,你为什么这样做?”   齐飞老实回答道:“因为我知道你还不够强大,但你修行的速度的确够快,假如能够安安稳稳、不受心劫磨难继续成长下去,很快就能变得更强大,比我更强大,直到足够强大。”   十三郎难以理解这句话,微微皱眉说道:“查案会影响我的修行?”   齐飞没有直接回答,说道:“我只相信,你绝对不会喜欢自己查出来的结果。”   十三郎认真品味着这句话的意思,说道:“我还是会继续。但,不管怎么样,都要谢谢你的提醒。”   稍顿,十三郎继续问道:“你认为,需要多强才算足够?”   齐飞深深叹息,不再试图与十三郎商谈,掉头转身而去。   “陆院长、剑尊都没做到的事情,你说需要多强。” 第1062章 开庐闻剑   金阳十月,时令深秋,正合盘点一年收获的时候。   天眷地养,好坏已成定局,是笑是喜,是忧是愁,人们都要积极准备迎接酷冬,同时享受最最悠闲的假期。亿万里苍茫大地之上,各个城市村寨之间人来人往,彼此交换,彼此恭贺,共勉亦或安抚,所讲所述尽带有总结意味,并有几分瞻望。   收获是另一轮播种的开始,凡间如此,修家如是;谷物如此,因果亦如此。就像轮回环套着环,其间纵有分别,不过时段略分早晚,衔接紧密与否。唯一相同的是,当种子从人们手中洒向大地,均带走希望与期盼,并有一个事先设定好的目标。   是大获丰收,还是小富即安?是见证心中所想,还是延续下一步猜测?不论是哪种,总归需要有个想法。   “你的想法是什么?”   站在剑庐前,逍遥王神情不见逍遥,凝声问道:“开棺验尸,最多只能证明大先生遭人所害;凶手是谁,该如何处置,能不能处置,该由谁处置,可曾考虑清楚?”   剑庐,因剑尊埋骨于此而被命名,听着清幽稍带凌厉,与大先生气质颇有几分相近。剑庐为庐,建造自不能奢华亮丽,而是按照先生遗言,极尽简朴之能事。   正当中一座三丈宽台,普通青石为基,周围镶刻着百余把飞剑,形状各异姿态不同,意指剑尊所修之道。台前有阶,台上四柱同做剑形,承顶盖草,宛如山间纳凉幽亭。其下一座小小坟包,圆顶上接一把断剑,给这座简陋到寒酸的草庐增添几分锐意,也有凄凉。   那是大先生的剑,是剑尊留给人间、除赫赫威名之外的唯一实物。   降临之战,大先生孤身转战百万里,断百剑斩百人,自己的本命法剑也断成两截。如今剑锋不知去向,留下半截断剑、被精心打造成整个守护禁法的阵眼,不离不弃陪伴主人。   大先生遗骸,对修士而言是一种敬畏与思念,但对妖兽来说,那是赤裸裸的天材地宝,掘地千尺已不畏难。当剑尊不再拥有生命,躯体会在岁月的打熬下慢慢消散,最终将一生吸收天地灵气反馈自然。在此漫长过程中,无论风吹雨打、世事变迁,真正无怨无悔的只有那把断剑,没日没夜释放杀意,威慑任何觊觎此地的宵小。   此剑被大先生寄养千年,曾无数次割取强敌之头,与剑尊间的联络更是紧密不可断绝。如今虽然是断剑,虽然离开了主人的手,但如有人试图亵渎剑尊遗骸,此剑仍将破誓杀人,再现昔日尊威。   剑者,被剑修视作与第二条生命;严格算起来,大先生并非纯正剑修,但其在剑道上的造诣谁敢质疑?按照道理讲,这样一把看成赤胆忠心的剑,早该升华不似凡铁;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它始终没能如枪王的枪那样,真正拥有生命。   望着那柄剑,恍惚间人们似能看到,断剑上方浮现一条桀骜身影,踩剑疾驰笑傲星空,奔向永无止境的未来。   可惜那只是假象,剑尊不再,空有一柄破剑长随,便是威力提高十倍,百倍,千万倍……除日夜嚎哭空对西风,又能做些什么?   似乎感受到了人们的疑惑,风自剑庐中穿过,经过断剑被劈成两半发出呜呜的声音,有些清凉,有些寂寞,有些骄傲……   有些孤独。   ……   “有些事情,不能想得太多。”   隔着老远,十三郎恭恭敬敬朝剑庐方向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淡淡回应道。   “只管去做就是。”   周围,几百人静静肃立,几百双眼睛盯着剑庐,脸色各异。主动或者被动地,一些人学着十三郎的动作、正以同样恭敬的姿态匍匐叩拜,神情恭敬、略带几分茫然。   小不点听到过许多剑爷爷的故事,因从未见过真人,只能凭周围的气息增加感受。小不点两旁,三卡,黄花女姐妹、霞公主、牙木、夜莲,甚至包括鬼道等诸多修为精深的大拿,均以后辈礼节表达敬意。   “这么重要的事,居然要走一步看一步,唉……”   要开棺,首先需要破除禁制,在不将其损坏的前提下、将那把带有灵性的剑请离。   当初为了剑庐安全,道院与燕尾族不仅派驻修士镇守,还将此处禁法做成死禁。换言之,假如真有人凭外力强行不敬事,最坏的结果是守卫被杀光、剑庐禁法抵挡不住,会自爆将此地化作飞灰,以免剑尊遗骸被亵渎。   设想不可谓不周全,如今却带来极大麻烦,为保证开棺安全进行,几方不知出动多少精修探讨专研,耗时足足一年才确定方案。此时此刻,剑庐内正有阵师忙碌,谨慎地按照事先规定好的步骤破解禁阵,不敢有丝毫差错。   破阵需要专业阵修去做,而且需要时间,在此期间,周围人只能耐心等候。等待中,逍遥王叹息悠长含混,道出了绝大部分人的心声。   “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居然没什么人反对……”   开棺之事传遍天下,剑庐四方皆有人观看,人人神情肃穆。就剑尊身份而言,修真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类似例子;再考虑到当前六方联盟,其撮合者萧十三郎恰恰是力主此事的人,影响可谓深远。   参加六方会谈的修士全员到场,道院学子结阵于当面,两侧伴群英荟萃,身份一个比一个重要,总数不下三百人。   燕山老祖破关而出,咔吧神师不惜亿万里赶来,还有魔宫三名长老,作为四方星域代表的黄花女姐妹、左宫鸣,还有灵域内各大势力的主要代表……可以毫不夸张的讲,此时聚集在剑庐前的这些人,左右着妖灵大陆、乃至沧浪星的大局。   “走一步看一步,总比干等着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断剑被移走,剑庐即将破形,隔着几条忙碌身影,十三郎朝完整剑庐投出最后一眼视线,之后收回目光。   “怎么会没有人反对,是你没看到罢了。”   弯腰将小不点拉起来,十三郎侧头望着逍遥王,说道:“大老远挤过来,您不就是一位。”   逍遥王神色微僵,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值得一提的是,此番虽以道院学子、剑尊之徒的身份出现,十三郎却没有站在道院方阵前面,而是在距离稍远的地方、由来自各方的人组成一个小小队伍。   这样的“举动”,非简单一句“另类”所能形容;因身边就是道院方阵,众目睽睽,多少让人觉得诡异,乃至浮想联翩。   道院不涉江湖是非,任何时候都需要注意与其它势力之前的区别;假如十三郎加入其中,诸如牙木蓝山三卡黄花女等人无论如何都不方便站在其身边;如再严格一些,连小不点都要被清理出去。只有如逍遥王这样、非但拥有强大修为、且真正有着一方主脑身份的人,才有资格加入进去,且不能久居。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十三郎单独选择一块地方,任由无数目光聚焦。其周围,一圈人等奇形怪状,站位乱七八糟,在道院学子整齐肃杀的军容映衬下,就像一块补丁。   “本王与别人不同,再说剑尊……”   作为战盟首脑,逍遥王本该与燕山、雷尊还有玄灵子等人比肩于一侧,现今与这群小辈挤成一团,多少有些不自在。好在时开庐到了关键时刻,周围多数目光被中央吸引,逍遥王得以摆脱那些奇奇怪怪的目光,着实松了一口气。   左右看了看,逍遥王做贼似的附耳十三郎,说道:“有个事儿本王一直想问你,听说岭南那边都空了,你把玲珑拐到哪里,想干什么去?”   一派宗师气度全无,十三郎对此很难适应,侧退半步微讽说道:“这才是你来的目的吧?不是让她请示过的吗?没收到?”   逍遥王微怒说道:“你也好意思讲!先斩后奏,时间还恰得这么紧,这也叫请示?再说那什么魔域秋猎冥界真君,分明是胡扯。”   十三郎认真说道:“是真的。”   逍遥王的表情陡然凝固,目光喷火,额头青筋直跳。   “真的?”   “真的。”   “你……你怎么可以……”   假如换个场合,逍遥王恐按捺不住心中怒火,非得咆哮甚至当场翻脸。眼下虽不能那样做,他仍禁不住咬牙切齿,压低声音怒吼道:“老实告诉本王,是不是因为眼前这件事?”   嗯?十三郎不明白其所指。   逍遥王偷偷指点剑庐,说道:“这件事情,麻烦大,后患多,你想给自己找退路,用玲珑胁迫本王支持……”   哪儿跟哪儿?十三郎连连摇头,不能不佩服逍遥王想象力丰富;转头再一看,他才发现跟随逍遥王凑过来的那名赤膊大汉目光灼灼,正以凶狠的眼神死盯着自己,似比逍遥王更焦虑……   那是叱虎,战盟内与齐飞乐洪涛齐名的三杰之一。   “原来是这样……”   内心苦笑并有些感慨,十三郎正想解释几句,神色忽为之一变。   逍遥王同时感受到什么,面色同为之改变。身畔还有不少人感受异状,纷纷调转目光,聚集在十三郎身上。   天绝突然躁动,低鸣声声好似倦鸟寻不到家园,又似巨龙自沉眠中苏醒,欲做啸天之吼。   “这是……”   “剑庐已开,请道院各位尊者上前。”   破阵者的呼唤同时响起,声音透出几分疑惑,几分震惊,几分担忧,几分不安,甚至惊恐。   “请十三先生上前。” 第1063章 真相   听到天绝鸣响,十三郎有些失神,恍惚连剑庐传来的召唤都没能听清。   当年断背山一战,十三郎写手美帅与公子羽算计浮魔,三人中修为最高的美帅尚不及化神,面对的却是堪比化神中境、由厚土之灵转化的浮魔,力量差距如此悬殊,纵将一切算到极致又如何?   若无那道剑意藏在体内,十三郎说什么也不敢动这个念头,事后想起来,每每多有庆幸。   大能在后辈身体中藏匿神通,十三郎不是第一个,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个。随着修为渐渐精进,他慢慢了解到这种手段实施起来多么艰难,同时也看出许多区别。   正常讲,隐匿神通的多寡与强度,除实施者的修为精深程度外,首要决定于接受神通的身体。同一具身体,并非实施者修为越深埋藏的神通就越高,而是有其自身局限。低阶修家受天地之气淬炼不足,体质斑杂不堪大用,根本承受不了、也不可能装得下。   锥处囊中,迟早会有破壁而出的那一天,隐埋神通于此类似,受到诸多限制。此外对比神通的话,大先生的修为虽不能与老院长相比,但他修的是剑,天生带有无匹锐利,单就实施难度而言,或比老院长的那一次更难。   当然,这种情形并非绝对,假如实施者修为进一步提高,比如把那几只真灵请过来,此类限制会被无限削弱。休说对人,便是一头普普通通的猪,或许都能埋藏一道大威力法术,供其驰骋天下。   老院长不是真灵,大先生差的更远,做事就必须按照规矩来,否则藏剑不成没什么,藏了剑、但如果哪天不小心漏出来,十三郎死无葬身之地。   彼时,十三郎修为不过结丹,换成普通修家,绝无可能安然无恙;大先生之所以敢那么做,一则因十三郎法体双修,更重要的是原因是其体内本就有一把剑,一把令剑尊怦然心动的剑。   藏剑于人难,藏剑于剑更难,剑意离开大先生的手,失去掌控空余锋锐,承载的匣子也必须足够坚硬。幸运的是,天绝大剑本为奇物,休说藏纳大先生的一道剑意,便是十道八道百道千道……将大先生法力耗尽,或都不能达到极限。   当时的十三郎,休说使用天绝对敌,连将它请出身体见一面都不能做到,对埋剑奥秘毫无所觉。后来修为慢慢提高,十三郎逐渐能够请动天绝,进而才能明白其中关键,为此还曾经生出疑惑:天绝既然这么强,大先生为只藏一道?   这种想法过于贪心,十三郎自己并未朝深处想。直到近年来,在阿古王的“操练”下,十三郎对天人之境的理解越来越深入,才能把当年的事情真正弄明白,增加更多感慨。   剑是剑,剑意是剑意,看似相近实则有着根本区别。天绝剑层次还在大先生之上,但它再好也是死物,增加剑意后方得灵性,又加上剑尊之剑足够得到天绝认可,因而才没有排斥。反过来讲,剑尊藏剑意,对普通飞剑而言是荣幸,但对天绝来说,顶多只能算接纳甚至有几分迁就,不能因此得意忘形。   人常伴虎则虎不伤人,但人如果得寸进尺,总想骑在老虎身上耍威风,甚至想让它拉磨推车,结果不言而喻。   区区一把死剑,再怎样强悍也难吓着剑尊,但他不能不为十三郎考虑,万一天绝暴怒发起脾气,小小十三可承受不了,非得被撕成碎片不可。   由此思之,天绝之内隐藏剑意,剑尊除帮助十三郎绝地反击外,或许还带有研究天绝的目的。比如现在,假如剑尊未死,十三郎那道剑意也没有施展,将其取出后推衍揣摩,难保能让剑尊获益,剑道更上一重。   剑修之道,人修剑炼剑视剑如人,剑择人助人待人若己,两厢厮守,彼此伴随督促之道。可惜人已逝,剑也消,那种情形只能存在于想象,再也没可能实现了。   既如此,天绝为何鸣响?   剑庐开启,天绝为何散发出一股灼热之感,渴望之欲,振奋激动,犹如婴儿始面新生?   十三郎保持面色平静,同时极力安抚天绝,内心有些紧张,还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悲伤。   此时的他、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剑庐开启的那个瞬间,天绝鸣响的那一刻,身处远端的燕山老祖面色陡变,目光锐利犹如利剑出鞘。还有身侧鬼道神情微惘,背后双剑亦有轻微震动……   似在表示臣服。   ……   “请十三先生上台!”   呼唤声再度响起,数百道目光凝聚在十三郎身上,有些疑惑。道院阵中,以雷尊为首的三尊已到台边,只余下力推此事的十三郎犹豫不前,不能不让人思量。   需要强调一下,开棺归开馆,见证鬼见证,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进入剑庐查看。剑尊是道院的剑尊,哪怕尸体也不能任由人目光亵渎;休说外门修士,便是夜莲,还有那些终身在道院修行的教习乃至院长,都不能随意靠近一步。   此番开庐,阵师只负责将盛装剑尊遗骸的棺木显露;做完这件事情,阵师便会离开石台,连多看一眼都是罪。接下去,需要由三尊与十三郎负责开棺,有必要的话,再由调配出二叶草药剂的周星星主掌查验,并将结果昭告天下。待那一步完成,剑尊躯体会原封不动重新掩埋,包括禁制、守护、礼制通通有着详尽安排,不可一丝马虎。   这样的场合,没有哪个人敢于妄动神念,因此剑庐虽然开了,棺木也已暴露出来,但除了那几名负责破禁的阵师,没有人看到其模样。   “怎么了?看那些阵师,是不是……”   “没什么。”   应着逍遥王的话,十三郎缓步走向石台,表情稍显凝重。   这很正常,但又不太正常。身为剑尊唯一弟子,眼看老师身亡的秘密揭晓就在眼前,有点紧张再正常不过;但从姿态看,十三郎好像扛着一座山行走,每一步都迈得极其小心,紧张有些过头。   “后悔了么?”   “或许吧,唉……”   私语声渐起,人们各自心中猜测,神情迥异,想法也是五花八门。   十三郎没有听到这些话,没有看到那些目光,此时此刻,他的心神八分集中在天绝上,余下两分用来思索,已无余力顾及其它。   “到底怎么了?”霞公主神色担忧,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夜莲。彼此有敌意是一码事,对能力信任是另外一码事,关键时刻,霞公主相信万世之花的眼光,希望能从她那里听到一些好消息,哪怕是安慰的话。   “我不知道。”万世之花回答极为干脆。   “没事!”小不点突然插进来,挥舞着小拳头朝远方大喊。   “爹爹,加油!”   啥意思?数百人为之茫然。   ……   短短三百米距离,十三郎足足用了一炷香时间才走完全程;待其来到三尊身旁,额头已带上满满汗水,眼里甚至有血丝弥漫,宛如刚刚经历一场艰苦鏖战。好的地方是,其脸上神情还算平静,步伐依然稳健,气息也慢慢回复如常。   静静望着十三郎走过来,三尊如三座沉稳的山,均未就此事开口质问。   “学生萧十三郎,见过几位尊者。”   依照标准道院礼节,十三郎施礼后说道:“请几位老师……”   道尊轻轻摆手,说道:“你的修为已将破镜,老师这种称呼,今后不用再提。”   十三郎稍稍沉默,再施一礼后说道:“谨遵道尊教诲。”   狂尊一旁稍稍皱眉,嘀咕般说道:“婆婆妈妈,与传言中不太一样。”   十三郎默默听着。   雷尊忽然说道:“你的状态不好,要不要休息一下?”   听了这句话,道尊狂尊稍显疑惑。   十三郎平静摇头,回答道:“多谢雷尊体恤,不需要。”   雷尊淡淡说道:“稍后必有心神震荡,你要想清楚了。”   其余两位尊者疑惑更浓,忍不住仔细打量十三郎,但又实在看不出什么。   十三郎平静而坚决地摇摇头。   “三位尊者若不介意,就请开始吧。”   雷尊没再说什么,最后看一眼十三郎,收回目光举步向前;道尊狂尊紧随雷尊身侧,十三郎走在最后,依次踏上石阶。   每走一步,体内剑鸣之声便更盛一筹,区别在于十三郎给自己施展数千道禁制,安抚压制双重施为,不令其有一丝外泄。   石阶三十三,片刻之后四人登台,来到那个四周整齐的剑坑前,目光投向中央。   “嘶!”   狂尊最是心直口快,看到即发出惊呼。   “的确是中毒,二叶草的毒!”   ……   遗骸未出,只能看到那个形是大号剑匣的棺木,其发生的变化清晰可见。   剑尊遗骸,所用不是玉石也不是水晶,而是由上好金丝楠打造而成,且加持有重重禁法;金丝楠这种木料,虽不能与天檀神木、罗桑等相比,亦称得上天地奇宝。简单说一下,假如将它随意抛掷,任凭风吹雨打日晒火灼,人能保持千年不腐。经过道院修家精心处理,这具棺木少则能够数千年,假如维护稳定不受外力侵蚀,万年不变亦属正常。   眼下不是这样。   仅仅过了八十几年,那具棺木非但褪了色,松了质,且已经完全变了形,走了样。原本细密如百锻精刚的条纹全然不见,颜色灰败毫无生机,且像做烂的豆腐一样布满孔洞。那不是虫子啃咬的结果,而是纯粹因为内里包含的生机精华通通被吸尽,只剩下一堆勉强维持不散的烂渣。   不仅如此,连棺木周围的石块也发生变化,有形无质,好似经历了千万年。那些禁法护阵更不用提,别说功效,连一点残余波动都没有留下。   看到这副模样,谁还能看不出发生了什么事?如今人人都知道,十三郎主要勘察的目标就是二叶草的毒性,其效果也已天下皆知,正与此种情形相符合。   “结果已经很明显,是否还有必要……”   “走到这一步,总要打开看看。”   雷尊截断道尊的话,回头对十三郎说道:“你主张,你来做。”   十三郎没有回应雷尊的话,直愣愣望着那具棺木、或者剑匣,表情浑浑噩噩,仿佛已经痴了。   “真相就在眼前,现在伤心有何意义。”   雷尊神情淡漠,缓缓说道:“是不是怕了。”   十三郎认真摇了摇头,但没有作声。轻轻拍打几次衣衫,十三郎从三尊之间走出,一步步来到坑沿,屈下身子扶住上方条石,轻手轻脚跳进坑内,弯腰合十鞠躬三次,这才以双手扶棺。   “怎么这么麻烦,娘们儿调调……这是……”目睹十三郎凡人一样的举动,狂尊忍不住嘀咕着,神情有些不耐。   下一刻,随着十三郎小心翼翼掀开棺盖,狂尊视线投入其中,神情顿时僵硬。   “鲲鹏古脉,破形剑羽!”   惊呼变成低嚎,狂尊霍然醒悟过来,一口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我胡说的。” 第1064章 誓以我剑破苍天   棺木内应有尸骨。   棺木内必有尸骨。   棺木内确有尸骨,假如那还叫尸骨的话。   瘦长棺木内静静地躺着一具瘦长骨架,通体呈粉红色,细看又像血一样艳丽;若再定睛仔细看,会发现那其实是一颗颗红点太过密集,彼此渐成连接如面。   这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它的形状,形状,形状……任何脑筋正常的人来看,都不会认为那是人。   鹰首,凤颈,鹤翅,鱼脊,蛇尾……虽非栩栩如生,但其构造已然成型,绝无可能看错。更不可思议的是,那具骸骨只有单面,脊椎为本两侧生刺;鹰喙两旁各生一条长而柔韧的须,倒卷后包裹整个颈部,变成如护手一样的东西。   正因为它们的存在,修家在看到这具骸骨的时候,原本不知为何生出的印象由模糊瞬间变得清晰,脑海里本能地蹦出一个字:剑!   那是一把剑,一个尚未化形成功、两侧细刺如羽、还没有开锋的剑!   “鲲鹏古脉?破形剑羽?”   狂尊的话如狂风灌入耳鼓,十三郎跪在棺木前,目光迷茫,表情浑噩,脑海纷乱如麻。   大先生为何中毒?因为他不是纯粹的人,无论谁用二叶草为其疗伤,都等于下毒。   大先生为何不治?因为他那是已经没办法治,要治便需针对根本。   老院长为何又哭又笑?因为他早就知道弟子的秘密。   雷尊为什么警告自己不要后悔?因为他早就知道,至少早有猜测。   齐飞为什么劝阻自己?因为他也知道。   别人知不知道?眉师是否知道?丹楼是否知道?   没有人能给十三郎答案。   不知不觉,十三郎的表情由愕然转为麻木,头颅深深垂在棺木边缘,呆滞地伸出手;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想用触摸的方式去验证。   一幕幕往事接连在脑海中闪过,好似一道道雷霆轰在十三郎的心上,令其眼冒金星,身体阵阵发软。   刚进道院的时候,连老院长都未对大灰说什么,剑尊为何能一眼看破,一口道出其山君弟子身份?   人人知道大灰曾跟随剑尊数月,为何还会被种道?   灵机为何能够长久滞留道院?   十三娘因何能不死?   血舞究竟受谁掌控,为什么剑尊与老院长屡屡提醒十三郎:夜莲这个孩子不错?不要杀?   齐飞说老院长与剑尊是最恨山君的两个人,老院长用什么方式寻找妙妙?剑尊又是如何相助?   雷尊又为什么痛恨山君?   “碰不得。”   雷尊的话恰如此时响起,平淡的声音不容反驳,更不能有丝毫质疑。   “剑尊随死,剑意仍在,破形剑羽,触之必遭反噬夺魂。界时纵然本尊出手,亦难让你不死。”   十三郎的手僵在半空,痴痴呆呆、像个傻子一样趴在棺木边,看着有些可怜。   雷尊转为目光,对道尊狂尊两人点头示意,说道:“容本尊与他讲几句话。”   狂尊微楞,道尊明悟,反手拉住狂尊退向台下。   “事关道院万年清誉,此事决不能外泄……”   “呃……也对,那好吧。”   狂尊意识到事情何等严重,想了想,忽抬手做一个虚砍的手势,眼中闪过厉芒。   雷尊缓缓摇头,待两人离开后,随手在周围挥洒雷霆禁幕,将整个棺坑牢牢封住,这才徐徐转过身。   转身即如君王降世,浓浓威压弥漫住整个空间,厚重如山。   “真相已经看到,现在告诉本尊,你打算怎么做?”   背负双手,雷尊踱步来到棺坑对面,垂下目光望着十三郎死狗般瘫软模样,神情有几分轻蔑,几分憎恶,还有少许怜悯。   “剑尊的确中毒而死,这个仇,你打算怎么报?向谁报?”   十三郎的身体动了一下,不,那不是主动的动,而是沉眠的时候被针刺在敏感部位,躯体发自本能的抽搐。   雷尊留意到这一幕,冷漠说道:“本尊警告过你,要开棺,就不要怕后悔。”   十三郎再次抽搐般动了一下,头颅用力向上抬,却好像顶着一座巨峰,半途而废。   “袁朝年转述剑尊的话,说你知晓真相的时候会发疯。本尊对此不以为然,觉得你不至于如此脆弱,如今看来,还是剑尊看你更准些。”   神情流露出失望,雷尊说道:“果然是个废物。”   讲完这句话,雷尊转头望着周围,目光隔空扫过那一张张焦急等候的脸,神情睥睨。   “都是废物。”   ……   “什么是鲲鹏?”   低如呢喃的声音自下方响起,十三郎艰难呼吸几次,吹出的气像血一样红,吐在棺木上,洒下几片血红色的木屑。   “什么又是剑羽?”   “连这都不知道?”   里外皆是废物,看谁都一样无趣,雷尊回身望着十三郎艰难的模样,警告说道:“心头血不同于普通精血,如不想就此废掉,应当立即打坐调息。”   十三郎默默摇头,收回双手扶住棺沿,不小心再呛一口鲜血,与纷飞木屑混成了团,纷飞洒落。   “我听过鲲鹏,但是不知道、我所知道的它与你们所知道的它是不是一样。”   白骨、红点、朽木、鲜血,几种象征死亡的东西混在一起,小小棺木内充斥着异样的气息,感觉好像一团浓稠泥浆,吸入喉咙,泛着火辣辣的痛。   “还有剑羽,我从来没听过。”   用力喘息几次,十三郎落寞说道:“我在道院的时间太短,所修多是野路子。”   雷尊认可了这种解释,感慨说道:“修道容不得一丝侥幸,本尊若像你这样贪图便宜,怎会到现在才看破大境。”   思绪停留仅片刻,雷尊神情回复漠然,淡淡说道:“也罢,就与你讲一讲。”   ……   鲲鹏,远古异兽、同时也是异禽。所谓远古,指的不是具体时间,而是诞生与天地初开,混沌中便有一丝明智的生灵。此类生物数量不多,无论哪一个拧出来,都赫赫有名。   相柳,应龙,烛九阴,鲲鹏,还有大灰的老祖宗夔神,皆属此类生灵。非要做个比较的话,远古生灵比当时当下所讲的真灵还要久远得多,真正的天地同生、但不同寿。   常人所知,成年鲲鹏变化多端,且拥有两种本相形态,入云成鸟,体大三千里,震翅一飞九万里云霄,破界穿空如同儿戏,太虚任遨游。第二种形态是鱼,鲲鹏入水则成鱼,吞吐即成阔海。   这样的生灵,任何词汇都不足以形容其强大,仍拿真灵做比较,成年鲲鹏单爪便可破界攻击,且能维持两界隔膜完整,超出真灵不知多少个层次。   举个简单地例子,巨龙要杀死蚂蚁窝里的一只蚂蚁,唯一办法是降临投影、或亲自变成一只强壮的蚂蚁进入其内部,虽所向无敌,但其最强仍不过是一只蚂蚁。鲲鹏则不然,它能让身子留在蚁窝外,仅让爪子探进去,在不损坏蚁窝分毫的前提下碾死那只要杀死的目标……其难,根本不是一个层面。   天生万物,天限万物,鲲鹏这般强大,也不是没有局限。比如,寻常八级妖兽便能化成人形,鲲鹏却不行;它能自如变幻形体大小,视界律法则如无物,但其无论怎样强大,都不能变成人。   传闻中,鲲鹏本性桀骜乃至容易走向极端,它把这条限制归结在天道上,愤怒之下挥洒血脉,以自身精血破轮回,融入到被其选中的人类精魂内。如果此人转世后踏上道途、且修炼有成的话,将来会有血脉觉醒的那一天,进而实现其“成人”的目标。   鲲鹏是不是真的喜欢做人?这一点无人能够解答,但可肯定的是,当有生灵强大到某种程度,其本性便会给自己寻找目标,并且破之。   宇宙苍穹无尽,再没有一个目标比天道更大,区区真灵想的都是如何超脱,遑论鲲鹏?   关于鲲鹏,还有一条只有少数人知晓,当鲲鹏修至顶峰,且在极端情形下,自身会拥有第三种本形:剑羽真身!   鲲鹏强大,但它还不能最强大,宇宙无限,强大生灵不知有多少种,多少个;当鲲鹏遇到无法战败的强敌,桀骜本性触使其放弃生命,浓缩全身精华与骨,成为一把足以破灭星空的剑。   “这就是破形剑羽的由来,当鲲鹏用出这计神通,意味着它的生命走到尽头,宁死也要斩杀强敌。”   缓缓道出自己所知,雷尊首次流露出艳慕的神情,目光深邃而幽远。其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区区人界不足以纵横,浩渺星空也只是暂时,只要那些纵横九霄、能自如穿梭位界的生灵,才可令其一叹。   “想当年,本尊第一个真正进入老师门下,历经磨难苦苦修行,为的是有朝一日能够斩灭山君,看一看那个据称存在了无数年的……究竟是何样生灵。”   话语稍做停顿,雷尊像是讲述,又像沉浸在回忆中自语,徐徐说道:“以此角度看,你与本尊倒有些相像。真要算起来,正因为你在岭南的那番话,才让山君门下成为众矢之的,但也……”   轻轻摇了摇头,雷尊继续接着前面的话题,说道:“本尊做了很多事,好事、坏事、错事、得意事,修为越来越精深,方向越来越清晰……”   “忽然有一天,老师家中出了变故,寻仇山君不成,却把剑尊带了回来……”   “自那以后,老师就开始变了样,变得好像另外一个人……”   “本尊疑惑多方观察,细细对照传闻,渐渐发觉剑尊的奇异处……”   嘴里讲述着,雷尊目光有意无意看向十三郎,说道:“不是每个妖兽血脉都能成为山君门下,本尊研究山君多年,最终发现,但凡山君弟子皆有一个共同之处,是为……嗯?”   话音中断,雷尊望着棺木中发生的变化,神情有些疑惑。   那具骸骨之上,氤氲之气徐徐升起;透过迷雾,被十三郎所喷鲜血浸透的部分缓缓收缩,聚拢,成型,发亮,渐有锋锐刺透眼眸。与此同时,十三郎不知何时再度伸出手,颤巍巍的样子令人不忍,仿佛耄耋老人抚摸儿孙的脸庞,又像远归的游子搀住老父的腰。   “你来了。”   一道久违的声音自心神中响起,中正平和,温厚凝稳,听着偏如清风拂过面颊,透着些微的凉。   “弟子……”   十三郎艰难哽咽着,想回答但是说不完整,嘴里不停吐着血,眼里时刻流着泪,泪湿满襟。   “来的早了些,但……很及时。”   声音再度响起,有些欣慰,有些喜悦,同时稍稍有些遗憾。十三郎听着那个声音,默默低头,默默咽下苦涩与懊悔,默默在心中回应。   “弟子等不及,弟子修行还算快……”   “是啊。比我估计的要快,快多了……”   稍稍停顿,那个声音说道:“现在,你可明白了?”   十三郎听出什么,忙对空扣头说道:“弟子懂的不多,需要老师教诲的有很多……”   声音凭空截断,略显严厉说道:“那就是明白了……谁都有出师的时候,怎么能一直指望人教。”   十三郎不敢反驳,只能不停叩头。   “为师支撑不了太久,先办正事。”   略停片刻,声音又说道:“事后假如还有空闲,再与你讲一讲。”   十三郎死命摇头,不知如何作答。   “你的血再多,也经不起这样浪费……本尊道念如此,求仁得仁,何须惺惺作态!”   叹息陡然转为沉喝。   “还不放开天绝!”   话音落,高亢剑鸣随之炸响,煌煌之光自棺木内振起,与早已按捺不住的天绝同时窜入云霄。天空被撕开一条裂缝,露出那片玄奇莫测,为无数人向往的星外天。   璀璨之光铺洒入眼,雷尊失色,群雄失色,就连悬挂在天空的那轮昊阳,也在剑鸣之声中颤了几颤。   抖了几抖! 第1065章 撕裂的末日   天绝飞出的那个刹那,十三郎的法力像开闸洪水倾泻而出,三息便去掉一半。以其此时修为论,如非全身经脉几近全碎,绝无法承受这样的速度。   三息之后,天绝大剑厉啸飞出,绞碎雷霆隔幕,绞灭简陋的剑顶,直上云霄。与此同时,剑尊遗骸红芒大盛,那些遍布红点化做千千万万红色线条,汇聚成一条血色狂龙。   血龙与天绝在空中交汇,从剑柄端钻入;远远看去,天绝剑仿佛被按上一条绸带,凌空劈砍纵跃不休。每次挥动,必然伴随着一声呐喊似的长啸,欢畅,亢烈,同时带有几分破茧成蝶的撕裂痛苦。   云层撕碎,天空开裂,昊阳之光被更加刺目的光华掩盖,偏能看到幽远星空。带着异界气息的黑风肆虐八方,一条条裂缝快速愈合、又被更凌厉的剑意斩开,重复似无终止。   一圈红影自天绝的剑柄端浮现,目力足够的人能够看到,那圈红芒就像一个环,艳丽且有几分透明。传过那层环,天绝剑内露出另一层剑身,血红凄艳,弹动跳跃,正极力摆脱囚笼束缚。   那才是真容,才是真正的天绝!   包括古剑门曾经拥有过它的那为先祖在内,之前所运用的不过是天绝的一层外壳,一层表现罢了。   “炼化这层壳,将其变成身体的一部分,天绝便会视你如巢,始为真正择主!”   随着剑尊的话,红芒顺着剑柄朝前移动,进程缓慢但是绝不停顿,身后留下玉石般的外壳,内里露出美艳血红;两层辉映,双剑齐鸣,如雌雄交颈而唱。   “本尊生平不用计,非不能,实为不屑。藏剑心与天绝,是本尊唯一一次用计,效果还不错。”   大先生的声音传入耳鼓,血色狂龙再掀狂潮,那圈红色光环前景的速度骤然加快。被天绝包裹的天绝化身饕餮句兽,以极尽贪婪的姿态猛吞血芒,随之而来的结果是,一股磅礴杀意轰然四放,席卷三百里长空。   真天绝苏醒,绝天杀意呼啸八方。   “本尊受山君点化方得血脉觉醒,此为恩。山君欲以我为奴,对我施展种道、葬思、烙印三大奇术,此为仇。”   “恩仇相抵,本尊不恨山君,只视其为沧浪之敌,老师之敌,道院之敌。”   “为敌者当杀,无关恩怨,没有对错,本尊必杀山君。”   轻轻叹息,大先生的声音稍含落寞,说道:“本尊杀不了山君。”   剑啸声更厉,剑庐周围,以燕山老祖为首,群雄纷纷退避远走;剑庐边沿,道尊狂尊骇然失色,雷尊愕然施法后退,不得不退。   天绝,其名何来?   杀天成绝,其关键便在于一个“杀”字!   鲲鹏剑羽,剑尊舍弃生命,沉寂数十年、利用二叶草收敛全身精华,并有当初剑意提前感受天绝气息,最后还要加上十三郎的血,加上其血液中蕴含的金乌之火,这才能够将天绝激活……   但也仅仅是激活罢了。   这样的剑,这样的杀意释放出来,纵有那层外壳阻拦,岂是寻常修家所能直面。   这样的剑,怎容与之有关的人低闷,怎容得其神落寞?   大先生虽死,其全部精华皆被天绝吸收,感受到天绝内的杀烈之气,怎容妖孽亵渎!   “多年苦修,老师与我千百次追索,最终,本尊只能破解种道一条;出于无奈,本尊闭守紫云岛,因有须弥山上气息遮挡,让山君无法找到我。”   其声忽转亢烈,剑尊轻蔑怒吼:“纵为蝼蚁,亦当快快活活为自己而活,本尊身含鲲鹏真血,魂为万灵之长,岂能被一只妖物禁锢!”   “山君秘法玄妙,本尊之力无法破解,唯一办法是将血脉精华尽收化羽;化剑之时,性命转为剑之精神,本质变化,则秘法自破。”   再度轻叹,大先生说道:“以往没有这么做,一因修为,二来缺少时机,还有承载之物。本尊血脉太过稀薄,修为低劣,剑道又不明,盲目化羽,只会枉送性命。”   “所幸的是,本尊遇到天绝,伤重后又知二叶草,且身在外域不用担心山君之眼,这才有了实施的机会。”   “只可惜……本尊还是没能完全成功。”   “本尊想不到你来的这么快,本尊错估了化羽难度,低估了山君烙印的威力。”   “化羽之后,本尊魂飞魄散,仅以残力留下一段灵识。原以为这样能够破解山君之术,没想到,葬思虽与魂魄齐灭,烙印却如跗骨之蛆,竟能舍弃神魂追入本尊灵台,阻止本尊溃散的同时,欲随本尊成为剑内一灵,奴役千万年。”   “本尊一生修剑,任何法剑皆为我之一臂,虽化羽成剑,为的可不是生灵苟活,而是斩断强敌的一根指头。好在……你的血脉奇异,内含真火之力,将山君残余魂印烧灭,等于助我一臂之力,同时为本尊彻底解除奴印。”   “所以本尊说,你来早了,但也很及时。”   声音娓娓无憾,剑尊自此道明原委,显得极其欣慰。下方,十三郎血泪默默地流,想哭不敢哭,想笑笑不出,想说话不知从何说起。   他只能默默的听,默默的做,默默吞服丹药补充法力,竭力维持这场锻剑过程不要中断。   听着大先生的话,杀意临头的那个瞬间,十三郎再度涌起明悟,之前许多未解谜团豁然开朗。   大先生并未讲出全部,十三郎心里明白,自己的血固然清除了山君烙印,却也给了剑尊致命一击。   真火来自金乌,体内藏有碧落,察觉到山君气息的它只管疯狂复仇,绝不会在意剑尊如何。   假如那段灵识留下,假如按照山君所想融入剑身,成为剑内一灵,大先生最终能不能活?有没有可能千万年之后复生?   没有人能回答。   可肯定的是,剑尊必定不喜、不屑,也肯定不接受那样的结果。   求死之人若不能死,难道不是另一种悲哀?舍弃生命也要斩断强敌一根手指,若这样做的结果是继续被那根手指奴役,剑尊岂能忍受那样的屈辱?   剑尊不是十三郎。   ……   “倾尽全力,本尊只能将真天绝激活;最终有没有这个造化,还要靠你自己。”   天空中,血色光环走到最后,展露新容的天绝渐渐宁静,似少女初生爱美之心,埋头欣赏自己的靓丽身影。   棺木中,失去血色的骸骨化灰湮灭,彻彻底底毁于无形。   心神中,剑尊的声音渐渐淡去,渐渐含混,断断续续,如沉睡之人梦乡呢喃。   “本尊此来,除自身因由外,本想为师尊寻找能够续命之物。二叶草虽毒,用好了却有此类奇效;本尊试药,成则化羽得偿所愿,败则不死继续修行,且能为老师提供一丝机会,仍为得偿所愿。”   “如今,老师应已归天,本尊化羽遂了心愿,此生无恩无仇,无怨无悔,再无牵挂。”   稍稍沉吟,大先生说道:“用药确为杀我,但那不是仇……你不用再管。”   听了这句话,十三郎跪倒在成灰棺木内,心里默默拒绝。   “弟子不能答应。”   “不能么……罢了,随你去做。”   大先生说道:“山君门下诸子,十子后不值一提,前九子多数徒有虚名,以你如今之境足可应付。但要记住几个关键人物。”   “二子妙妙神通广大,本尊与老师也找不到她;本尊为避山君隐身紫云,山君或立有新四子;上代九子早已身灭,本尊、还有老师判断,新九子或仍在筛选之中。”   “最后是其首徒,名为九地,极其神秘,本尊怀疑他是……”   声音自此断绝。   “老师?”   呼唤等不到回应,十三郎抬起头,只看到白云飘渺重聚,天绝大剑静静漂浮在头顶,通体血红。   “妙妙死了,弟子亲手杀的她……”   十三郎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神情渐渐有些惊慌。   “老师?”   呼唤声在坑内回荡,心中再无回应。   片刻寂静,棺坑之内烟尘翻飞,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嗥,凄厉几不忍闻。   “砰”的一声,远方有阵师低头愕然,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直捧在怀里的那把断剑,原本打算封庐时仍作为阵眼,此刻竟像摔在地上的瓷器一样碎裂开,化成千万份。   化成一团晶莹的沙。   ……   “弟子杀死了妙妙,好歹应该换句夸奖。还有你说的话,九地是谁,新四子又是哪个?”   十三郎抬手摘下天绝,左右端详着,神情微惘。   “很多事儿没弄明白……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尝试朝剑身输入法力,体内空空如也,仿佛彻底抽干的袋子,再也压榨不出半点。现在的十三郎,休说法力修为,连精血都消耗不知几许,精神萎靡神智不清,正处在其修道以来最最虚弱的那一刻。   “世人都有遗言遗愿,好歹让后人有个念想。”   胡乱朝口中拍入一把丹药,十三郎拍打剑身,愤怒追问:“您是剑尊,怎么能甘心……谁!”   “是我等。”   应声中,道尊狂尊联袂前来;远些地方,一群女孩以追赶落日的速度向前奔跑,脚步踉跄,个个脸上带着泪痕。更远些的地方,燕山老祖、鬼道、三卡、大群修士纷纷上前,朝剑庐中央聚集。   开棺验尸,本为查明剑尊是否中毒,结果弄成这样,大家关注的不仅仅是过程,更重要的是结果,与十三郎的安危。一待天绝收势,各方人等再也无法等待下去,纷纷赶来。   “剑尊化剑,天下之人亲眼目睹。”   迎着十三郎野兽般的目光,两位尊者脚步微顿。狂尊犹豫着,开口说道:“此剑……”   “我的。”十三郎神智稍稍回复,毫不犹豫一口将天绝吞下。   “谁敢抢!”小不点自虚空中现身,抢步站到爹爹身前。   “谁敢!”鬼道咆哮着纵身入内,背后双剑齐鸣。   “谁敢!”一道接一道身影闯进剑庐、如今已成一片废墟,在十三郎身边聚成一团。   慢的反而是那些修为更高的各方首脑,直到最后,燕山老祖飘身入内,背束双手没有做声。   “不是抢……”   两位尊者对视一眼,道尊先是抱拳,之后发现这样的举动实在不妥,尴尬说道:“我们的意思,剑尊化剑为大家亲眼所见,之前所查的事……”   “这件事情么……”   片刻缓冲,十三郎眼神回复清明,默默思索片刻,抬头朝远端挥手。   “你怎么说?”   他看的是雷尊,称呼太慢,态度极其无礼。   剑庐生变,天绝现出真形,其间杀意过于磅礴,不容任何人靠近。雷尊彼时最后一个离开,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晰。待这场剧变结束,天绝剑空余其形,重新封禁在那层外壳内,周围随之恢复平静。此时雷尊又是最后一个前来,心中所想比任何人更深透。   深深看了十三郎一眼,雷尊平静说道:“恭喜。”   “多谢。”   十三郎点头表示回应,说道:“剑尊今日归仙,我要在此凭吊五年。之前所查的事,结果已经很清楚,麻烦三位尊者代为向天下人宣告。”   这还用宣告?听到这句话的人均觉得莫名其妙。至于那什么闭关凭吊,早干什么去了?分明是害怕有人夺宝,实力未复前不敢露面,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五年?”   雷尊霜眉轩动,望着十三郎的目光有些讥讽,说道:“够么?”   十三郎回答道:“炼剑当然不够,五百年都未必够。请雷尊放心,我一定在大比前赶回去。”   雷尊微有怒意,说道:“本尊有何不放心。”   “放心就好。”   似乎想起什么,十三郎淡淡说道:“雷尊如果方便,可否替我给道盟传句话?”   听了这句话,周围的人的表情多数茫然,少部分人神情暧昧。   给道盟传话?玄灵子就站在这里,何须通过别人传禀?   “什么话?”玄灵子不能不站出来,沉声问道。   “乐洪涛死了。”   十三郎回答玄灵子的问题,目光仍看向雷尊。   “我杀的。” 第1066章 好消息   “萧,十,三,郎!”   空明山谷怒吼回荡,凉亭崩塌,无数林木被风雷摧垮;白发苍苍的玄机子泪洒如雨,抚胸狂喷一口鲜血。   “萧十三郎,本座与你势不两立!”   纵观灵魔两域,甚至连外域也算在内,如有人呢被玄机子这样记挂,怎么活得下去?换个角度想,世间千万修家,如有人知道自己被道盟掌座如此痛恨,如此宣誓,定会感到荣幸。   “势不两立?为什么?”   事情就是这般奇妙,掌座如此震怒痛心,竟还有人这个时候出言劝阻,不,那不是劝,直接就是阻止。   “势不两立?凭什么?”   玄机子身后,两名老得看不出形貌的老人佝偻着腰身,坐下石墩却稳如山岳,两人周围十丈内,气息宁静如被定在,地面连一颗沙粒都没有扬起。   “轻重不分,事理不明,难怪道盟会变成这般模样。”   听了玄灵子的亲自回报,看到玄机的愤怒,两名老人先后开口,言辞已非不敬所能形容。   “万年道盟,无论面对什么局面,从未如今日这样狼狈。局势艰难,掌座不思如何挽回,还有心为那个叛贼复仇?”   不理玄机子脸色多么难看,左侧老妇冷冷说道:“乐洪涛死了,这是一条好消息;没有他指认,道盟不至于当着天下人的面被揭破脸。再一则,那群叛逆群贼无首,再怎么也闹不出多大乱子,正好收拾大局。”   右首老者紧随其后,说道:“灵魔妖三方联盟已成,短期内绝不可能爆发大战。恰好道盟内乱,声威因此事大大受损,再不像过去那样一家独大。这是重挫,也是机会,如能及时醒悟改换策略,道盟迟早还能引领群豪。”   左侧老妇说道:“那个叫萧十三郎的小子行事嚣张,但他对道盟有挽狂澜之恩。掌座现在要做的不是复仇,而是如何利用此事做做文章,表现一下灵域领袖应该表现的东西。”   右首老者说道:“将来待道盟喘过这口气,掌座是报恩还是复仇,仍由得你选择。”   左侧老妇说道:“大势如此,我们几个老不死都能看明白的道理,掌座难道不懂。”   你一言我一语,两位老人交替开口,虽也掌座掌座的叫,但其神情冷漠到轻蔑,丝毫没有把玄机子看在眼里的意思。   鲜血延着修剪整齐的胡须滴落,染红衣襟,慢慢浸透出一颗破碎的心形。背对两人的玄机子浑身颤抖不停,咬牙低吼。   “本座身为道盟掌座,岂能受欺于竖子!”   “受欺?”   二老彼此相望,同时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失望。   “天人无人不可受欺,只看情形可欺与否。”   “假如有必要,我夫妇亦可受辱于人,掌座为何不能屈尊?”   “当时情形,萧十三郎针对的,似乎不是道盟。”   “这不是重要。重要是掌座自己怎么想,怎么看。”   “掌座心智皆被那个叛贼蒙蔽,怕是无法看清。”   左侧老妇淡淡说道:“掌座伤心过度,已然动了元气根本。”   右首老者轻轻叹息,说道:“掌座需要休息。”   玄机子神情大变,霍然转过身。   “本座不需要……”   “掌座需要。”   “本座身为道盟掌座,我说不需要,就是不需要!”   “是么?”   空气突然变得沉重,左侧老妇轻轻抬头,昏黄色眼珠好似两颗豆子,又像两团似燃非燃的火苗在眼眶内跳跃;右侧老者随之抬头,双眼纯净温然犹如婴儿。两人之间气息流转,宛如一体。   老妇冷冷说道:“掌座应该清楚,我二人的话,就是我七人的话。”   老者紧随说道:“我七人的话,就是道盟的话。”   迎着二老目光,玄机子觉得眼里仿佛被钉入几根楔子,头脑生疼,通体冰冷。那种感觉与面对其它强者完全不同,就像陷入泥沼不能自拔,对面的也不是两个人,而是两条自小生活在泥沼内大鳄,天生的一方主宰。   身不由己,命不由己,内心被惊恐与难以置信填满,玄机子摇摇欲坠,催动法力以双手虚按大地,再喷一口血。   “这又是何苦。”   “掌座请珍重。”   对面,两名老人仔细观察着玄机子的反应,稍后彼此再度对视,老得不成样子的面孔流露出几分笑意。   左侧老妇说道:“果然玄妙。”   右首老者说道:“他们几个不知怎样。”   左侧老妇说道:“还有百年,希望还能成功一两人。”   右首老者摇头,望着天外说道:“我指的是那边。”   左侧老妇微楞,随后冷笑说道:“除了欧阳那个婆娘,余者总比不过你我。”   右首老者说道:“但愿如此。”   寥寥几句话,玄机子再无法与那种压力对抗,屈膝跪倒。   “唉!”   看了看玄机子,右首老者默默叹息,说道:“你我联手才能做到这样,还不够。”   言罢轻轻挥手,周围顿时云淡风轻,宛如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玄机子如释重负,体内法力却抑制不住,狂冲入喉恶狠狠猛撞,再喷一口血。   左侧老妇看了看他,面无表情说道:“既已摸索到门径,不怕不能精进。”   右首老者点头,回身看了看早已跪拜不敢抬头玄灵子,说道:“掌座需要闭关修养,百年内,道盟事务由你主持。”   玄灵子通体湿透,只能叩头,丝毫不敢反驳。   左侧老妇说道:“适才你提到,萧十三郎意有所指?”   玄灵子回答道:“不敢欺瞒长老,他在说出击杀乐副……乐洪涛的时候,似乎为打击雷尊。”   左侧老妇轻轻皱眉,沉吟片刻后说道:“齐旻这个人……有枭雄之心,本事也的确有,但他缺少最终的一样东西:雄才之量。这样的人,翻翻浪花可以,若说真能成什么大事,老身绝难相信。”   右首老者说道:“若非看明白这点,陆放天不会将其赶出紫云。”   轻叹一声,他说道:“陆老鬼死了近百年……老朋友又少了一个。”   左侧老妇不喜说道:“已死的人何必再提。百年之后我等如能成功,到了新地方,日后或许都不能再称‘老’字,倒是眼下……”   重新看向玄灵子,老者说道:“查一查,乐洪涛与五雷是否有关联。”   听了这句话,玄灵子神情惶恐,地面上,玄机子顾不得体内伤患重重,低吼辩驳。   “涛儿是我……”   “闭嘴!”   右首老者沉喝开口,不容置疑说道:“此事不但要查,且要详查。重点查一查乐洪涛的出声年月,五雷尊者身处何地,在做些什么。”   玄灵子不敢不应,只能叩头接下这桩差事。   左侧老妇说道:“萧十三郎现在作甚,还有那个夜莲,招亲的事情怎样了?”   玄灵子微楞,回答道:“萧十三郎闭关剑庐,声称会在道院大比之前赶回道院。至于夜莲,她守在剑庐不肯离去,仙灵殿已经接连下诏,结果如何还不知晓。”   “这样……”   右首老者转头说道:“公然挑衅五雷也就罢了,连仙灵殿都敢得罪,这个小家伙胆子真不小。”   左侧老妇摇头说道:“未见得是故意。这件事有趣,不如……你我下山一趟?”   右首老者犹豫说道:“初明大道,应该及时巩固境界……”   左侧老妇挥手说道:“静极思动,不动有违本意,反而不美。”   右首老者笑起来,说道:“既如此,就去看看那些个后辈,究竟如何了得。”   左首老妇想了想,说道:“正好可以看看那把剑,若真如他们讲的那样,不妨借来一用。”   两位老人欣然一笑,回身吩咐玄灵子。   “通知道院,大比的时候,我夫妇会去观礼。”   ……   紫云岛,丹楼,深幽地下,囚禁密室。   谷溪盘坐在空挡的密室内,低头对着地面比比划划,指尖不停有禁环泼洒。千百道禁环彼此重叠,时而聚合时而分开,中间偶有爆裂之声,总会让谷溪发出一声叹息,或者低吼。   如有懂行的人仔细观看谷溪的举动,定会大吃一惊;这位禁道大能所用的全都是最最初级的禁环,不仅属性单一,构造也极为寻常。   这样说还算客气了,真实情形为,谷溪所施展的那些禁环,换成任何一名略通禁道的人来都能做到,除了数量稍多,再无所长。   “十八年,整整十八年,足足十八年,为何还是不行!”   又一次爆裂,情形比之前任何一次都严重。那些禁环好像连着火引的鞭炮一样接连爆裂,结果在密室内引发一场风暴,掀起的尘土几乎能将谷溪活埋。风暴压不住愤怒,曾经的禁楼主持怒吼着,咆哮着,手舞足蹈发泄胸中愤懑,声音透出几分疯狂。   “老师教了这么学子,个个都能破阶得道,唯独我一事无成。难道我就这么笨,这么蠢,连最拿手的事情都做不成!”   烟尘渐落,披头散发的谷溪通体都是灰,连那双鬼火般闪亮的眼睛都不再如往日明亮,黯淡无神,且透着几分绝望。   密室四面空墙,唯背后镶着一面宽大影镜,几乎覆盖整面墙壁。绝望中谷溪转过身,望着镜子里那个连乞丐都不如的身影,神情渐渐茫然。   “谷溪啊谷溪,你是个废物。”   抬手指着对面,谷溪面孔微微抽动,抖落一层又一层泥灰。   “你,就是个,废物!”   “谁敢说谷兄是废物,莫某第一个不答应。”   声起人至,丹楼主持来到密室,正看到谷溪指点那面影墙。   “谷兄,好消息来了。”   “好消息?”谷溪茫然中转过头。   “什么好消息?”   “剑庐已开,三尊联名宣告结果。”   望着谷溪颓丧衰败的样子,莫离山脸上再微笑,神情却有些忧虑。   “剑尊化剑甘心问道,并非因中毒而亡。” 第1067章 龙行鼠道   “不是中毒?”   过了好半响,谷溪弄明白这句话的深层蕴意,本就黯淡的眼神更加漠然。   “这算什么好消息?”   剑庐开棺,掀起的风浪吹过两界,席卷整个灵魔大地。各宗各派,各大势力均有专人负责传递消息,道院更加不能例外。   以身份论,谷溪有资格第一时间获知此事,但因受限于此地不能外出,才由莫离山亲自转告。   言罢谷溪神情稍定,默默坐下来说道:“方便的话,和我说说详情。”   莫离山温然说道:“理所当然,哪有什么不方便。”   缓步来到谷溪对面,望着满地凌乱几无落脚之地,莫离山微微皱眉,说道:“不要怪我说话不中听,虽然受禁,师兄更应该自爱,不能这样自弃……”   修家为了修行可以放弃一切,区区脏乱根本算不得什么;但那指的是条件不允许的时候,平时正常情形,那个修家不是整洁干净、翩翩一派神仙风采。谷溪虽被眉师禁足,老实讲并未受到多少磨难,无非让他好好修行打熬心性,该提供的一概不减。   事实上,因为禁锢之地设在丹楼,谷溪还因此得到不少优待;平素里,莫离山总不忘过来探望,每次都会带来上好丹药,专供其调理。假如不是这样,似谷溪这样没日没夜苦研禁术,身体纵能支持,精神也早已扛不住。   谷溪停留在大修很多年,寿元已经抵达红线,再不及时突破瓶颈,埋骨化墟将不再是空话。从这个角度讲,禁锢对谷溪非但不是什么坏事,或许还含有眉师一番苦心。就连这间密室也不是什么监牢大狱,而是因为没有合适的地方,莫离山腾出自己的修行静地,专供其使用。   “知道你爱干净,看不惯可以不用来。”   对丹楼稍微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莫师为人温和为师严谨,生平最厌有人肮脏邋遢。按照他的理解,小了讲这样会影响炼丹,如往大了说,人性由内及外难分高下,连仪表都照顾不好,岂能做得好人。   一个细节可以证明莫师对此多么重视,像他这种级别的修家,恐再找不出在静室内装镜子的人。   “你是我师兄,师兄有难,做师弟的怎么可以不来。”   诚心诚意的劝说只换来一句冷冷嘲讽,莫师神情毫不在意。也不清理地面,莫离山撩衣而坐,将剑庐发生的事情一一讲述,末了吁声叹息。   “事情有了结论,总算松了口气。”   “对有些人来说,的确是好消息。”   谷溪一直默默听着,直到莫离山讲完才翻翻眼皮,说道:“比如眉大院长,还有你这位丹楼主持。”   不管是好还是坏,至少这条消息足够震撼,将陷入疯癫状态的谷溪及时拉回来。他知道,既然莫离山将这条消息告知自己,意味着外界已就此形成共识,且多半做出相关应对;自今日起,再无人敢就剑尊之死提出质疑。   “谷兄怎么能这么讲?”   莫离山微微皱眉,说道:“谷兄难道希望看到,剑尊真的因为中毒而死?”   萧十三郎质疑剑尊死因,力主开棺亲自查验;自从此事在灵域传开,包括紫云在内、二十七家分院纷乱不止,已快要达到爆发界点。假如结果真如传言的那样,道院必将掀起一波滔天风波,上至各院院长,下及普通学子,无人不受波及。   剑尊固然重要,总不能与整个道院相比。如今大家都已经知道,道盟因为乐洪涛之事声威大挫,正处在有史以来最最混乱、最最难熬的那个阶段;剑尊之事一旦处理不好,其影响哪里是乐洪涛所能比,混乱必定来得更剧烈。   剑尊化剑,中毒纯属子虚乌有。结论由三尊与萧十三郎共同作出,等于为铁案上加了几根钉。支持追查的人因此解除疑惑,反对追查的人抚额庆幸,道院因而更加团结,大局依旧美好。   皆大欢喜。   “师妹很不容易,谷兄应该体谅她。”   称着说话这会儿功夫,莫离山以神识大致查看了一下谷溪的身体状况,反手拿出一枚药丸,递过去笑着说:“还是说谷兄觉得,小弟应对剑尊之死负责?”   谷溪默默接过药丸,嘀咕道:“二叶草确经你手炼制,而且……”   莫离山面色微沉,说道:“而且什么,谷兄不妨一并讲出来。”   谷溪随手将药丸仍进口中,闭上眼默默体会着神魂得到滋养的感觉,含糊说道:“现在说这些做什么,没意思。”   莫离山嘲讽说道:“小弟擅长下毒,我的药你也敢吃。”   谷溪懒懒挥手道:“被你毒死,总比被自己气死来得强。”   莫师破口笑骂道:“若被自己气死,你还有脸见老师?”   “活着没脸,死了更不在乎。”   谷溪随口回应,稍后问道:“听你话里的意思,十三和雷尊翻脸了?”   莫师神情有些无奈,说道:“这件事真的很奇怪,自从你那位弟子进道院起,似乎就与雷尊不怎么对路。适才我专门就此事询问师妹,她也说不出所以然。”   谷溪默默无语,莫师犹豫问道:“谷兄这边……”   “我不知道。”   谷溪挥手断然说道:“臭小子嘴巴紧的很,再说我与之相处没多少时间,哪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莫师说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现今道院经不起折腾,待其回来,谷兄是不是可以劝劝?”   谷溪沉默不语,半响幽幽说道:“连杀死乐洪涛的事情都敢公然宣告,谁能劝得了他?”   莫师认真说道:“谷兄还不知道,道盟刚刚发来谕令,专门就此事做了解释,名言不会因此记恨萧十三郎,而且……其言辞中,似乎还有感谢的意思。”   听了这番话,谷溪愕然张大嘴巴,楞了半响忽问道:“玄机子呢?疯了?还是老死了?”   莫师骂道:“玄机子寿元比你长久,你都没死,他怎么会有事。”   不待谷溪追问,莫师说道:“谷兄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道盟近期连续几道谕令都是由玄灵子发出,整顿分舵的力度前所未有,而且……”   稍稍犹豫,莫师说道:“道盟掌座,怕是真的出了什么变故。”   谷溪越发不解,呵呵怪笑几声,说道:“难不成,被臭小子活活气死了?”   莫师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叱道:“想得美!”   想得美不美放到一边,这种想法确实离谱。谷溪在自嘲中陷入沉默,莫师仍不愿放弃之前想法,说道:“听消息,萧十三郎似有干扰大比的意思,那是雷尊的逆鳞,谷兄应该知道后果。”   谷溪霍然抬手,说道:“你要站在雷尊一边?”   莫师无奈说道:“你是不是真疯了。”   谷溪直着眼睛叫道:“我没疯,疯的是有些人,还有人想跟着疯子一起疯,比如……”   “够了!”   莫师停不下去,喝止后说道:“萧十三郎如果干扰大比,还能从雷尊手里活下来?如果你认为我这样想是站在雷尊一边,那就是。”   谷溪张口结舌,根本无言可对。   莫师说道:“雷尊是什么样的人,别人可以说不知道,你我难道能装糊涂?雷尊实力有多强,别人可以说不知底细,你我难道也装迷糊?我研究过萧十三郎的每一次战斗,包括岭南,最终得出结论,他那些胜利多数靠的是智不是力。”   “换言之,那是取巧!”   莫师说道:“剑庐开棺,萧十三郎连喷数口心头血,是人都知道伤害有多大。短短几年时光,他能恢复实力就不错了,难道指望其与雷尊正面抗衡?”   莫师又说道:“大比是整个道院的事,任谁都无法更改;除了正面将雷尊击败,谁也阻止不了紫云易主。这是事实,是大势,能是赌气就能改变的吗?”   讲到这里,莫师幽幽叹息,说道:“你我各自醉心一道,都不是那种擅长计谋权术的人。退一步讲,无论谁担任道院之长,丹楼主持这个位置,恐怕没有人敢与我抢,犯不着理会那些事。至于萧十三郎,我与他不熟,只不过因为开棺这件事,多多少少承了一份情,这才稍稍提醒。”   莫师的话有理有据而且有节,期间谷溪无数次想反驳,奈何实在找不到能切入的地方,只好闷头听到结束。对谷溪而言,这样的神情实属难得,直拧脾气一旦上来,他连眉师都不在乎,如今却被生生讲了个无话可说。   莫师留意着谷溪的神情,说道:“其实,我不仅想让你劝说萧十三郎,还有师妹。”   谷溪又是一愣,问道:“这又是为何?”   莫师说道:“直接说,师妹与雷尊对战,你觉得她有几成胜算?”   谷溪默默摇头,说道:“灵犀法目如不能达到三重境界,一成都没有。”   莫师慨然说道:“这不就对了。死活打不过,为什么一定要打?你我都知道师妹的脾气,也知道雷尊的性情,到时候若真的出了……”   谷溪挥手打断,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问题是我都这样了,门都不能出,拿什么去劝说他们,师妹又怎么会听我的话?”   莫师惊喜说道:“谷兄答应了?”   谷溪莫名其妙,忍不住骂道:“听不懂人话?根本做不到的事情,我怎么答应?”   莫师被骂但丝毫不以为意,说道:“只要谷兄答应,我倒有个办法。”   谷溪好奇问道:“什么办法?”   “是这样的……”   莫离山抬头看了看,随后稍稍凑上前去,低声对谷溪说了几句话。   谷溪神情微变,直愣愣的目光望着莫离山,忽然转过身去。   转身就是那面镜子,镜子里一张邋遢老脸,肮脏不成样子。谷溪望着那张脸,目光迷离半响沉吟,声音好似在呻吟。   “这样……能行吗?”   “当然行,只有剑尊的话,才能让师妹……”   声音不知为何有些酸涩,莫师用力握了握拳头,用力点点头。   “这样做,一定行。” 第1068章 雪地上的黑与白   凛风,黄沙,吹不净蒙住心底的那片泥埃。   白雪,废墟,带不来岁末曾有的草木枯荣。   寒风呼呼的那个吹,雪花刷刷的那个飘,这般俗气的话用在当下,给人的感觉是珠联璧合,刚刚好。   剑尊仙去,剑庐仍是剑庐,经几方大佬粗略商讨后,决定仍将这里作为剑修的一处圣地对待,规模比以往更大。该修的地方会修好,该建的东西会建起来,该整理收集的一样都不会拉,还有阵法、守候、祭拜之地等等,通通有人安排。   那是以后的事情。当时当下,剑庐维持着破灭时的摸样,一石一沙,一木一梁,不准改动分毫。   真天绝现世,那种铺天盖地的杀意给大家留下太深印象,待其恢复宁静重归十三郎身体,许多大拿发现,剑庐周围的气息已不知不觉被改变了不少。   改变说不清具体,但能肯定与剑有关,燕山老祖确认此种改变对剑修有好处,第一时间下令封庐。集多名阵师之力,燕尾族联手在场诸多大拿,将周围三百里地域牢牢封起,尽量延迟其被外界同化。   事后证明,这样的举动及时而且英明。当日过后,包括燕山老祖等许多剑修在此悟剑,均有不同受益,一些幸运的人甚至出现瓶颈松动的迹象,惊喜连连。相比燕尾族,别类修士得到的好处差了不少,也不会白忙。   修为达到燕山老祖这种程度,人界已至顶峰,再跨一步便可登天,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单凭这一点,剑庐便有资格受到众修崇敬,传承千万年。如今三个月过去,剑庐早已恢复平静,天绝留下的气息也已被大地吸收干净,周围仍有不少修士不舍离去,远近不同地方打坐。   剑庐为公共地,六方修士只要修为达到元婴以上,谁来都不会被拒绝,但有一条,绝不可靠近中央。以那座碎石凋零的石台为中心,周围三百丈暂为禁区,任何人不准靠近。   包括剑庐重建在内的一切后续事,都要等到萧十三郎出关、从剑庐走出后再进行。   ……   “又变白了。”   遥遥望着废墟中央,霞公主拉着老祖衣袖,神情有些担忧。   当日天绝破剑,宽阔石台被劈出一条半尺裂缝,在不动用神念的情况下,这是唯一能够观察到十三郎的角度,且只能看到他的头。   十三郎的头、准确讲是他的头发,正以看得见的速度变白,仿佛时间流逝的速度加快百倍,于顷刻间走完大半人生路。与此同时,剑庐上方飘雪骤密,其身体周围飘落的雪花快速凝结成冰,仅仅是目光看着,便能感受到一股坚硬、冷漠、乃至死寂的意味。   这不是第一次。   过去三个月,十三郎头发每个月都会发生一次由黑到白、再由白转黑的循环,周围的雪随之成冰,之后再由坚冰快速融化,生出不是水,而是混合黄沙的漫漫粘雾。届时,剑庐上方重现艳阳,片雪不存;不小心会以为有人在白色天地间挖了个黑窟窿,蔚为奇观。   换成别人,定会被理解为修炼某种功法;霞公主身边有高人存在,才能看出这种变化的本质,进而阻止那群女孩、避免引惊慌失措做出错事。   “是意境,与生死有关。”   燕山老祖拍拍霞公主的手,感慨说道:“未破化神,纯以意境影响天时……”   “我徒弟!”鬼道一旁得意洋洋,胸脯挺得老高。   “我爹爹!”小不点有样学样,生怕被人无视。   “知道是你爹爹。”黄花女弯腰将她抱起来,看着很像一朵大花上面再生一朵娇嫩花蕾,说道:“情况怎么样?”   感悟意境,是机缘也会有风险,尤其不能被打扰。剑庐周围高手无数,外患几等于零,剩下只有内忧。包括燕山老祖在内,没有人能看透十三郎情况如何,想知道,只能向小不点请教。黄花女姐妹都不懂意境,但能明白每次黑白转换都是关键,总不忘拉来小不点打探一二,盼着听些好话。   “还是那样,没什么特别。”   小不点只觉得爹爹情绪平稳,讲不出太多道理。对她而言,父亲永远是世界上最有本事的那一个,只要不被刀架在脖子上,没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除此外,小不点之所以能够如此轻松,在于她还有一重对任何人都不能说的依据:生死契。   螺蛳美人孩子心性,不懂意境为何物,终不能像其他人这样耐着性子观察头发一次次变色。略看了看,小不点扭着身子转动眼球,很快发现新焦点。   “看那边。”   伸手指着另一个方向,小不点学着大人模样,感慨说道:“她好可怜啊。”   她,指的是夜莲。与这边热热闹闹不同,万世之花孤身一人,同样守护在此处不肯离去。   仙灵殿地位超然,夜莲要做什么,除齐飞外无人能过问。算算时间,招亲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万世之花留在外域不肯走,已接连拒绝两道诏令,着实引来不少非议。   到了这个时候,好事者忍不住又把当年十三郎两人间的事情翻出来,加上三面崖解危、乱妖瀑传讯等等,编排演绎好不精彩。时间越长,非议越多,各方与之有关的人越是觉得尴尬,比如飞殿下,屡次劝说夜莲无果后,愤懑启程亲返仙灵殿。   对此,黄花女最是心直口快,直言齐飞肯定要打夜莲的小报告,狼子野心云云。   话带着相帮的意思,不代表能与夜莲和谐相处;天性带有爱八卦的一面,几个女孩子对夜莲举动的猜测一点不比别人少,甚至会侧面、或者亲自打探。其结果,包括曾与夜莲有过交往的鬼道,还有燕山老祖都算在内,无一例外均吃到软钉子,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回应。   到了现在,已少有人愿意提及此事,任由万世之花孤零零独守一方,骄傲,或者可怜。   “可怜?”   听小不点这样说夜莲,黄花女一如既往地不以为然,霞公主神情复杂,仅殇女与小不点意见相似,幽幽附和说道:“是啊,连个伴儿都没有……”   “自找的。”   本性使然,虽然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万里寻妻的故事,黄花女还是控制不住将十三郎视为私有财产甚至禁脔的欲望,对任何与之有纠葛的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均抱有三分敌意。   “想去给她做伴儿?”   “也可以呀……”殇女本能回应。   “不争气的东西!”黄花女横了妹妹一眼,说道:“我提醒你,那个女人,吃人不吐骨头,抢男人更不会心软。”   即不合时也不合地,只有黄花女敢把这种话当众乱讲,其神情那般理直气壮理所当然,丝毫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也不管殇女的脸色多尴尬,霞公主的表情多么无奈,还有燕山老祖与鬼道的眉头皱到多紧。   如今的黄花女姐妹,已不再是漂流在泗水不敢登岸的流浪水盗,而是肩负着与普里联络的使者,如没有什么重大罪过,还真奈何不了她。   “我不是……”殇女急忙回应,面孔羞得通红。   “可怜她?谁来可怜你?”   “我不是……”   “瞧你这病秧子样,再不及时找个伴儿,将来到底能靠谁?”   “姐姐……”焦急羞耻,越想辩解越是说不明白,殇女脸红得要滴血,泫然欲泣。   “又来人了,男的!”   小不点与所有人想法不同,太多阿姨姑姑围着爹爹固然有麻烦,但如果有男人围着那些姑姑阿姨转悠,同样会引起她的敌意,最是警觉不过。   “是他。”   小不点的话替殇女解了围,众人再度抬头,看到袁朝年走向万世之花,正与之说着什么。   “是他?”鬼道霜眉微挑。   “他怎么了?”小不点听出味道,赶紧追问。   “没什么……”鬼道嘀咕道:“他找夜莲做什么?”   “应与十三有关。”燕山老祖若有所思。   “为什么?”霞公主竖起耳朵。   “很要紧吗?”   小不点懂的不多,但她知道燕山老祖的地位尊崇,能让他动念的事情一定很重要;假如再和爹爹有关,就不仅仅是重要,而是非重视不可。   “我去看看。”   想做就做,话音未落,周围淡淡波纹闪过,小不点已从黄花女的怀抱里消失。   “哎你别急……”霞公主惊唤,哪里还来得及。   “好个空遁术!”   空间大拿的隐匿之术,连燕山老祖也不能不为之惊叹,目光流露出赞赏。   “让她去。”   “嗯,让她去。”鬼道附和点头。   “最合适不过。”   ……   踩着松软白雪,袁朝年缓步走向夜莲,一步一个脚印,脚印与脚印之间的距离分毫不差,深浅完全一致。   万世之花以莲为名,人像莲花一样素洁神圣,下雪天望着她,感觉像看着一片放大了的雪花,又像存在于传说中的多变精灵;每靠近或远离一步,雪花都仿佛掉了个儿、翻了身、扭了腰,印象截然不同。   舞动中一片翩飞衣角,鱼儿浮出水面吐一颗泡泡,地里的种子发出首颗嫩芽……不管哪种印象,美丽终究不会改变,且日益走向极致。   这些都是变,日日有,时时有,只可能发生在夜莲身上,快要超出人的想象。   “仙子就是仙子,迟早会有登仙远去的那一天。”   袁朝年看到了夜莲的变,看懂了她的强,望着她的神情有些感慨,有些怜惜,还有些遗憾。   “在那之前,你要听话。” 第1069章 怎堪天造   “上次在斜谷,对我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你就已经死了。容你活到现在,是念你以往多有功勋,且是道院唯一代表。”   听着那句无礼不能形容的话,夜莲并未失色震怒,只觉得迷惑。   静静地望着袁朝年走近,夜莲不解说道:“如今,六方会淡已经结束,你还要送上门来找死?”   袁朝年笑了笑,笑容平静且自信,说道:“仙子觉得,我像是来找死?”   夜莲没有回应这句话。   她看不透袁朝年,不仅指其身份复杂,还看不懂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外域之战历时近百年,几近波折,跌宕起伏,涌现过无数值得铭记的人物。其中,如对比战争前后蜕变之巨,无人能及袁朝年半一。   老一辈以剑尊为首,逍遥王、雷尊,还有魔族几位长老,均有过属于自己的独特时光。后辈之中,早期十三郎,夜莲,陆默大放异彩,少有人与之相较。后有三杰先后崛起,注定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被传颂。   相比那些人的光华夺目,袁朝年沉默而低调,几乎没有人留意到其存在。对吩咐下来的事情,袁朝年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安排妥当,之后毫不张扬,静静等候下件差事。慢慢地,所有与之打过交道的人心里均形成这种印象:把事情交给他,放心。   开始的那几年,袁朝年因为身体有封印,修为底下轮不到冲锋陷阵;因此虽然被人信任,仍不受上层所重。对此他没有埋怨,继续继续沉默而老实地做着他的那份差事,直到大先生二次受伤,袁朝年被其钦点为常伴之人,人们才赫然发现,原来这位三面谍早已进入剑尊视线,且视其为可托付后事者。   最为可贵的是,剑尊逝后,袁朝年丝毫没有因此得意跋扈的意思,相反比以往更低调,更沉默,做事也更踏实,更可靠。他就像一颗会一动的钉子,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台阶的沉默前行,直到甲子岁月后的今天,袁朝年逐步进入道院、乃至整个灵域的决策圈。   与袁朝年相处的人均有这种印象,平时察觉不到其存在,遇到事,心里第一个想到的又总会是他。当然这种想念会有限度,比如那种足以影响大局、或者一场战役的关键胜负等等,人们脑海中浮现的肯定是如雷尊、齐飞、十三郎等等;反之如果是那种去觉得烦、不去又觉得不行的场合,或者线头很多特别纠结麻烦,不做又不行的破事、烂事、麻烦事,没有人比袁朝年更合适。   “一个谁都用得着的人。”   “一个能解决麻烦的人。”   “一个谁都可以信赖的人。”   以上是道院三尊对袁朝年的评价,需要特别提到,这是他在剑尊逝世后、且被许多人心知其三方谍身份下争取到的,其艰难无可形容。   相比才能,袁朝年修为虽然解封,实打实的大修士,其战力却几乎被人遗忘。接下来的事情一定能办成办妥,接不下的事情……好像就没有过。   是金子迟早会发光,乐洪涛事发事败,萧十三郎重入外域,筹谋六方会谈的同时宣布重查剑尊之事,袁朝年迎来此生最大一次转变。因角色尴尬,在筹谋由谁代表道院出面的时候,三尊不约而同想到这个遇到麻烦就会想到的人。其结果,六方会谈成了袁朝年得以施展才华的舞台,之前积累超过一个甲子的人品得到最大程度的爆发,成为整个会谈过程最闪亮的“明星”,其聚焦程度甚至超过十三郎。   正如袁朝年自己对十三郎所讲的那样,局势越乱、各方顾忌越多,便越有利于他这种人发挥。六方会谈所涉宽泛,不仅仅只是一个彼此和睦的誓约,还包括六方今后相处之道,各种利益分配原则,危机处理方式,甚至还有彼此交流的条理、途径、人员乃至进程等等。因为十三郎的关系,六方势力每家都与之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而作为萧十三郎的出道之地,道院在这场谈判中的重要程度可以想象。   举个简单的例子,由十三郎随口一提,之后由灵魔之间仔细商讨决定,今后会组织乱舞学院的人来紫云岛“参观”,并会留下几个人长期驻留,以学习道院积累近万年的管理经验。第一次就定在十余年后,也就是那场百年大比。   以灵魔之间的仇视程度,这种事情有多麻烦,脑子超过蚯蚓的人都能想象出来。仅为了这一条,如今身上挂乱舞学院名誉教习名头的牙木圣子生生跑断了腿,无数次恳求十三郎出面,几近痛哭流涕抱大腿叩头而不得。   萧十三郎是冷血动物,明明最关键却始终袖手旁观,偏偏时不时会提点建议,每一条听着都很重要,很新颖,同时也意味着给各方增加更多麻烦,更多困难。   “禽兽,没人性,禽兽啊!”牙木记不得自己多少次哀嚎,揪断多少白发,结果依然如故。   越谈越细致,越谈内容越多,最后的结果,六方会谈持续足足十年,每个参与的人都被磨得精疲力尽,欲仙欲死。脾气相对毛躁的魔修最不习惯这种拉锯战,足足换了三波代表能应付,灵域各方虽不像魔族那样严重,心性也经受了极大考验。比如逍遥王,期间曾多次抱怨自己应该改名,叫苦难王更合适。   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唯独袁朝年游刃有余。   自始至终,袁朝年不急不乱,不骄不躁,不烦不恼,不温不火;直到最后大事小事落定,两域两族包括黄花女左宫鸣等全部记住了这个人、不,是把他的名字牢牢刻在心里,再无法忘记。   最最奇妙的是,明明每方每家都被袁朝年、准确讲是道院占了便宜,却没有人觉得他讨厌,相反大家都认为这个人不错,甚至有些喜欢。   这样一个人,怎会主动撞到枪口上寻死?   ……   “我说过,在对我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你已经死了,区别仅在于如何死,什么时候死。”   万世之花骄傲,但不表示她像其脸上表现出来的那样目中无人,经历冉不惊“刺杀”后,夜莲看人更加谨慎,本就聪慧灵秀不同常人,一旦用了心,观人鲜有看走眼的时候。   即便这样,斜谷十几年,夜莲仍未看透袁朝年是个什么样的人。拿眼下来说,袁朝年堂而皇之走过来对夜莲说“你要听话”,换成别人……哪怕是雷尊燕山来,多半也会被耻笑。   袁朝年这么说了,声音理直气壮,神情理所当然。   夜莲没有笑。   “不作死就不会死。”   看不透,那就不看;袁朝年从来说到做到,万世之花何尝不是一言九鼎。夜莲微蹙的眉头渐渐松开,神情回复淡然。   “今天若不能解释清楚,你会死在这里。”   “我会死,但不会死在此时此地,更不会死仙子之手。”   袁朝年回望夜莲,目光带有怜爱的意味,说道:“事实上我知道,仙子之所以留下来不肯离开,很大成分是因为害怕而躲避我。”   夜莲默默看着他,像是面对着一个傻子。   袁朝年神情平静,眼里怜爱的意味更浓,温言说道:“仙子应该选择齐飞,而不是留在这里等他。”   夜莲再度皱眉,身体开始闪烁神辉。   袁朝年说道:“相比十三郎,齐飞心智方面的确差了些,但比常人强出太多,其修为摆在那里,正适合仙子反将其吞噬。”   夜莲静静听着,脚下白莲形状渐起。   袁朝年对此视如不见,平静说道:“齐飞痴心于仙子,虽说目的同样是为了吞噬,但其骨子里终归带有一丝旖念,这就是破绽。他是唯一将咤女功法修炼成功的人,仙子吞噬他能够事半功倍,且符合仙灵殿那群老家伙的意愿。”   夜莲徐徐抬手,眼里再无一丝杂色,平静,肃穆,淡漠,无情。   袁朝年轻轻叹息一声,加快语速说道:“相比齐飞,十三郎天赋异禀,福源深厚,夺其造化固然值得期待,但其心性过于狠毒,难以预料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情感上,他对仙子有救命之恩,成全之功,难保会不会因此留下破绽;功法上,没有咤女之法作为辅助,仙子虽然修为略胜一筹,仍难确保有胜算。”   “仙子不要忘了,除非你能在几年之内行动、而且有成,否则的话,萧十三郎极有可能在道院大比的时候闹事,最终死于雷尊之手。”   身体渐被神辉笼罩,周围如山压力从四面八方传来,袁朝年渐渐不能动弹,神情依然平静。   “咤女功法修一人,杀一人,之后才能活一人;如今仙子功法大成,应该明白一旦放出情丝被外力斩断,后果不堪设想。”   完全放弃抵抗,袁朝年生死只在万世之花一念之间,仍苦苦劝说道:“为了这件事,老师不惜遭受天谴,为仙子、雷尊、齐飞还有十三郎各开一卦,其结果萧十三郎命格混沌完全不能预测,雷尊夺造方有今日成就,齐飞命合夭折最该被你……”   “我不想听什么结果。”   夜莲注视着袁朝年的眼睛,说道:“最后机会,说出你的老师究竟是谁,可免不死。”   袁朝年艰难笑了笑,说道:“明明知道我会怎么回答,何苦还要问?”   夜莲平静点头,说道:“那你就去死吧。”   神辉轻动,杀意涌现,夜莲伸出一根手指,徐徐点向袁朝年眉心。   “你不能杀我。”   袁朝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及时开口。   “天下谁都可以杀我,唯独你不能。”   “为何?”夜莲嘴里问着,动作毫不停顿,手指带着清凉,快要触及目标。   “这么多年,我所做的一切,所想的一切,所忍受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袁朝年深深叹息,目光中透着怜爱与怜惜,看也没有看那根手指一眼。   “我的好妹妹。” 第1070章 通天彻地,掌控阴阳   手指指着眉心,指尖刺破皮肤,一颗红点慢慢清晰,变成丝,化成线,流下鼻梁变成泪,浸透指甲染红了油。   被手指着的人神色从容,望着夜莲的目光平静透着爱怜,那根能够轻易撕裂钢铁的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袁朝年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搭在眉心的那根手指之上。   “你的血脉已经完整,又有三生魂魄,所以早就感应到我的存在,对不对?”   两根手指成十字,一根如玉般精巧纯净,一根皮肤粗糙甚至有些干裂;似玉的那根指尖沾着殷红的血,粗糙的那根手指温暖而爱怜,天差地别,偏又和谐好似一体。   那是血液的共鸣,灵魂的呼唤,数百年的等待,还有心灵的碰撞。   “我真是太蠢了。”   细细体味那根手指的柔嫩与柔弱,感受着对方血液的颤动与悸动,袁朝年微微合上双眼,呻吟般叹息道:“假如不是认出血脉,以你的脾气听到那样的话,上次怎么可能放我离开。”   道院代表,重要,非常重要,用什么词汇形容其重要皆不为过,然而在某些情形下、对某些人而言,这种重要甚至比不上一根枯死衰草。萧十三郎便是这种人,夜莲也是,袁朝年自己同样是,只要真正动了杀心,哪管对方肩负着什么。   “斜谷十几年,为兄一直观察你的心境,发现许多不太好的迹象。当时我没想到那么多,只认为你是因为战场化神受了冲击,加上十三郎那些烂事……”   声音稍稍透出愤怒,袁朝年诚恳说道:“我因此觉得失望,与你说话的语气很重。”   娇嫩手指颤抖在加剧,袁朝年第一时间有所感受,睁开眼睛望着夜莲的脸,怜惜而歉疚说道:“这是哥哥的错,苦了你。”   对面,迎着袁朝年的目光,夜莲一直默默听着,神情没有太多变化。那根手指虽有颤抖,但没有离开袁朝年的眉心,指尖依然锋利。   没有变化就是变化,袁朝年察觉到这种变化,笑容微苦,再度表明心迹。   “这不怪你,都是为兄的错。”   嘴里这样说着,袁朝年稍稍催动法力,与夜莲交叉的那根手指开始发光。   不太明亮,也不耀眼,颜色有些驳杂,气息也不纯净,但已足够公认辨别,尤其是夜莲。   那是神辉,过去为夜莲一人独享,天下无人可以复制。   “我的资质不行,过去因为有封印,修为也受到影响。”   神辉光芒一闪即逝,因有夜莲的气息掩盖,纵有大拿就近观察,恐也看不出所以然。袁朝年涩声笑了笑,说道:“一母同胞,上天独独偏爱妹妹你,我这个做哥哥的,很高兴。”   娇嫩手指再度颤动,夜莲红唇用力抿了抿,终于开口说道:“我还是会杀了你。”   袁朝年神情微滞,目光有些疑惑。   夜莲继续说道:“假如,你不能把原委讲清楚,且让我信服的话。”   袁朝年明白了夜莲的意思,忍不住朝周围看了看,说道:“在这里?”   剑庐周围无数大拿,此前没什么关系,然而随着夜莲动手,不少人已将视线转向这边;但因为此地是剑庐,同时因为两人身份太过特殊、姿态过于诡异、神情有些暧昧,别人不太方便插手。   夜莲神情不变,微讽说道:“刚才你来的时候,可曾在乎这里是何地?”   袁朝年无奈说道:“妹妹躲避不肯离开,为兄没有办法,这才冒险前来。”   这是实话。涉及魔族血脉,假如不是实在调不开夜莲,袁朝年绝不肯冒这个险。   夜莲冷漠说道:“现在,你依然没有办法。”   这也是实话。夜莲并不需要以杀人威胁,只要坚持留下来,袁朝年此前做的一切,等于白费。   袁朝年认真想了想,诚恳说道:“涉及机密,而且故事很长……好吧,就依你。”   神辉本有隔离效果,此刻将两人牢牢封住,任何人在将其打穿之前都难以听到彼此对话。另一个角度讲,剑庐周围人员复杂,正因为如此才无人释放神念,以免引来误会。   感受到夜莲的强硬与决心,袁朝年无奈叹息,挥手在神辉内部再施一道封禁,缓缓开口。   “我们的父母分别是魔魂千愁公子,与上代山君第九子,妹妹与我,都是因为老师才得以活命。”   万世之花微微皱眉,微凝目光掠过袁朝年的脸颊,缓缓收回了手。   “讲下去。”   ……   “想当年,千愁公子为魔魂族一代天骄,不知吸引了多少目光……”   大差不差的故事,袁朝年花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讲完,声音平静,神情也不让人觉得悲伤。   “九子含有神族烙印,之所以下嫁千愁公子,原因是魔魂族专研魂道,最有可能被三生族转世之魂所选,千愁公子为魔魂天骄,将这种可能性再度提升。”   用手指点着自己的胸口,袁朝年自嘲说道:“为兄没有那个福分,不仅没被三生选中,继承的神族烙印也很淡薄,除了修行上比常人好一些,别无所长。”   夜莲明白其所指,淡淡脸色没有多少变化,说道:“然后?”   袁朝年说道:“九子首次怀上身孕,很快察觉到为兄资质寻常,且是灵修基脉,无奈之下才找到老师,向其求教解决之法……补充一下,山君门下,除了九子,没有人知道老师是谁,更不要说亲眼见到他老人家。”   夜莲神情微动,说道:“你呢?”   袁朝年坦然回答道:“妹妹先不用问太多,稍后自然明白。”   夜莲依言沉默。   袁朝年接下去说道:“老师着九子将我生下来,之后送到灵域,苦心栽培一路修行,有所成之后施法点化,历时数百年、才有今日小小成就。”   袁朝年说道:“在此期间,千愁公子慢慢察觉到九子异状,但还不知道我的存在;直到后来,老师发觉九子渐有脱离之迹象,才命二子将这个消息稍稍泄露,进而引来魔族惊变。”   袁朝年轻叹说道:“就在这个时候,九子再度怀上身孕,就是妹妹你。”   袁朝年继续说道:“彼时,千愁公子已决定为九子抛弃宗族,但为情势所逼,依九子所言将妹妹交给老师,再经多方苦心安排,进入玄机子与仙灵殿视线。”   听了这里,夜莲的身体有些颤抖,几次想开口询问什么,最终死死咬紧红唇,忍了下来。   袁朝年说道:“天道有缺。妹妹得天授命,身兼魔魂、灵修、三生,神族四家所长,资质之好天下无双,然而正因为如此,上天早已在你的身体里留下缺憾。玄机子看出了这点,因此没有收留,童姥同样看出来,但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最终将妹妹带至仙灵殿,收在身边为徒。”   “老师曾亲口对我说过,妹妹之疾并非无可救治,只要修行、感悟达到要求,得一位真灵级命格相护,再取来父母本源精血,便可无药而愈。”   声音有些感慨,袁朝年苦笑说道:“听到这番话的时候,为兄根本不敢相信,只认为妹妹定然夭折,绝无希望真的能够痊愈。”   稍顿,袁朝年接着说道:“数十年前,妹妹获准进入仙池沐浴,老师说机缘差不多到了,着手准备为妹妹补缺。此后又经数十年,老师消失渺无音讯,为兄一度认为出了什么差错,直到斜谷见到妹妹,才真正体会到……”   抬头举目,袁朝年诚心赞叹道:“老师之算,已达通天彻地之境,非凡夫俗子所能想象。”   “的确很厉害。”   夜莲此时轻轻开口,说道:“你知不知道,我的病是谁治的?”   袁朝年微微一笑,说道:“我仔细询问过三面崖之战,应该是萧十三郎所为。”   夜莲说道:“这也是你那位老师的安排?”   袁朝年摇摇头,说道:“萧十三郎的成长太过匪夷,老师曾经讲过,此人命格混沌凶猛,根本无迹可寻。强行窥探,非遭天道反扑不可。”   夜莲讥讽说道:“原来,你那为老师也有算不到的时候,也有算不了的人。”   袁朝年微微一笑,说道:“正因为如此,才说明这件事乃天意,妹妹就是那个天意所归之人啊!”   事到中途有大意外,最后的结局不变。对修道的人来讲,这种情形正符合对天意的理解,非此不能解释。   但凡涉及到天意,辩驳起来肯定没有终止,而且无意思。即便是修道的人,多数也不肯把精力放在此类虚无缥缈的事情上,宁愿脚踏实地。   夜莲不愿浪费唇舌,问道:“然后?”   袁朝年回答道:“然后就是现在,妹妹应该顺从天意,成就无双伟业。”   夜莲追问道:“什么是伟业?”   袁朝年严肃说道:“继承九子,掌控阴阳,完成上代九子没能完成的事。”   夜莲嘲讽说道:“为何你不明说,颠覆阴阳,葬灭灵魔亿万生灵?”   袁朝年平静回答道:“无所谓叫法,结局早已注定。”   听了这番话,夜莲稍稍有些好奇,说道:“你亲自参加的六方会淡,难道会认为,还有人能够操纵双方大战,再现新纪之惨状?”   听到惨状这两个字,袁朝年微微皱眉,但只维持一瞬便有展开,欣然说道:“如果我说,这些都在老师算路中,妹妹相不相信?”   夜莲毫不犹豫摇头,冷笑讥讽。   “你已经疯了。”   “我没疯。是妹妹不了解老师,无法领悟到他老人家的高度。”   袁朝年哈哈一笑,随手神情转为肃穆,望天而拜。   “老师早就讲过,灵魔终结之前必有一段和谐美满,其因果,由小儿乐洪涛开始。” 第1071章 真算百年   听袁朝年说出这句话,夜莲终于有些动容。   静下心来,夜莲呼吸几次,确认灵台完全空明才重新开口,说道:“我有疑问。”   袁朝年欣然点头,说道:“应该的,妹妹请讲。”   夜莲轻轻皱起眉,说道:“我不想听到你这样叫。”   袁朝年目光平静,说道:“这与想不想无关。”   夜莲沉默了一会儿,垂下目光说道:“你那位老师算到乐洪涛之死,他又说萧十三郎的命运不可窥探,然乐洪涛因为十三郎才会如此,这样算不算矛盾?”   袁朝年微微一笑,说道:“问出这个问题,证明妹妹对算道的理解有误。”   夜莲淡淡说道:“不是有误,是我根本不懂。”   对绝大多数修士而言,算道是修行的一条神秘门径,不可不信、但不能痴迷。依据很简单,假如未来可以“算”出来,未来还能叫未来?假如算道那么有用,以算道闻名的破天观修士们早就应该飞升天外,怎会与其他人一样窝在这个小地方几千上万年?   夜莲的想法与普通人并无多少不同,或许更坚定;听闻袁朝年的那位老师连这都能算得到,夜莲第一反应是他在吹牛,但随后……   似袁朝年这种人,可以不喜欢,可以看不起,但不能怀疑他的判断力、心性的强大,还有做事时的周密,与严谨到苛刻的风格。   这样的“牛”,袁朝年不会乱吹,而且太容易被戳穿。   “居高而不骄纵,很难得。”   袁朝年毫不掩饰眼里的怜爱与赞赏,说道:“天道如网,众生如鱼,鱼在网中挣扎,看似凌乱辛苦无序,实则按照天道制订的规则演绎人生,进而再为天道完善规则。天道最忌有人干扰其规则,同时又需要有通达之士助其完善规则,这就是天道允许修士感悟天地,但不允许有人改变命运的原由。”   “换句话说,天道就是规则的集合,规则越丰富、越细致、越完善,天道就越发完美。无数个人无数种可能,亿万中人出一个补充一点,有无尽时间做基础,天道仍可慢慢成长。”   “像我们一样成长。”   讲到这里,袁朝年神情流露出崇敬,甚至有些狂热。   “妹妹你看,这就是天道的本质啊!”   用力挥手,袁朝年说道:“茫茫世间,宇宙苍穹亿亿万生灵,有谁能比老师看得更通透?”   夜莲冷冷望着他,说道:“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袁朝年神情微僵,说道:“师妹莫急,为兄这就提到。”   稍顿,他说道:“老师讲过,算师施法,难如大海捞针,险如火中取栗,境界越高越要小心。透视命运就是看透规则,会对原有规则造成干扰,是对天道的挑衅。算师施法,需要谨慎且有度,一旦被天道察觉,会将算师看到的那些东西改变,令其徒劳无功,还会降临反噬。”   “妹妹一定听过类似的例子,某些算师修为深厚日益狂妄,或因为外力驱使强用其力,希望看得更远、看得更清,结果折损寿元甚至当场死亡,其原因便在于此。”   袁朝年说道:“老师以为,算道首先要看到,但不可过于苛求看清,当确定其初始末尾的那两个点,之后推衍过程,再通过观察来验证。在不够强大之前,再高明的算师都只能看到线头,而不是具体画面与结局。拿乐洪涛为例,老师知道其必然事败,但其方式、时间以及会不会死,如何死,死在谁手,通通不能提前预知。”   稍顿,袁朝年说道:“这就好比驱赶马车,重要的是为拉扯的马指点方向,而不是亲手转动车轮。”   夜莲说道:“既然结果注定,看到又有什么用?”   袁朝年回答道:“看到线头之后推导过程,之后在不触及规则的基础上因势利导,将事情推向既定方向,便可以另一种方式规避风险,不为天道所察。”   夜莲想了想,说道:“为了活着?还是为了修行?”   袁朝年回答道:“两者兼有。天道是规则,算师修行便是修规则,每完成一次整合,意味着看清一部分规则,算师对天道规则的理解便会加深一重。长此以往,日积月累,无数岁月后,便可看清全部。”   夜莲说道:“看清全部,就是另一个天道?”   袁朝年摇摇头,感慨说道:“哪有那么容易。看清之后还要模拟,进而实现创造;无论哪一种,远非现在的你我所能理解。”   夜莲说道:“活着又怎么讲?”   袁朝年回答道:“算师窥视天机,用在外物或他人身上相对容易,风险也比较小,期间纵有失误,还能想到办法补救。如对自己使用,就好比鱼儿尝试破网,猛虎试图脱去枷锁一样,危险百倍增长。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处处皆是杀机陷阱,如有算师为自己施法算运,其结果要么看错,要么就是一头扎进杀阵,万死无解。”   袁朝年叹息说道:“老师虽强,总不能与天道相比。”   对任何人而言,这句话都不是贬低,而是不敢奢望的赞美。   袁朝年目光崇敬,又说道:“只要不是真的走投无路,真正的算师绝不对自己施法。师妹想必知道,算师往往并不具备强大战力,冲锋陷阵更非其长,因此从安全上考虑,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漩涡,身在其外静观其变,活着,而且修行。”   夜莲微讽说道:“察觉到危险就躲起来,好办法。”   袁朝年回应道:“之所以苦苦修行,就是为了活着。”   夜莲沉默下来,稍后说道:“你的老师,算到了六方会谈?”   袁朝年笑了笑,回答道:“妹妹还是没明白,老师看到灵魔之间会有一段和谐,不是算出过程。”   夜莲说道:“他不是会推导?”   袁朝年说道:“问题回到原点,涉及萧十三郎,老师也难以掌控。”   夜莲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所以,萧十三郎必须死。”   袁朝年再度笑起来,说道:“为兄知道妹妹有执念,或者是情念……不用否认,不用担心萧十三郎如何,他也影响不了大局。”   这句话似有多重蕴味,夜莲稍稍皱眉,说道:“事实是六方会谈应萧十三郎而成功,已经影响到大局。当今之势,灵魔妖三方利益互相牵制,外部还有四大星域的威胁,合作关系会随时间延长更加稳固,怎么乱得起来?”   袁朝年平静说道:“老师早已看透此点,自然有办法改变。”   抬手指指夜莲,袁朝年说道:“关键在于妹妹你。”   “我不明白,我也没有那么大本事。”   “你有的,只是还没有意识到。”   袁朝年回手指指自己,认真说道:“而且,还有我相助。”   夜莲神情冷漠,望着袁朝年的目光满是讥讽,分明当他是疯子。   袁朝年对此毫不介意,说道:“妹妹可知道,再有百余年,会发生什么事?”   这是废话,夜莲懒得回应。   “升仙台开启,灵域会迎来最重要一次飞升试炼。”   袁朝年自问自答,接下去说道:“或许妹妹还不知道,魔族一方在血域的飞升通道也会在那个时候开启。”   夜莲淡淡说道:“与我无关。”   “当然有关。非但有关,而且至关重要。”   袁朝年连连摇头,说道:“妹妹想一想,六方会谈已经成功,再经过百年磨合,灵魔之间的关系是不是会很和睦?这样的情形下,那些原本矢志守护的老怪们会怎么想?还有那些胸有大志,但被老家伙们死死压制的人,且占去绝大部分珍稀资源的年轻一代,又会怎么想?”   听了这番话,夜莲神情微变。   “妹妹到底灵秀,一点即透。”   赞一声,袁朝年继续说道:“以往升仙台少有人参加,一来因为生机渺茫,更重要的原因在于灵魔征战不休,那些看重传承的老家伙们牵挂甚重,有意无意会说服自己放弃这条打算。现在,当灵魔之间失去争执,意味着老怪们失去目标,心情会怎样?”   “按照常理,参加的人数越多,合作越紧密,越有可能产生幸运儿;如此一来,此次升仙台越发显得重要。”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升仙台开启可遇不可求,错过这一次,他们只能慢慢等死。”   “等死呵!以往灵魔彼此仇视,等死也不会太无聊。现在呢?那些苦熬千年、见识过一切、厌烦了一切的老家伙们,还能否耐得住那种寂寞?”   微微喘息,袁朝年又说道:“每一个踏上升仙台的修士,行前都会整理遗物,比如用不到的法宝、材料、丹药、宠兽等等。师妹从来不缺少这些东西,无法体会寻常修士对那些东西的渴望如何强烈;为兄可以负责地告诉你,一旦没有了外力威胁,那些掌权的小字辈巴不得将压住头顶大山移走,会劝说、鼓动他们冒险。”   “为兄打探到,自从六方会谈开始,已有不少人封门闭死关,专心准备敲响那面升仙之鼓。随着局势越来越稳定,会有更多修士加入这支队伍。”   “燕尾、咔吧两族也已在为此筹备,自主选择升仙台还是魔族通道,为长生做最后一搏。”   袁朝年说道:“可以预见,升仙台上聚集的人数会远超以往任何一次,血域通道也会集中大量魔族高手;过了那个关头,灵魔妖三方大地,扛鼎之人十去其八,局势焕然一新。”   听着袁朝年的话,夜莲神情一变再变,渐不能如刚才那样平静。   她知道袁朝年的话没有错,在突然失去大量坐镇之人情况下,灵魔会迎来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局面,最易生变,最易生乱。   袁朝年留意到夜莲的反应,满意说道:“乐洪涛事败,道盟实力大损,声威一坠千丈,绝非短时间可以恢复;待其供奉的各位长老进入升仙台,空虚程度万年仅见。战盟情形实与道盟类似,包括欧阳老祖等人,全部在筹备升仙大道。”   “至于道院,大比结局会如何,不用为兄解释吧。”   “雷尊……”   夜莲眼里闪过厉芒,说道:“也是你那位老师的人?”   袁朝年摇摇头,回答道:“我不知道……老师说过,大比之后便不用担心道院。他老人家既然这样讲,就一定是如此。”   目光渐渐火热,袁朝年颤抖的声音说道:“师妹只需吞掉齐飞,修为提高一倍;之后再受山君点化,经百年苦修,人界巅峰指日可待;到那时,凭你的资质、身份,执掌仙灵不在话下。为兄身涉道院、道盟、战盟三大势力,只需破境突破化神,想做什么事情都不算难。”   “老师运筹帷幄千年,灵魔两域早已埋下不知多少伏子,到那个时候,只要你我想动,什么六方会谈,还不就是一纸空文,随时可以……”   “够了。”   挥手喝断袁朝年,夜莲深深呼吸数次,强行让自己恢复平静。   “为什么?”   “为什么?”   袁朝年疑惑反问:“什么为什么?”   “你的老师为了证道,你呢?”   夜莲放缓声音说道:“为何你甘心供其驱使,情愿做山君的一条狗?”   袁朝年越发不解,回应道:“妹妹讲的什么话,难道你这么快忘了刚才的故事,忘了你我是谁所生?妹妹难道忘记了父母的身份,忘了他们的大愿与血仇!”   “我没忘,是你早将其丢在脑后。”   慷慨陈辞仅换来一句冷漠讥讽。片刻时光,夜莲似已完全从之前的震惊中走出来,神情满满不屑,同时稍稍流露出一点失望。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会牢记仇恨的人,你甚至害怕被人看成那样的人。”   “是这样吗?”   袁朝年好奇问道:“妹妹为何这样想?”   夜莲望着他说道:“讲述前事的时候,你从来没把母亲成为母亲,也不把父亲称为父亲。我猜想,这应该与你继承到的资本不够丰足有关,你嫉妒我、甚至恨我,你根本不愿意承认父母、甚至痛恨他们,对不对?”   万世之花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什么喜怒哀乐;对面,袁朝年耐心听着,目光顺着夜莲的眼、脸、唇、颈、胸、腹,一路下移,落在那双握紧并有光华隐放的双拳之上……忽然笑起来。   “妹妹啊……你可真美。” 第1072章 恶欲   话语秽恶,目光粘稠,只恨不能变成千万只手,肆意而放荡。   蛇儿出信,狗儿吐舌,毒蛛亲吻,恶鼠啃啮,四者合一……就是这种感觉。   出道百余年,万世之花夺尽光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受到的嫉恨自也不少。她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目光,好的坏的,恶的凶的,狂的怯的,猛烈的温柔的、狠毒的仰慕的,独独缺少下流。   人分千万种,百数内总有一两个天生劣根,身体、脑子里装满腌臜秽物,但在面对夜莲的时候,无论修为高低、地位尊卑,又或本性放荡纵欲无度者,从无人直接表露欲念。之所以如此,夜莲的身份实力只是一方面,最主要仍在于其气质,那种来自神族的神圣与高洁发乎本源,不是装冷扮酷就能模仿。   来自灵魂的震慑与净化,足以将最最肮脏的心荡涤干净,至少是暂时;即便身处九幽恶狱,万世之花亦能照出一小片光明。   今时今地,万世之花第一次体会到那种赤裸裸的欲念,感受到那种恨不得撕破衣、扒下皮的邪恶与疯狂……来自其兄长。   对面,袁朝年并不在意被夜莲察觉,目光坦然而热烈,呢喃声好似快意呻吟,肆意发泄着心中畸念。   “以往,为兄不便与妹妹亲近,直到今日才能细细观看,真美,无处不美……”   亵渎神圣是人类最本质、最善隐藏但又最难根除的恶欲,没有之一。当神族血脉自身变成污秽,那种震慑变成了诱惑,净化成了勾引,就像蜜蜂盯上花蕊,苍蝇嗅到腐肉气息一样,无从拒绝,也根本不想拒绝。   “关得久了,恶狗果然变成疯狗。”   震怒一瞬,杀机一瞬,夜莲神情回复漠然,看袁朝年的目光再无一丝情感。   恶狗疯狗这样的词汇,用来形容人的时候多半包含愤怒,从夜莲口中说出来,听到的人一点都生不出这种感觉。就像在描述一张桌子四条腿,筷子应该成双才好用一样,夜莲淡淡讲述着她所认为的事实,神态宁静而安详。   为何?   因为看透,或者说……习惯了。   魂内含有十三娘精修多年、采补多年的三百多种魅功记忆,为使融魂达到完美,夜莲非但不能将其灭除,还被迫对其细细感受,无数次承受难以想象的煎熬。换成任何人如她这样做,恐怕早已变成人尽可夫的淫娃荡妇……   夜莲没有。   所谓腌臜、所谓秽恶,人人皆有,区别在于如何看待、对待。就像人人厌恶粪便,人人体内又都装着粪便一样,难道因为厌恶它就不吃饭?   “山君门下,我曾听说过几个,多少均保留着几分人性。”   夜莲望着袁朝年,诚恳说道:“舍人为畜,你比任何人都更加名副其实。”   被恶狗注视,诸如恐惧、厌恶、憎恨、愤怒此类情绪,既无用而且多余,最好的应对是保持平静,最好的策略是杀死它,然后一把火烧掉。   “如你所讲,斜谷的时候我有感应,怀疑你与我有血脉关联。刚才出手,也不是真的想下杀手,而是迫你道出实情。”   神辉闪烁,指尖那一片污血瞬间燃尽,夜莲说道:“给你机会拿出底牌,让我看看这次你怎么活?”   袁朝年完全能够预料到夜莲的反应,坦然回答道:“不用亮什么底牌,妹妹尽管放手施为。”   夜莲不做任何回应,指尖神辉越发明亮。   袁朝年微笑不再说话,贪婪目光继续在夜莲身上流淌,好似生怕她不出手。   夜莲有些不解,挥指弹出一道普普通通的剑气,射向袁朝年的眉心。   袁朝年仍然不动,望着夜莲的目光多出几分赞赏,同时带些怜悯。   两人之间距离很近,剑气瞬间而至,除了修士天生流转的护体元气,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破皮,入肉,之前尚未愈合的伤口再度破裂,少许鲜血四方飞溅……即将透骨钻破颅腔的那个瞬间,夜莲突发一声闷哼,剑气凭空消散。   “神族凋零,命理相接,血脉内含远古法咒,禁止同族相残。”   刚刚感受过那股剑气里的真实杀意,袁朝年面色微微发白,说道:“我永远在你之上,可明白了?”   惊诧自眼中一闪而过,夜莲沉默片刻,说道:“你那个老师做的手脚。”   到底是法咒还是做手脚?   袁朝年没有回应这句话,叹息说道:“神族血脉尊卑有度,以下犯上,必定死在其前面。我的血脉虽不纯,仍能受到元祖庇护,你是我亲妹妹,不可以杀死亲兄长。”   袁朝年说道:“反之,我虽不能杀你,却能责你、罚你,甚至可以……拥有你。”   夜莲沉默,很久没有再开口。   望着万世之花黯然无助的样子,袁朝年眼里的快意更足,忽然说道:“妹妹如想亲手杀死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夜莲知道他会自己讲下去,静静地等着。   袁朝年说道:“其一,自燃神辉,彻底放弃种族血脉。”   燃烧血脉,会不会死不知道,对修道的损害也不谈,首先需要考虑一个问题:万世之花强在何处?   同种神通,自夜莲手里施展出来,威力凭空提高几成,为何?   与夜莲并肩面对强敌,战力凭空提高几分,为何?   与夜莲作战的对手,胆气凭空降低几分,斗法碍手碍脚不得施展,为何?   夜莲身兼四方所长,三生族并不擅长斗法,灵魔彼此冲突,其强就强在神辉镇鼎;如果把这一条清除掉,纵能做到丝毫不损及其它,夜莲还剩下什么?   身具龙泉,肯定不会额外准备一把柴刀,去除神脉,等于抽掉了万世之花的修行基础,毁了她的根。   到那时,她又拿什么去杀袁朝年?   “这个方法实在太糟糕了,妹妹把我当成疯狗,肯定不能选。”   袁朝年自嘲而且自得,接下去说道:“法力基础不能改变,余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肉搏!”   刻意加重肉搏二字,袁朝年住伸出舌头,舔一舔火热快要干裂的嘴唇,说道:“连天道都有缺憾破绽,何况一条远古法咒。之前那次伤我,妹妹受到的反噬小得多,原因便在于此。”   听了这句话,夜莲微微蹙眉,心里细细反思着什么,依旧没有开口。   见不到夜莲有何反应,袁朝年继续说道:“妹妹不修身体,当然不会肉搏杀人;相反为兄法体双修,不然也不能厮混战盟。说句不该说的话,假如没有命理限制,为兄境界虽不如妹妹,打起来可不见得一定输。”   想起什么,他又道:“啊对了,为兄炼体虽然粗浅,但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伤得了,之前那一指,为兄早就从内里毁了肌肤血肉,为的是……感受一下妹妹的手……”   微微合上眼,袁朝年沉浸在回忆中,梦呓般的声音说道:“妹妹的手指、还有体温,感觉真好。”   夜莲仍无回应,微垂双目,神情淡漠到近乎纯净,就像一张失去思维、没有任何感觉的白纸。   换成以前的夜莲,此刻面对这样情形,听到这样的话,燃烧魂魄亦会诛杀袁朝年于当下。换成现在的夜莲回到从前,她会将冉不惊逐出道院,而不是命其杀死那两名剑童。   出道百年,万世之花最大的成长在于学会了忍耐,很强大。   但是,那又如何?   神族远祖,一道法咒传承万万年不灭,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何等强大的存在;需要成长到什么程度,才有可能破解那道法咒?   “我不明白。”   苦思无解,夜莲抬起目光,说道:“无论底牌多么强大,保留永远比用出来更有效。你来的目的是为了说服我做选择,在我没有明确拒绝的时候,为何匆匆忙忙暴露自己?”   袁朝年从沉浸中醒来,笑着回答道:“妹妹不是说了吗,我是一条疯狗。”   夜莲淡淡说道:“你是疯狗,但不蠢。”   “多谢妹妹夸奖。”   袁朝年欣然抱拳,说道:“没错,为兄本不应该这么着急,原因么……我希望加大说服力,劝阻妹妹不要做傻事。”   听了这番话,夜莲若有所悟。   袁朝年说道:“老师的计划中,妹妹所占分量极重,若与十三郎纠结太多,等于将齐飞生生从身边赶走。齐飞这个人不是软豆腐,说吃就吃说放就放,一旦被他坚定决心,将来再想挽回,可不是说说就能做到。”   “不能吞噬齐飞,妹妹掌控仙灵殿的难度大大增加,不,你与齐飞必须合二为一,这是那帮老家伙的意愿,妹妹违背这种意愿,肯定会被放弃,甚至遭到惩处。”   “老师预料到这种可能,因此才告诉我,假如妹妹一意孤行,为兄只好大义灭亲,将你收到我身边来,拿回你的一切。”   “真希望妹妹与我长相厮守,可是为了大局,为兄不能不忍痛割爱。”   “为兄希望妹妹做出正确选择,可如果妹妹先一步那样做了,意味着为兄永远失去了妹妹,连心里的话都不能讲,为兄实在忍不住,真的忍不住。”   哀叹声声,袁朝年死死盯住夜莲胸口,目光热热而粘稠,仿佛要流出血浆。   “一想到妹妹要与齐飞……谁!”   “哇!”   神辉弥漫,空中骤现波纹,小不点踉跄的身影自期间走出,不停干呕。   “阿姨,对……对对对不起,实在太……太恶心了。”   做错事的小姑娘满脸羞惭,扭着身子捏着衣角,偷偷眼望着夜莲神情,像请罪。   “要不,小不点替您杀狗?” 第1073章 做个好人   骤见小不点凭空出现,袁朝年神情微惘,有些失措。   迷惘因为想不通。神辉弥空毫无破绽,隔离禁幕完好无损,再加其妖兽般敏锐的直觉触感,这个小女孩为何能够让自己毫无所觉?   一人多面,袁朝年遇到过无数次危机,从来没有因为慌张露出破绽;然而此刻情形有所不同,袁朝年紧张而且失措,因为……   费尽心机偷窃觊觎已久的宝贝,即将得手时发现周围无数双眼睛望着自己;鼓足勇气偷窥向往已久的邻家女更衣,看到的是人家粗壮的妈拎着粗壮的棒子与之自己对视,转身发现人家更粗壮的爹拿着更粗壮的棒子守为身后,诸多婆娘端着各种洗脚水洗衣水甚至散发着骚臭的夜壶,神情凶恶;最后才是那位神态撩人的小姑娘,拎着鸡毛掸子上下挥舞,贼一样对自己吃吃的笑……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这不可能!”   对普通人而言,说出“不可能”代表惊讶,或许只是一次不伤大雅的玩笑。但对某些人而言,讲出这样的话,意味着犯下致命错误,代表走向末路。   多面通圆之角色,每日每夜,无时无刻不在准备应付各种突发状况,最忌慌乱失错。尖叫声中,袁朝年冲匆忙忙收拾心情,以此生能达到的最快速度环视八方,发现周围再无其他目光,神情为之一松。   “妹……仙子……”   内心警告自己不可再犯错,袁朝年发觉夜莲对小不点的到底似乎同样没有准备,表情惊愕羞耻还要超过自己,心情再度一松。   惊怕在所难免,袁朝年比夜莲更早恢复镇定,肃容说道:“在下所讲,均出自公心为大计着想,仙子不答应也就罢了,何苦两次出手伤害于我?”   恶人先告状,手段虽然低劣,却是自古以来辩驳反诬的不二法门。   熬过这一瞬,再有片刻时光调整心情,袁朝年断不会着急寻找立场,能想出更妥帖的法子度过难关。然而情势演变太多剧烈,时间过于仓促,心境失守的感觉太过陌生,他已无法做得更好。   转过身,袁朝年朝小不点笑了笑,说道:“贤侄女定是误会了,适才……”   “呃儿……”   小不点真吐了,吐出一口苦水兼恶气,愕然愤怒说道:“真不要脸。”   家风严厉,女孩家家强调贤淑,除偶尔从灰叔叔那里几句粗鄙的话,“不要脸”是小不点被允许讲出来的最强咒骂,如在前面加上一个“真”字,就带有宣誓的味道。   “贤侄女……”   “不想现在就死的话,你最好停止那么叫。”   调整心情的时间比袁朝年长久,夜莲较其平静,也更加坦然。   “丫头,到这边来。”   一声呼唤,仙子瞬间降临凡间,圣女顷刻化为凡妇,万世之花神情亲昵,稍稍透着嗔怪。   “怎么偷着来?”   “嘻嘻……爹爹闭关之前告诉小不点,这里不可能发生什么要紧事儿;只有一样,阿姨如果长时间不离开,就可能有麻烦找上门。”   小不点连跑带跳,撒娇卖萌只为确定一件事。   “阿姨别生气……”   小女入怀,软软的身子软软的鼻息,带来的感受是强悍与支撑,并有一种舍我其谁的霸道与威服。小不点用力挥舞拳头,裙子上的碎花似都变得坚挺起来,为冷漠死寂的世界增添昂昂生机。   “阿姨别怕,有我呢!”   “阿姨不生气……阿姨不怕……”   声音断断续续,内心不够坚强,脸色无法冷漠,举动稍显失措;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抱着人、或者被人抱,万世之花半蹲半坐,表情古怪,姿态别扭,手脚都显得僵硬。   出道百年,那种样子从未在其脸上出现过,那样的动作从未出现过……至少袁朝年的记忆里没有看到,永远也看不懂。   “不用那么紧张。”   自己紧张,万世之花一面逼迫自己尽快适应,不忘对袁朝年淡淡说了句。   “小不点只是个孩子,除了她,再没有别人听到、或者看到。”   “是啊是啊,不用那么紧张。”   小不点跟着吆喝,“安慰”袁朝年说道:“你这么狡猾,小不点再怎么说,别人也不相信。”   这是一个孩子能讲出的话?   自己的台词被人抢走,袁朝年不知该说什么好。   小不点振振说道:“别人怎么想不要紧,爹爹一定相信。”   提到十三郎,袁朝年内心微凛。   小不点表情凶恶,恐吓道:“被爹爹知道,你就完蛋了。”   袁朝年身体微僵,刚刚有所消解的寒意瞬间冲顶,如坠冰窟。   他心里有很多话想说,比如明证无从寻找,比如自己的多方身份,再比如夜莲与自己一母同胞,撕破脸最多两败俱伤。换成任何人听到这些话,明白这些事之后都会有所顾忌,然而一旦涉及到那个人,袁朝年很清楚,那些都是废话。   夜莲此时忽然开口,认真说道:“不要告诉他。”   袁朝年有些不解,内心微喜。   小不点居然同意,接下去说道:“对,咱们自己解决。”   袁朝年内心大喜,说道:“呵呵,你们想怎么……”   小不点断然喝道:“闭嘴!”   脑海千万思绪转动,千万套说辞瞬间闪过,袁朝年仍不禁闭上嘴。周围四道铁幕与墙,袁朝年虽不是空间大能,同样能够感受到那种隔离多么彻底;换言之,此刻他纵然大吼大叫、甚至以真言咆哮,在没有击穿破开壁障前,对方根本听不到。   更奇妙的是,他仍能看清对面的举动,听到对面的声音……这意味着壁垒之上必定留有通道,而且是单向……纵然明白了这个小女孩在空间上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造诣,袁朝年仍想不通她如何才能做到这样,内心越发寒冷。   “惩治坏人,能说的不要给他机会讲话,怕死的让他慢慢死,爱钱的抢走他的钱,好色的……呸!呸!呸呸呸!”   对面,小不点神情得意而嚣张,一面卖弄自己独一无二的本事,神情迫不及待。   “爹爹说,做好人就要不择手段,才能除恶务尽。” 第1074章 天魔诅咒,九狱传说   “必须做点什么。”   情势坏到不能再坏,袁朝年反倒平静下来。   四面壁垒封嘴,小不点宣告“务尽”誓言……袁朝年肃容凝聚法力,伸出手,食指以看得见的速度生长,幽幽手掌黑气纵横,似有九颗狰狞之头。   不管怎么样,他首先要做的是突破这重壁障,否则任凭对方这样说下去……面子其次,无罪也变成有罪。此外袁朝年知道,不烂舌再长只可用于时,力量才是摆脱困境的基础。   化神大拿布置空间壁垒,常理需要化神修士才可破解,袁朝年不是寻常大修,且聚力线破其面,有理由拥有自信。话虽如此说,他的态度极其慎重,一方面用出全力、脸色尽量云淡风轻,避免被对方误会的同时、让自己的举动看上去举重若轻。   你封不住我,我不想拼命。   这是袁朝年试图展现给对方看的想法。   化指成剑,九头喷墨点缀剑身,袁朝年在壁垒上轻轻一划。   一举成功,而且比想象中容易得多。   仿佛剪刀裁布,八寸指尖一晃而过,空间壁垒应声开了口,袁朝年大出意外用力有些猛,一头撞了出来。   云淡风轻变成错愕,举重若轻变成踉跄,袁朝年俯身急冲之后匆忙踏步,意识到自己又一次上了当。   “幌子……”   破壁成功,袁朝年丝毫没有惊喜的感觉,相反更增三分警惧,凛意大起。   摆在眼前仍能骗过大修法眼,令其不能不信,不敢不信。相比之下,修士虽也有专注于空间,绝无可能在同层次将其“玩”到这种程度。   空间大拿?这才是。   “咯咯……”   小不点巴掌拍得啪啪响,肆意嘲笑,肆意取乐,目光却不像神情那么轻松。戏耍对手固然愉快,小不点留意到袁朝年施展神通了得,足以令她生出警惕。   身边,万世之花见识远超小不点,神情微凛,厌憎说道:“神族血脉,请魔上身!”   “请魔上身?”小不点是魔兽,对魔这个词汇再熟悉不过,闻言疑惑说道:“阿姨弄错了吧,这哪是魔?”   “此魔非彼魔,是……”   夜莲不知如何解释,犹豫说道:“总之不是好东西。”   小不点有些茫然。她能感受到那股黑气中透出死灭气息,看一眼便让人生出烦恶感觉,好似遇到天敌。   “九狱天魔,纵横三界灭世八方,唯域外天魔能与之相提并论。传闻此魔扰乱轮回,冥界帝君专设九狱将其拘禁,仍奈何其不得。”   袁朝年双眼不知何时彻底改变,当中一点黑漆如墨,周围惨白好似无常的脸;其面容金紫毫无血色,声音好似刀剑刮擦,骖人之意深透心魄……片刻即消。   仿佛时光倒流,黑气回笼,眼眸化生,淡淡神辉自头顶而下,荡涤全身后,袁朝年复原如初。   “遍地耳目,时机也不对,不能为妹妹、贤侄女介绍太多。”   袁朝年说道:“天魔气息即为传承,无论何人杀我,都会被此魔感应并且记下,承受万世诅咒。修道长远,假如能够飞升上界,难保什么时候会遇到此魔,后果不问可知。”   小不点不屑一顾,说道:“吹!现在就灭了你……”   夜莲拉住她,凝重说道:“是真的。”   小不点直发愣,心想什么叫真的,难道那个什么魔告诉过你?   “还是妹妹更明智。”满意于夜莲的举动,袁朝年说道:“神族不惧天魔诅咒,但我也是神族,妹妹奈何不了我;贤侄女强大,可你再强强不过真灵,连真灵都畏此魔如虎,遑论区区下界修士。”   收起神通,袁朝年认真说道:“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好好谈谈?”   夜莲神情冷到极致,没有回答袁朝年的话,反问道:“你可知道,九狱天魔为神族死敌,传闻神族之所以凋零,就是因为……”   袁朝年打断夜莲的话,说道:“我没有你那么好的资质,血脉斑杂,再如何苦修成就也有限。对我而言,神族血脉不是造化,而是活生生的至酷,凭什么不能另辟蹊径?”   夜莲说道:“另辟蹊径有很多办法。无论修行何种功法,神族血脉均有助益,怎么会是至酷。你心向魔,何需为堕落找借口。”   袁朝年说道:“别的办法,能不能让我像妹妹一样快?能不能像妹妹一样强大?能不能让我像妹妹一样受人尊敬,被人喜爱、或者畏惧?”   夜莲回答道:“资质天生,血脉天赐,说来说去,根源在于嫉妒。”   听了这句话,袁朝年抑制不住愤怒,低吼道:“没错,我是嫉妒,我不甘心,那又怎样?”   夜莲不知如何回答这句话。   资质天生,血脉天赐,听起来很有道理。既然如此,难道不允许别人嫉妒?假如人人都像圣人那样宽宏大度,世间哪会有争斗?   存在就是道理,万世之花一时犹豫,袁朝年再度低吼。   “我游走于多方,一年受的苦、忍的辱、挨的屈,你这辈子加起来都比不了。请问,凭什么?”   “早年我下苦功修行,忍受千万毒虫啃啮之苦,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   “每次混入宗门,每次转换门庭,我都要伪装散修,一块灵石、一颗药丸都要辛苦赚来才能修行。这是凭什么?”   伸手指着夜莲,袁朝年叫道:“你呢?你做过什么?经历过什么?”   “一母所生,我比你早修行百年有余,凭什么你可以一路顺风,凭什么可以光明正大,享受万千宠爱,我却像老鼠埋在地下,整天装疯卖傻,与污秽腌臜为伍?”   “你什么都不做就能拥有一切,凭什么?”   “你有名师指点,有无尽资源,有用不完的宝物,有最美丽的容颜,最优秀的资质,最纯粹的血脉,这是凭什么?”   “这些还不够,你被选为圣子,仙池一游,凭空从元婴拔到化神,这是凭什么?”   一番疯狂叫嚣,袁朝年气息稍稍平定,目光深处流露出一丝悲哀。   “老师指引,山君点化,给我指点一套出路。可你知不知道,为请动天魔,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我知道。”   夜莲脸上没有一丝同情,淡淡说道:“天魔最喜以神族为食,你自寻死路。”   袁朝年默默点头,之后又摇摇头,回应道:“那倒也未必。”   夜莲不太明白。   小不点忽然拉住她的手,一边比划着,小心翼翼说道:“这家伙是想拿您当……”   夜莲恍然,望着袁朝年的目光越发冰寒。   “妹妹当局者迷,贤侄女果然聪慧。”   袁朝年赞叹挑起拇指,说道:“真相是,妹妹与齐飞只能活下来一个;妹妹与我也只能活下来一个。山君门下所有弟子,除老师外,最终只能活下来一个啊!”   “山君诸子,明白这件事的不止一个,各做各的打算。妹妹你的命运就是,首先吞噬齐飞,之后成为九子,完成使命后就要面对同门,其中自也包括我。”   “妹妹应该感谢我,假如我把你的出身宣扬出去……不要怀疑,我有一万种法子取信于天下。那样的话,妹妹再无容身之地,只能提前投入山门,必因受制葬于我手。”   “是我念及血脉之情,苦心阻止你走错路;按照我说的去做,妹妹实力大增方有机会反制我,最终成为唯一的幸运儿。”   “妹妹与我,不管谁死在谁手里,最后都会成为一体,永远不分开。”   目光再度变得痴痴,袁朝年好似梦呓。   “这样不好吗?你我兄妹长相厮守……”   “说完了没有。”   “……”   “说完了?那就听我讲。”   夜莲神情淡漠看不出喜乐,说道:“如你所讲,我的神族血脉纯粹,经仙池淬炼,早已将妖兽那部分血统净化一空。这样的情形下,怎么能继承九子?”   袁朝年先是一愣,随即欣然回答道:“休说净化不可能真正彻底,便是纯正人修,山君也能通过点化,强行赋予妖族血脉。我可以告诉妹妹,假如有人入得山君法眼,甚至会赐予其本族之血,堪称无上造化。”   小不点鄙夷说道:“人变成妖,是造化?”   螺蛳美人提出“妖不如人”的质疑,等于背叛本族,大逆不道。   袁朝年叹息说道:“贤侄女骄傲让人敬佩,可……那是山君啊!”   与真灵同级存在,非要说山君的血一文不值……小不点做不出来。   沉寂中,夜莲缓缓抬手,神色似已通达明透,目光变得决然。   “最后一个问题……山君门下,你排行第几?”   “最后……”   袁朝年砸么着这个词的意味,凛然说道:“妹妹舍得让贤侄女冒险?而且我告诉你,除非能够瞬间将为兄杀灭,周围人绝不会坐视。届时妹妹难道讲出一切,与我同归于尽?”   夜莲神情漠然,重复问道:“山君门下,你排行第几?”   细细查看着夜莲脸色,袁朝年心里想了想,回答道:“世人只知道山君九子,却不知九子由何而来,山君常眠,没有精力总盯着谁谁谁,九大弟子之所以产生,老师也只是负责引导,真正完成初选的人,其实为第十子。”   “游走天下,专为山君挑选门徒,为兄……”   “你可以死了。”   神辉再动,耀眼夺目远远胜过从前,九片红莲炽烈如火,顷刻间铺满四面八方,齐朝当中席卷。同一时间,袁朝年周围壁垒再现,三道黑丝纵横折转,盘旋中圈定八面铁牢。   “早该这样!”欢呼如铃,小不点身形凭空隐没。   “你不怕天魔诅咒……”面色陡变,袁朝年嘶声怒吼。   “妹妹这样做,萧十三郎也不会放过你……”   “你是我的兄长,神族血脉,堕落亦不容他人染指。”   双手十指接连弹动,乱影如麻,丝竹之声铮铮慑耳;万世之花声音如铁,目光如铁,唯身形不似以往那般挺拔骄傲,有些落寞。   “杀你的人,是我。” 第1075章 弄影   神辉再现,其形、色、状与之前完全不同,更重要的是有了声音。   辉光本无形,此时有了具体形状;九朵红莲芯蕊绽放,朵朵九支嫩蕊相连,红丝如琴弦。莲台、芯蕊、红丝,搭建出一座简易祭台。袁朝年身处祭台中央,似祭品,又像是刚刚从天上请下来的神。   为何这样说?   因为有魔意从身体内蔓延,渐受召唤不可控制,想要脱离那个请其依附的身躯。   “你要做什么!”   吼声显示袁朝年内心如何惊恐,更多的是难以置信。正如之前其所讲,神族尊卑极重,只要夜莲动用法力伤害他,都会因为元祖之诅咒遭受反噬,受伤反倒更重;假如她真正动了杀机,也一定会死在袁朝年前面,没有第二种可能。   夜莲没有那么做。她要杀人,但不想与之同归于尽。   红莲业火,神辉搭台,九莲成丝后夜莲曲指,弹出一颗颗珍珠般的光球。光球好似倦鸟归巢,成串飞至红丝上奏乐,发出各种声音。   叮!的一声响,雪山之上温泉初动,如生命诞生的第一次啼哭。   刷!的一声响,好似清风拂过草原,像极了春日萌动的召唤。   呼!的一声响,有野鹿穿过山林,仓惶匆忙,因其背后有猛兽追逐。   铛!的一声响,洪钟大吕,暮光楚楚,有僧人呢喃朗诵经文。   什么声音?   来自人间,来自世界的声音。   下一刻,山溪窜动,闹市喧嚣,孩童欢笑,宫殿威严;再有洪涛肆虐,地火凶忙,山野炊烟渺渺,林间弓影穿梭……九莲九台,九弦九蕊,无数颗珍珠般的光球欢喜窜动,奏出一曲来自人间的宏大乐章。   那是生命之声。   无节拍,无序列,没有宫商角徵定调,也没有歌喉展示嘹亮,只有热热乎乎,只有繁忙紧凑,还有一名纱衣女子挥汗似珠,为这支画中之曲抹上最亮的一笔。   神爱世人,神族奏乐从不按调仿曲,而是随手从人间摘来一段。   这便是神音,也叫仙乐。   整个世界的光辉集中于一处,远处无数条身影急速扑来,突然在飞掠中定格,之后纷纷打坐于地,欣喜感受着什么。   燕山老祖动了,动了一步便又停下,长眉微垂,神情肃然中透出几分惊喜。   远处蓝山等人动了,飞跃百丈之后降落,各自盘坐静静聆听,神色有些痴迷。   守护此处的道尊动了,晃身百米,保持着迈步的姿态原地停顿,生怕错过丝毫。   款坑内,十三郎满头白发急速便黑,原本月余才能完成的交替,顷刻间走完大半。   神音悦耳荡涤魂魄,仙乐动听洗涤心胸;大千世界,总有一种画面动人心魄,总有一种声音牵动人耳;当整个世界的声音端至眼前,剑庐周围百余精修,无人可以不动。   只不过,这样的声音不含丝毫法度,如何伤得了人?   ……   “天魔音,你疯了!”   袁朝年是唯一感到惊恐的人,其惊恐不仅表现在脸上,还有身体,还有四肢。浓烟黑气从千万颗毛孔内钻出,十指脚趾控制不住生长,九颗黑幽幽的魔头先后浮现,疑惑着,嘶吼着,犹豫着,贪婪着……想离开。   明明是人间的声音,为何被他叫做天魔音?   袁朝年少说了一个“祭”字,或者叫“唤”。那台、那弦、那乐从别人手里施展的话,除了好听一些,别的什么意义都没有。但从夜莲手中施展,经神族血脉刻意加持后,就变成了唤魔之音。   何谓唤魔,就是请魔,如袁朝年曾经做过的那样,请魔现身,请魔上身!   战场仓促,万世之花来不及做出更多准备,法莲构台心为乐,要把近在咫尺的那个九狱天魔从袁朝年身体里请出来……九狱天魔灭世八方,闻的便是人间之气,听的就是生命之音。   这就是召唤。   请魔是救人。请出天魔救治同族,救人当然不会反噬。   这也是杀人。九狱如果想请就请、想撵就能撵的话,哪有资格配得上天魔两个字。   辉光神圣而浓郁,血脉纯正且圣洁,还有纯净的处子之气在莲台之间流转,就像一根不断撩拔心绪的琴弦。   皆为天魔最爱。   除祭台准备过于仓促,法力奏乐不能持久外,九狱天魔在袁朝年体内驻留长久外,万世之花哪样资本都比其充足,焉能不令其动心。   动心便动念,动念即有行动,九颗魔头目光先后炽烈,拉动袁朝年身体疾扑往前,冲向发出声音的那个源头。   “不!”   再顾不上什么远祖禁咒,袁朝年反手拔出一杆长枪,法力催动化身狂龙,凌空刺向夜莲。   “吼!”   九魔怒啸,血脉沸腾,两股大力同时反扑,袁朝年的身形猛的一顿,血意冲头、冲口,狂喷而出。   神族血脉,不得相互杀戮,袁朝年为兄可施责罚,但像这样痛下杀手,且是在被“施救”的情形下进行,同样会遭到反噬。   顾不上!   “贱人,我杀了你!”   请魔上身,没有人比袁朝年更清楚天魔离体的后果,忍痛忍伤忍住愤怒,袁朝年双脚猛踏,身体几乎陷入地底,反手用力一抛。   降临天魔只是一股气,在没有得到足够滋养前到底孱弱;远祖诅咒虽然严厉,但还不至于让兄长因杀妹而身死。夜莲仓促搭台奏出天魔音,全力以赴尚有不足,此刻再无丝毫余力;袁朝年很清楚这一点,只盼她赶紧终止,分出心力对付这一枪。   若不然,就去死吧。虽然被她这样死了很可惜,总比自己死来得好。   心里这样想着,袁朝年倾尽全力,爆雷霆怒吼。   “杀!”   “杀你个头呵!”   如铃般的声音似响在耳边,长枪迎面撞上一堵墙……小不点竖起来的墙。   然后……没有什么然后。   凛冽长枪气势凶猛,呼呼破空一头撞上薄薄的那面墙,就像沙土做的野兽想撞开一座城池,溃散千万份。   有夜莲严厉警告在先,小不点没敢直接朝袁朝年下杀手,以免引来天魔诅咒。此时她要做的事情,仅仅只是抵挡袁朝年的攻击——且是被天魔阻挡、诅咒发作之后的非全力攻击。   哪有半点悬念。   “不!”   凄厉嘶吼透出浓浓绝望,袁朝年双手如轮朝胸膛急点千百次,强行压制天魔离体后改换方向,斜掠、疾飞、掉头、升空……四面八方,迎头都是墙。   “小心,这面有墙。”   “笨蛋,那面才是空挡!”   “蠢货,你又弄错啦!”   “白痴……”   这样的工作,对小不点而言不要太轻松,一边施法,其身形从空中显露出来,精致小脸满满笑意,目光却一刻比一刻更冷。   余光可见,夜莲弹指的动作渐渐缓慢,脸色随之变得苍白,身形也开始颤抖。袁朝年的身体上,九颗魔头越发狂躁,猛扑急纵每每想要离开,却又总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按压,不得脱身。   没有阵法,没有准备,没有祭品,万世之花独奏整个世界,压力可想而知。若仅仅是这样倒也罢了,顶多事后留下伤患、或者大病一场。真正让小不点担忧的是,假如夜莲成功召唤,九狱天魔真的上了夜莲的身,后果会怎样?   变成另一个袁朝年?另一个十子,或者成为九子?   那怎么行!   闭关之前,十三郎对小不点一番叮嘱,让她留意夜莲这边有没有麻烦;其本意的不是防范袁朝年,而是来自仙灵殿的压力。小不点不这么看,也区分不了其中分别,在她眼里,爹爹的话就是守护,就是不让这唯一的“阿姨”不出问题。   如今这样,到底该怎么搞?   “还是得杀了他。”   嘴上叫着,脸上笑着,小不点留意观察着夜莲、与袁朝年身上的那九颗头,神情渐渐凝重。   “妖女,给我闭嘴!”   场内突爆嘶吼,袁朝年不再与小不点怄气,跌身坐倒反望着夜莲,神情有些哀伤。   “为什么?”   夜莲没有回应这句话。   “我是你的兄长,嫡亲血脉。”   “天魔上身之后抛弃宿主,我不止会死,还会沦落成为其意志中一缕帮凶。”   “你是我的亲妹妹,同族血脉,难道会不清楚这些?”   悲郁之色越发浓郁,袁朝年放弃抵抗,幽幽说道:“你怎么能忍心?”   夜莲神情淡漠依旧,唇边不知何时出现一抹嫣红,其双手弹指生涩渐重,似已无法支撑。   袁朝年留意到这一幕,神情忽又生出得意。   “不行的。”   觉得这句话不够分量,袁朝年再喷一口血,哭喊般的声音大喊道:“贱人,你赢不了我,你……”   夜莲仍然平静,默默思索,稍稍犹豫,之后……   万世之花摆动腰肢,扭动身形,开始起舞。   没说完的话、连同鲜血一起留在喉咙里,袁朝年表情骤然僵硬,目光顿时变得痴了。   夜莲会舞?   当然。只是从来没有人见过,连其师尊童姥都包括在内。   衣袖轻摆,纱裙飘动,无双丽色半演半露,神圣之意越发不可亵渎。   恍惚中,夜莲的身体上似乎出现另一条身影,妖媚眼波似水流动,一颦一笑,演绎无双春色。   不仅舞,还有唱!耳边似有歌声响起,轻柔曼妙,呢喃如泣,如请求像倾诉,又似呻吟沙哑梦寐,绕耳不绝。   美到极致,魅到极致;庄严中透出无边诱惑,神圣中更有情意朦胧。   仙乐相伴,天女起舞,共同演绎人之曼妙,试问千万众生,谁能相受?   “吼!”九魔不能忍,咆哮中掐断最后一丝牵连,肆虐腾空。   “啊!”袁朝年痴痴地叫着,凄厉中仍透出浓浓眷念。   “杀!”小不点目光陡然凌厉,小小身体踩入虚空。   “定!”一声断喝响在远方,焦灼急迫,愤怒匆忙,比其身影更先抵达。   唯一人犹自平静。   “我想知道一件事。”   歌声里,舞动间,万世之花身影再度清晰,目光纯净,衬托唇角的花儿越发艳丽。   “你那位无所不能的老师,有没有算到这一切。” 第1076章 魔虐   “我”字开始,“切”字落音,片刻时光,袁朝年已经不成人形。   首先是斑,九颗米粒大的斑点自眉心起,如九只催命小妖魔,生出来就长了腿儿,延着他的身体满世界跑。   一路奔跑一路哀嚎,皮脱,肉烂,骨损,筋断……没流一滴血。   天魔所过,世界只有灰烬与寂灭,不允许别的东西留下。   奔跑总有个过程,九斑从头开始,一路顺着身体跑向脚底,袁朝年的脚也没有停着,一路疯跑。   他朝夜莲奔跑,身体上冒着烟,撒着灰,不断变短,持续变矮。   跑着跑着,他的头没了。   跑着跑着,他的胸膛消失。   又跑了几步,袁朝年只剩下两条分开的腿,居然还在跑。   他就像沙灰堆出来的人,成品后造物者不满意其形状,没有赋予灵魂;于是他不甘,他愤怒,他咆哮,在不断溃散中跑完人生。   好消息是,与之前猛扑夜莲不同,这一次,袁朝年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因为小不点在忙。   ……   “杀!”   声音落定的那一刻,小不点自虚空中走出,刚好踩在夜莲身前一步。   小小脸庞满满严肃,小小妞儿不再拉线,而是双掌并拢,向前推。   一扇门出现,又一扇门出现,接着下一扇……比空间壁垒更强悍的三重铁闸封堵线路,只为阻挡那九颗头颅。   挡不住!   天魔降临是什么?是意志,是气息,或者干脆是一道思想,一缕念头。请魔上身,九狱本就需要跨越真正界面,何惧这三道由小不点施展出“伪门”?   之前被壁垒所阻,原因在于它是袁朝年的一部分;如今没有那具正在腐朽的躯体成其拖累,它虽然断了根,也但得到自由,便有大自在。   魔道之终,大自在天魔!   “吼!”   重门连渡,九颗头颅并非没有损耗;三门过后,其形状模糊身形有淡,目光比刚才更加愤怒,也更加疯狂令人畏惧。   “定!”   冷厉断喝此刻响起,九头如被九只巴掌猛拍了一击,突顿……只有一瞬。   同样来自精神,假如它还在袁朝年的身体上没有出来,这一喝至少能定其三息,足够十三郎走完全程。然而,九魔源于大自在,定身虽强,仍不能令其受法伏戮。除此之外,十三郎刚刚修养不足三月,自身状态远未达到最佳,结果……   九颗魔头嘶吼中再动,速度暴增一倍。   前方为饵,饵前有仇,无论小不点还是夜莲,如今都是它的目标,此生不共戴天。   魔头所向,小不点神情越发凝重,并拢双掌分分合合,十根粉嫩手指依次弹出,姿势像极了夜莲。   除了功法效果不同,小不点分明是在模仿。   女孩儿家天生爱美,小不点不懂人间之音,但她看到了夜莲的动作,觉得那简直美极了,忍不住便要偷上一手。   “虚空法度,三十三重踏天梯!”   稚嫩清喝,条条黑丝从指间飞出,勾勾搭搭,牵手连脚,彼此柔柔扣在一起,变成一架平铺面前的梯。   上天是什么?就是踩过一层层空间。一层空间一重梯,天有三十三,梯子便有三十三级。修行人家法度数十年,小不点数年前终于有所成就,非当初那个一招鲜的螺蛳女可比。   这道神通是秘密,小不点留着给爹爹惊喜,头回施展。   “嗷!”   九魔不是本体,认不出登天梯为何物,毫不犹豫一头撞入!   “不要!”   惨嚎声响起,闷哼响起,夜莲之惊呼同时响起,均含有惊骇与懊悔。   梯阶突变成千丝万缕,丝丝缕缕皆有切割之力,给任何敢于触犯的对手施以凌迟。九颗魔头中的一颗连冲三阶,几乎来不及感觉到痛楚,便因切割而分裂崩散。   头颅崩散,崩散黑气没有消失,小不点脸上笑容未起,那些淡淡黑气回身与后一头融合,好似老马认识归途。下一刻,第二颗头颅尖嚎中凌空一次闪烁,再破四重阶。   头颅再裂,裂散黑气回归第三颗头,第三颗头颅又一次闪烁,连踏五重天。   魔头愈挫愈强,小不点却因此越来越弱,小脸惨白再无血色,目光比刚才更加明厉。   如面对的是寻常对手,化神中境都未必破得了此法,可……那是九魔之灵,据说连真灵亦需惧怕的存在,其力虽然远不及化神,效果却超出太多。   涅祖曾对十三郎讲过,魔修大自在,仙求大逍遥,九狱天魔有没有达到大自在不得而知,但其高出小不点不知多少万里确凿无疑,法度自然有所不同。   一句话,请神容易送神难,魔亦如此。万世之花召出天魔,牵动的不仅仅是那九颗头颅,还有相隔亿万里空间外的冥冥意志。理论上,若不能磨灭魔中意志,魔头上身再无更改之理由。   梯阶连破,小不点受挫反噬,身体好像风中摆柳不停后仰;外人看上去,她就想一根插在地上的竹签,有人正拿着小锤子不停击打其头,摆、震、摇,颤……哇的一口鲜血。   嫣红片片,纷飞如雪花不停飘落,螺蛳美人脚下生根,后仰中再爆决然大唱。   “族灵佑,杀!”   喝声起,身影现,小不点骤变庞然大物!   ……   七十三只庞大海螺,重重叠叠,堆满所有人的视线。   七十三重虚影接连震动。   七十三条黑线丝丝相接。   七十三道意志此刻苏醒。   七十三位同族纷纷呐喊。   修行数十年,与爹爹一道经历无数风浪,小不点谨遵底线从未动用族群之力,今日只为一诺。   后患无穷……   “定!定!定!”   接连三声清喝,一声比一声紧促,一声比一声焦灼,一声比一声剧烈,后来已成咆哮。血红身影撕裂空气,感觉像是趟过座座山峦。   十三郎来的很快,已不可能更快,可……还是慢了一步。   “不要!”   后患乃是后话,小不点这边化身本相,万世之花也已做出反应,呼喊声尖锐,身形连晃。   对夜莲来讲,请魔远比将其灭杀更艰难。假如没有神族远古诅咒,她只要将神辉灌入袁朝年的身体,喂饱天魔的同时也会撑死它,将其化成虚无。   九狱天魔以神族为食,神族又何尝不是它的天敌;神辉对天魔是美味,同时也是致命毒药,需要慢慢品尝。换句话说,战斗如在夜莲与天魔之间展开,双方比拼的就是力量大小,而不是境界如何高妙,法术是否神奇。   事情就是这么奇妙,夜莲不能朝袁朝年出手,被迫演奏唤魔之音,如今的她几近灯枯,与天魔之间的力量差距迅速拉平,而且……有个小小的时间差。   战场之上,须臾之差,区别便是天上地下;等到夜莲收拢红莲,压服伤势,躁动法力稍稍平复后,小不点已动最后底线。   “三生有幸,神祝!”   小不点状况到底如何,老实讲夜莲不是太清楚,但她听出那三声“定”字所包含的冲天之怒,因而能明白后果如何严重。   苦忍数十年,十三郎一直没让小不点吸纳族群之力,一来为了让其明悟道法,为吸纳力量打好基础;二来吸纳也不是张嘴就行,还需要好好准备逐步施为。   最起码,应该一个个的来。   七十三颗海螺之力同时爆发……看到重影的那个瞬间,十三郎全身十万毛孔通通炸开,险些因惊恐魂飞魄散。   他生怕,生怕下一刻看到……一团代表葬灭的血光。   万世之花不知道这些,但知道事情急迫刻不容缓,仓促中身形随红莲晃动,如瞬移穿越重重身影,反降至小不点的前面。   神辉再放,如皎洁月色铺洒当面,一举锁向余下那几颗魔头。   三十三重登天梯,三重定身法咒,还有三生禁术、神爱世人,再加七十三道意志轰鸣,换来魔头一声厉啸。   “嗷!”   那是什么声音?   来自天外的声音。   尖嘴的蛤蟆撑破了嘴,嗜血的蚊子涨破肚皮,咆哮的猛狮掰断爪牙,翻滚的蛟蟒被抽了筋。凄厉声浪喧嚣八面,四周醒来纷纷上涌的修士们纷纷捂住头,瞬间从天堂跌至地狱。   那是神通,由天魔之头召唤,来自多重世界之外的警告。   “不要动!”   本尊正要享受盛宴,尔等不要动。   “小不点,不要动!”   天女怀中抱日月,凛冽气息冲霄如华盖。万世之花伸展双臂,压榨残余法力与神辉,抱向那颗最后存在、最强大、桀骜狰狞的头。   有人比她更快。   “女人,别动!”   红影与电芒交替闪烁,十三郎就像一团被电弧包裹的火球,一头撞进夜莲的怀。   两点咸湿洒在脖颈,清透衣衫带来微微的凉。来不及感受是背后温软还是冰冷,顾不上体味身畔是凄凉还是寂寞,十三郎抢在其身前探出双手,小心翼翼地一捞。   黑白二气彼此流转,生死相接互为开始,双手即为天道。   “生灭道,转!” 第1077章 黑白亮色,演绎生死路   “嗷!”   九魔化一,之前除双眼外模糊的五官清晰显露,神情越发狰狞,气息越发强横。   强是强了,九魔并不觉得开心,相反怒极恨极怨极,同时生出浓浓恐惧。   怒的是夜莲,恨的是小不点,怨的是那七十三只海螺之灵,怕的则是十三郎。   来自神族死敌的诱惑,让九狱主动放弃宿体,虽脱了枷锁,但也失去存在之根本。这片世界生机盈然,与九狱之死意格格不入,没有神族肉身躯体掩盖,它就像一只仍进油锅的虾,无时无刻不因煎熬削弱。现在的它还太弱,休说毁灭这座世界强大自身,连“活下来”都做不到。   万世之花奏响人间之音,请魔上身之后痛施杀手,九魔焉能不怒!   恨小不点,因她天生拥有空间之力,境界虽然不够,但其力量本源不容置疑。时间、空间,两大法则是宇宙诞生最基本条件,也是最最基本的两大法则。人修、尤其下界低阶人修,所修道法种类虽多,能奈何九狱天魔的仅寥寥几种,这么巧今天就碰到一个。   天魔修行在规则不在力量,但在运用法度的时候,少不得调用力量破敌灭仇。袁朝年请动天魔,滋养多年积累少许力量,尽数消耗在三十三重天梯之中。   此外还有,九魔九头,各有各的用场,缺一即为不完整。袁朝年请动天魔虽弱,但其来自强大本尊,九头俱全法度完整,只需慢慢成长。九头归一,比之前九头任何一个强大太多,但它只是个残次品,且很难找到机会复原。   身在人间,在没有将这个世界毁灭前,这种机会无限接近于零。   焉能不恨!   怨海螺,因为那七十三只怪物来的莫名其妙,来得全无道理,纵以九狱之能,事先也完全没有察觉。   海螺天生空间之力,兼有足以令任何同阶修士、妖兽、鬼物为之嫉妒的精神力;七十三道海螺之力,七十三声蓬勃怒吼,就像七十三声惊雷炸响灵台,便是九狱本尊听到,多半也要皱一皱眉头。   本尊为之皱眉的冲击,放在眼前这只九狱身上,几不亚于神剑劈山,天雷轰顶,十头大象挤在一方浅池内戏水……可想是什么情形。   三万蝙蝠打架,五万苍蝇嗡鸣,八万只蛤蟆乱蹦乱跳,灵台十万野火蓬勃……   纵不灭,离死亦不远矣。   莫名其妙挨了致命一击,焉能不怨。   这些不算什么。与之前遭受的所有攻击相比,最可怕的还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年轻人,是那双险令九狱“魂飞魄散”的手。   恐惧与力量大小无关,不提十三郎实力未复,便是恢复全盛、甚至提高十倍,所能施展的最强神通也不能与七十三只海螺同时爆发相比,但他有包括神辉都不具备的本事,或者说是属性……   道!   何为道?十三郎解释不了,但他正在做。事实上,十三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或者说,他并不清楚自己为何这样做。   他不是要杀死九狱,而是要让它“活”过来。   “生灭道,转!”   ……   当空一轮阴阳大案,遮蔽八方封囚天地,隔绝一片独立空间。   不同于小不点的空间之术,这座囚笼封的神,锁的是意,不会限制任何人出入,但其进出后,便等于身处不同世界。   阴阳桥,血域之后再度现身,相助萧十三郎演绎道法。   何谓生灭道?   生为活,灭为死,生灭之间气息流转,如春阳与冬风之间对决。   黑为墨黑,墨黑好似亿万丝锁纠结,触及魔头变成亿万长鞭,抽打甩抹,总能犁出道道深沟。黑气如风,风吹成白,惨白、昏白、花白、淡白,直至靓丽的白。   死人的脸是白,白中白,是白,只有白;雪花是白,白得晶莹,白得剔透,白得近乎透明;天空是白,白得宽阔,白得广大,白得包容有度。   乳汁亦是白,白得浑厚,白得温暖,白得生机无限。   黑白交替,长鞭纵横,图中黑的更黑,白的更白。黑中渐有一点纯浓,丝在一尾快要成形的鱼儿头上点出了眼;白内慢慢生出宽厚,就像一层不断打浆抹汁的布,让人看不透、但又极力想看透。   黑白两点慢慢成型,黑白两部开始旋动,一轮阴阳悬浮头顶,似为某人加冕!   “这是法相!这是什么法相?”远端处,燕山老祖先惊后疑,内心颤抖带有极度欢喜、并有些惶恐。   化神之上神秘少有人知,下界修士如有人知道具体,燕山老祖必为其中一个;他能看出那个图案的真意,但不明白其所属……法相法相,要么是人要么是兽,再或者某种图腾,又或干脆是自己,随便是什么,总归应该是活的。   这是什么?   一幅图?还是一种道?   好吧,不管它是什么,可十三郎……还没有化神啊!   好吧,不管它是什么,是十三郎的什么,十三郎又是什么,燕山老祖很快意识到一件最重要的事:这是机缘。   “难道,这才是意境的真正作用?”   两只眼中精芒乱闪,燕山老祖来不及做更多思量,悍然抬手,挥剑,下令。   “结阵,封锁周围三百里,此事未决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入!”   ……   “嗷!”   黑白疾转,九狱的头一时比一时小,且慢慢变淡,变稀,变得好似要活过来。   什么是活?   气息就是活。   活人有生气,死人一定有死气,普通人看到表象诸如呼吸、心跳、脉搏,修家妖兽不用那么麻烦,鼻子嗅一嗅就能区分。   千万长鞭,一鞭抽出一丝,千万长鞭抽出千万丝死意,九狱从七十三次分割中恢复、自七十三次精神风暴中清醒后,豁然发现自己快要变成另一种“物质”,与周围气息几乎一致。它失去的那些东西,通通成为天空那副图案中的黑,成全了那颗快要成型的“眼”。   “怎么回事?”   面对此种转化,身为始作俑者,十三郎自己都不是太明白。   因人间之音清醒,因小不点的蓬勃杀意而警惧,至于这场战斗因何而起,眼前这个死意异常浓郁纯净的魔头是个什么东西,十三郎通通一无所知。   之所以用意境、而不是神通应敌,原因在于十三郎仅看到最后一段战斗,震惊于九魔“实力这般强大”,同时因为正沉浸在生灭感悟中,心头莫名出现的一点灵犀所致。   运气?或许真可以算。十三郎放开意境,那个带来无数意外的星印随之启动,阴阳桥现,就好像在火海里仍进去一桶油,威势暴增数筹。   即便如此,十三郎也没有完全将希望放在生灭道,目的也不是将九魔转化成什么,而是要杀死它。   本着有等于无的想法,十三郎催动法力,风火雷三法齐施……结果却看到这样一幕诡异场景,身体同时经历着更加诡异的变化。   变化来自头发,一头花发半黑半白,时黑又时白,瞬间数次。每一次转化,头顶阴阳大案便会降低一些,靠近一点,快要达到十三郎的头。感觉中,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极度饥渴的人捧起清泉,恨不能一口喝道满腹;又像推开一扇半掩的窗,快要看到屋外景光。   “活了?”   不知不觉收敛神通,十三郎全部精力集中在两掌之间,魂似半醒。   “不!”   凄厉尖啸,似乎响在天外,九狱魔头急转数次,磨盘大小的头颅突兀变成一颗弹丸大小的珠子,凌空飞射。   对九狱而言,这比夜莲用神辉杀了它更恐怖。   九狱天魔出生死地,其本质为天地灭绝才有可能滋生的一点戾气;对它而言,杀死不是送对方进入轮回,而是彻底葬灭成虚无。   死中有死,灭中存末,九狱实为天地一极。之所以和域外天魔并列,是因为它们都有一样共同的特质,不能与生机世界共存,且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死。   为何这样说?   天地失去生机,轮回彻底崩塌,反有可能诞生九狱;换言之,将九狱杀死,仅意味着打落灵智、将其送回本源、重新变成一股无形戾气罢了。假以时日,它仍能借助某种机缘生出灵智,成为另一头全新九狱。   这种演变与轮回相像,事实上完全是两种情形。轮回过程中,前世记忆并未真正消失,而是“存储”在某个地方等待苏醒;九狱重生则完全不同,回归本源之后虽能重生,但其灵智彻底消亡、真正变成一张白纸。   “轮回是一个套着一个的环,彼此割不断也不能完全分开;九狱重生是一个个独立的环,彼此绝不相交。”   “正因为此,连阎君大帝都奈何不了它。”   “道法很神奇,但……只是这样还去不了他的根……”   夹在海螺与十三郎之间,万世之花不知是不想动还是真的动弹不得,秀眉轻蹙,脸色有些微红。   “我来帮你。”   言罢,夜莲轻轻咬牙,自十三郎肩膀两侧探出手,原本停顿的银色光华再次流转,似流水涌向黑白气息的中央。牢牢锁定那颗黝黑紧密十倍的弹丸。   “我来帮你。”   听到这句话,十三郎神情微惘,好似刹那间回到过去,回到风暴涌动的那个峡谷,心神情不自禁为之一松。   那时候的他何其孱弱,面对的对手又是何其强大,若非来自身后的一声呼唤,一次助攻,哪有今天的十三郎?   心松神乱,黑白二气打开一道门,神辉瞬间涌入。   互为天敌,无论一方多快、多诡、多凶残多狡诈,一方都能轻松找到另一方。神辉、黑白之气、化身弹丸的九狱相互交织,最最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随之发生。   黑密弹丸激射如光,凄厉尖嚎声中渐渐变色,凌空穿过重重壁障……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弹丸破体自身后钻出,变成一颗银色水滴,打入夜莲的身体。   “吼!”   “嗯!”   一声闷哼,半道低吼,十三郎、夜莲先后软倒。 第1078章 高举拳、轻落下   片刻战斗,剑庐复归于沉寂。   人心渺渺,数十精修慢思量。   两人倒,阴阳散,九狱灭,袁朝年亡,小不点回归本相,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持续片刻即告终结,剑庐周围大拿虽多,没有一个人来得及出手,或也不想出手。   短促意味着变数减少,后事处理起来会方便很多。从表面看,这场战斗的进程完全公开,夜莲演奏妙法天音,袁朝年不知为何发疯成魔,之后魔头肆虐引来三人围攻,连在剑庐修行的萧十三郎都被惊动,且亲自出了手。   距离开棺才只有三个月,各方此刻均还有人等在场,不可能作假,也不可能掩人耳朵。此外最最要紧的是,因燕山老祖一声令下,原本为了锁定天绝气息的大阵再度启动,再没有将事情处理干净前,谁都不能离开。   剑庐之地在燕尾,坐镇主场,燕山老祖的话就是天条,无人可以不遵从。于是在客观上,作为主要矛盾方的夜莲得到极为重要的一段缓冲时间,只需将事情的原委说清楚,换个说法就是为在场大拿、尤其道尊等来到道院的主脑寻找合适借口,或许就能将事情平息。   为何如此轻松?最最主要的原因不是袁朝年是不是魔头,而是他已经死了。   “就这么死了啊……蛮可惜的。”   趁着走向中央的这么会儿功夫,道尊等大佬心里默默想着,失望的同时忽生出几分庆幸。   “死了……起码比不死好。”   人死灯灭,不要因此觉得世道炎凉,事实往往如此。袁朝年的确很重要,且为多方势力所重,但他总比不了十三郎,背后势力总不能与仙灵殿相提并论。正如其自己所讲,夜莲要杀他必须瞬间完成,但凡形成僵持局面,周围人、尤其道院的人,非插手不可。   可他死了,死得干干净净,连句“为我报仇”的遗言都没能留下。   当初大先生之死,满满疑点,何尝不是囫囵过去?只要牵扯到的人分量够重,足以让想追究的人忌惮,人死比人伤好处理得多。   现在袁朝年已死,意味着事情成了定局,重要主事者愿意息事宁人,风暴会好控制的多。   除了这一点,在场修家心里都明白,今天这场战场中,那个不知来自何处、不知为何物的魔头绝对不是什么好鸟,意味着袁朝年除了三方谍之外,或许还有其它隐秘。   这很正常。修行的人哪个没有秘密,袁朝年从一名学子变成教习,没秘密反倒让人奇怪。九狱天魔这个东西……除袁朝年本人和夜莲,包括燕山都认不出来。谁能说那是个足以灭世的魔头?   反过来,无论万世之花演奏神音,又或十三郎灭魔成就阴阳图案,观战者有不少人都得到了好处,甚称得上获益终生。两相对比,这个时候、在燕山鬼道蓝山等人眼皮子底下与夜莲与十三郎为难,怎么看都不明智。   片刻时光,道尊心里已有定议,于是来到萎顿在地的两人前,温和而不失严厉的语气迫问夜莲,这一仗到底为什么打?   “仙子击杀我院教习,需要给本尊一个解释。”   袁朝年的公开身份是道院教习,且刚刚代表道院完成会谈,正处在人生的最高峰。当着所有人的面被夜莲杀死……好吧,看上去更像十三郎父女下的手,但他来找夜莲总没错,而且此前受到万世之花逼迫。这样情形,别说夜莲,便是换成其师尊童姥,道尊也非得亮明立场不可。   很合理,也很有风度。说句老实话,道尊已经客气得不能再客气,且极为明智地将十三郎派出在凶手之外,连那只明显是魔族妖兽的大海螺都没有追究。   有人不同意。   “要什么解释?”   短暂时光,十三郎只来得及了解最最粗略也是最最要紧的几件事,一为小不点的生死安危,二为袁朝年的身份,三才是刚才那只魔头的大致来历。不知什么原因,被那颗无形弹丸穿透身体,十三郎没流一滴血,身体也没有任何伤口,精神却无缘无故变得极为困乏,全身精、气、神都被抽光了一样,内心不能不为之警惕。   肯定不是因为战斗。十三郎明明记得,就在被弹丸击中之前,自己的精神还健旺的很,且因为阴阳图案有成,身体感觉极为舒适。那颗弹丸为魔头所化,穿过身体最终射向夜莲……于是十三郎回过头去看,遂发现夜莲比自己还要不济,软倒在地身体轻轻颤抖,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这太奇怪了。此前相处十几年,纵如三面崖之战情形那般恶劣绝望,万世之花仍如神女一样庄穆骄傲,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担心战斗还未终结,十三郎忙问其魔头如何,夜莲回答说魔头已灭,语气异常坚决,神情却有些古怪。匆忙之中,十三郎没能留意到这一幕,检查发现感受不到丝毫魔头气息后,便也放了心。   粗略问了几句,万世之花简要作答,见其似无性命之忧,十三郎再把关注点投向小不点……小不点没死,不然十三郎也活不了,但……他形容不了小不点的状态,似睡似醒又像沉浸在梦魇之中,精神之海如飓风狂啸,没有半点、片刻安宁。   与想象中的情形完全不一样,十三郎来不及细看细想,迎来道尊等人来到身前,朝夜莲追问因果。   “山君十子隐藏道院,不断受到重用,尊者不思如何追凶防范,反来要解释?”   小不点没死但其生死未卜,因有精神相连,十三郎时刻能够感受到那种求醒而不得醒的挣扎与柔弱;感觉就好像被饿狼含在嘴里,小不点伸出双手不停呼喊,十三郎展开全速拼命追击、却怎么都追不上,也抓不住她。   心疼,撕裂般的疼,无解的疼。   一堆事情等着做,一堆谜团等着破解,一堆麻烦等着处理。这般情形,十三郎能够压下火性已属不易,要求他如何考虑周全、照顾尊者颜面,根本不可能做到。   “还有你们,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指点一群来自道盟、战盟的大拿,十三郎面色不善,冷冷说道:“非得依靠间谍、打听到彼此底细才安心?是不是成天都在做亏心事,非得知道对方有没有打算寻仇报复?到底是山君十子太厉害,还是你们心里头有鬼?”   袁朝年为什么吃得开?本事仅为一方面,关键在于三方总想多知道对方一点底细,又想了解对方知道自己多少底细……循环往复,本该牵羊持线的三大势力俨然变成了羊,时不时被动、甚至主动割点肉下来交给袁朝年,彼此相互喂养。   三方都认为自己掌握着袁朝年的生死,只看是否愿意那么做;然而现实的情形是,随着袁朝年的身份越来越公开,三大势力对他的掌控越来越弱,相反忌惮日益增多,已呈现尾大难除的趋势。   当作近百人的面,谁都不肯公开的事,被十三郎公然以最最羞辱的方式叫破,不亚于撕开三方大拿的脸,鲜血淋漓,痛不欲生,同时羞愧、尴尬、愤怒……   “先生讲话要有根据。”   玄灵子回归沧浪,留下的那名长老新至剑庐,寒声说道:“山君门下皆有兽形,适才我等君没有看到此……”   十三郎粗鲁截断长老的话,说道:“是谁说的山君门下皆有兽形?”   长老挑眉说道:“人所共知。”   十三郎说道:“你见过几子?是哪种妖兽?”   长老皱眉说道:“本座与山君门下没有交往。”   岭南一番誓言宣告,山君门下自此成为众矢之的,人人喊打。因为此,有不少身含妖兽血脉的修士受到牵连,与这类修士交往也变成了忌讳。这位长老显然误会了十三郎的意思,生怕被其诬陷上身。   十三郎说道:“也就是说,长老天生厉目,从未亲眼看到过山君弟子,偏能一眼看出对方是不是?”   长老微怒,说道:“先生此言何意?”   十三郎轻蔑说道:“我想问问,你的眼神既然这么好,刚才看到了什么?”   长老愤怒回答道:“本座看到袁执事被夜仙子所杀,本座看到先生也有出手,本座……”   周围一圈古怪眼神,长老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意识不到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神情有些讷讷。   十三郎至今没有明确“官衔”,意味着他还是一名普通学子,理论上需要以前辈之礼对待自己,自己错在何处?   “先生固然声名远……”   “与我的名声无关。”   十三郎神情讥讽,说道:“刚才长老说什么?袁执事?”   长老愕然,心里想还不是你这么公然叫出来,让大家都不好下台?   “我可以胡说八道,你不行。”十三郎好意为对方解释,神情很是认真。   长老脸色猛地一白。   “道盟啊……”   众人心里默默叹息,道盟的确今不如昨,到底是傲慢成性、还是十三郎太厉害,又或道盟因乱而乱、真的找不到合适人才?出现在这种场合的长老连这点眼力神都没有,好意思参乎“阴谋”?   十三郎转过目光,望道尊言道:“道盟执事成为道院教习,这件事怎么说?”   道尊毫不含糊,掉回头对长老凛然说道:“这件事,道友需要给本尊一个交代。”   找夜莲要的是解释,问长老要的是交代,差别天上地下!   有那么严重?   当然!   道盟凭什么这么做?为什么在道院安插棋子?袁朝年刚刚代表道院参加会谈,期间有没有与道盟暗箱交易,道院有没有吃亏?   再想下去,长老亲口承认了这件事,道盟有没有安插别的人?分别都是谁?   袁朝年死了,这件事必须着落在长老身上,必须有个交代。   表面功夫?   会这么问的人一定很无知。   这叫政治。政治从来都是表面功夫,只看你会不会玩,玩不玩得起!   道尊就很会玩。听到袁执事的那个瞬间,他便意识到这是自己摆脱困境的最佳时机,也是将快要被十三郎揭破仍到地上的脸皮拾起来重新敷到脸上的最佳机会。   “此事关乎道盟、道院万年和睦,请道友移步,与本尊详细谈一谈。”   道盟长老面如死灰,周围一片沉寂,唯有道尊大义凛然,神情一本正经。   转过身来,道尊望着十三郎郑重说道:“此事非同小可,先生且自修养,待本尊查明真相,再与先生通报相商。”   夜莲之事避而不谈,道尊给自己留下足够退路,给十三郎足够颜面,圆融通达,实非寻常人所能及。   “通报之说太过了,学生担待不起。”   片刻时光,十三郎的精神略有恢复,心情比刚才稍稍平定。象征性地表达着学子应有的谦逊,十三郎送别道尊,回头转向代替逍遥王留驻的叱虎。   “听说,袁朝年与逍遥王关系密切……”   “谣传,绝对是谣传!”   叱虎连连摇头,凶蛮的目光满满警惕,但不知警惕的是谁。   “先生既然提到,在下这就回报王驾,详查,一定要详查。”   这货比乐洪涛强不少。   心里嘀咕着,十三郎淡淡说道:“不送。”   “……”   叱虎一愣,心里想我还没说要走,怎么就不送了……尚未来得及再说什么,十三郎已朝燕山老祖施礼,诚恳说道:“此前数月静思,学生于剑道有几处瓶颈,老祖方不方便留下来,为学生解惑?”   燕山老祖微微一笑,坦然应承道:“老夫也有几处心得,想与小友印证。”   周围群修纷纷茫然,心里暗想这人要是不要脸,真的什么话都可以说得出口。   谁都知道,十三郎根本没有认真学过剑法,此前数月从未提过剑,何来的剑道瓶颈,还好几处?难不成这样坐几天,他已达到剑意由心地步?   还有,燕山与十三郎印证剑法……会不会猜拳定输赢!   “没什么要紧事儿,各位无关人等,都散了吧?”   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一番可有可无、让人听着只觉得膈应的话,十三郎目光闲杂人等离去、周围再“外人”之后方才转过身,深深叹了口气。   “原本不该这样说你,可……”   有些粗鲁的将至今仍萎顿难以起身的夜莲拉起来,十三郎面色微沉。   “这件事,你真的很蠢。” 第1079章 成拙   没有人喜欢愚蠢这种评价,夜莲也不例外。   身体发软但目光犀利,万世之花说道:“是不是很想把他抓起来审问,以获得一子、还有山君更多线索?”   十三郎平静回答道:“当然。”   关于十子,此前十三郎从未在意过,如今才知道他居然承担着这般重要的职责,地位仅次于一子。回想当初,老祖宗介绍山君弟子时曾经提到过,九大弟子之外还有一名谁都查不到踪迹、也不知道做什么的第十子,十三郎多少有些懊悔,还有些自责。   想想也对,如山君、涅祖这种层次的存在,没可能整天盯着人间,哪有闲功夫选拔弟子?按照十三郎接触得到的印象,九大弟子各为其政,既没有时间也无选拔之能力,非得另寻高明不可。   延着这个角度考虑下去,袁朝年身上的疑点瞬间变得清晰起来,甚至可以说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假如十三郎能够早点想到,不说马上怀疑其什么,起码会将视线投注更多,事情或许就会变得不同。   比如,打草惊蛇?不管是不是、有没有蛇,打几次草总没什么坏处,难保就会带来奇效。   错过就是错过,袁朝年已经死了,再想找到如他一样掌握山君大量信息的人,似乎只剩下一子。夜莲深深了解十三郎,一猜就中。   “把山君与其弟子当成死仇的是你,不是我。”   没有委屈抱怨,没有愤怒嘲讽,万世之花神情冷漠,淡淡说道:“他是我的兄长。”   夜莲心里很清楚,如被十三郎知道身份,袁朝年再想这么干干脆脆地死,恐会成为奢望。   因为是兄长,所以才要杀死。   因为杀死,所以惹来一堆麻烦,而且失去线索。   这样是不是蠢?   谁来回答夜莲?   听了这句话,旁边霞公主心惊肉跳,不知是该对其表达钦佩、还是应该怜悯。燕山老祖神情虽不变,望着夜莲的目光也有些复杂,轻声问了句:“山君,究竟是什么人?”   十三郎摇了摇头,回答道:“山君不是人……待晚辈稍后与老祖详谈。”   转回目光,十三郎叹了口气,仍对夜莲说道:“你弄错了。”   夜莲微微皱眉。   十三郎说道:“我是想说,你杀人的方法太愚蠢。”   夜莲轻轻挑眉。   十三郎说道:“曾经有个人,对一切神通道法免疫,纵然使用飞剑,到他身上也会因为失去法力、变成没有丝毫力度的铁片。”   没头没尾的话,或干脆是瞎编,十三郎不等别人询问,接下去说道:“这个人很狂,宣称修士拿他没辙,事实也的确如此,于是越来越狂。后来,你猜他怎么死的?”   夜莲懒得理他,霞公主试图圆场,半是打趣说道:“被法体双修的人杀死……这样算不算犯规?”   十三郎笑着摇头,说道:“一个实力与其差不多的纯正修士杀死了他,用石头砸。”   霞公主有些愣神。   燕山老祖明白用意,欣然帮腔说道:“准备充足的话,此法,老夫或许也能做到。”   夜莲意识到了什么,斜飞秀眉渐渐不那么挺直,目光也不像刚才那样坚定。   十三郎认真说道:“这个世界,最可怕的东西永远是力量,什么诅咒、反噬、报应之类的东西……怎么说呢?不能不信,但真的不用太害怕。”   “如果我是你,旁边还有小不点帮忙,有一万种法子杀死他、且不会触动那个远祖诅咒,更不需要冒险请魔上身,所以……”   “所以你聪明,杀人手段多种多样,我蠢才会……”   夜莲有点无法继续,噎了半响,才又继续说道:“有这功夫说教,不如看看小不点到底怎样。”   霞公主忽然说道:“说的对!正经事最重要,谁都不比谁聪明。”   “……”   这算怎么个说法?   明明犯了错,说都说不得?如换成寻常女子也就罢了,可她是夜莲……   到底也是女人!   两个男人相视苦笑。十三郎心有牵挂,先于燕山回复清醒,忙再度施礼。   “麻烦老祖看看,这到底什么情况?”   “这个……”   燕山老早查看过小不点,微微皱眉说道:“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   七十三只海螺的本命精华,如非要用具体的量来形容,至少比一名化神后期修士强。小不点虽为妖兽本质,天生比人修强横且更有张力,仍不能承受这样的冲击而不爆体。燕山老祖不知具体过程,但能看出那只大海螺的气息正以可见速度暴涨,不能不觉得奇怪。   奇怪的不止这一点。化身本相之后,小不点与十三郎之间的精神链接并未消失,且呈现出类似盈满外溢的情形。以燕山的修为,能够感受到周围、尤其十三郎与小不点身边波动剧烈,外人如以神识查看,就好像身处暴风漩涡的小舟,随时面临倾覆、乃至被碾碎的危险。   不管小不点状态好不好,将来会不会爆,她在不断变强是事实,精神因此暴涨也属正常;真正令燕山不解的是,十三郎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何其精神波动也有水涨船高的趋势。   将观察所得解释后,燕山老祖问道:“你与她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此前,十三郎与小不点父女相称,燕山老祖不以为意;自从见到小不点本相,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一头化形魔宠,然而……哪有主人替魔宠分担“进补”的道理?   换个角度想,假如有这种方法存在,修士修炼起来岂不是容易得多?   这件事原本不合适问,既然十三郎主动提出请求,燕山老祖不再忌讳什么,问题直指核心。   “老夫发现,这种分担似乎还不止一道,若不然,此兽……此女早就魂飞魄散……”   “生死契……”   听到这里,十三郎已明白其所指,心里即觉得庆幸又有懊悔,神情很是复杂。   话都说道这份上,十三郎不再隐瞒,将自己一家子最大的机密如实告知,后说道:“老祖见谅,非是晚辈故意隐瞒,实在是因为此事……”   “胡闹!真真是胡闹!”   两个女人目瞪口呆,燕山老祖直接拂袖,大骂道:“简直不知死活!”   死一个就死全家,放在谁身上都是愚蠢到极点的选择;最简单的例子,以往十三郎面对强敌,可令一群大手扑上去群殴,实在不行可以断尾求生,几等于多出几条命。现在呢?面对同样的对手,他会多出无穷忌惮,生怕别人集中力量攻击一处,杀一个等于杀死全家。   与此相比,这种分担“进补”的能力算得了什么?大约老天爷都看不过去,刻意在规则外留下一丝缝隙,给人一点安慰罢了。   “不止如此,等将来临近飞升的那一天,你会明白这样做根本不是对它们好,而是害人害己,后患无穷。”   燕山老祖说道:“飞升能否成功,关键在于淬体能否完整。难道你能让它们保持相同进度,和你同时渡劫飞升?还是说你要冒险将它们带入上界,以低阶之身强行吸纳仙元淬体?化神后期都难以做到的事情,谁能保证它们成功?但凡有一个被拉下,其它、包括你自己在内,通通都被拖死。”   “假如飞升都可以靠人帮忙,那么严厉的规则岂不是白费了?真以为天道是傻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种事情也敢想?”   “蠢材,真真是蠢材!”   越说越怒,燕山老祖喝道:“聪明一世,怎么干出这么蠢的事!”   被骂得狗血喷头,十三郎苦笑回答道:“当时没细想,后来慢慢知道多了,后悔来不及。”   这是真心话。生死契约确立之后,十三郎随即开始接触到与飞升有关的内容,很快便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何等孟浪,回头再想当时的情景,哪里是耍酷,根本是在找死!   男人之间一番问答,旁边两个女人纷纷变色,霞公主自不必说,满眼满脸都是忧虑,夜莲表情比较奇怪,起初冷漠、后有嘲笑讥讽、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再下去生出几分担忧,最后则变成浓浓失望,并有几分决然。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   思量中,十三郎无奈问道:“这东西,有没有办法解除?”   燕山老祖看他像个傻子,冷冷说道:“做梦!”   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重,燕山老祖说道:“扣除致命弊端,生死契有很多好处。比如眼前,如果没有它,这只海螺早就死了。换言之,它因为生死契而活下来,你、还有那几头妖兽因为它得到一场机缘。正因为如此,生死契才被认为是最最严肃的契约,没有之一。”   反复论证,燕山老祖总结说道:“得了便宜之后再解除,世上哪有这么美的事。”   “真没有吗?”霞公主拉住老祖衣袖,泫然欲泣。   “真没有……”   燕山老祖无奈说道:“也许别的地方有……就算有,也不是我所能知晓、或者施展。”   这话安慰的成分比较大。以燕山老祖的身份地位,说出来的话几乎等于凡间圣旨,十三郎如果不甘心,就只有去找那几只真灵。   “没有算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十三郎表现很光棍,指指夜莲说道:“这女人状况也不正常,老祖您修为深厚,帮着看看,是不是那个九狱天魔留下什么祸害,需不需要做点什么?”   听了这句粗鄙粗暴的话,夜莲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不待燕山老祖说话,抢先开了口。   “天魔肯定死了,不过,我……的确需要你帮个忙。”   “义不容辞。”十三郎毫不犹豫表明态度,稍稍有些好奇。   “什么忙?” 第1080章 病难去,算山君   醒做万世花,平生不求人。   这话或有些夸张,但也道出部分实情;对夜莲稍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她从来不会主动求人。   她太骄傲。   骄傲这种东西,十三郎一点不比谁少,但他心里明白,自己与夜莲有本质区别,如真的需要,别说开口求人帮忙,便是跪下来磕头认怂钻裆受辱也无不可。   常有装疯卖傻之举,为的是胜利、得利、或纯粹为了活下来;比如面对真灵、与其它等无法抗拒的存在,十三郎很清楚自己可以做出什么样的卑贱事,只求得到下次机会。   夜莲完全不同……她能够亲手灭杀兄长,强者强矣,但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换成十三郎,袁朝年今日断断死不成,想都不要想。   眼下情形,危机去,天魔死,因袁朝年的死带来的麻烦也已化解、至少暂时化解;万世之花纵有伤患、后患,身后还有童姥与高高在上的仙灵殿做主,怎会放下身段、主动请求十三郎帮忙?   说交情,两人关系虽有缓和,但有三生族那道迈不过去的坎儿,终有一日生死相见。而且别忘了,身边还有燕山与霞公主在侧。对夜莲来说,当着霞公主的面表现软弱,与杀了她没有什么分别。   可她开了口。既然开了口,夜莲肯定认为所求之事非十三郎莫属,且时间不能等……   是什么?   “三面崖的时候,你给我输入过一道气息,带有生志的那种……”   思量中夜莲缓缓开口,神情慎重且有忸怩之感,看得燕山与公主直发愣。不是他们少见多怪,实在是因为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万世之花脸上,罕见、别扭……偏偏又太美。   万世之美,本已不是寻常词汇所能形容,增加几分小儿女羞意后,其神圣高洁非但没有因此减色,反倒更加惊心动魄。燕山老祖何许人也,此时竟也有刹那失神,内心暗骂一声:妖孽!   他都如此,别人更加不用说。霞公主痴痴望着夜莲的模样,内心仅有的一丝敌意化雪消融,只余下心痛与怜惜,甚至还有愤怒。那种愤怒不是因为敌意产生,而是见不到其受屈模样,忍不住为之鸣不平。   纯粹因为美丽便让人生出这种想法,万世之花,天下无双。   “那种东西、不,是那种感觉……对我有帮助。”   说不清什么缘故,以夜莲的强悍修为与资质,战后经历这么久调息,似一点都没有恢复的迹象。被十三郎扶正后,她的身体靠在小不点、如今是海螺的壳子上,软软的,懒懒的,偶尔动念目光寒冽,顶多只能维持一瞬,便又回复到那种“快要死”、又像快要入眠的模样。   美人美丽,美人慵懒是美中之美,但要看是谁。假如百花如此模样,十三郎动不动心都会舒心欣赏,换成夜莲……不对头。   “红尘意?”   听了夜莲的话,十三郎没有丝毫犹豫忌讳,抬手按在其心口。   红芒随之闪烁,将夜莲全身包裹,仿佛一层粉色的罩。视线中,万世之花精神已可见的速度变得健旺,绝美容颜因而更加娇艳,几令人不敢相视。   十三郎敢,不仅敢,其眉间还有疑惑难解,目光凛然,透着几分逼迫味道。   “为什么?”   红尘意神奇但不是生机,而是从“眷念红尘”取意而来的生存欲念;假如有人自身不死却想求死,这种不算功法的功法会有奇效,对诸如死灵等物有着强大克制。三面崖救危,因当时夜莲面临绝境,十三郎担心其失去抗争意志才会如此施展,进而取得奇效。   眼下呢?   夜莲为什么丧失生志?   “你想死?”   不知不觉问出来,十三郎马上意识到自己有多蠢,匆忙改口。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   夜莲自己挪了挪身子,望着十三郎说道:“看够了没有。”   片刻柔弱,随着精神渐渐提振,夜莲神情回复淡然,重新变成那个冷漠仙子。   这只是假象。   十三郎回答道:“看够了,可是没看出什么。”   夜莲淡淡说道:“看够了,把你的爪子收回去。”   这才是真相。   夜莲强大、但还没有强大到真正视肉身如皮囊的空灵地步,救急之后赶紧叫停。   “到底为什么?”   锻红尘隔空也能施展,当然越贴近生命本源、如心口、丹田等位置,效果就越快越好。十三郎为的不是这个,至少不是全部。反正不是第一次,趁着输送气息的机会,十三郎放开神识,将夜莲例外查看通透,没有半点尴尬羞愧的意思。   可惜,他没能找出“病根”。感觉中,夜莲非但没有萎靡之兆,相反生机之蓬勃前所未有,但其蓬勃透出几分古怪意味,就好像一团汹汹燃烧的火,被某种力量分成两份,看着是整体,实则彼此独立,仅以燃烧的本源维系连接。更让人不解的是,火焰燃烧时透着一股“不愿意”,或者叫不忍……如果不是十三郎以生存欲念相激,那团火怕是很快就要熄灭。   不甘收手,十三郎坚持问道:“说出来比较好。”   夜莲背靠海螺,轻轻合上双目说道:“一次不够。”   十三郎楞了下,心里震惊,嘴上随意说道:“放心,管饱……到底为什么?”   夜莲眼都不肯睁开,说道:“你还有事情要做。”   十三郎无可奈何,回头转向燕山。   “前辈……”   “别看我。”   燕山老祖连连摆手,说道:“老夫不懂,也没有办法。”   十三郎内心微沉,低头默默沉思片刻,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狠辣意味。   “请老祖移步,晚辈和您说说山君。”   ……   半个时辰后。   “目前看,山门门下诸子,新一代九子尚未选出,其它几个刚刚被我杀死不就,余下只有一子、四子不知其踪。”   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全盘托出,十三郎说道:“晚辈浅见,灵魔妖能否共存久远,关键并不在于彼此,而是能否摆脱根本。比如山君门徒,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图谋挑起纷争,灵魔总有一天因此大战,最终祸及三方,乃至整个妖灵大陆。”   燕山老祖轻轻皱眉,说道:“把山君门下清理干净,意义长远。这件事……有用到老夫的地方?”   十三郎回答道:“灵、魔、燕尾、咔吧,甚至包括残余的青狼修士,晚辈都想借助。”   燕山老祖说道:“义不容辞。只不过老夫是外人,且已决定参加升仙台,余下仅百年时光,你有把握找到他们两个?”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老祖误会了,区区两个山君孽徒,哪用得着这么大阵仗。”   燕山老祖越发不解。旁边霞公主目光连闪,忽然插了一句。   “哥哥是不是想斩草除根,直捣山君老巢?”   “胡言乱语,不知天高地厚!”燕山老祖连声喝责,忽留意到十三郎的表情,目光为之凝固。   “你不是真的想……”   “当然是真的。”   十三郎用力挥拳,说道:“集六方之力,直接把山君干掉!”   “噗!”燕山老祖险些岔了气,颌下白须根根倒立,目光飘忽,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十三郎诚恳说道:“老祖放心,时机不到,或者没有把握的话,晚辈不会乱来。”   时机?把握?不乱来?燕山老祖越来越怀疑十三郎是不是已经疯掉,尽收胡话。   十三郎一本正经说道:“魔王宫,咔吧,我已经通知到位,此刻正在着手准备。余下几方,灵域最麻烦,再有就是您这边,需要让剑阁……”   “等等!”   燕山老祖急忙叫停,问道:“你难道认为,凭人间修士的力量,可以奈何得了山君?老夫虽不知其强大到何种程度,但……这么说吧,聚集起一批筑基、结丹修士,准备几套阵法一些手段,就能致老夫与死地?”   “那不成了笑话!”   按不住心中荒谬,燕山老祖神情微讽。   “退一步讲,谁知道山君在坐关何处?你连一、四子都找不到,怎么找得到它?”   “我找不到,有人能。”   十三郎摊手表示无奈,诚恳说道:“老祖见谅,在没有确认可行前,晚辈不能透露太多。”   这叫什么话,这叫什么事儿!燕山老祖心头有气,说道:“找到又怎样,我们杀得了真灵?”   十三郎认真回答道:“据我所知,山君比真灵弱,而且受过重伤。”   燕山愤然说道:“弱又如何,重伤又如何……还是那句话,你去找几百个筑基修士过来,老夫只用两成、不,只用一成修为,看他们能不能杀得了。”   这话纯粹是怄气。   别管多荒谬,听到如此宏大目标,一旁霞公主有些跃跃欲试,拉住老祖衣袖说道:“您别急,先听哥哥说完,想想又无妨……”   “胡闹!”   燕山老祖断然将其甩开,喝道:“想就是动念,动念即为心魔。事关剑阁、甚至整个燕尾族存亡,这种事情也能想?老夫不知你如何说动魔宫与神师,此事如没有九成以上把握,决不可为。”   以弱对强,还要九成以上把握,等于绝了念头。   “非得提前透露吗?”十三郎有些作难,暗暗叹息。 第1081章 一张口,两面走   “是得提前说。信不信,成不成,错不错,都应该提前讲明白。”   正如燕山老祖所言,涉及全族生死,由不得感情用事。换个角度考虑,如因十三郎几句忽悠便答应这种事,进而有可能搭上全族性命,哪里是胡闹所能形容。   想透这一点,十三郎虽觉无奈,心气却慢慢变得平和。   “人修不是这一战的主力,重点落在须弥山的那只鸟身上。”   “那只鸟是哪只鸟?”燕山老祖有些茫然。   “这只鸟。”   十丈利爪凭空出现,铁甲狰狞,凶焰漫漫,一股洪荒煞气扑面而来,几欲让人窒息。可惜可笑的是,利爪靠近腿根部残缺不全,怪模怪样仿佛被狗啃过,看着有些可怜。   得到金乌之爪近百年,除因煞气反扑的那段时间,十三郎从未停止过将其炼化;坚持到现在,他做到的只不过吸收一些鳞片,消化几块凝固血肉,其最最宝贵的筋骨还有那四条长刀般的利爪原封未动。   每每想到此处,十三郎总会有遗憾。假如不是时间匆忙,假如不是有这么多事,假如他只向寻常修士那样考虑修行,日子何至于如此狼狈。   “这……是……”   燕山老祖何等见识,倒吸一口气寒气,身形瞬间飘退百丈,剑鸣如厉啸。反倒霞公主无知无畏,初始吓了一跳,神情很快变成好奇,反主动凑了上去。   “是鸟爪。”   “准确地讲,是那只鸟的一条腿。”   如非实在没有办法,十三郎绝不愿把须弥山的秘密泄露出去,不管对方是老祖宗、咔吧神师、还是燕山老祖与霞公主。如今的情况是,事情有意无意都已经走到这一步,正所谓破釜沉舟,势在必行!   “它的主人叫金乌,与山君有血仇。”   回应霞公主的话,十三郎举起爪子朝燕山摇了摇,仿佛挥舞一面大旗。   “如有它出手,此事可不可为?”   “老夫不明白,你拿什么说服它出手?”   燕山老祖沉吟说道:“仍以老夫为例,不管仇敌多么不共戴天,战与不战皆由我决定,断无听从后辈挑唆的道理。金乌即为真灵,不可能连这点骄傲都没有,退一步讲,它若肯出手,还要我们做什么?”   十三郎认真回答道:“我不知道真灵有多强,但知道它们再强也有限度,不然也不会被分尸封印。那只金乌就是这样,纵然放出来,实力与全盛时相比天上地下;反之山君沉眠是在疗伤,实力消耗恐不像金乌那样严重。我的理解是,山君既然没有找上须弥,证明它无法将其彻底杀死,但指望这只实力半残的金乌消灭山君,同样难如登天。”   十三郎说道:“金乌肯定想杀山君,碍于封印、还有实力无法做到;我等想办法汇集人间之力,还其自由且帮助其复仇,金乌为什么拒绝?”   听了这番话,燕山老祖若有所思。   十三郎继续说道:“至于我们能做什么,要回到刚才那个话题……老祖真的认为,无论多少筑基修士、都一定杀不了您这样的存在?”   燕山老祖傲然说道:“绝无可能。”   十三郎说道:“如果您受了重伤,且正与生死大敌厮杀呢?”   燕山老祖说道:“战斗不是单纯统计力量,纵然老夫状态完好,只要对手足够多,累加起来力量也肯定超过我多多。同样道理,金乌山君再如何强大,总强不过整个人间。我的问题不在于力量,而是如何运用到对手身上……老夫被低阶修士围攻,能杀则杀,杀不光随时抬腿走人,他们能奈我何?”   十三郎说道:“所以需要谋划。”   燕山老祖无奈叹息,说道:“凡事总有极限,老夫知道你鬼点子多……你在筑基的时候难道曾经算计过化神?”   这话带有取笑味道,十三郎正经其事摇头,说道:“没有那么早。”   燕山老祖一愣,随后一呆,再一惊,苦修两千年的道心泛起波动,两眼眯成了线。   “真干过这种事?”   “当然。”   断背山一战,十三郎尚未凝结元婴,公子羽仅仅元婴中境,美帅实力最强也只不过大修,三人最终将化神中期、理论上相当于九级妖兽的浮魔算计到死……以此对比的话,假如事情按照筹划的发展,金乌大战山君,六方人间之力辅助,似比断背山之战还要容易些。   “现在只是想,具体怎样,需等到与金乌谈过才能确定。就我想来,只要它愿意这么干,事情就有把握。”   大略一番介绍,十三郎补充道:“老祖放心,我不会让人间替金乌打头阵,门儿都没有。”   两头凶狮打架,旗鼓相当时,旁边有人拿着木棍不停地戳一头狮子的屁股、眼睛……这便是十三郎的计划。   “这个老夫从来不怀疑……”   燕山老祖忽问道:“听你说话的意思,金乌好像很听话?”   燕山也有这么幽默的时候?十三郎差点笑出来,回答道:“晚辈只能告诉您,假如我与夜莲同时上山,金乌应该会给面子。”   问的妙,回答很有趣,听了这番话,燕山老祖会心一笑,旁边霞公主悄悄低头,神情微黯。   “灭杀真灵啊……”   有思即为动念,动念即成心魔,这样的话对霞公主而言意义不大,但对燕山老祖来讲,一旦心里动了念,便如野火开始燃烧,很难平息。   强者必有强者之心,不然怎能修炼至近乎人间无敌?对任何一位人间强者而言,实在没有可能也就罢了,若真的出现机会、目睹甚至亲手参与灭杀真灵之战,其诱惑几如飞升得道,无法抗拒!   修行一生,除了飞升、传承外,谁能不想再多做点什么,给后人留点永远磨不灭的记忆?   人人知道飞升艰险,升仙台自古无人返回,这般情形下,此种念头更加强烈,诞生便不能再将其遏制住,越烧越旺。   “最后两个问题。”   用力吸气,燕山老祖沉声问道:“魔宫、咔吧两边,你真的说服了他们参加?”   十三郎面色微涩,老实回答道:“魔宫那边问题不大,咔吧这边,晚辈其实是想打您的旗号增加说服力。”   燕山老祖轻轻点头,傲然说道:“老夫也在想,那个老婆子何时能有这般气魄。”   十三郎多机灵,赶紧奉上恭维,之后说道:“第二个问题是?”   “适才那个问题,筑基修士成群结队,一人一剑、一人一拳的确能够打死化神。同样道理,我辈修为虽然低劣,但若数量多了,一人斩山君一根毛、一块皮,加起来也能让它觉得痛。问题在于化神修士已能飞天遁地,何况准真灵?”   燕山老祖说道:“不用想也知道,山君必能翱翔九天瞬息千里,我等如何攻击,你心里可有数?”   话说得郑重,考虑也很实际。可惜只听到一半,十三郎眼中便已浮现笑意,苦忍待燕山讲完,方才幽幽一声轻叹。   “老祖这是在考校,还是故意欺我无知?”   抬头眺望远方,十三郎的思绪不知飞到哪里,神情微惘、目光深处透着几分凛意,好似即将破鞘的枪。   “罚天大阵,很稀奇么。”   ……   “罚天大阵?那是什么?”   同个名字,因谈话对象不同,从两个十三郎嘴里说出来味道也完全不一样。   “动不动罚天,好大口气。”   “罚天大阵不是真的要罚天,而是防止天灾,防止被天罚才对。”   不凡大师苦心教诲,一面加紧施法攻击破禁,嘴里说道:“天上常有流星,多数划空而过,部分落下来的途中燃烧成灰烬,还有一些没能烧干净,落地就是陨石。万一个头再大一些,以雷霆万钧之势自虚空冲落,就会造成灾难。”   污道一旁接下去说道:“陨石太小无其所谓,太大如沧浪这样,表示整个人间毁灭,自也用不着多想。最怕的是那些不大不小,比如十里、百里、千里甚至万里陨石,落地后纵然沧浪星承受得了,生灵涂炭在所难免。”   “别光顾着说话,你们两个加把劲儿!”玲珑姑娘一边听故事,一面不忘催促两人施法,自己优哉游哉打量十三郎,琢磨他是否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就在刚才,十三郎说话的时候目光凝顿,有锐利锋芒出自眼眸深处,一闪即逝。与此同时,其唇角稍稍有些下撇,弯出一个小小弧度,似在嘲笑什么人。   “肯定在算计谁。”   相处久了,加上持之以恒的观察总结,火姑娘凭耐心得到很多经验,每当十三郎脸上出现类似表情,均代表有人落入其算计,仅大小程度有区别。刚刚那一次,别人留意不到十三郎有何变化,玲珑姑娘心里却为之一惊,知道十三郎必定在筹谋什么动作,而且很大……   “是什么呢?”   心里想着,耳边传来不凡大师的声音,悲悯祥和,好似正在为受冤死去的人超度灵魂。   “佛祖慈悲自不容说,真人亦有救世之心,还有上古世家,因担忧天罚降世,各自都做了准备。罚天大阵因此诞生,随宗门延续世代传承,只用于面对天罚,迎击天外落石。”   “能打到陨石啊!佛祖了不起,呃,真人同样了不起。”   十三郎诚心赞叹,将目光转向火玲珑。   “你干什么?”火姑娘异常警觉,后撤距离十三郎稍远,忘了自己才是正宗战士,专门靠拳头贴身吃饭。   “问点事情。”   “问什么?”玲珑姑娘丝毫不假以辞色。   “就她那样……”大灰旁边嘀咕。   “一看就知道不受重用,能知道什么事。”   “不许胡说!”   十三郎赶紧阻止大灰,笑呵呵的表情望着火玲珑。   “罚天大阵,战盟也有吧?” 第1082章 罚天大阵   “战盟?布阵罚天?”   两大化神攻击封禁,悠闲的大灰抢先表达观点。   “战盟都是些肌肉棒子,我猜一定没有。”   咧着大嘴,肆意抖动宽厚的背,夔神跺蹄提醒周围自己多么强壮,并用挑衅的目光对着火玲珑,笑嘻嘻说道:“就算有,你也不知道。”   “呱呱,呱呱!”胖胖藏在大灰鬃毛里小憩,听到后懒洋洋叫唤两声,似在说。   “对啊,对啊!”   “激我?”   火姑娘识破两只变种妖兽的卑劣伎俩,不屑摇头。   “咱们不叫罚天。”   “叫什么?”大灰惊讶问着。   “蠢驴,本姑娘不上你的当。”火玲珑骄傲回应道。   “就知道你资格不够,装给谁看呢?”   “随你怎么想。”   “不说我也能猜到。”   甩甩狮子般的鬃毛,夔神觉得自己简直帅到发呆,嘴里说道:“让我猜猜,战盟的人不重美感重力量,首要在乎气势;而且,名字里应该有个战字,对不对?”   “……算你机灵,咱们那……”火姑娘有些意外,好奇目光重新打量这头常常不着四六的驴。   “别说,千万别说!说了我跟你急,谁说我跟谁急!”   大灰严正警告,硕大的眼睛炯炯有神,严肃说道:“本神要自己想。”   “拽的你……”   火姑娘咕哝着,不知不觉竖起耳朵。   “气势,气势,气势呀气势……”   搜肠刮肚,夔神晃头摇尾顿足抖腹,引来忙着不凡、污道回头观望。   梦离之地内外多层,十三郎欲找含有真冥气的鬼,首先需要如上次那样进入内层。没有渡化玉牒可做指引,十三郎求助燃灵少主,问明其前次归来的途径,一路打进去。   首层没有太多故事,与上次进入即被伏击相比,梦离之地显得出奇平静。接了麦少飞甩来的包袱,十三郎不敢掉以轻心,守护燃灵族、尤其紫衣所在的那支小队数月。   身边跟着几名大拿,十三郎充分用权,将周围百万里空间勘察个遍。这已超出燃灵族有可能活动到的极限距离,再远些的地方,纵有天灾也不关他的事。其结果,虽也发现不少魔蚊,但无论规模、等阶、还有凶猛程度等各个方面,均比上回差着档次。   情形有点奇怪,但不是绝对说不通。百年修养,魔蚊本该比看到的状况强盛得多,但考虑到上次杀的比较狠,加上魔蚊也有类似于“迁徙”的行为,十三郎随之释然。   不释然也要离开,以玲珑姑娘为首,三名大拿早就不耐烦给一群“魔崽子”做保镖,催促十三郎赶紧决断。要么放手,要么干脆返回灵域,别拉着大伙儿不务正业。   经过一番思量,十三郎最终决定离开,临走,他将最新孵化出的厌灵蚁送给紫衣数十只,命其滴入精血认主。说起来,为了这次行动,十三郎所做准备不谈,蚁后着实付出不少牺牲。厌灵蚁等级越来越高,蚁后每次产卵的代价也越来越大,甚至对指令有些排斥。当然这是因为它有依赖,假如放在野外,在没有十三郎守护的情形下,便是因此而降阶,蚁后也会第一时间选择产卵孵化后代,保证自己的安全。   数十只厌灵蚁,个个都能变成四阶,目前虽还不是成虫,其实力同样不可小觑。不用说,这些飞蚁对紫衣来讲是一次天大机缘,不仅保证其在秋猎中安然无恙,今后相当长的时间里都会成为强助,守护其直至终老。假如她的道途顺利,兴许还能让它们中的某一个破阶称王,有机会诞生新后。   那是后话,非十三郎所能关注。做完这件事,他带着玲珑等三人离开队伍,一路找到五族圣子前次闯入二层的入口,开始破禁。   前一次秋猎生变,不少分隔各族的界线都被突破,其后魔宫获知此事,专门派入大能之辈重新修补,尤其是这个通往二层的入口,被当成重点加固。   连环封禁,加上阵法,且专门布置了为防止有人破封的自爆陷阱,给十三郎一行带来不少麻烦。好在十三郎今非昔比,身边能人也多,在经过一番研究后,决定由擅长此道的僧、道两人出手,十三郎与火玲珑空有蛮力,只能袖手旁观。   按照污道的说法,魔宫那帮禽兽设局凶狠,外行出手可能添乱,干脆免了他们两的活儿。   破阵必有一个研究过程,十三郎阵法造诣不行,好奇心却不少,趁着僧道二人钻研试探,不失时机一番请教。这样的举动很让不凡两人满意,一来十三郎能言善道,当真放下身段请教的时候,不仅态度恭敬有加,讲出的话也很中听。   外行固然是外行,每每发问却总能挠到两人痒处,不教都觉得难受。   仅仅破除一处阵法,僧道无需担心被十三郎偷师成为大拿,于是也就放下心来,一步一步细致解释。   唯一觉得无聊的是玲珑。破阵帮不上忙,学习又没兴趣,与大灰唠嗑倒是有趣,可那头蠢驴不解风情,每每出言调戏……还总能占到上风。懊恼中,火姑娘时常躲在一边生闷气,过不了多久又会重新开始,自找下一轮受虐。   有上佳学子孜孜以求,有美女、蠢驴这样打岔,旁边还有只蛤蟆不甘寂寞,时而伴唱调节气氛,破阵因此并不枯燥。不知不觉十几天过去,通道眼看即将打开,几人之间的话题也越聊越宽,不知怎么的就谈到对抗天罚上,进而引出罚天大阵。   这也正常。破阵嘛,谈的总归与阵法有关。   十三郎不着痕迹一番引导,僧道两人心有旁骛,精神原本就不怎么集中,十几天旁敲侧击、坑蒙拐骗、威胁利诱无所不用其极,哪能防得住他。   当下,听大灰与火姑娘谈到战盟机密,僧道两人不知不觉便留了神,苦等正觉得不耐的时候,忽听一声大吼。   “知道了,战盟大阵叫……”   长时间停顿。大灰直楞楞的目光盯着火玲珑,脸上满是赞叹惊佩。   “佩服啊佩服,厉害啊厉害,绝配啊绝配。本神原以为罚天大阵惊世骇俗,没想到还有这么霸气的名字等着、不,是被你们发现!”   声音极尽感慨之能事,大灰歪着脑袋说道:“这么好的名字,你们怎么想的出来?”   火玲珑愣了楞,回答道:“……用心想,自然能想出来。”   大灰不信,望僧道说道:“不是吧,用心就能想出来,我看他们也很用心,怎么取不出好名儿?”   不凡大师一头雾水,污道满脸茫然,偏火姑娘心花怒放,立即说道:“世外之人,沽名钓誉的多,当然只能用那些俗气……”   “火姑娘,请慎言。”   僧道两人怒目而视,火姑娘本已尴尬收声,此刻反觉得坠了威风,横眉说道:“罚天大阵,听着便有一股暴戾之气,难道不能证明本姑娘的话?”   污道停下手里的活计,冷笑说道:“战盟有资格这样评价别人?本道听说,贵盟之主专门挑选灵魔汇集之地修炼,为的就是融合魔族凶狞,还有什么比这更暴戾。”   “大胆!”   自家老祖被人这样议论,火姑娘勃然大怒,喝道:“杂毛道士,窥我战盟私秘,意欲何为!”   污道皱眉说道:“知道此事的不止本道,火姑娘又想干什么?”   火玲珑说道:“你是想说,和尚也有份儿?”   不凡忙说道:“佛祖在上,和尚怎会做那种事,姑娘不要血口喷人。”   火玲珑开始撸袖子,叫道:“有他指证,你敢不承认!”   污道表情无辜,摊手说道:“本道何时这样讲过,姑娘不要血口喷人。”   “你……气死我也!”   “太过分了,偷看人家老祖修炼,不能忍,绝对不能忍!还有你,乱说人家名字不好;人家可是出家人,凭什么呀?不能忍,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灰笑得合不拢嘴,四蹄乱踏,浑身的毛都在颤抖。   “揍她,揍他,揍他们……嗯?”   得意中,争吵的三人同时转过头,齐齐瞪着夔神,不说话。   “你们继续,别理我……干吗呢这是?”   “呵呵!”不凡大事目光阴郁,望着夔神冷笑不停。   “哼哼!”污道横眉冷目,似在琢磨该从哪里下手才可揭下那张驴皮,且保持完整。   只有火姑娘最冷静,冷厉目光望着大灰,说道:“刚才忘了问,我们的大阵叫什么?”   大灰好险被这句话噎死,愕然半响才答道:“本神说过了呀!”   火姑娘的表情更加茫然,皱眉回忆片刻,说道:“我怎么不记得?”   大灰认真说道:“那是你的问题。”   火姑娘坚定摇头,说道:“不可能,本姑娘绝对没有记错,你说战盟大阵叫……后面没有了。”   大灰连连叹息,回应道:“这不就对了吗?”   “对了?”火姑娘疑惑。   “是对了。”   一僧一道连连摇头,连连叹息,好不容易鼓起的气势跌落深谷;察觉到两人神情轻蔑,火姑娘再度怒火中烧。   “到底什么对了?”   “名字对了。”夔神目光惋惜,心里想这娘们只能干力气活,智商真不行。   “可你没说是什么名……”火姑娘快要疯掉,内心发誓非要审出那个名字,哪怕比突破武尊境界更艰难,自己也不能放弃。   一直沉思的十三郎此时开口,对火玲珑说道:“大灰的意思是,战盟大阵就叫战盟大阵。”   大灰严肃点头,说道:“对头,就是这个意思。”   “……”   火玲珑不再说什么,望着大灰的目光慢慢变冷,鼻息也变得粗重。夔神被看得心里发毛,胸脯偏比刚才挺得更高。其目光怜惜,神情彪悍,令人发指。   “别再闹了。”   十三郎拦在美女与野兽中间,迎着玲珑姑娘火辣辣的眼神,沉静说道:“战盟大阵,威力如何?”   “不是战盟大阵……不对,我是说名字不是……”   火姑娘唠叨不知所云,愤怒中放弃为大阵正名的努力,喝道:“杀你如砍瓜切菜!”   十三郎轻轻皱眉,失望说道:“那样的话,不够啊。”   火姑娘目瞪口呆,心里想这货是不是疯了。   有心询问,十三郎已将目光转向不凡,问道:“大师家里的那座阵,威力如何?”   不凡的表情不比玲珑更清醒,愕然半响说道:“那不叫和尚的家,不对,是和尚的家,也不对……咳咳,罚天大阵万年不见得开启一次,和尚如何能知晓?”   十三郎说道:“是不是也和战盟那样,只能解决我这样的对手?”   咳!咳咳咳咳!   大师好生无奈,回答道:“先生说笑了,罚天之阵的目标是天外之石,罢了罢了,和尚胡乱估计一下,沧浪能找出的最强修士,绝难扛住此阵一击。”   “吹牛!”大灰立马表示不屑。   “肯定不是吹牛。”   十三郎为和尚辩护,之后叹息一声说道:“还是很一般。”   不凡瞠目结舌,没来得及说法,十三郎再转向污道,问:“真人法度高深,想来不止于此。”   污道挺起胸膛,骄傲回答道:“那当然。”   前车有鉴,污道上下打量着十三郎,森然说道:“以先生为例的话,灭个百八十个、百八十次不成问题。”   “你试试!”大灰愤怒低吼,胖胖蹭的一声从鬃毛内跳出来,蛤视眈眈。   “别闹!”   十三郎开口喝止,自语般说道:“靠谱的话就好了。”   什么跟什么?僧道两人面面相觑,脑门儿全是汗。   “先生为何如此在意阵法?是不是有什么……”   “先办正事,回头再与几位商量。”   十三郎甩甩头,将关于阵法的事情扔到一边,迈步走向通道边,问道:“是不是可以了?”   不凡至今有些茫然,随口说道:“嗯,只差最后……”   话音未落,十三郎抬手便是一拳。   咔嚓一声,之后嗡的一声,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不,是再没有其余声音,每寸每尺,每一处空间,灵台每一个角落,只能听到嗡鸣。   “我……我的个天!”   僧道两声惊呼,十三郎目光陡然凌厉,耳边仍能听到火姑娘的叫声。   “战盟大阵,威力不止我说的那样……”   片刻停顿,火姑娘如同石化了一样,牢牢钉死在原地。   “我的个天!”   茫茫蚊海,中间伴随无数鬼影,根本不是数量可以形容。   “没见识的婆娘,叫天有什么用。”   夔神昂然一声咆哮,四蹄踏火,身若飓风,头顶荡起层层波纹,一路狂飙。   “叫灰哥!” 第1083章 劝回头   大海什么样?   无边无际,水天相接,波动如星天倒踏,这些修饰仅能道出其辽阔博远,表达不了大海内里恐怖的那一面:在海中。   沉水三千尺,视线如能像在海面上那样及远,才能更真切地体会到大海的大,大海的深,大海的沉重与可怕。   魔蚊如海,天高地远八面皆敌,方为大恐怖。放眼看,亿万魔蚊飞速划空,亿万条线编织稠密大网,网格中穿梭条条鬼影,汇集起来后变成股股高低不一的飓风漩涡。   灰白交错,飓风横跨,就像有巨人拧着数十丈粗、长远无尽的大棍,旋身横扫。   地面,哪里还有什么地面?天空,天又是什么天?   放眼满满皆混沌,人在其中,仅能从颜色深重判断魔蚊稠密,由嘶吼凌厉估计鬼怪多寡。身在其内,人们心中犹然生出感觉,周围站在一圈巨大神祗,手里拿着足可开天辟地的刀斧棍叉,正如孩童拨弄受伤的虫子一样玩弄自己。   与眼下所见的情形相比,前次秋猎所见蚊群算得了什么?   沧海,一粟。   “我的个……天!”   惊呼之后还是惊呼,不凡大师嘴里尖叫,身体如吹气的球一样疾速膨胀,皮肤顷刻间镀上金灿灿的光芒。其身旁,污道那身肮脏道袍蝴蝶般片片翻飞,每块污渍化成一道符,符符相连线条转折,眨眼即成一座阵图。   岭南之战,僧道两人皆未出全力,此时此刻,两位大拿连一次试探都没有,直接放出底牌。   “金刚本相,算天阵图!”   身边再闻一声尖叫,火姑娘的声音再无清冽,怎么听都像个快要疯癫的市井黄脸婆。   如果说,十三郎因为参加过一次秋猎、且因上层异状、心里因怀疑多少有些准备的话,僧道两个与玲珑姑娘刚见到蚊海的那个瞬间,真真是彻底吓得呆住了。事先听十三郎提醒过魔蚊凶猛,但在内心里,化神大拿怎会将一些低阶魔虫放在眼里。按十三郎讲述的规模,即便考虑到七级蚊王,三人中随便哪一个站出来,都能横扫天下。   现在怎么办?   尖叫过后,火玲珑像个傻子一样呆楞楞站在原地,踌躇难以抉择。   与修士相比,战士纵然修炼到武尊境,仍是战士、且只能是战士,其长、短还是那么明显。首要一条便是没有法力,意味着施展不了神通,调不出法宝……不是绝对不能用,没有法力催动,只能依靠法宝自身品质与材质,威力降低何止一倍。   修身体便只能靠身体,靠身体的战士最怕这种四面八方无死角攻击。现成例子,十三郎法体双修,放出火海将自己从头包到脚底板,一丝缝隙不敢留下。火玲珑……能同时攻击到她的魔蚊数以千计,靠拳头打……   炼体达到武尊程度,举手投足惊动天地,若说没有群攻手段,未免太过羞辱。然武尊与化神修士不同,拼起命来固然强大,却不能像修士那样举重若轻,控制力度更是远远不及。比如十三郎,以神通杀蚊能够量力而为,浪费很少。反之若用拳头打出神通效果,消耗与法力完全不同,战士那样战斗,时间短促的话无所谓,若不能就必须有间歇,否则便无法持久。   大炮打蚊子,猛则猛矣,代价承受不起。正因为如此,火玲珑才会无所适从,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嗖的一声,一身大红太过显眼,瞬间迟疑,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紫色魔蚊,窜到后颈,点头便是一口。   “孽障!”   一声愤怒低吼,一阵钻心刺痛,一股微微麻痒,火姑娘反手将魔蚊拍得稀烂,口器却因此刺得更深,直至入骨!   “啊!”   低吼变成尖叫,火姑娘险些因剧痛流出泪水,声音透出几分惊恐,抑制不住暗生怯意。   恐惧是生灵最基本的情绪之一,草木山石亦不能例外,遑论情感最最丰富的人?人人皆有极限,不怕是因为还没有触及到那个点。   伤不重,真正的打击来自心理,战盟娇女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区区五阶魔虫一吻、竟能破掉自己的防!就好像结丹修士攻击化神,一击便让对方见血,还下了毒。   实力判断的巨大落差,带来的信心受挫,生出惧意进而变成惊慌。放眼望去,周围风暴弥漫不知多少里,处处皆有紫光闪烁,岂是数量可以计算?与之相比,紫影中点缀的银芒更加醒目,还有散发着狰狞死意的条条鬼影,数量似也不少。   这还怎么打?   跑吧?   逃的念头自脑海闪过,羞愧与愤怒、恐惧与勇气随之在心里交手,火姑娘目光呆滞,身体灌了铅般沉重,脚步也仿佛被钉子钉住,如何她如何努力,都挪不开步。   面对阿古王,火姑娘不曾露怯半分,此时此时,在亲眼目睹那种铺天盖地的风暴,被周围亿万双冷漠死寂的眼睛盯住,女性天生的柔弱像野火一样燃烧起来,顷刻间燎原。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跑……不跑……跑……”   “发什么呆!”   断喝自耳边响起,凌压亿万魔蚊嘶吼灌入火玲珑耳鼓,风火如帘当头罩落,中间跳出几根电弧,将几只瞅到便宜的紫蚊点杀。   聚火不伤,中间伴雷,其精准昭显十三郎这些年苦修所取得的进益,与之前相比,如今的他才有资格称自己为大拿,真正化神。   十几年苦修,不惜以天雷淬炼身体与神智,十三郎的收获何止这些!   骤见蚊海,境界稳压其一头的僧道二人皆出全力,唯十三郎仅以风火在身体外布置薄薄一层,凸显出来的不仅仅是镇定,还有对双方实力的精准判断。   “师兄,回来!”   一面帮助火玲珑缓缓神,十三郎叫住正在蚊群众撒欢的夔神,转头断喝:“胖胖!”   “呱!”   生死契约在手,冥冥中自有精神相接,默契哪是兽宠所能比。冥冥之中,一股来自异界的冲击无时无刻不在进行,外域七十三头海螺同时灌输,对承受主要压力的小不点来说是危机,对与之相连的几人而言,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大造化。   精神强大,神智才能比往日更清晰,得到召唤的胖胖呼啸返回,长舌如电缠上火玲珑的脖子,前端如口压住此前魔蚊出口处,用力一吸。   神通奈何不了的魔蚊口器被生生拔出,火姑娘再爆尖叫。   “你干什么,呃……”   “给你三息,再不行就自己返回。”   十三郎没空与其啰嗦,回头再召污道与不凡,喝道:“两位,悠着点。”   “……”   喝声严厉,只是这说出来的话,怎么听都与声音不符,有失望更像调侃,甚至戏弄。僧道两人同时一愣,匆忙间转头,神情疑惑且凝重。   “怎么?”   “别吓着,别出太大力。”   召回神驴和胖胖,十三郎催动神识放眼周围,摇了摇头。   “这仗有得打,试试水,看看情况再说。”   火海稍稍放大,真灵煞气弥漫百米,场内瞬间一空。更多魔蚊呼啸而来,重重鬼影开始汇集,蚊海意识到大敌侵入,开始由无意识的攻击转为主动识别,攻击渐分层次。   魔蚊凶猛,但就战斗本身而言,目前对几名大拿的威胁并不大。以实力计,不管十三郎还是僧道,甚至连夔神胖胖,都不是可以轻视的对象。魔蚊毕竟差了等阶,身体也太脆弱,在没有将几人法力耗尽前,战斗只能说激烈,远远谈不上惨重。   “不妥。”   片刻鏖战,周围蚊尸堆起老高,度过最开始的震撼后,僧道两人的心绪平静下来,不像开始那样慌张。此外还有一点,他们刚刚进入此地,实在不行可以原路退回,仅凭这些魔蚊的攻击力,数量再多也拦不住。   没有性命危机,不凡脸上重现大师神圣,挥洒佛光说道:“魔蚊无尽杀之不绝,但其实力有限,当下之计,应在我等实力强盛、魔蚊有乱时破取中军,擒贼擒王。”   污道旁边点头,算天阵图内忽飞雷火,将夹在蚊群内的两只鬼王化为虚无,嘴里说道:“本道也这么看。成群妖虫必有王,只要找到并且杀了它,魔蚊自乱。”   与当初十三郎一样,僧道两人见多识广,身陷重围后所见与之略同,均想在万军丛中斩将夺旗。   不凡接着说道:“如被蚊王察觉后再做,恐怕没有机会。”   听了这番话,火玲珑脸上腾起一团红云,悄悄低头。恰好大灰冲杀之后回归本阵,踱步绕着火姑娘转圈,好不骄傲。   “叫声灰哥,本神保你安全。”   “滚!”   “不行的。”   那边十三郎回应僧道的话,抬手指点周围,说道:“两位看看蚊尸。”   两人一愣,之前因震惊忙于自保,活的都管不过来,哪能注意到尸体。听了十三郎的话,两人再看周围情形,目光均为之一凝。   不是蚊尸有什么不对,而是有尸体这件事,本身就不对,大大不对!   十三郎未出全力没错,体内也没有胭脂鸟助势,但那毕竟是沾染过真灵之力、由化神修士亲手施展的火焰……用在低阶魔蚊身上,怎会留下尸体?   放眼看去,周围魔蚊的尸体密密麻麻,已然快要堆积起来;仔细看,僧道两人发现那些尸体并不是尸体,而是一颗颗如沙粒般焦球,仅偶尔残留断翅肢体,方能辨别身份。   再看周围,如这样的沙粒铺满地面,绵延无尽!   “这……代表什么?”污道随口问着,声音有几分颤抖。   “代表变异,代表自相残杀,从中选出王者。”十三郎缓缓说道。 第1084章 战如火   “区区百年变化这么大,必有其根。”   十三郎凌空一抓,招来一把沙粒、或者尸体,仔细观察后说道:“锐金之气,死灵之气,应该就是源头。”   稍顿,十三郎目光微闪,说道:“或许还有别的。”   锐金之气令魔蚊身体更强悍,攻击更猛更强,死灵之气增其凶悍,且更加冷漠无情。   僧道两人均想到这点,一时沉默。   片刻,不凡犹豫说道:“选出王者,是什么样的王?”   十三郎回答道:“银级随处可见,蚊群厮杀不停,金色魔蚊必定不止一只。”   僧道两人目光微凛。   十三郎继续说道:“以我上次的经验,紫级蚊王子孙便可过亿,这里随便看看就能发现银级,且几乎没有最初级别魔蚊,说明它们的数量达到空间所能承受的极限,只能选择淘汰。”   无奈叹了口气,十三郎说道:“换个说法,整个二层空间,无处不是魔蚊。”   嘶!   僧道面面相觑,无言之余,挥洒神通的姿态不能像刚才那样“豪迈”。   十三郎又说道:“那些鬼物来历不明,似乎也在筛选。”   这句话有点多余。有了前面提醒,僧道两人怎会留意不到,那些鬼物同样不好招惹。   “怎么办?”   僧道大拿的感觉很是奇妙,就像独自一人漂流到无边无际的大海中央,心里空荡荡的格外孤寂。   万军丛中斩将夺旗,必须具备的条件是:个体实力超出对方主将不止一筹,否则就只能靠运气。一旦发生纠缠,与送死没有区别。   金色魔蚊隐没蚊海,数量未知实力不明,再有冥界恶鬼交织,还想冲杀斩将?   “不用太担心。”   十三郎声音依旧平稳,淡淡说道:“首先,魔蚊虽强,我们也很强,比金蚊强得多。其次,我们身处不败之地,有条件换班休息稳固阵营,进而有时间、机会逐步摸清状况,之后再决定是否前进。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魔蚊正在内乱,此次灭蚊的队伍,不止我们一支。”   罩得住就是罩得住,关键时刻,几句话可以让一支队伍失去战志,反之也能稳固军心,再生豪情。   听了十三郎的话,不凡神情微动,有些惊疑问道:“摸清底细再做决断,先生是要……”   十三郎平静点头,说道:“慢慢杀,轮流杀,杀光它们!”   出言震撼,不待僧道两人缓过神,忽与十三郎一道抬起目光。   片刻对话,凌乱魔蚊初显法度,真正攻势随之而来。远端一道煌煌大柱,沿途“收捡”蚊海鬼影,呼啸而来。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考验的时候到了,谁来?”   “我!”   清冽断喝,火姑娘觉得胸膛快要炸开,身形如箭。   ……   一根指头粗的棍子翻滚,其力连蝼蚁都碾压不死;其围与拳头相当,便有资格让普通人不敢轻易出脚;再粗一些,即能让大军行动减缓。如增至如象腿那般粗壮,一旦加速翻滚,非止能够拦腰折马,催林拔寨亦不在话下。   十丈高大柱,通体皆由体型细小的蚊虫构成,之后如山丘般沿途滚动,威势怎样,威力如何?   排山倒海,铺天盖地,类似词汇通常仅存在于想象,听起来可怕,实则找不到能与之匹配的场景。如今,当那根天魔触手般的大柱翻滚而来的时候,所有看到的人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横扫!   横扫着天,横扫着地,大柱形状并非平直,如生长着无数利刺的蚯蚓蜿蜒扭动身体,蛮横扫平所遇到的一切。让人惊恐且无法理解的是,所有被卷入之后加入柱子的魔蚊口器一律像外,亿万针眼般的目光随大柱一同翻动,就好像亿万根刺穿虚空的刺。   魔蚊当中就是鬼,虚幻的身体好似粘胶一样,将亿万本不能凝聚成形的魔蚊紧密粘结起来,变成一条前所未有的狼牙大棒。   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才真正明白鬼物与魔蚊的配合方式。没有人蠢到认为那些鬼物会真正固定到底,若试图躲避,大柱或会分散如鞭子猛抽,掀动飓风将众人切割分离,各个击破。   大棒横扫,看似起自天边,耳边只听到呼的一声响,千万利刺与千万道目光近在眼前。与此同时,远处正有下一道巨棍渐渐成型,准备施展下一次攻击。这样看起来,整个魔蚊空间就像一头无比庞大的章鱼怪,此刻察觉到有人类进入其领地,于是挥舞着太大、显得不是太灵便的触手,将这些胆大妄为的家伙们进行扑杀。   很明显,闯进来的几个人已被某个强大存在所发现,且给予了足够重视,攻势连绵,不死不休。   ……   “欧昂!”   雷霆巨响轰轰入耳,单单鼓荡而起的狂风便不亚于大修全力一击,目睹大柱翻滚而来,视线与那亿万双冷漠、且时刻交替的目光相遇,大灰昂然一声咆哮,全身毛发尽皆直竖。   对敌的不是大灰,但其煞意不受控制,就好像被刀尖指着咽喉的时候一定会觉得冷,火焰围身时一定会焦灼一样;神驴脸上再无一丝嬉笑,望着那个火红的身影扑向那个长满利刺的柱子,神情很是担忧。   “她行吗?要不要帮忙?”   “不行也要行。”   十三郎神情淡漠依旧,声音平静中透着一股冷酷意味。   “也对。”不凡大师明白他的意思,默默叹了口气。   要在此地立足长久,众人非得轮换施法不可;假如人人得不到喘息,很快就会因为魔蚊消耗皆无余力,非但谈不上杀光磨光,自身尚且难保。事实上,火玲珑迎接最强一击的时候,这边几个人并非能够完全轻松;僧道两人都已收了神通,暗自调息回复法力,十三郎清扫周边,大灰与天心负责补漏,人人不得清闲。   别忘了,除十三郎一家外,三位大拿都是灵修,在这里只能靠灵石补充法力,受到的制约更大。此外还有最重要的一条,无论金色魔蚊还是幕后鬼王,至今连影子都没有漏出来过,现在猛冲猛打,等若自掘坟墓。   稳固防守,众人轮流对抗蚊柱,之后才能谈得上步步深入,这是战略。   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   “吼!”   顶着狂风,嗅着腥臭、且有浓重血腥的气息,火姑娘如蛮汉发出狂吼。   头上发髻早已被吹散,齐腰长发随风飘摆,其前冲之势过于猛烈,红衣死死贴住身体,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曼妙曲线。   与那根蚊柱相比,火姑娘就像一只蚂蚁般微不足道,但其气焰似乎不坠,不,似比对方更加嚣狂。从身后看去,她就像一条直铺出去的火带,一路燃烧一路张狂,行蝼蚁破山之壮举。   柱自天边起,人自脚下来,双方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   万米,三千米,千米,长路转瞬即过……百米处突闻冲天怒吼,魔蚊咆哮,恶鬼嘶鸣,武尊同时出拳。   “三重浪,崩!”   蓬蓬蓬,三声巨响先后传出,于漫天声浪中显得格外有穿透力。火玲珑双拳分袭左右十米处,中门大开迎头一撞,彪悍,嚣张,霸道,倔狠,如来自蛮荒的野战。   如擂三通鼓。   双拳打出,可看到两条清晰的痕迹,初始如剑芒闪烁,之后好似枪头明锐,下一刻变成巨锥穿透,迎面将不只多少魔蚊击烂,撞碎多少坚硬口器。   魔蚊能够钻透火姑娘的皮,不代表它们有资格挑战她的拳头,不,连其拳风都没资格面对。锥子刺穿蚊柱,旋即化身三面分开,如两百交叠的镰刀周边搅动,掀起漫天灰雨。   如果说,魔蚊是一根靠自身滚动碾杀对手的柱子,火姑娘的拳就是一根带有动力的刀桨,让十三郎形容的话,就是功率开启到最大的钻头,前端还绑着三把刀。   绞杀如浪,浪后还有磅礴崩意,崩字落音时,三重刀桨深入蚊柱最中央,如自爆法阵般轰然四方,释放出最最狂野的一次强杀。   满天银光。   见过礼花最后的璀璨?又或流星拖出的尾焰?千万魔蚊身体炸裂,散发着幽冷光芒的口器射向四面八方,构成一幅极其暴烈、偏给人极度美艳之感的画。   画面中,绵延不知多长的蚊柱好似恶蛟被斩成两截,有根的那端溃散成云,末尾被剪下来的一截翻滚崩裂,彼此冲撞、刺透、死伤、溃不成军。   正当中,空出一段足有三十米长的豁口,火姑娘一身红衣好像筛子,不少地方被撕裂,露出大片雪白、且有无数红点的肌肤。其额头之上,鲜血粘稠涂满脸颊,还有一截银光跳跃……   “孽障!”   喝声中,抬起脚,火姑娘将那只犹自挣扎银蚊踩破肚皮,用手胡乱抹一把脸,骄傲回头。   “是谁说的我不行,站出来!”   “我靠!”   目睹如此彪悍模样,神驴忍不住打个哆嗦,低头恶狠狠骂着。   “疯婆娘,没点女人样。”   “嗷!”   一声呐喊般的闷哼撞入耳膜,僧、道、十三郎三人同时抬起目光,顾不上欣赏火姑娘的英姿。   “那边,可战。”不凡以目光指示方位。   “太远,太快。”污道摇了摇头,神情稍有些遗憾。   “不着急,跑不了。”   十三郎随口接了句,第一个转回视线,笑着朝火姑娘招手。   “走光了,丑死了。”   “走光……”   火姑娘微愣低头,茫然片刻,之后一把捂住脸。   “哎呀!”   “叫你浪!”狂笑声中,大灰赶紧又抬起头。 第1085章 四方有战   梦离之地,形如倒悬的锥,其大主要指最外层,进而二层,梦离之地已能丈量,不像外间那样无边无际。   蚊海浩荡,满满不是一方一地,此时此刻,所有进入二层的修士皆如十三郎等一样陷身蚊海,各自苦战,或者苦熬。   左首千里外,来自角蚩、血杀、魔魂几族的六名大修身陷蚊海,个个疲惫人人带伤,快要支撑不住。   三千里外,中域七族的秋猎军团足足达到万人,在包括两名化神修士的精修带领下整体进入,此刻同样身陷蚊海,所余不足三成。   八千里外,函谷四族人数不多,但个个精锐,十几人率领数百强战与魔蚊周旋,因有替换轮休的机会,情形反比七族略好。   右侧,前方,万里、三万里……二层空间周边总计不足百万里,放在沧浪不过一隅,此刻汇集了魔域百族总计多达十余万战士与修家,战团数十块。   他们都比十三郎来得早,意味着战斗的时间长久,有些战团已经消失,有些苦战勉力支撑,也有人步步为营,顶着蚊海突向当中,欲行绝杀事。   差不多与十三郎正对面,十万里外有支极特殊的队伍。人数不多也不算少,实力极强但不均衡,正以坚决姿态突向中央,似在寻找着什么。   “五方天动!”   两名魔修大佬齐齐出手,联手放出五具百丈魔偶,个个临近化神之力。轰鸣声中,两侧夹击而来的蚊柱被切断,后方随即有魔修扑入战场,将那些崩塌凌乱的魔蚊杀灭,这其中不乏银级蚊王,有一只翅膀呈现金芒,已临破境边缘。   炼制魔偶,桑南魔族擅长的本事。魔偶似宠但不是宠,像傀儡但其灵性更足,当然造价也极其高昂。   惊天一击,五具魔偶毁其三,余下两具也有损伤,愤怒嘶吼连连。鏖战两月,这支队伍杀灭的魔蚊以天量计,前进最远,遇到的阻力也越来越大。两名大佬没有参与对散乱魔蚊的围剿,一边将魔偶收回体内滋养恢复,望着远处的目光有些期待,同时还有些担忧。   魔蚊再多,总也有个疏密之别,视线中,蚊海最稠密处嘶鸣声声,同时伴随有闷雷般的厉啸,听着有些凄厉。大团大团魔蚊如卷浪般涌向某处,之后又似被火山喷出的烈焰飞上高空,画出无数彩条。   “吼!”   半声低吼,蚊海内爆发出龙吟般长啸,匹练光华夺目飞掠,凌空将一团高速闪烁的金芒刺透。   “成了!”两名大佬面带喜色,彼此抚掌欢庆。   被刺穿的金芒迅速黯淡,那条破空铁线骄傲旋转,带着自己的战利品回转主人身边。其周围,亿万魔蚊出现刹那停顿,之后就想蜂巢落地的马蜂一样炸了群,四散八方。   魔蚊毕竟是魔蚊,没有蚊王统一束缚,种群必生内乱,就不再如刚才那样可怕。几只银级蚊王率领各自子孙分头而去,蚊海中飞出一人,劈波斩浪徐徐回转,神情略显疲惫。   “老样子,冥鬼狡诈远超蚊王,被它跑了。”   返回坐关仅仅二十年,枪王修为飞速般拔高至化神中境,气息之强盛,堪与后境大拿媲美。如今的他,身后仍披一件披风,质地普通,血色也不如曾经那件明亮,煞气却要浓稠十倍。   血域一行,如从修为上考虑,造化最大的不是十三郎,而是生灵破境的血杀枪王。正如老祖宗预料的那样,苦苦压制修为近百年,枪王不鸣则已,一鸣即成冲天势。破境受涅祖亲自点化,以精魔之气灌顶提炼,已从根子上彻底蜕变。   血破中军,枪王孤身自蚊海返回,右手提枪,左手赫然提着一只数丈长、通体散发金色光芒的巨大魔蚊,已然死得通透。周围亿万魔蚊觊觎,竟不敢逼近其身侧。魔蚊作为生灵的本性终究无法消除,在那个人身上,它们感受到一股不属于此界的压制,且隐隐存在一种克制之力,天生高蚊一头。   听了枪王的话,两名大佬神情稍有些失望,连忙迎上去,先后抱拳。   “跑了就跑了,没有蚊王就没有蚊海,区区鬼物,能翻出多大风浪。”   “你们不懂。”   枪王摇了摇头,稍带犹豫说道:“魔蚊变异的关键,或许就在那些鬼身上。”   强横的实力,无敌铁枪,加上气息压制令魔蚊退避,枪王成为这支队伍最主要的强杀手段,灭敌无数,金蚊也已斩杀不止一头。相比之下,其它大佬实力虽未必弱于枪王,但因没有那种令魔蚊退避的气息,战斗起来八面受敌,远不能如他那样威风。   但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假如有十个枪王,十把枪,这支队伍或许有能力将整体局势翻转,现在的情形,纵然他们能够坚持,但根据自己承受的压力估算,其他队伍多半岌岌可危,实难支撑太久。   “这样不行,必须有所舍弃。”   有见于此,虽然成功将那只躲藏的金蚊灭杀,枪王脸上看不到喜色,与两名老大返回本阵之后,即刻说道:“集中精锐强取中路,争取早一点完成,之后快速返回,再一同杀回去。”   “不行!”   队伍里,敢这样与枪王呛声的只有一个:小宫主。   回身四望,视线扫过一张张疲惫面孔,小宫主断然说道:“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此番秋猎,乱舞学院主力尽出,教习学子足足三百人,占学院大半根骨。本为参加一场试炼,没想到一层基本无事,商议后,依莲城主帅城卫军卒扫荡一层,小宫主则带着学院主力,随枪王等人一道进入二层……   行动略显草率,其实也没什么。   学院的力量不计,连枪王算在内,同行化神足足六人之多。按照以往对梦离之地的了解,说碾压亦不过为;事情变成这样,小宫主就不说了,谁都无法提前预料。   刚一进入,整支队伍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若非几名大佬实力强悍,枪王纵横来回接应,乱舞学院来自七族的班底早已不在。即便如此,仍有几名教习、近百名学子顷刻间身亡,尸骨无存。   最最难以接受的是,从来没见过魔蚊与冥鬼联手,魔修因为太过分散,上来就吃到一计闷棍;化神大佬当场战死一人,还有一人冥气入体,至今没有半点恢复。   与普通战场不同,蚊海战斗一旦终结,留下的痕迹会在最短时间内被清除,尸体、法器,通通被魔蚊吞噬干净,连一点魔力波动都不会留下。换言之,虽有十万战、修进入二层空间,彼此只要不碰面,很难意识到友军存在。   一个人是独战,一群人是独战,十万人,还是独战。   “要不这样,本宫与学院的人留下,宫长老负伤需要调息,与本宫一同留下。”   没有失忆之苦,小宫主渐渐成长并且明白事理,然其多年养成的固执无法根除,发起性子来,很少有人能够劝得住。进入二层,本质是一条建议,然而她明白,假如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枪王等人不可能答应。   造成这样的结局,小宫主根本接受不了。   “杀了这么久,金色蚊王死了四只,我们的实力不算弱,只要安排好,未必不能固守。”   时间上,十三郎等人在一层耽搁较多,且因为没有解禁之法、被逼花费大量时间强攻门禁,是最后一批进入二层的人。幸运的是,正因为如此,他们额外拥有一样优势:可进亦能退。   只要不被魔蚊冲散或者缠住,十三郎等人随时可从入口返回,择机再战。相比之下,其余修士虽能正确解禁,事后反受其拖累,被冲散后牢牢封死在里面,很难再逃出。   封印源自新纪之战,只要不被连根拔起,破除也能自我修复。魔修进来的顺利,受袭之后忙于应变,整顿局势再想杀回去破禁退回……先不说杀不杀得回,连方向都不容易辨别,该朝那个地方杀?再说解禁虽正确的法子,也不是瞬间便可做到,蚊海之中求活都已如此艰难,哪能再抽调几名大拿专门分心旁骛。   当初,缺少灵智的魔蚊能破不能守,更不懂得怎样根除彻底,魔宫才能在事后将其修复、并且加固。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当初的利百年之后变成了弊,内层魔蚊不知发生了什么变化,不像以往那样攻击封印突破一层,而是全力攻向本被分割的各族封地,生生堆出一片魔蚊海洋。   能够坚持到现在,魔修若再不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未免太过愚蠢。天生本性,隔界破除后的魔蚊彼此厮杀,以这样的方式决出统一的王。当那个时刻到来,魔蚊真正变为整体,必将撕开一层、甚至整个梦离之地,杀向繁华人间。   以魔蚊恐怖到让人绝望的繁殖能力,足以保证它们在人类做出反应之前成长起来,结局……有可能灭世!退一步讲,人族即便能够获胜,也会给子孙留下无穷祸患。   辽阔天地,休说灵魔之间隔膜重重,便是真正携其手来,也无可能将散落八方的魔蚊彻底杀灭。只要有一只蚊王留下,找到合适的地方栖息繁衍,若干年之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百年时光,蚊海大战,秋猎恰于此时展开,且有无数大能肩负使命而来,是天意,也是命运。   “魔宫使命重大,枪王率领……”   “陆昭不能从命,宫主别再说了。”   枪王神情有些无奈,干脆侧身转向一旁。   他所看的,居然是蛮尊……其身畔,严萌、灵机赫然也都在,神情并无多少不适。   抬手抱拳,枪王说道:“敢问尊者,保证封魂大阵生效,最远距离是多少?” 第1086章 反客   坐拥魔魂、闪灵两大种族,魔族竟然求助蛮尊,请教某种与魂魄有关的阵法?   “那要看封的是谁,周围环境,还有法坛完整程度,与用来收魂的法器威力。”   蛮尊倒是觉得理所当然,一面回应枪王,忽侧身说道:“本尊觉得,小宫主的话未尝不是道理。”   旁边,一名桑南大佬冷哼说道:“尊者的意思是,令徒愿陪宫主一道留下?”   “晚辈愿意。”严萌抢在前面作答,神情坚决。   蛮尊怜爱的目光看着她一眼,之后回答道:“当然。”   魔族大佬楞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留下老弱,精锐突击,放在任何战场都是常用的一条战术,当然有道理。如非小宫主明白自己有过失忆经历、因而不那么自信的话,大可直接下令。当然,小宫主这个称谓纯粹习惯,并不代表她是魔宫的接班人,枪王若不答应,传令也执行不下去。   气氛稍有些尴尬,另一名桑南大佬说道:“宫主如能随我等同行,余者留下……”   这是重复枪王之前说过的话,得到的答复也一样。   “不行。”小宫主断然说道。   桑南长老暗自咬牙,转向枪王说道:“陆兄,临大事不拘小节,老夫愿做不敬事……”   “不用说了。”   平静而坚决地拒绝长老,枪王对蛮尊说道:“既然来了这里,尊者与我等的命运就栓在一起,应当同心协力面对险境,方有机会活下来。”   这句话有暗指,旁边魔修神情微凛,均以警惕目光投向蛮尊。   蛮尊笑了笑,平素蛮狂的面容看着竟有几分狡诈,随意说道:“本尊只是讲实话。”   枪王淡淡说道:“尊者的实话,给我等带来不少麻烦。”   这才是实话。   拒绝断尾,小宫主讲出来是为大义,从蛮尊嘴里说出来,听众的感觉完全不同。此时,周围魔蚊虽然混乱,气焰依旧熏天狂暴,近两百魔族时刻苦战,听到这些争论争执,心神不能没有动荡。尤其严萌,那句“愿留下”不是随便说说,威力堪比好几头银色蚊王。   枪王看出来军心有问题,无奈仍从源头着手,对蛮尊说道:“尊者应该记得,陆某与你讲过血域的事,当时情形比眼下恶劣十倍,乱舞十三先生与我等同心同德,最终方能成功渡劫。”   提到血域,提到十三郎,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来自乱舞学院的人,包括严萌在内的所有人竖起耳朵。可惜枪王的话没来得及讲完,蛮尊挥手打断,说道:“萧十三郎,是道院的人。”   枪王正色说道:“正因为如此,陆某才说灵魔也可无间合作,而不是相互勾心斗角。”   蛮尊哈哈一笑,说道:“道友忘了重点,萧十三郎自己愿意去,身上没有带着封禁。”   听了这番话,枪王神色有些尴尬,另一方,来自闪灵与魔魂的两位长老先后走过来,其中那位额头生着巨大黑痣的妇人看不惯,冷哼说道:“尊者也别忘了,掌座从未真正为难过你,且许下承诺,只要助魔成功封魂,之前冒犯便可一笔勾销,并送尊者回归。”   旁边,中年男子气色灰败,皮下似有层层黑气流转,每每令其身躯颤抖,显然正承受着伤痛煎熬。听了同伴的话,中年男子举手抱拳,诚恳说道:“荒古夫人所讲虽不……咳咳,但也是实情。尊者不妨想一想,如有魔宫长老深入灵域、或者道院,贵方会怎么做?”   蛮尊一笑,傲然回答道:“那还用说,抓起来,先废修为,再狠狠拷问。”   众人愕然,荒古夫人冷哼一声,说道:“这么看起来,还是我们对尊驾更客气。”   蛮尊摇头说道:“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   蛮尊抬手指点前方,说道:“从知道本尊身份那刻起,贵掌座就已算到今日之事;既然要本尊帮忙,当然不能先废了我。”   荒古夫人冷漠说道:“我等要用的是尊驾脑子的里的东西,不是需要你出多大力。”   蛮尊说道:“同为魂修,这样讲就没意思了。夫人若有本事,大可将本尊打散搜魂,看看能不能得到想要的。”   无人可以作答。   等了一会儿,蛮尊对众人的反应比较满意,说道:“其次,本尊道乱舞,是为了看望道院同门。忘了告诉大家,那孩子虽然有点傻,但他与我这个徒儿有点交情……”   平白套上这么大黑锅,严萌脸色微红,黯然低头。   蛮尊继续说道:“本尊一辈子就这么久一个徒弟,难免有点宠溺,虽明知道魔族人心险恶……不用这么看我,你们形容灵修的时候,用的词儿未必有我好。”   一众魔修面面相觑。   “听说十三在乱舞城做的一切,本尊心里想,这孩子胡闹归胡闹,可毕竟是道院教出来的人,能闯出一片天地也算不凡。恰好本尊闲着没事,徒儿又挂念,想来想去,最终决定走一趟。”   刚刚击杀过一头金蚊,冥界恶鬼负伤而退,周围魔蚊再如何凶猛,终归不像有指挥的时候那么难对付。左右局势还算安稳,魔修刚刚经历苦战需要休养,任凭蛮尊一个人狂侃。   蛮尊真不谦虚,满面虬髯根根写着失落,一脸懊丧说道:“乱舞学院是十三建的,本尊以为这就像走亲戚,有点冒昧不假,何尝不是一种惊喜?”   “可惜啊可惜……”   “可惜尊者算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不是十三先生,也不是走亲戚。”   本性使然,枪王终究不是政治委员的料,讥讽说道:“有功夫胡扯,尊者不如考虑一下局势,到底是配合我们做成大事,还是继续煽风点火,最终殉葬他乡。”   这句话说道点子上,蛮尊唠叨顶多图个嘴上便宜,结果早已注定:魔修不成事儿,他们三个一定死在前面。   “唉……”   英雄末路,深深叹息,蛮尊自己也觉得无聊,说出来的话仍与局势无关。   “木长老,是个人物。”   “……”枪王尴尬,余者愤懑,偏不知如何回应。   蛮尊所讲的木长老,就是金山之战的那位魔宫长老,此次秋猎之行的带队人。好巧不巧,他的地位最重要,死的也最早。木长老一死,枪王自动接掌大局,可……   比较战力的话,如今的枪王绝不弱于木长老分毫,但若比较别的,无论威望还是组织,尤其是临机处置的应变能力……蛮尊的意思明摆在脸上,没有木长老,你们这伙人就是废材,成不了事儿。   提到木长老,群魔尴尬、越发不好随便开口,这其中,枪王是最最挂不住的那个人,但也最实诚。   “木长老身亡,令我等措手不及,陆某自知不足……”   声音稍稍停顿,枪王挥手说道:“不谈虚的,尊者如有好的建议,陆某愿意做此担当。”   等的就是这句话。   蛮尊笑了笑,伸出手说道:“劳驾,先替本尊解除封印。”   群魔同时一愣。   身为道院九尊之一,排名还比较靠前,其修为稳稳压过众人中任何一个,真打起来,除枪王与之胜负难料,余者皆不是对手。眼下木老身亡,群魔伤残自顾不暇,队伍里突然多出这样一个人,是福还是祸?   退一万步讲,蛮尊无需死拼,只带着严萌与灵机逃跑,一头扎进魔蚊堆里去,魔修能怎么办?   魔修犹豫,蛮尊冷笑,催促道:“不是要同心同德,还楞着?”   “不可。”   “立下血誓方可。”   “还需将令徒交给老夫。”   三言两语,几名魔族大佬先后表明观点,对此蛮尊只管静静听着,不做任何回应。   片刻喧闹,周围慢慢沉寂。   “可以。”   枪王最终拍板,没有提出任何条件,伸手拿出一枚符篆。   蛮尊强大,封印由老祖宗亲手施展,解封的法子既容易又艰难,捏碎此符、或干脆没辙。   将符篆交给蛮尊,枪王肃容说道:“尊者若不自爱,陆某必会舍命追杀。”   接过符篆,蛮尊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捏碎。   真元流转,雷鸣轰响自蛮尊体内响起,磅礴气势随之荡开。好像冰层被打破,又似猛虎脱去枷锁,凶威瞬间释放。同时因为本质是灵修,蛮尊气息与周围格格不入,魔气翻滚越发激烈。   体会着久违的强大感觉,蛮尊长长叹了口气,轻蔑说道:“舍命追杀?道友莫忘记了你的使命,还有小宫主……况且,凭你也能杀得了本尊?”   白眼狼?枪王凌冽,群魔震怒,不知不觉身形闪动,将师徒三个圈在中央。   蛮尊不为所动,狂傲目光横扫一周,最后回到枪王脸上。   “干什么呢这是?自毁基石?”   “梦离之患,并非只对魔族而言;如仅仅为了保护宫主安全,没有陆某也能做到。”   枪王神情冷漠,徐徐说道:“再说一次,尊者若不自爱,陆某必会舍命追杀。”   “到时候再说吧。”   感受到枪王的强大决心,蛮尊神色微正,说道:“本尊一直不明白,明知道此行不易,魔宫既然大动干戈,为什么将力量分成这么多份?”   到了这一步,枪王不便在隐瞒,挑重点对其解释一遍,重点放在百族分割,如今被魔蚊攻破,成为一个整体。   “情形大致就是这样,尊者觉得,该从何处入手?”   “当初在血域,魔修如个个都像你这样,本尊实在想不出……”   蛮尊一边听一边摇头,叹息,不屑,感慨,说的话与问题丝毫不沾边。   “十三他怎么带?” 第1087章 问策   “放肆!”   赤裸裸的羞辱,引来周围叱喝声声,毫不夸张地说,假如目光能杀人,蛮尊早已被群魔千刀万剐。   蛮尊不怕,或者不在乎。枪王在乎,但是没有愤怒发作。   “十三先生智比通天,足迹踏遍灵魔、事迹人人皆知,信服的不止陆某一人。”   “多的不谈。金山之战,魔修被困只能被动应变,灵修各方大佬齐聚,因先生一言赶赴金山,没听说有谁敢不服。”   枪王处事或有不足,单纯斗嘴没那么容易输掉。轻轻一席话连消带打,绕进去的不光只有蛮尊,还有灵域各大势力的全部主掌。   一条计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负、进而改变整个战争走势,尤其那个“敢”字,等若在每个灵修大佬脸上抽耳光,声音异常清脆。与此相比,指挥几名魔族修士算得了什么,灵域才是丢脸的那方。   尤其是,魔族当年被困金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真正走投无路;如今被这么一讲,非但没有什么过错,倒好像灵域各方大佬更无能。   听到这里,周围魔修……主要是乱舞学院的人们心怀大畅,纷纷朝枪王投以赞许目光,为其加油鼓劲;更多的人忙于战斗,一面奋勇灭杀魔蚊,呼喝都多出几分气力。   整个魔域,在对萧十三郎的情感归属上,乱舞人毫无疑义排名第一,甚可超越种族观念。院长雕像就在大门口,天天对看天天看,早已当成自己一部分;自家人被吹捧,再过分也是让人开心的事,至于那位蛮尊……瞧他那副表情,好像魔修才是俘虏,他是那个率队凯旋的将军一样。   这家伙不上道,杀又杀不得,能打压再好不过。   枪王果然不负众望,继续嘲讽说道:“可惜尊者身陷魔域三十年,若不然,外域之战不会拖到今天才结束。”   “说得好!”   群魔心情越发舒畅,不少人开口叫出声来,为枪王叫好,同时也给蛮尊叫好,比如“尊者当年如肯出山,定可一战定乾坤。”“四大星域节节败退,只恨事先不知蛮尊。”“这样的人,居然随随便便就落到魔修手里,实在是……”诸如此类的话,表达的是同一种意思:有本事亮出来,只会扯嘴皮子,有的是人能治你。   群情汹涌,嘲讽甚至谩骂声声入耳,面对这种情形,严萌即羞且怒抬不起头,灵机唉声叹气,一张老脸上五官皱成了团,鼻子眼睛快要分不清。他们两个实力弱,因此未受封禁限制……拥有力量不敢运用力量,憋屈的感觉格外沉重。   “有点意思。”   蛮尊还是那副表情,慢悠悠一直等到周围气浪平息,说道:“是和灵修不太一样,有点憨。”   “噗!”明知道师尊耍宝,严萌还是忍不住笑喷,之后赶紧收敛苦苦忍耐,憨纯模样看得人发呆。   “小妖精……笑起来还挺好看。”小宫主有些不满,轻轻嘀咕着。   严萌一愣,怒目相视,与之大眼瞪大眼。   二女斗艳,气氛不知不觉为之一松,群魔关注自己宫主能否压过对方一头,将蛮尊的话都忽略过去,没有引来更多波澜。   枪王内心苦笑,微叹说道:“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尊者……”   “那就谈正事。”   蛮尊突然变得干脆起来,说道:“魔蚊异变,实力比事先估计的强很多,对否?”   枪王回答道:“仅就目前所见,超出预计不止十倍。”   蛮尊说道:“各族分界被破,魔蚊连成整体,灭蚊队伍措手不及,各自为战,形势恶劣,对否?”   枪王想了想,忧虑回答道:“虽未亲眼见到,想来应该如此。”   蛮尊继续说道:“敌强我弱,形势逆转,你们为什么这么蠢,还按照原来的策略闷头猛打?”   荒古夫人微怒说道:“不打,难道就这样退回去?现在要的就是办法,不是让你图逞口舌。”   余者皆怒,刚刚缓和的气氛再度剧烈,连几名大佬也都按捺不住,纷纷开口指责。   蛮尊对此很满意,昂首挺胸摆出“我是我高人我不说”的姿态,似巴不得将所有人气到暴走。   群魔越发愤怒,怒不可遏……   “都闭嘴。”   到了这一步,枪王大致摸到蛮尊性情,一面抬手阻止,朝蛮尊抱拳诚恳说道:“尊者有何高见?”   “到底是受过我院学子熏陶的人,这样才像话。”   蛮尊投以嘉许目光,说道:“魔蚊争王,自相残杀……”   荒古夫人神情讥讽,说道:“尊者怕是想错了。魔蚊一旦选出新王,意味着能够将所有力量集中在一处,对我等更不利。”   蛮尊冷笑说道:“你知道本尊想说什么?”   荒古夫人一愣,但……没有像刚才那样发怒。又是枪王站出来圆场,内心不停感慨领导难做,自己身为魔修,且有老祖宗亲言授命尚且如此,当初十三在血域,是怎么把一群桀骜魔修整得服服帖帖?   “为让你们服,话要从头讲。”   蛮尊找回面子,继续说道:“魔宫原先的规划,各族蠢材是灭杀魔蚊的主力,你等负责强取中路,赶到法坛布置封魂大阵,将那个盘踞三层、据说很强很强的冥鬼重新封印,对否?”   还是废话,枪王唯有点头。   蛮尊说道:“现在情况变了,灭蚊的灭不了蚊,恐将全军覆没;布阵的布不了阵,多数半途而废。如此情形,难道不应该改换战略……不是叫你们放弃,是调整,调整懂不懂?”   这话摆明是寒碜人,荒古夫人觉得他主要针对自己,整张脸好像那颗痣一般黑。好在蛮尊这次没有太过分,很快接下去讲解,并且拿出方略。   “将封印之事暂且放下,从外围开始延边缘行走,逐步扫荡,将所有参加秋猎的队伍聚拢起来。这样做,一来能够壮大自己,二则可以削弱魔蚊,三来静观魔蚊相残,争取时间……”   “等等!”   枪王开口打断,问道:“前两条有道理,第三点与刚才的顾虑相同,怎么叫争取时间?”   蛮尊深深叹息,感慨说道:“蠢材啊,魔蚊生王,了不起多出一名指挥者,整体实力不强反弱。反之魔族聚拢之后,力量变强方能群策群力,进退皆可自主。而且不要忘了,真到那个时候,这里的空间肯定空旷不少,魔蚊不再像现在这样密集,总能找到地利可供运用。”   “换个角度想想,现在的魔族队伍,不仅力量不是魔蚊对手,而且一盘散沙,根本不可能有活路。聚拢成阵之后,力量对比不再那样明显,还能运用智谋。”   满眼都是不解,满脸都是同情,蛮尊举目环视周围,轻蔑说道:“蠢材啊,比智谋,居然害怕一只蚊子?”   听完这番话,周围魔修终于冷静下来,之后便是尴尬,面面相觑。   不是吗?魔蚊生王,统一指挥,可它再厉害也是一只蚊子,堂堂万物之灵,脑筋连一只蚊子都不如?   情何以堪!   “师尊好棒!”与生俱来的本性,萌妹子天生不识忧愁滋味,为师尊喝彩。   “这么简单的道理,只有魔修这种死脑筋才会想不到。”灵机偷偷嘀咕,一双老鼠眼四处游走,观察有多少人听到他的话。   “老东西!等见到哥哥,让他收拾你!”与萌妹子斗萌占不到上风,小宫主拿灵机撒气。   “哥哥?”灵机眨巴眨巴眼睛。   “就是萧师兄。”严萌为他解释,同时不忘提醒魔族宫主。   “师兄的妹子太多,你……得排队。”   ……   “有道理,但是有问题。”   荒古夫人再次开口,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魔蚊肆虐,沿途地表皆被其清平,几乎没有差别。各个队伍散落八方,连方向都无法辨别,怎么收拢?”   与当初十三郎得到的厌灵蚁类似,饥饿的魔蚊将一切可吃的东西吞噬干净,连稍含养分的石头都不放过;直到数量达到饱和,它们已开始讲同类当成食物。放眼周围,一马平川,很难看到有什么具备特征的标记。   很有道理的话,很实际的问题,换来蛮尊冷笑嘲弄。   “本尊没猜错的话,陆道友不仅能够感应到法坛存在,还能准确判断距离。”   “是吗?那有什么用……”   “有用的。”   枪王阻止荒古夫人,先朝蛮尊抱拳致谢,之后转向周围群修,指明方向断然喝道:“传令,掉头转向,改锋矢阵型。”   “诺!”   令出如山。之前争论归争论,一旦主将做出决断,魔族执行起来极为坚决。仅仅过了片刻,两百余人的队伍整顿完毕,伤者居中精战在前,周围群修辅助杀向侧后,速度暴增数倍。   这很正常,一路冲过来,金色蚊王被连杀数只,魔蚊本身就很乱,阻力自然就小得多。   没有金色蚊王,没有那种蚊柱碾压,几名大佬不再参加战斗,各自调息;与之前不同的是,如今队伍里多出几颗“定时炸弹”,需分出心神保持关注。   尤其蛮尊,被群魔当“病号”一样保护起来,身畔枪王紧紧相随,时刻不敢放松。奇妙的是,蛮尊并不觉得别扭,谈笑自如,甚至有闲心与枪王打趣。   “有两件事,本尊一直想不通,道友可否见教。”   “见教不敢当,尊者有事,陆某当尽力解答。”枪王的话很客气,神情却有些警惕。   “刚才,本尊并未解释如何去找那些人,道友就下令……你真知道怎么做?”   得虚荣到什么程度,才能问出这样的话?   堂堂尊者,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枪王呆呆望着蛮尊,足足楞了好一会儿,忽冷笑。   “离心力懂吗?”   “……”   轮到蛮尊发呆,半响失言。 第1088章 互知   “圆有心,距有长,凭借对法坛的距离感应,能够保证我们在背向、或者正面的时候方向不乱。只要找到各族入口,再顺着感应向前杀,理论上就能接应到他们。”   “这叫离……什么力?”   “离心力。”   “对对对,离心力就是这意思?”   “当然不是。”   “……竟敢戏弄本尊!”   “不行吗?”   枪王冷眼望着蛮尊,说道:“别忘了,尊者现在的身份还是俘虏;别说戏弄,杀了你都没错。”   蛮尊无言以对。   可算出了一口恶气!   群魔大笑,小宫主大笑,负责战斗的修士跟着笑,连严萌灵机都忍不住笑,讥笑中蛮尊楞了一会儿,竟也跟着笑。   “算你狠!嗯……后生可畏,十三教的也不错。”   笑声顷刻间停顿,群修尴尬彼此相望,不知该不该反驳这句话。   三十年监禁,足以将最凶猛的野兽驯化如羔羊;蛮尊不是猛兽可比,但他的确发生很大变化,再不是当初那个脾气蛮拧的道院尊者。   “血域之行,陆某的确学到不少东西。”   枪王不知是不是想通了这点,警告、或者提醒说道:“不要试图让我等远离,坦率说一句,魔修不会给尊者机会溜走。”   稍顿,枪王接着说道:“再有金蚊需要击杀,请尊者随我一同前往,守护周边。”   蛮尊一愣,阴阴说道:“不怕本尊阴你?”   “为尊不尊,不要脸!”小宫主愤怒喝道。   “师尊真变了。”连严萌忍不住腹诽。   “不怕。”   枪王指指严萌灵机,再指指自己,说道:“她们都会留下。还有,陆某如果这样被害,即便尊者能够逃走,将来十三先生不会放过你。”   噗!蛮尊气得笑了,说道:“不谈灵魔,论辈分,那小子怎么也得叫我一声老师,指望他替你出头,来找本尊的麻烦?”   枪王认真点头,说道:“陆某相信他会。”   “我也相信。”小宫主赶紧补充。   “我……”严萌仔细想了想,有些拿不太准。   “也许真的会。”灵机目光微闪。   “不是吧!”   害不害枪王先放一边,身边人居然也这样认为,着实让蛮尊为之震怒,须发皆张。   “不敬师长,反了他!本尊一声令下,敢保让他回不得道院……”   “若能换来十三先生归魔,陆某情愿死于尊者手中。”   “……呵呵,有抱负,可惜事情未必如你所想,白白葬送性命。”   “尊者被关得久了,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没在意蛮尊话语中的嘲讽意味,枪王忽然说道:“十三先生已在灵域出现,又做了很多大事。”   “你说什么!”   不单单只有蛮尊几个,旁边几名魔修大佬、及小宫主,通通因这句话震惊。   老祖宗有令,在没有将梦离之事落实之前,绝不准蛮尊获知外界任何消息,彻底做一个聋子。这么多年下来,严萌曾借着与小宫主相处、斗嘴斗气比较多的机会,无数次尝试打探灵域情形,结果都吃了软钉子。   连小宫主都不敢违抗的铁律,枪王要说出来?   “不能讲!”   “陆昭,不可……”   “此一时,彼一时。”   无需蛮尊另想办法激将,枪王主动说道:“尊者被擒后不久……”   行军激烈但也很无聊,蚊群虽强,但因没有统一指挥,很难对这支实力出众的队伍造成致命威胁。战斗中,虽也不时有人负伤甚至死去,整体突进的势头依然顺利。当然这是暂时的,魔蚊无尽,魔修不能无休止战下去,迟早会有力量耗尽、全军覆没的时候。   那是后话。   趁着眼下空闲,枪王将自己得到的、与十三郎有关的事迹通通对蛮尊几人讲述一遍,包括最近才知道的六方会淡、开棺验尸、剑尊化剑等等,没有遗漏或故意隐瞒。此过程中,严萌听得几乎要入迷,不时惊呼时常感叹,又或泪眼婆娑哀伤不已,惹得小宫主陪其一同掉泪。相比之下,灵机与蛮尊显得格外安静,从未开口插过一句话;尤其蛮尊,咬牙、拧眉、眯眼,神情异常凝重。   数千里路半日即过,魔修军阵露出疲意,几名大佬有所恢复,故事讲到了最后。   “大概就是样。十三先生连剑尊的墓都敢挖,连雷尊都敢骂,连乐洪涛都敢杀,连道院指令都敢不尊,还会在乎你这个隔了七位的分院老师?”   不知有没有挑拨的意思,枪王说道:“血域之行,陆某与十三先生并肩作战,结下不少……”   “好!”   狂嚎之声突然响起,蛮尊面红紫涨若血,额角青筋直跳似要冲出皮肤,并以双拳交替捶打胸膛,连连怒吼。   “好!好孩子,好!好!好!”   这是要干嘛?学猩猩?群魔面面相觑。   “好!萧师兄最……厉害,呜呜……”   萌妹子不知说什么好,一边抽泣一边笑,一边抹泪儿、忽疯子似的抱住贴近的小宫主,啵,在其脸上亲了一口。   “你说,师兄是不是最棒,最厉害!”   “是……算是吧……”   脑海一片混沌,小宫主心想这算什么,人家还没同意,再说你是女的,男的也不行啊……迷惘慌乱忽发现萌妹子还想继续,赶紧将其一把推开,惊恐尖叫。   “你你你,你给我放手!”   只有灵机最安静,仅做做姿态表示庆祝,之后便埋头躲在一边唉声叹气,不知在想些什么烦心事。周围魔修注意不到他,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蛮尊师徒吸引,加上萌妹子那样的举动,群魔个个眼睛瞪得快要跳出来……带来不小麻烦。   “啊!”   惨叫声将群魔惊醒,回头才发现,蛮尊师徒一番举动竟已经影响到外围战场,因接应不及死掉两个人。   “混账东西,整军!”   大乱未生,自有大佬补上缺口,这边枪王等了一会儿,直等到蛮尊看着叫够了也吼够了,才重新开口。   “尊者……”   “本尊明白。”   蛮尊极突兀的安静下来,大手一挥说道:“是不是想告诉本尊,六方会淡已经成功,灵魔自此成为一家,本尊不应再记恩怨,全力帮助尔等?”   这样多好啊。枪王心里想着,一时竟难以回话。   蛮尊说道:“六方会谈既然成功,尔等还把本尊扣在魔域,是不是太过分?”   枪王反驳说道:“一码归一码,尊者犯错与会谈之前,就好比犯错一定要受到惩罚;况且凡事皆有过程……”   “今天是好日子,本尊大度不与你们计较。”   胡乱擦了把脸,蛮尊问道:“刚刚讲的那个离心力,是不是十三教的?”   枪王楞了半响,艰难说道:“有关系吗?”   蛮尊严肃说道:“不仅有关系,而且重要,很重要。”   枪王无奈,回答道:“记不记得乱生海,当时情形与眼下相似,先生教我们辨别方向,所用的是才叫离心力。”   蛮尊抬头看看天空,问道:“是不是说,纵然没有与法坛之间的感应,你也能够辨别方向?”   枪王回答道:“知道一点,但仅限于大方向,需借助感应相互印证……假如十三先生在这里,一定还有别的法子,判断更精确。”   蛮尊说道:“本尊开口之前,你为何不讲出来?”   枪王老实回答道:“陆某想先听听尊者的办法。”   蛮尊愕然半响,叹息道:“多老实的孩子,跟着十三学坏了。”   枪王不知该说什么好。   “本尊面前,有点防备很应该。”   最后一次自吹自擂,蛮尊扔掉这个话题,问道:“你觉得,能接应到他们的机会大多大?”   枪王神情微黯,回应道:“关键在于时间。”   蛮尊认真想了想,说道:“还有范围。这里有两百多人,搜索面积应尽量放大。”   枪王点头说道:“已经做了安排,怕只怕他们因惊慌乱了手脚,被分割之后各个击破。”   蛮尊说道:“本尊所见,魔族修士虽然脑筋不太灵光,性子有些拧,怕死倒还未必……这样看我做什么,本尊是在夸奖尔等勇猛。”   周围群魔纷纷扭头,送给蛮尊一堆后脑勺。   “当时当下,没有太多办法可想,尔等加把劲,尽量抓紧时间。”   蛮尊看看四周,说道:“等把所有人聚集起来,本尊帮你们想个辙,调动魔蚊,分股歼灭。”   歼灭?   荒古夫人明明背对蛮尊,仍不禁冷笑说道:“尊者的意思,将魔蚊全部杀光?”   蛮尊点头,语意铿锵回答道:“当然。”   听到这句话,群魔非但没有热血沸腾,反有不少人笑了出声。   荒古夫人讥讽道:“尊者真会说笑话。”   蛮尊摇头,说道:“本尊从来不说笑话。将魔蚊彻底歼灭是最好、也是最彻底的法子,否则,根本别想布阵成功。”   荒古夫人微怒说道:“本座岂能不明白那样最好,问题在于怎么做?”   夫人越怒,蛮尊越是高兴,神情越发平静祥和,说道:“本尊讲过了,首先腾开空间,之后设计伏击圈,再吼调动魔蚊,分股逐步歼灭。”   这次讲得比较详细,不过……还是废话。   枪王神情微动,问道:“尊者是不是有办法引动魔蚊,保证其按照心中意愿,一股股送上门让我们杀?”   这话是嘲讽,同时带有激将的味道,蛮尊不知有没有听出来,摇头回答道:“本尊是智者,是猛士,唯独不够机灵,干不了那种技术活。”   枪王因这句话呆了好一会儿,问道:“尊者都没有,谁有?”   “他有。”   蛮尊抬手指着灵机,说道:“山君门下,奇人异士,足堪此大任。”   群魔一片沉寂。 第1089章 山君奇子   “山君门下?”荒古夫人追问。   “二十一子,天赋非凡。”蛮尊肯定回答,特意加上修饰。   “山君弟子……”群魔呢喃仿似梦呓。   “山君……门下!”几名大佬先后惊醒、惊呼,疑惑,茫然。   岭南一声宣告,山君由“隐身”状态转明,门下弟子开始被视作人修之敌。   当时,十三郎刚刚现身,身背叛逆声名,虽能引来足够关注,尚不具备登高一呼、从者百万的能力;其后不久,外域一声惊雷炸响,道盟剧变,乐洪涛葬命,六方会谈有成,灵、魔、妖大施彻底改变的同时,萧十三郎的“威望”水涨船高,已有扛旗之力。   威望,这种词汇实不应该用在一名出道仅百年的青年身上,人族历史曾涌现过无数俊杰,无论有成或夭折与中途,无不需要数百年时间打熬,方能真正成长到如此程度。萧十三郎能够成为特例,除其所为的确出众外,还有一条最最重要的原因:宣战山君!   山君强大,强大到不知如何强大,万年传承,山君是比三大世外之地更加神秘存在,其在人族内心的地位早已根深蒂固,或者说习惯。   不可撼动!   山君神秘从不现世,想知道其本人,只能通过其门下三十七徒略窥一二;三十七子同样神秘,凡有幸与其一、或多人打过交道的修士无不承认,三十七子任何一个站出来,同阶均为翘首。   足够了。   仅凭这一条,山君无需显露多余本事,不用显露一招一式,其形象便已远超各宗、各势力、甚至道盟、道院等大势力内的宗师掌座,神化、至高无上!那些有资格了解更多的人知道,山君弟子从不缺少大能大拿,修为达到人界顶尖者不止一个,足以令任何人修敬畏。   弟子如此,遑论其师?   “山君门下,可杀不可辱。”   山君传承万年,这句话随之流传万年,知道的人、遵守的人越来越多;不谈心里感受如何,人们普遍承认的是:既然山君不愿出世,又不干涉什么,何苦去招惹?   如此情形,如有人跳出来说要挑战山君,根据其身份实力,人族无非两种反应,其一是嘲笑或干脆无视,其二是恐惧,生怕因此惹怒“神灵”,带来灭世之灾。   岭南一声巨响,山君门下出现在宗门,霍乱用心昭然天下;战、道双盟、两大世外之地均有人在场,岭南近万修士亲眼目睹,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再把这个标签掀掉。十三郎因此借势借力,公然宣告会设法挑战山君威严,誓灭其全部门徒。   时机很好,口号也很好,其后因十三郎声威日隆,这道誓言的影响也越来越大,传遍灵魔两域。比较重要的是,十三郎用行动表明他不说说说就算,更不是用此招数提高声望,而是早已做出行动。   十名之后不计,除一、四、九子在逃外,余者尽数死于一人之手。这样的话,从一般人、不、哪怕玄机子处听到,恐也会被人当成玩笑或者疯子,十三郎说出来,显得格外可信。   为何?   原因很简单。首先,没人见到或者听到山君门下有人辟谣,相反,自从那番话传出,原本偶现行迹的山君弟子们全部躲了起来,根本不敢现身。   第二条更有说服力,十三郎至今还活的好好的,逍遥自在,安然无恙。   结果水到渠成:萧十三郎没事,山君弟子处境就糟了。   ……   “三十年前,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枪王一句话,群魔及时醒悟,再将目光投向灵机时,神情已不再是疑惑,而是带着赤裸裸的杀机。   二子丧命后,老祖宗不再讳言当年事,早已传出宫令,魔域不容山君弟子藏身;当前大势等于帮助其坚定决心,越发不容置疑。灵机之所以没被察觉妖兽血脉,是因为他与蛮尊在一起,所谓树大遮阴,灯下有黑,魔修根本没拿这个刚刚进阶中期元婴的老头儿当回事。   一旦知道他是山君门下,情况完全不同。   “山君门下,当诛!”   荒古夫人的话道出绝大多数魔修的心声,道道实质般目光齐聚,灵机就像一只被群狼封住所有去路的兔子,佝偻着腰,瘦小身形似要蜷成一团,显得有些可怜。   奇妙的是,虽样子看着可怜,灵机的表情告诉众人,他似乎并不如何害怕。不仅如此,他还有胆量以目光回应周围,焦黄的脸上堆着猥琐的笑……往日里,那种笑容被认为是讨好或者怯懦,如今看起来,分明是嘲弄,与不屑。   “放肆!”   荒古夫人感受格外明显,被这个修为不值一提的老头儿看一眼,仅仅一眼。   女子之中,荒古夫人身形高大,灵机瘦小而且半弯着腰,那一眼却似从山巅朝下望着蝼蚁,怜悯,骄傲,不屑一顾。   荒古夫人心里忽然生出感觉,人占在枯井边、与生活在其中的那只蛤蟆相互对望,以目光争论天有多大……   自己是那只蛤蟆,对方才是那个看到真正天空的人。   一眼搅乱化神心境,后果极其严重。   “本座杀了你!”   即羞且怒,荒古夫人瞬间失态,身形不动,法力不动,只紧紧握拳之后松开,目光略闪。   化神修士,动念即有天地感应,荒古夫人脾气虽然不好,其修为境界不含半点水分。五指开合,空中便有波纹回荡,一片翠绿柳叶不知哪里飞出来,好似符印飘忽不定,一闪即逝。消失的那个瞬间,灵机的身体猛地变矮,额头随即出现一片叶子,正如蛛网朝周围蔓延。   柳叶就是柳叶,不是经过祭炼的法宝,里面带有荒古夫人的道念,也可叫做意境。荒古夫人幼年遭遇惨事,家族全灭自己被忠仆保护逃亡,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昏倒与柳树下,手握一片柳树叶立誓:如有成道复仇的机会,将以君、父、夫之礼待其仆。   柳树叶不是神,圆不了荒古夫人的梦,这样宣誓,幼年荒古本身都没有当真,不过是绝望中的一声哀嚎。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奇妙,醒来后,荒古夫人发现自己入了山,被告知忠仆已死,自己能够修道。   这件事情对荒古夫人的影响很大,自此,无论修为达到何种程度,那片柳树叶子再也无法从脑海内清除。直到临近化神冲关,她发现这种念头似已经成为某种神通,就好像,只要自己想,柳树叶就能帮助达成心愿。   这就是意境,或者应该说,这也是意境。与其它人的意境纯粹虚化不同,荒古夫人必须借助一片柳树叶才能施展,但又不受实物限制,可突破神通与法宝编织的屏障。也就是那时起,并未出嫁的荒古夫人放弃本姓,以当初忠仆之名加上夫人两个字,作为自己一生道号。   道法世界固然神奇,意境更加玄奥莫测,由此可见一斑。   “杀!”   化神修士朝一名连大修都不算的修士出手,所用又是难以防范的意境攻击……只能说荒古夫人杀机凝重,不想给对方丝毫机会。视线中,小小柳叶自灵机额头而下,过眼通鼻蔓过口唇,顷刻已至脖颈胸膛;所过处,那个猥琐的老头儿被镀上一层绿油油的漆,似乎还冒着气。与此同时,灵机的身体越发矮小,同时还不停变软,就好像有无形的力量正在抽取筋骨,使之变成一团空有生机、但无任何力量可以调用的肉。   血肉之躯,假如没有筋骨相连并且支撑,会不会更加名副其实?   “住手!”   “夫人鲁莽!”   枪王急吼,周围大佬纷纷喝止,均被荒古夫人的举动所震惊、且感到不解。蛮尊揭破灵机身份,目的是要帮魔修的忙。魔修要不要领情,此人可不可用、要不要杀、怎么杀,无论如何都需有个过程,怎么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便出重手?   所有人惊慌,唯独蛮尊不慌不忙,仅在荒古夫人动手之初目光转厉,之后看清其举动,神情反倒变得平静,目光满是讥讽。   “蠢货!”   忙乱中,下一刻,灵机快要软倒的身躯开始旋转,成风化锥又像陀螺,转、钻、钻、转……忽然从视线中消失。   遁土之术是灵机独门神通,在场魔修不少人知道,不觉得惊奇,只有满满疑惑。   灵机的动作很麻利,应变极为迅速,可是逃跑破解不了意境;就算没有这一条,魔修也不追,灵机又能逃到哪里去?他这样做,等于葬送最后的活命机会,自取死路。   “啊!”   疑惑中忽闻惨呼,难以置信、透出浓浓惊慌惊恐,群魔吃惊转头再看,荒古夫人已完全变了模样,神似厉鬼满眼惊慌,双手抱头,似在忍受极大痛苦。   这又是为何?   绕是现场有魔修诸多大拿,没有一个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众人首先看向蛮尊,很快确认他绝对没有出过手,话说回来,如此轻描淡写将荒古夫人制到如此程度,蛮尊如有这个本事,也不用在乎魔修如何。   片刻迟疑,荒古夫人情形越发糟糕,七窍不知为何流出鲜血,身体倒下不停翻滚,其双手在头上、脸上拼命撕扯,似恨不得把它挖开来……这哪里是还是什么大拿,连市井泼妇都不如。   “反噬!”   枪王第一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豁然转身。   “灵机到底是谁?” 第1090章 太聪明   嘶鸣声大起,如苍龙吟啸九天。   质问蛮尊的同时,枪王身形拔起,铁枪破背直上当空,枪锋直指大地某处。   “不管你是谁,给我出来!”   “差不多了,出来吧。”   枪王真动杀念,蛮尊及时开口呼唤;顷刻间,灵机毫无端倪出现在原地,身形还是那样佝偻,面容还是那样猥琐,其脸上柳叶残破凋零,仅鬓边耳侧位置残留几块边角。与之对应,荒古夫人哀嚎声渐落,顶着满头满脸的伤痕与鲜血,慢慢沉寂。   没死,但其灵台受挫严重,精神极度衰弱,就像神经有问题的人因发狂大闹,直到精疲力尽倦态将眠,意识含混不清。   怎么回事?   目睹整个过程,对着如此不可思议的一幕,群魔震惊多过愤怒,疑惑多过惊恐,竟生不出复仇之心。   这一刻,他们只想知道答案。   “怎么回事?”铁枪遥指灵机头顶,枪王面沉似铁。   “灵机天生不怕意境,什么意境都不怕。”蛮尊如实作答。   “怎么可能!”群魔震撼,瞪爆无数眼球。   “小老儿只是血脉有点特殊,身入大地则神融于地,不为人所知罢了。”灵机开口,神情一如往常那样谦卑。   “……”人人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都不敢相信。   意境是什么?   是感悟,思想,念头,千万变化,万千形态,好似人之掌纹,没有人会与另一个完全相同。然从根子上讲,无论谁的意境、多少种意境,本质都是规则。   修士感悟意境,实际就是参透世界的部分规则,使之能够与自己融合、为自己所用……便是天人境的真正含义。如更进一步,将意境施加到别人身上,等于用自己的规则压制、掌控对方,无往而不利。   与此相比,荒古夫人利用外物承载执念,落叶成根夺人性命,反落了下乘。   “夫人要杀我,弹指吹气便能做到,可您偏偏用了意境,而且是附在树叶上。夫人视我身躯如大地,叶落成根夺其力,然而,我若真的变成大地,您夺的就是大地。”   叶落归根?夺地?   那不是找死?   事到如今,连那些修为不到化神的修士都已明白,荒古夫人并非如枪王所说的那样遭到反噬,而是因为肚子不够大、被活生生撑得爆掉。就好比河流吞噬大海,结果只能是提防崩溃,变成大海的一部分;持刀伤人,结果非但砍不动对方,还崩断了刀,弹伤了手,震坏了心。   该不该出手替荒古夫人报仇?   群魔茫然面面相觑。桀骜凶猛如魔,也不好意思说灵机有什么不对。   “夫人道法精深,神通强大,果敢专断,只是……”   抬手施法,蛮尊在灵机身体上布置一层元气盾甲,后转身望着匍匐地面至今不能起身的荒古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运气不太好。”   ……   “尊者是否记得,片刻之前,陆某刚刚讲过岭南后事。”   “记得。”   “尊者既然知道,灵机又属山君门下……”   “本尊知道你想说什么。”   蛮尊不耐烦这样絮叨个没完,说道:“灵机随本尊而来,本尊都不在乎,你们还担心个什么劲儿?”   群魔愣怔,不知如何回应。   宫长老朝小宫主看一眼,艰难说道:“尊者或还不知道,十三先生与掌座关系密切,此事将来如宣扬开来,我等恐难自处。”   蛮尊冷笑,嘲讽说道:“脑子笨就别学人家用计,小宫主如被拖下水,老宫主绝饶不了你。”   长老面色微红,小宫主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说什么呢?什么叫拖我下水?”   “他想让你出头,来当这个家。”严萌解释着,心里替小宫主觉得不值,伸手去拉她的手。   “你这些属下呵,不安好心。”   “站住!”   小宫主大惊失色,连连后撤不忘警告,喝道:“你,离我远点。”   这又是闹哪样?群魔愕然,心里想小宫主暗怀异宝护身,怎么会害怕那个傻乎乎的丫头?   今时今地,怪事接二连三,魔修不像灵修那样奸狡诡诈,意外太多,均觉得脑子不太够用。   “你们是不是傻掉了?难道不想杀灭魔蚊?”   同样想不通的还有蛮尊,嘲讽且不解的目光望着枪王,说道:“难道你认为,聚齐魔修就能与魔蚊正面对抗,一战竟全功?”   枪王苦笑摇头,说道:“陆某放胆猜测,纵老祖宗在此,恐都不能这样讲。”   蛮尊越发不解,说道:“那还犹豫什么?现成的人才不用,非得自寻死路?”   枪王说道:“能否请教一下,这位……灵机道友,用什么法子将魔蚊分股引动?”   灵机尚未开口,蛮尊抢先反问道:“怕他捣鬼,还是想过河拆桥?”   枪王再次摇头,坚定说道:“都不是。”   蛮尊截断说道:“做好你该做的事,到时自然知晓。”   枪王犹豫说道:“除掉掌座之令,还有十三先生的誓言,陆某担心将来会有事端。”   “白痴,他不会像你们这么蠢!”   蛮尊愤怒大骂,挥手说道:“罢了罢了,萧十三郎那边,本尊一力承担。”   这番话讲出来,所有听到的魔修羞惭低头,谁都无法再说什么。枪王深深呼吸,先是目光四望,后抬手抱拳,郑重朝蛮尊、灵机施礼。   “事已至此,唯有摆脱尊者与……道友,今后如有麻烦,陆某愿与尊者共担之。”   “想做好人就明说,没必要惺惺作态。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怎么快点接应那群魔崽子,等他们死光了,神仙也想不出辙。”   蛮尊嘲讽冷笑不止,愤懑于自己之前未能看穿魔修的真面目,暗暗嘀咕不已。   “不但死脑筋,还喜欢装,装又装不像……当初魔修如果这样,怎么能占据灵修半壁江山?一代不如一代?嗯,这是好事情。”   明明是羞辱,群魔谁都不好意思开腔反击,无奈只有默默将力气发泄到魔蚊身上,强化攻势,加紧朝既定方向前行。   有人不答应。   “我知道!”   “你知道?”   望着突然跳出来的小宫主,蛮尊莫名其妙。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新纪之战,灵修为什么会败。”   “是吗……呵呵,为什么?”蛮尊冷笑,顺着小宫主的话追问,周围群魔神色担忧,生怕小宫主说出什么荒唐的话,但又不好、不敢阻止。   “不是当初魔修比现在强大,而是因为灵修自己。”   小宫主一点不怯场,振振说道:“灵修整体多智,擅用机谋,心术之道胜过魔修不止一筹;你们聪明,人人聪明,人人聪明过了头,聪明反被聪明误,谁都不服谁。”   “……”蛮尊愕然张口,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抬手指点蛮尊,小宫主说道:“道院九尊,您向来被认为是最最鲁莽的一个,今天的事情证明,你很狡猾,比大多数魔修狡猾得多。”   “……”蛮尊没有发怒,相反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慢慢沉黯。   小宫主说道:“不到亡国灭种关头,灵修自斗的兴趣远大于对外,这就是你们开始时失败、最后却能稳固战线的原因。”   “……”不仅蛮尊,连周围魔修都听得傻掉,纷纷以赞佩欣慰的目光投向自家宫主,内心感慨:魔宫后继有人,我辈之幸也。   “一个灵修是条龙,三个灵修是条虫,如再多一些,七个八个灵修聚在一起,内里起码分成三四个阵营,焉能不败!”   越来越得意,小宫主骄傲挺起胸膛,一字字说道:“哥哥告诉我,人类想要安定长久,真理必须、只能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才能……”   “噗!”群魔集体呛声,没喝水、却岔了气。   “怎么了?”小宫主有些茫然。   “咯咯,哥哥,咯咯……”发觉有人比自己更萌,萌妹子忍不住又要伸手。   “走开!”小宫主一声尖叫。   ……   “闪开!”   同声断喝响与数万里外,紫红光芒瞬间穿透千米蚊海,十三郎一头撞进那条煌煌大柱。   “做什么……”   火玲珑愤怒诘问,话到一半突然停下。其身后,不凡、污道双双变色,身形疾掠的同时发出惊呼。   “小心!”   四人突击,四人轮流对抗蚊柱,四人稳步突进千里……这是第九次、火姑娘第三次出手。   其实不能算意外。四个人心里都明白,只有接触到蚊王并与之交手,才能真正试探出魔蚊实力,进而估算出行军难度。反过来看,面对这支精悍强大的队伍,魔蚊同样在试探他们,寻找弱点以求突破。   双方都很强大,双方都能隐忍,直到第九次碰撞,意外终于来临。   蚊柱如狼牙扑面,嘶鸣、鬼啸卷起层层实质波纹,时刻冲击灵台识海;寻常修士面对这种情形,休说与蚊柱直面对抗,根本连神智都无法保持清醒。   火玲珑能,但她看不透魔蚊内里情形……直到十三郎冲过来。   视线中,迎面三头银蚊凭空爆体,内里突现金色光芒,光芒背后、不,是在金芒的掩盖下,出现四只幽暗冰冷的眼。   四眼双瞳,无法形容的漆黑粘稠;只只嘲讽,个个轻蔑,四眼齐齐望着成功抢先的十三郎,居然能发出声音。   “人类,本尊忍你好久,等你很久。”   “我知道。”   十三郎目光凝重,声音依然平静,双手开合,抱月入怀,“我也是。” 第1091章 强中强,杀中杀   魔蚊成团、飞舞、旋转、嘶鸣,冥鬼粘合、扭曲、伸缩、厉啸,蚊与鬼的组合严密无缝,纵使巅峰大拿至此亲探,亦看不出内里究竟。   矢志一举灭杀强敌,蚊王不放心这样的安排,牺牲三头银级子嗣,只为让自己的隐匿不被察觉。   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形下察觉到蚊王存在,十三郎也不能;直到火玲珑出拳迎击、银蚊爆体、蚊王即将展开绝杀的那个瞬间,十三郎才忽然变色,匆忙施展一步乾坤,抢至火姑娘身前。   与此同时,灵识胜过火玲珑一筹的僧道两人察觉到异常,不分先后发出惊呼。   有什么用?   ……   “忍你很久……”   金色蚊王轻摆头颅、摆动、摆动……摆出第二颗头。   一模一样两颗头颅,牛犊般身躯连在一起,赤金肌肤,腹下总计九条腿;中间的三条扭结如绳,分明是由蚊肢两两纠缠而成。   这不是什么连体婴儿长大,而是绝绝对对的两只魔蚊,不知因为什么原故、竟能强行朝一处生长!   两只金蚊就是两名八级妖兽,相当于两名化神修士;四道死寂幽冷目光齐聚,动作一模一样,同时朝十三郎点头。   “等你很久。”   声音来自魔蚊的眼睛,准确地讲是隐藏在那四只眼睛里的后四道瞳孔。伴随话音,四圈涟漪化矢而出,无形无质穿透十三郎的雷火护甲,直透识海。与此同时,蚊王点头发出厉啸,尺长口器扑面而来,分刺脖颈血脉。   嘶鸣声入耳,目睹这一幕的三修齐齐变色,内心一片冰凉。   绝杀手段!   与修士斗法不同,魔蚊攻袭讲究一击必杀,不中远走绝不犹豫,堪称妖兽中的杀手。   与魔蚊厮杀了这么久,虽未与金蚊见过面,大家对其实力的判断从未停止,且不断修正。魔蚊到底只是魔蚊,手段翻来覆去就那么两招:嘶鸣扰乱神智,足令大修神魂颠倒,攻击主要依靠口器,再有便是那六条堪比曲枪的腿肢。   一招鲜,但都没有什么相克之法,只能硬扛,或远走保持距离。   嘶鸣主要针对十三郎,身后火玲珑仅受余波,身形为之一滞,目光出现皮刻恍惚;至于口器,紫蚊便能攻破火玲珑的防,金蚊口器会如何?   危机不止于此,四人此刻都已明白,金蚊体内还隐藏着某种存在,发出那四道幽光效果未知,但可肯定,它绝不是为了帮助十三郎保持清醒。   “小心!”   小心?这样还怎么小心?   “我知道。”   不知回答的是谁,十三郎伸开双臂,怀抱天下。   黑白图案从外域挪到梦里之地,一样的强大一样的震撼,不同的是其宁静不再、威力不同,并有水入油锅之喧嚣。   牵机复制,复制出来的分身不是分身,根本处在于感悟完全能够互通,不受千山、甚至界面阻隔。魔修分身没有星印,但其修为胜出本尊一筹;黑白图案虽不像剑庐那般纯粹,但其覆盖更广、气息更强,威力当然也更足。   生死之争,这是意境之战,感悟之战,规则之战!   没有画面,只有感受。   “嗷!”   甫一出现,十三郎突闻厉吼,就像一只猴子探抓偷桃,却将爪子伸进装满利刃的牢笼,顷刻间鲜血淋漓。厉吼中,刚刚闯过雷火、钻入十三郎身体的幽矢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便又忙忙退出,冒着烟、带着火、惨嚎中疾退。   退?   哪有路可退!   雷火颜色同时改变,紫焰凶猛暴增数倍,风刀旋转破空有势,雷弧生风引传天音……炽白色光芒暴露其源头:来自九天上!   十三郎自身便是雷灵根,吞炼浮魔雷球,等于外多出能够储藏雷霆的仓库。岭南多年辛苦打熬,数十次经受天雷淬炼,天雷即非修士施展,就是无主之物。这样的情形,只有两种结果,一是十三郎被单场劈死,再就是吸收天雷之力、之性、之本,成为雷根养分。   世间修士无算,身具雷根者不在少数,纵之计算那些进入化神境的修士,也非五指能够统计。但,除十三郎外,谁有资格做此尝试,谁敢这般疯狂?   道念之争结果已出,幽矢受挫狼狈返回,之前孱弱的风、雷、火方显真正凶狞,四方包裹层层汹涌,绝不容其脱逃半丝。之前面对的魔蚊、最高成就仅为银级,按照十三郎的性子,怎会因那样的战斗显露全力。   隐匿魔蚊体内的存在察觉到这一点,对其做了足够估计,精心设计陷阱。   可惜还不够,远远不够!   “嗷,啊!”   厉啸变成惨嚎,幽光在风、雷、火中挣扎,连累魔蚊四只眼睛同时爆裂,流出来的不是鲜血,而是一缕缕徐徐蒸发的气。魔蚊骤然陷入疯狂,摆动头颅加剧。   咻咻连声,口器穿梭尚未及体,魔蚊头上根根利刺般的毛发纷纷飞起,竟比口器更快一步,爆射三方。三方三人,除十三郎外,僧、道两人纷纷断喝,催法施咒各开手段,再来不及援手。   有点多余。   魔蚊即便不这样做,僧道两人同样来不及驰援……当然不能说一点好处没有,比如他们可以围魏救赵,直接攻击魔蚊本体。   对金蚊来讲,要么不攻,口器攻击一旦展开,便不存在“会不会落空”这种说法。没有人能在魔蚊攻击开始后躲避,绝没有。   避不开……十三郎何尝想过躲避。   “我也是。”   抱月势歇,五指成勾,十三郎不闪不避,直接抓向两支口器。   口器,魔蚊全身精华所聚,大半战力所在,无坚不摧。   十三郎的手,复制于数十年前的本尊,非普通武尊所能比,无坚可催。   无坚不摧遇到无坚可催,哪个更强?   鲜血乍现,魔蚊口器刺入手掌……十三郎目光陡然凌厉,开声断喝,双掌不退,反倒发力向前猛冲。   噗!   噗!   先后两道闷声,透骨破势后,口器突顿,幽光闪烁的尖端几乎贴在十三郎的脖颈肌肤。对应而来的,魔蚊破损的双眼先是一喜、再一惊,之后骤然变得愕然,有些不知所措。   魔蚊攻击方式不应级别提升而变化,最强的金色蚊王与最弱的灰蚊,都是将口器刺入肌肤之后吸食精血;区别仅在于穿透之力强弱有别,吸食力度有差异。比如这两只金蚊,随便哪个刺入大修体内,一口便能将对方吸成空壳,绝无半点生机。   金蚊口器强胜飞剑,生生刺穿了十三郎的手,却没能吸到哪怕一口血。   画面定格,两颗魔蚊头颅相望,惊诧目光暴虐难以置信,闷哼如牛。十三郎双手各抓一支口器,被穿透的双掌鲜血淋漓,十指成勾,牢牢锁死魔蚊的头。   双方较力,你死我活,双方全力以赴。   六道目光彼此交错,纵横如刀。   “嗷!”   魔蚊骤发一声尖啸,曲身、低背,背后双翅扇出团团金芒,九条腿肢枪影闪烁,团刺十三郎胸口。   衣衫纷飞,血痕骤现,顷刻间,十三郎遍体鳞伤,身体却似生根老树,盘踞山岳,丝毫不容撼动。   人与蚊王僵持,周围魔蚊不会因此停顿分毫,蚊王嘶鸣,千万魔蚊随之发了疯,飞蛾扑火扑出浪涛翻涌势,一波接一波冲入火海,誓将其扑灭。焦臭气息弥散八方,蚊海中,那团看不清模样火球飘摇不定,雷光风刃七万道狂杀,仍不能遏制魔蚊疯癫。   “额昂!”   大灰也疯了,踏火四蹄风一般撞入蚊海,一口咬烂当面银蚊的头,身体随之颤抖。利刺破身,利刺钻心,虽不能当场了要了神驴的命,却也令它精力大葬,休说前进,自保尚嫌不足。   “呱!”   天心蛤蟆仅来得及叫出半声,小小身躯远比大灰冲得更远;红舌弹动,仿佛一条懂得战术的闪电,贴着十三郎的身体上下横扫。   挡不住,不,是挡不完。拥有蚊王的魔蚊、其凶猛丝毫不比厌灵蚁差上半点,为了帮助蚊王脱困,整条蚊柱、亿万魔蚊均被调动起来,目标直指一人。   “还楞着做什么。”   亿万幽芒所指,亿万道目光中央,十三郎全身浴血,双臂颤抖,神情越发冷漠无情。   “杀!”   “啊!”   尖锐嘶吼响自身后,发自灵魂的呐喊、咆哮、愤怒、羞耻,火姑娘如那些妖兽魔虫一样陷入疯癫,脑海再无一丝理智可言。   僧道受阻距离尚远,大灰天心拼命、其力有限,前方生死须臾即现,胜负关键回到火姑娘肩上。   只能是她。   “吼!”   红影翻飞,好似片片火蝶射舞,灰与紫的云雾中,激射如流星蚊海内,一具玉体穿透当空,那般美艳,如此曼妙。   赤裸身体,无视周围亿万蚊针,战盟娇女越过十三郎,来到其对面、金蚊上方,驾临。   “战魔,七踏!”   玉足轻点,动作丝毫不显剧烈,火姑娘不像是在战斗,反如闺房沐浴梳妆,先要试试水温。   一步一坑,一脚一杀,一点便是十年。顷刻三点足,合体魔蚊一死一伤,火玲珑苍老三十年。   第四步落下,战场突变,一吼一骂同时炸响。   “冥君怒,十一重天道!”   “怒你妈逼!”   吼声过后,蚊王身上出现一张嘴,幽深、漆黑、墨色宁静的嘴。   骂声落定,十三郎头上出现四张口,四张庞大、凶猛、贪婪渴望的口。   四大魂尊齐齐现身,其主人、哑姑此刻浮身当空,扬天厉啸。   鬼王令,诏军山!   四口对一口,哑姑再做鬼王之诏,十三郎根本懒得看结果,左手将那只重伤的金蚊捏成烂泥,右手一把捉住火玲珑的脚。   “定!” 第1092章 战斗,生与死的游戏   “欧昂!”   贲烈怒吼,一道来自上古血脉,一道来自魔魂之音,穿透蚊潮,传遍周围三千尺。   惊龙惊神,两声吼声如雷,宣泄出愤怒,且令周围杀声凝固。   厮杀中的魔蚊齐齐一顿,佛光清芒齐齐一顿,火玲珑为之一顿。   汹汹之火被吼声按下,战盟骄女脱力软倒,像条被抽了筋的蛇。失去金王的魔蚊骤然大乱,神驴趁势埋首俯冲而至,用宽大的背将其托住。   齐腰青丝顷刻染霜,弹力十足的肌肤泛起褶皱,火玲珑瞬间进入中年。   身为炼体士,无论修为多高,理论上都不能像修士那样施展神通。战魔七踏,与修士燃烧寿元相像,为战盟当代主掌、欧阳燕舞所创,战盟核心武尊必修的搏命之术。之所以命名为战魔,一方面取意疯魔搏命,更重要的原因是:施展它真的需要魔气,还需要怀有必死之志。   灵魔交汇换来力量,代价是一步十年。如将火玲珑看成双十年华,五步之后便达古稀,走出第六步便会进入耄耋之年,离死不远了。   “灵修炼魔,作死么?”十三郎这样想着,内心有些愤怒。   魔蚊汹涌的战场,火玲珑施展混魔“神通”,寻常人根本无法察觉。然而十三郎不是寻常人,即便那些同样拥有灵魔体质的人,也无可能像他这样自如穿梭两域。火姑娘骗得了天下、但她骗不了十三郎,一眼即被看破。   看破,但不明白。   人人都知道,除非像十三郎这样拥有灵魔双体质,灵修灵战断不能吸纳魔气。火玲珑是纯正的灵域修家,虽不像修士那样吸纳炼成法力,其本质相同。对她而言,魔气与毒药没多大区别,怎能如此运用?   作为灵域首屈一指的大势力,战盟掌座为何会创造这种注定受到千夫所指的神通,且将其传给其他人?   十三郎无从寻找解释,也不需要。当时当下,他留意到一件以往没有注意到的事:魔域为何也有战盟?且名义上与灵域战盟一家?   “龙行鼠道,灵修啊……”   一吼打断“自尽”,十三郎此刻才有时间将那两根魔蚊口器从掌间拔出来,随即一掌拍在火玲珑后心,红芒再闪。   要救人,先要其自己想活才行。与三面崖类似,红尘之意从来都不是什么疗伤圣药,单取亿万生灵活着的欲念,其效果非任何仙丹灵药所能比。火玲珑是武尊,不会神通、但不影响其感悟;换句话说,她同样存在“念动天地,志由心生”等问题,十三郎之前仅仅破掉其力,根本问题尚未解决。   “愚蠢的女人!”   背驼绵软娇躯,嘴里嘀咕着“臭娘们挺狠、挺蠢”之类的话,神驴甩动屁股掉了个头。弹飞大团僵硬魔蚊的同时,也遮挡身后春光。大灰仰起头颅,盯着赶来的僧与道,目光凶狠。   “站住,不许偷看!”   “……”不凡污道脚步微顿,面色微羞。   出家人视红粉如骷髅,僧道不是因为大灰的话感到羞耻,而是因为别的。   蚊王一下出现两头,与之同时出现的还有莫名鬼物,当然大出意外,但若说众人一点没有防备,明显不合道理。从一开始,大家就在防备着这件事,奈何僧道反应稍慢、速度不及、加上稍有保留,才造成十三郎孤身迎敌、火姑娘情急拼命,最终演变成这般局面。   火玲珑若出事,僧道都有责任。   “废物!”   “火姑娘反噬昏睡,请两位帮忙护法。”   对手如神,战友似猪,神驴难免愤愤,开口羞辱毫不留情。十三郎一面圆场,随手取出一件衣衫披在火玲珑身上,同时不忘安抚大灰。   “事发突然……她有内甲。”   “战斗哪有不突然,废物就是废……有什么?”   表情变得古怪,大灰低低的声音问着,悄悄回过头朝身后乱瞥。   火玲珑穿有内甲,不知什么材料所制,贴皮入肉好似画皮;至于这种“包装”与“赤裸”之间有多大区别,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了。况且她之前曾流过血,意味做内甲也被魔蚊钻透,好处……更多在于心理。   十三郎伸手贴身方才察觉,不知为何特意说了出来。   “看什么看。”十三郎将神驴的头拍回去。   “看她伤得咋样……”   避嫌?无聊?   僧道两人面面相觑,表情很是精彩。   “看什么看?还不去帮忙!”大灰怒喝,以目光示意另一处战场。   “不用。”   十三郎再度阻止,取出一小片鬼灵芝塞进火玲珑的嘴,皱眉说道:“内息混乱,灵台受损,心神近乎崩溃,两位能不能帮忙?”   这么问有缘故。佛道两门,神通如何暂且不论,静心凝思都是基本功,非一般宗派所能比。不说修家,便是凡俗那些普通僧人,心境也较一般人来得强。十三郎心性坚狠,有着两人无法媲美的强大精神,但他只管得了自己。   道法千万、生克才是永恒,再强大的人也不能包打天下,论及帮助他人静心,得靠出家人。   “义不容辞。”   僧道对视,很快决定由和尚先试,污道负责守护周围,再不敢丝毫放松。   上前来,简单查看,不凡浓眉皱成了团。   “怎样?”   “有麻烦。”   犹豫再三,和尚回答道:“很麻烦。”   火玲珑此刻的状态,简单说就是一句话:似醒非醒,似睡又不像睡,有点像梦游。   “受损的不止神智,还有魂魄……有点像迷魂,还像封印,但又不全是。”   安神定心向为佛门长项,大师信心满满,满以为能够手到擒来,弄成这样,多少有些下不了台。尴尬中,不凡抬手挠挠光头,说道:“之前没看到火姑娘直接与鬼物接触,怎会这么严重?”   “废物!”大灰又在嘀咕。   不凡懒得理它,说道:“那只鬼……看来不是普通鬼物。”   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到底能不能好?”   不凡认真点头,回答道:“三魂七魄根基全在,纵使和尚不帮忙,自己都能慢慢恢复。其精力消耗过甚,安定神魂……和尚打算以佛音为其诵念静心咒,但、需要时间。”   言罢,不凡大师伸手虚托,打算从大灰背后将火姑娘移走。   “念咒?佛音?”   大灰没什么文化,对佛门的理解仅限于跪在地上成天念经,心里想着那管什么用,赶紧后撤、并提出质疑。   “那套东西对和尚好使,火妮子又没打算出家……出家也是尼姑。和尚不要狼子野心!”   “佛祖在上……”不凡有心解释,刚念了句佛号便被截断。   “佛祖不是色狼。”   “佛祖……”不凡大师面色铁青,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它。   “不许亵渎佛祖。”   十三郎正色训斥,不知是安慰还是警告,说道:“大师觉得,火姑娘是不是鬼上身?”   这句话有点不正经,奇妙的是不凡没有表示反对,还认真点了点头。抬起头,不凡望着那团翻滚战场,再看看十三郎,目光隐露凛意。   “真上身的话就完了。这只鬼物身上带有纯正的冥界气息,活人如没有克制之法,沾之毙命。所幸它主要针对的是先生,火姑娘受到的仅仅是波及、恰好当时她有些失神,才会变成如此模样。”   讲到这里,和尚试探问道:“先生的鬼宠同样不简单,它们是……”   就在刚才,僧道两人真正意识到十三先生深不可测,一人身在外域、带走一名大拿,身边居然藏着四大魔尊……不知还有没有别的。   提到魔尊,十三郎摆摆手,皱眉说道:“说来话长,这四个家伙很麻烦。”   四大魔尊来自血域,当初十三郎半蒙半骗将它们拐了来,着实担了不少风险。时过境迁,十三郎一天天强大,四大魔尊难以再如当年那样骄傲,加上梦里之地含有纯正的冥界气息,正好是它们梦寐以求的东西,这才破例出手。   鬼物也分纯正、偏门,魔尊实力强大,四对一居然打到现在都没有结果,凭的就是冥界气息对它们有压制。这就好比真龙与蛟龙之争,真龙弱但其血脉纯正,蛟龙强但其本质驳杂,没有经历过冥界淬炼,再强也是一只孤魂。正因为如此,四魔尊战斗起来越发卖力,丝毫不理周围魔蚊袭扰,四面合围、绝不容其有逃脱的机会。   鬼物之争,老实讲没多少看头。这里是化境,同时也是人间,冥界鬼物所限颇多,加上魔魂同样是鬼,诸多对血肉生灵有奇效的神通通通无用;双方纠缠几次,战斗很快回归到嘴原始状态,彼此撕咬、试图吞噬对方、同时避免被对方吞噬。区别在于它们不会流血,身体纵被撕成稀烂,魂源不灭便能顷刻间复原,损失的只是气。   比如刚才,冥鬼原本要施展什么“十一天重道”的厉害法术,奈何它的对手发生变化,尚未显露威力便忙着散去,原因便在于此。   抬头看看周围战场,十三郎问道:“大师的意思是,即使不将那只冥鬼生擒,火姑娘也能复原?”   不凡肯定回答道:“当然。但不包括施术付出的代价。”   “那是自然。”十三郎神情微黯,转头下令。   “别再故意磨蹭,杀掉。”   “不!”   四魔中央冥鬼开口,凄厉狂喝:“十三天重道,本座仅排行十一,还有主尊随时破关脱困,你敢杀我,定会被……”   “杀了。”   懒得再听下去,十三郎断然挥手,临时补充一句。   “尽量留下它的记忆。” 第1093章 十三天重道   战斗一边倒。   纵然状况不佳,魔尊个个仍比冥鬼稍强,此外别忘了,四大魔尊都曾服食过鬼灵芝,本身具有不死属性。四对一,冥鬼纵有气息压制,终如病虎受困于狼群,早已不敌。   战斗之所以拖到先在,在于冥鬼不停召唤低阶鬼物前来增援,对魔尊而言或多或少都是补品,舍不得这么快结束。   “鬼物或有十三条,仗还有得打,尔等有得忙。”   之前十三郎由着它们,顾虑的是火玲珑的病根,如今听和尚这么讲,哪有闲心再看其表演。   “断其一指,以绝后患!”   这句话说出来,有心开口劝阻的污道立即闭上了嘴,原本还有犹豫的四大魔尊纷纷警醒,再不留力,争相扑上去、大快朵颐。正中央,冥鬼四只眼瞳均流露出惊恐,嘶声悲吼。   “人界小儿,本尊诅咒……”   “定!”   “……你这个该死的,我乃主上道灵……”   “定!”   “你有极怨之灵,主上一定不会放过……”   “定!”   “……”   真鬼为死物,寻常法术对其没有作用,但不包括眼前这几位。无论不凡、污道、又或十三郎,均有办法令其灰飞烟灭。但那不是十三郎的目的,不论魔尊还是鬼灵芝、又或考虑到哑姑,十三郎都不能容许它白白死掉,又不想被其绝地反扑,遂干脆连施定字决,不管它做什么喊什么,通通一口打断。   四魔尊嘴下,冥鬼拼死又能分出几分力气?很快,生有四目的冥鬼在哀嚎声中“死”去,其身躯也被撕扯成碎片,七零八落。   “只有这点本事?”   僧、道、十三郎、甚至包括哑姑,心里都有些疑惑。之前嘴上虽然没说,实际上每个人卯足了精神,时刻防范冥鬼“大招”;到头来白等一场,反有些不能相信。   “怎么会这样?”   “因为我。”   鬼母扭动丑陋的身子,近百支触手上上千眼睛,不停闪烁,得意卖弄。不知什么原故,看着那些彷如星辰的眼睛,不凡觉得自己好似掉进一团冰冷粘稠的冻浆里,魂飞天外……居然还很舒服。   “鬼母玄光,专禁魂道神通。”不能化鹏的鲲“游”过来解释,神情羡慕甚至有些谄媚,丝毫没有远古妖兽的骄傲可言。   十三郎为之默然,有些警惕,同时有些后怕。   四大魔尊从未出过手,谁都不知道它们到底有什么本事;鬼母如此,其余三位与之并列,如何简单得了?看起来,这四个家伙都不是好相处的角色,深藏不露,难怪能在涅祖眼皮底下存活。   “请尊王享用。”   “请先生留备。”   有之前的那番话,四魔之中,玄龟、黑龙各施法度,将分割出来的两团冥气简单封印,分别送到哑姑与十三郎面前,显得很识趣。这不知是谁的特长,居然能将冥鬼躯体炼化回归本源,人间绝难寻找到的至宝。   当然,至宝只针对鬼物而言;如用它对付人修,其毒与七星二叶草有得拼。   “好好努力。”   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十三郎收下冥气,一面回头对不凡说道:“我听说,对佛门弟子而言,超度恶鬼也是修行。”   不凡微楞。   十三郎说道:“冥鬼、金蚊各自为王,现在它们死了,正该大师施展神通,将余下小鬼收服,重新送入轮回。”   不凡一头雾水,犹豫说道:“佛门重因果,修功德,超度亡魂清除怨念,的确有助于佛门弟子修行。不瞒先生,和尚能够施展招魂佛音,道人那边也有真魂祭台,如能安心做一场法事……休看这些鬼物不是人间亡魂,但其终究还是鬼,未必就不能超度。”   旁边污道连连点头,神情有些意动。   十三郎说道:“大师以为我开玩笑?”   不凡低头看看火玲珑,再抬头看看哑姑,说道:“超度冥鬼与凡间寻常法事不同,分不得神。形势这般恶劣,先生还受了伤,我等怎能只顾自己。”   十三郎说道:“佛门弟子,修行是修行、更重要的确实造福人间苍生,怎么能叫只顾自己?大师可曾听过一位菩萨典故,不在庙堂享受香火,反以无上真身入冥河,并许大愿曰: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不凡瞠目结舌,呆愣半响忽变虔诚,合十肃容说道:“先生能得真佛点化,佛缘深厚……”   “打住!”   十三郎最怕听到这种话,赶紧说道:“全世界的人都可能出家,唯独我与佛祖无缘。大师只需考虑,到底该不该做这场法事。”   不凡苦笑回应道:“先生既无佛缘,就该与和尚说真话,为何想这样做。”   污道一旁挥洒神通,补充说道:“还有,先生到底为什么来?为何非要把我等诓来?”   露底了?   大灰嗤的一声冷笑,说道:“少在那里唧唧歪歪,想走赶紧走,没人留、也没人惯着你们。”   “呱呱!呱呱呱!”胖胖不知从哪里蹦出来,脚步踉跄彷如醉酒,一窜上了大灰头顶;再看周围那几头高阶蚊王,包括两只金蚊在内,通通成了空壳。   “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吧。至少我能保证,两位此行非虚也就是了。”   轻轻一句话揭过“往事”,十三郎笑了笑,不忘挥手将那些连胖胖都吞不下去的残物收起来,嘴里说道:“两位如真的后悔想要离开,我绝不阻拦。”   僧道面面相觑,内心暗骂这一家子个个不要脸,通通都是白眼狼。   事实上,双方说的都不算错,初来梦离,十三郎的确带有诓骗意味;然而来了魔域之后,如果说僧道两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根本是自欺欺人;奈何来都已经来了,由不得他们不想跟。十三郎讲此行非虚,同样很有道理,单单地面那层魔蚊所化沙粒,连真火不能完全轻易烧灭,价值连城。   心不甘情不愿的来,心甘情愿地拿,这就是默契。除此之外,战斗从来是提升境界的不二法门,僧、道、俗四人一路行来,一边与魔蚊厮杀,一面如蝗虫收捡战利品,倒也谈得上精诚合作。之所以现在爆发争执,归根结底在于听那只冥鬼的话。   十三天重道、且有一名主上坐镇,不凡污道内心惴惴,不能不为前途、性命担忧。   死亡或不足以吓倒两名世外高人,但如这样莫名奇妙的死、且死在魔域大地,僧道绝不会甘心。   这种关头,十三郎忽然提出请他们做场法事,目的居然是超度亡魂积累功德……别说僧道,就连大灰都不信。   现在离开?怎么离?   不知不觉走了千多里路,僧道早已迷失方向,蚊群之中乱冲乱闯,无异于自杀。想到这一重,两人内心又有懊悔,暗恨自己贪心作祟,竟忘记沿途留些记号。   留了也没用。他们是灵修,无论法器还是封禁,在这种地方肯定不能长久;至于地理形貌,开始没留意,走到现在两人才意识到,蚊海之中根本无从谈起,看哪儿都一样。   “不走吗?那就听我说说实话。”   被追问的时候不肯讲,不问了反倒一定会讲,十三郎及时送上台阶,诚恳说道:“首先,我不会随随便把两位朝死地里带,真有难以对付的危险,要死也是我先。”   这是真心话,之前有过验证。   十三郎说道:“现在可以断定,魔蚊异变与冥鬼、也就是那所谓的十三天重道有关。两位稍待,等哑姑整理好零碎记忆,我会尽量解释。”   说话间,哑巴那边已做完十三郎吩咐的事,汇总四大魔尊得到的零散信息,很快传过来几条信息,还有一条细细铁链。   “看来是真的。”   十三郎神情沉而不凝,淡淡说道:“十三天重道就是十三头冥鬼,前身为身陷此处的魔修,如今各自拥有其主上一丝魂念,专为整合魔蚊而来。”   污道关心实际,说道:“十三冥鬼实力是否平均?其主上,是否也在此间?”   十三郎摆弄着手里的那条铁链,摇头说道:“冥鬼实力……要看情形,其初始是一样的,但因蚊王进展不同,实力差异会很大。”   这句话不好懂。   十三郎说道:“魔蚊并不是争王,而是聚合之后生王。就像之前那两头,因为冥鬼做中介,不知怎么地能够两头合为一头,成功的话,其自身、冥界都会因此实力大增。同样道理,低阶魔蚊由低阶鬼物相连融合,逐级拔高境界。”   稍顿,十三郎幽幽说道:“具体情形无从得知,可推断的是,魔蚊越到中央越是密集,蚊王想必也越强。十一排名靠后,位置在边缘,或可证明其实力一般。”   很明显,这不是好消息。   十三郎继续说道:“不仅如此,十三冥鬼之所以融合魔蚊,恐怕是为了助其主上摆脱某种困境;这件事应该很困难,所以我猜想,它们在成功融合之后,多半还会二次融合,直到最后十三合一……天下无敌!”   冥鬼全部融合,最保守的估计相当于二十六只金色魔蚊、加十三冥鬼的实力总和,当然天下无敌。   无需再考虑什么主上,只要魔蚊融合成功,在那只天下无敌的蚊王率领下杀出去,横扫天下或有夸张,一场腥风血雨注定跑不了。   不凡问道:“其主究竟是谁,境界……算了。”   十三头冥鬼的主人,不用想也知道多么强大,这种存在如被释放,考虑境界显得多余,通通死路一条。   十三郎不这么看,一面细细感受着那条铁链透出的气息,沉吟说道。   “我应该见过它们的主上,名字叫獴逻,或者……美帅?” 第1094章 生死路,游戏间举步   啥意思?   僧道两个面面相觑,同时问:“然后?”   十三郎断然说道:“阻止它们。”   这就完了?污道愣愣望着他,说道:“仅凭我们几个,该怎么做?”   “不是只有我们。”   重复之前的话,十三郎将从麦少飞那里得到的信息全盘托出,后说道:“总计近二十名化神魔修,兵甲百万,只要应用得好,足以和魔蚊掰掰手腕。”   “纸上谈兵。”大灰忽然开口,神情很是不屑。   “这货居然也有说实话的时候。”僧道两人暗自诧异,内心极为赞同。   “魔修个个傻乎乎的,这会儿兴许都死光了;纵然还有些活着,也都一盘散沙各自为战,根本没什么战斗力。”   大灰继续说道:“总而言之,没有少爷指挥,一群废物罢了。”   这么个纸上谈兵?不凡污道双双瞪大眼睛,心里暗骂这头蠢驴实力没有,拍马屁的本领着实不凡。   “所以我们才要抓紧。”   十三郎虚心接受吹捧,说道:“之前低估了魔蚊、还有冥鬼,所以要向前杀;现今知道情况不同,策略当然要调整。整体而言,我的想法是:杀一条,清一处;断一指,烧成灰。”   “鬼王、蚊王双双毙命,请两位做法超度残鬼,免得它们重聚生尊。火姑娘不用说,需趁机好好休养,快令其醒转。大灰胖胖负责守卫,魔魂哑姑吸纳冥气,快一点强大方能对付那些可能更强大的冥鬼;至于我,需要打理伤势,还要思考一些事情,同样需要时间。”   十三郎说道:“等忙好这些,咱们需要赶紧出发,不再朝中间走,而是绕圈去找魔修汇合,加强实力。”   “说的好有道理。”   污道实在忍不住,微讽说道:“人人都忙,谁来对付魔蚊?万一再有蚊王从别的地方赶来,如刚才那样偷袭的话,怎么办?”   魔蚊如海,虽乱,也还是海,仅靠一头不靠谱的驴,与那只比驴更不靠谱的蛤蟆,如何守护得了这么多人?事实上,假如没有修士帮忙,大灰胖胖都不能独自在蚊海中生存,更别提帮忙。   “放心念你的经去吧。出家人的血是酸的,蚊子不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大灰今天脾气格外大,总与僧道作对。明明真心实意的问题,换来冷笑挖苦,污道大怒来不及发怒,十三郎已然开口。   “一切有我。”   音落,耳畔但听嗡的一声,灰云之中腾起一股银色狂龙,席卷八方。   僧道再度失语,彼此交换一次眼神,无奈摇了摇头。   果然有准备。   ……   聚土成台,台上设坛,坛上再设算星盘,盘上舞剑,盘下击钵,盘上盘下,僧道放歌。   这是大灰看到的画面,也是招魂。   僧与道,相合相容且相争;僧道并肩招魂,古往今来,从未出现过一次。   架不住十三郎巧舌如簧,扛不住大灰冷嘲热讽,今日僧道同时登台,各施最强手段。   修士法力无边,移山填海虽有夸张,掘土取石搭一座高台尚不在话下。仅仅耗时半日,僧道两个搭起一座百丈高台,法坛基础便已成型。   招魂法坛,凡间所备繁杂且多数无用,僧道两个皆为精深大拿,不屑做那些表面功夫。污道轻动算星阵图,上立含有真人法度的魂幡一支,自己脚踩七星舞剑于其上,便是破天观的引魂之法。不凡大师修好紫金钵盂,随地盘坐以指相扣,口中大唱佛门歌谣,就是落日塔的超度之法。   “嗯,唱得蛮好听。”把经文形容为歌谣,大灰因此好生得意。   十三郎也出了手,出手即令僧道动容,感慨先生与佛、与真人有缘。   左红尘,右斩尸,围绕法坛,十三先生勾出十三副阴阳大案,首次组建生死大阵,让来自世外的两位大拿刮目相看。   如此这般,便是灵犀。   世间事,莫畏难,只要去做,只有去做,才会有出路。行动中自有千万想法,如能坚持并将其一一测试,便是灵犀。整日怨艾筹谋推算抱愤,胸中纵有通天之智,仍将半事无成。   毫无疑问,十三郎是行动派,无论遇到什么问题,想到了,无论看上去多么荒谬,都一定会去做。修道百年,十三先生真正“课堂听讲”只有道院那几年,包括查阅典籍都算在内、满共不足一年时光。之所以换来如此修为,获得世人艳慕、嫉妒、仰望的一切,凭的便是行动。   闻之、思之、问之、谋之;试之、尝之、败之、度之。亿万年修真道路,几多豪杰、哪个神仙,无不从此路走来。   天才?从来都没有过。   运气?只是笑话罢了。   早在乱生海的时候,十三郎就曾做过类似的事情,假如其真有无上金身与博大法力,超度乱生海亿万残念,未尝不是另一尊地藏。   梦离之地不是乱生海,这里的鬼物鲜活凶猛,十三郎同样今非昔比,身边又有高人相助,为何不能做同样的事?   僧、道、俗,三人联手试掌轮回,一试便引大风潮。   剑舞声声,疾光纵横,算星盘上符意冲霄,蚊潮八方震撼。   佛音神肃,金钵浩瀚,呢喃大唱响动天地,冥鬼四面惊嘶。   神通终有距离,纵使真灵翱翔星空,也不能真的做到隔山打牛。僧道两人都是灵修,法力一出即被魔气淹没熄灭,根本毫无用场。   感应没有。   同一片空间同一片天,同一种气息同一条路,当剑鸣带着魂幡真意传向四方,当梵音震动起自魂魄,当生死之意侵染梦离之地,所有鬼物皆感受到一股法子灵魂的召唤,纷纷动容。   法坛周围,千丈外,一只魔蚊凭空崩溃,内里钻出一只鬼脸,四瞳双目,流露出迷茫与向往。它的气息与十一不能比,但其形貌完全一致……正在发生变化。   脸变丰,鼻变隆,唇边薄,眉渐粗,那分明是一张修士的脸。   又一只魔蚊身躯炸裂,钻出来的鬼物一开始就显得不同,因为她是女子。   又一只,下一只,再一只……   不是每只魔蚊体内都有冥鬼,凡有资格载者,至少也是紫色蚊王,且为其中之佼佼者。这便意外着另外一件事,招魂超度纵然不成,也已对魔蚊造成重大杀伤,令其实力锐减。   果不其然,低阶蚊王先后爆体,更低级的魔蚊纷纷失控,本就乱成团团的蚊海涛浪大起,四面都是同类扑杀。魔蚊之海再掀波澜,一股股魔蚊绞杀涌动,不可避免地影响到法坛。   “不要动,通通交给我。”   给僧道两人吃下定心丸,十三郎目光渐渐明悟,欣然大笑。   “我明白了。”   人间之地,纵为化境仍是人间,何来的冥鬼?   所谓冥鬼,都是曾经陷落在此的魔域修士,也就是十三郎沉浸梦幻天罗时曾经看到的:那些迷失者。死后本该投往冥界,但被獴逻强行留下,万年洗炼,这些被冥气侵蚀的修家之魂渐渐沉落,就是如今的冥鬼;如不然,又怎听得懂招魂之音?   冥鬼数量虽多,终无法与魔蚊相比;獴逻真君点化其中十三具,率领群鬼融合魔蚊,之后……之后怎么样不重要,明白了这一重,三人已很清楚接下去该怎么做。   十三天重道亲受冥君点化,僧道或不能拿它们怎么样,其它呢?只要将它们清理干净,不仅意味着削弱对手,还可令其失去对魔蚊的控制,省力何止数倍!   “先生高智,和尚明白。”   “佩服,本道也已明白。”   僧道两人忙里偷闲,歌者梵音更加洪亮,舞者剑意越发清啸,心情说不出的舒畅。千里突进,战事艰难,前途莫测心生怨艾,如今通通化做烟尘。放大了讲,僧道两人千年修行,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如这样齐聚三方,同奏功德音。   最最奇妙的是,这样还能打仗,还能杀敌……有此收获,纵被那头蠢驴取笑为唱歌,不凡亦无心与之计较,甘之如饴。   “明白啥了?”   神驴鼓楞着眼睛东看细看,觉得无聊低头碰了碰平躺静眠的火玲珑,神情很是温柔。   “你明白不?”   “呱呱呱!”天心蛤蟆大声嘲笑。   “不地道啊!”   招魂法坛,梵音神圣,周围一片血煞蔓延,遍地满眼都是尸骸。不理天心如何叫嚣,神驴默默守在火姑娘身边,低头看看抬头瞧瞧,大发悲悯之音。   “赶快醒吧,真好看。”   “给你。”   少爷一声轻喝,一道流光飞到眼前,神驴微楞之后大喜,慌忙一口吞下。下一刻,地上少了一头憨傻呆蠢的驴,多出一名身形犹如铁塔的壮汉,凛凛生威,顾盼自得。   化形石,自从被十三郎强行搜走,与夔神分离已近百年。   “谢谢少爷!谢谢少爷,谢谢……”抬手跺脚,大灰来不及欣赏自己的雄姿,赶紧道谢。   “自家人,不谢。”   十三郎随口回应,把玩哑姑交过来的那条细细铁链,静静思索。   “有点像……” 第1095章 雌雄莫辨,你我难分   魔蚊厮杀涌向法坛,因没有组织,越发凶猛且无章法,但也更难以防范。   放在之前,众人唯有持续施展大范围神通,一丝空间不漏,方能护得法坛安全。超度耗时不能分神,那样做,谁都不知道能否支撑。   现在不用,魔蚊的对手变了。   三万银芒,围绕法坛编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厌灵蚁再现梦离之地,早已不似当年孱弱,个个四阶,只只强壮,其凶、其恶、其力、其军容,哪里是那些低阶魔蚊所能比。   更重要的是它们有王,有一只天赋异斌、多经磨砺、如今能从异界源源不断抽取精神力的王!   铁血沙场,战士与土匪单个对垒,生死胜负会有很多偶然。换一种方式,一只万人百战雄师,面对一群凶狠毫无章法的悍匪,结果只有一个:屠杀!   厌灵蚁与魔蚊的战斗就是这样,同阶对比,一只厌灵蚁,仅比一只魔蚊略胜,击杀对手不难、自己也会付出代价;十只厌灵蚁面对十只魔蚊,损伤一两只便能全歼对手。数量再放大,越发优势便越明显,站损比例飞飚之上,已不在同个层次。   偶有银蚊出现助阵,因招魂之音造成其神智难得沉静,一群厌灵蚁足以与之对抗。另外别忘了,这边还有天心……吞食两头金蚊的胖胖斗志高昂,每每出现在魔蚊面前,气息都能震慑八方。   金蚊吃到肚子里,没那么快消化干净,有味儿。   ……   战事不用操心,超度无需过问,火姑娘于佛音剑舞中慢慢回复,十三郎草草打理伤势,回头仍去琢磨那条铁链。   乍一看眼熟,越看越是相像,像乐洪涛的那条捆仙索。   外域那边,十三郎研究捆仙索不下一回,知道它的威力惊人,并未轻易尝试将其炼化。一来的确是忙,二来乐洪涛的例子在先,那么多年没能完全成功的事,十三郎不认为自己天命所归。   手里这条铁链,是那头冥鬼灭亡时掉落,简单一番查看,四大魔尊从中感受到一股足以惊怖神魂的力量。不敢轻动也不敢藏私,四魔将其交给哑姑、之后落到十三郎手里。能让魔尊感受到惊恐的东西,十三郎不敢轻举妄动,只静静地看,默默感受,很快得出两条结论。   其一便是余捆仙索相像,似能封禁灵魂;第二条更加不可思议,在以真火稍加淬炼后,十三郎分明在铁链内感受到熟人的气息:美帅!   乐洪涛与獴逻,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几个人,为何会拥有相似宝物?还有美帅,他与獴逻到底是何关系,如今状况如何?   十三郎无从获知,但他知道一点、明白一点,美帅早已进入梦离,美帅的修为是真的……   即便能在梦离破镜,美帅仍不过化神修为,这么点本事,魔蚊剧变显然与之无关。可是为什么,十三郎心里始终存在一条让他胆颤心惊、且极不愿相信的猜想:美帅与獴逻是同一个人,或者叫同一只鬼。   翻开尘封多年的记忆,十三郎仔细回想着梦幻天罗境发生的一切,隐隐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想着想着,其脸上似有明悟,有些惊讶,有些愣怔,迟疑半响,忽又流露出几分自嘲。   “幻境而已,如何能当真。”   梦幻天罗,到底是不是幻境?   ……   梦离三层,一片幽暗昏沉的世界。   十三条铁链贯通千里,一端伸向无尽暗穹,另一端通向同一个地方。   那是一座法坛,顶天贯地、下有百丈囚笼;囚笼铁造,通体泛着幽冷冰寒的光;十三条铁链斜入囚笼,末尾带有金钩,共同锁住囚笼内的那个人。   双肩,双手,双腿,双脚;腰间,两胯,胸口,背后还有头顶与后脑,十三条铁链好似十三条索命铁锚,将那个人牢牢固定在原地,动不得身,移不得步,甚至抬不起头。   及地红发披裹着赤裸身躯,肌肤细腻透着几分病态苍白,被锁之人看不清模样,唯一能够看清的是其骨节宽厚有力,应该是个男人。   应该……   “秋猎之期已至,人族修士大举进入二层,直奔法坛而来。”   男人的身体,发出来的尖叫却是女子声音,凄厉仿似母兽哀嚎。   “亏耗万年修远,本君才将你重新送入冥空,转世成人再来助我……来此数十年,你却不出手,难道还想让本君被封万年!”   吼声尖锐透出焦灼,十三条铁链随之疯狂摆动,十三金钩立时拉扯,鲜血从身体内流出,却不落地,而是顺着铁链逐步上行,慢慢被吸收。   “嗷!”   流万年血、忍万年苦,好不容易盼来救星,竟然不肯出手。被锁之人怒不可遏,痛不可忍,叫声越发尖锐、凄凉,失望。   “最多不超过百年时光,本君会成为遗弃之地的一部分,你是本君所化,与我有脱不开的联系,到那时,你会失去人身回归本源,永远做一条孤魂野鬼!”   一会儿你一会儿本君,被锁之人不知是因为神智不清楚,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所指不太明确,说出的话也很难懂。   有人听得懂。   “獴逻,先把身体与渡化玉牒还给我,本帅带你回归冥空,再送你入轮回,无论你想修道还是享富贵,均无不可。”   囚笼外,美帅一头红发飘扬,仰望那个庞大而熟悉的人,神情异常复杂。让人不解的是,獴逻每次挣扎、十三铁链剧烈收缩,美帅总会眉角抽搐,似在忍受极大痛苦。   “以阴司判令宣誓,本帅绝不违诺。”   “你在胡说什么!”   獴逻真君先是尖叫,之后声音突转温和,柔声说道:“你就是本君,本君就是你,谁还给谁,谁又与谁分什么彼此?”   男做女声,穷尽世间词汇不能形容其妖娆妩媚,听得美帅眉头大皱。   “本君造就了你,帮助你重生,又帮你提升修为;你看看你,与本君生得一模一样,气息完全一致,足以证明你是我,我是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我不是亲密可以形容,根本就是一个人……”   “闭嘴!”   美帅遏制不住厌憎,喝断后说道:“念你本质因我而生,本帅才一直忍让,不要得寸进尺,自寻死路。”   “本帅?你是不是忘了什么?还是因为那场事,故意想忘掉自己是谁?那也不对,若真的忘记,你又何会找到这里来?”   “本帅就是本帅。本帅想做什么,无需你过问。只问你一句,让不让?”   “当然不让。”   獴逻拒绝毫不犹豫,娇柔声音说道:“本君自寻死路,你又能如何?”   美帅寒声说道:“我会杀死你。”   獴逻嗤的一声笑,之后哈哈大笑,再转咯咯娇笑,笑到几乎喘不过气,笑得十三铁链疯狂摆动,笑至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你啊你,你是个死人,本君更是死人中的死人,死人怎么杀死一个比他更死的人?”   这句话听着很难懂,美帅听得懂,但他无法回应。   獴逻的意思,她是美帅内心魔念生出灵智,如今凡客成了主人。这样的魔头,虽不像十子那样召请而来,盘踞却更紧,更加难以分割。   修家最怕执念生根,鬼物也一样,因其容易滋生心魔,后患无穷。消除执念,说起来简单到极致:忘掉即可;真的做起来,难倒不知多少天纵豪杰。   执念执念,那么容易忘记的话,哪有资格叫做执念。执念生根,所带来的无形干扰就是心魔,平时不显山不漏水,关键时刻比如破境、临劫等等时候,能轻松要了修士的命。   獴逻何止是心魔,她连本尊身躯都已经完全占据,这样的“东西”,休说美帅,大罗金仙都只能借助外力,自己极难将之清除。   “你杀了不我,相反,本君主掌真身,坐拥轮回之力,杀你却能易如反掌。”   “你试试?”   “本君舍不得。你是我我是你,本君如何舍得杀死自己。”   獴逻声音越发娇媚,如贴耳细风轻轻吹拂,柔柔说道:“赶紧相助本君脱困,之后回到我的身边来,你我永远在一起。你看看你,男生女相,不应该总是这么大火气。这样好了,本君今后让着你一点,又算得了什么呢?”   “孽障,给本帅闭嘴!”   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人占据,改换雌雄对自己撒娇,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十万毛孔通通炸开,美帅用尽力气才让自己没有当场吐出来,喘息说道:“别忘了,本帅不再受困于法坛。”   獴逻不屑,讥讽说道:“那又如何?”   美帅沉默,片刻后说道:“本帅现今或许杀不了你,但我得到一枚残片,随时可以走。”   獴逻诧异说道:“难道你想告诉我说,要舍弃真身重修?”   美帅淡淡说道:“不仅仅如此。”   下面的话没有说出来,獴逻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做什么,神情慢慢变冷。   “小畜生,你玩真的?” 第1096章 人怯懦,莫言逆天   “你为魔念我为本尊,没有我,你激发不了玉蝶的真正功效。”   獴逻的话并不能算错,他与美帅同根同源,骂人就是骂自己。心里宽慰自己,美帅说道:“来此一趟,你我都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还想留下来?”   修士都明白一条道理,不管是心魔还是真正分身,一旦出现主次不分的情形,强来绝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最好能劝说一方让出大位,避免玉石俱焚。   “本帅授命阴司,绝不容轮回重器流落人间。”   尽力让声音显得平和,美帅说道:“你的打算,本帅大约能猜到几分,但我告诉你,那绝对是梦想。即便本帅屈从、甚至完全服从于你,也不可能实现。”   獴逻嘲讽说道:“没试过,怎么知道实现不了。别忘了,当初之所以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梦想。”   美帅摇头说道:“我来是为了使命。”   “是梦想。”   “是使命。”   “梦想。”   “使命……算了,就算有梦想的成分,也是过去的事情。”   自己和自己争,这种事情实在无聊,美帅摇着头,说道:“阴阳对立,冥空为界,阴司判主掌轮回大律,绝不能越雷池一步,违者必遭天谴。我懂的东西你都懂,何苦执迷不悟。”   獴逻冷笑,嘲讽说道:“口口声声大律天条,本君问你,天在何方?”   美帅伸手向天,说道:“天道无形,无论你看不看得到,它就在那里。”   獴逻说道:“遗弃之地,有进无出。天若在,该如何解释这件事?”   美帅默然良久,回答道:“天意难测,不需要解释。”   獴逻说道:“什么事都有解释,只看你敢不敢去找。”   美帅苦笑说道:“阴司大判无能为力,地都阎君都看不清晰,你想做什么。”   獴逻冷洒,说道:“我想做什么?我想做的就是你想做的事,如果不是这样,我又怎么会诞生?”   这番话讲出来,承认了“你”与“我”,同时道出根源。执念生魔,无执念不成魔,正因为美帅、也就是当年的獴逻执念寻根,才有如今的状况发生。   美帅重生,经历无尽波折返回劝自己放弃,如何做得到?   獴逻说道:“遗弃之地隔绝天道,这是你当年得出的结论,本君深以为然。正因为如此,你才要在此地重建冥空,成就轮回,构筑新天道!”   “现如今,大计已近成功,只要你放本君出来,你我相融,便能重掌玉蝶渡化,构筑新轮回。”   獴逻说道:“相比四方星空,这里的确小了点,但要看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里灵、魔、妖俱全,五行完整,假以时日冥都重现,你、我成就一方主宰,难道不比屈居在受人役使的阴司好得多?”   獴逻继续说道:“别与本君说什么贪念,三生六道,那个没有贪念?本君在此主掌轮回,等若解救遗弃之地亿万苍生,难道不是无量功德。”   美帅无言以对。   这本就是他想出来、且曾为之努力过的目标,该如何反驳。   “重造天道,假如这样算贪,本君就贪他一回,又何妨?”   声音渐趋激昂,獴逻怒吼道:“假如这样算违逆天道,本君就逆了这个天,又怎样!”   梦离三层大放雷声,十三条铁链似乎感受到什么,根根摇晃齐齐拉扯,獴逻刚刚愈合的伤口再度爆裂,鲜血顺着铁链上行,肌肤越发苍白。   煎熬痛苦自不比说,獴逻、美帅均能感受到,但都没有开口说话,沉默忍受。   良久,鲜血流尽,铁链平息,獴逻神情慢慢平静。   “送你重生一次,想不到你没能完全变成人,却沾染不少人之劣根,变成懦夫。”   獴逻冷讽说道:“早知如此,本君何苦浪费万年修元。”   美帅不同意这句话,说道:“不做人则不知人。我在人间收获颇多,你没在人间走过,没有资格下判断。”   獴逻说道:“那你告诉本君,你在人间经历了什么?人间到底有什么,让你、让本君畏惧?”   美帅说道:“经历从来不是谈的,需要亲自经历才能体会道。”   獴逻说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经历就是我经历,你感受就是我感受,只看你肯不肯讲。”   美帅说道:“过去几十年,我和你讲过不少,你体会不到人间真意,再讲也无用。”   獴逻冷笑,轻蔑说道:“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就叫人间意?你是不是真的修傻了,还是被谁蛊惑?”   美帅默默叹息,说道:“我讲过,不做人则不知人。人鬼殊途是至理名言,你体会不到的。”   獴逻越发不屑,冷洒说道:“以鬼身附人魂,人不人鬼不鬼,现在的你连鬼都不算,有什么资格教训本君?”   美帅没法回应这句话,无奈说道:“不谈这个,当年本帅事败,如今的你力量更弱,更加不可能无法成功。妄谈逆天,最终只有取死一途。”   獴逻说道:“本君弱、你已获得新生,脱困融合,很快便能比当年更胜。当今当世,遗弃之地,谁能与本君抗衡。”   美帅默然半响,说道:“四足、金乌都在,山君也在,还有一个转世灵童……拿不准他是谁。”   獴逻微微变色,瞬间又恢复,说道:“欺我不能入世?你说的这些,除了那个什么灵童,本君都知道。”   “四足缺头,金乌断腿,损伤比本君大得多,纵脱困、其实力恐不及当年一成,本君怕其何来?”   稍顿,獴逻说道:“至于山君……呵呵,你当本君是万年前的你么?山君目的与本君相合,只有合作相帮,怎会与我为难?”   獴逻知道世间变化,美帅并不觉得意外,默默摇头说道:“你所讲的,都是过去的事情。如今四足已经找到它的头,金乌有了传人,随时都能脱困而出。至于山君,你若还相信她,离死也不远了。”   听了这番话,獴逻有些发愣。   受困梦离,每隔百年,獴逻才能获知一次外界信息;也就是说,最近的一个百年内,人间发生了天大变化,不为其所知。事实上,美帅现在所讲的已过去数十年,人间最新最近如何,连他都不晓得。   最最可恶的是,美帅来到这里数十年,之前从未提及过这些,似在刻意隐瞒。   “那又如何!”   内心愤怒,獴逻寒声说道:“没有本君驱使玉蝶,此地永远构不成轮回。他们纵然实力尽复、状态全盛,也要与我合作。”   美帅怜悯说道:“与虎谋皮,你又忘了当年教训。”   “那是你的错!”   獴逻陡然暴怒,尖锐嘶吼道:“当年如由本君主掌,绝不会上山君的当,绝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美帅接受了这句话,平静说道:“现在呢?”   獴逻微楞,说道:“现在,现在怎样?”   “现在的你何尝不是当年的我,仍在想与山君合作,与虎谋皮?”   美帅神情流露出悲哀,说道:“提醒你一句,当年的我虽被蛊惑,但在行事前就留下种子,如此,转魂之法才能成功。如今的你什么都没有,失败便会输光老本,什么都剩不下。”   獴逻默然,不能不承认美帅的话很有道理,但……   “我会小心,我不会重蹈覆辙。”   三个我,獴逻以这种方式表达信心,骄傲说道:“我已有所准备。”   美帅深深叹息,说道:“你的准备,就是那些不成气候的魔蚊?”   獴逻冷笑,回应道:“还有,本君要做女人。”   “……”只有美帅明白为什么,内心苦涩无以言表,无奈诚恳说道:“先不说这样有没有用,关键不要忘了我的教训、还有判断。连山君本人或许只是棋子,若不然,它有什么本事构陷真灵,怎么瞒得过阎君法眼?”   “我知道,我没有忘。”   獴逻表情扭曲,说道:“做一枚有价值的棋子,总强过做一只干摇尾巴的狗。”   美帅不知该说什么好。   沉默了一会儿,思索了一会儿,獴逻神情回归漠然,说道:“我有资本,我愿意赌。”   美帅坚决说道:“我不同意。”   獴逻轻蔑说道:“本君不需要你同意。”   美帅目光疑惑。   獴逻知道他想什么,冷笑说道:“蠢货,难道你真的以为,本君会让你来去自如?”   美帅目光微凛,双手轻叩,气息隐隐开始流转。   獴逻视如不见,淡淡说道:“你来的时间有点早,看不到外面的情形;若不然,或许不会像现在这样自信,也可省了本君出手。”   “十三封魂链,你能出手!”   美帅目光越发凌厉,紧扣双手毫光乍现,身体仿佛融化了一样快速雾化,顷刻间变成一团虚影。与此同时,其面前雷霆轰鸣声声,一团幽光闪烁渐成漩涡,缓缓旋转不停。   “封魂链固然霸道,本君万年的血也不是白流。”   静静望着美帅的动作,獴逻眼里嘲讽越发浓郁,其周围,十三条铁链齐齐震动,凄艳血色弥漫其表,浮现出一张张面孔。   “献魂血祭,堕落之灵……孽障!”   断喝声中,美帅踉跄无法站稳,身体由虚转为凝实,那团漩涡虽仍在流转,其势头艰涩好似被千万只手拉住。   通道难成,身往何处去。 第1097章 堕落梦离   “万年祭献,本君虽不能将其完全炼化,但也不是全然徒劳。”   铁链剧烈摇晃,獴逻身体又有鲜血流出,表情痛苦扭曲到极致,越发显得狞恶凶猛。   “放心,本君还要借助你的本源,不会随随便便将你灭杀。十三道灵,给我封了他……嗯?”   一二三,四五六……十一,十二……没有了?   “百万空间,亿万宿主随意转换,怎么会死!”   话音停顿,獴逻足足楞了半柱香时间,突发凄厉狂啸。   “这不可能!”   “蓬!”   又一张鬼脸无故爆裂,化血成雾,染红一大片空间。与之对应,其中两条铁链剧烈颤抖,染血处响起让人牙酸的吱吱怪声。时间仿佛被加速,万年不变的铁链竟出现锈蚀迹象,又像被老鼠不停撕咬,出现一颗颗缺口。   “嗷!”   生锈的是铁链,獴逻却好像被挖了心,手臂被火烧到一样用力回抽,结果引来多剧痛,更多嘶嚎,更多不甘……还有更多狂喜。   “哈哈!生而杀之,杀之反虐。堕落之灵,原来要这样用!”   他的身体在变小、变矮,气息在变弱、但却更加狂暴;因其变下,被锈蚀的铁链拉得笔直,似有被拉长、拉断的趋势。然而,还有十一条铁链纹丝未动,獴逻的身躯被拉成极为怪异的形状,渐渐不似人形。   鲜血从各个伤口涌出,仍如刚才那样延铁链上行,在不同的铁链上产生不同效果。那些依然存在的鬼脸持续持续变得强大,反之鬼脸被毁的那些、鲜血流经锈蚀处,冒出股股带有焦臭的轻烟,腐蚀越发迅速而猛烈。   “杀吧,杀吧!杀得越多,封魂链越早完蛋,本君便能越早脱困,哈哈,哈哈哈!”   獴逻像个疯子一样大喊,一面因剧痛扭曲了面孔,一面在煎熬中拉动铁链,等若加剧自己的伤势,降低自己的修为。   “吸吧,吸了本君的血,待本君脱困,再全部讨回来!”   看到这一幕,同样承受剧痛的美帅真正变了颜色,眼里第一次流露出惊恐、愤怒的神情。   “是本帅的血!”   ……   “封魂大律,封!封!封!”   叫嚣伴随狂笑,百丈妖魂嘶吼惊魂,身体遮蔽整片天空。其下,四瞳冥鬼来回冲撞,周围足足三名化神团团围裹,其中两人精于魂道,施法更加严厉。   即便是这样,冥鬼仍能支撑不败,竭力想要冲出几人的包围圈……然而,不知道什么原故,每当冥鬼施决掐咒,看似要施展什么厉害法术时,天空妖魂总会爆发惊雷般怒吼,别人听听只觉得声音很大,至不过受到一次惊吓;冥鬼那里总会发生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令其神通中断。   比如刚才,明明一计月光轮弧已将成型,冥鬼不知怎地腰身发软,凭空跌个跟头;又一次,当它即将吐出最后一声口诀时,忽然间鼻子发痒,居然在战场打起喷嚏。还有一回,冥双目四瞳忽然反调,身体慢慢变得透明、连气息都要完全淹没,然而,就在将成未成的那一刻,它忽然觉得胸腹恶心到难忍,就像人类刚刚发现自己吞下一只绿头苍蝇,大吐特吐。   他是一只鬼,别说苍蝇,就是生蛆、腐尸、毒水又能如何,居然会吐……吐又吐不出东西的。   这叫什么事儿啊!   不说冥鬼有多委屈,连周围与之对敌的魔修都觉得同情,他们那时没有留意到,每次冥鬼出现状况,战场外蛮尊的脸都会发白,胸膛剧烈起伏不定,良久不能平复。   怎么来的先不管,冥鬼会有这样的表现,周围魔修若再不能将其灭杀,干脆也不用旁人责备,自尽洗辱来得干脆些。一番纠缠几度厮杀,最终大家发现难以将其生擒,遂也不再幻想痛下杀手,将这只冥鬼送回老家,彻底变成虚无。   “是本尊的功劳!”   蛮尊挥手收拢妖魂,满脸虬髯根根直立,生怕别人留意不到他有多骄傲。周围魔蚊骤然大乱,无数魔蚊好似被抽了魂一样埋头乱撞,被包围的魔族军团压力猛增、片刻后又突然为之一松。   相比半年前,魔修队伍扩大了足足三倍,数百人分成内外多重,调度厮杀极其有序。化神以上大拿增加了三人,可惜情形都不怎么好,伤患不计,关键是精元亏耗太多,非短时间可以恢复。   “杀!”   乱后还是乱,魔蚊再不像之前那样猛攻魔修,而是分成无数团,开始自相残杀。面对这种情形,彼此磨砺很久的魔修焉能放过机会。在几名坐镇长老的指挥下,精锐纷纷从阵型内扑出,将魔蚊分割进而成团灭杀,力争将战果扩大。   正前方,汹涌蚊海四散奔走,从中走出的荒古夫人面色苍白,神情却带着喜意。其身旁,宫长老与一名青衣修士并肩而出,朝蛮尊抱拳。   “封尊名不虚传,佩服。”   道院九尊,个个有其专长,很少有人知道,蛮尊的真正封号其实是一个“封”字;其最最擅长的并非利用妖魂斗法,而是封其神魄之力,令其无论施展什么都大打折扣,实力降低不止一半。   说来也怪,这门本事只对魂魄之体生效,如对那些拥有血肉身躯的人、或者妖兽使用,效果微乎其微、反会平白消耗真元。   蛮尊一脉,最大传承便是封魂,继承者需要修行、更需要天赋。蛮尊对严萌格外溺爱,原因便由此而来。因封魂在运用上多有限制,传到蛮尊这里,内心多少有些不忿,索性将封字挂起来,该名为蛮尊。   以往只听封魂之名,魔修、包括绝大多数灵修从来都不知道,封魂的真正样子居然是这样。半年鏖战,魔修军团首次成功击杀冥鬼,心里庆幸的同时也忍不住想,蛮尊封魂、是不是都像刚才那样折磨对方,直到其精神彻底崩溃。   设身处地想一想,战斗时动不动流口水打喷嚏抽筋咳嗽……崩溃很有可能啊!   “了不起。”   枪王疲惫的身影出现在更远的地方,两侧魔蚊纷纷退避,手里照常挑着一只金色魔蚊,远远对蛮尊道谢。   “早知如此,刚开始就应该请尊者出手。”   “你有那眼力介!”   蛮尊顺势嘲讽,说道:“现在知道还不晚,记得把那些烂沙子多送点,还有这只破蚊子归我……嗯?”   目光微凝,蛮尊望着枪王枪头上的那只金蚊,神情有些不可思议。   “这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   “双头……”   周围大拿、连战阵内都有修士聚拢过来,目光落在那只双头金蚊身上,个个一头雾水。   “是两只长到一起,陆某觉得……可能是因为那只冥鬼。”   声音带着犹豫,枪王迟疑说道:“诸位有没有觉得,现在魔蚊有些不对劲儿?”   群修相互看了看,欲言又止。   “变的不是魔蚊,是冥鬼。”   半年之前意境受挫,荒古夫人比以往谨慎不少,直到确定大家都有疑惑,才正色开口道:“冥鬼的数量有所减少,而且,不似以往那般凶猛。”   有人开头,别人跟上纷纷开口,各自发表见解。   “魔蚊与冥鬼融合不想以往那样紧密,更容易脱离。”   “魔蚊、尤其高阶魔蚊,对冥鬼似有抗拒之心,有待证实。”   “老身时常感受到,有莫名之力针对魂魄,不知其究竟。”   “或许……有人在做什么针对冥鬼的事?”   人多智足,汇集众人之力,远隔万里,将事情猜得七七八八。到了最后,众人不自觉将目光集中在蛮尊身上,等他发表高论。   “看我干吗?魂道什么的,本尊又不太懂。”   群魔愕然,心里想到这个时候还要装样,此人果然无耻。只是不知道,他要为自己再争取些什么,难不成要魔修放了他?   “别不信,本尊真不懂。”   蛮尊一脸无辜表情,说道:“也许是别的魔修干的好事,也许有神仙看不过去,下界解救……”   “不懂不就不懂吧。反正对我们来说是好事,一步步走下去,总能弄明白。”   枪王叹了口气,打断蛮尊的话说道:“请教尊者,接下去该怎么做?”   蛮尊沉吟说道:“杀了这只王,魔修人数也多了,正好趁机演练阵法。那个,灵机,你过来一下!”   唤一人,来一群,严萌小宫主最近都和灵机混得比较熟,形影不离。   “你那个什么什么阵,到底靠不靠谱?”   平时嬉皮笑脸,关键时刻,蛮尊向来一丝不苟,凝声问道:“魔修这么老家伙在,能布置的阵法没有一百也有八千,虽说水平不怎么的……凑合着用总还是行的。”   无时无刻不拿魔修取乐,群魔有些已经习惯,有些刚与蛮尊接触不就,禁不住怒目而视。   蛮尊全当他们不存在,望着灵机严肃说道:“不要逞能,更不能祸害人。”   这话比较中听,群魔颜色稍正,听灵机回答道:“这套阵法来历非凡,威力强大不说,且能将入阵之人命理相连成为一体,最能齐心协力。”   “命理相连……”枪王微微皱眉。 第1098章 初闻堕落   命理相接?   群魔纷纷动容,内心首先肯定一点:命理相连,能让所有人竭尽全力,即便没有阵法加成,众人合力后的威能亦无需怀疑。   问题是,这种阵法,能用么?   “事实上,小老儿稍稍夸大了些。”   灵机及时开口解忧,说道:“命理相连并不等于同生共死,否则的话,危险未免太大了。”   “再有,不是所有人都要进入阵内,比如老朽要诱敌,枪王负责强杀等等……即便主持阵法之人,因其擅长各有安排,与普通人不太一样。”   “呃……”群魔暗松了一口气,彼此神情有些不自然。   同舟共济不算错,可如果让他们那些低阶修士同生共死,未免让人为难。   “要说清楚,至少不能把本尊陷进去。”蛮尊充分表达无耻,极力证明自己有特权。   “尊者放心,这些都有安排,只需演练一番,各位看到自然就能明白。”   “那还等什么,干!”蛮尊大手一挥,仿佛千军统帅。   “行与不行,总归试试看了再说。”   枪王同意蛮尊的话,随口问道:“这套阵法出自何处,叫什么名字?”   “子午阴阳剑阵,出自破天观。”   “灵域的地方。”蛮尊骄傲昂起头。   “它还有个别名。”   灵机想起什么,笑着说道:“以前老朽在道院的时候,曾有幸看到剑尊传授先生剑道,期间曾感慨说,子午如能演化阴阳,或可诛仙。”   “这么厉害!”   诛仙之说当然夸张,但它出自剑尊之口,没有人能将其当做玩笑,纷纷动容。   “只是这么一说,小老儿研究的也不多,再说剑阵扩大到如此多人,要先试过才知道。”   灵机随口解释着,忽作揖对荒古夫人说道:“夫人,可否将那条链子借给我,诱敌时会用到。”   “链子?”   荒古夫人微楞,随后明白了灵机的意思,随手将冥鬼死后掉落的链子扔过去。   “小心点,这链子上有股气息,很邪恶。”   “小老儿明白,只是诱饵罢了。”   ……   同一片时空,有人同样在思考阵法,嗯,说思念更合适。   十万里外,一场战事正终结。蚊海中,第二座高台矗立成新,僧道两人草草调理,准备再度登台招魂。台下十七名魔修、百多名强战,精神萎靡个个带伤,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环视周围与高台,神情有些迷茫。   不是只有十三郎想到汇合,十七魔修来自两个不同的种族,因彼此关系和睦、且入口的距离较近,发觉难与魔蚊力敌后,双方长老不约而同想到合兵;几番厮杀、许多波折,两族修、战最终聚合到一块儿,苦熬七个月。   能在蚊海坚持半年之久,这批魔修的实力毋需置疑;他们能够活下来,凭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本事,还有两族数千条性命,以及这支来历莫名的援兵。   灵修僧道,战盟武尊,如此三人出现在梦里之地,如非十三郎及时表明身份,魔修险险以为灵魔开战,魔族是否已经陷落了。一部分幸运一部分人缘,加上魔修彼时疲败之身、根本没有余力和两方为敌,于是虽也生出误会,最终倒也相安无事,没闹出乱子。   人家是援兵,什么灵魔恩怨、什么贸然闯入,不妨留到后面再谈。况且六方会谈已成,乱舞学院传名数十年,萧十三郎的样貌名字、魔修上层无人不晓得,面子也不是一般大。   抱着这种想法,两族长老打算……还没来得及认真打算,就被战场上发生的事情惊掉下巴,半天合不拢嘴。   太狠,太强,关键是太迅猛。   两族覆灭在即,蚊王不能任由他们决死反击,也不能眼看着子孙将这批人修的精华吸尽,亲自上阵做最后攻击,其势凶猛无匹。魔修早被耗干了精神,人数与进来时相比,十不足一,无力与之抗衡。   紧要关头,蚊群中最最凶猛的那一群突然间生乱,十三郎仿佛从异空间里穿梭而来,强兵突施,接连几重让人眼花缭乱的手段用出来,大局已定。   战场上,斩首永远是终结战斗的最佳、也是最快捷的手段,没有之一。对魔蚊、蚂蚁等妖虫而言,头王一死便无继承,非长时间争斗、休整,绝无可能恢复整肃。这也就意味着,蚊王一死,与魔蚊对垒的人族只要不是真的弹尽粮绝,战斗顷刻间翻盘。   蚊王死,冥鬼灭,魔蚊乱,人族士气大振,后面的事情变得简单,在将几头银级魔蚊逐次杀灭、清理出一块空间后,灵魔双方构筑稳固阵线,十三郎依葫芦画瓢令厌灵蚁守护,僧道两人随即筑台,继续捞取功德。   直到这些事情做完,十三郎仅在开始表露身份来意,甚至都没有时间与魔修说话。   “可惜了,剑阵不在这里。”   望着周围疲惫之师,感受着四魔尊的状态,十三郎有些犯愁。   要战胜魔蚊,击杀蚊王是关键,要杀蚊王,灭掉冥鬼是重点,前次战斗积累了不少经验,次一仗打起来得心应手,僧道两人张扬掩护,十三郎收敛气息、隐匿于天地间突施暴杀,率领一家老小直破中军,战果辉煌。   成功击杀蚊王冥鬼,自己付出的代价微乎其微,战果堪称辉煌。十三郎却高兴不起来,原因在于这套战法的关键环节有了差错,很难再有下次。   问题出在四大魔魂身上,不知是冥气太霸道、还是过惯了苦日子虚不受补,在将冥鬼分尸分食后,吃得撑住了。   “怎么可能!”   污道第一个表示不信,随后就是不凡;亲眼看到魔尊战斗,僧道两个很清楚它们生前多么强大,绝难相信眼前事实。   残魂多年,四大魔尊生怕被涅祖察觉,甚至不惜自损境界,活得着实辛苦。假如不是这样,按照沧浪星标准,它们个个都是有资格谈论飞升的主儿。   这般强大,四头魔尊分食两头冥鬼之气,还要留下一部分上供,就因为不能炼化而进入沉睡?   “鬼都不信啊!”   连大灰都表示质疑,背着苏醒但仍虚弱的火姑娘一起参观奇迹。结果让大家很无语,四大魔尊的确有三头进入沉睡,仅剩鬼母勉强能睁眼,满嘴胡话。   “堕落之灵……封印……冥空……遗弃无轮……呃,好饱。”   “说啥呢?”大灰翻着白眼,掉头问火玲珑。   “不知道。”   火姑娘翻了个身,学着四大魔魂的样子,继续睡。神驴现今可成人,但不知什么缘故,火玲珑即将醒转的时候,它自个儿又重新变成驴形,且刻意将身体变大。小山一样的体型,背后宽阔弹力十足,被火姑娘当成了床。   “本神觉得……”   没能想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句子显示睿智,神驴悻悻甩甩尾巴、自个儿溜到一边享受温柔。它心里觉得,这种头疼事儿不该自己去想,一切有少爷做主。旁边僧道两个彼此对视,极为默契朝十三郎抱拳,有样学样。   “我俩都还有事,走先。”   言罢两人先后登台,去忙乎他们的那一块儿,留下十三郎慢慢思索,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魔尊的确是睡了,一时半会儿恐怕醒不过来;这就好像修士闭死关寻求突破,旁人再大的本事也帮不上忙。问题在于,没有它们、尤其鬼母的限魂天赋,接下去战斗怎么办?   两度与冥鬼交手,十三郎已了解它们的厉害处,战斗其次,关键是跑得太快,似能在不同魔蚊之间“瞬移”。可惜它运气不好,碰到实力远胜的魔尊不说,其中还有一只鬼母。   干等着?碰运气?那不是十三郎的作风,非得找到出路不可。于是他想到剑阵,想到外域那边再度被改造过的修罗大狱,如能超越时空将它传送过来……做梦么。   “封神钉也不在……早知道这样,不该让它们乱吃那么多。”   事先毫无征兆的事,无从防范得了。本尊分身各自行事,分开时仅考虑要均衡,哪能提前预料到这么多事。十三郎抱怨一句便不再想,转头问胖胖。   “你怎么没事?”   “呱呱呱!”天心蛤蟆骄傲得很,胖乎乎的爪子拍拍肉乎乎的肚皮,示意自己还能吃。   “算了。”   胖胖连真灵的脑子都吞过,区区一点冥气算得了什么,再说它不是妖魂,多半还有克制关系。十三郎无奈再问同样无事的哑姑,谨慎开口。   “感觉怎么样?”   “感觉有点怪……”十三郎的任何指令,哑姑都会一丝不苟地执行,绝不拒绝,也绝不乱说。仔细思索一番,哑姑说道:“或许和那条链子有关。”   击杀冥鬼,十三郎又得到一条铁链,里面同样含有美帅的气息;因之前研究第一条无果,十三郎将其收其后便没在想,此时听了微愣,翻手又拿了出来。   “链子?链子怎么了……”   “堕落之意!”   惊呼之声突然响起,魔族两名残余长老携手而来,正想抱拳致意时,其中老者面色突变,直愣愣目光盯着那条铁链,神情惶恐。   “没错,真的是堕落之意!” 第1099章 晴空霹雳   什么是堕落?   绝人伦,乱纲常,食大义,逆天道,即为老者口中的堕落。   “天生混沌,混沌生灵,灵育万物,万物之长为人,万人之长为道灵,出生即含有天道之力。如把这一切颠倒过来,就是堕落。其与道灵完全对立,就好像镜子两面,被称为堕落之灵”   人常有恶行,其出众这为恶人,更有魔道巨枭,视人理纲常如无物,乱君弑义如同儿戏,杀亲夺运毫无愧疚;以寻常标准衡量,这些人无不罪大恶极,堪称堕落。   那只是误解。与堕落之灵相比,那些人行为就像小孩子的游戏,沾点堕落的边罢了。   “子母媾和成孕,一孕便有七个。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七堕灵彼此开始争斗,爪撕嘴咬腿蹬足揣无所不用其极;其目的不是杀死,而是要吃掉对方。”   “战斗自胎儿起始,不决出最后一个绝不出世。诡异的是,堕灵在里面折腾,母体承受着无尽折磨,但如不受外力强杀,怎么都死不掉。”   “孕育的过程可能很快,也可能极慢,几年、乃至上十年都不稀奇。期间,母体因剧痛生怨,因惊慌生恐,因焦躁生怒,因懊悔生恨,因无依生悲,因敌意生忧,所有这一切,最后都会化成养分,不断滋养、持续催化,最终生出一个怪胎。”   “堕灵出世不是正常分娩,而是撕开母体的肚子自己爬出来。这个时候,母体多半已经死掉,成为堕灵面世后的第一餐;假如还没有死,堕灵便会将其留下,挖五脏后再穿到身上,成为一具人形画皮。”   不用怀疑什么,堕灵生来就有这样的本事。   绝人伦只是第一步,堕灵接下去会亲手毁去其亲族家国,将一切遵循的颠倒过来,将一切被禁止的推行开来,即为乱纲常。   “第三步比较有意思。所谓食大义,非失去,乃吞食……”   “不要再说了。”   休说十三郎,连胖胖都觉得听不下去,小爪子一抽一抽的,鼓楞着眼睛做呕吐状,被恶心得不行。什么食大义逆天道,就凭老者前面讲的那些,对待堕灵便只有一个办法:杀死,烧成灰烬。   “请教老人家贵称,怎么对堕灵这般清楚?”   魔域百族,十三郎接触过的只是零头,眼前这位老者生得一副好相貌,清瘦面容虽然疲累不堪,却透着书生才有静思意味,给人的感觉不像修士,而是那种真正做学问的人。相比之下,旁边那位中年男子一脸精悍,且很容易能看出其出身。   背后两跨都带着弓,除了钦克族,再没有哪家修士如此打扮。   “老朽孟凡林,见过十三先生。”   老者抱拳,将身边那位名为藏的中年人对十三郎做了介绍,后说道:“老朽与先生有过交往,只是先生不记得。”   名字只有一个字的人很少有,本该被人留意,可惜十三郎根本没在意后半句话,凝思默念几次,眼神一亮。   “孟凡林,孟凡林,孟……百晓生?”   孟凡林,号百晓生,是与千愁公子同时代、与之齐名的人物。从其绰号便能晓得,此人修行驳杂所识最为广博,如有什么认不出的宝物、解不开的疑团,找他准没错。亏了修士记忆超群,也亏百晓生这个绰号给十三郎留下印象,否则断断记不起来。   “道友们给面子,胡乱吹捧罢了。”   孟凡林轻轻摆手,含笑说道:“先生的飞蚁,养得很好啊。”   提到厌灵蚁,十三郎顿时笑起来,回应道:“云长老可好?”   两人相视一笑。   当初金山解围,蝉翼族云离给十三郎开出一纸料方,指点其如何饲养妖虫。乱舞城内,十三郎拿着那张纸敲诈三圣子,着他们尽快筹齐送来;其后麦少飞办的这件事,交割时提到一个出过大力的人的名字,就是眼前这位孟凡林。   此老出身蝉翼,与寻常魔宫长老不同,其地位超然,是最有可能接替天谕的人。换算成灵域的话,几与破天观真人相当。   原本有些印象,再提到厌灵蚁,十三郎怎么会还想不起来,抬手抱拳诚恳说道:“当年的事情,还要多谢您。”   孟凡林忙称不敢,连说一点材料换来今日老命,自己赚得多了,云云。如此这般几句,气氛比刚才是融洽太多,在将此行缘由简单分说后,话题自然而然回到眼前,回到魔蚊梦离剧变、魔蚊危机、以及那根链子上。   “堕灵身披其母,若其身亡,第一个遭到反噬的是孕育其诞生的母体。如将冥鬼视作还没成气候的堕落之灵,这根链子必与其母体有关,唯如此,堕落之灵死后才会露出母体,且因为反噬露出本来气息。”   讲到这里,孟凡林神情忧虑,说道:“梦离第三层,怕是出事了。”   十三郎没回应这句话,内心多少有些好笑。   二层变成这副模样,三层不出事才怪。不对,应该说,只有三层发生重大变故,二层才有可能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百晓生忧心忡忡固然是真的,但在这个时候刻意流露,用意未免太明显。   三层獴逻,十三郎是知道的,百晓生号百晓,想必也是知道的,但他不知道十三郎知道,于是……   “太远的事情先不考虑,孟老帮忙看看,同样吞噬冥鬼之气,哑姑有没有事?”   什么铁链什么三层,十三郎都不放在心上,天心蛤蟆天赋异禀,再说它沾染的冥气不多,同样不用担忧;最让人牵挂不下的是哑姑,吞得一点不比四大魔尊稍。冥气对鬼物太过重要,除非哑姑不想成长,今后还要想办法多找冥气,继续吞。   人间之地,十三郎上哪儿去找冥气?不管冥鬼是不是堕灵,它身上的冥气如假包换,错过即不再有。   诸多考虑,此事非弄清楚不可。   十三郎动问,孟凡林的表情有些怪,好似早就等着这句话的样子,微笑说道:“极怨之灵,本身就是堕灵王者之一,怎会有事。”   “胡说!”   “呱呱!”   一人一蛤同时震怒,远处大灰立生感应,腾身跃起。   哑姑是堕落之灵?   有前面那番介绍,堕灵给人的印象就好比一只开水烫过的烂蛆,听到都起疙瘩,多看一眼都恶心,怎么可以和哑姑扯上关系。   一旁,当事者哑姑静静听着,冰冷的面孔上闪过一丝杀机。   “请让老朽说完。”   孟凡林神色平静,缓缓说道:“人之根,在于情,堕灵所以滋生,原因同样在于情;悲、怨、怒、忧、恨、恐,这些都是人族最本质的情绪;适才所讲绝人伦、乱纲常……是堕灵的成长方式,它也需要修行,需要长大,还需要进化。其标志、就是那六种情绪中有一种达到极致,即为堕灵之王。”   孟凡林说道:“一极仅为初王,堕灵生极,会接下去修行别的,如能将六种情绪通通修到极致,堕灵称帝,举手荡灭星空,睁眼即令世界崩塌,吹口气可令人间沉沦,非圣人不可阻止。”   转过目光,孟凡林望着哑姑,说道:“老朽断定,其灵绝无正常人必有的两种情:喜,与爱。”   “吼!”   哑姑豁然抬头。   四道目光空间交汇,两道冰冷毫无生机,凌厉犹如实质刀枪。两道平静如海,孟凡林神色依旧平静,目光好似深潭幽幽,任凭哑姑杀意如何纵横,刺入即消弭于无形。   良久,哑姑脸上杀机不再,默默垂头埋首胸口,神色黯然。   “没有喜,没有爱?”   到了这一步,十三郎反倒冷静下来,说道:“哑姑成灵后就和我在一起,我亲眼见过她与很多人相处得很好,怎会无喜无爱。”   孟凡林叹息说道:“那不是她的喜,她的爱,是因为先生你、因其守护执念太强,才会如此。先生不妨回想一下,此灵可曾对任何先生不喜之物生出喜,对任何先生不爱的东西有过爱,自能得到证明。”   十三郎哑口无言。   根本不用孟凡林提醒,早在他刚刚点出哑姑缺失的时候,十三郎已在心中将经历滤了一遍,认真找出可证明哑姑不是堕灵的例子;结果让人失望,无论哪个人、那只兽、又或者是鬼,但凡能与哑姑相处者,无一不和十三郎有关系,且是很深的关系。   除此外,哑姑视整个世界为敌。   这若不是堕灵,什么才是?   得孟非凡提醒,十三郎想到一个被自己完全忽略掉的问题,纵如大灰、胖胖、乃至小不点,也有对自己的命令提出质疑、甚至抗拒的时候,唯独哑巴不是这样,绝对服从。   哑姑就像一个缺失了人格的人,与傀儡有几分相似。可以肯定的说,假如十三郎下令让哑姑毁灭世界,她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假如是大灰呢?假如命令哑姑杀掉大灰、胖胖、小不点……她会不会做?”   抑制不住要这么问自己,十三郎将目光转向哑姑,恰好与哑姑看过来的目光相遇,人鬼均为之一震。   “少爷,对不起……”   哑姑态度诚恳,声音没有什么起伏,换成以往,十三郎很容易从中看到诸如温暖、亲密、依恋等等情绪。   今天不行,今天只有悲哀,无奈,与孤独。   “哑姑想学,一直都在学。”   哑姑讲着要讲的话,目光黯淡,声音好似冰块互击,撞出点点冰花。   “哑姑学不会,也感受不到。”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通体冰凉,如坠冰窟。 第1100章 无解堕灵   哑姑继续说道:“那两条链子,哑姑一看到就很喜欢,第一次了解到喜欢是什么滋味。哑姑很想把它们藏起来,不交给少爷。”   “链子是母体,含有堕落意,还有冥鬼的堕落气息。对堕灵来说,含有堕落气息的东西,比任何宝物都珍贵。”孟凡林一旁轻轻开口。   哑姑说道:“血域回来之后,哑姑境界停滞,开始觉得是正常的,慢慢发现有些不对劲儿。现在,修行对哑姑来说就好像吃东西,无论吃多少都不觉得饱,和没吃一个样。哑姑想了很久,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拿起那两条链子,才想起少爷说的一句话:一只桶能装多少水,决定于最短的那块板子。”   孟凡林解释说道:“世间万物皆有两面,情亦如此,堕灵要成长,就必须吸反而弃正,否则就像她所讲、先生自己提过的那样,水桶会有一块木板特别短,水位到了那里,再不能多装一分一毫。”   哑姑说道:“链子能让哑姑强大,但不能用。拿着它,哑姑觉得记忆越来越淡,周围越来越陌生,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一样。”   “包括我?”十三郎插了一句。   “嗯。”   哑姑默默点头,黯然说道:“这东西是祸害,哑姑不能留着它,可是……”   “可是链子在我这里,你又很想得到,对不对?”   “是的,哑姑忍不住不想。”   “这是她的本能,谁都怪不来。”   孟凡林认真说道:“堕灵修反面,逆天道,但不代表一开始就能舍弃干净。先生的这个……她,大多正情都已抛弃,唯一个‘忠’字摆脱不了,加上她自己刻意学习、模仿,看起来才能比较正常。然问题也随之而来,若一直这样下去,她不但修行再无寸进,还会承受堕落反扑,其残酷为世间所不能想。假如反过来,让其按照堕灵的路子修行下去,总有一天,她需要亲手抹掉这个忠字,才能成就自己。”   十三郎轻轻挑眉,说道:“意思是,杀了我?”   孟凡林肯定回答道:“只此一途。”   “放你娘的屁!”大灰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破口大骂。   “想死了吧,老狗?”   “放肆!”   十三郎没有发怒,喝止后回头,朝孟凡林诚恳致歉,诚心请教:“该怎么办?”   孟凡林一指哑姑,毫不犹豫回答道:“杀了她。”   “老狗……”大灰又要骂。   “不可能。”   平静而坚决地拒绝掉孟凡林的提议,十三郎内心已决定接受事实,问道:“有没有两全之法?”   孟凡林摇头。   十三郎笑起来,笑容冷酷透着狠倔意味,说道:“我相信,世上没有不能解决的问题。”   孟凡林无奈说道:“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   十三郎为之默然。   没有问题不能解决,听着很有力,很强大,可……老虎吃羊是不是问题?阳光化雪是不是问题?谁呢过想个办法出来,将这些不是问题的问题解决?孟凡林的意思很简单,哑姑从来不是问题,是事实。   “绝对两全肯定没有,假如先生不忍,或许可以变通一下。”   “变通?”   “嗯,变通。”   十三郎沉吟,孟凡林带有几分迟疑说道:“比如,让她离开。”   明显是客气话,其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为:关起来。话说回来,即便真的让哑姑离开,她能去哪里?   世界虽大,对某些人来说却很小,哑姑身为极怨之灵,一旦离开十三郎,哪有能够容身落脚的地方?   为难的何止这点,别忘了还有一条关键:生死契!   事情已经很明了,哑姑不修堕灵,修为停滞迟早会死,连带十三郎一家老小都会死。修堕灵,哑姑会慢慢失去记忆,直到最后反噬十三郎,不管谁死,结果都一起死。放哑姑离开,且修堕灵,哑姑若被人杀死,十三郎一家都会死;哑姑若不死,迟早会有修成正果的那一天,到时不仅十三郎一家,整个世界都会沦丧。   无解。   “可惜,可怜,这只怨灵,唉……”   孟凡林还不知道事情严重到这种程度,感慨说道:“如没有先生那句话,她或许已经自绝。”   听了这句话,哑姑神情越发黯然,头垂得比刚才更低。   不是她不想,是不能。   “你妈逼,老杂种。”大灰不停用眼睛朝孟凡林说这句话,只恨不能把他的嘴巴缝上。   “我不信。”虽然衰老不少,虽然衰弱不堪,火姑娘脾气没有多少改变,弄明白意思之后格外愤怒,看老孟、连十三郎都格外不顺眼。   “你不会信了吧?什么堕落之灵,本姑娘完全没有听说过。”   “你没听过的还有很多。”   十三郎神色冷峻,回头说道:“交浅言深,孟老刻意告诉我这些,为了什么?”   孟凡林笑起来,摊手反问道:“先生可会受人左右?”   十三郎无言可对。   讲归讲,具体怎么做还看十三郎自己,孟凡林左右不了。因别人说实话就认为其居心叵测,不是十三郎的做派;放开了想,事情若真如其所讲的那样,即便居心叵测,也应该被理解。   一般看法而言,无论十三郎怎么做,孟凡林的话都已埋下一根刺,迟早会爆发。   “先放着吧,说说别的事。”   想不出办法,十三郎不再多想,说道:“这么讲的话,四魔将会如何?会不会变成堕灵?”   孟凡摇着头,说道:“堕灵不是谁想做就能做,非天生绝不可能成就。四魔吞了堕灵气息,将来或许脾气古怪,或许嗜杀难测,也有可能反噬先生,但其终究属于‘恶’的范畴,与堕落完全不同。”   恶为恶,非堕落。比如人杀人多半有私人目的,为仇为情为财为别的,不像堕灵那样、是为了让世界沉沦,颠倒全部是非。这是根子上的差别,正如孟凡林所讲的那样,根子由出生决定,后天不可能生成。   “那就好。”   因哑姑而一直压抑的心情为之一松,十三郎说道:“孟老觉得,它们何时能够醒转?”   孟凡林回答道:“老朽不知。先生是在考虑作战?”   之前战斗历历在目,无论孟凡林事先对冥鬼了不了解,了解多少,凭其眼光亦能看出许多问题。闻歌而知意,他说道:“纯粹针对战斗的话,老朽觉得,这只怨灵的作用比四魔尊更大。”   这句话讲出来,十三郎目光微闪,忽又想起一件往事。   上次秋猎,十三郎身陷梦幻天罗,被獴逻读完全部记忆,之所以能够醒转来,凭的不是修为也不是神通,而是他刻在山崖上的那些字。   喜、乐、忧、思、悲、恐、惊,如不是当年满腔愤恨、无论如何刻不出那个喜字,十三郎恐真的要沉沦,变成另一个林氏老祖、或者别的什么人。反思起来,獴逻恐怕早有堕落之意,因其后天无法修成,才弄出这些冥鬼……生生把堕落之灵造出来。   造出来的东西,肯定不如天生那么完美;堕落之灵可憎也罢,该死也好,其难得处毋庸置疑。换句话讲,休说这些冥鬼只是半成品,纵其能够融合完整,本质也比哑姑低了一层,相差便如天堑。   灯下黑。   有四大魔尊在,十三郎不知不觉将哑姑忽略掉,换句话说,明明拥有绝世神兵,怎会想到拿一把菜刀战斗。如今四魔沉眠,再有老孟的一番话,十三郎意识到自己进了误区,忘掉那把一直陪着自己的菜刀才是真神兵,空置半年。   “诱敌,伏击,钳制……”   “示弱,窥虚,封杀……”   聪明人都是那么奸诈,简单两句对答,脑海中已各自闪现出十几种杀法杀招。孟凡林伸手一拉身边那名叫做藏的钦克修士,说道:“对付冥鬼,我二人皆有绵薄之力。”   藏的话不多,略一抱拳,说道:“如能恢复实力,之前那种堕灵,两箭可杀。”   很强,或者相克。   十三郎内心做出判断,说道:“到时自要劳动两位,眼下……我们会在这里留段时间,两位与族人好好休养,尽快回复实力。”   这是正途,也是最最紧要之大计,两人没什么好推辞,各自离去。行前,孟凡林东看细看抬头看,终忍不住心中疑惑,拉着十三郎问了句。   “请教先生,他们两位在做什么?”   “他们……孟老居然不知道?”十三郎有些诧异。   “老朽应该知道?”孟凡林比他更诧异,连连摇头。   “呵呵,只是觉得怪,百晓生也有不知道的事。”   十三郎将两根链子都拿在手里,对比、火烧、风吹、雷劈、摇得叮当乱响,看似神情专注,实则有些走神。   铁链不知何物打造,任凭十三郎用尽手段,依旧纹丝不动。孟凡林望着他的举动,好意提醒道:“堕灵可杀,堕落之意无法清除。先生纵能将它炼化成灰烬,其内里的堕落之意仍会留下来。”   “是啊,没什么用。”十三郎默默叹息,忽然道:“孟老觉得,我有没有可能是堕灵?”   “……”孟凡林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   “开个玩笑,孟老别介意。”   十三郎忽又拾起刚才话题,指指正在高台施法的僧道两个,卖弄的表情。   “他们啊……跳大神呢。” 第1101章 绝地因何现蓬勃   堕灵之争没有结果,灭蚊之战继续进行,每日厮杀日匆匆,转眼又是一年。   在凡间,很难想象一场战斗能打这么久,那些攻城战之所以能够旷日持久,时间主要消耗在围困,而非修士这样、无时无刻不在战斗。   长时间厮杀,不论是凡人还是修士,精神上都是难以忍受的煎熬,压力格外大;此外战斗必然伴随死亡,每日于刀尖起舞、生死边缘徘徊,目睹同伴纷纷离去,望着周围似乎永远都不会减少的冰冷目光,听着耳畔永不消失的嗡鸣……   这样的日子,乍一听似有无匹豪情,实则足以摧毁任何披着坚韧外衣的灵魂。于是很自然的,战斗中的人们渐渐变得麻木,先后忘掉当初目的,忘记身在何方,甚至忘记自己是谁,宛如行尸走肉。   精神方面如此,实物上的消耗更大;与魔蚊的战斗,所得虽丰但都是些原始材料,出于节约法力考虑,没有可能将其加工成器。幸存下来的修士们、多数已没有法器可用,丹药所剩无几、或干脆空空如也,于是只能挥洒神通,压榨自己的法力、精力、精神、还有潜力。   相比之下,战士处境反不像修士那么坏,一来他们对武器的选择更自如,任何能够形成片、面攻击的硬物都能凑手,实在不行,搬块石头直接扔出去,或都能够砸死不少。当然这是比较极端的例子,战士的最大优势并非来源与武器,而是因为他们的身体,不仅恢复起来更快,还不需要像修士那样、承受法力耗尽必然会带来的神魂剧痛。   任何神通,施展起来都会消耗精神力,平时斗法,这点消耗根本不算什么,如今却成为每个修士的噩梦。各处魔修先后发现,与法力恢复虽艰难、但有途径相比,精神亏耗耽搁更多时间,程度更加艰难。   这样的环境,不允许丝毫延迟,抱怨只会加速死亡,唯一的办法是加紧、加紧、再加紧,与魔蚊争取速度,与时间赛跑。   希望只有一个:杀死足够多的魔蚊,让魔蚊、也让自己拥有更多空间,方能得到喘息。   “这样不行。”   血色披风变成酱紫色,枪王标枪般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疲惫,略显老态。其身旁,包括蛮尊在内的七名大拿,个个脸色灰败,双眼布满血丝。众人身后,数千修、战更加不堪,几临油尽灯枯。   转战东西,这支队伍取得的战果堪称辉煌,足足绞杀四支拥有金王的蚊群,解救七支队伍,其中包括三名大拿。然而,随着过程持续,前进难度非党没有降低,反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原因有很多,比如这支队伍的锐气已被无尽厮杀磨平,连枪王等人都已耗光精神;对应的,新加入的魔修往往带伤而且疲惫,不能当成生力军使用。   于此同时,魔蚊却有越来越强的趋势。这不是指整体数量,而是就那些拥有金蚊的单个蚊群。击杀的金蚊越多,余下的金蚊越容易收拢部下,加上枪王为了接应同族一路冲杀,强度自然越来越大。   “不能再走了。”   重复着之前的话,枪王将金蚊尸体从枪头取下,动作比平时慢了不少,因他需要平缓精神,让那双问若磐石的手不要颤抖。梦离之战打到现在,枪王已成为这支队伍的军魂所在,没有资格表现虚弱。   “将士们太累,魔蚊也太多,再这样行军,只有死路一条。”   听了这番话,周围人神色均有些黯然,个个低下了头。   荒古夫人低声说道:“若不继续,他们绝无生机。”   他们指的是其它魔修队伍,不用想也知道,没有接应,魔域百族秋猎梦离,幸存者便只有这么多,且会继续减少。   “他们已经死了。”   蛮尊的话不中听,但也道出部分实情。一路冲杀,众人并非每次都能接应到同族,已有不少队伍整支覆灭,连尸骨都留不下来。由魔蚊发展的形势看,余下队伍纵有存留,恐也到了最后关头,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蛮尊继续说道:“别不爱听。本尊断言,继续这样做的话,付出会比得到的多。”   这是实话,大实话。此前例子已经证明,接应到的队伍里、有两支人马虽然活了命,人却已经疯掉。说得难听点,他们非但对大局没有帮助,还会成为负担。   “相比之下,小的比大的更麻烦。”   灵机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身边,幽幽叹息说道:“炮灰太多,杀不胜杀,战无可战;眼下之计,只能稳固阵线,徐徐以图。”   这句话道出魔蚊之所以可怕的主因,不是那些拥有强大实力的蚊王,而是那些数量无尽,永远杀之不绝的低级魔蚊。此前众人的感受不是太明显,待临近极限时,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那种细水长流、水滴石穿的恐怖威力。说句难听话,以众人现在的状态,让他们中任何一位反向杀回去、虽没有高阶魔蚊的威胁,都难以逃脱。   一句话,大家需要休息,需要借助阵法之力稳固防守,如此才能轮换恢复,慢慢有所图谋。   “八十万,足足八十万!”   明明是敌人,往常曾无数次想象将其杀光灭绝,如今却不禁要为其大放悲音。两年鏖战,与魔族修战朝夕相处,亲眼目睹他们是如何战斗、如何为同族争取生机,以及如何战死在沙场,多情的萌妹子俨然忘记了灵魔之分,心里只剩下这个恐怖的数字:八十万!   莫以数字计人头。对那些生活在安逸环境里的人来讲,根本体会不到这句话包含着多少血腥,多少凄苦,多少无奈与大恐怖。只有身处战场厮杀,亲眼看到一条条活蹦乱跳的身体变成僵硬,一张张鲜活面孔变成死灰冷寂的时候,人们才能真正意识到,生与死之间的距离居然那样近、那般可怕。   严萌释放哀声,周围魔修的感受自不用说,除掉悲伤,大家更多觉得尴尬,并有少许屈辱,进而生出愤怒。   “希望……”   宫长老中断无聊祈祷,说道:“只怕时间来不及。”   “不一定。”   灵机忽然开口,肯定说道:“老朽仔细算过,按照我等行进的距离、范围、还有魔蚊密集变化等状况看,理应遇到更多金蚊。”   这句话兜了个圈子,群魔一时不明其所指,纷纷投以询问的目光。或许因为彼此比往日亲近,或许因为战事紧张,再或者别的什么原故,大家都没有留意到,这个来自灵域的小修士不知不觉换了自称,身份太高一重。   “这种情况,加上之前冥鬼已被证明生变,总体只有一个解释。”   灵机抬手指指对面,目光似能穿透无尽空间,斩钉截铁说道:“老朽断言,这里还有一支队伍,实力不逊于我们。”   “当真!”群魔震惊,纷纷意识到一重可能,这边既能够想到合兵,其它魔修为何不能做同样的事?顺着这样的思路想下去,假如还有一支队伍,未尝没有第三支、第四支……   各自在心中回忆,情况的确如灵机所说,单支蚊群越来越大,蚊王的数量却越来越少、而且稀疏;之前众人以为是它们自相残杀导致,如今仔细想起来,蚊群不灭,蚊王通常不会轻易出动……最后的结论就是,蚊王被人击杀了不少,分布已有了变化。   如此一来,情况将完全不同!   “好!”   “那样的话,岂非四面合围!”   这话已带有自我安慰的成分,合围需要比对方兵力多得多才行,假如这样算合围,魔修刚进来的时候就是,结果惨不忍睹。   “的确有此可能,不过……”   众皆振奋,唯枪王犹能保持冷静,沉吟说道:“实力不逊于我们,恐怕不至于。”   这是实话,也最合理。参加秋猎的队伍中,没有那个能与枪王这一支相比,也没有哪个能像他们这么拼命冲杀,因此接应不到更多人,也就没道理具备那么强的实力。   “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情。”   战志为重,好不容易有点好消息,枪王不希望因自己的话打击士气,很快不再去想。   “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传令休整,有余力这清理周围,尽快扫平一地。另外,灵机道友这边,是否已经……”   “枪王放心,一切准备妥当。”   回应着枪王的话,灵机手握四条铁链,迟迟没有收回目光。   此时此刻,梦离二层的大地上,围绕当中那座尖尖法坛,周围幸存的魔修战团不足十处。其中,枪王等人身处东南方万里,是人数最多的一群,足足两三千之众。与之对面,西部偏北存有另一支队伍,人数少得多,但其活力十足。   周围还有零散队伍,其中甚或有大能大拿,三五成群有之、三五十亦有之,还有些人无奈单干,拼死与魔蚊周旋……其结果已成定局。   简而言之,这里虽有无数生灵,无数鏖战与鲜血,实际充满死亡与死意,是一片死气沉沉、让人窒息的世界。   眺望中,感受中,灵机默默思量着什么,神情微有疑惑。   “死地之中生机勃勃,怎么会这样?” 第1102章 一矛定势   “好了。”   收功不做势,十三郎随手将一根刺矛扔出,旁边早有强战等候中将接住,道一声谢后雀跃而走,引来周围不少人羡慕,甚有几声笑骂。   旁边不少修士聚集,跟着十三郎一起加工断魂矛,可惜只有少数人成功,余者所制要么根本不能激发,要么威力不足浪费法力;周围空有无数魔蚊口器可用,断魂矛数量增加却很慢。   不是他们比当年的燃灵修士笨,关键在于材料差异。十三郎要求,主刺至少选用紫蚊级,大修一律用银级,难度不能同日而语。   “先生真神技也!”孟凡林在赞叹,声音多少有些愤懑;化神修为,百晓生之名,他居然一支都没能做出来,丢人丢到姥姥家。   “术有专攻,炼器是我本行。”   战争当需群策群力,以提升整体为主。自与第一队魔修汇合开始,十三郎便着手断魂矛的制作,不怕缓慢,只是坚决不肯停下。不着急继续做活,起身巡视周围修家,时而开口指点,道出关键。   没有人能在蚊海中独自存活,休说那些普通修士,连十三郎都不能。之所以有人幸存下来,原因并非他们多么勇猛,实力如何强大,而是因为之前有足够多牺牲为其垫背,方能坚持到现在。   等不到援兵的人,末路终有一刻会到来,于是纷纷绝望,在哀嚎中死去、厮杀中死去,或发疯癫狂放弃中死去,成为魔蚊的腹中之粮。反过来想想,魔蚊其实也不容易,梦里二层早已没了食物,它们不得不同类相残才能保证一部分活下来。突然涌进来大批魔修,魔蚊损失固然惨重,但也因此获得补给……活下来的魔蚊,无一不是更凶、更狠,当然也更加强大。   蚊海无边,战斗不知道会持续多久,年余鏖战,厌灵蚁每时每刻都在消耗,数量已由三万降至不足两万,换算成人的话,几等于近万结丹修士被杀,损失不可谓不沉重。这般情形,持续战力远比一时凶猛更重要;此外,十三郎也从未想过一个人包打天下,自然而然重操旧业。   用现成材料,以最最简单快捷的方式,制作足够多断魂矛,利在长远。   对现在的十三郎而言,这种做工粗糙、唯一要求是精准的法器品质一般,威力也很寻常;但就战场运用上,断魂矛最适合密集蚊群,一次发射便能扫出一条数十米长的通道。对那些精疲力尽的魔族修、战而言,不亚于久旱甘霖。   尤其重要的是,断魂矛即可以魔晶激发、丝毫不损精神,也可凭法力催动,修家战士酌情选用,用完还能回收继续;刚一投入战场,便成为人人欲得之而后快的无上利器,比上品法宝还要受欢迎。于是,群魔中有人想起以前的事,才明白十三郎当初为何能在燃灵立足,与圣子结为莫逆至交。   “所有修士,不管什么族、什么修为、什么状况,必须尽量学会制作断魂矛。实在学不会,自觉点上战场杀敌,时间是其他人的两倍,直到战死。”   军令如山,十三郎的话严厉到不近人情,几名获救大佬非但没有抗拒,反倒带头坚决执行。劫后余生,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怜悯在战场上的危害,所谓慈不掌兵,道理正在于此。   一万多只厌灵蚁死亡,换来的缓冲足以让一部分魔修回复元气,拿起新式武器陆续投入战场;度过最艰难的一段后,良性循环成功建立起来,后面事情顺理成章,魔修队伍越战越强,突击速度越来越快,十三郎在魔修心目中的印象随之发生改变,由“传说英雄”变成“现实朋友”,逐步树立起权威。   此后一年,这支队伍先后接应到三支魔修,因为能够提供足够长久的恢复时间,实力正一步一个台阶向上攀升,越来越强。   大规模战争中,一支武器改变不了全局,但就一场局部战斗而言,一种合适的武器及时诞生,足以改变看似决定的结果,先例比比皆是。   战争中成长,如今这支队伍已达五百人,六大种族,精修数十名,连十三郎这几人算在内,大拿足足七人之多。比较遗憾的是火玲珑恢复的速度较慢,最后加入的那名魔修伤势太重,真正计算顶级战力,仍只有十三郎、僧道、孟凡林还有那名叫做藏的箭修。   需要提到,藏的实力比十三郎估计的还要强,汇合后再次遇到双头金蚊,藏发射的箭矢非但射穿金蚊身体,连带那只无形冥鬼一通遭到重创,着实令十三郎吃惊。他发射的严格来说不叫箭,而是一根不停旋转锥子,入体之后,锥子就好像吹了气的球一样胀大,从内到外将对手绞碎,直至变成一团碎肉。   那头冥鬼倒了大霉,如不与金蚊融合倒也罢了,偏巧它在魔蚊体内,如雾气散落在个个角落,对付寻常人是好事,碰到这种从内向外绞杀不留任何死角的“箭”,遇到克星。   如此这般加上哑姑,再有僧道从旁协助,孟非凡也帮了忙,十三郎得以将那头冥鬼击杀。不好的是哑姑在争斗中不能不吞下大量冥气,按照孟非凡的话说,堕落程度日益加深。   “先不管那些,活着才能考虑升华。”   吞服冥气能让哑姑强大,十三郎不可能阻止。事实上,假如哑姑自己不愿意,他很想让她试试那根链子,倒要看看堕落起来是个什么样。   “会连我都忘掉?”   十三郎摇摇头,坚决不信。   如此一番整顿修养,情况一天天朝好的方向走,魔修战志日趋高昂;唯一令大家不解的是,虽有能力将突击速度加到更快,十三郎却不肯那样做。若无大事也就罢了,一旦击杀金色蚊王、尤其那种双头金蚊时,他总会让那一僧一道构筑高台,又唱又跳大施法度,不知在搞什么鬼。   不要因为觉得魔修没见识,魔族与灵域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们既不信佛、也无道派,一律凭种族说话。相当初,灵妙法尊乱舞传道,其根本原因就在于那里乱,但凡一个管制齐备的魔域领地,传道推广信仰这种事情都会被排斥,很容易泄露真相。   基于这种传承习惯,魔修虽知道鬼物轮回,但却很少有人相信超度这一说;即便两大修魂种族、闪灵与魔魂修士,也是如此。   魔修相信实力,信奉战斗与勇气,念经舞剑就能驱魔杀鬼,还修炼法术做什么。   十三郎不管魔修怎么想,坚决按照走一步、清一处、断一指、不留患的战略稳步推进。如今的他,除有金蚊出现插手战斗,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指点制作断魂矛、还有研究那三条铁链上。可惜进展寥寥,除隐约觉得其与生死之道有关外,并无太多收获。   “回头问问阿古王,嗯,还有生死契的事儿。”   当初一时冲动表现,如今已渐渐成为心头的一根刺,眼看道院大比在即,十三郎越来越觉得生死契误事,需找到法子将其撤除。   “慢慢来吧,主尊出关了再说。”   心里这样想着,十三郎站起身,周围走动、时而指点各族修士,如何在细微之处求精准。转了一圈,十三郎察觉僧道两个准备收功,遂跃身上台眺望远方,似在寻找什么踪迹。   “看什么呢?”   火姑娘很快跟了上来,不过是大灰驼着她。旁边僧道收拾好东西,也都上前来,顺着十三郎的视线往外看。   “有什么问题吗?”   “金蚊越来越少了。”随口回应,十三郎声音略显沉重。   “……这难道不好?”留意到十三郎的表情,三人均有疑惑。   “不是不好,是不正常。”   超度结束,周围魔蚊渐渐稀疏,十三郎发出归巢命令,说道:“南边还有一支队伍,很强。”   僧道均为之一愣,彼此对望,似乎还是刚才那个问题。   “这难道不好?”   “好,也不好。”   “为何?”僧道越发不解。   “还是金蚊的问题,应该比现在密集才对。”   趁着周围一时开朗,十三郎将神识凝聚成一线,朝中央方向笔直往前,试图看得更远。结果依旧,纵以他如今远超寻常化神、甚至中期化神都不能相比的强悍精神,竭尽全力仍只能前进四百多里,之后便会被蚊海吞噬,无法看到更多。   “不知是被他们驱赶,还是别的什么原故,金蚊大多去了中央,这不正常。”   金蚊密集必生内乱,情形如真如十三郎所讲,的确有些不对头;最大可能是,蚊海即将诞生真正蚊王,此刻正召集金蚊宣示权威,时间耗费未知。此外还有一条,金蚊汇聚,是否表示各地魔修死亡殆尽,已没有值得其出手的对象。   无论哪种情形,对人族一方都不是好事情。   “情况有变,情况不明。”   战场最怕料敌不清,纵以十三郎之果决,此刻亦不禁为之踌躇,几番思索仍不能做出决断。   “你们说,要不要现在向前?” 第1103章 反击   “此举不妥。”   人类之所以能够立足,自身实力、努力、合理策略固然重要,最根本原因其实在于魔蚊内部不宁。假如蚊海由一只蚊王指挥,上百金蚊、冥鬼集中一处战场的话,人类早已死亡殆尽,绝无幸免可能。   金蚊领地庞大,按照十三郎所说、众人也都能看到的情形判断,当中万里区域集中数十只金蚊,理应看成魔蚊诞生之兆。以此推衍,人族确应该展开突击,力争打断其进程、或至少将魔蚊实力削弱到最低。   听上去很合道理,但不足以说服大家,不凡立即表示反对,说道:“太冒险,至少再等一年。”   污道应声附和,说道:“魔蚊如何终究只是推断,目前而言,时间对我们有利。”   一年不是随便讲讲,依照目前进度,一年之后,这支队伍能够做到人手三到四支断魂矛,或许更多,意味着无论战力、续战能力、状态还有底蕴都将大大增强。队伍中两大后备、火姑娘与那名重伤大拿、还有十余名战力出众的元婴修士日渐好转,届时纵不能完全恢复,起码拥有一战之力。   还有四大魔尊,它们如能及时醒转,等于将高阶战力提升一倍。如再考虑到接应魔修,更应加紧速度绕圈,而不是贸然冲向中央。   “纵然魔蚊生王,我们也在变强,还有空间变大,周旋的余地大得多。”   “是啊,怎么看时间都是有利,怎么看都应该忍。可……”   魔修面前,十三郎永远云淡风轻,视各种魔蚊如蝼蚁。只有当他与僧道三人相处,十三郎才会放开心结,流露真正心忧。   “除了金蚊,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火姑娘罕见表现出耐心,足见战斗催人成长。   “谈不上发现,只是感觉,甚至连感觉都算不上。”   十三郎面色凝重,抬手指着前方又指指地下,说道:“这里有股死意,很浓,很恐怖。”   死意?   污道有些不以为然,说道:“本道也能感觉到。战场杀戮,哪能没有死意。”   不凡说道:“众生有灵,众生平等;魔族伤亡百万众,魔蚊以亿万计,这么多生灵极短时间内死于一地,死意理应浓厚。不过……”   话锋微转,不凡迟疑说道:“先生之道与生死有关,或能看透我等看不到的状况,能否详细说说。”   十三郎苦笑回答道:“真能看透的话,就不用担心了。”   不知最可怕,知都不能知,自然谈不上设法对付,战场尤其如此。作为全军的主心骨,十三郎如此表现,周围无一例外感觉到沉重,气息有些压抑。   思虑中,掌心微热,内心忽有警兆升起,十三郎低头望着三条铁链,目光微闪。   难以言喻的感觉,可与之对比的唯有昆仑殿,事后十三郎知道,那时自己正被涅祖关注,一举一动尽在其眼中。区别在于,此时感觉比较隐晦,不知是因为十三郎比当初强大、还是因为对方比涅祖弱很多。   但是更凶猛,也更阴冷。   “总比一无所知来得强。”   心里这样想着,十三郎说道:“以不变应万变,其实也算不错。”   转折有些突然,僧道女三人均有些疑惑。   “既然金蚊减少,冥鬼也都不见踪影,或可适当加快突进速度。等腾开空间再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将它们引出来。”   随口一番布置,十三郎目光转向大灰,说道:“师兄觉得呢?”   “我?”   大灰楞了一下,忙挺起胸膛说道:“挺好。”   这下子周围都觉得惊奇,心里想这头憨货怎么转了性儿,讲话如此简洁?   “好什么好,不会说人话?”火玲珑甩手就是一巴掌,动作熟练之极;看上去,她已经习惯了随时随地欺负大灰,不管开心还是不开心,动辄拳脚相加。   “本神又不是人……”大灰咕哝着竟不敢反抗,回应道:“本神的意思是,不变应万变,挺好。”   “蠢货,鹦鹉学舌还说好……”   “就这么定了。”   一句话宣告讨论结束,十三郎转身回头,传令。   “加快速度,以杀灭为主。”   ……   一年是多久?答案是十二个月,三百六十天,四千三百二十个时辰。   对梦里之地里的生灵来讲,第三年显得那么的长,长到度日如年,好像永远都过不完;同时又那么的短,短到分秒必争,容不得丝毫空闲放松。   法坛东南,三千人各居其位,组成一座煌煌大阵,杀意冲霄。魔修并未掩盖行迹,就这样堂而皇之静等对手入彀。   剑阵前,灵机携带四条铁链,身掠如风冲向法坛方向,其身旁,枪王等足足四名大拿贴身守护,一路护航灵机冲入蚊海,顷刻千里。   五条清晰血路蔓延,蚊海就像通翻的蜂窝,咆哮翻滚,四面八方涌向那几道身影,气势与之前相比,强盛何止十倍。   “吼!”   雷鸣怒吼无端响起,蚊海中的某处,平地突然隆起七八座山,无数魔蚊如箭矢般飞射当空,展开如一颗颗巨大蘑菇,当头扑向众人头顶。   “走!”   枪王一声冷厉断喝,铁枪凌空飞射最近的那座蚊山,毫不犹豫掉头远走;其余魔修纷纷效仿,施展一道最严厉神通断后,以比来时快数倍的速度疾退。   只有灵机没走。   四重法度同时施展,魔蚊死伤无数且增混乱,暂时来不及恢复,趁此机会,灵机化风一头扎进大地,再无一丝踪影。   魔蚊暴怒,七八座山岳疯狂滚动,疯狂追袭四名魔修;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其远离中心蚊海达到一定距离后,耳边忽传凄厉嘶鸣,一个个就像被绳索捆死的野马,骤然停顿。   停顿的是山,乱石难免飞射八方,太多魔蚊止不住前进的势头,彼此相撞、重创、死亡,蚊山上飞出一块块石头般的蚊群,哀鸣无尽。下一刻,蚊山像被绳索拉住一样倒退,留下大批死伤魔蚊,还有些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徘徊不肯离去。   “吼!”   内部再传召唤,听着似有暴怒焦灼,绝大部分魔蚊听到后纷纷加速,原地留下三团,不,四团魔蚊,就像闻到腐肉气息的野狗,顺着气息一路追踪,渐渐远走。   不时有散乱魔蚊加入,蚊群逐渐扩大、增多、增厚,最终,四个足有十数亩大小的蚊群远离了蚊海,一路猛扑。   距离法坛越远,魔蚊追踪气息的欲望越足,像是摆脱了某种束缚、只凭本能行事;片刻后,三团魔蚊原地停顿,围绕着某地盘旋不肯再动,最后那个蚊群完全失去理智,翻翻滚滚疯狂一路冲入剑阵中央。   如此奇景。   “起阵,杀!”   断喝惊醒三千魔,数千把飞剑同时祭起,当空分成内外三重大浪,层层交织彼此连接,构成一座纯由剑光笼罩的牢笼。   子午剑阵变化多端,此时却完全没有必要;这样的魔蚊,不过是一群空有利器不知如何运用的羔羊,任凭众人杀戮。不客气点说,即便没有剑阵,此战也是必胜之局。   轻松维持不过片刻,屠戮中,魔修阵内某处忽有涟漪,脸色苍白的灵机身形浮现出来,踉跄中拍入一把丹药,大口大口喘着气。同一时间,蚊群像是骤然还了魂儿,嘶鸣中飞射四面八方,试图展开反扑。   垂死挣扎罢了。三千魔修,七名大拿,若连这点魔蚊都斩杀不了,哪能活到现在。魔蚊入阵,战斗的结局便已注定,唯一悬念是魔修付出多少代价,会不会出现死伤。   仅仅一炷香时间,蚊群覆灭,魔修重整;无需提醒,略有恢复的灵机再度入地,径直去往三团魔蚊中的一支。   遁土不意味能够永远待在土里,若不然,天下谁也奈何不了灵机。事实上,灵机虽能入地,这里几名大拿都能找到其方位,其能骗过的,不够是那些魔蚊罢了。   当初金山解危,为了瞒过猎妖使的眼睛,十三郎只能用笨办法,生生开掘出一条两千里长的地道;假如换成灵机在场,不知会轻松多少倍。此时道理与之相仿,魔修虽有多为大修,但如换成他们代替灵机,因为没有大地掩护,很快就会身陷蚊海,再难逃出来。   这便是生克。   一名实力孱弱的修士改变战局,听着有些难以想象,今天变成现实。可以想象,只要法力跟得上,只要拥有足够时间,战斗按这样的轨迹发展下去,魔修能将蚊海一点点钓出来,斩尽杀绝。   诱敌杀敌,三千魔修时时修整,稳步朝法坛方向前进;与此同时,在其对面北方遥远处,十三郎的队伍人数少得多,战斗完全是另外一幅场景,大开大合,比之南线更凶猛。   “冲!”   三百强战排成一线,个个身体上闪烁各式护盾,身上穿着各式护甲……哪是什么护甲,分明是一只只魔蚊的尸体,草草连接权当护甲使用。不仅如此,三百战士右手持矛,左手持盾……有盾用盾,没盾挥舞蚊尸,将法器甚至石块加工成器,总能有些作用。   战士前突,身后两百修家紧随,当空十名大修,四名化神,专门负责警戒蚊王,防患于未然。   魔蚊如疾风骤雨,噗噗声响密集似鼓,三百强战疾进数十里,冲过魔蚊稀疏的那片地带,同时止步,扬手。   “杀!”   当空一声断喝,三百声怒吼呼应,三百道明丽光华闪耀,释放三万重杀机。   忍辱受屈三年整,逆袭自此刻开始。 第1104章 战如风   战场上,人多永远比人少好,没有不合用,只看指挥者能不能用。冲锋之战,这句话被诠释得淋漓尽致,无人可以反驳。   亿万魔蚊团团簇拥,迎面一堵厚厚的墙,视线落处,人们疑惑于它们为何互不相撞,似还呈现出一样宁静。   各种迹象均能表明,魔蚊正在酝酿着什么剧变,好似怪兽进入沉眠,非必要、则不会轻动。   飞在空中也能沉眠?   是的,魔蚊证明了这一点。   按照十三郎的要求,五百修战落地无声,沿途厮杀亦竭力压制,尽量不将强敌惊扰,尽量压缩其被惊扰醒转的时间。等到众人冲入蚊海,魔蚊喧嚣刚刚掀起的那一刻,三百断魂矛,一次发射。   眼前看到一片织线成面的光,耳边听到噗的一声响,视线顿为之一空。   就好像有只巨大的扫把,凌空划过污尘遍地,扫开一片晴空;又像庄农挥锄刨地,刨出一个大大缺口。光华过后,正当面出现一片宽千丈、高百尺、深达四百米旷带;地面则出现一层厚超三尺的“灰”,用脚踩都需要抬高腿,软软地,湿湿的,全是尸体。   杀了多少?根本无法计算。   ……   断魂矛其实不是矛,更像一把用魔力驱动的连弩,只是数量多得多,方向是散射而非同向。以魔蚊口器为材,休说铁箭,连普通飞剑都无法与之相比,其穿透能力堪称恐怖;没有阻碍的时候,分射利矢可达千丈,覆盖百尺,无论射程还是打击面,均非弓箭所能及。   魔蚊密集,身躯强悍,仅仅射穿并不足以将其击杀;十三郎为此下了血本,命令收集各种毒物,包括天心都贡献出几口唾沫,由专人处理、之后用来侵泡口器。   普普通通的法子,随便找个凡人都会用,凭的就是材料凶猛。这样的“兵器”穿身而过,休说那些普通魔蚊,便是紫蚊乃至银级魔蚊,中招也要抖三抖。   几只银蚊仍然活着,身上、翅膀上、乃至六条腿上插着不知多少同类器官,无助哀鸣、挣扎待毙。低智如它们,此刻似也被吓得傻掉,呆愣愣的目光满是恐惧,想不通这一切如何发生。   “嘶!”   两侧,几名负责掩护的大修目瞪口呆,个个神情难以置信。就在刚才,他们还在因为成了配角而憋屈,此刻完全没了想法,脑海一片空白。   事先未见过几百只断魂矛一起发射,虽能想象其威力必然巨大,然而在亲眼见证后,每个人都意识到,自己将其低估太多。   战果辉煌!   先不说战果,如以修士神通对敌,要在魔蚊围攻的情形下击杀这么多,魔修需要付出多大代价?要死多少人?消耗多少法力?   现在呢?材料是现成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魔修仅仅付出一些时间,还有几个傻不愣登的战士、因过于自信受点伤,连一个大头兵都没死。   “一人不死,一人不死啊!”呢喃声声,感慨万千,孟凡林有负百晓生之名,仿佛丢了魂。   嗖嗖几箭,挣扎银蚊皆被斩首,标志这一轮歼灭战结束。藏的动作永远那么精准有效,一丝法力不肯浪费,同时绝不给对手留下活命的机会。   “有点保守,战线完全可以再拉宽。”神驴适时发表高论,摇头晃脑。   “蠢货!我们人少,战斗还长,先生要求零伤亡!”火玲珑精神比以前好很多,铿锵有力。   “就这么一说,瞧你。”大灰晃晃硕大的脑袋,心里想这傻娘们脑子不好使,一点都不解风情呢。   “收尸!”   一声令下,三百战士身后,八十名修士应身而动,以追赶落日的速度扑入战场,个个双手齐挥,奋力收尸。   收尸就是打扫战场,同时也是捞本,更是收获。   军事首长的特殊要求,不但要杀死对手,还要抢了它们的尸体,连同射出去的箭,全部捞回来。   制订战术的时候,抢尸这个环节曾引发极大争议,很令群魔抗拒。杀敌求活,最要紧的是杀死对手、并且保持有生力量。区区五百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指望与魔蚊正面抗衡,必须一击之后远走,之后选择突出部位进行下次。   就像狼群围攻野牛,扑上去,咬一口,退开来,绝不能被对手顶到、踢到,野牛力大,碰一下都有可能致命。周围魔蚊如山似海,战场时间如此珍贵、生命如此宝贵,却要冒着巨大风险枪回尸体,不值,而且不智。   令人意外的是,所有环节中,十三郎格外坚持这一条;给出的解释虽合理但不足以让大家接受:要收回射出去的箭,同时不给魔蚊留下食物。   为了节约毒物吗?众人心里闪过这个念头,随即觉得没有必要。队伍里有几名毒修存在,他们全身都是毒,似这种粗制滥造的毒箭,管够。   “没得商量,必须抢回来。”   十三郎一意孤行,不给大家太多质疑的机会。   法术杀敌难留痕迹,魔蚊自己也会清理战场,什么都不会留下;鏖战三年,魔修杀灭魔蚊亿万,得到的都是些残余颗粒。十三郎不能允许那种情况继续,不但要杀,还要尽量回本。   厌灵蚁是会成长的,魔蚊也是,不管是人、妖兽还是魔蚊自己,都是它们的军粮。此外从内心里讲,他总觉得魔蚊吞食同类会成长更快,原因并不只在于进食,还因为其体内含有的些微冥气。   “嗷!”   骤遇突袭,片刻愣怔,随着一声愤怒咆哮,魔蚊之海彻底沸腾。   只看到轰的一声……声音不是用来看的,只能说魔蚊飞扑的势头太猛,复仇的架势太让人震撼,涌过来的太多、太狂野,让人不能不想到一声轰响。   与南方类似,蚊群鼓起七八座山,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势如雷霆。那已不是人力所能对抗,不说魔蚊怎样攻击,单单是压过来,这里都没有几个人能活。   “嗬!”   五百人齐齐惊呼,八十名抢尸修士奋力回转,不用任何人催促,各自均将速度催到极致。   抢尸队身后,魔蚊汹涌如惊涛拍岸,一头果然撞上了岸。   区区千丈宽的战场,集中了包括十几名大修在内的一百多名修士,人人事先准备好一道神通,含而不发。此时此刻,一百三十七道法术同时释放,一百三十七件法器齐齐发威,哪里是堤岸所能比。   火海、汪洋、毒雾、刀山,还有傀儡巨兽、凶狞妖魂,哪里是战斗,根本就是一场法术集中的表演。修士们参加战斗,原先负责攻击的战士纷纷转两侧,自觉负担起掩护的责任。人手两只断魂矛,用一只,留一只,关键时刻解危救困;三百强战各施其职,宁死亦不准后退半步。   喧嚣中,浪潮与神通相遇,犹如两头愤怒的大象撞在一起,战场腾起一片高大千米的火云,未等其达到最高峰,当空再传清喝。   “退!”   唰的一声,除去几名化神大拿,所有人一起调头。用出神通的修士们甚至都来不及查看效果,纷纷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对子”,将那些未至武灵境界的战士卷起来,全力飞退。   法术总有消亡时,但也总能持续一段时间,一百多人全力施展,纵使蚊山也不能完全不顾及其害,稍显犹豫。片刻延误,待其继续碾压冲过之前战场,魔修已撤至五里开外,将至蚊海外围。   如今的梦里之地,已分成极为清晰的三层;当中万里魔蚊粘稠,越往里越是紧密;第二层稀疏约有百余里,仅相当于秋猎开始时的十分之一;再往外,魔蚊只余散兵游勇,就好像不被狼群接受的孤狼,不仅人会杀,连同类也会视其为猎物。   人跑了,追不追?   当然要追,可是追不上。   倒不是真的追不上,只是追了一段距离,堪堪达到二层边缘的时候,蚊海内部传来凄厉嘶吼,七八座蚊山纷纷停转,无奈掉头,先后返回内层,慢慢重新平息。当然,现在的它们比此战未发生时警醒得多,许很久才能真正平复。   与南方相比,北面魔修突进距离很浅,逃离也容易得多。   “太多了!”   十三郎与几名大拿最后归来,返身再看魔蚊之海,神情并无多少欣喜,相反神情有些凝重。   魔蚊重叠阻挡神识,只有冲进去才知道,魔蚊数量实在太多!   虽不能准确统计,但不是没有办法做横向估算;结合魔蚊密集程度、所占据的面积,很容易判断出来,其数量至少还有当初一半。   人呢?   进入百万,如今这里只有五百,周围纵还有别的人活下来,也多不到哪里去。换言之,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非但没有缩小,反而拉得更大。   不仅如此,通过这次试探,大家都能看出来,魔蚊已实实变成整体,只不过其内里不知发生何事,暂时不能发动。   假如这就是生王,待其结束,就意味着魔修末日来临,再无更改。   “战术不错,未来光明。”大灰继续卖弄憨傻,故意换来一声训骂,额外还有一巴掌。   “情况不妙,前途叵测。”火姑娘纠正神驴误判,生怕被其连累智商。   “没有金蚊,不对劲。”藏无声无息出现在十三郎身边,悄声汇报。之前他在后退时射过几箭,一为阻杀二为了激怒,看是否能将蚊群诱出一部分,距离蚊海更远。   结果已经出来,徒劳。   “是啊,关键就在它们。”十三郎随口应着,用力揉揉眉心。   “很麻烦。” 第1105章 千里汪洋,蚊尽魔出   扭过头,十三郎问不凡:“大师觉得,该怎么打?”   不凡表情微苦,老实回答:“我佛慈悲,最好不打。”   这叫什么话?   实话。   “蚊王随时有可能诞生,现在停手,还能安全返回。”   十三郎环视周围,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说道:“厮杀三年,死伤百万,换来尔等活命的机会。需要明白的是,回去并不意味着怯懦,相反是最最明智的选择;因为不但能够传出消息,还能组织人马再度杀入;前提是,魔蚊没有在那之前冲出去。”   魔蚊凶猛,冥鬼强大,再强强不过金乌,再狠狠不过四足,如一直封在这片化境世界里,关沧浪何事?那显然是幻想,人类有贪,生灵有欲,冥鬼魔蚊任其生长,必有肆掠人间的那天。   魔蚊什么时候能出去,百年十年,三年五年,又或三月两月十天八天,只有它们自己知道。   “如被它们进入外面的世界,再想集中清理干净,难如登天。”   道理讲完,十三郎静声平落,说道:“这一仗你们自己选,打还是不打。”   片刻沉寂。   “打吧?”不知谁问出来。   “对,打!”不知谁在回答。   “当然要打!”不知哪个在质问,气息微重。   “这样回去,不如死在这里。”   呼喝渐热,吼声四起,随后便是声声呼应,如浪潮似激流,一波比一波亢烈,一浪比一浪高昂。   “杀光它们!”   “虽死,无憾!”   谁言修士无热血,只因未到动情时。百万同族的血,如还不能点燃胸中的那团火,魔族根本不配攻占沧浪半壁江山,更没可能在真魔气断绝的情况下坚持至今。   “打!打打打……”火玲珑又成了火姑娘,忘乎所以挥舞着拳头,完全不记得与眼前这些人本该是仇敌。直到僧道两人瞪过来,十三郎投以温和微笑,陡然红了脸。   “我的意思是,你来做主……”   周围顷刻间安静,几百道目光集于一身。   “我做主,那就打吧。”   十三郎挥手,横切,斩下。   “再打一年,斩草除根!”   一言成戳,自这句话说出的那天算起,梦离之战真的又打了一年。   ……   一年将近四百天,南北两侧各有一支队伍,按照自己的方法朝蚊海发动冲击,总数不低于万次。算下来,平均每天都要投入战斗十几轮,强度空前。   当然,与刚开始秋猎时相比,这种节奏只能用“幸福”形容,人人都能得到喘息。   打得久了,魔修对蚊海的了解越来越多,战术自然而然变得多种多样;为了阻碍、至少延迟其生王,南北两端都将队伍分成几股,在保证及时恢复的前提下保持压力,尽量不让魔蚊安宁。   这种战法之所以能够施行,除人类狡猾擅用机谋外,还得益于魔蚊自身。两支队伍先后发现,魔蚊内里究竟做什么虽不能查探,但可确认它们的确需要安静,为此宁愿付出代价,极其沉重的代价。   这是好事,同时也让魔修倍感到压力。脑子超过蚯蚓的人都能想到,魔蚊既然敢这样做,所图必然极大。除此之外,魔修虽每日击杀大量魔蚊,高阶猎物却越来越难得;开始能偶有斩获,从半年时候起,金蚊就再难寻觅踪影,九个月过去,连银级都难得遇到一只。   灭蚊灭蚊,归根结底是要将那些高阶蚊王杀灭干净,方算得上全功。   高阶魔蚊不停内收,意味着魔蚊实力越来越集中,于是大家都明白,当这场战斗进行到最后,必将有一场惨烈搏杀,艰难不可想象。   久战使人心疲,一年过去,人们不禁要想起当初十三郎的提议,假如年前退出梦离,是不是有足够时间调集援兵,重入梦离?   “做梦!”   火姑娘已然恢复八成,容颜虽老但已不像以往那样衰败,脾气也随之见涨。   “没有骚扰,蚊王早就成了。”   必须承认这句话很在理,因为事实就在眼前,蚊海范围缩小超过八成,最薄弱处,南北厚度已不足千里。还要认识到,并不是所有魔蚊都被人类杀死,魔修不止一次发现魔蚊之间相互吞噬,重点是高阶吞食低阶,似在助自己成长。   万里变成千里,魔蚊已经密集到极致,如一块实心大石压在心头,沉重令人窒息。   窒息中,魔修沉默猛攻,行蝼蚁搬山事。   需要提到的是,两至魔修队伍并不知道彼此的位置在哪里,只能从自己推进的距离、还有魔蚊躁乱的情况判断,对方依旧存在。   战事紧张而且紧凑,凶险无时无刻不在,事先谁都不知道会打多久,打到什么程度,因为双方都没有尝试与对方联络。然而慢慢地,随着南北两头共进,随着魔蚊日渐收缩,被蚊海相隔的两支队伍越来越默契,甚至能预感到对方的下一次攻击。   那是一种……温馨的感觉。   充满死寂的战场谈温馨,听上去很荒谬,实则真切存在。   就像两个猎人,共同面对一只庞然大物,你一刀我一枪慢慢与之周旋,彼此遥望,彼此感应,彼此给对方传递勇气。后来,攻击魔蚊已不仅仅是为了削弱对手,同时还为了向对方传讯,告知那些没有见过面的战友。   “我还活着,还在继续战斗!”   不攻击的时候,双方总有人负责观察,观察魔蚊是否有乱,倾听蚊海是否有那种召唤魔蚊的嘶鸣声。假如一段时间没有听到、或者看到,一方就会忐忑不安,担心另一方出了什么事,有没有覆灭。反之每当听到魔蚊嘶吼,大家总会爆发欢呼,彼此庆祝,共同为对方庆幸。   还有些时候,双方有意无意会做比较,甚至会有较量一番的意思。南方那端不知如何处理这种情形,十三郎首先表示鼓励,照他的话讲,战士在战场上不仅要战斗,还要学会生活,好好过日子。   “打仗是过日子?”这种说法很新鲜,但是很受欢迎,而且越来越受欢迎。   既然是过日子,岂能没有温馨。   温馨的日子过得特别快,转瞬一年,随着一声声嘶吼接连响起,千里蚊海再生变故,无战亦有蚊山涌动,时间越来越密集。与此同时,时常有一股磅礴到无可想象的威压从蚊海内释放,蕴含着无尽血腥与仇恨。   南北魔修均意识到,决战的时刻,就要到了。   ……   “起阵……嗬!”   杀字未能出口,三千剑光依旧亮起,当中蚊群纷纷丧命的同时,当空七名大拿齐齐变了颜色,掉头回望。   隆隆雷鸣自蚊海内震响,一声接着一声,每声必有山岳涌动。与往日不同,此次蚊变没有征兆,不是因为人族挑衅才有。   远远望去,蚊海就像一座忍到极致的火山,翻滚起伏片刻不停,一浪高过一浪。正当中,一股蓬勃黑烟冉冉升起,扭动挣扎,嘶吼咆哮,就像一条爬出地底的怪蟒。周围蚊山随之舞动,团团蘑菇状蚊潮冲天而去,再以投怀之势扑向那股黑烟,撞入即成无形。   哪去了?再烟中。   仅仅过了片刻,千里蚊海骤缩一半,那股黑烟就像一条无底洞,又像一只上古饕餮,无论多少魔蚊投入,都填不满它的肚皮。   黑烟如墨,墨色中山所千万颗星,星光闪烁,渐渐闪烁着一张嚎哭的脸。   “哇……呜!”   一声婴啼,其亮如凌晨鸡鸣,其响似雷炸九霄,凄厉犹如怨灵哀嚎,暴怒仿佛远古荒蛮;脸孔顷刻间变得清晰,更清晰的是那张足足数百米宽的大嘴,张开后,用力一吸。   “嘶!”   隔着如此远距离,南北两端魔修仍能感受到那一吸的贪婪与狂暴,纷纷倒退。再定神,五百里蚊海再度收缩,近百涌入到那张阔嘴中。   吞天之口!   吞天之口不吞天,吞下一半蚊海的面孔猛的窜了起来,不,是被顶起来;就像被人从地理拔出来一样,脖颈、肩膀、双臂、躯干尽在此一吸中出现,转眼即达腰腹。   魔蚊生王,生出的王不再是魔蚊,而是一个鬼气纵横、凶狞毕现、半身即达五千丈的冥魔!   “嗷!”   半身有成,婴啼变成少年之吼,犹如恶狼初生利爪,望天对月亮开喉咙,发出第一声长嗥。   一嗥便如天怒,周围荡起层层波纹,大地摇晃、开裂,无数乱石飞射八方,让人难以立足。三千魔修个个变色,不少人当场喷出鲜血,更多人不得不跌坐于地,运力方能苦守元神不散。   尚未成形,仅仅一次怒吼,便有如此之威;如待其化形完整,将会强大到何种程度?   “阻止它!”   “半击!”   南北两侧,数千名魔修神情震撼,当中却有人开口贲烈,誓舞风云杀。   军令如山,剑光向前人纵如飞,三千五百名魔族两侧冲锋,十几名化神、近百名大修齐施法咒,试图将其扼杀于雏;当中地,冥魔仰头再做嘶嚎,两只巨峰般的臂膀分抓两侧,胸膛用力挺起。   三百里蚊海如退潮席卷,好似被法术驱赶的羊群,聚集成一头咆哮猛狮。   “吼!”   曲体、半蹲、直立,万丈身躯顶天踏地,冥魔肆意展现自己的强大与暴戾。半转回头,冥魔缓缓抬起它的一只脚,迎着三千剑光,俯瞰近百雄豪,踩下去。   “人类,你们都该死!” 第1106章 凶焰   万丈是多高?   三万三千米,十万尺,七十里……   这么大的人,看上去是什么样?   将普通人同比放大到万丈,汗毛粗似十年树,手指仿如落地峰,一只脚的话,大约是座普通点的山。   换种说法或许更直观,此时此刻,冥两侧群魔三四千,地面出手,仅枪王与藏两人勉强能够到冥魔的腰,余者只能打他的腿,他的脚,甚至脚毛……还得用力打。   掌天弓能及远,整个沧浪只有一把。   这样打,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把它杀死。   反过来,冥魔攻击人类会如何?   人间古语,身大力不亏,意指个头大的力量一定足,力量足杀伤一定大,大到无可抵御。然对冥魔而言,身体大到这种程度,还需要什么神通,什么速度,什么力量,什么坚硬……   简简单单抬腿,轻轻松松落足,冥魔一脚踩三千,做扑杀势。   “起阵!”   拖长的尾音透着惊慌,当头一座山岳压顶,没有谁还能保持镇定。自冥魔现身那刻起,群修便在战与逃之间徘徊,神魂不断承受煎熬;说句不算公道的话,之所以能够维持军心不散,一则因为有大拿同身犯险,二来大家都还报着万一的希望:冥魔并不是真的人!   万丈巨魔,如为实打实的躯体,仅凭眼前这些人、获胜连想都不要想。众人亲眼所见它由蚊海转化二来,心里不能不抱有怀疑、或者叫希望。   也许他是假的,是某种法术、或者干脆是幻象,那样的话,子午剑阵威力庞大,三千修士力可平山,凭什么不能和一道法术斗斗豪勇?   三千道剑光再现明华,飞天结阵直射当空,似苍龙迎向那座黑沉沉的山;年余磨砺,数千次施展,几百种组合,结阵早已成为本能;畏惧惊慌并不能影响魔修发挥,反逼着他们将潜力压榨出来,气焰更加嚣狂。   “杀啊……”   三千道发自灵魂的呐喊,汇聚起来有似雷鸣,一时竟将冥魔之吼生生盖过。剑道苍龙咆哮向天,与那只脚、那座山、那条黑气纵横的腿,相遇相撞在一起。   轰!   利斧凿石,精铁互击,似爆鸣,又像锥子刺入山岩,当空一条墨色流转,天空下起黑色的雨。   冥魔足底被刨出一个坑,坑又变成了洞,混杂着金、银、紫色的魔蚊尸体泄洪一样涌落,将苍龙的身体淋出一层黑。   果然是蚊身!   看到这一幕,魔修从心底里感到振奋,未等他们爆发欢呼,呐喊已经变成悲嘶。   伤害自天上来,亦从心底起。巨大脚掌生生被三千道剑光托举定格,煌煌巨力却不能消除,更有一股无形锥刺,没有任何征兆从心头滋生,直射入灵台。   冥魔冥魔,生具冥气且有堕落意,无论哪一种,对人间生灵都是“剧毒”。   “啊……”   七百修家身躯爆裂,来得全无道理,三百魔族面目狰狞,仰望天空墨色当头,竟浮现出一丝诡异莫名的笑;还有上千名魔族失魂落魄,剑光黯淡目似痴呆,仿佛被人拿走了魂。   三千人,顷刻间便有大半脱力,剑光苍龙随之黯淡,山岳于是气焰喧嚣,停顿片刻的碾压再次临头。   “咦!”   冥魔并未因此自得,相反有些意外失望,认真看了看,神情流露出几分恍然。   “居然有人懂得架设命桥……”   三千魔修命理相接,虽非同生共死,分担一部分伤害在所难免,非如此,已有无数人葬命。   “慑魂之力,不能沾!”   蛮尊一口道出真相,冥鬼一踏何止有巨力,还有来自魂道的侵透。构成其身体的每一只魔蚊,死后都会化成冥气,沾之即似入魔。   “封魂一族?”   听到蛮尊的怒吼,两道冰冷目光当空灌落,给蛮尊的感觉就像两块大湖的水从天上落下来,同时压在头顶。   双目四瞳,冥魔无需施展神通,看一眼即可杀敌于无形。   “吼!”   百丈妖魂凭空浮现,狰狞作态当空拦截,目标仅仅是冥鬼的两道目光。无声交锋瞬间有了结果,蛮尊身形倒飞百丈,妖魂厉啸身形莫名溃散,根本看不出伤在何处。   “倒是有些本事。”   冥鬼又一次感受到意外,待想加力,不知为何忽又改了念头,神情微洒。   “你还有用,暂且留着。”   这话有些虚伪,冥鬼或许真想留蛮尊一命,但不是因为他有用,而是因为暂无余力。此时此刻,三千魔修气势颓败,六大化神、数十名大修集体出手,威力何尝亚于剑阵。   “生万法,携吾念,爆!”   战事刚起即需搏命,谁敢再有惜力;桑南二老联手作势,挥洒间亮出压箱底儿的老本,十几只带有妖灵的傀儡呼啸而出,不惜舍身自爆冲进战场,誓以舍身换其一脚。   “移山!”   冥魔如山,宫长老的神通叫移山,不惜重伤之躯未复,举手张口吐出两颗毫不起眼的石头,迎风即化成两座山,莽莽之色山林纵横,看去不觉得假。   “刑台,化狱,伏魔!”   当啷连胜精铁之声,半空出现一座斩首刑台,森森之气直逼当面,三名昆仑奴手持百丈长刀,挂空斜砍,分三方剁向那只脚。   “落叶生根,长!”   荒古夫人再施意境,面上那颗黑痣凭空消失,神情瞬间黯淡数十年,顷刻变成苍苍老妪。   周围还有数十名大修,神通宝物符篆,煌煌之力汇聚成一片法术的海洋,目标直指冥魔。   所有这一切,都还赶不上那条枪。   铁枪嘶鸣,听在耳中有如龙吟,视线中一道凄厉颜色,黝黑行进顷刻剑燃烧起来,如流星划破天际轰鸣,烈焰缠身望之夺目,直扑冥魔之心口。   冥魔巨大,巨大到不用考虑精准,周围大大小小无数身影纵横,宛如蝴蝶围着巨象起舞;无用考虑什么,不用担心落空,只要施法,总能攻击到冥魔身体,或者是它的一根毛。   “有点意思。”   诞生以来,冥魔首次表达认可,轻轻点了点头。   暂缓落足,改为横扫,不管来的是刀还是剑,前方是火海还是汪洋,通通一腿踢散;冥魔出右手两指微合,之后轻轻一捏。   孩童顽劣,大人看不过去,想要惩戒又舍不得真的伤了他,于是捏捏小脸,略施警告。   就是这种感觉。   “此界贫瘠,生灵法器……虽初生已属难得,本君应该用得到。”   嘣。铁枪有灵骤然转向,斜窜如蛟龙网间寻隙,赶在两指合并之前冲出包围,仅被碰到尾巴。   崩乱之后咔咔作响,手指被扫落一截、或者叫一片十余米的残骸,冥魔脸上再现错愕,瞬间大怒。与此同时,铁枪受挫其势愈勇,避开手指不做停留,呼啸冲天,直袭冥魔之眼。   “孽障!”   接二连三遇到意外,三番五次被蝼蚁所伤,冥魔再无怜惜之想,挥左手在眼前,铺天盖地般拍落。   拍苍蝇,砸木楔,钉钉子,驱邪魔,巨峰当头拍落,避无可避,铁枪高烈索性迎头直上,正面与之相撞在一起。   石飞散,掌受创,可惜没有被穿透;铁枪发出不甘悲啸,凌乱盘旋神光黯然,直接被拍到天边。   千里外,几百只零散魔蚊团团飞舞,哀鸣声中似在寻找自己的王,天际忽有黑影扑面,一杆铁枪撕裂空气,擦着重重火花落在蚊群的正中央。没等它们意识到发生何事,一圈音爆横扫四方,绞杀有空。   乱石飞射,烟尘打起,良久之后慢慢平息,地面出现一个数十米深的巨坑,铁枪斜插保持着攻击的姿态,再无一丝动静。   “空有蛮力,它的脑子不好。”   “攻其双眼,断其摄魂源头!”   战场先后两声大吼,枪王、蛮尊同遭重创,神情却有几分明悟;用吼的方式,两人急忙自己的收获传遍战场,试图提醒每个人。可他们随后就发现……似乎用不着了。   三千剑阵本已不堪,再经冥魔横扫,当场碾碎四百血躯;六名大拿溃败三方,数十名元婴精修死伤近半,所换来的,不过是冥魔的一只残足。   有什么用?   视线中,冥魔的身体忽然像水一样流动起来,一重重波浪朝右足涌动,中间甚至能看到千万魔蚊的头颅闪烁。再之后,断肢重生顷刻间恢复,完好如初。   倒不能说一点成效都没有,与受伤之前相比,冥魔仅仅是身躯矮了一点点,余者再无变化。   然后呢?   休说魔修再难发动之前那样的攻势,休说冥魔根本没用过什么神通,就算它不会,就算他一直按照这种蠢笨的方式战斗,魔修需要多久、付出多少条人命,才能将其消灭、或者叫消耗?   一败涂地!   “本君脑子不好?”   “攻击本君双眼?”   魔修攻击有另一种收获,是让冥魔的心态发生变化,脸上轻蔑嘲讽依旧,表情却因愤怒变得凶狞,原本深邃如星空的双眼燃起烈火,宛如两团即将喷发灭世之焰的冥泉。   “愚蠢的人类,本君新生,每时每刻都在成长,尔等……吼!”   战场之上再掀狂浪,数百道银华亮丽无边,非但截断了冥魔怒啸,还令其身躯陡然一矮。下一刻,撑天之柱轰然倒塌,就像正在走动的人忽然有一只脚抽筋,难以控制,曲身跪倒。   “半击!”   耳边忽闻断喝,冥魔半跪在众人面前,表情有些迷惘。此时此刻,它脑子里想到的不是自己为何会受伤,伤势严不严重,而是一件令它疑惑难解的事。   那个声音有点熟,是谁? 第1107章 学那只猴子   半击是什么,就是一半。   一半是哪里,就是膝盖。   与南端那支队伍相比,北侧规模小得多,安静得多,显得不怎么起眼;自婴啼响起的那一刻起,五百魔修沉默中推进,推进,推进……一直推进到冥魔脚下,没有一人出手。   所有修士收敛气息,所有战士空着手,包括六名化神修士在内,所有人保持相同速度,格外整齐,当然速度也比较慢。   不凡与污道未走到最后,他们距离冥魔三百里外停下,趁魔修突进的这段时间筑起高台,画阵开盘安钵请锤,似乎仍准备超度亡魂;大灰与火玲珑守卫在台前,防止发生意外。   这种安排不仅多余、而且容易让人不满;三百里距离看似遥远,对冥魔来讲不过三五步的事,根本起不到躲避的作用;另一方面,如此战场,每个人都应该做好“牺牲”的准备,十三郎命令留下四名强手,难免会有猜忌。   “放心,他没有那么强。”   以往数年间,十三郎无论发布什么样的命令,从不肯做哪怕一个字的解释。事后结果也都证明,这位纵横两域的双修先生虽会出现失误,但其总有后手弥补,不会让事态完全失控。有了这重信念,魔修在听到十三郎这样说的时候,非但没有感受到鼓舞,忧虑反而增多。因为他们觉得,这是主帅心怀顾虑的表现,对获胜没有绝对信心。   有点可笑。冥魔表现出来的强大超乎想象,谁敢谈什么把握?   行进中,南方战事如火如荼,目睹并肩战斗数年的同伴被冥魔屠戮,五百魔族不忍多看,每个人都觉得愤怒难耐、同是也难免心底发寒。   “那就死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战与逃的结果并无不同,索性绝了念想;五百魔族默默思量,行进越发快捷,同时也更加沉默。   “我说真的。”   十三郎与群魔并无不同,脸色发青,眼眸深处不时泛出丝丝火意,内心极不宁静。只是其声音依然沉稳,表情冷漠到冷酷,还特意朝战场多看了几眼。   之后他转回头,对周围说道:“化神之上叫生境,冥魔应该比生境厉害,但他还是化神。”   这句话太晦涩。包括三名大拿在内,除孟凡林略之一二外,别人完全不懂。   趁着还有时间,孟凡林说道:“老朽听说,化神之后有神域?”   十三郎点头,回答道:“我见过神域,身在其内犹如被主宰,神通全凭对方心意。如果他是生境,咱们死定了。”   孟凡林又问:“先生说,此魔未破生境,但比生境更强?”   “是。”   “为何?”   “因为大力可破巧。就好比鱼妖在池中称霸,猛虎笑傲山岗,然而山可以连池塘都填满,大海足以淹没山川;鱼妖猛虎,说到底不过井底之蛙。”   “有理。”   孟凡林认真想了想,说道:“既如此,我等如何胜之?”   十三郎平静说道:“战而胜之。”   孟凡林苦笑说道:“先生真会讲话。”   十三郎习惯性地想笑,嘴角牵动两次,最终流露出来的是让人心惊的狰狞杀意,一字字说道:“将十名化神之力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足以和生境修士周旋;集百名化神于一身,便可碾压生境如蝼蚁;冥魔虽有百人力,但他不是生境,所以可战。”   听了这番话,孟凡林若有所思,若有所悟,一时没再做声。   道理其实不难懂。亿万魔蚊因冥鬼汇于一身,相当于拥有远超化神的力量,但其本质并未改变,仍旧是化神。一石为石,千石成峰,万石堆起来就是一座山;山的本质还是石头,只要把那些堆成堆的石头一块块挖出来,用锤子敲碎,山就变成了灰,当然能够消灭。反之,假如此山经过天雷淬炼,锻出杂质成为一块比原本小得多的钢铁,再用锤子去砸,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是要加紧,刚才他自己说了,每时每刻都在成长。”   “蚂蚁搬山,老朽懂了。”   “不。我们不需要搬山,而是要将山打个窟窿,它自己会垮掉。”   “那就战吧!”   藏在一旁罕见开口,探手取弓原地站定,扣弦待发。   “藏在此地,预祝先生凯旋。”   “一定。”   冥魔嘶吼恰与响起,十三郎仰起面空,望着头顶仿佛随时有可能碾压过来的浓重黑影,举手,并掌如刀,用力虚砍。   “半击!”   “杀!”   五百条身影腾空而起,五百道明华眼前闪烁,之后又是五百。一千支断魂矛同时发动,带着复仇的怒吼与烈焰,扑向同一个目标:膝盖。   与此同时,远方传来咚的一声响,嗤的一声鸣,仿佛天鼓震撼冥朝,又似游龙穿梭九霄。   “佛祖慈悲,解众生疾苦……”   “真人法度,降厌世妖魔……”   以无上真力催动,梵音道唱响于战场,人族无不为之一振,反之冥魔身形轻颤,双目四瞳出现片刻迷茫,手脚的动作停顿……了刹那时光。   一刹那,足矣!   ……   战起,但没有多少激烈感觉,相反显得很简单,简单到不能相信。   与冥魔作战,人族有个最大、也是唯一的优势,无论远攻还是近战,都可集中火力攻其一处。换成其它战场,这种情形根本不可能发生;试想几百上千人攻击同一个目标,别说打,站都站不下。   冥魔太大,大到无法兼顾所有,大到可容纳足够多的人,足够多法宝,足够多的神通与拳脚,当然也包括断魂矛。   一颗钉子钉在百米宽的石头上,或只能钉出一个小孔,顶多边上再有点裂纹;一千颗钉子钉在这块石头上,石头就会四分五裂。冥魔的腿不止百米,魔修射出的也不止一千颗钉,而是足足十万。   十万颗钉子十万支矛,相加威力不弱于剑阵,但与之前那次对撞不同,冥魔没能料到这五百只蝼蚁拥有如此强悍的攻击,更没有料到有人会超度亡灵的法术对自己施展……当然更主要的是,他的注意力被南端那支凶猛得多的队伍所吸引,暂时腾不出手。   三千魔修,数十名元婴,加上七名化神搏命,打不过冥魔也就罢了,如果连牵制一下都做不到,此战也根本不用再继续。   五百光华先后亮起两次,冥魔的一条膝盖变成了筛子,透着丝丝缕缕的光。   接连三道箭矢飞过,三团锥漩顺着孔洞钻进冥魔,搅乱,绞碎,绞杀,绞出三个巨大洞。   一条人影当空飞掠,手里拿的不是什么厉害法器,而是一把七丈长刀。人与刀的速度如此恐怖,几乎紧追着弓箭的尾巴射入,就像那只猴子一样,喜欢钻到别人的肚子里闹事。   再往后,冥魔一声凄厉狂嚎,单膝跪倒!   这就是全部。   自半击命令发布,到冥魔重创跪地形如朝拜,全部用时不超过三息。   形势转变来得如此之快,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南端群修还在生死间挣扎,七名大拿尚且没能稳住身形,北方再响惊天之吼。   “绞足!”孟凡林第一个施法,目标不是冥魔本体,而是被截断的那半条腿。失去连接,那条腿不过是一堆无主魔蚊,正当消除干净。   “挖眼!”藏的断喝随后响起,与箭矢一道飞向冥魔双眼。跪倒意味着变矮,原先不及,现在已进入钦克射程,合该攻其最强。   “杀!”冥魔手下留情,蛮尊第一个察觉到战场异变,同时也看清了来自北方的人,全力开声,唤醒惶惶中的群魔。   “杀!”枪王相应,失了铁枪但不减其勇,凌空倒卷。   “杀!”三千魔修,能再战者仅余一半,此刻个个烧红了双眼,翻身再上。   “小胖子,别忘了掏裆!”   那是大灰的声音,不能亲身奔赴战场,神驴念念不忘自己的杀招,拼命提醒随十三郎一道的天心。照他想来,以天心蛤蟆只剧毒,以其敏捷的身姿,还有那条长舌之灵动,完全有机会直取要害,给冥魔致命一击。   “呱呱!”胖胖愤怒叫了两声,消失在冥魔身上某处,转瞬不见踪影。   “哎呀!小胖子你敢不听我的,本神割了你的……”   “下流,闭嘴!”火姑娘一巴掌抽在大灰头上,将其扇了个跟头。   “凶婆娘!”神驴翻身跃起,转眼一张谄媚笑脸,俯首帖耳。   “人家就这么一说,瞧你。”   “嗷……吼!”   冲天咆哮,冥魔好似疯了一样,挥掌在自己的大腿上又捶又打,甚至化成利爪拼命撕扯。纵然想破他的脑袋,也不能相信会遇到这种事,居然有人钻到自己的身体里,犹如一把锋利尖刀,一路杀向心口。   冥魔之体死意如阴冥,夸张点讲就是一个简易版的冥界,人间生灵,血肉之躯,沾之立毙绝非夸张。怎么会有人能在那样的环境里存活,还能活蹦乱跳?   “你是谁!”   该怎么对付那只虫子?冥魔用力想着这件事,远方忽又传来禅唱,对人无效,唯独对它生具压迫。脑海之中猛的一震,它居然忘记了自己刚才想的什么,随后体内再传剧痛,周围同时掀起狂浪,千百道神通又一次降临。   “佛……”   “滚!”   咆哮或是怒吼,狼狈或是屈辱,冥魔大喊一声滚,自己却抢先一步躺在地上,翻身打起滚。正如之前所说,冥魔太大,大到不需要施展法度,打滚便能克敌制胜。   滚动的冥魔滚动的山,群魔变色来不及躲避,却有一人来去自如。   隐秘处,灵机从地下探出了头,手持四条铁链,悄悄掩向法坛。 第1108章 悟道于冥   天旋地转,万刺穿身,五内俱焚。   冥魔震惊于十三郎能在冥气内存活,十三郎何尝不是大出意外,险险第一时间久葬了命;现在的他竭尽全力,辛苦挣扎忍受煎熬,时刻面临生死之危。   纯为鬼物的冥鬼也好,融合魔蚊的冥魔也罢,其根子不在人间。不该在人间的东西出现在人间,自身必受天道责罚,这就是界律法则。法则之下,冥魔种种厉害手段均受限制,非得重生如轮回转世、以新生姿态再度成长一遍,之后才能恢复原盛。   反之十三郎与之相似,进入冥魔的身体,几相当于活人进入阴冥世界……那只猴子厉害,连生死簿都能逼迫阎君改掉,十三郎差他老远,顿时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无形无迹,无色无装,甚至感受不到力量,就是难受。   真火催生,仅仅包裹身外三尺,再推动就像水中生火,白白浪费力气;天雷释放,周围仿佛湿厚泥沼,打了,中了,看不出效果在哪里。比较好用的是风,冥界也有阴风,吹到一起居然感觉到冷。   不是心理上的冷,真真切切,冻彻心扉、凝固法力、冻结灵魂的冷。   “冷呵!”   自打修道以来、确切点讲是自从修炼真火以来,十三郎多少年没有感受过其中滋味,如今尝了个够。   作为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领悟生灭道的修士,十三郎有资格认为只有自己才能担当这个计划中的关键角色,试图一举将局势翻盘。   事实证明他看对了,冥鬼未达生境没有神域,其强大主要不在道法,对敢于钻进身体里的对手没有太多办法,靠的还是身体。同时他也看错了,生灭道能够抵御冥气没错,但也仅仅是抵御罢了。当冥气含有堕落,当周围还有无数魔蚊,十三郎顷刻陷入苦海,生死两难。   意境之战,但又不全是。   正宗的意境之战,除非双方差距太大,谁都不能轻易罢手、更不能被干扰。然而此刻,冥魔要面对群修围攻,必须分出精神兼顾;十三郎则更惨,因他怎么都料不到,原来魔蚊在冥魔体内的时候居然还是活的,可以自由行动、甚至攻击!   粗粗计算一下,冥魔体内至少还有数十金蚊,虽说不能全部集中到一起,但它们理论上都与十三郎同阶、甚至超出,随便来一只都是大患。   这太离谱了!   离谱荒谬,通通来不及考虑,十三郎所能做的唯有直面强敌,与之浴血相搏。   更要命的是,他很快便发现,自己虽能与冥气抗衡,但不能将这种效果蔓延到宝物上。除了掌天弓,任何法宝刚刚现身即被污蚀,完全没有应该具有的威能。这就意味着,十三郎真正能够用到武器只有两件,完全不含法力的斩妖刀,和他的身体。   体内开弓?效果肯定很好,实际上行不通。先不说别的,那是需要集中全部精神、法力还有专注的事情,眼下十三郎一方面要与死意对抗,同时要面的汹涌魔蚊,其中甚至有金级,这样的环境里试图开天,怕是弓弦都能拉开,自己倒先成了一具干尸。   再一则,谁说开弓就能杀死冥魔?以十三郎现在的修为,拿天绝来砍都要好半天,哪怕是在体内。   原本想将灭螺之事重演,如今身陷维谷,进退两难;十三郎不再多想,长刀舞动如湍涡猛烈,雷火齐施再加身体蛮横直闯,同时吐气生灭流转,试架阴阳桥。   体、意、神、法,十三郎四术齐施,真正是拼尽了全力,向前!   原本是向上,冥魔倒地翻滚碾压,十三郎跟着它改了方向。他的想法倒也简单,好不容易进来一趟,暂时没看出冥魔有什么厉害杀招一击致命,那便能冲一时冲一时,不到最后难以支撑的那刻,绝不能任由冥魔肆虐,拖也要拖住他。   怎么说也是在它的身体里,随便做点什么都能对冥魔造成巨大伤害,战机绝不容错过。   “杀!”   腰间剧痛,十三郎扭身提膝,将那只尚来不及享用人血的金蚊撞飞。长刀上仿佛绑了千万条丝,纵以十三郎之巨力仍觉艰难,并开始寸寸缩短;阿古王的教导没有白费,当周围八方都是敌人,十三郎不能再如以往那样追究以力破敌,要的就是一个巧、与及时。   战斗变成这样,十三郎不由自主开始思念本尊,因为他知道,同样的环境同样的条件,如果是本尊来做这件事,除了法力浑厚有所不及,别的都会比分身强。   有胭脂鸟,真火威力足足提高七成;肉身多炼化数十枚鳞片,强悍程度非同日而语;面对冥魔这种庞然大物,尤其需要将其分割才能制服的时候,小不点的作用无可替代。最最重要的是,感受到堕落之意在生死间的作用,十三郎知道自己拥有一件绝对能克制它的宝物:金乌的那根爪。   昊阳之火,世间最最蓬勃向上的力量,催生万物孕育生命,正该在此大显神通。   挥刀突进,十三郎就像一只钻头,掀飞血肉尸骸的同时,自己也被魔蚊一次次刺破,甚至刺穿。   生死一线,孤独自守,十三郎渐渐入迷,渐渐沉浸厮杀不知身后,如饮香醇而沉醉。   为何?   “说意境修意境,若不能将其化为实物,意境要之何用?”   “大道无情,因其无情才能做到实际,它的一切都有用,不会容许任何多余东西存在。”   “进而思之,任何一种道法,任何意境,感悟,最终都会成为具体,会拥有事实表象!”   不如幽冥不知死,身在人间方为活,由生入死,生死之间身做桥,还有什么比这更清晰?   是危机,也是机缘。   与此相比,十三郎在血域内初明生灭,其实只是涅祖模拟出来的环境,终究不算正统。   比实力,涅祖较冥魔强出千百倍,但若比较死意真实,纯净,冥魔何尝不高出涅祖千百倍,任凭他将天道索死在外面,仍然是徒劳。   “人言花开花落是生死,人说云生涛灭是生灭,其实都错了。”   “假如没有土、没有树、没有水,没有阳光,哪里来的花开,花又怎么会落?”   “假如没有天,没有地,没有风,没有山川与大海,哪里来的云,云又怎么会灭?”   “生死如环,环环相套,相套组成一个更大的、完整的环。花开花落不是环,而是几颗点,是环内一段小小的路;云生涛灭不是环,但能催生出别的路,别的点,最终汇成一条完整的环。”   “生与死,最直观的表现人间与阴冥,这才是真意。”   心里讲出这句话的时候,远在界外,剑庐之中,十三郎本尊豁然睁开双眼,身形随之拔起。   “是时候了?”   抬起头,望着天,恰值夜半观星时,与天上群星对应,十三郎眼内似有苍穹,星光点点闪出无数明华,深幽,清透,视之即可令人沉醉。   周围,包括夜莲、燕山在内,十几人目光聚集当中,心中忽生错觉。   十三郎不见了。   看得到,摸得着,感觉不到其存在。就好比这天,这地,这风,这雨,还有天上洒下的星光一样,身在其中,知道其存在,但又形成不了概念。   风是什么?云动树摇是风,衣摆漂浮是风,额前青丝颤动也是风,可……风到底是什么?   地是什么?乱石是地,淤泥是地,沙土灰尘也是地,人人脚踩大地,然而……地又是何物?   一切天生,天生为道,道为主掌,道有生死……这才是生灭。   “爹爹,在做什么呢?”蹑手蹑脚靠近剑庐,小不点轻轻问着,声音颤抖,神情很是不安。   大道无情,欲识大道,自身便需无情。刚才的那一刻,十三郎看似没有什么变化,实则多出一股极致的冷漠,就好像星与星之间相互瞭望,显得那般遥远。   燕山震惊,夜莲羡慕,周围敬畏,唯有小不点,表现出最最纯粹的惊恐、害怕,与担忧。   “没什么,爹爹想事情呢。”   似闪烁,又像回魂,脸上露出由衷微笑,与天地融合的那个人瞬间回到人间。   十三郎弯下腰将女儿抱在怀中,将灵台内那份虚无与冷漠驱散至脑后,尽情感受着那具小小身体透出的温暖与真实。   父亲的体温让小不点安静下来,伸着脖子凑到爹爹耳边,嗅了嗅,确认一下,之后彻底放下心来,舒舒服服闭上眼。星光仿佛受到某种吸引,四面八方洒落剑庐,如无形丝绵包裹在两个人身上,将那张小脸映得直发光。   十三郎看得入迷,忍不住拨弄一下女儿的睫毛,惹来小不点皱眉,抬手打开他的手,咕哝两声,继续在美梦中享受香甜。   “该回家了。”   来不及贪恋温馨,十三郎叹息着,抬头望着走近来的几人。   “你怎么样?”他问夜莲。   “还好……”万世之花轻声回应,罕见显露出一丝柔弱。   “老祖,神师那边?”   “一切准备就绪。”燕山老祖轻捻胡须,目光深邃。   “鬼老?”   “要叫师尊!”   气哼哼纠正,喜滋滋占便宜,鬼道大手用力一挥。   “快点,老夫都等不及了!”   “放心,来得及。”   将小不点交到霞公主怀中,十三郎朝周围伸出双手。   “咱们回家。” 第1109章 期待唯有天外   一根同脉,两重天地,十三郎悟道筹备归途,十三郎犹在生死边缘挣扎,且距离死的那一方越来越近。   随身而动的阴阳图案越发清晰,当中线条深刻,冥气似潮水涌入,之后后溶解,带来的结果是周围压力明显趋……十三郎脸上,凶狞表情平复归于宁静,刀势亦随之趋缓,动作慢慢、甚至开始走形。   道法沉迷,沉迷道法,多少人因为观景忘记天色,忘记身在何方。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至,福祸相伴,修家必须、必然会经历的奇妙陷进,此刻降临到十三郎头上。   魔蚊如叠浪拍打礁岸,死于风火灭与刀光,数量源源不绝;身后,三只金蚊虎视眈眈,幽冷目光牢牢锁定那个凶猛的人类,蓄势待发。   它们更机警,更狡诈,更加善于观察;此前的那一幕警告它们,这个纵横驰骋令蚊胆寒的人类拥有不可思议的肉身,恐怖的火焰,无坚不摧的风雷,还有连神魔都会嫉妒的巨力。那只偷袭成功的同伴非但没能饮到琼浆,反被一膝提在胸膛,整个变成一团肉酱。   绕到背后,金蚊小心翼翼跟随着十三郎,冷冷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亲眼目睹它击杀成千上万同类,将仇恨与贪婪慢慢沉淀。   那个人会累。   他已经累了。   疲倦会让他流露出破绽,会让他的反应变得迟钝,会让他的力量慢慢变小。   要等,但又不能等到最后,被冥魔吸入身体的魔蚊地位均等,生与死的机会也均等。三只金蚊越发小心,各自用无处不再的冥气掩盖气息,身形隐藏在无数同类群中,彼此联手,同时也彼此警惕着。   那个人类那样强大,他的血一定与别人不同,如能多抢到一些,想必能让自己变强大,如将目光放远些,谁说不能反制冥魔?   堕落之意,一切都是反的,冥魔吸纳亿万魔蚊,魔蚊也能反控冥魔,理所当然,谁都别怪谁。   机会即将到来,机会……已经到来!   心头微热,冥魔身体忽的一顿,翻滚骤然改为倒退,随之而来的、那个人类明显有些错愕,动作为之一僵。   三只魔蚊彼此对望,不约而同发出嘶鸣,之后便如离玄之箭,疾掠猛扑。   同一时间,十三郎同样觉得心头微热,混沌中意识到源自何处,不禁有些疑惑,神情微惘。   “怎会如此?”   下一刻,微热变成滚烫,烫的不仅仅是心,还有他灵台与身体;对应着的,十三郎明悟的同时目光陡然间凌厉,纵声昂头,丢刀长啸。   “生死路,阴阳桥,断!”   “吼!”   四大魔尊此时方显,四张大口吞虐八方;堕灵之王在堕灵体内现身,火红双眼杀戮冲天,恰与金蚊对成了线。   “杀!”   ……   法坛尖尖,更像一座小塔的顶。塔身深埋地下,露出来的部分上尖下圆,且有弧度完全触地,有点像圆球。   灵机从地面探出头,先朝身后看。视线中,冥魔怒吼翻滚,无数魔修哀号中死去,活着的人们四方奔逃,死相凄惨,活着狼狈,地狱般的景象。   灵机默默看了一会儿,轻轻一叹,摇了摇头。   他站其身,拍拍衣衫并不存在的尘土,缓缓挺起胸膛。   挺胸举动,与眨眼一次耗时相仿,片刻时光,山君弟子气质大变;其目光清透,神态安详,全身上下,满是看透沧桑的飘逸。   埋葬感慨,灵机一步一步走向法坛,神态从容,似如闲游后回到自己家中。   他的步子带有某种节奏,走的不是直线,目光在毫无特状的地面游弋,落脚便是一声鼓响。   与此同时,灵机慢慢变老,气息慢慢强大,强大但内敛,就像一只不断充气体积却不变的球。   鼓响声声,尖尖法坛就像听到主人召唤的小狗,开始从地下慢慢抬头,露出部分真容。   十三块斜瓦,十三方阵图,十三只青蛇奇兽镇锁当面,曲尾成钩,前方有一凹槽。   露空法坛隐闻雷身,阵图之上符文闪烁,金钩开始发亮。   灵机似乎早有所料,脚踩七星沉稳上前,略做查看,曲身,抬手,抚摸金钩,再度叹了口气。   “你啊你,为何如此难驯?”   养宠顽劣,不懂主人心意,灵机的声音就是这种味道,温柔温和,透出几分无奈,更多信心满满。   金钩沉默不懂回应,灵机自嘲地笑了笑,满是沧桑的脸上透出几分欣慰,从怀里摸出四根铁链,略做沉吟。   “你我都将是其中一份,何苦挣扎,何苦自误,何苦让老夫伤神。”   四条铁链黝黑厚重,乍一看与十三郎所得并无区分,实则更加透明。   铁链会透明?   是的。   注目其中,会看到千万张面孔交替,千万个世界升迁变幻,千万次年轮徐徐流转,千万道神光从天而落,将世界化成虚无。   神光落顶,灵机身体微颤,淡定从容的面孔略有抽搐,眼里浮现出一丝惊恐。   “生而为活,玄难莫避,不易啊。”   稍顿,灵机用力点头,认真说道:“大不易。”   言罢,他将一条铁链挂上金钩,将其按进凹槽,压贴平整,还特意握拳砸了几下。   普普通通的动作,没有丝毫真力,灵机将四条铁链安放完毕,容颜苍老四十年。   本身就显老,再增四十沧桑,灵机快要看不出样子,肌理已不是松弛所能形容,好像直接在骨架上挂着一层皮。   “老了,真老了。”   身老力疲,像寻常老人一样,灵机感慨岁月无情,说出来的话足以惊骇世人。   “这个地方,一万年怎么这么久。”   言罢,灵机想起事情还没做完,赶紧收敛心神。低下头,灵机看了看那四块被按放好铁链的阵图,沉默片刻,略显迟疑。   “相处一场,老夫应该遂了你的心愿,可你的福缘不够,纵然四处谋夺造化,恐也是徒劳……罢了,你为这场法事出了那么力,老夫理应尽尽人事,免得被人笑话。”   喘息几次,凝肃目光,灵机再度抬手,出指成剑,在四根铁链上写字。   一链一字,字字如印,字字如刀。   君,临,天,下!   ……   四字书罢,灵机全身血肉尽失,毛发脱落,皮肤开裂,风一吹,就散了。   四字书罢,冥冥中响起四声惊雷,冥魔好似被连砍四刀,身躯纵横五分。   “吼!”   一声长啸,十三郎身似大鹏冲天而起,来不及清理深刺入肉的金色口器,目光投向法坛。   他手中握着三条铁链,正如被火烧受锻成烙,通体赤芒犹如金龙。   三条金龙咆哮挣扎,十三郎死死握住不令其脱手,同时看到了法坛,看到了灵机,神情略有迟疑。   “你是……九地?”   “我是。”   无声交流,十三郎知道了灵机是谁,更加疑惑。   通天算地,视天下如棋;因有八子入鼎前的那番话,十三郎无数次思考九地是谁,心里也曾想到过灵机。   理由有三。其一,十三郎本是个不信仙佛的人,纵然走向修道之路,仍不信有人能够足不出户算尽天下。其二,灵机擅土,是十三郎所闻唯一能够遁土之人。其三,大先生不甘奴役隐匿紫云,山君或许看不到他,但能猜到。   整个人间,有资格规避山君视线的地方不会多,数来数去落日塔、破天观、道盟道院还有仙灵殿等等几处;剑尊地位何等重要,山君没理由一点行动都没有,定会探访查证。   有能力做此事者,非一子莫属。   至于掩饰身份,有没有被剑尊与老院长察觉,察觉的话能否保命等等,十三郎相信他一定有自己的办法;否则,怎配得上一子身份。   猜归猜,真得到证实,十三郎又不太敢相信。   灵机太老了,也太强了,当然也很虚弱。他就像一头耗尽全部气力的大象,望着一群稚嫩孩童在眼前舞刀弄枪,微笑着,欣赏着,欣慰着,嘲讽着……五味杂陈。   “来自天外的魂,老夫不是你的敌人。”   灵机看出十三郎的疑惑,苦于时日无多来不及解释,仅挑最要紧的话讲出来。   “你很不错,很努力,很聪明,很神秘……嗯,老夫算不透你。”   话音直接在十三郎的脑海中响起,不快,然而十三郎知道,哪怕这样谈到天亮,谈到地老天荒,也不会耽搁任何事。   身在战场,不同时空,周围无一人察觉。   “老夫唯一可肯定的是,只有你才能置身局外,有机会解决我们这帮老家伙解决不了的事。”   灵机一声感慨,说道:“可惜啊,老夫只能陪你到此,接下去的路,要靠你自己去走。”   十三郎冷洒,回应道:“我的路,一直是我自己在走。”   灵机温和一笑,说道:“年轻人就是脾气大,只当满足我老人家一回,有什么大不了?”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灵机接下去说道:“自己走,很好。自己走才能不受牵挂,不被牵连,嗯,重要的是不陷落,不受骗。”   想了想,灵机忽然笑起来,说道:“你啊你,明明什么都留不住,偏给自己找那么多麻烦……罢了罢了,赶紧忙去吧。”   “等等……”十三郎急忙开口。   “等什么呵,不能等,也等不了。”   灵机轻轻摇头,身体好似风中残灰徐徐消散,仅留下一句叮嘱,和一张有些诡异的笑脸。   “老夫走了,你一定要小心,千万不可半途夭折。”   “你……”   “啊!”   尖叫在身后起,十三郎转身回望战场,神情大变。 第1110章 魔葬,战未结   时光倒流至片刻前。   彼时,十三郎还在迷惘中挣扎,灵机刚刚探出头,冥魔断足之后翻滚,碾破千重山。   北方反击凌厉,南方战团不可能连这种机会都抓不住,两千多名魔修奋起残力,再度朝冥魔猛攻。   “杀!”   枪王失枪,探手入怀拿出一件谁都想不到的宝物:血鼎。   九转魔莲,上有九芯,七只化鼎落入人间接引魔族,便是血域的全部由来。上次血域之行,理论上应算最后一次历练,七只血鼎,十三郎独得其四并出现融合,余下三只应该回到涅祖手里。   谁都想得到,血鼎断不仅仅只有炼药接引之功效;不知出于什么想法,涅祖没有收回十三郎的鼎,也没有教导其如何运用。   很明显,枪王这只鼎出自涅祖亲传,且有法度开启真实功效……的一部分。   明珠蒙尘,今日绽放炽烈光华,枪王取鼎、折指、嚼舌、断指与鲜血融入血鼎,之后还要打入重重法篆,最终换来血鼎一击。   “杀!”   血鼎升空,迎风变大,大如煌煌山岳;四方鼎壁刻满了各种叙事类的画,多为魔修在血域内的经历。有人过海,有人攀山,有人鏖战,有人采集,还有人与同族同伴阴谋厮杀,人间人性,莫不彰显于此。   由画中的人的衣着、施法习惯,还有相貌等等判断,他们是以往历代进入血域、且曾滴落精血于此鼎内的修士。换言之,血鼎能将每个人的行为记录下来,永恒保留并且传承。   得到枪王的血,用了涅祖的法,鼎上记录的那些人活了过来;一张张面孔转向画外,看到眼前厮杀一幕,随后好似得到某种指令,纷纷从鼎内飞出画外,齐齐施法。与此同时,失去那些人的画面迅速黯淡,重新变成一只普普通通的鼎。   血域内无轮回,九转魔连就是终结,葬魔之地便是阴冥。枪王此时所施展的,严格来说应该算作一种召唤,将那些曾经为血鼎厮杀的魔修之魂召唤出来,再为魔族贡献最后一份力。   可惜的是,真灵法器自有其尊严,随便掰下一块也不是人间化神随随便便能够调用;血鼎本属魔莲之芯,枪王能驱使是因为取了巧,所用也不是其本身,而是收来的那些魂。   万年十四次开启,血鼎内一百多名杰出大修魂魄,倾巢而出。   身后,周围,千余魔修再起剑阵,大拿精修各施法度,汹涌风暴又一次展开,只为阻止那座翻滚的山。   应该说,之前冥魔的应对一点都没有错;他察觉到这群人的凶险远超北侧,因此才以重足压顶,至于后来发生的种种变化,十三郎竟然钻到其身体里等等,那叫意外,非事先所能预料。   发动的又何止这些。   冥魔倒地翻滚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能意识到危机临头,北方五百魔修奋力追赶,甚至有人效仿十三郎,以身躯朝冥魔发动攻击。南北两侧,三千魔族挥洒出一块法术的海洋,冥魔那般庞大的身躯,竟已不可视。   其后,灵机引动法坛突变,四链归位重新锁魂,四大魔尊苏醒回归,实力比三年前强出不止一筹,还有堕灵之王体内逞凶,所有这一切,无不击中冥魔要害。   然,他们还不是最重要的部分,真正要命的依旧是那个最先发动反攻的人,丢刀挥刀最后一刀,斩的不是冥魔本身,而是那座联系它与魔蚊的那座桥。   斩断阴阳!   死灵能够吸取活物精气,但不能借助活物复生,否则的话,置天道轮回于何地?十三索链堕落生灵,根子上带有死灵范畴,之所以能够吸纳亿万魔蚊,凭的便是那条无形纽带。十三郎领悟到生死应用,此时一刀或许不能将其彻底斩断,但已留下一枚种子,让天道自己去看。   斩阴阳,借助天道之力,施界律之罚。   冥魔的敌人不止这些,还包括那两个躲在远方令其头疼、但又实在抽不出手的搅屎棍。   “佛祖慈悲……”   “真人法度……”   僧道两个齐聚真力,唱想战事开启以来的最强音,为生平之大敌贡献力量。   “嗷!”   长啸或者悲鸣,咆哮又或呐喊,婴儿啼哭,怨灵嘶吼;内外交困,冥魔翻滚的速度骤然加快,双眼内四瞳接连闪烁,闪出六道耀眼光华。   新生婴儿,最最需要积蓄力量的时候,冥魔不得不用出全力。   喧嚣中,双方相遇,碰撞,轰鸣,呜咽……六道光华一闪而过,扩及五百里大地。   高台上,僧道两个唱音忽断,身躯同时一震,脸色陡然一灰,再一白,吐血,跌坐,扑倒。   眼前人,桑南二修目光呆滞,直愣愣望着山岳临头,来不及发出一声呐喊,将身自爆。   身后端,孟凡林忽然取出一卷书册,披发赤身原地起舞,将书册刷拉拉的翻飞,一张张燃烧成灰烬。   身体下,不知多少魔族身躯崩裂,不分先后变作肉泥。   冥魔身躯四分五裂,两双手足全数被毁,余下半截身躯、连着一颗受创累累的头颅,做最后一跃,一压。   “死啊……”   哭喊般的嚎叫,冥魔悲愤的目光望着下方,迎面看到两张清纯透着几分稚嫩的脸。   小宫主,还有严萌。   ……   “走开!”   “不,你走开!”   “蠢丫头,你要死了!”   “白痴,你才要死了!”   两个女孩为谁更蠢而争论,冥魔山岳般的身体已经临头,磅礴巨力,飓风吹得面孔好似波浪,周围空气被点燃,赤红光芒照出两张惊慌的脸,同时也惊动了深埋的那两个人。   “封!”   “孽障!”   威严低喝,严萌、小宫主身上各自飞出一条虚影。   自当年道院大比之后,蛮尊为保爱徒无恙,在体内埋下一道神通;原本按照严萌的体质,根本容不下蛮尊施展,然而封魂一族自有妙法,此术得以成功;乱舞遇险,因对手是老祖宗,蛮尊自己都没办法脱身,那道神通自也没了用武之地。与之情形类似,在与灵妙法尊一战后,小宫主记忆渐渐稳定,老祖宗着手安排后事,遂效仿陆放天对十三郎所做的那样,为小宫主深藏一击。   此时此刻,正当其时。   两条身影先后飞出,蛮尊修为不及魔宫掌座,但含有封魂之力,就好像水能灭火,土可吞金,天生带有克制之力。   真正的伤害来自老祖宗,身形飞起,单掌迎向庞大冥魔的胸膛,五指开天。   开不了天,但能开了冥魔的胸。五指撕开山岳重厚,一路破击如开凿洞府,连同数只金蚊在内,通通绞灭。   事情从来一万次,冥绝想不到下方那群孱弱修士中、那两个看起来柔弱不堪一握的女孩身上,竟然隐藏着人间至尊!   轰!   华丽乐章的尾音,绝世名画的落笔,大河灌入湖海,山岳崩成了沙。   蛮尊在怒吼中归于无形,老祖宗轻叹中徐徐消失,冥魔身体在空中炸成了片,亿万无主魔蚊在巨力中消亡,迅速湮灭在周围的法术汪洋;一团浓墨般的黑影聚而又散,散了又聚,嘶吼中分分合合数次……铛铛几声脆响。   三条铁链冲天而落,余下三团徐徐揉合,扭动,哀嚎,最终变成一个通体漆黑的人。   “嗷!”   饱含着痛苦与愤怒,墨色之人对天长啸,如臣服,似召唤,又像寻找回家的路,变成原来的那个他。   战场再生剧变。   ……   大地开裂,条条裂缝散开周围,第一眼的感觉不像是朝外走,而是有无数线条指向中央,将那座法坛缓缓拉出地底。   下一刻,世界突然间塌了,万丈法坛冲天而起,咔咔爆响犹如雷鸣,顶飞无数房屋、甚至小山一样大的巨石,飞射四方。   刷拉拉,十三条锁链似魔龙出没,转眼之间横跨整个天际;浓浓墨汁般浓郁的黑雾在祭坛内涌动,包裹一名,不,是两名红发青年。   一大一小,面容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区别在于大的那个被铁链牢牢困死,面色狂喜透出无尽疯狂,小的盘膝跌座勉力不倒,似在压力下苦苦支撑。   “逆灵,还不归来!”   红发青年开声断喝,冥魔所化黑色人影的哀嚎就此中断,身形连续闪烁几次,几乎是以瞬移的方式来到法坛中央,来到那个被铁链锁死的红发青年头顶,当头灌入。   十三条铁链陡然摇晃起来,其中九条锈迹斑斑,似乎随时有可能断成两截;其余三条崭新透着浓郁的血腥气,此刻正摇曳着挥洒红芒,与墨色之人、也就是堕灵相连。   最最不可思议的是,堕灵融入红发人体内,那九条生锈的铁链虽摇晃剧烈、但无太多实质变化,反倒那三条看上去完好的链子,不知为何发出吱呀呀声响,随即像干旱过了头的地面,出现一条条裂纹。   “本君獴逻,今日重临!”大个子红发一声长啸,忍剧痛怀欣喜,右手用力一拉。   咔!三条锁链中的一根当场断裂,就像一条被斩首的龙,当空摔落。看着这一幕,数千魔修绝大多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个个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是好。   “糟了!”幸存大拿中有人知道部分真相,人人心里惊叫,神情个个凄惶。   獴逻真君,比刚才那个冥魔,不知强了多少倍!   “阻止他!杀了他,不,杀了我!”小个子红发竭力呐喊,连自己都不抱什么希望。   不说他喊的乱七八糟,不谈魔修有没有这个能力,场内数千人,包括枪王在内都不明白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凭什么听他的?   还真就有人肯听,毫无保留,毫不犹豫,毅然而决然。   “弓!”   弓弦起,杀机现,十三郎首次开弓,喝令八方。   “干掉那个大的!” 第1111章 强大   十三链锁魂,十三链陈阵,十三条锁链缺了一条,威力顿时大减。   铁链断裂的那一刻,梦里之地剧烈晃动,从内向外,由当中到周边,一条条宽大裂缝蔓延开来,一处处边界被撕破,并有虚无之口生自虚无,冷漠吞噬着一切。   世界崩灭,自此开始。   除了进入二层的队伍,有部分魔族留在一层,负责清剿那些零散魔蚊,此时此刻,随着声声轰鸣响自地下,随着一团团魔蚊、魔兽发出悲鸣,人们纷纷意识到情形不妙,先后开始逃亡。   人在飞,兽在跑,鬼在喊,蚊在叫,逃亡的路途并不平摊,时常会有人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消失,周围随即灰飞烟灭,祸不知从何而起。   末日般景象。   二层、如今已是三层的核心处,万丈法坛朝一方倾斜,就像巨人被刺伤了脚,歪歪扭扭,咔咔作响,仿佛下一刻就会翻倒。十二条铁链努力承担着法坛的重量,还要禁锢獴逻不被其逃脱,条条扯得笔直。那些出现锈蚀的锁链情形最糟糕,吱呀呀发出令人觉得牙酸的呻吟,似在请求援兵。   援兵自天上来,当先而至的是两道利矢,一前一后,接连扑向真君。   藏的准备更充足,速度比所有人都要快,距离法坛也更近;就在十三郎喝出杀字的那一刻,锥箭如风,等周围人看到其出手,锥漩事实上已到獴逻眼前。   空中出现一条横带,那是箭漩令无数微粒燃烧所留下的痕迹,目睹神射如此凌厉,残存魔修不少人心中生出念头:事情是不是要完了?   下一刻,人们的心仿佛被大手拽住,向下猛的一拉,在用力握紧。   很重,很疼,很绝望。   无数道希翼的目光注视下,风雷提起红发青年的发,将那张十三郎都要逊色半筹、足以令任何女人嫉妒的容颜完全展露出来。让人觉得诡异的是,明明是一具男人的躯体,其脸上流露的分明是女子才有的妩媚、甚至故意让自己显得风骚。   看都没有看那道箭矢一眼,獴逻只望着那个喊话的人、也就是十三郎,目光幽怨。   “杀本君……该说你什么好。”   好似弱女斜依门框,对着不听劝阻非要远行的汉子说一声:怎么这么心狠。   “我靠!”   远方大灰腿脚发软,不知为何摔个跟头,险些连火玲珑一起砸翻。   与獴逻对应,下方那个如正常人一般大的青年神情苦涩,无奈羞恼愤怒等等充斥在脸上,浑身发抖。   气的。   “到底咋回事儿?”   群修迷茫,十三郎心中感慨,忽然想到美帅从此再也别想在自己面前抬头,不禁又有些得意。   叹息中开弓,獴逻那边也已做出反应,先是展现给大家一个极其复杂无奈的笑容,轻轻叹了口气,再吹出一口气。   一口气吹在箭漩上,箭消,漩褪,连一路烧红的横道都凭空消失,伴有一声惊呼。   “小心!”十三郎厉声大喊,身体微晃,凭空在原地消失。   “来不及的。”幽幽叹息好似倾诉,獴逻曲起那只快要得到自由的手,轻轻在身前一抓。   事实确如其所讲,箭漩溃散,横道消亡,发箭的藏也出现异常,其脸上、身体上出现无数黑斑,迅速扩大覆盖全身,将其变成一个通体漆黑的黑人。   “啊……”   藏之坚韧无人不知,此刻竟然发出惨叫,声音之凄厉、无助、惊恐、绝望,足以让看到的人心胆俱裂。墨色流转,钦克箭修一头栽倒在地上,翻滚,哀嚎,撕扯,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   “夺舍!”几名大拿同时惊呼。   “是驯化。本君还未完全摆脱束缚,将来还要大事要做,尔等都有用武之地……嗯,舍不得都杀掉。”   脸上带着温柔的表情,獴逻一面纠正群魔,半曲右手握住下一道弓矢,待要重复之前的事,突为之一愣。   “咦!”   仿佛被烫了一下,獴逻本能地松开手,随即反应过来再次用力,三寸箭矢已如蛟龙摆脱捆缚,厉啸声中连闪数次,穿掌而过。   “灵宝!”   半声痛哼,一溜黑烟,掌天弓及时归位,十三郎也已出现在藏的身旁,毫不犹豫伸出双手,紧扣其头顶灵台。   “阴阳,斩!”   黑白之气当头灌入,与快要覆盖道眼球的墨色出现停顿,转瞬间,钦克箭修七窍流血,五官像被什么东西拉住一样,拼命朝中间凑。   无法形容的煎熬,心神中两股力量来回厮杀,藏本人自不会空着,提聚精神加入十三郎一方,试图将那股侵蚀之力化解、或者赶出去。   这是另一种争斗。   十三郎与藏两人联手,共同对抗獴逻隔空施展的一口气,看似旗鼓相当。   实际呢?   所有人都明白,如果这样下去,藏能否摆脱危机先不谈,其肉身势必会因此而崩溃。   “敢对本君出手,都会和他一样。”   一声警告阻止无数蠢蠢欲动的魔修,獴逻的目光回到十三郎身上,神情有些暧昧。   “小家伙,区区百年时间,你竟然成长到这种程度,很让本君很吃惊呢。”   这句话别人听不懂,十三郎懂但是没空回答,此刻的他需要集聚全部精神,根本抽不出心力。   “资质这么好,造化这么好,本事这么好,宝物也很好,可是……为什么这么蠢呢?”   那边辛苦挣命,獴逻这边好整以暇,那腔做势,柔柔腻腻的声音,诚恳说道:“本君不是冥魔所能比,本君的气息也不非堕灵所能想,你这样做,迟早会和他一样,省我一番功夫。”   这句话讲出来,几名想帮忙的修士顿时止步,纷纷以探寻的目光看向十三郎。   十三郎说出不话,只能艰难朝众人点头,示意大家不要轻举妄动。   “怎么办?”枪王无奈摊手。   “怎么办?”小宫主惊慌无措。   “怎么办?”严萌眼里全是水汽。   “怎么办?”群魔自问,询问,但不知问的是谁,谁才能给出回答。   战场相逢,本该把臂畅叙别情,至不济也能并肩奋战,演赴死之勇。眼下完全不是那样,众人刚刚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击败、甚至“击杀”一名超出沧浪星境界的大敌,连一点欣慰都来不及感受,忽发现之前那居然只是开胃菜,还有更无解的局面等着自己。   谁不绝望。   绝望中还有更绝望的事,随着时间持续,藏的鲜血越流越多,目光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时而泛出野兽般的光芒;有几次,他甚至已经伸出手去,要对十三郎反扑。   十三郎还在支撑着与墨色相持,神情并不如何惊慌;然而谁都看得出来,现在已不是藏的肉身能不能支撑下去的问题,而是其神智一定会先行在墨色侵蚀中迷失,最终变成獴逻手里的刀。   “不能等了。”   绝望中的人想到绝望的办法,几番目光交流,几名魔族大拿的目光落在藏身上,神情渐冷。   “杀了他吧,现在杀还来得及。”   獴逻道出众人所想,神情有些期待。   “记住喔,本君没想杀他,是你们自己下的手。”   周围陷入沉寂,残存不足千余魔修一片安静,无人发声。   战死沙场,死得其所,是荣耀,是归宿;死在自己人手里算什么?   杀死一个藏,对大局并无根本改善,接下去怎么办?   打吗?   休说现在,便是群魔刚刚开战,一个未死一个不伤,通通状态全盛,结果又能如何?吹口气破灭钦克神射,单手破掌天,假如不是淬不及防,连那点伤害都不能留下。这样的对手,让人如何生出与之战斗的勇气。   不打,獴逻一个一个的驯,魔修难道一个一个的杀,杀到最后剩下一个,仍逃不出被“驯服”的命运?   “白痴,等会儿再收拾你。”   双手颤抖,汗水如溪,脸上肌肉不停跳动,十三郎挣扎着抬起头,目光在人群中游弋,搜索需要的那个人。   “请,蛮,尊,封魂!”   五字五声,五声惊雷,仅仅说出五个字,十三郎用尽全力,仿佛背起五座大山,同时背起全部希望。   绝境中,最需要有人站出来,担当指引、为迷茫的将士们指点出路。哪怕是个普通人,哪怕其想到提出的办法听着并不神奇,但只要敢他站出来,敢承担别人不敢承担的东西,便能获得拥戴。   十三郎不是普通人,灵魔两域,人人知道他创造过多少神奇,演绎过多少传说;这个时候听到这个人讲出这样的话,雪中送炭怎可形容,堪比久旱后的甘霖。   “请蛮尊!”   “请蛮尊!”   “请蛮尊!”   说什么灵魔仇恨万年,道什么两域不相往来,此时此刻,所有人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度此劫,收拾他!   “这不是夺舍,本尊不知道它是什么,我……封不了。”   拖着重伤疲惫的身躯走上前,蛮尊神情满满苦意,几因羞愧抬不起头。   刚刚点燃希望的目光迅速黯淡,群魔彼此相望,纷纷摇头,又一次沉默。 第1112章 慧眼   “不错,有点自知自明。”   十三郎忙碌、挣扎、艰难、苦熬,獴逻好整以暇看着,丝毫不插手,甚至报以微笑。   “封魂一族,本君当年曾经见识过……”   “我说行,一定行。”   十三郎打断獴逻的话,字字音节如两把铁锤相互敲打,为此他付出的代价是,两只手因分神堪堪要离开藏的头顶,不得不用力去扣。   “封!”   “……封!”片刻犹豫,蛮尊一声暴喝。   妖魂再现,身躯残破凋零欲休,唯其口中狰狞仍在,冥冥之力起自灵魂,直扑浓郁墨色。   “吼!”   早有准备的哑姑发出低吼,藏的那张分外狰狞的面孔出现片刻僵硬,那头恶性鬼母闻声而动,上百只触手缠上藏的身体,无数吸盘同时开口,用力一吸再一转。   妖魂整个进入藏体内,化身成膜将其元神包裹,墨色受阻,藏的尖嚎声亦为之停顿,两眼翻白,直接昏倒。   群魔原本准备好了欢呼,话到唇边纷纷呆愣,有些不敢相信。   这算什么?   墨色停顿并未消失,藏只是昏迷而不是解脱,仍在向着獴逻之奴的方向转化。同时蛮尊的妖魂再也回不来,回来恐也不是原来模样。   “这么个封法?!”   獴逻初始一愣,随后好似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放声大笑。   “原来封的不是本尊气意,而是禁锢了他的魂源……哈哈,还是暂时……”   “妖魂不会有事。”   总算能够脱开双手,十三郎颤抖着擦擦头上的汗,对蛮尊说道:“若真有事,我赔您一个大的。”   “……不用。”蛮尊应着十三郎的话,心里有些茫然。他暗想寻常妖魂何须你赔,若把那几头魔尊赔给我……那倒挺好,可,是不是得先活下来再说?   “不用最好了。”   十三郎还真不客气,勉力将体内法力平定下来,之后缓缓转身,平静目光看着獴逻。   “笑够了没有。”   “还没有。”对着十三郎平静中透着鄙夷的脸,獴逻笑意不改,目光如针。   “本君预感,接下去还有很多乐子等着,可以慢慢享用。”   “是想拖延时间吧。”   十三郎神情讥讽,一字字说道:“你连堕灵都不如,装啥呢?”   ……   “堕灵是什么?”不少人在问,或者自问。   “堕灵就是……”   孟凡林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抽空对枪王等人解释几句。亏他还有这份儿心情,当然,十三郎表现出来的轻松虽无根据,但也多少影响到魔修的心态,不似刚才那样绝望。   不绝望才能镇定,镇定下来的魔修开始在心里重新评估对手,尝试于不可能中寻找胜机。   獴逻究竟多强,这个事情还真不好说。由先前那两次破法判断,远超化神是肯定的了,但在有些地方,又显得不是太相配。   发生在藏身上的事情,超出沧浪修士所能想象的极限,内心不能不觉得惊恐。然而接下去的一幕有些奇怪,十三郎一箭当然比藏强得多,獴逻给了他足够重视,被迫用单掌去抓。   箭被捉住了,可是又跑了,不但跑了,还射穿了獴逻的手。獴逻惊呼一声灵宝,不少魔修内心释然,但对那些知道底细的人而言,此举分明画蛇添足,甚有欲盖弥彰之嫌。   比如枪王。   身还远超化神的修为,獴逻会看不出掌天弓是灵宝?真的因为疏忽而受创?   灵宝虽强,需由合适的人施展才能发挥,十三郎不过刚刚化神,所用的宝物再强,总归不能超出化神范畴。就好比枪王手里的鼎,比灵宝层次更高的宝物,但在枪王手中,顶多把上面收集的魔魂释放出来,还付出不少代价。十三郎的情形与之相似,空有宝物,打出来仍受到境界制约,威力平平。   这就有些怪了。   一口气能吹散钦克神箭,一只手捉不住掌天弓,再说他的身体……修士体外长有一层真元护盾,再分神分心也不会消散,假如獴逻真的强到远远超出化神,怎么会那么容易射穿?   “有点怪……”   “不奇怪,他很强,但其情形很糟糕。”   片刻时光,十三郎气息越发凝稳,脸色也由刚才的青白回复正常,开口为众人解释道:“封印万年、铁链封魂,与美帅争夺主次,还被堕灵入体侵蚀了神智……这么说吧,现在的他修为乱得很,装模作样罢了。”   群魔默然,心里想乱都这么厉害,不乱该是什么样?再说乱不乱其实不打紧,关键是这一仗还能不能打,怎么打。   十三郎没有给出答案,脸上带着自以为是的表情,问獴逻。   “我说的对不对?”   “对,很对,非常对。”獴逻莞尔一笑,神色称得上“柔情似水”。   “吗的。”大灰受不了了,干脆趟在地上不肯起来。   獴逻说道:“其实你还少说了几样,刚刚本君为了催生堕灵,一次性失去太多精血;再有这个家伙,不识时务非得捣乱,唉!”   诉苦吗?更像是卖弄。獴逻骄傲展示着自己受过的罪、正在受的罪,随便哪一样拿出来,都能吓瘫一群修士。   十三郎看了看美帅,疑惑说道:“你是他生的,还是他是你生的?”   群魔一片哗然,明知道这不是该乐的时候,仍有不少人当场笑喷。   美帅不知是因抗争说不出话,还是不知该说什么好,死死咬牙不肯开腔。   獴逻不在乎,老老实实回答道:“严格算起来,他的确在我之前;不过,假如没有我,也就没有现在的他。嗯,事情有点复杂,你能不能听懂?”   十三郎懂了,接着问道:“催生堕灵,趁其虚弱再回收,就是你摆脱铁链封魂的关键?”   獴逻惊讶说道:“这都能看出来,根据何在?”   十三郎指指那条断落的链子,还有另外两条明显更新更黑也更紧的铁链,说道:“魔蚊含有锐金之气,所以才能留下颗粒,源头当然是冥鬼带来。再有你原本摆脱不了铁链,连那些生锈的都奈何不了,刚刚才吸收三条堕灵,就突然大发神威……不用说,是因为它们由此链滋生,类似器灵的存在。”   器灵自毁,就好比让人烧掉自己的家,杀了自己的家人,之后还要卖身为奴。这是獴逻的打算,因此十三郎说其不如堕灵,针对亦在于此。   “厉害,真厉害!”   獴逻一挑拇指,飞一记媚眼赞叹道:“你这个人呵,让本君很吃惊呢。”   呕!大灰都快吐了,心里想少爷的确厉害,这都能忍。   十三郎笑起来,说道:“还有更厉害的,想不想知道。”   獴逻诚恳说道:“洗耳恭听。”   十三郎说道:“堕灵类似器灵,折断铁链等于摧毁其本体,不死也得脱层皮;余下两只看到这种情形,怕是不肯再替你卖命。”   獴逻表情微苦,说道:“是啊,本君不能杀了它们,又不能逼得太紧,只好慢慢劝。”   十三郎好奇问道:“那可是堕灵,劝得通?”   獴逻得意回答道:“别人当然不行。”   十三郎说道:“劝通了又怎样?三条断了还有十条,你能逃得出?”   獴逻诚实回答道:“如果链子完好,本君怕是没什么办法。现在么,这几条该死的链子已经受损,周围有你们,还有他,再加本君自己,只需花上一点时间,完全可以成功。”   十三郎诧异说道:“连我们都算上,你的感觉会不会太好?”   獴逻回应道:“假如不是赶上本君脱困,你们这些人呵,送上门求我都不会要;如今,尔等即有如此造化,应觉得庆幸。”   十三郎嗤的一声笑,忽又板起脸,认真说道:“庆幸是真的有,不过不是你说的那些。”   獴逻略有些好奇,问道:“是什么?”   十三郎不回答,抬手拍拍胸膛,说道:“来来来,随便你用什么神通,打掉我一根汗毛,今后小爷全都听你的。”   獴逻微楞,群魔同时一愣。   “怕我,不敢?”   十三郎看都没看,随手在身边拽过来一个人,说道:“换个不如我的,打他。”   “不可!”枪王骇然惊呼。   “可以!”小宫主挥手阻止枪王,将胸脯挺得更高。   “来打我。”   “怎么是你……”   十三郎这才意识到自己抓错了人,想想这样也好,干脆朝獴逻说道:“打掉她一块皮,小爷的话依旧算数。”   千人注目,獴逻目光慢慢沉寂,冷冷望着十三郎的眼睛,许多都没有回应。   嗬!   群魔震撼,几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唯严萌气呼呼有些不平,望着被十三郎拉住一脸骄傲的小宫主,心里恶狠狠地想,这小丫头什么都压住自己一头,该想个什么法子教训她。   “他不能动!”   不知是谁叫出来,群魔先是一愣,随后纷纷鼓噪。   “他根本不能施法!”   “他只能借势……怎么做的?”   三言五语,七嘴八舌,獴逻的真实情形被分析得差不离,余下的问题是,有没有什么办法绕开藏遇到的情形,或则说,藏之前遇到的,到底是什么情况?   连弓箭都摆脱不了本体牵连,大家该用什么方法攻击獴逻,才不会重蹈藏的覆辙。   难道用石头砸?   “年轻人,你越来越让本君吃惊了。”   喧闹一阵,群魔再度沉寂下来,獴逻此刻又一次开口,神情不再带有妩媚,相反有些怜惜。   “微弱蝼蚁,纵然再聪明,可惜不知本君强在何处,又能……”   “我知道,你强在神域。”十三郎回应着獴逻的话,开始起步。   “你知道……你能看到神域?”獴逻微微变色,神情首次发生变化。   “多大点事儿,多大点神域!”   感慨着,骄傲着,十三郎径直来到獴逻身前三丈处,十三郎抬起手,轻蔑指指脚下。   “你的神域,只有这么一小块。” 第1113章 谁为策   獴逻体型巨大,伸出手差不多两丈,神域三丈,了不起等于将手臂加长一截,或握有武器。   还是比较短的那种。   那又如何?   獴逻显然这种想法,惋惜说道:“你呀你,修出一只好眼睛。”   灵犀法目能看破神域,同时得益于规则领悟;獴逻神通不能及远,眼光还在,片刻时光看出端倪,望着十三郎的神情越发欣赏。   獴逻感慨说道:“可惜了,受制于境界,始终不能理解神域真谛”   神域之内,拥有神域的人就是神;神是什么,凡人可以尽情猜测,但那终究是猜测,当不得真。   十三郎认可这句话,说道:“我的确不懂。但我知道,你若没有崩断铁链,神域就被封死在体内;没有崩断第二条铁链之前,你的神域不能扩大半分;没有神域对抗铁链,你根本用不出任何法术。即便是现在,你的神通也被限制在三丈内,一丝一毫难以泄露。”   稍顿,十三郎说道:“藏用的不是普通箭矢,上面附有神魄之力,进入神域后,才能被你借用,进而突破神域范围,联系到他的本体。”   獴逻好奇说道:“你是不是认为,若没有附带神魄之力的神通,再比如拿把普通大刀,或者箭,就能伤害到本君,甚至杀死本君?”   十三郎说道:“假如是那样,你已经被我射穿身体,或许……我能把你打成筛子。”   这句话说出来,群魔无不大失所望,许多人有心试一试,蠢蠢欲动。   “没用的。”   十三郎抬手做个不要动的手势,说道:“神域吞噬法力,还能通过法力夺取法宝,我试过了。”   “知道就好。”獴逻微微一笑,说道:“你很不错,嗯,应该说宝物不错,可惜了,本君本该真正掌控全局。”   掌天弓如落在獴逻手中,情形不问可知。一句话,在场的这些人,他想杀谁就杀谁,无人可以逃脱。   “那就砸死他!”一名壮汉跳出来,挥刀,甚至真的准备搬石头。   獴逻肯定不是随随便便能杀死,把这里的武器都扔过去,恐都不见得够。   勇气可嘉,战志豪勇,十三郎没忍心打击他,委婉说道:“我用的是灵宝。”   与冥魔一战之前,十三郎曾经与孟凡林等人分析过,假如冥魔是神域修士,在场三千人都会死。事实证明这种判断很有道理,獴逻经历种种磨难,其神域被压缩至仅仅三丈,仍令群魔素手无策。如被他获得自由任意移动,谁能奈何得了。   困着也没辙。掌天一箭,攻其不备,只不过让獴逻略受小创,用石头砸……把他活埋又如何?   “多砸几次,总能砸死他。”战士的脑筋通常比较梗,听了十三郎的话,修士气馁,战士反倒斗志高昂,有更多人跳出来。   “铁链迟早会断,他用不了多久便能跑出来。”   讲到这里,十三郎饶有趣味地望着獴逻,说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明知道拖下去对你有利,我还一个劲儿和你闲扯?”   獴逻洒然,同样感兴趣的目光回视十三,说道:“本君知道,你正在偷偷摸摸做什么安排,试图破解神域规则。”   假如没有受限于锁链,獴逻即便不动用神域,也能轻松了解十三郎的举动而不被察觉。现实比较憋屈,三丈距离,几等于贴着耳边讲话,獴逻无法知道十三郎传音给谁,说了些什么。   他看到有不少魔修正在移动,四面合围将法坛围得严严实实,个个准备行动。   “都是修士呵……修士只能用法力……你没傻吧?”   獴逻不解兼有好奇,说道:“不怕告诉你,本君现在什么都缺,有修士送点法力过来,求之不得。”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用修士,一样能够破解。”   獴逻报以微笑,说道:“如何破?”   十三郎未动手,说道:“一池好鱼,不识水性的人没办法进入到里面去捉,只能结网以捞。”   獴逻说道:“网在何处?”   十三郎说道:“池中多草木,随便下网会被勾住,鱼儿逃脱,浪费力气,连网都会被扯烂。”   獴逻欣然点头,说道:“是呵,挺麻烦。”   十三郎继续说道:“假如有我冥魔那种力气,管你什么神域鬼域,一拳便能砸成烂泥。”   蛮力搬山,积力填海,假如神域真的那么神,炼体的极限就是武尊;意味着超出那个境界,星空再无人愿意修体,起步荒谬。浩渺星空,真正牢不可破的规则只有一个,拳头大就是爷。正如此前十三郎认定的那样,冥魔境界不足,其力却远远超出生境……獴逻不止生境,但他现在的状态,某种程度讲,或许连生境都不如。   獴逻当然懂得这些道理,不耐兼有嘲讽说道:“你们人多,全部加起来,力量不比冥魔差多少。”   十三郎平静说道:“道理是这样讲,可惜你的个头不够大。”   冥魔庞大,三千魔修得以尽施其力,獴逻仅比常人稍大,周围挤满只不过容纳十几人,纵然建成梯队也不过数十,如何能够以力降服。   獴逻弄不懂十三郎的想法,索性耐下心来,补充说道:“还有,就算安排的再好,其齐心,众人之力仍会分个先后。毫厘之差,足够本君分批破解。”   神域是规则,规则即时便可生效,獴逻的话虽有夸张,亦属实事求是。   十三郎忽然笑起来,说道:“左思右想,只有一个办法。”   獴逻好奇问道:“什么办法?”   十三郎回答道:“搬来石头把池塘填满,把水逼出去,鱼儿自然会露出地面,伸手去捡就好。”   獴逻楞了片刻,失笑说道:“你还当真了,把神域看成水池……嘿,嘿嘿!”   十三郎平静说道:“是有点区别,所以不能死板硬套,换个角度便可。”   “怎么个换法?”   “没办法把你变大,只好将我们变小。”   “你当你是神呵……赶紧变,本君都等不及了。”   “吗的,这货还挺乐。”大灰一边嘀咕着,悄悄挺起身形。   “我在等时机,老早告诉过你。”   不等獴逻发问,十三郎伸开双手,平举至两侧、小心不进入神域范围,说道:“把我们分成几万份,一下子涌进这个圈子内,你还能不能掌控?”   獴逻完全听不懂这句话,但能看出十三郎似已完成准备,不禁有些皱眉。   十三郎凝神望着獴逻的眼睛,说道:“任何能力都有极限,神域既能被巨大打破,是不是意味着,解决数量堆积方式,就能至你于死地!”   死字出口,十三郎目光陡然凌厉,舌绽春雷,做贲烈一吼。   “杀!”   银云狂涌,过万厌灵蚁呼啸飞出,同时闯进神域范围。准备了这么久,十三郎真正的安排不是那些魔修,而是让蚁后提聚精神,务必将蚁群的举动协调整齐,一次性投入个彻底。   正如獴逻自己所说,上千人发力,无论如何不能做到完全同步,足够其得到缓冲。人不能做到的事,蚂蚁可以做到,兽环内,精心准备的蚁后通体闪烁着银芒,肉嘟嘟习惯盘曲的身子崩得笔直,一重重实质般的精神波纹紧紧相贴,任谁都不能分出间隙。   人力有缺,天赋难求,人类能够设计出蚂蚁永远无法想象的复杂战术,但是反过来,单纯比较执行战术的坚决与能力,真灵也不能与蚁后相比。   那是天赋,是上天赐予的种族之力,绝不是修为可以弥补。   蚁群扑面,獴逻真君神情微变……十三郎忍、等了这么久,动的又何止是飞蚁。   “佛祖慈悲!”   一声佛号悠扬,一具金佛冉冉飞来,慈眉善目,笑口常开,大肚翩翩的真佛。   与之前战斗充当搅屎棍的角色不同,不凡这次动了真力;那只被视为落日塔重宝的金钵一击而断,请动佛意超度冥身……此为意之争,不是神通。   “算天星!”   佛门斗意,道家真法岂能落后,轻请一声颂唱,漫天星斗同时闪烁……梦离之地,怎么会有星?   那是符,毁去阵图换来的漫天星辰,遥指獴逻真身。   “杀!”   枪王为首,残余元婴以上修士齐声怒吼,早已战好位置的他们同时施法,各自拿出最得意、也是最能拼命的神通。   神域破法?是的。在面对一万多只厌灵蚁的同时,獴逻还能不能掌控由心?为了这一击,十三郎等于将厌灵蚁一道送入火海,拼的只有三个字:来不及!   这是撑爆,是结网,也是投石,且只是开始……   “杀!”   十余名最强战士持刀跃起,以斩山断流之势扑向獴逻的身躯。三丈空间容不下太多人,三丈空间被厌灵蚁与神通填满,所有进入范围的魔人只有一个念头:同归于尽!   “吼!”   堕灵之王再次开声,这次目的不是为了压制,而是召唤,召唤那两条獴逻竭力要说服的堕灵,唤醒其发自本源、无法彻底磨灭的欲望。   嘶!   掌天弓再起,森冷剑锋直对眉心,紧贴三丈,给獴逻留下的时间无限接近于零,该如何做出反应?   神域就是神域,纵然面对如此风暴,仍不足以让獴逻致命,真正令他神情大变的是,正当其心念刚为之触动时,耳边忽听到两个人的话。   “现在解释给你听,指挥打仗这种事情,他比我强得多。”十三郎幽幽开口,紧扣弓弦的手指同时放开。   “谋逆主尊,本帅早就说过,那是做梦。”   红发小人缓缓站起身,将獴逻此前说过的话,一字不变地还回去。   “逆灵,还不归来!” 第1114章 新人间的第一战   新纪战后万年,沧浪星再无修士超越化神,无从知晓生境以上的人具备何种力量。   直到今天。   三千修家斗冥魔,残余修士有幸亲眼见到獴逻,并与之交了手。谁都没有想到的是,这场战斗仅持续五息便见了分晓,结果更是出乎想象。   第一息,厌灵蚁群冲入三丈,虽身似重铅,仍得以接近獴逻真身,张开利口用力撕咬。这些无惧的小东西不擅神通,牙齿与酸液就是它们的武器,关键在于能否接近。獴逻强横,神域神奇,真元坚固,道法万千,两万飞蚁并不足以撑爆神域,但它们的确牵扯了獴逻绝大部分精神,令其无暇兼顾其它。   第二息,识海生疼,真佛驾临,漫天星光当头洒落,堕灵之吼响在神魂。三丈神域大放光明,自地下升出一层标标准准的实心圈。   圈内圈外,两个世界,冲撞剧烈光圈摇晃,终于演变成力的对抗。再不似刚才那样,钦克锥矢明明射入圈内,却不能惊扰一丝涟漪。   有对抗便有胜负,有对抗才有机会,第三息至,掌天之弓飞出厉矢,没有獴逻指引的神域再难相阻,噗的一声轻响,将那个实心的圈子射出一条孔洞。   灵宝之威,其强并非只有力,还有对规则的渗透与寻常法术不同;比力量,这支箭充其量与化神中境修士全力相当,但其对规则的破解完全不同,一举定乾坤。   规则这种东西,就好比构建整齐的一排兵,不倒都不倒,一破皆被破;神域全开的情况下被射穿,还能叫神域?   第四息,数十名修士神通杀到,神域之内已无规则,充其量只是一面稍厚的盾牌;何况盾牌之内也不安宁,两万飞蚁扑面狠咬,相当于两万结丹修士……这是十三郎之前所说的,把攻击变小。   第五息,神域破灭,诸法烟消,獴逻只剩下自己,需要对抗整个世界。   纵然如此,獴逻仍未见得会输,即便真的输,在场施法的修士恐也会死光,事情的关键仍在于那个人,在于美帅,也就是獴逻自己。   神魂之中突然传剧痛,一颗早就埋好的种子休眠万载,今天终于等到发芽的机会。苦忍到现在,美帅终于等到獴逻最最脆弱、最最无奈的那个节点,展开反扑。   十三郎破解神域?别搞笑了,严格算起来,他与这里的修士一样,头一次见识到神域规则。似金乌、四足、涅祖那样的人物,强者强矣,可他们太强了,强到摆出来、任凭十三郎仔细琢磨都沾不到边。   从救助藏开始,所有安排都是美帅授意,十三郎所做的仅仅是执行,根据不同人的特点略做微调罢了。非要说有多,十三郎需要将獴逻的注意力牢牢吸引到自己身上,为美帅营造反攻夺魂的契机。   这是他的强项,休说美帅、沧浪任何一个人拉过来,都会自叹弗如。   一切出自美帅之手。   出自美帅,美帅又是谁?   美帅就是獴逻,是让十三郎都不得不叹服的战术大师,泗水一路行使指挥权的那个人。   或者叫那只鬼。   有谁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美帅獴逻本为一体,对他的状况、实力、强与弱、实与虚,一切都了如指掌。单枪匹马尚且敢于直面獴逻,如今手里有这么多牌可以打,若再不能一举建功,美帅哪好意思称自己为帅,连个大头兵都不如。   “吼!”   獴逻不甘,獴逻愤怒,獴逻真君厉吼咆哮,竭尽全力反击。   神魂突然裂成两半,战斗起来会是什么样?   獴逻挥手,手上仿佛连了一座山;獴逻掐诀,一指捏破自己的肉;獴逻唱咒,哼哼呀呀仿如梦呓;獴逻慌忙释放威严,结果放了一记响屁。   不好笑,事实的确如此。   事关能够夺回躯体,关乎轮回大计,关于命运关乎使命,美帅顾不上什么仪态风骨,任何阴招损招无赖招数,只要有效,他便不惜一切。   手不对心,口不对言,法不能施,威不能展,此时此刻,獴逻唯一剩下的,只有那层因强大修为所一定具有的真元护甲,正在两万厌灵蚁的狂啃中快速削弱、直至消亡。   这种仗怎么打?   神仙都打不了。   “啊!”   凄厉哀嚎,疯狂咆哮,决死挣扎,都已无法改变命运。   “逆灵……”   血与火的交织,法术殉爆,箭矢飞掠,万千张嘴千万只手,美帅身躯轰然炸裂,化成一股烟云冲如战团,一闪而逝。   老实讲,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显得不公平,对双方都是。让一群仅有几名化神为首的队伍与獴逻战斗,不公平;反过来,让獴逻在这样的条件下对抗千人,何尝不是憋屈之极,连半分实力都发挥不出。   对双方都不公道的战斗,结果注定荒谬,注定出乎人意料。   下一刻,獴逻发出最最凄厉的一声哀嚎,神情突转。   “停手!”   停手,不停口,光华消逝,三丈獴逻浑身是伤,肩胛被射穿一个拳头大的洞。十几把长刀嵌肉入骨,八千飞蚁死死咬住他不肯松口,狼吞虎咽,拼命吸食。   真正要命的是一双手,一双稳如磐石的手,一手扣住喉咙,一手抵住双眼,杀机如实质。   “丑鬼,还不叫它们停下!”   整个人间,有资格、有胆量称呼十三郎丑鬼的人,男女都算上,不会有第二个。   可惜这样不足以取信,十三郎一脚勾住美帅的肩,一脚蹬住他的胸口,姿态怪异,但是很有力。   “别动。”   摆好架势准备发动致命一击,十三郎的神情一点都不像之前与獴逻对话那样轻松,冷漠,凝重,肃杀,冷冽,没有一丝怜慈。   作为三军主帅,十三郎如此,周围魔修如何敢放松,千张面孔紧绷,千双拳头握紧,人人准备拼死相搏斗。   只有八千飞蚁最实在,不顾一切,大快朵颐。   “小胖子,上!”大灰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对着同样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天心偷偷嘀咕,鼓动它去分一杯羹。   “呱……”天心翻翻眼皮,表示自己不能干那种卑劣事情。   “蠢货!”神驴气坏了,低头望着自己雄壮的体格,神情幽怨。   “蠢货,是我!”万蚁蚕食,美帅大怒、大急,怒吼声声。   “不用提醒,我知道你是蠢货。”灵犀法目徐徐睁开,十三郎仔细打量着面前那个人。   “你这个白痴……是我,是我啊!”   “你是谁?”   “我,我就是本帅,是阴司判官……”   “我不认识什么本帅,更不知道什么叫判官。”   十三郎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告诉我,我是谁,我朋友是谁,我老婆是谁,我妹子是谁,我妹子的妹子是谁,长多高,脚多大,穿什么衣服扎什么头,脾气是好是坏,眉眼是宽还是窄,修为是强是弱,性情是热还是冷。”   浑身剧痛,鲜血每时每刻都在流失,精元每时每刻都被偷取,美帅每时每刻都变得更虚弱,神情扭曲,痛苦不堪,咬牙切齿。   “先让它们停下!”   “说出你的身份,为什么到这里来,为什么变成这样,现在打算如何。”   “它们在咬我!”   “你没那么容易死,但我肯定你能被杀死。现在,你没有神域,没有真元,被我贴身,体内不宁;还有你给我记住了,千万不要胡乱动念,我能感觉到。”   “你这个混蛋,你疯了!”   “我不叫混蛋,我没疯。”   不管他怎么吼,怎么叫,十三郎只管叙述要求,背书一样稳稳说道:“一秒之内回答前面那些问题,错一件,迟,我杀了你。”   “……”美帅瞠目结舌,忍不住想到一个问题,内心有些担忧。   一秒,那是多久?   ……   一秒究竟是多长?   为了弄清这个问题,从回答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开始,美帅便在心里按照固定的节奏默默数数,一直数到一千八百九十七……   老婆妹妹一一答过,美帅身披八千飞蚁,开始讲述他自己的那点事儿。   天道有矩,最大最不可缺少的规矩便是轮回,美帅来自阴冥世界,是阴司负责主掌轮回的无数判官中的一员。   人间是阳,阴冥是阴,理论上而言,人间每一条性命终结,都会有一丝魂魄进入阴冥,由阴司备案后,一一作出安置。   “不是每个生灵都能转世,转世也不一定变成人,具体究竟,规矩章程,本帅不能和你细说。”   这是对的。阴阳两分互不干涉,美帅如连这点操守都没有,当初肯定做不了判官。   “万年前,冥都传谕,四大星域发现一处遗弃之地,当属本帅所在的阴司管辖。”   遗弃之地是什么?十三郎曾为这个问题纠结很久,今日终于解开谜团。简而言之,轮回大道有进有出,任何一个地方的生灵,与阴冥世界都存在一条看不见的通道,而且是双向。   遗弃之地不是这样,经由阴司转世到沧浪的灵魂,不管变成什么,死后均未返归冥界,去向不明。   “沧浪星、包括外域,就是这样一个地方。”美帅认真说道。   “有进无出,死后无轮。” 第1115章 判官当年   “不可能!”   听到美帅这样说,周围无数人怒喝,个个咬牙切齿,神情恨不得扑上去生吞了他。   修士修道,整天喊着逆天摆脱轮回,实际上对轮回的期盼比任何人都重,突然听说自己“只有一条命”,任谁都觉得接受不了。   不用说,大家都把责任归结到阴司不作为,比如偷懒懈怠,比如谋逆图私,比如有人修炼邪恶功法,等等诸如此类的破事儿。   有人没参合,原因明摆着,美帅犯不着自找不是,尤其眼下他还有求于大家,此举太过不智。   喧闹一阵,群魔陷入沉寂,默默消化这个注定会被绝对封杀的消息。照理闹也轮不着他们,真正悲愤的是灵域,魔族身为外来户,说自找不为过。   “进从哪里进?平衡怎么办?”十三郎从美帅肩膀上跳下来,同时将八千飞蚁召回兽环,一面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堂堂真君被折磨到不成人形,下半身血肉通通失去,白惨惨骨架支撑血肉模糊的上半身。看到这一幕,周围人虽然百战沙场,见惯生死,仍不禁为之胆寒。   由之前的那番对话可以知道,这位漂亮鬼与十三先生本是旧交,还曾帮过他不少忙……几百道目光落在十三郎身上,有钦佩,有羡慕,更多的是敬畏。   钦佩先生擅抓时机,羡慕先生交游广阔,敬畏先生……他的心实在太狠。   “呼!”   美帅长出一口气,咬牙说道:“怎么突然信我了?”   “早就信了。”十三郎摆摆手,说道:“不用谢我。”   群魔数百,没有一个人听得懂这句话,奇妙的是,美帅被折磨成这样,目光里流露出来的分明不只有愤怒,还的确有几分感激。   更奇妙的还在后面,没有厌灵蚁啃食,美帅双腿白骨生肌,肌生血,血养筋,以看得见的速度徐徐恢复;当然过程看上去更加恐怖,将几个女孩子死死捂住脸,险险抱头鼠窜。   “太可怕了,太可怜了,太过分了……”战盟娇女总忍不住露出面孔,忘记了此刻的她容颜半老,已不具备当初回眸白媚的魔力。   敢打敢拼,不意味着什么都不怕,火姑娘平素菩萨心肠,见不得别人受苦。红发小子是好是坏不管,模样生的着实好看,这样的人生生被十三郎扒皮剔肉……他怎么下得了手!   厌灵蚁是十三郎所养,命令是十三郎下,蚂蚁下口即等于十三郎下口,火姑娘就是这样想。   “娘们儿啊,都是一个样,见到漂亮男人发嗲。”大灰默默在心里嘀咕,黯然神伤。   “谢你个大头鬼啊。”美帅叹了口气,说道:“你一定是故意的。”   主次之争有了结果,美帅获得胜利,实则仍未做到全局掌控,灵犀法目之下,十三郎看出魔影,索性来个釜底抽薪,将这具身体毁掉……一半。   剥皮剔肉,隔筋换血,同时背吞食的还有魔念残留下来的痕迹;十三郎其实不知道魔念,但明白之前一定是发生了主次之争,谁对谁错、谁主谁次,在他眼里不是太重要;所谓帮亲不帮理,只要弄明白小的那个是美帅,大的这个非得好好整治不可。   万年封印,每一份血肉都有魔头留下的痕迹,十三郎懒得分辨轻重,也不管做的对还是不对,直接给飞蚁传出命令:啃光他!   管你魔念邪念堕灵念,吃到厌灵蚁的肚子里,几次消化最后变成蚁后养分,看它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当然,不排除另一种可能,也就是美帅所要表达的,十三郎贪图有便宜可占,变相捞一把。   獴逻真身,这次不吃,再难找到下次机会。   至于美帅的生死,实话讲并不需要太担心。被铁链穿身这么多年,要死找就死了,再说它本来就是个死货,多死一回算什么。   “沧浪本与四大星空是一体,四大星空辽阔深厚,生灵无算,供养区区一个沧浪星,根本不是问题。”   接着前面的话题,美帅加快语速说道:“人间常听到一句话,天道有缺。阴间也有此说法,所指就是与此类似的情形,不止你们一家。”   天道有缺,发现不了的不去说,既然发现了,阴司有责将其抹平,补全,于是乎,美帅随身带着从冥都请来的渡化玉牒,授命而来。   来做什么?白了讲就是登记造册,将这个以前没被纳入天道版图的地方地地图上标出来,自此才能行使管辖权。要做这件事情,渡化玉牒必不可少,美帅的修为,判官之中只能算一般,有它才能保证穿梭阴阳,才能保证其鬼身不受阳间之气侵蚀,还有将亿万生灵录入生死簿,通通需要这件冥都才有的轮回重宝,也是重器。   额外一点,那时候他还不是美帅,应叫其獴逻。   “下面的话,已不适合寻常人知晓,你看……”   “化神以下,通通散开。”   十三郎很干脆,挥手示意小宫主等有资格留下,安心享受特权。   “她们得知道,非知道不可。”   ……   身兼使命,随身带着渡化玉牒,獴逻兴冲冲来到人间。需要提到的是,类似这种差事,对阴司判官来说极为难得,是积累功勋升迁的重要途径;换言之,那时候的獴逻可不会同情沧浪万灵,只把此行当成机会。   高高兴兴地来,一来獴逻就傻了眼,因为他发现,自己来到的这个地方可不仅仅是遗弃之地,还是一个卷入两界、甚至有真灵插手的巨大漩涡。   阴司判官,掌管生死大器,听在凡人耳中,怕比真仙真佛更具威严;然而在那些真灵看来,这位不请自来的“年轻”判官活脱脱就是一块肥肉,当即展开争抢。   为何?   怀璧其罪!身上带着渡化玉牒,獴逻就是一块香饽饽,人见人爱,人间人抢,但都不会杀死他。   杀死一名判官,不知道真灵在不在乎,但有一条可以肯定,没有獴逻配合,渡化玉牒断断不可能激发真效。   需要提到的是,獴逻的实力,距离真灵还有相当大的距离,美帅对此语焉不详,十三郎也不太好意思揪着别人的短处不放,大致估算下,彼此相差一个境界以上。此外还有一则,阴冥世界的等阶体系有所不同,叫法都不太一样,比如刚刚见识过的神域,在阴冥根本呢不叫神域。   “叫什么?”火姑娘好奇问了句,分明是想和这位掌管轮回的帅哥搭讪。   “叫鬼域。”美帅认真回答。   “吓!”火姑娘花容失色,旁边的人纷纷摇头,唯独大灰幸灾乐祸,心里想吓死你个婆娘,叫你浪。   “鬼域称神,是堕落。”美帅刻意解释,神情罕见严肃。   “去你吗的。”神驴听到气愤不已,暗想鬼称神叫堕落,本神死后算什么,腐烂,发臭,还是生蛆?   “后来怎样了。”十三郎负责圆场,好奇问道:“真灵不会死吗?”   “圣人都会死,真灵算个毛毛。”美帅表情狰狞,苦大仇深。   “会死不就得归阴司管?”十三郎又问。   “当然。不过……”初始坚定,后来犹豫,美帅欲言又止。   “啧啧,你这个官老爷,当的不怎么样。”大灰赶紧开口,神情讥讽。   “滚蛋!”   美帅怒吼,想想和一头驴怄气没意思,无奈说道:“等你们修到真灵,自然会明白。”   这句话比任何反击都更有力量,群魔沉默,大灰低头,吭哧半响,仍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用问,你被人阴了。”   仍是十三郎站出来,想了想,说道:“我猜是山君。”   美帅楞住,说道:“你咋知道?”   十三郎笑了笑,回答道:“我见过山君的雕像,蛇形,母的。”   片刻沉寂。   群魔彼此看了看,脸上除了荒谬还是荒谬;大伙儿回想之前獴逻的表现,再看美帅的目光顿时变得无比精彩,望着他那副羞愤欲死的表情……   “噗,哈哈!”严萌第一个忍不住,紧跟着就是一大片。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本该凝重沉肃的场合,群魔集体陷入爆笑,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看样子,恨不得连自己的肺都笑出来。   山君啊,真灵啊,判官啊,神仙啊,鬼啊,原来……美蛇计,还成功了?   “咳咳,成何体统。”连枪王都在笑,笑容有些苦。   “山君擅长攻心,会幻境,是梦幻天罗……”   美帅笑不出来,匆忙试图解释。   “你尝过味道,她用出来,更厉害……”   “是啊,很厉害。”十三郎内心微凛,一面笑着回应。“你变个女人出来忽悠,那时候我刚刚结丹,险些没能逃脱。”   “与修为无关,那东西,阴冥不流行这个……”美帅脸色红到发紫,很奇怪他都这样了,血气还能这么旺盛。   “哈哈!”又是一阵狂笑。必须承认,有机会取笑远超自己的人会上瘾,尤其他还顶着冥界判官的名头,越发显得机会难得。群魔肆意发泄心中舒畅,一个比一个开心,一个比一个笑得欢。   “别笑了!”美帅恼羞成怒,奋力咆哮。   “哈哈,哈哈哈哈!”大灰笑得更大声。   “没出息!”火姑娘鄙夷地扭过头,忽然觉得发红青年没刚才那么帅,别说和十三郎比,连大灰都不如。   “恩恩怨怨就别提了,说正事儿吧。”   还得数十三郎罩得住,一句话轻松按住十几张口,但其所讲的话,既令人欣慰,同时也让群魔疑惑难解。   “是不是要为这里重续轮回,要不要我们帮忙?” 第1116章 问人间   “本帅授命为此,当然要把它做完。”   轮回大计优于一切,美帅首先表明态度。有此一条,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死了多少人,群魔都不敢牵怪美帅,非帮忙不可。   “不过……”   话锋微转,美帅问道:“你们不想知道当年的事?”   群魔面面相觑,纷纷将目光转向十三郎。   十三郎默默摇头。   “为什么?”美帅不解,群魔越发不解。   怎会不想知道,只是十三郎没问,如今看来,他居然是故意的。   判官入世,真灵斗法,几番波折试探还有争夺,美帅最终被山君所算,封印万年而生魔。不知道为什么,山君最终没能得到渡化玉牒,之后獴逻又设法重生,变成美帅后,经历更多波折返回沧浪,重新夺回躯体。   这是大家所见、部分推衍便能知道的事实,具体当年如何发生,有哪些真灵牵扯进来,山君又是如何与獴逻勾结,獴逻如何落入陷阱,通通还是谜团。   机会难得,难道不该详细了解?以十三郎缜密的个性,怎会完全放过?   十三郎没有直接回应美帅的话,想了一会儿,反问道:“你是判官,修为见识都比我们强太多,据你所知,有没有人能够算透天地,提前预知将来发生的事?”   美帅回答道:“推衍之术当然存在,但要看情形,还有程度。你所讲的算透天地,本帅相信不是一般推衍,那就理解为算透天道。算透天道,那还用算吗,无所不能了都。”   “那就是没有。”   “有的话我也没见过。”   “阎罗王也不行吗?”   “阎罗王?”   “就是冥君,冥皇,阴间大头目。”   “大头目……他算计天道做什么?算了告诉你实话,本帅只是个小判,轻易见不到你所说的大头目,更别说试探他老人家本领如何。”   半答半讽,美帅忽然问道:“总纠缠这个做什么,别想不开……”   “我的思维很开放,想的也很开。”   有些故作轻松的成分,十三郎轻轻摆手,放慢语气说道:“具体点讲,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早就有人算到今天的事情,知道你会脱困,我们会来,然后从你嘴里知道当年的事,进而做出某些决定?”   “这……”美帅神情微变,周围群魔神情大变,个个如坠冰窟,寒彻心魂。   在场没有蠢蛋,都能听出十三郎话中深意。   首先是掌控,假如有那么一个人存在,意味着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美帅在内,有意无意间被当成棋子使用,共同为某个目标“奋斗”。这个说法不够准确,类似事情,有资格有价值的通常只有一两个,余下的人连棋子都不算,只是陪衬。   然后,假如事情果真如此,岂非意味着众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之前是注定,现在是必然,至于将来……都是别人安排好的,哪有什么将来?   悲哀吗?是的,更应该说无奈。类似这样的事情,人间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谁叫你的力量不够大。   愤怒?应该的,没有人喜欢做棋子,修士号称逆天,既敢逆天,首先要做的就是拒绝被人操纵,哪怕对方是神仙。   愚蠢的人,愤怒之后必然冲动,这里没有蠢蛋,愤怒之后便是疑惑,“佛祖慈悲,先生为何会这样……”   “别问我,我答不出,答得出也不会说。”   对着张张忧虑惊慌的脸,十三郎打断不凡发问,默默说道:“有人说置身事外才能破局,我觉得,这句话挺有道理。”   众人无话可说,再度沉寂。   置身事外可破局,这句话听着并不新鲜,真正运用起来不但艰难,且有诸多变化。最难在于遏制欲望,还有怎么把握那个度。   不问过往,不知过去,意味着不会提前判断,一切根据自己所见所遇行事,意味着从零开始。   这就是十三郎的用意,不问当年事。   被动,无奈,或者都不算选择。   此时众人想到,之前发生的那些、包括十三郎所问的、关于美帅的一切,都是众人必须知道、且多数能够经推断得出的结论;美帅看似透露许多机密,实际上只是证实一下,可算无碍。   那又如何?   “蝼蚁永远看不到天空多大,在下觉得,我等知与不知,根本无关紧要。”一名魔族长老率先开口,听着叫人丧气。   “蝼蚁也有抬头时,一只看一块,无数只相加,天空尽在心中。”枪王立即反驳,语意铿锵。   “怕只怕,有人正在望着蝼蚁,等着它们抬头。”孟凡林的话不无道理,似与十三郎相合。   “为不知而不知,是怯懦。”事涉天下,尤其是灵域,污道据理力争。   “无非是些勾心斗角的丑事,知道又能怎样呢?”   十三郎这样回应,指着美帅说道:“知道总比不知道好,我相信是的。问题在于这货不争气,我担心他讲出来的东西,不够真。”   “你……”相交一场,美帅早知道这家伙的毒舌伤人,但却从没有如今天感受直接。大家都能听出十三郎的意思,不是指美帅不说实话,而是他将要说的实话,是被故意扭曲出来。   羞辱之下口不择言,美帅骂道:“真以为自己了不起!本帅好歹是个判官,你呢,凭什么那么重要?”   这话很有道理。假如十三郎的话成立,意味着美帅等等只是铺垫,那位引导一切的大人物看中的必然不是他;数数在场的人,还有谁比十三郎更像真命天子?   “重要的不是我,是整个人间的态度。”   十三郎不能不辩解,诚恳说道:“今天的事情,对人间未来有很大影响,之所以让大家都在场,就是为了开诚布公。至于当年的那些事,真灵强大,人间孱弱,知道有真灵插手,知道这里是遗弃之地,人间的人们一定会站队。目前而言,我能猜测的就是这样,有人希望人间站队,而不是因为你、我、或者他们。”   金乌、四足、涅祖,类似这样的存在出现在人间,不用说会引来多大恐慌。恐慌之后必然依附,因为贪图、因为畏惧、因为希望而归属到某一方,最终的结果,依旧是天下大乱。   美帅认真揣摩这句话的意思,说道:“你希望人间如何?”   十三郎这样回答:“我希望它们滚蛋,让人间自由发展,是死是活,是好是坏,自己承担,自己享受。”   美帅想了想,说道:“人间如何不关我事,站在局外人的角度说一句:道途迷茫,有人指引也是好的。”   十三郎回答道:“有指引当然好,但我不信哪个真灵会有这份好心肠。”   环视周围魔修,十三郎说道:“新纪之战,血域万年,这么多例子摆在前面,我也以外人的身份推断涅祖,他不是为了你们好。”   群魔无不默默低头,神情黯然。   “不想人间战队,人间已有山君,你怎么能阻止人站队?”   美帅神情变得冷峻,说道:“还有,你这样做,岂非等于替人间做主,凭什么?”   十三郎回答道:“我没有封你的嘴,说与不说,听与不听,还是由你们自己做。而且说句老实话,人间如何,我比你更加不在乎。”   这句话很伤人,同时也很难懂,周围人纷纷皱眉,等待进一步解释。   十三郎说道:“人间有选择,人间的人都有选择,选择是自由的,自主的。我的选择是,做好我认为值得做的事,爱我认为值得爱的人;无论从前还是以后,我不过是想尽到自己该尽的那份本分,假如力量实有不及,我会抛开一切,跑的比谁都快。”   抬头望着美帅的眼睛,十三郎说道:“比如现在,山君如果来杀你,我第一个掉头就跑。”   “跑得了吗!”美帅气得笑了,怒骂。   周围人跟着笑,笑容讪讪。   十三郎没笑,接下去认真说道:“提到山君,人间的态度从来都有,以前模糊,现在清晰。”   “是什么?”美帅有些好奇。   “干掉她。”   十三郎坚定说道:“我准备把山君干掉,管她当年如何。”   听了这句话,群魔不觉得如何惊讶,美帅着实吓了一跳,楞了足足好半响才回过神。   “你说要做什么?”   “我要杀掉山君,人间也是,不信你可以问问他们。”   十三郎重复刚才的话,平静说道:“你想帮她的忙?”   周围气息猛的一冷,群魔忽然间意识到,眼前这位判官大人还有第三重身份:姘头。   “说啥呢!”   美帅出奇愤怒,低吼道:“本帅与之不共戴天,怎么会帮她!”   十三郎及时跟上,说道:“那就留下来帮忙?”   美帅表情顷刻间凝固,支支吾吾说道:“……本帅的意思是,你怎么做得到?”   十三郎诚恳说道:“答应帮忙,我就告诉你。”   “……”   美帅陷入沉默,皱眉挠头捉耳抠鼻做苦思状;十三郎没有催逼,与周围人一道,静静地怀着希望默默等候。   “不行的。”   结果让人失望,但又符合情理,阴冥判官克服心魔,平静而坚决地拒绝了人间的邀请。   “我因执念生魔,不能再因情仇重蹈覆辙,不行。” 第1117章 越境,就是跃进   击杀真灵,或许比真灵差一点点,这种事情到底多难?   回头看看这场战斗,冥魔严格说未超化神,人修集中包括十几名化神修士在内的三千修战,还有涅祖亲赐宝物,老祖宗一击,连山君一子都出了力,方能获得胜利。   而且是惨胜。   入魔獴逻,封印万年,神域难开,站在原地连动都不能动,假如不是美帅与之自相残杀,群修或许都奈何不了他。   不说真灵,就说美帅,假如他的状态完全恢复,摆脱束缚的话,需要多少沧浪修士,牺牲多少人,才能对付得了?   又或者,根本对付不了。   判官强大,山君明显比他更强大,人间试行逆天之事,非得寻找外院不可。恰好碰到一个与山君有仇的猛人,十三郎当然不会放过,积极劝说,努力尝试,目的当然是将其暂时留下。   结果只换来失望。   “知道了。”   十三郎似乎早有所料,说道:“办事吧,怎么才能把你放出来。”   这句话来得太突兀,但又实实击中要害,美帅纵有再多疑惑,也只能先压在心里。   “当然要斩断封魂链,但不能一次全部斩断;放心,它们已经毁了一半,本帅有渡化玉牒,又有你们帮忙……得做点准备。都是你,抢我那么多精元,先断两根,之后让我谋划一下,歇歇气再说。”   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愧疚,美帅言语显得凌乱,好在意思还算清楚,大致可理解为,问题不大,但需要一点时间。   “等你。”   十三郎极为干脆,回头示意大家各自调息,后问道:“链子断了,这个地方会不会塌?”   之前那一幕犹在眼前,封魂链断裂,梦离之地便已出现崩溃,如今这个过程并未终结,只是速度稍稍减慢,程度不像初始那样剧烈。由此思之,众人相助美帅斩链,势必导致更大灾难,岂非自掘坟墓。   “当然会崩,我心里有数,会及时把你们送出去。”   美帅认真想了想,补充说道:“渡化玉牒是冥器,暴露在人间会持续消耗,复原之后,本帅恐没有太多时间停留;稳妥起见,不妨让大部分人先走,有在座各位相助,力量已经足够。”   那还有什么说的,无需十三郎再操心,枪王等人立即着手,安排魔修分队离开,同时派出一部分遁速快捷之人游走一层,通知那些至今还没有离开的人员一道撤离。   估算一下撤退所需,在与美帅核实之后,约定斩链会在三个月之后进行;较真考虑的话,时间稍稍有点紧。   “尽快吧,迟则生变,万一山君真的找来,本帅怕你会丢下我逃跑。”   这句话惹来群魔发笑,忽又意识到此事的确有可能发生,内心再增凛然。谋划山君是后话,沧浪轮回才是当务之急,美帅走不了,意味着沧浪还是遗弃之地,鬼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变命运。   必要的封口,出行安排等等,魔修自有一番章程,按照枪王的规划,参与此战的人员一个不能例外,通通变成魔宫直属,绝不能将这里发生的事情随便宣扬。当然,梦离之地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之后更会彻底消失,这样做究竟能够隐瞒多久,只有天知道。   忙乱一阵,法坛慢慢间清净下来,十三郎此刻才有时间与许多老朋友许久,比如蛮尊、萌妹子、还有美帅等等;问候一下大家,将自己的情形大致说了说,眨眼又是一个时辰,枪王忽然找了来,一脸愁容。   “请先生帮个忙。”   “什么忙?”   “小宫主说……”   欲言又止,枪王似有难言之隐,十三郎此时留意到小宫主居然没有离开,跟在枪王身后像个小尾巴,看着有些可怜。   “怎么了?”   十三郎把她拉出来,楼着脑袋瓜子探寻真相,一如当年那样亲昵。   “我想……”   “想什么?”   “我想……”   “想什么就说呗,哥哥给你做主。”   小宫主也有忸怩的时候,着实让十三郎吃惊,更多觉得好笑。   “她想嫁人了。”严萌一旁呲牙咧嘴。   “你才是!”   小宫主大怒,要说的话冲口而出。   “我想去道院玩玩,不对,我想去道院进……哥哥说叫什么来着,进修!”   “啊……”   灵魔诸多大拿,齐齐目瞪口呆。   ……   小宫主是谁?   魔宫掌座的嫡亲血脉,而且是唯一。   别的不用再说了,单单这一重身份,假如出现在道院,会是什么情况?   有必要先说一下道院的规矩。较真算起来,道院章程内确有一条针对魔修的条例,两个字:不禁。也就是说,假如小宫主愿意去,又能通过相关考核,且能支付费用的话,道院还真的没有理由拒绝。   教化天下嘛,说出来就要做得到。   规矩没有问题,假如小宫主真的话,道院会不会收?   答案是肯定的,道院不仅会收,还会大张旗鼓的收,锣鼓喧天的收,生怕天下人不知道。   魔宫掌座的后人在道院修行,呃,叫进修……一巴掌抽了所有魔修的脸,太他娘的爽了。   “佛祖慈悲……”不凡大师连连摇头,心里魔宫掌座一世英明,怎么会有这么不懂事的孩子。可惜转念一想,大师表情忽然楞住,连佛祖都抛在脑后。   小宫主去道院,紫云必为首选。紫云院规,元婴要么进入内院,要么留用作为教习,要么走人……内院别想了,死都不可能收下她,走人又不肯,于是只能作为教习。   小宫主在紫云做教习?   刚开始的惊诧、荒谬甚至愤怒过去后,在场魔修彼此看了看,神情都觉得惋惜。他们心里忽然觉得,假如小宫主不是老祖宗的后代,这个主意当真不错呵!   魔修在紫云做教习,吆三喝四指猫骂狗,不仅有面子,还很爽。可惜放在小宫主身上,这件事情又变的不可能;话说回来,假如她不是小宫主,怎么敢去,道院又怎么会收。   于是这件事情就变得古怪,双方其实都觉得不错,可又觉得实在不像话,都觉得有便宜可占,又都觉得吃了好大的亏。相比之下,小宫主的安全反倒没有人提及;傻子也知道,那根本不用魔修操心,道院自然会视之如珍宝。   最最奇妙的是,众人似乎忘记了道院有位尊者就在眼前,居然都没有人问。   “老了,老了啊!”   蛮尊心里一个劲儿感慨,暗想人老不值钱,别说几个魔崽子,连自家弟子都搭理自己。想想之前刚与枪王夸下海口,如今在十三郎指点江山的时候连话都插不上,英雄末路,何其悲凉。   “想啥呢?给个话呀!”十三郎连叫好几声。   “啥?什么给个话?”蛮尊仍不是太清醒,一愣做梦的表情。   “该您当家了。”   十三郎一脸好奇问道:“有人要入学,您是老师,不给拿个主意,做个担保?”   “是吗?咳咳……”   活了这么久,见识这么多,堂堂蛮尊居然觉得鼻子发酸,赶紧抖擞精神说道:“这是好事……可……”   真到挣面子的时候,蛮尊忽然发现自己实在是天下第一号蠢货,恨不得甩自己两巴掌。   “这个……”   魔宫小宫主入道院,这种事情岂能是一位尊者随便做主。极端一点讲,蛮尊假如返回道院,首先要做的是自辩清白,为何没有死在魔修手里,是不是与他们有什么勾结,蛮尊是尊者没错,可他不是紫云的尊者,给小宫主作担保,大先生都不一定行。   “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您倒是给句话。”   “这个……”   小王八蛋不是东西,蛮尊恶狠狠盯一眼十三郎,说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挺好。”十三郎老实回答。   “耶!”小宫主抢先挥舞拳头。在她看来,大胡子尊者远不如哥哥更有魄力,本事就甭提了,差老了去。   “你觉得好,那就好呗。”蛮尊暗暗冷笑,心里想小兔崽子自己找死,本尊何苦干涉。   “那就这么定了。”   十三郎还真就当了真,回过头望着一群目瞪口呆的魔修,以及正着急想要开口的枪王,说道:“进不进修无所谓,我带小宫主去玩耍一番,保证安全;另外她缺个伴儿,严萌与之关系不错,之后我会一道带走。还有蛮尊就不用了,他身上有伤,有劳各位道友,妥善照顾。”   “这怎么行,小宫主……”枪王气得不行,本意是求十三郎帮着劝阻,怎么弄成这样。   “怎么不行,本宫决定了,就这么办。”有人撑腰,小宫主立即翻脸,再不像刚才那样好说话。想到能够去灵域,能去被无数人传扬的道院观光,小姑娘顿时雄心万丈,敢与天斗。   “可是……”枪王还想争辩。   “老祖宗责怪的话,我来承担。”十三郎大拍胸脯。   “我……”蛮尊也想诉苦,转念想到自己由俘虏变为交换人质,对象还是小宫主,尤其爱徒能够提前退走,心气慢慢平了下来。   “说起来,灵机跑哪里去了?”蛮尊目光游走,想找人问问灵机下落。   “提到人,咳咳!”   沉默好半响的美帅开口,开口便是石破天惊。   “十三先生,我要和你商量个事情。”   “啥事儿?”十三郎心想这货莫不是想通了,愿意再次入魔。   “我要跟你借个人,一道带入冥界。”美帅说道。   “啥?”不光十三郎,周围所有人都瞪大了眼。   “借谁?”   “她。”美帅一指哑姑,坚定说道:“堕灵之王,我要带她走。”   “……你说什么?”   十三郎仿佛不认识美帅一样,楞了足足好半响,神情才慢慢变冷,目光随之变得凶狠。   “麻烦你,请再说一次?” 第1118章 请别离   “再说十次也无妨,她应该与本帅一道去阴冥。”   没有丝毫退让,美帅说道:   泗水、乱舞、直到梦离三聚首,美帅很清楚十三郎是个什么样的人,知道此刻他平静面孔下掩藏着怎样的风暴。换成别的事情,纵不改变主意也会暂避其锋芒,至少考虑一下措辞。   今日今次,美帅不打算那样做。   “她是堕灵,看得出来你已经知道了,应该清楚后果。”   低头对着十三郎的眼睛,美帅诚恳说道:“她还是鬼身,阴冥才是归宿。”   不知是觉得意外、还是被打动,十三郎没有发怒,仅微讽说道:“世间亡魂千千万,判官今日始升堂。”   美帅苦笑不得,说道:“鬼身在阳间,根本没办法修行。”   “放你爹的屁!”大灰早就忍够了,蹦起来咆哮:“哑姑修为是假的?你传的?天送的?”   美帅根本不看大灰,只管对十三郎说道:“那不是正途,早晚会遇到天堑。”   十三郎平静回答道:“我只相信,大道千条。”   美帅沉下脸,说道:“硬把她留在身边,太自私。”   下作手段,十三郎不屑于回应。   美帅轻叹一声,说道:“她与你境界差了一大截,留在人间对成长不利,追上的可能也几乎没有。退一步讲,她是鬼身应走鬼道,纵然与你境界相当,也不能带着飞升。”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神情微黯,没有话可以反驳。   飞升飞升,修士必须经历的一道坎儿,十三郎一日比一日强大,距离那道坎儿越来越近;哑姑境界停滞已久,来到梦离、吸收堕灵之意后才见松动,不管从哪个角度考虑,都是两难。   飞升淬体,不是一定要超越化神才能成功,然而有脑子的人都能明白,境界越低,成功的机会必然越小,哑姑现今连八级鬼尊都没有达到,可能无限接近于零。   留在下界?还不如送到冥界去了。话说回来,假如不是美帅,哑姑根本没有这个机会,想去都找不到门。   “你在等我主动开口?”   “是的。”   美帅坦然承认,说道:“本帅原本以为,你这么爱占便宜,不会放过机会。”   十三郎淡淡说道:“占便宜还是吃亏,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判断。老实告诉我,要哑姑帮你做什么?”   美帅坦然说道:“之前那两只堕灵入体,趁我与魔念斗法的时候融入神魂,只有她才能去除。”   十三郎冷漠说道:“那是你的事。”   美帅摇头回应道:“不止是我的事。”   十三郎微微皱眉。   美帅说道:“重续轮回,完全依靠渡化玉牒,山君等之所以不敢杀我,是因为它与我紧密相连,已然不可分割。”   十三郎轻轻挑眉。   美帅说道:“堕灵与我融合,等于侵蚀了渡化玉牒,若不把它们清理干净,所有沧浪入冥之魂,通通会受到影响。”   听到这里,周围人等集体皱眉。   美帅轻叹一声,字字声声说道:“到那时,沧浪不再是遗弃是地,而是堕落之泉。”   “那怎么行!”   “绝对不行!”   轰的一声,十余名灵魔修士全体哗然,之后猛地一顿,彼此尴尬看了看,小心翼翼看了十三郎一眼,纷纷低头。   十三郎神情依然平静,望着美帅说道:“拿这种事情压我,你有病?”   美帅无奈苦笑,回应道:“本判以阴司起誓,所讲全部属实;如令先生产生误会,是我表达的不够好,与事情本身无关。”   诚意昭然,群修震撼莫名,纷纷将目光投向十三郎。   十三郎神情淡漠,依然无动于衷。   嗯,倒不能说一点改变都没有,其眉间多出一抹疲惫,还有少许嘲讽,就好像看透了什么龌蹉事,但不知为什么,给人的感觉是永远都不会说出来。   “大逆不道,好大的罪名。无所谓,小爷不与你计较。”   半句讥讽,传达的是骄傲与不屑;稍稍整顿心情,十三郎问道:“鬼与人修道路不同,这是你说的;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上界星空,四大星域,有没有鬼灵存在?”   美帅回答道:“无论哪个界面,都会有鬼灵、鬼宠;问题在于,你真的准备拿她当鬼宠,去冒无法通过淬体洗髓风险?”   听完这番话,十三郎沉默片刻,说道:“我在成长,速度很快。”   美帅淡淡说道:“显然还不够快。”   十三郎又说道:“我不相信哑姑是堕灵,就算是,也与寻常堕灵不同;”   美帅平静说道:“堕灵之王,当然与堕灵不同。”   十三郎继续说道:“哑姑帮你没问题,但不要拿轮回来压我;首先我不信阴司找不到办法解决,其次你让她吸收堕灵,等于加重其症。”   美帅认真说道:“我只能说,你低估了堕灵之王。”   十三郎再次皱眉。   美帅说道:“在我出任判官、有了查阅卷宗的权力之后,四大星域有记载的堕灵之王,仅有三例。”   简要回答,足以证明,十三郎、包括整个人间,甚至阴阳两界,对堕灵之王的了解都仅限于皮毛。   十三郎不是不讲理的人,但他看待事情的角度与常人不同,听了美帅的话,沉吟说道:“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堕灵之王入幽冥,会被当成宝贝供起来?”   美帅坦然说道:“是,也不是。堕灵之王入幽冥,会引发许多是非,甚至抢夺。”   十三郎厌憎说道:“我最恨这种事。”   “我不能骗你,更不能骗她!”   真话假话,先说后说,美帅总能让自己显得那般诚恳,娓娓叙说:“你不知道堕落之可怖,不了解堕落王的重要,更不会知道,该怎么帮助她找回真我。”   一句话击中十三郎要害,但还不能令其完全信服,竭力抗辩说道:“别吓唬我,神情已经有了点眉目。”   美帅摇头说道:“生死意境的确了不起,但不是万能。你解决不了她的问题。”   一眼看破生灭,转世判官是第一个。   重修经历凡尘,美帅以鬼身真实活了一把,收获颇丰;如今他已拿回躯体,再非泗水那个半残之修,心境、眼光都已不是当年那个獴逻所能比。当然,这种收获暂时还没有转化成修为,需要时间慢慢沉淀,方能大放异彩。   十三郎沉默很长时间,微讽说道:“你能解决的话,早先就会拿出来。”   美帅默诚恳说道:“本帅的确不能,但能给她提供自己解决的机会。”   十三郎神情微动。   美帅及时摆手,说道:“事关阴司大律,本帅只能告诉你,那个机会很难得,能否得到,靠她自己的表现,还有运气。”   “表现,运气……”   不甘心只得到这样的答案,十三郎说道:“举个例子说明一下,表现合格,以什么为标准?”   这样可以吗?美帅认真想了想,回答道:“比如,赤手空拳,打下一方江山。”   “打江山?”十三郎呆楞了好一会儿,问道:“阴冥世界,也不太平?”   这个问题有点蠢,美帅莞尔说道:“乱而有序,表面比阳间乱得多,但不是这个乱法。”   十三郎皱眉凝思,猜测道:“是不是筛选?”   美帅不肯回答,漠然说道:“只是个例子,罢了,随你怎么想。”   十三郎第三次沉默,片刻后问道:“表现好,得到机会的话,有没有风险,程度如何?”   美帅老实回答道:“九死一生,看造化,还有运气。”   又是运气。   人不可能总有好运气,鬼大概不能例外,十三郎又一次陷入沉默,良久不语。   周围无人敢插口,作为事件的主角,哑姑默默悬浮当空,静静地听,静静地等,不知有没有在想。   美帅目光微闪,说道:“你这样……到底是不信她,不信本帅,还是不相信自己?”   十三郎抬头,冷冷说道:“别和我耍心眼,别激我,别逼我。”   美帅无奈叹息,没再说下去。   什么大义,什么轮回,什么不利,什么自私,美帅始终没把话讲完,他带哑姑入阴冥,到底是为了什么。   或者说,美帅判官、阴都冥王,到底会拿哑姑怎样?   堂堂阴司判官,真的奈何不了两只堕灵?就算他自己没办法,阴司难道也不行?还有冥都,阎罗王呢,会修不好渡化玉牒?   这些都是疑点,十三郎心里明白,只是没有问出来。   他知道,谈到这种程度,美帅能说的早就会说,不能说,再问也没有用。退一步讲,哑姑是否入冥,对美帅而言并非必须,十三郎没有、也不能逼着他交代。   同样道理,十三郎虽不追究,但不能接受美帅用计;去与不去,理由摊到桌面上来,既然美帅不肯说全,十三郎便当其不存在,只考虑眼前。   眼前事实,美帅所讲的每一条都很有道理,十三郎虽然严词封死,心里怎能不去想。   哑姑是鬼,可她是带有生时记忆的鬼,带着记忆进入阴冥,该会经历怎样恐怖,承受多少悲哀。   去,还是不去?   放,还是不放?   死一样的沉寂,十三郎脸色阴晴不定,待要平定重新抬头,美帅的目光闪烁几次,忽然开口。   “她的事,让她自己决定,如何?”   “这次不行。”十三郎断然拒绝。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美帅幽幽叹息,自语般说道:“堕灵之王入幽冥,对冷姑娘有好处。”   重重一击,十三郎神情骤变。 第1119章 珍稀动物   “我不明白。”   艰难呼吸几次,十三郎说道:“你刚刚才说过,遗弃之地有进无出,亡魂不知所踪……”   “那是万年前。”   美帅接过话头,说道:“自我来到这里,沧浪亡魂便被纳入到渡化玉牒内,只不过这里没有轮回通道,那些亡魂无法转世,会随时间流逝慢慢衰弱,崩溃,直到最后彻底消亡,成为玉牒的一部分。”   “实话告诉你,假如没有亡魂补充,渡化玉牒撑不了这么久……”   “我不关心那个。”   身躯微微颤抖,十三郎咬牙说道:“你是不是想说,阿玉有可能已经……”   后面的话说不出来,就像头回面对猛兽的猎人,十三郎双眼赤红,面孔因恐惧走形,偏其心头还有一丝勇气不肯溃散,随时准备以死相拼。   “嘶!”堕灵之王感应最快也最强,喉间发出蛇一样的嘶吼,四魔齐现。   人人看得出,美帅下面的回答极为重要,好则都好……冷玉若被渡化玉牒吞噬,别说哑姑,美判官休想返回阴冥。   假如是那样,让这些人怎么办?帮十三郎截杀美帅,还是帮助美帅碾杀十三先生?   空气完全凝固,窒息的感觉让每个人的身体变成了弓,神经也几乎绷断。   “当然没有。”   听到美帅的话的那个瞬间,四周响起“呼”的一声响,人人卸下一座山,吐出一口气,快要吐出来的心也重新回到肚子里。   “渡化玉牒有保魂之效,区区数十年,沧浪亡魂,只要不是被人炼魄、或像她这样,就会留在渡化玉牒内,安然无恙。”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本准备好冲上去用力蹬,大灰此刻没了力气,抽了筋一样软倒。嘴里不停念叨,神驴歪着脑袋瞅着美帅,觉得比刚才顺眼不好。   “好人好报……”萌妹子本想说点安慰的话,开口忽又呆了面孔。   冷玉已死,说这样是好报,似乎不合适,“佛祖慈悲。”不凡大师高声宣佛,不知是为了冷玉,还是他自己。   “冷姑娘如果有事,本帅是不会提起的,当我傻的么。”刚刚意识到众人担心什么,美帅不禁失笑。   “没有吗……渡化玉牒……”   和众人一样,十三郎初始险险瘫软,默念几声后茫然问道:“我能不能见到……”   “想都别想。”美帅赶紧摇头,说道:“亡魂与鬼魂有区别,进入渡化玉牒,几等于身在幽冥,半只脚踏入轮回通道;这个时候沾染人间之气,瞬间灰飞烟灭。”   迟疑片刻,美帅欲言又止。   “人兽虫鱼,草木山石,人间有灵亿亿万,别说你,本帅都没本事找到她;而且……”   “而且什么?”十三郎激灵一下。   任何人都有极限,强如夜莲,也有痛哭嚎啕的时候,十三郎何尝能例外。几次三番,三番几次,心神被巨锤来回敲打,他的心脏快要爆开,将临崩溃。   “渡化玉牒毕竟不是阴冥,自身都在衰竭,何况其中的亡魂;时间过了数十年,冷姑娘很虚弱,断断不能轻动。”   “那还等什么,赶紧送你走!”   十三郎猛地挺直身躯,忽然想到什么,神情疑惑,目光再度转为凌厉。   “我警告你,别想用这个谈条件……”   “不是条件。”   美帅轻轻摆手,说道:“冷姑娘转世,不归我管。”   十三郎瞬间石化,片刻之后突发怒吼,狰狞如被触了逆鳞的恶龙。   “你是判官,不归你管!”   “首先轮回很复杂,阴冥判官负责其中一个环节没错,但若因此认为冥判能够吃透轮回……那还做什么判官,自己主宰一方,岂不是更好。”   知道十三郎不理解,美帅耐下心,说道:“冷姑娘情形太特殊,本帅知道她曾以活身穿梭前尘,对不对?”   分不清今日几度混乱,十三郎理不清这团乱麻,茫然问道:“有何关联?”   “关联大了。”美帅轻吁说道:“冷姑娘修为一般,资质……这个资质指的是前尘,其身无慧根,肯定不是大能转世;如此这般,绝无可能在这个时候忆起从前。”   十三郎越发不懂,思维也不灵光,只好默默地听。   “遗弃之地,数量不止一处,但其为何会形成,有没有办法彻底避免,一直为阴冥重点追索。这其中,投入遗弃之地的亡魂最最重要、也是最能追查的一条线索。”   美帅说道:“有理由相信,这些亡魂不是随便选择,而是带有某种规律,或者标准。这种标准或许就隐藏在亡魂前世,需要慢慢核对、研究才行。”   十三郎听出几分眉目,说道:“你们查不出来?”   美帅无奈说道:“首先你要明白,星空无尽,四大星域仅为一方,阴阳对应,阴冥同样有无数。遗弃之地有进无出,续补轮回之前,亡魂不入幽冥,自然无从查起。而由以往的经验可以知道,待将轮回修补完整,收入的亡魂仿佛都成了无根之水,完全查不出来。”   十三郎楞了好半响,说道:“沧浪万灵,来自别的星空?”   美帅点头,说道:“大概是这个意思,也有可能四大星域存在多个遗弃之地,相互流转;若再极端些,兴许沧浪星就不属于这里,被人生生塞进来。”   事情越搞越大,越搞越复杂,不光十三郎,周围群修均觉得茫然,面面相觑。   闹了半天,不光魔修是外来户,连灵域都不算土著,哥俩区别不过是先后,该说什么好。   美帅说道:“四大星域已经很大了,再往外,非真灵难以触及。每当一个遗弃之地被发现,或多或少都会出现真灵的痕迹;正因为如此,域内大能、包括阴冥诸王,对这件事总会特别在意。那些出自遗弃之地的亡魂,每一个都显得格外重要,像冷姑娘这样,能够回忆前尘……”   “不用说了。”   太远的够不着,太近的没能力管,十三郎脑海一阵阵的痛,断然挥手说道:“被利用也好、研究也罢,阿玉终归先要活下来,非入阴冥不可。我想问的是,这件事情,与哑姑有何关联?”   美帅苦笑说道:“不要这么讲,这件事对冷姑娘而言相当于唤醒,对你也不算什么坏事。”   十三郎冷冷说道:“漂亮话不必讲了,直接告诉我打算。”   美帅无奈说道:“追索前世,亡魂来自外界,纵在幽冥也难施为;可你知道,堕灵的最大属性、或者叫天赋,是什么?”   十三郎若有所悟。   “是逆,是相反。”   美帅自己给出解释,感慨说道:“堕灵试图颠倒乾坤,那只是‘逆’的一种表现。如以妙法用来追朔,就是延着轮回向前,直到回归本源、天地混沌的那种状况。”   不用十三郎追问,美帅继续说道:“没有人希望天地归于混沌。堕灵之亡,觉醒之魂,两者相铺,或能找出遗弃根源,至少知道其来自何地。在此过程中,堕灵之王屡历凡尘,并有冥都玄法指引,才有机会找回真我;冷姑娘也会从迷失中清醒,弄清自己是谁。”   “当然,这个事情不是马上进行,她们两个都需要提高修为,修习相关道法,还需经历磨难打熬心神,具体到什么程度,我说了不算。还有,过程中的风险也很大,具体……我也说不了。”   言罢,美帅长长吐一口气,静静等着十三郎做决定。   十三郎做不出决定。   冷玉必须、也一定会入冥,入冥之后一定会被找出来,找出来之后……   要不要给她送个伴儿?   哑姑愿不愿做这个伴儿?   哑姑凭什么做这个伴儿?   哑姑什么时候能够为自己而活?   十三郎又能做什么?   出道百年,哪怕与真灵直接面对,十三郎都没有过这种感受,渐渐绝望。   困惑,茫然,无力,愧疚,愤怒,悲伤……   阴冥整个世界,又岂是一两只真灵所能比。面对这种庞然大物,十三郎就像一只蝴蝶飞到刚才那只冥魔面前,有什么资格做决定。   多年前,主掌亿万魔修性命的涅祖曾经说过:你是天煞孤星,注定孤独一世。   片刻前,明显超越一子身份的灵机微笑断言:你啊你,明明什么都留不住,偏给自己找这么多麻烦。   脑海中,时间就像被重置的按钮,将这两句话反复播放,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永无尽头。   “哥……”两个女孩一左一右,围着那个落寞身影各自伸出手,就像两只燕子想归巢,又不敢真的靠前。   “你能解生死契吗。”   沉默中忽听有人,声音就像一条直线中的一段,听不出开始,也不知其结束。周围人等自恍惚中醒来,集体抬头。   是哑姑。   冰冷的目光望着美帅,哑姑说道:“你能解生死契吗。”   美帅目光微闪,有些诧异。   “生死契……”   捏指释放环形波纹,将十三郎一家圈在其中,美帅皱眉仔细看了看,回头对十三郎说道:“是本尊干的蠢事?”   十三郎木桩一样钉在原地,无表情,无动作,无回应。   美帅又说道:“以人道反侵,这就是你说的眉目?”   人道反侵,说穿了只有四个字:自寻堕落。   没有哪种联系比生死契更神圣,没有那种关系比生死相连紧密,包括血脉、夫妻在内,总不能真正同生共死,美帅不知十三郎签订生死契的初衷,但已看透其过程。   精神相连,人道相接,自三年前起,十三郎主动与哑姑相接。简单说,要么十三郎一家集体堕落,要么哑姑变成有喜有爱的人,呃,是有喜有爱的鬼。   “你知道后果吗?”没等到回应,美帅又问了一次。   十三郎仍未回答,比起哑姑,此刻他更像堕灵之王,王中王。   “你能解生死契吗。”没等到回应,哑姑同样再问了一次。 第1120章 梦离有别   哑姑永远冷漠。   声音是,表情是,举动是,明明是在问,但她说话时的样子更像描述,每个字都像被锤子砸出来的冰块,撞得人生疼。今天的哑巴有些不同,语调平直但其声音略哑,目光冷淡却透着几分迟疑,神情也不像以往那样坚决。   坚决是情绪,犹豫同样是情绪。   “解不了?”哑再度发问,神情有些失望。   失望,是情绪。   “本帅解不了。”   美帅指指十三郎,对哑姑说道:“他能。”   哑姑楞了片刻,转身对着十三郎,曲身拜倒。   “请少爷成全。”   ……   生死契,生死相接,天道为证,同生共死。   血域的时候,十三郎一家签约共证,伴随度过无数风波,立下汗马功劳。最近的一次,假如没有生死契,小不点承受的精神风暴不会被分担,别说这么快醒来,或许已经行至末途;同样道理,哑姑以七级鬼王之身纵横于冥魔体内,凭的不仅仅只有王者威压,还有身后的强大支撑。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是传说神话才会有的完美事,现实情形,十三郎一家修为不均,生死契带来种种好处的同时,也带来不少麻烦。   战斗方面,一人死则全家死,这种代价过于沉重了;比如刚才,十三郎不敢将大灰投入战场,天心也不敢用全力,担心的就是那个万一。如此缚手缚脚,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此外,修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没有人会为了保持一条契约停滞修为;于是乎,修为越高,飞升日益迫近,生死契的最大弊端随之显露,没有任何办法可想。   这太正常了。   道途无尽,道途孤独,谁能指望身边的人一直相伴?既然迟早会有分离分散的那一天,生死契真正成了生死攸关……分开,等于将性命一同交出去,不由自己掌控。   非解不可。   左右权衡,十三郎有心将其解除,并为之苦苦钻研。   解生死,必先懂生死,生死之间一线牵,看不到、但又的确存在。   所谓天道不可欺,解除生死,需得斩断那道无形连接,艰难不可想象;幸运的是,十三郎找到了那条线,也拥有了斩断那条线的刀:斩断阴阳!   斩生死,某种程度讲等于悖逆天道意愿,反噬在所难免,程度完全没有概念。假如没有眼前这回事,十三郎打算离开这里,哑姑对人道感悟更加清晰后动手,亲自将一手缔造的契约斩断。   恰逢哑姑提出请求,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   然而……   斩吗?   斩不斩?   “人人都有绕不过的坎儿。”   死一样的沉寂中,望着那条格外孤寂的身影,美帅幽幽叹息。   “本帅向你保证,会竭尽所能,不让她们受委屈……”   “不需要!”   十三郎突然开口,如枪刺金石,斧劈沉骨,断然挥手,挥刀。   “斩!”   黑白两气指尖流转,成刀型斩像虚空,视线之中毫无变化,人们耳边却传来一声叹息,仿佛百岁老人咽下最后一口气,万年古木垂挂身躯,轰然倒塌。   “额昂!”大灰像个球一样飞到空中,重重摔落。   “呱!”天心蛤蟆一声悲鸣,无端显露真身本相,之后又像被人捏住一样恢复原状,奄奄一息。   “吼!”哑姑凄然一声厉啸,精光四射的眸子瞬间黯淡。   十三郎若无其事,至少表面上如此。   “把它们一道带走。”   指指四大魔尊,十三郎给胖胖与大灰各塞一颗丹药,后对哑姑说道:“敢不听话,杀了它们。”   四大魔尊虽然强大,这样的场合却无资格做主,再则入冥这件事情,十三郎或许会排斥,对它们而言是回归本途,求之不得。   “少爷放心,我等一定……”   “去了那边,注意几条……”   没心思听它们表达忠心,十三郎唇舌微动,以传音的方式叮嘱几句……瞒着别人没有意义,摆明不想让美帅知道。   哑姑默默听着,时而点头,时而传音反问几句,显得出奇仔细;十三郎一一认真作答,多数仔细斟酌之后才做结论,显得格外耐心。   一曲哑剧无声上演,周围人小心翼翼地低着头,认认真真地压制着心中的欲望与法力,生怕不小心神识外泄,引来什么误会。   “小女人,死判官,丑鬼,王八蛋……”火姑娘手忙脚乱照顾大灰,一面用自己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言辞朝美帅泼洒,恨不得骂到他再死一回。   “别骂了,他不过是个奴才。”神驴罕见地表现着宽宏,说话有气无力,脸上满是享受。   “说得对,不过,谁不是呢。”   使命有望,心愿达成,美帅一脸的无所谓。   “两人都是万世难求,两人都与你有关。可惜啊,你是个活人。”   眼看十三郎忙完了,美帅语气幽幽。   “真想把你斩杀,带到幽冥仔细审一审,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会有那一天。”   十三郎回应着,一面仔细搜索行囊,将最后一点鬼灵芝、连同鬼母王环一道塞给哑姑,“那一天,是哪一天……那是什么?”   “鬼灵芝。”   十三郎抬起头,说道:“怎么,幽冥世界会缺这个?”   “有当然有,但也不多见,尤其这种品质,对鬼物来说……”   迎着十三郎平静的目光,美帅舌头好像打了结,话语不太顺畅。   “你的宝贝真不少……”   “你还能来吗?”十三郎忽然问道。   “……什么意思?”   “想要的话,下次来就能有。”   十三郎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在本尊那儿,一整颗,有根。”   美帅呆愣了一会儿,涩声说道:“没必要这样,本帅刚刚是真的,一定会尽心照顾她们。”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我也是真的,你若还能来,就帮个忙把鬼灵芝带下去,给她们用。”   美帅尴尬说道:“她们的身份很重要,不会缺少宝贝……”   “那就送给你。”十三郎干脆说道:“只要没事儿常来转转,老朋友,叙叙旧什么的。”   纯粹屁话。人人都明白人鬼殊途,哪能随便穿梭两界,再说,也没什么旧可以叙。   “人鬼殊途,不是说来就能来;而且本帅精元流失太多,回归后首要恢复修为……”   迟疑片刻,美帅忽然说道:“你曾吸收过玉牒残片,对吧?”   十三郎目光微闪。   美帅说道:“回去之后,本帅禀明经过之后申请一下,如能得到允可,会为你出手……三次。”   不用问,这是召唤,秘密就在十三郎吸收的残片上。   十三郎没做声,脑海之中已出现几道玄奥咒语,不懂,能不能用只有天晓得。   “做不得准的,起码近期不可能,估计……怎么也得三五百年。”   美帅含糊解释着,大概是让十三郎不要太做指望,之后对周围说道:“今日之战,诸位都曾沾染鬼域,如能细细体悟一番,将来或对修行有些好处。此外,无论各位、还有那些战死之人,此番都对阴司有德,本帅会一一记下,后世必做回报。”   意外之喜,而且是大喜!   修道之人必经无数生死难关,判官一句话,等于给大家留下一条近乎绝对安全的后路,焉能不喜。相比之下,神域鬼蜮虽有好处可以期待,但它毕竟太高端,除极少数悟性好的人,其余反倒显得飘渺。   “多谢美判!”   “我等理当效力。”   群修纷纷抱拳施礼,连不凡污道都不例外,至于佛祖、真人什么的,暂且扔在脑后。   “后世的事情留到后世再说,先办正事。”   美帅拉拢人心,十三郎只当看不见,说道:“先把藏救下来,枪王的枪找回来没有……都好了?嗯,那就开始吧。”   言罢再无闲事,灵魔散开各行其事,这边美帅又想到之前那句话,再度拧出来打探。   “刚才你说会有那一天,究竟是何意?”   “去幽冥,看望老朋友。”   “呃……你是活人,不能进幽冥。”   “有这规矩?”   “有。”   “违反会如何?”   “冥都通缉,全界追杀。”   “有这么严重?”   “废话!我警告你,别乱来,到时候神仙都帮不了……”   “跟你开玩笑呢,当什么真。”   十三郎习惯性想拍拍美帅肩膀,手举到一半又不得不收回去,神情有些自嘲。   “真高啊……”   ……   新纪九千八百九十九,某日某时,魔域发生一件震撼沧浪的大事。   正当午,天空昊阳凭空消失,代之以一轮闪烁青辉的玉盘,其背后拖着如彗星般的光芒,当空疾驰。   速度无可形容,方向并不清晰,过程也不长久;看到那一幕的人们心头都升出一个念头,似乎那个玉盘带走了自己的什么东西,很重要……奇妙的是,丢失的感觉并不让人觉得难受,相反当时大感欣慰,精神还特别清朗。   与此同时,整个沧浪大地上,到处可以听到鬼哭之声,不少宗门豢养的鬼宠陷入狂躁,甚至有反噬其主的例子发生。因为这件事,凡间世界无比惊慌,那些与修家有联络的皇室纷纷有所行动,请来仙家施法驱魔,又或祭天以求安宁,诸如此类,持续良久。   凡间如此,修真世界同样不能例外,无数人奔走试图打探,很是掀起一番风浪,不过……很快就被另一件事所替代。   封禁数十年之后重新开启,道院百年大比,迫在眉睫。   全世界的目光集中到同一个方向:紫云岛! 第1121章 游子终归,倦鸟不眠   又三月,春岁初浓,桃花处处开的时候。   紫云岛多梨树,梨花素白不似桃花娇艳,给人的感觉更加安静。倚窗凭栏,入眼馨馨,清香似茶扑鼻贴面,如小酌之后静卧于堂前,满满闲适安逸的味道。   人来人往,人往又人来,学子们换了一茬又一茬,不知不觉,距离又一次百年越来越近,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到了要了断的时候。   “是时候了。”   夜已深,书楼人渐稀,惯常离开的时间。眉师收回不受黑夜阻隔的视线,心里想着事,将手里正在看的书籍整理清爽,一一放回原处。   修士看书,很多时候只是做样子。以眉师的能力,如纯粹为了记忆,每天看个百八十本不在话下。但她不喜欢那样,眉师更喜欢像不懂修行的人那样看书,看得仔细,看得入神,逐字逐句,静静体会着书中真意,自得其乐。   看书如此,与书有关的事情同样如此,眉师站起身,不紧不慢地做着手里的事情,忽然感应到了什么,秀美微蹙。   在书楼,眉师很少释放神识或者施神通,倒不是规矩、或者忌讳什么,她只是觉得书楼应该有书楼的样子,安静点好。   神识安静,然而眉师觉得它吵闹,于是就不用。   楼梯有声,似乎还有几声低语,几声惊呼。眉师不知道是什么人前来,微微皱眉,同时难免有些好奇。   这不正常。   学子一般不会这个时候来,宗来也不敢引动喧嚣;与此相比,更不正常的是眉师自己,心海竟有涟漪拂动,生出想“看”的欲念。   修行到这种程度,说心如止水或有夸张,但是绝不会动不动就好奇。哪怕忽有天雷劈落于眼前,顶多只让她动动眉头,而不是如现在这样,有期待。   这叫灵犀。   会是谁呢?   一面想着,眉师重新做下来,依旧打开书,凝定心神接着之前的进度往下看。此时此刻,眉师自己并没有注意到,她需要借助这种方式平稳心境,方能做到不动如山。   答案很快揭晓。   门禁阻挡不了来人,但不知为什么,来人在门禁前站了一会儿,迈步上楼。   “见过老师。”   “见过眉师。”   一男一女,十三郎与夜莲。   ……   “回来了。”   语气声音都很平淡,眉师轻轻抬起头,目光看的是夜莲。   “夜仙子安好?”   三面崖化神,加上仙灵圣女身份,包括眉师在内,无人再将夜莲看成当年那个学子。当然这也不绝对,比如夜莲与雷尊有师徒之谊,假如她自己愿意、雷尊不介意的话,彼此仍能如旧。   一句眉师在先,夜莲隐隐表明态度,眉师回以仙子相称,同样是态度。   夜莲似未留意到这点,轻轻说道:“感谢眉师挂念,夜莲还算好。”   眉师看着她,发觉夜莲比当初清减不少,面色有些苍白。   “真的好?”   “小恙而已。”   素来淡漠的夜莲面色微红,神情有些不自然。眉师平静收回目光,说道:“前几日,仙灵殿送升仙令来,令师雷尊也有一枚,本座与使者商量,将它留在紫云,免了使者劳碌。”   夜莲微微施礼,说道:“夜莲代尊者感谢眉师。”   道院大比重要,但还比不过升仙台开放,单单发放升仙令一事,便令世人震动。道院是灵域首屈一指的大势力,每次升仙盛事,总免不了收到几枚令牌,某种意义上讲,这是实力的象征。   需要提前的是,收到令牌并不意味着一定能参加飞升试炼,偶尔会有极端情形出现,中途收回、或者换人。比如接令之人中途因意外受伤、修行出了岔子等等,因此令牌也会有更换,登台时还需要象征性的敲一下升仙鼓,以证明仙灵殿目光如炬,不会给谁开后门。   通常来讲,但凡接到令牌的人,无一不是人间翘首,只要没出太大问题,敲鼓绰绰有余。   还有一种情形,接到令牌的人接到挑战、或者挑战别人,在公平作战的情况下战死,则其令牌自动转给获胜之人。这样也很正常,试想接令之人已被认定有资格升仙,战胜他的更不用说,仙灵殿非授不可。   眉师所讲,意指雷尊必定会来紫云,不需要使者到处跑。以眉师的地位与声望,仙灵使者自也无需担心她不收信用。   或许还有别的。   重要事情交代完,眉师忽然说道:“使者曾与本座说起,仙子有意取消招亲?”   夜莲有些诧异,没有马上回应。   沉默皮刻,夜莲回答道:“是有这回事。”   眉师说道:“双修是大事,也是好事。仙子资质如此出众,如能配合精修之法,百尺竿头再进,兴许能赶上此次升仙。这么重要的事,怎么突然想取消?”   讲到这里,眉师目光有意无意瞥过十三郎。   这样有点过了。   堂堂紫云院长,关注别人双修与否已有失身份。再一说,就算她真的关注、怀疑什么,不管是当众挑明、还是私下里先问过十三郎,都显得磊落或者谨慎;如这样似明非明试探撩拔,真正落了下乘。   夜莲沉默的时间更久,说道:“夜莲决心向道,男女之事,暂时不想考虑。”   听了夜莲的话,眉师神情复归于宁静,说道:“不管怎么样,回来就好。如没什么要紧事,不妨留下来将养,待身体彻底痊愈之后,再做打算。”   紫云院长一字千钧,说出来的话就是钉死的钉,断无随意更改可能;夜莲明白了什么,内心微暖再度施礼,诚恳说道:“多谢眉师成全。”   是成全吗?   眉师摇了摇头,但没有说什么。   “仙子请坐。”   夜莲是客,眉师抬手示意其不必拘礼,这才回过头,首次正面打量十三郎,良久不语。   一别近百年,十三郎的变化实在太多、也太大,值得好好看一看。   当初那名新入学子,年不过三十、修为不过结丹,自出道后接二连三做出大事,一件比一件惊人,一件比一件惊世骇俗。往常眉师听说那些事,无论其如何淡定如何去想,心里总觉得有些不真实。今日一见,亲眼看到十三郎的样子,感受到那种宝光内敛掩盖下的强大与凝稳,印象才终于和现实重合。   “不错。”   内心感慨,眉师开口问道:“什么时候回的,本座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十三郎笑起来,略带几分顽皮味道,回答道:“刚刚到。因为是夜里,我叫他们不要闹出声,尤其不要惊扰老师。”   除了清河一条壁障,紫云从来不设防;任何人,只要能够买通那些渡河船家,就能无声无息潜入第一分院。当然,假如有人因此认为可以在紫云搞点什么,结果必定凄惨。   十三郎没打算搞什么勾当,但他能在眉师毫无所知的前提下进入书楼,除掉之前所讲的那些,起码证明他有超好“人缘”,好到让人认为“欺瞒眉师都不算错误”的程度。   这已经很严重了。   十三郎没觉得严重,或许他意识不到,神情得意的很。   “还是那副性情。”   有心斥责,眉师想想又觉得不忍,随口问了句。   “就你们两个?”   “还有些朋友,不太方便现在露面,我把他们安排在岭南,暂时没过来。”   “都是些什么人?”   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十三郎会有这番回答,非但带了人,似乎还都挺重要,不然不会说出“不方便”的话。   “剑阁三老带着一群燕尾修士,神师婆婆领着一班咔吧力士,此外有普里女使者,火焱左宫鸣,还有……”   “真真是胡闹!”   话未说完,眉师已不能安坐,秀眉紧蹙。   的确胡闹,胡闹都没边了。   十三郎所讲的那些人,分明就是六方会谈的原班人马,而且更隆重。黄欢女左宫鸣倒也罢了,空顶名头没有相应实力,似燕山老祖、神师婆婆这样的人出现在灵域,何止引发风波那么简单。   这般人无声无息来到岭南,道院失礼什么的只是一方面,根本就是羞辱!   换个角度想想,假如他们居心叵测,是来与灵修、或者道院为敌的怎么办?攻打紫云略有夸张,但若扫平一宗一门,甚至一国,轻而易举的事。   这样一支强大队伍来到眼皮底下,道院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最让眉师难以接受的是,这些还不是全部。   “小宫主想来道院修行,学生觉得这是好事,就带她来了……”   “小宫主?”眉师神情再变,连忙追问;“哪个小宫主?”   “小宫主只有一个,当然那是魔宫的那……”   “你……”眉师豁然起身。   “学生鲁莽,请老师责罚。”   看似请罪,十三郎的表情更像孩子在表现顽劣,说道:“学生听说紫云封了岛……没想到封这么紧,按理说,也该有信儿了呀。”   言外之意,如非道院疏惫,早该得到消息。   仿佛印证十三郎的话,窗外忽闻喧哗之声,有人持信符飞驰而来,直接“撞”进书楼。   “南海传讯,十三先生携燕山老祖、咔吧神师……呃!”   十三郎、夜莲,道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人不识其面目。发觉二人已在楼内,信使呆愣愣站着,仿佛中了定身咒。   “辛苦了。”十三郎朝他笑了笑。   “不辛苦!先生何时到的……”   “退下!”   眉师挥手命其赶紧滚蛋,后回头对着十三郎,神情有些复杂。   “证明这么多,是有什么打算?” 第1122章 辨心于书楼   “学生想请一道赦令,一道谕令,与一支大令。”   没有拐弯抹角,十三郎直接道出心中所想。   “赦令……是谷溪?”   “是。”   十三郎躬身作揖,诚恳说道:“谷师年龄大了,学生想、先去丹楼看看。”   言罢,十三郎垂目、束手、低头,默默等候眉师做决定。   眉师望着他,因之前消息被搅乱的两潭目光慢慢沉静,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赦令为了谷溪,谕令大令什么的,眉师没有问,十三郎也没有往下说,如此便可理解为:假如赦令无法通过,后面就不用谈了。   大比临近,雷尊以雷霆万钧之势卷土重来,适逢内忧外患,十三郎身携四方强者返回紫云,开口便要眉师否决自己亲自颁布的谕令。   有礼无理,等若逼宫。   ……   道院屹立数千年,经历过的风波自然不会少,历史上,也曾出现过有人威逼紫云、试图强迫院长行事的例子,甚至有过颠覆之举。   凡间王朝也好,修真宗门也罢,敢做这种事情的人,无一不是心凶势大,强悍多智,且有无数外力可以借用;除此之外,每一个威胁正位的人都明白,最重要把道理攥在手里,才可名正言顺。   无礼不要紧,必须有理,起码明面上如此。对那些有着远大“抱负”的人而言,要做到这点并不难,因为紫云院长所做的决定,很多都是高瞻之举,当时当事,很多人分不清利弊曲直,有的是办法扭曲含混。   事实上,院长并不总是对的,有些事例中,逼宫者的确站在道理一方,事后会得到验证。但若因此认为逼宫可行、可同情的话,就大错特错。   道院出现过多次逼宫,从未有过成功的例子,个个头破血流。   逼宫失败,结果因人而异,有些沉稳拿捏有度,虽不成仍能护己周全,有些则比较惨,要么“流放”他乡自此沉寂,要么干脆连性命也丢掉,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个被人唾弃的名字,万古长黑。   最近的例子是雷尊,上次大比,雷尊高举夺旗之号,要与老院长以武力决胜负,其本质不在于大比本身,而是理念之争,或许还有别的。普通学子、甚包括许多宗门大佬、道院教习在内,难以看透其中真谛,只认为这是按规矩办事。正因为如此,夺院因意外不了了之,雷尊却能全身而退,卷土重来。   斗权这种事情,在没有彻底成功之前,总归保留三分余地比较好;古往今来,凡间修家,莫不如是。   十三郎不是这样。   谷溪年龄大了……什么狗屁说辞!   不留余地,不讲情由,甚至都没问谷溪到底因何被禁,十三郎分明是想让人知道:他不打算讲理。   不讲理,无理至极。   ……   不讲理,放在普通人身上叫蛮横,枭雄身上叫霸道,假如是地位低而实力强、影响又很大的话,便配得上另一顶帽子:大逆不道!   不同的人,反逆的方式也有不同,有人跋扈有人嚣张,有人谦虚有人阴毒,如以彬彬有礼的方式表现出来,则又可增加两个字:虚伪奸雄!   如今的十三郎,绝对有做奸雄的资格。   “谷溪犯禁,本院罚其闭关三十年,不仅是让他思过。”   静思片刻,眉师决定解释几句,缓缓说道:“谷师兄比我年长,修行的时间也更早,比较资质的话,不说绝世奇才,至少不会差人太多。然而他迟迟不能破境,面临寿元枯尽之危,就说当年,你在禁楼修行时,可曾留意到,谷师兄已有法力溃散之兆。”   前称名后师兄,眉师用心良苦。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当初学生修为浅薄,见识有限,跟随谷师修行的时间也不长,实难考虑太多。”   这是实话。   区区十年,对修士而言几如弹指,生活修炼都安定的话,恐连一根头发都不会掉;道院的那十年,十三郎专注于学,谷溪专注与教,老少两个痴癫若狂,三五个月不洗澡都很正常,哪会注意那些东西。   退一步讲,彼时十三郎才只结丹,瞪破眼睛也看不出来。   眉师认可他的话,说道:“如今你也是大修士了,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十三郎想了想,回答道:“多半与心境有关。”   眉师说道:“本院听说,你最擅长把握人心性;道院正逢多事之秋,以你对谷溪的了解,当知他会怎样想,怎样做。”   这话不是问句,十三郎知道不用回答,默默点头。   眉师说道:“如此,你还认为应该将他放出来?”   这句话是问句。十三郎仍然没有犹豫,认真点头。   “为何?”眉师并未表现丝毫不喜,但有些疑惑。   “疏与堵的差别。”十三郎回答道,神情满满钦佩。   能够被老院长钦点,眉师毫无疑问是有大智慧的人,比如现在,换成以往任何一位院长,都会被十三郎的态度激怒,她却宁静如初。学子在院长面前咄咄逼人,眉师非但退避锋芒,还能真正放下身架,以近乎“请教”的姿态与人切磋。   这是性情所致,也是眉师特有的处事方法,同时还与其修行有关。眉师性情外柔内刚,多数时候不喜欢争斗,如实在不可避免,她也不喜欢以直对硬,而是在曲折中寻找破绽,直到找出对方要害,出击便无解。   女性刚强也与男子不同,眉师获胜常留人一线,不做赶尽杀绝事。做为一家大势力的主掌者,这种性情容易给人留下软弱的印象,易落诟病;主政之初,不是没有人私下里想、甚至议论过,认为眉师优柔寡断,假如道院在其任期内衰落、甚至崩垮,眉师责无旁贷。   这种印象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谷溪被封禁,人们才恍然发现,这位像花儿一样美丽、水一样温和的女子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狠辣与果决,与那些闻名已久的雄才人物相比,区别仅在于四个字。   底线,耐争。   不触及底线,眉师很好说话。比如,以往老院长在位,清河第一关收取船资,当然不只是为了赚几两银子。目的本身是好的,但在执行起来,不知是因为本性贪吝、还是别的什么原故,过于固执了。老院长主事期间,的确有学子因为几两银子被拒之门外,怏怏离去。   这太荒谬了,明显不利于道院发展,用十三郎的话讲,典型教条主义。这件事情,直到眉师接掌道院才有所改观,该收的银子还是要收,具体处置起来灵活许多。   原因在于,眉师觉得这条规矩仅仅是规矩,不是绝对不容触犯的原则,没必要太执着。   不要小看这一条,对修士而言毫无价值的几两银钱,改变的可能是一生;因此走进紫云的学子中,如出现一个如十三郎、夜莲式的人物,便有可能改变道院。   触及底线会如何?   现成的例子,道院满共只有四座楼,谷溪身为一楼主事、老院长亲传、名义上是眉师师兄,也被当场发落,且格外残酷。   不同的人,所惧截然不同;封地禁足,对寻常修士而言不算重罚、甚至不能算处罚,然对谷溪而言,这条禁令比要他的命更加难以忍受,堪称冷酷。   关键在于时间,三十年。   明知道自己最关心的事情正在发生,但是不能看到、插不上手,帮不上忙,眼睁睁等着最坏的结果发生。谷溪桀骜不驯,根本原因在于他几乎无欲,这种处罚等于捏住谷溪的脖子,但又不肯一下子勒死。   打熬心境,眉师不是讲空话,而是实有其事,实有其因。   外人很难知道的是,眉师这样做不但有理,还有亲身体会过的事实根据;书楼枯坐,她的修行就是这样进行,与禁足闭关并无本质区别,且获益良多。   对谷溪如此,对十三郎,眉师依旧如此,逼宫也好,强势也罢,普通学子也好,六方英雄也罢,只要没有真正摊牌,眉师仍以“讨论”的姿态对待这件事,这个人。   十三郎有请求,好的,有势无势都可以提出来;十三郎有礼,眉师不管真假一概收下,之后与其谈理,道理的理,修行的理,接下去还有院长的理,道院的理。   十三郎有礼无理,眉师收礼问理,待其无理,再做计较,再展无上权威。   打算很好,眉师忘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十三郎不是谷溪那种愣头青,讲理恰恰是其强项,而且他有眉师永远学不会的本事:歪曲事实,胡搅蛮缠,指东打西,祸水东引。   “心境如水,成就多在于感悟,感悟靠悟性与机缘。”   十三郎亮明观点,说道:“一心打熬,结果只会适得其反。”   眉师微微沉吟,说道:“修行之人,心境当如山岳凝重,不可似水那样随波逐流,这样的比法,不妥当。”   十三郎说道:“心境因情而生,情若洪流,宣泄才可减轻负累。”   眉师说道:“修行便是逆水行舟,逆天而行。如非把情绪比做水流,心境便是高堤,加宽增厚才可质变。宣泄之法,了不起避让一时,之后怎么办?”   十三郎笑起来,笑容奸诈,毫不掩饰计谋得逞的得意,甚至是快意。   “笑什么?”眉师神情依然沉静,沉静得让人害怕。   “没什么。”   十三郎随手一指夜莲,接着之前的话题,回答道:“之后很好啊,不信问她。”   “夜仙子?”眉师转过头望着万世之花,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淡漠被迷茫打散,平静被惊慌代替,夜莲稍一错愕,绝美面容刹那间浮上红霞,之后便用凶狠的目光盯住十三郎,用力咬牙。   “你……”   十三郎耸肩,摊手,摇头,表情无辜。   “老师问你话呢,看我做什么。” 第1123章 法眼   “早有预谋,一定是!”   相比眉师,夜莲对十三郎了解更多,感受更加复杂。   刚刚听到十三郎提出要求,万世之花大吃一惊,心里想这个蠢货实在太离谱。之后看了眉师的反应,她慢慢意识这件事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于是渐渐平静。接下去,两人的对话更像一场修家辩论,万世之花不便参与,干脆耐下心来旁观,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谁能知道,十三郎突然将话题引到她身上,直指命门。   就像掉入猎人陷阱的野兽,万世之花神情窘迫,并透着一丝羞怒。   人人都有不可言,对有些人而言,不可言的只有大事秘事阴谋事,然对部分人来讲,可能只是一件极寻常的小事。斜谷斜坡一番嚎啕,剑庐旁边兄妹纠结,说出去无人相信,后果也只有夜莲自己知晓;然而不管怎么讲,不管她多么看得开、多么不在乎外人看法,这件事都是天大机密,绝绝对对不想泄露。   “仙子也认为,心境因情所生,应以宣泄为主?”   眉师的话讲得委婉,听着不像求解,而是求证。心细如她,当能看出夜莲此时的表象、足以证明其身上发生过什么……但她猜不到真相,更不会想到那对夜莲有多难。   听了这句话,万世之花越发坚信,无论今天的事情如何开始、怎样进行,十三郎都会想出办法,将其引到自己身上,区别仅在于方式方法,以及冲突的程度有多大。   十三郎气势汹汹而来,眉师反应无非两种,一是不分青红皂白将其痛斥,再就是如现在这样,试图从道理上讲明。若为第一种,夜莲虽猜不到十三郎下步会怎样做,但她明白这个人一定不在乎颜面上的损失;换句话说,骂就骂了,眉师不会因此便治他的罪,十三郎只当没听见。   有礼无理也好,无礼有理也罢,十三先生虽是一名普通学子,但他的确拥有了向院长叫板的资格、不用担心因为一两句“失言”被道院驱逐。   若为第二种,十三郎便会将局面引导成现在这样。万世之花与之同行,再为其说话,便等于两人联手逼宫,眉师内外交困,承受的压力更大。   十三郎是十三郎,但他不仅仅是十三郎;夜莲是夜莲,但她不仅仅是夜莲;这样两个人加在一起,纵然老院长复生,剑尊仍在,心里恐也要犯思量,何况正处在火山口上的眉师。   “院长亲自指定的人也要怀疑,他到底累不累……”   都是绝顶聪明的人,夜莲瞬间想通大部分关节,当她看到事情向十三郎期望的方向发展,内心不免生寒。   整个事件最奇妙的地方在于,明明已经明白了这些事,万世之花仍会按照十三郎希望的那样、回答眉师的话。   “这个……应该是吧。”   “仙子能否详细说?”   “详细……”   心里不知把十三郎骂了多少遍,万世之花挣扎说道:“疏堵之道,或不仅仅在于情绪宣泄还是堆积,而是能够让心境真正放松,还原本我,进而才能思悟通达。”   太普通,眉师微微皱眉。   “道途艰难,山重水复,一味强求并不足取;夜莲觉得,此法与性情有关。”   夜莲说道:“执拗之人,无论在哪里都难绕开,反之如果习惯开辟新径,或许就会更换思路。至于能否成功、效果如何,其人其事其时其境都有影响,还要看造化。”   到底是夜莲,慌乱之中胡诌几句,思维渐渐跟上节奏,乱掰都掰出几分道理。她的话里隐隐含有劝解味道,意思是谷溪心境与身处何地没有关联,强来没有意义。   想了想,夜莲沉吟说道:“心境因情所生,十三先生精研七情道法,当比夜莲懂得更多。”   眉师淡淡说道:“道法是道法,心境是心境,心境如能用道法解释,未免太简单了。”   夜莲表情微苦,心里想眉师为何揪住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不放,难道她现在还看不出来,自己已经上了当?   所谓心境,听起来玄奥莫测,实则就是一个公有理还是婆有理的麻烦事;休说眼前这三人,便是把沧浪所有大拿凑懂啊一起,辨到最后结果也是注定的,谁都无法彻底说服谁。   大家境界相当,谁敢说自己高人一筹?   眉师想辨明这个道理,十三郎如其所愿,为此还拉上夜莲一道;从内心讲,夜莲虽能识破伎俩,仍不免想知道心境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可笑的是,做为最先挑起事端的那个人,十三郎只有一个目的:无结果!   无结果,眉师之前的话就成了空谈,既然证明不了打熬心境有效,不如放人。   心里转着念头,夜莲艰难说道:“夜莲只能想到这么多。”   眉师毫不动容,说道:“感悟哪有多少可谈,重要的是,这些都是仙子的亲身体会?”   夜莲只能点头。   眉师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仙子战场化神,便得益于此?”   听了这句话,夜莲微微一愣,十三郎目光微闪。   眉师说道:“仙子曾是道院一员,虽未跟随谷师兄修习禁术,师傅名分总跑不了。本院以寻常角度考虑问题,化神艰难,仙子虽然天资卓绝,当也不会刻意选择冲关。换言之,仙子冲关是不得已,最终成功并且引来天劫,却是因为心境有所突破。”   很难想象道院院长会有这种表现,为了寻常她所认为的真相,不惜拉下颜面,以当年情分增加筹码。   十三郎、夜莲对视一眼,内心微凛。   “突破化神,首先考验道心。”   眉师没去留意两人有什么变化,娓娓说道:“心境突破必有契机。经多方查询,本院将当时的状况还原,有可能为仙子带来契机者,只有四个人。”   “曾经的忠仆冉不惊,齐飞齐殿下,彼时显露真凶身份的乐副使,最后便是消失很久、又突然出现的萧十三郎。”   不给夜莲反驳、或者插口的机会,眉师平静说道:“仙子能否告知本院,当时当事,让仙子情绪得到宣泄进而蜕变心境的,是哪一个?”   反击终于到来,万世之花脸色发白,不知该说什么好。   十三郎?他是当事者之一,又能说什么。   一片沉寂。   ……   事先,三人谁都没能预料到,一次不该发生的讨论最终会演变成这种结果。当事情真的发生了,大家都不禁有些后悔,后悔不该挑起事端,弄到无法收场。   正如十三郎估算、希望的那样,心境之争没有结果,眉师只能收回自己的话、非发出赦令不可。   讲过的话不算数,那是流氓手段,十三郎做得出,眉师不行。   现在,这把火烧到夜莲身上,到了她主动交代“真相”的时候。与眉师类似,夜莲不是流氓,既然之前承认,没理由突然矢口否认。   可她说不得。   冉不惊?别闹了。他给夜莲的刺激的确不小,然而任谁都明白,眉师之所以把他拧出来,目的是为了凑数,存心挤兑来的。   齐飞?仙殿双骄,金童玉女,听上去很合理,然而当时的情形,飞殿下的表现顶多只能说中规中矩,哪有资格帮助夜莲突破心境。退一步说,假如是飞殿下,夜莲为何拒绝返回仙灵殿,且亲口表明不愿再招亲?   十三郎还是乐洪涛?   两人都有资格,也都表现“出众”,足以撼动任何冰山,然而……   乐洪涛已被定性,勾结猎妖使、十恶不赦的逆贼,万世之花与他扯上关系,怕有很多后话可谈。   假如是十三郎……承认情事损及颜面,以夜莲之强大或可承受,然而,今天的事情怎么说?   两人联袂前来,唱喝相迎,难道仅仅是为了辩难?   真是辩难倒也罢了,失礼有理都是“意外”或叫“不自禁”,纵然碰到那种心胸狭隘者,顶天是个不敬之罪。假如证明两人勾结,刚才的那番辩驳就不是为了明理,而是故意把眉师朝陷阱方向引……   真以为紫云院长好惹?   纵横古今,横跨两域,没有人敢说这样的话,敢做这样的事。   “仙子?”   沉寂中,眉师合上书页,书页上不知何时浮出一块阵图,楼内变得明亮起来,点点光辉在各个角落闪烁,渐渐成势。   紫云道院,道院四楼,每座楼都是一座大阵,每位主事者都是主身入楼内,便如飞鸟陷入牢笼。别说十三郎与夜莲,便是老院长复生,剑尊亲自,也不敢轻言来去自如。   这是底蕴。   等不到回答,眉师脸上并无失望,声音如刚开始那样沉静,眉心渐开。   “仙子不肯说,本院只能当你……”   “是……”沉默的夜莲终于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决然。   “是我。”   十三郎上前一步,抢先说道:“是我做的。”   是我,是我做的,这两句话有些区别,听着似乎答非所问,但对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意义。   眉师关注属于她的那一块,稍稍侧身,望着十三郎说道:“什么是你做的?”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都是。”   眉师目光微冷,说道:“为什么?”   十三郎苦笑回答道:“原因有很多,还真是不太好……”   事实证明,之前那番胡扯之所以有用,不是因为十三郎水平高,而是眉师允许并且配合。未等十三郎展开思维,眉师打断说道:“挑最主要的说。”   最主要的?   十三郎仔细想了想,回答道:“谷师年龄大了。”   稍顿,十三郎继续说道:“学生想进丹楼。”   旧事重提,一字未改,听着却有不同的味道;眉师稍稍皱眉,凝思揣摩片刻,眼中忽闪过一抹厉色。   “这是两件事?”   “是的,两件事。”十三郎认真点头。 第1124章 请令   入丹楼,赦谷溪,一条路,两件事。   看破也好,压制也罢,十三郎的要求、或者叫态度没有改变,一如既往。   窗前椅上,眉师陷入沉默,很久都没有再说话。身前,十三郎夜莲一站一坐,站着的坚决坐着的复杂,也都静默无声。   望着沉思的两个人,万世之花心潮起伏,久久不得安宁。   先被十三郎利用陷入窘局,后被眉师打压无还手之力,都因为事先没从十三郎嘴里听到任何口风,骄傲如夜莲,本有足够理由觉得愤怒、而且冤,然而此刻,她的脑子里徘徊的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局,到底还能不能化解。   今夜之前,夜莲与许多人一样,不能将眉师与九尊相提并论,有些轻视。老院长钦点,这句话有双层意味,好的是眉师才能出众,因此才能成为老院长的选择,不好的同样在于此,假如其真的那名出众,何须院长钦点?   如果是选拔,眉师坐不上院长的位置,毫无疑问。   基于这种想法,夜莲对眉师多少有些估计不足,直到刚才,阵符杀意清晰透入神魂的那一刻,万世之花才明白,眉师非但拥有智慧超群,还拥有连剑尊都不具备的玉碎精神,足配得上类似“枭雄”这样的称号。   眉师强大毋庸置疑,大阵强悍更不能质疑,阵意涌出,杀机隐现,视线中眉师与两人之间的距离被迅速拉远;明明近在咫尺,却好似远在天涯海角。大阵之下,眉师自己或都不用出手,便可将二人轻松斩杀。   将十三郎、夜莲杀死在书楼内,后果怎样?   很严重,严重到无法想象。休说现今道院风雨飘摇,便是九尊都在,老院长复生,恐也压不住汹汹火海。   没有人能轻易下这个决心,眉师可以。现在的她之所以没出手,原因不在乎害怕,而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到底是什么?”   十三郎什么都没说,夜莲只好自己猜。方向不难想,肯定与剑尊之事有关,然而十三郎到底发现了什么,丹楼的第二件事又是什么事,眉师为何知道他要做什么事,又为何想阻止、甚至牵连自己……这些东西事先毫无征兆,夜莲纵然绝顶聪明,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楚。更重要的是,眉师想归想,其杀意仍然弥漫当空,万世之花不畏死,但不想这么糊里糊涂死掉,当然会集中精神防备。   夜莲心里明白,十三郎看起来老老实实、呆呆站着像个准备挨批的孩子,实则也和自己一样,时刻准备暴起发难。唯一令夜莲不解的是,以往十三郎做事,无论表面看起来多么孤注一掷,实则运筹帷幄留有退路,纵拼命也有三分胜算。   今天,书楼内……夜莲实在想不出他凭什么。她清清楚楚记得,此行十三郎身边,除了自己就只有小不点。   仅凭这三个人就像挑翻书楼,第一分院哪有资格称雄,眉师还怎么坐镇紫云。   无论怎么看,无论十三郎又从哪里偷来底牌,这件事情都显得太匆忙,风格也不对,完全不像其往日作风。除最开始可以算试探,十三郎的态度越来越有礼,说出的话却越来越硬,到了最后,眉师占据上风主动送上台阶,十三郎反倒不再迂回,宁愿坐实不义的帽子,都不肯退让分毫。   这不正常,根本不像他。   “是不是近期又发生了什么?”   带着疑惑,带着忧虑,万世之花默默地想,默默地等,默默地准备战斗。   没办法,真要是打起来,她只能再被利用一回,与十三郎携手冲关。   书楼幽静,点点阵符之光依旧在闪烁,仿佛天空无数的星星在眨眼,窗外昏黑挤不进来,愤怒中,催动微寒的夜风不停低吼。   那是因压抑到了极限、渴望爆发的声音。   “剑庐之中剑尊化灵,与本院讲讲具体情形。”   寂静中,眉师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显得有些突兀,与此同时,闪烁的星星无声无息之间消失,周围一下子变得暗了。   眉师将身体靠在窗沿,透着疲惫的声音说道:“卓师兄和你说过什么?”   都是聪明人,平时绕圈不算什么,一旦揭破就不用再兜圈子;周围压力凭空消失,视线中与眉师的距离也在顷刻间恢复,万世之花精神一振,连忙收敛心神与法力,侧耳聆听。   十三郎回答道:“老师下毒的确是下毒,但让我不要报仇,我不肯听,老师便让我随便。”   声音平淡没有起伏,字句毫无色彩,听上去就像正在打瞌睡的人被逼着念经文,干巴巴的、听着格外难受。   眉师喔了声,淡淡说道:“的确符合他的性情。”   旁边,夜莲目光微闪,有些诧异。   十三郎神情毫无变化,似乎早有所料。   停了一会儿,眉师说道:“说说看,你知道些什么。”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知道的不多,而且,部分有待求证。”   眉师轻轻抬手,示意他只管讲。   十三郎没再推脱,说道:“学生知道,当年您被老师所救,同门修行,期间曾有连理之议,但被老师婉拒。”   听了这句话,万世之花大吃一惊,吃惊的不是这件事,而是十三郎居然真的讲出来。   眉师平静如常,淡淡说道:“老师不喜欢被人称为门……罢了,这些对你不重要,讲下去。”   十三郎应了声是,继续说道:“学生还知道,当初同门修行的几人中,至少三人狂慕与您,且曾经有过明确表示,但都得不到青睐,同样被拒绝。”   旁边,夜莲面色变幻不停,险险要控制不住心神。   眉师微微挑眉,说道:“还有么?”   十三郎回答道:“由您掌书楼,出自剑尊的提议,理由是您的心境不宁,就如今天的谷师一样,难窥天道。”   眉师说道:“既有本院做为先例,你为何要反对?”   十三郎诚恳说道:“书楼与丹楼本质不同,主事与禁足本质不同,畅游书海,不亚于游历千万人生,以您的智慧与天赋,又怎会破不了那道关卡。”   眉师威讽说道:“你认为,叫谷师兄来打理书楼。”   十三郎苦笑说道:“那样做,还不如叫猛张飞去绣花。”   这样的场合讲笑话,听着并不让人觉得有趣,眉师没有追问张飞是谁,说道:“既如此,该怎样做,才能帮到他?”   十三郎说道:“什么都不用做。”   眉师微楞,说道:“什么都不做,任其自生自灭?”   十三郎平静说道:“能自生当然最好,若真的自灭,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不是自生自灭的本意。小小演绎,这个看似冰冷的词顿时变得鲜活起来,凭添三分灵性。在一旁,夜莲略显紧张的神情渐渐松弛,默默思索,似有所悟。   眉师是有大智慧的人,默默思索,片刻后说道:“不谈这个了,你还知道什么?”   十三郎稍做犹豫,说道:“剑尊负伤、中毒、亡故于出征外域,其后三年潮汐再起,道院才得以获知消息。”   一语破冰。   ……   “往事往矣……”   眉师将头目光转向窗外,望着远方浓重墨色,轻轻叹了口气。   “本院不需要开脱。”   “学生不是这个意思。”   十三郎恭敬施礼,诚恳说道:“当年老师传我法目,曾经告诫过学生,以眼观事,总有虚妄难辨的时候,需用心分辨其表,方能不受蒙蔽。”   眉师说道:“那么,你用心眼看到什么?”   十三郎回答道:“学生看到,剑尊陨落近百年,您从未去过剑庐。”   眉师再度陷入沉默,良久不语。   自此,事情大概有了眉目,眉师心里有结,不愿去外域祭拜剑尊。十三郎了结到一部分事情,结合剑尊对复仇的态度,认为此事与当年那笔糊涂账有关,才有了这场“冲突”。   回头再看十三郎的举动,求证的意味远大于试探,瞒住夜莲也有了解释。换种说法,自走进书楼的那一刻起,十三郎心里就有方向,只为看到眉师的反应罢了。   剑尊负伤是意外,中毒多少带有偶然性,没有人能够提前谋划;基于这一点,十三郎认定眉师与此事无关,但在事后……话说回来,那时候老院长还活着,连他都只能哭笑三声,别人能做什么。   “假如眉师真的起阵杀人……他多半,不,一定有准备吧。”   旁边,万世之花暗暗叹息,望着十三郎的眼神有些异样。她心里明白,事情既然能说到这一步,这个局算是被十三郎破了一半,结果如何虽不好说,至少不会打起来。   没有杀身之危,夜莲再看眉师,心境与刚才完全不同。视线中,眉师默默靠在窗台边,以往清透的目光满满黑沉,看着有些可怜。   “本院不阻止你去丹楼。”   看着可怜的眉师转过头,除一抹疲惫难以消除外,神情与开始相比并未太多变化。   “本院也不会给你赦令。”   眉师说道:“只要你能进去,又能把谷溪带出来,犯禁之事,一笔勾销。”   十三郎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好。”   这个回答,多少令眉师觉得意外,深深看了十三郎一眼,补充道。   “道院四楼并驾齐驱,不会因本院在哪里有所区别,你确定要去?”   “确定。”十三郎认真点头。   “谕令,大令又是什么……做什么去?”   “做一事,说一事。”   十三郎以目光示意夜莲此事已完结,转身,举步,一步一声,平静回答。   “兵贵神速,我现在就去。” 第1125章 请做一个正常女人   第一声我,意味着今后只有十三先生,再无十三学子。   兵贵神速,意味着此行不会风调雨顺,或有杀戮血腥。   这些都很明白,还有些事情不太明白,比如:凭什么?   “四楼皆有大阵,你有把握?”   离开书楼,万世之花不着急追问十三郎为何瞒着自己,但不能不担忧此行安危,正色发出警告:“我欠你,不等于可以陪你去死。”   十三郎听得笑了,说道:“亏本的事情,我不会做。”   夜莲微讽说道:“辩机锋打哑谜,说到底都是骗人手段,你应该换个时间,换个对象。”   十三郎说道:“这都不明白?你比你的命值钱,我要的是你,而不是你的命。”   夜莲微怒说道:“就不能说句人话。”   这句话有感而发,不单单指今天。   自打外域启程之后,十三郎与夜莲说话的方式就变了,喜欢绕个圈,拐个弯,常打机锋让她自己去猜,偶尔还会故意反着来。   像夜莲正在骂的,他就是不肯好好说人话。倒不是说夜莲一定理解不了,但她再聪明也不能什么事情都用暗语,关键是累。   举个例子,不知是九狱天魔太霸道、还是别的什么原故,夜莲仍需要十三郎偶尔为其补充生志,但又不太准时;十三郎不可能一直守着她,她只好自己找上门。每当这个时候,十三郎总会调侃一下,诸如“饿了”“渴了”“冷了”什么的还好说,有时他会极为突兀来句“谁知盘中餐”,“谁言寸草心”等等,未免过于玄奥了。   要么有前文,要么有下句,夜莲本不想问,然而那些句子听着都挺好、挺有道理、挺有深度,还挺美……她还真就忍不住不问。   慢慢地,夜莲觉得自己明白了十三郎的用意,于是不免冷笑嘲讽一番,大概意思为“想要我的命尽可拿走,用不着反复提醒欠你多少”等等。   十三郎只当没听见,非但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日子一天天的过,“见”十三郎对夜莲而言变成一种“折磨”,不见不行,见了腻味,腻味还又忍不住要猜,猜又不一定能猜着。话说回来,十三郎肚子里很有些货色,诗词歌赋、俚语童谣层出不穷,且花样翻新不会重复,真真是张口就来,每每让人拍案叫绝。   夜莲冷艳而且骄傲,其骄傲处不仅仅在于修为强悍、资质卓绝,还有不为修士所重的文采诗情;毫不夸张地说,万世之花投案可绘锦绣山河,提笔能写华丽文章,绝对称得上才女。但与十三郎比起来,那种张嘴便有便有千古传唱,开口即是名句箴言的本事,足以令任何人感到绝望。   佛道儒,诗书画,还有那些稀奇古怪的民俗见识,丰富多彩的暗喻贬讽,激情澎湃的英雄传说,冷厉残酷的侠义故事……这个有点无聊,奇妙的是夜莲偏偏更喜欢这种带有杀气又有力量的东西,每每热血沸腾。   必须提到,十三郎还吹得一手好萧。   每当萧音呜咽,同行的几个女孩总会放下手里事情,个个神情痴迷听得入神,万世之花则会一个人躲到旁边,远远望着那个场景,感慨……不,应该说脑海一片混沌,根本不知在想些什么。   更奇妙的是,但凡夜莲在场,十三郎总会、总能把事情引到她身上,以炫耀的神情提醒她,不要忘了自己的“大恩大德”。   大俗大雅,明明一副小人行径,经十三郎演绎出来,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听了难受,不听更难受。夜莲不知道,这样做,十三郎自己也很难受;来到这个世界,他第一次像这样“大规模抄袭”,收肠刮肚绞尽脑汁,杀死不知多少脑细胞。   “这太难受了!”夜莲不知道十三郎难受,只看到他得意,心里不止一次对自己说。   难受便不忍受,夜莲问十三郎为何这么干,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这次十三郎没再打机锋,给出一个令夜莲嘀笑皆非、同时心惊肉跳的答案。   他说自己正在研究一门极为强大的新神通,心理催眠。   “一件事情重复久了,就会深埋在人的灵魂,坚信不疑。”   “有这种神通?”夜莲疑惑追问。   “当然。”十三郎神情坚定。   “拿我做试验?”夜莲又问。   “是的。”十三郎态度坦然。   “目的呢?”夜莲问出最关键的一点。   “欠得多了,将来把叮当找回来,你就会按我说的……”   “做梦!”不等十三郎说完他要做什么,夜莲愤而起身离去,临行不忘加强嘲讽。   “简直是笑话!”   “你怎么不笑?”十三郎自己笑,取笑。   当然这是笑话,然而笑话归笑话,时间长了,次数多了,夜莲觉得那门神通或许真的有效,眼中十三郎越来越让人腻味,偏偏心里觉得欠了很多。   阴影挥之不去,这种感觉让她恐惧。   万世之花,从里到外、从头到脚、从灵魂到身体都很骄傲,当然也很强大,几次想要造反。   她最终没有那么做。   是自忖做不到,还是隐忍静待时机,或者干脆随波逐流,破罐子破摔?   十三郎对此很不解,很好奇,同时也很欣慰,于是趁胜追击。   日复一日,夜莲慢慢养成习惯,对十三郎做的、要做的事情,不管明白还是不明白,尽量不去问。比如今天这场“突临”,十三郎不谈,夜莲早已不是学子身份,哪能如此胡闹。结果就是现在这样,因为心理作祟,夜莲没有质疑十三郎的决定,与其一道夜袭书楼,险些把小命交待在里面。   现在要去丹楼,而且是打着“兵贵神速”的旗号而去,夜莲没法再沉默。   “刚刚你讲的那些都是推测,没有一样真凭实据,时间相差几百上千年;因为这点东西,你就要杀进丹楼,是不是太鲁莽?”   “剑尊身亡的时候,我就在身边,看得出他是真心撒手而去;况且你刚刚也说了,剑尊并不想因为这件事天下不宁,何不顺水推舟。”   之前,夜莲知道自己在十三郎的心里并未摆脱嫌疑,因此不能讲这些话;如今情况不同,事情所牵扯到的人与她完全没有关系,这才道出心中所想。   “四楼齐名,杀威沉重,虽然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底牌,想来有所准备。然而不管怎么讲,一场大战在所难免,或许会死很多人。”   轻叹一声,夜莲幽幽说道:“剑尊身亡,陆院长仙去,道院风雨飘摇,眉师主掌大局极为艰难;这些事情,你该比我看得更明白。说句不该说的话,如今的你……有点过了。”   言罢,夜莲转过头望十三郎,绝美面容神情罕见柔和,甚有几分请求的味道。   “放手吧?”   “放手……”   十三郎默默抬头望着天空,神情复杂,良久不语。   望着那张看着并不坚硬的脸,夜莲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怜惜说道:“就算真的放不下,也应错开时间……”   “女人啊,女人。”十三郎忽然摇头,神情感慨万千。   “你什么意思。”夜莲微微沉下脸,感觉有些不妙。   必须强调一点,越是强大的女人,越是见不得有人因性别表达轻视;十三郎此刻的样子,落在万世之花眼里只有一个字才能形容:贱!   十三郎转过脸,诚恳说道:“你正在朝一个正常的女人成长,这样很好。”   朝正常的女人成长到底好不好?夜莲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又一次心境失守,额头青筋直跳,目若喷火。   纯粹的胡说八道绝不能让她这样,万世之花心里明白,十三郎虽然绕圈子成瘾,但其讲话做事不会真乱来,必然有其根据。   以往的经验告诉夜莲,当他把那些根据亮明,就是自己最最无力、无奈的时候。   “真正聪明的女人,从来不会刻意刚强,凶残、冷漠、隐忍、机谋,这些东西,以往你身上都有。”   脸上带着那种令夜莲怒极无奈的神情,十三郎缓缓说道:“现在的你还不明白,失去那些东西,你才会变得更强大。”   夜莲听不懂这些话,咬牙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如果你改变再彻底一些,就能想到这件事情的关键:我或许错了,眉师不会错。”   夜莲神情微变,忽觉得心里有些冷,冷彻心骨。   “你的意思是,眉师她……”   “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程度如何,没有人比眉师更明白。此行书楼,我要的不是什么证据,而仅仅是眉师的态度。”   十三郎吁声感慨,说道:“难道你认为,老院长亲自挑选的接班人,会因为我的几句话就示弱,不惜出卖同门?”   夜莲无言可以回应,面色有些发白。   那个常坐窗台的女子,看上去安安静静,柔弱难禁风雨,实则如一汪宽阔幽潭,深不可测。   良久,夜莲强抑心情再度开口,声音透着几缕不安。   “明知如此,你还按照,按照……她希望的去做?”   “为什么不呢?”十三郎奇怪反问。 第1126章 何谓正常   夜莲默然半响,说道:“这样算不算是被利用?”   十三郎平静说道:“是人都会被利用,关键在于值不值。”   “道理如此,你就不怕……”夜莲欲言又止。   十三郎笑起来,回答道:“整个事情的关键在于:我同样不是好惹的。”   这句话很狂,下面一句更狂。   “眉师知道我不好惹,但没有亲眼看过。”   十三郎淡淡说道:“我要证明这件事。”   夜莲讥讽说道:“相互利用,实力、资格都要对等,这个道理我懂。”   十三郎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想利用谁。”   夜莲神情更冷,说道:“虚伪也要有个限度。”   十三郎诚恳说道:“是真的。”   这样坚持,夜莲有些意外。   十三郎说道:“大凡利用,谈不拢多半就算了,可以放弃,可以等待下次机会,或者别的什么。我不同,不管有没有眉师默许,我都要做这件事。”   话至中段,十三郎的声音已带有杀意,神情淡漠而坚决,不容丝毫置疑。   万世之花内心微颤。   假如那种情况发生,十三郎与眉师正面冲突,结果将会如何?   夜莲不能想象,但她明白,与那种情况相比,进丹楼这件事,后果小到不值一提。   “这是一个真正的疯子。”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没疯。”   好似看出其内心想法,十三郎说道:“我有备案,有把握出不了大乱子。”   必须承认,不管十三郎做过多少“好事”,哪怕“放”过、“救”过夜莲的命,每当其流露出这样的表情,总让夜莲觉得厌憎,当然还有无奈。万世之花心里明白,有许多强大的人与自己的感受相仿,区别在于他们多数都死了,自己还活着。   应该庆幸吗?夜莲不确认。按照往日性情,道心坚定的她遇强愈强,决不允许出现类似“怯弱”“认输”等等情绪。在与十三郎有过多次交集,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之后,夜莲渐渐意识到,自己正在习惯这种“他更强”的思维,变得不太排斥。   习惯的力量如此强大,万世之花早就有了警觉,也曾奋力抗争过,仍不能阻止自己一天天变得习惯,习惯那个让她觉得羞耻的习惯。   更可怕的是,外域返归,一路同行,连羞耻感都在慢慢褪去,这让她觉得,自己正在堕落。   沉默半响,夜莲幽幽说道:“为何与我讲这些?”   不出意料,十三郎回答道:“当然是为了帮你,帮你变成正常女人。呃,要是觉得不舒服,你可以把它想成帮我自己。”   因为有过多次先例,夜莲知道十三郎会这样回答,甚至连其讲话时的神情、眉眼唇撇出多少角度都一清二楚。同时,这次询问让夜莲意识到,她跟本是主动送上门去,好像很想听到。   这种感觉太让人恐惧,简直是绝望。   “你这个人,极度自私而且无耻,恨不得整个世界围着你转。成天说什么正常女人,在你心里,到底什么样的女人才叫正常?”   决心要把这件事情弄明白,夜莲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冷冷说道:“难道像霞公主、黄花女姐妹那样花痴,恨不得为你……才叫正常女人?”   本性使然,有些话夜莲实在讲不出口,多少有点虎头蛇尾。   仅仅虎头也足够强大,可惜十三郎不为所动,仅仅耸肩表示无辜,连一句回应都懒得给。   忍了半响,夜莲说道:“难道你不觉得,对不起她们?”   十三郎平静回答道:“不觉得。”   夜莲难抑愤怒,深深呼吸才能让心情保持平静。   十三郎有所察觉,及时说道:“给你讲个故事吧。”   “又来了。”夜莲内心哀叹。   “时间有限,我尽量简短些。”十三郎补充道。   “还算好。”夜莲稍感安慰。   “我去过一个地方,嗯,你知道的,那个地方你找不到,只有我见过。”   一段从不改变的开场白,很奇怪十三郎从不觉得腻味,每次都会重复。   “那个世界主张男女平等,男人可以做的事情,女人都可以做;男人不可以做的事情,女人也可以做;男人能得到的东西,女人都能、不,应该说都有机会得到,只要付出相当,数量一点不比男人少。”   “那里有女王,与其它国王见面不会受到歧视,相反会得到更多尊敬。那里的夫妻,女人当家比男人的比例大得多,常有男人因为一点小事被罚、甚至跪地求饶。”   “遇到灾害,尤其生死攸关需要逃命的时候,那里与这里重视壮丁的习惯不同,讲究妇孺优先;如果出现男人不顾女人逃命,会被整个世界唾骂,极为不齿。”   讲到这里,十三郎正色说道:“强调一下,我说的这些是风气,是一种被大家所接收的规矩,或者叫约定。也就是说,不管男女……实力如何,多数都是这样过日子。”   夜莲听得发楞,茫然说道:“然后?”   十三郎说道:“按理这样的地方,女人不会再像别的地方那样,为了合理的权利而争,对不对?”   夜莲唯有点头。   沧浪星上,修真世界与凡间并无本质不同,整体以男子为主导。一方面原因在于数量,男修占了大多数,此外必须承认,凡间才是道家根本,男尊女卑的观念也影响了修家。   相比之下,就女子地位而言,十三郎所讲的那个世界无疑好得多。   “事情不是这样。”   话锋微转,十三郎说道:“女人有一样难以回避的弱点:生孩子,随后会带来很多麻烦;因此在实际情形中,大多好的机会仍被男人得到,男性君主比女性君主数量多得多,其他职位、尤其是一些重要职位,情况也都如此。”   不待夜莲发问,十三郎继续说道:“于是一些女人觉得不平,宣称男女还是不公道,自己被不公平对待,男人无故欺压女人,等等等等。”   “……”夜莲想插话,但不知该说什么好。   十三郎说道:“上面那些还算正常,有些女人的行为比较极端;她们觉得自己找到了‘受欺压’的最根本原因:生育,于是开始排斥,痛恨,或干脆拒绝。”   十三郎望着夜莲,说道:“现在有问题要问,假如女子失去生育能力,再不用为这个事情头疼发愁,好不好?”   “不好。”夜莲心里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头,一时又想不出来,回答极为艰难。   “为什么?”   “……女子若不生育,时间一长,世界岂非要垮掉。”   “还有呢?”   “还有什么?”   “还有秩序。”   十三郎认真说道:“女人若不生育,那个世界的风气就会彻底转变,再没有什么男女平等,没有什么妇孺优先,没有女子当家;也就是说,女子之前拥有的东西通通都会失去。先天力弱,这样的她们与男人竞争,恐怕会变成奴隶,甚至被灭绝。”   是这样吗?夜莲不知道,她甚至不敢去想。   沉默中,十三郎感慨说道:“对世界而言,没有什么东西比维持秩序更重要的了。如果说,我对这个世界做过一点事情的话,根本就在于此。”   言罢,十三郎仍看向夜莲,说道:“那么在你看来,生孩子这个事情,对女人而言是不是弱点?”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哪有那么多理由。”   夜莲脸色发白,说道:“胡扯一堆,与你、与我、与她们毫无关联;你难道是想告诉我,她们应该为你生……”   放在以往,能将万世之花逼到如此囧境,十三郎非得大肆得意、并且嘲笑不可。   这次没有。   “你啊你……唉!”   十三郎静静地望着夜莲,目光怜悯。   “你,你看什么。”夜莲面色发青。   “你什么你喔,你就是个女人,是一个、听到别人说你是女人就生气、认为那是轻视的女人。”   十三郎说道:“男女之间公不公道,平不平等,既不在于风气制度,也不在于生理,而在于自己的心中怎么想。”   十三郎说道:“调换一下,我是女人,公主她们几个是男人,那么无论我怎么样,他们怎么样,你都不会觉得不公,甚至沾沾自喜,与有荣焉。”   “我没有!”夜莲面色泛紫。   “好吧,你没有。”   话锋轻转,十三郎说道:“这个世界,仰慕万世之花、愿为其舍弃一切的男子多如牛毛,仙子准备如何对待他们?”   万世之花张口结舌。   十三郎说道:“聚散离合,这种事情很寻常。拿我自己来讲,有人说我是天煞孤星,注定什么人都不能留在身边,一辈子孤独飘零。他们的话听上去有道理,实际上是狗屁,嗯,我当他们在放屁。”   “所谓正常的女人,就是该喜的喜,该厌的厌,想恨的狠,想爱的爱。女人天生就是感性的,非得为这种感性增加道义负担,或者把自己看成男人,非得和男人比个高低,非得想着要替女人争口气,这些都不叫正常。”   十三郎说道:“公主她们几个不如你强大,但比你看得清、看得透,所以正常,所以快乐。”   夜莲撇嘴,说道:“自欺欺人。”   十三郎严肃说道:“我与那几个女孩之间,很纯洁。”   “不要脸!”夜莲愤而冷叱。   “罗马不是一天能建成,随你了。”   十三郎甩甩袖子,叹了口气,扔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大步向前。   丹楼到了。 第1127章 图穷   从书楼到女人,由不正常到快乐,再到不要脸,这个因丹楼引起的话题、因为丹楼就在眼前而终止。不管是有意诱导、还是真的存心相助,十三郎没能让夜莲变成正常女人,但也成功在其心里投放又一片阴影。   装着这片阴影,万世之花追上十三郎的脚步,抓紧时间问出最后的话。   “你这样做,是不是还为了谕令,大令?”   “一部分是。”   十三郎认真想了想,说道:“我与眉师出发点不同,就像两条走往不同方向的线,暂时相交罢了。”   夜莲讥讽、亦或自嘲说道:“我不至于连这都看不出。”   十三郎摇摇头,诚恳说道:“现在的你是一锅夹生饭,等到完全变成一个正常的女人,所有智慧都能回来,之后会更加强大。”   是夸奖还是贬低,是安慰还是陷阱,夜莲已没有心情分辨,沉默了一会儿,她的神情忽又变得讥讽,说道:“按照你的逻辑,眉师岂非不正常。”   听了这句话,十三郎回过头,朝依然有光芒闪耀的书楼方向看了看,微微叹息。   “坐在那个、与那个相似位置上的人,都不正常。”   稍顿,十三郎转回身,默默低头说道:“院长大笑又大哭,不止因为剑尊。”   言罢,十三郎抬头,将一切不宁扔在脑后,朝丹楼里走出的那个人抱拳。   “您好。”   “先生好,仙子好。”   黑乎乎的夜晚黑乎乎的楼,黑乎乎的楼里出一个黑乎乎的人,黑乎乎的人明显不高兴,脸色沉重如黑铁。   “抱歉,先生不能进楼。”   ……   “又是一天过去了。”   时临午夜,丹房禁门开启,结束一天“工作”的莫师从丹房内走出,舒展双臂抬头看看天空,神情有些疲惫。   丹师炼药,通常没有早晚日夜之分,修真世界经常能听到有丹师炼丹成魔,数月、乃至数年不离丹房一步;有些时候,为了将丹药提升一点品质,丹师很可能需要经年累月进行研究、尝试、调配、对比,最后的炼制过程更是寸步不离,哪里顾得了多少天。   辛劳没有高低之分,无论刚刚入门的药童,还是那些受人尊敬的丹师、甚至宗师,想在丹道有所造诣,非得具有忘却时光的品质不可。比如当年,童埀因表现出众被内院额外录取,其出众处不仅仅在于对其药性天赋,还因为他有一股疯魔精神,进入丹房便能忘记一切,全身心投入。   丹道艰难,丹师受人尊敬,原因正在于此;他们作用巨大且无争世之念,无论有意还是无意,都在为修真界的繁荣做贡献。任何地方,任何宗门、势力内,拥有一个丹道高手都是极为幸福的事,当宝贝一般对待。   莫师不是高手,他是宗师,处在炼丹界的最顶层。   仅以炼丹道造诣而论,灵域数得着的名家,莫师可排在十名以内。初听这个名次并不是太高,很难让人敬佩;道院名列三大势力,紫云道院为第一分院,主持丹楼的莫师仅列前十,有些说不过去。但如考虑一些场外因素,这个排名就变得极为可怕,难以置信。   出道以来,或说成名以后,莫师一直保持着洁身癖好,无论什么时候都衣衫整洁,清清朗朗,彬彬有礼,一丝不苟;整体而言,他与常见丹师邋遢模样完全不同,倒像个专门教导那些王族子弟的礼仪先生。   这不算什么,莫师还有个令丹师不解、惋惜、同时有些敬畏的习惯:他极少熬夜!   应该说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自百年前开始,莫师已不是极少熬夜,而是根本不熬夜,再不为炼丹熬夜。   不熬夜,时间至少减去三分之一,因为记挂着白天还是黑夜,炼丹的时候必定无法安心。不仅如此,既然莫师不肯熬夜,当其炼制那些耗日长久、非一朝一夕能出成品的丹药时,需要找人代其看管丹炉,出现问题的几率大大增加。   炼丹如战斗,时刻游走生死间,毫厘之差,谬之千里,等到看炉的人发现不对,炉子里的丹药兴许都变成了炭,怎来得及挽救。从价值角度考虑,但凡值得莫师出手的丹药,一炉往往值百万、甚至几百上千万灵石,再大的势力也不能完全无视。   如此等等道理,没有人比莫师的理解更透彻,可他还是不熬夜。   照理说这些习惯真的很奇怪,首先修士不同于凡人,不会因为脏一点就受人歧视,不会轻易健康受损,也不会因为几夜不睡觉便起黑眼圈,至于风度礼仪之类……说真的,丹师给人的印象就是捧着药罐子疯疯癫癫老家伙,那些繁杂、无聊的玩意儿最为其厌憎,走遍大陆,丹师中找不出几个讲礼识礼的人。   为什么呢?   “日为阳,夜为阴,日作夜寐,阳生阴死,此为天道。”   这是莫师的话,当然也是他的理解、并为之坚持的道理,只是认可的人不太多。   莫师行为令人不解,别说普通人,连他的老师、已故去的老院长都有不满,曾警告说即便你的天赋再好,但若因此自傲懒散,没有足够勤奋精神,终难有所成就。那个时候,莫师的主要工作是学习,自主余地很小,因此不能不听老院长的话;待其修行有成炼丹成了名堂,这个老习惯很快就被捡回来,一直延续到现在。   爱洁净,讲礼仪,重风度,还不熬夜,四样相加,莫师还有今日修为,丹道更入宗师之列,靠的是高效与缜密,其资质天赋更非了不起所能形容,堪称绝无仅有。   由此可知,莫师非但不懒散,且极其坚韧。   ……   “晚了?”   明月高悬将临头顶,舒展之后莫师发现,自己居然延误了时间,比往常出关晚了一刻。   这种感觉令莫师不喜,因为只有老人才会出现“衰退”情形,不能在预定的时间内完成所为。莫师进阶比眉师略早,按照凡人类比约相当于四十许,正当壮年鼎盛的时候,怎会出这样的错。   按往常的习惯,结束一天辛劳后,莫师不会马上休息、或者做别的事情,而是会默默望着天,对那片令人向往的浩渺星空凝神。这段时间内,莫师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任凭目光与星空交错,静静感受,直至心神真正空明。   修行高人,通常都有自己的一套静心之法,莫师的法子便是观星,虽然他不懂星算推衍,甚至有些鄙夷此道中人,但不妨碍其表达向往,当然还有寄托。对莫师而言,那是一片充满神奇、足够辽阔、足够宽宏的地方,无论脑海中有多少杂念,有多少不能排解的忧患,都能容纳得下。   子时半夜,星空最最鼎盛之时,往常这个时候,莫师刚好静心完毕,可以毫无牵挂离开。如由现在开始,则正好赶上星天衰落、白昼将起的那个点。   有点不舒服。   坚持了几百年的习惯,莫师认真想了想,决定不能因为一次延误而改变,更不能因为一点心障生魔,于是他抬起头,以近乎虔诚姿态望着天空,静静沐浴着星辉。   距离子夜还有点时间,如能抓紧的话,未尝不能以空明触摸鼎盛,仍如从前。   今夜注定不寻常,莫师很快便发现,自己想错了。   天星乱眼,往日安宁的它们不知为何总是晃动,仿佛一群想要看戏的孩子,因站得太远、不得不总是调整角度,结果又总是徒劳。受害的莫师非但无法静心,本就有些不喜的神海平添三分躁意,更填淤堵。   天如此,地也如此,夜半丹楼,往日里绝对宁静的所在,不知为何竟能听到人声,似乎还有争论。   这种感觉太坏了,不,应该说,太让人厌憎!   莫师微微皱眉,随后想到这样不利于心境忙有松开,松开之后觉得强扭心意不为自然,忍不住又皱上,来回两三次,终于叹了口气。   “春风愁雨,小儿竖子,何苦来哉。”   星空万盏,朗朗天空,这是莫名其妙的话,或许只有莫师才能明白其意。奇妙的是,讲完这句话之后,就好像一直憋着那股浊气被吐了出去,莫师心境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   时间也刚刚好。   星空定格,繁盛当时,莫师满意地笑了笑,没有再做多余的事。   背身束手,转身下楼,楼下有屋。屋有门,门有禁,破禁入屋,屋内有人。   一位看起来已经老得不成样子的老人。   “师兄,真的不能再这样了。”   迎面走向那位半趴在地上的老人,莫师能够看到他,也能看到墙壁镜子中的自己;因为镜子没有远近,感觉就好像,一个人站在另一个人的背上。   随手摸出一颗药丸,莫师怜惜说道:“师兄还不知道,外面发生很多与师兄有关的事……嗯?”   怪事年年有,今日特别多;也许是目光过于专注,心绪过于担忧,行走间莫师没有注意到,地面不知何时被弄得坑坑洼洼,竟然绊了他一下。   这太荒唐了!   没等想明白这一切如何发生,地面那位老人缓缓抬头,往日精光四射的双眼昏暗呆滞,彷如失了魂。   “发生了什么事?”   “呃……”   迎着老人的目光,望着那张已快要认不出的面孔,莫师轻轻叹息一声,伏身坐了下来。   “十三回来了。” 第1128章 匕见   近二十年来,十三这个名字在道院渐渐成为一种昵称,用意表达亲近,并有荣耀的意味。   类似情形,道院早就有过,远的不谈,大先生是最为人熟知的一例。道院从未有过将教习做排名的传统,九尊高低也只在人们心里,不存在大尊、二尊之说。大先生之所以比剑尊叫得更响,是因为人们觉得这个名字更能拉近距离,叫起来舒服。   修真世界等级森严,依据修为高低,每个人都有固定称号,被安排在会会移动的格子上,努力向上攀登。比如一家拥有大修士的普通宗门,门下通常分为十余个等级,上下之间相遇有着严格的礼仪规定,丝毫不容错乱。   这是秩序,用来维护宗门稳定的重要工具,马虎不得。   相比别的宗门势力,道院开明程度高得多,不管学子还是教习,出名的人均有类似绰号,区别仅在于知道的多寡,与蕴意褒贬。比如器楼主事,位高权重修为强大,因其脾性被学子们冠以“黑面神”的绰号,时间长了,其原来的名字竟被人遗忘。   这也是秩序,独属于道院、或者说紫云的秩序。   十年修行,百年漂流,经过一个世纪的打拼,萧十三郎拥有了自己的号:十三。   谷溪不知道这件事。   “十三?”   浑浑噩噩,谷溪只觉得这个名字、或者叫数字听上去很熟悉、很亲切,忍不住要想那会是谁,可又想不出来。   “十三,十三……”   嘟囔几次仍无结果,谷溪用力抓抓头发,有些着急。   “十三是哪个?”   十八年封禁,谷溪半蜷的地上几乎没有移动,活脱脱像个泥猴子;心里觉得这个名字意义不凡,谷溪想得认真,抓得用力,残发凋零,混着灰尘泥土扑朔掉落,那张本就模糊的面孔仿佛被雾气遮挡住一样,越发看不真切。   “是你的学生,百年前大比第一,修习禁术的那个。”   莫师回答着谷溪的话,神情越发怜悯。   “师兄常和我说,十三是你最有出息的弟子,忘记了吗?”   “学生,百年,大比……只是学生啊……”   谷溪似乎记起了什么,同时被“学子”两个字触动,目光瞬间黯淡。   “有什么用呢。”   道院、乃至所有修士都明白一条至理,禁术是最容易上手、也是最难有真成就的一门分支,道院四楼,禁楼学子人数最多,偏又最为没落,极少出现大家。   原因很多,最根本处在于禁术本身。看书能够答疑解惑,炼丹能够提升修为,炼器能够增加战力;相比之下,禁术能做什么?   修为别想了,修禁修到极致,也不能帮修士提升境界;战斗方面,禁术对低阶修士而言作用巨大,一旦突破结丹关口、修士可运用法宝后,禁术便成为鸡肋般的角色,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禁术本质属神通,正常情形,修士突破化神之前,神通都不能与法宝相比。实际运用中,它更多用在对付那些失去抵抗能力的对手,防止其逃跑、生乱之类。   需求是导向,修士对禁术的喜好往往随着修为的提升而淡化,够用就行,不会苛求太多。仍以四楼做例子,其余三楼,入楼学子无不希望登临顶层,唯独禁楼不是这样,均把登上三楼作为极限,之后再无多少兴趣。等他们修行有成,回头再想修习禁道的时候,谷溪已没有资格再行教导之责,彼此同辈相称了。   这不是规矩,但关乎面子;让一名大修、甚至化神修士跟着大修学习,岂不成了笑话。   主掌禁楼数百年,谷溪见过无数学子,其中不乏天赋卓绝之人,只是很可惜,从无一人真正潜心修禁。道院规矩,修行自愿,任何人不得勉强学子修习那个门类;这便造成一种结果,谷溪主持三楼守候,见到人,教导一番,很可能没有下回。   修真残酷,对绝大多数人而言难在寻找名师,然而在紫云,在这个永远不缺少好老师的地方,在那个偏居一偶的角落里,禁楼主持的情形完全反过来,苦守数百年,满眼皆是奇才良才,竟无一名真正传人。   何尝不是悲哀。   这种情形持续久了,谁都难免失落惘然,谷溪从来都不是一个能看得开的人,脾性古怪难伺候,最令学子畏惧、也最最不喜与之碰面。如把四楼主持的成就、造诣、以及在学子中的印象做个对比,眉师第一无人可撼动,接下去,莫师威严、黑面神严厉,各有各的长短,各有各的支持;唯谷溪最不为人喜,方方面面倒数第一,无法动摇。   “糟老头子。”   “老疯子。”   “老怪物。”   连十三郎都能混出称号,谷溪又怎样例外,以上便是学子对谷溪的昵称……但无亲昵,只有畏惧、甚或厌憎。   谷溪习惯了这样。本就心胸狭隘的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枯守中等候,性情越发孤僻,所为愈发变本加厉;有些时候,他根本毫无道理,变着法的“折磨”那些登楼学子。往日道院内,每日都有学子从禁楼里连滚带爬地逃出来,狼狈不堪,假如哪天一直安静,反会成为稀奇事。   这种情形持续了很久,直到十三郎进楼。   一次巧合,一场偶遇,演绎一段带有传奇色彩的故事,过程无需详表,十三郎以其独特的修禁方式引起谷溪注意,最终成就一段真正的师徒缘。   短短十年相处,谷溪变了很多;外域开放之后,丹楼封禁之前,禁楼极少见到学子被驱逐,难得听到令无数人恐惧咒骂的咆哮声。伴随而来的结果是,禁楼修行慢慢恢复,登上三楼的学子越来越多,日渐兴盛。   百年时光,足够改变很多人,很多事;禁楼兴盛,主事教习名声日渐好转,但比较奇怪的是,人们只觉得那位古怪的老人脾气变得温和,却很难在其脸上找到开心的意思,遑论笑容。   谷溪不再咆哮,不再愤怒,无论求教的学子多么愚笨、看上去多么不争气,他都不肯开口训斥,而是一遍接着一遍重复,重复那些枯燥无聊的话。相比之下,这位老人叹息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每开口,给人的感觉好像只剩下一口气;其脸上神情长年凝重,好像背后背着一座大山,疲惫不堪、但又一直坚持着,忍耐着,不肯放下。   于是人们开始议论,谷溪快死了。   迟迟不能破境,这位主持一楼时间最长的教习修为不足,寿元临近大修红线;最关键的是,他并未意识到自己的状况,丝毫没有搏命求活的打算。   是的,谷溪快死了。   ……   “学生,百年,大比……”   将死之人封禁十八年,谷溪的状况一日不如一日,脑子难免有些糊涂;片刻黯然,谷溪又将这三个词念一遍,似要从中寻找宝物、或者希望。   结果只有失望。   野兽尚有本能智慧,何况修士。教导学子数百年,许多基本规则早已刻入谷溪的骨子里,再浑也不会忘记。他太清楚这些字眼相加起来的意思,大概推算的话,约等于元婴初;假如遇到那些拥有绝好天资的奇才、足够刻苦、机缘又足够好的话,或可进阶元婴中境。   “太弱,太弱了……”   不知什么缘故,谷溪突然变得暴怒起来,双手撕扯着头发仍得到处都是,声声低吼。   “简直是废物,废物!”   “师兄错了,十三不是废物。”   一直望着谷溪的举动,莫师神情越发不忍,默默低下头。   “多年前我就对师兄说过,十三距离天人之境仅差一步,随时可能突破。”   “有吗?”谷溪眼神微亮,停下手里的动作,用力思索。   “师兄日夜操劳,一时想不起来,也算正常。”   “喔……”   经过一番努力,谷溪发觉莫师讲的是实情,无奈只能放弃努力。   “现在呢?”   “现在?”   “那个十三……可曾突破?”   “哪有那么容易呵。”   莫师连连摇头,说道:“师兄想想,百年达到这种境界何等不易,再突破……还能叫人吗?”   修真有矩,深刻灵魂的规则发挥作用,谷溪刚刚明亮的眼神再度黯淡,陷入沉默。   莫师静静地望着他,等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小弟本以为,这条消息能让师兄振作起来……”   默默叹息,莫师伸出手,说道:“师兄,吃药吧。”   谷溪没有去接,自语般说道:“没突破,那他回来做什么?”   莫师沉吟说道:“我想,他是要来带师兄出去。”   谷溪抬起头,茫然说道:“带我出去,去哪里,做什么?”   莫师摇了摇头,说道:“小弟如何能知晓。”   谷溪越发迷惘,说道:“那你怎么知道他会来?”   莫师想了想,回答道:“猜的。”   谷溪听不懂这句话。   禁术严谨,心神混沌,谷溪忘记了“猜”字怎么写,无法理解不知道的事情怎么能提前知道。现在的他,脑子里只能容纳事实,猜测等于不会……就好像百年不能化神,结丹打不过元婴一样,板上钉钉。   “原来是假的。”   长长叹息,谷溪伸手去接药丸,半伏的身躯歪了一下,差点摔倒。   “师兄小心。”莫师伸手去扶。   “不用。”   谷溪撑住身子,伸出那只干裂、沾满灰尘、并有几根脱落毛发的手,从莫师手里捻起药丸。   “你的手干净,别弄脏了。”   莫师一愣,低头看看自己那只干净、整洁、修长,指甲修剪一丝不苟的手,神情刹那恍惚。   片刻,莫师重新起抬头,目光清透,神情淡然,透出几分悲伤意味。   “吃药吧师兄,最后一颗了。” 第1129章 三角   望着手里的药丸,谷溪目光愣愣没有焦距,像思索,像回忆,又像什么都没做。   卑微蝼蚁尚且贪生,遑论万灵之长的人?修家一生修行,与天斗求改命,图的便是长活、至少多活些时光;然而天道无情,修行之人也难与之抗争,终有老去死亡的那一天。   当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谁能不生感触。   莫师明显察觉到什么,脸上悲郁的神情浓重了些,轻轻说道:“师兄别想太多了,小弟还在努力,也请你不要放弃。”   似对人族格外恩赐,与其它生灵相比,人类只要不是暴亡,逝前通常会有一段回光返照的时候;生命之火不甘心熄灭,于是奋力爆发最后的光辉,格外明亮,格外绚丽。   普通人尚且如此,何况修为精深、堪堪抵达天人之境的大修士。   谷溪呆坐的姿势不变,眼神却慢慢变得清亮起来,一股昂扬之意慢慢升腾,将之前渗透满屋的腐朽气息驱散。顷刻之间,禁楼主持好像换了个人,不,人未变,只是时光倒退两百年,精、气、神皆不能同日而语。   他将药丸从掌心捻起来,放在眼前仔仔细细地看,还抽动鼻子,用力闻了闻。   苍老面孔如百年树皮,因有太多灰尘,那些如年轮一样的沟壑被填平,乍看似乎能随着抽鼻子的动作掉下来。望着谷溪巨大变化、与滑稽举动,莫师眼里闪过一丝追忆的神情,随即被忧虑所替代。   “记得当年,老夫就是这样,逼着你炼丹。”   谷溪越发清醒了,脸上迷茫的成分愈来愈少,得意洋洋说道:“还记不记得?”   莫师笑起来,回答道:“炼不好我自己吃,炼得好的给师兄,炼出上品孝敬老师,若出极品……”   “偷藏起来,留着下聘礼。”   谷溪大笑,接过莫师的话说道:“知不知道,为什么给你制订这个规矩?”   莫师疑惑说道:“小弟以为,这只是师兄的玩笑。”   谷溪摇头说道:“不是玩笑,是老师为你量身设计,老夫监督执行。”   莫师微微皱眉,说道:“为什么?”   谷溪说道:“你资质出众,性情坚韧不拔,对炼丹的领悟力极强,天生就是做宗师的料。只可惜,你有一样致命缺点,若不及时纠正,仍难有所成就。”   莫师微微挑眉,说道:“小弟的缺点,是什么?”   谷溪淡淡说道:“你是一个自私的人,自视高而肚量小,小必生嫉,嫉后生乱,乱而生祸,祸至无可挽救,有横死之险。”   每说一句,莫师的脸就白上一分,等待这番话讲完,莫师冠玉般的面孔已变得发青,双眉紧锁。   勉强一笑,他说道:“师兄,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谷溪平静说道:“老师原话,一字未改。”   莫师极认真地想了想,说道:“这样的话,小弟越发想不明白。”   谷溪说道:“你说。”   莫师说道:“师兄是否记得,自从有了这个规矩,小弟炼丹总会追求极致,轻易不开炉,但凡开炉,心里多少都有出极品丹药的把握。”   谷溪说道:“当然记得。”   莫师说道:“小弟缺点如为自私,老师想纠正,让我将炼出的丹药献出,又为何会留下余地,允许我将最好的留给自己?”   谷溪说道:“你觉得呢。”   莫师微讽说道:“小弟觉得,老师制订的这个规矩,是在加重小弟私心,祸上加祸。”   谷溪长叹一声,说道:“你真是太蠢了。”   莫师神情漠然,说道:“请师兄教诲。”   谷溪沉默半响,说道:“你知不知道,丹师之中,你是一个极其另类的存在。”   莫师微楞,回应道:“师兄指的是……”   “就是你的那些坏习惯。”   “习惯……”   “洁癖,你的洁癖!”   谷溪抬起头,厌憎说道:“看看你的手,你的脸,你的衣衫你的人,有必要弄的这么干净,非得穿得整整齐齐,一条多余褶子都没有?”   莫师彻底愣住,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倒不是真的没话讲,而是他怀疑谷溪是不是脑子坏掉了,话题思想漫天飞,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你还是不明白,还是不明白。”   谷溪知道他的想法,痛惜说道:“丹道玄奇,有太多变化太多需要琢磨的东西,老师知道你的本性无法更改,因此制订这样的法子,就是希望你专注于炼制极品丹药。因为按照正常情形,接下去你应该会逐渐痴迷,真正将心神全部投入到提升丹道上,没有多余精力谋求别事。”   听了这番话,莫师微微变色。   谷溪说道:“丹师珍贵,宗师价值无可限量,你若专注于丹道,将来成就不可限量,无论你的心性多么自私,多么悭吝,无论你在道院,还是到了别的地方,都不至于惹来杀身之祸。”   “不,应该这样说,假如你将全部精力投入,大陆第一宗师没你莫属;介时就算惹了祸,干了不该干的事,也没有人舍得杀你。”   伸出空着那只手点着莫师,谷溪叫喊般的声音说道:“老师这样做,是为了救你的命啊!”   痛心疾首、亦或情真意切,莫师没有分辨不出也没有心情分辨,他的脸色随着谷溪的话而变幻,青一阵红一阵,没有片刻定型。   “只可惜……唉……”   一口气讲完要说的话,谷溪精神有些不济,停下来稍稍喘息。   莫师等了一会儿,冷笑说道:“如此说来,老师的计划终究没有成功……”   谷溪挥手打断,说道:“老师的计划是成功的,可惜你自己无可挽救,终究走上邪路。”   莫师神情渐冷,说道:“这番话小弟听过了,不想再听第二次。”   谷溪洒然说道:“你觉得,老夫会在乎吗?”   这是实话。   莫师无奈说道:“那就请师兄说说,小弟如何走上邪路。”   谷溪幽幽说道:“何须我来说,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是因为师妹。”   莫师神情再变,苍白的脸色骤然变红,血一样的红。   谷溪说道:“当初,为了不让老夫、还有老师分享,除了那些材质一般的丹药,你都会尽力炼制出极品;时间长了,你的确按照老师预想的那样,心神日趋专注,逐渐忘记周围一切。再后来,你开始不修边幅,不怎么爱干净,穿衣乱七八糟。”   稍顿,谷溪感慨说道:“可惜啊,自从师妹进了紫云,一切都变了。”   听了这番话,莫师身体开始颤抖,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遏制。   谷溪说道:“你痴恋于师妹,苦心求其心意,将最好的丹药送给她,帮助她修炼。”   “师妹是女子,当然不喜欢邋遢之人,你本就有这样的习惯,于是重新捡起来,整天把自己弄得一尘不染。”   谷溪继续说道:“师妹身负血海深仇,大先生去晚一步,姐妹三人只能救下一个,自己还负了伤。你找到剑尊,向其打探详细情形,还屡次鼓动老师,要为师妹报仇。”   谷溪轻叹说道:“事事用心,处处打算,你做了你所能做的、所能想的一切,只想得到师妹青睐。”   “可惜,师妹倾心于剑尊一人,就好像你倾心于她一样,誓死不改……”   “够了!”   一声怒吼,莫师豁然起身,全不顾平时文雅姿态,大喊道:“男追女爱,天道如此,这些事情有什么错?”   谷溪冷漠说道:“放在别人身上自然正常,对你而言,便是大错特错。”   莫师怒吼道:“为什么?”   谷溪淡然回答道:“因为你自私,男女之道,对你而言从来不是欢好和睦,而是拥有,占据,不容任何人染指。”   莫师冷笑嘲讽道:“这有什么不对?难道在师兄眼里,自己的女人也能与他人分享!啊哈,小弟忘记了,师兄这副样子、脾性,没有那个女子会喜欢;对了,师兄常说自己不喜女子,莫不是身体有什么残疾,会不会……不能人道?”   恶毒言辞如刀似剑,谷溪默默地听,默默地看,直到莫师发泄完毕、稍稍平静下来,才缓缓开口。   “师弟啊,你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哪一点?”   “师妹蕙心兰质且修灵犀法目,观人直入根骨灵魂,我们能看出来的东西,她怎会看不明白?”   “看出来什么……”   莫师先楞了下,神情突然变得诡异,说道:“这是什么意思?”   谷溪回答道:“你已经想到了,何苦非要我说出来。”   莫师用力摇头,看他的样子,恨不得把自己的头从脖子上摇下来。   谷溪望着他的举动,怜惜说道:“你毕竟是丹道宗师,师妹对你不迎不拒,有利用成分。”   莫师不再反驳,只死死盯住谷溪,素来温和的眼睛里射出饿狼一样的光。   谷溪说道:“师妹所为,公平讲并不算错。无论换成谁处在她的位置,都会想尽办法提升修为,以图能够亲手复仇。”   “师妹倾心于剑尊,剑尊似有心忧,非但不愿接纳,还有意撮合你们两;你初始感激,后因私念生妒至恨,心神扭曲,直至走火入魔。”   长叹一声,谷溪说道:“师妹低估、错估了你,悔之晚矣。”   莫师彻底沉静下来,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谷溪仰起头,说道:“大先生的毒,是你故意下的。”   莫师冷笑,回应道:“你觉得呢?”   谷溪平静望着他,说道:“那幅画,是不是在你手里?”   莫师猛然呆住,说道:“你怎么知道?”   谷溪淡淡回应道:“你觉得呢?” 第1130章 机关算尽   “师,妹!”   从牙缝里崩出这两个字,莫师额头青筋狂跳,如一群纠结扭动的蚯蚓。   “师兄的意思,封禁是师妹与你约好,故意为之?”   “算默契吧。”   谷溪说道:“眉院没有要求,我也没有提出,只是这样做了。”   莫师疑惑说道:“为什么?”   谷溪回答道:“因为老夫想看看,眉院也想知道,你会不会下手杀我。”   莫师问道:“然后?”   谷溪淡淡说道:“剑尊身亡,我主张彻查此事,你若杀我,便证明剑尊中毒是故意。”   莫师大笑,笑声悲怆渐有疯癫意,讥讽说道:“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无论怎样都改变不了,师兄不惜搭上性命,就为了证明有意还是无意?”   谷溪平静说道:“一事无成,半条老命,能做到这些也不错了;况且老夫比较贪心,还想多做点事情。”   莫师好奇说道:“师兄还想做什么?”   谷溪挺了挺并不雄壮的胸膛,说道:“结果有了,当然要杀掉你。”   莫师楞住,之后忍不住笑了,说道:“师兄莫忘了,你并未证明什么。”   谷溪不说话,捏着那颗药丸朝莫师示意。   莫师莞尔,说道:“那是救命的药。”   谷溪平静说道:“三百六十周天杀。”   莫师神情微僵。   “前三百五十九颗,颗颗都是续命良药,同时也是埋伏。最后一颗是引子,杀人无形,看去好似生机流尽,任谁都难差出究竟。”   仔细将那颗药丸收好,谷溪朝莫师笑了笑,说道:“老夫打赌,这颗一定能验出结果。”   莫师没有回应这句话,像木桩一样呆了半响,忽爆狂吼。   “贱人,本座早该知道,那是个贱人,贱人,贱人……”   “别骂了,骂又改变不了什么。”   谷溪幽幽叹息,说道:“你费心苦心研究此术,目的是想让师妹知道,你虽然没有剑尊那样强大的战力,却能杀人于无形。”   “师妹一心复仇,但对这种法子难以抉择,于是将其透露给剑尊;剑尊觉得此术过于阴毒,自此熄了撮合你们的心思,且将此事汇报给老师,老师再告诉我,并让我留意你的心性变化,不要过于偏激走上邪路。”   “可惜,最终你还是……”   “闭嘴,你闭嘴!”   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失态,莫师仰首望天,贴住身体的双手紧紧握拳,半响才得平复。   “说来说去,都是那个贱人惹的事。”   徐徐吐出胸中郁气,莫师说道:“本座为她付出一切,她却将我当成傻子,只知利用,丝毫不明白本座苦心。”   谷溪淡淡说道:“是你自己心术不正,不知悔改。”   莫师咆哮说道:“本座没错,不需要悔改。”   谷溪平静说道:“你错了,死有余辜。”   “本座没错,错的是你们。”   莫师转回目光,冰冷的脸上再无一丝表情,缓缓说道:“师兄错了,老师也错了,大先生更是错上加错,错无可错。”   话至尽头,谷溪唯有叹息,不知该说什么好。   世间事,世上人,情字一关最难看破,凡人如此,修士何尝不是如此。假如沧浪不是遗弃之地,假如修士飞升有望,或许这种念头会弱一些;如今这个特俗的地方,长生大道更像是悬浮在空中的飘渺楼阁,给希望却又看不到,最最折磨人性。   站在莫师的角度,的确有理由说自己没有做错;上天给了他绝世超群的天赋与才华,但没有给他足以容纳这种天赋的心胸,焉能长久得了。   今日眉师,他日便有李师王师,可以是人,可以是物,也可以是功法材料、甚或某种丹药;只要足够动心,偏偏又是莫师无法得到的东西,迟早会为之付出一切。   话说回来,这样有错吗?修真世界残酷冰冷,到处都是这样的事、这样的人,相比之下,道院比外面的世界纯粹得多,加之历任院长足够强大,才让这样的行为显得突出,变成不可宽恕。换种说法,如把莫师放在别处,了不起称之为碎心之人,连枭雄都算不上。   谷溪是这样想的,心情难免有些郁郁,说道:“你可知道,老师、师妹,为何不肯杀你?”   莫师冷笑,反问道:“是不是还有其它罪名,都要靠英明神武的师兄调查明白?”   谷溪摇了摇头,说道:“是有些事,但不是因为这个而不杀你……罢了算了,不重要。”   莫师平静下来,说道:“小弟倒想听一听。”   谷溪说道:“你会回答?”   莫师说道:“师兄不问,难道指望小弟自己交代?”   谷溪沉默片刻,说道:“有道理。”   整理思绪,谷溪问道:“当年火尊之事,与你是否有关联?”   语若惊雷,只可惜莫师已度过最难过的那场心劫,神魂宁静,再无波澜。   “师兄请继续讲。”   “小红父母遭山君弟子所害,和你有没有关系?”   “还有么?”   “师妹仇家踪迹难寻,剑尊的伤是妖兽所致,此事是否与山君弟子有关?”   “师兄为何不再说与我有关?”   “道院中人,不可能存有妖兽血脉,你做不了山君弟子,最多与之勾结。”   “那可不一定。”   谷溪微微皱眉。   莫师微笑说道:“师兄一定不信,道院之中藏有山君弟子,且不止一个。”   谷溪不屑说道:“十三身边那头驴,灵机那只小老鼠……”   莫师连连摆手,说道:“不是他们,是大家伙。”   谷溪双眉渐紧,说道:“是谁?”   莫师欣然说道:“看起来,师兄并未得到老师全部信任。”   谷溪为之默然,半响无言。   “到底是谁?”   “话说到这个份上,今日你我注定只有一个能活;小弟相信师兄会是死的那一个,这些问题,还是留着去问老师吧。”   如此回应谷溪的话,莫师幽幽说道:“师兄还有什么疑问?若没有,小弟便送师兄上路。”   谷溪没有回应这句话,默默从地上站起。啪啪,被封禁以来,谷溪首次拍打身上泥灰,显得格外认真,格外仔细,用时也格外长。   莫师静静望着他的举动,微讽道:“学小弟那些坏习惯,似乎有点晚。”   谷溪不答,默默做完手里的事,催动法力在身体内流转一周,尽情荡涤积累十八年的污垢。   修士就是修士,不用一滴水也能将身体洗得干干净净,从这个角度看,莫师喜爱清洁的习惯其实没什么,一来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二来不会浪费资源,三则能让自己心情舒畅,何乐而不为。   片刻后,谷溪把自己打扮一新,除了那身衣物仍旧肮脏,整个人的面貌为之一新,神情气度也随之大变。   生死将现,莫师好整以暇望着谷溪,生平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位陪伴了近千年的师兄,不禁有些感慨。   他现在才发现,这位以邋遢著称的老人,面目原来生得颇为俊朗……没错,就是俊朗,用来形容年轻人时候才会用到的词汇,神采奕奕。   “燃烧精元啊……”   莫师无奈摇了摇头,怜惜说道:“杀我之心可谓坚决,可惜师兄莫要忘了,元婴化神天堑之别,而且选错了战场。”   谷溪仍不做回应。   周身上下打理妥当,俊朗老人最后理了理头发,徐徐挺起胸膛。   一股强大气息四方蔓延,足以令化神为之动容。   莫师没有动容,原因很简单,这里是丹楼,他是丹楼的主人。   谷溪当然知道这些,神情漠然像个准备上邢台的人,缓缓说道:“最后一个问题,希望师弟能如实回答我。”   师弟。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   看着谷溪的脸,莫师内心不知为何颤动了一下,抱拳诚恳说道:“师兄请讲,小弟知无不言。”   谷溪神情漠然,说道:“十三,真的回来了?”   莫师沉默,半响不言。   谷溪冷冷望着他,眼中渐有火焰升起。   “你说过会如实回答……”   “小弟来的时候,他与夜莲携手而来,目的就是丹楼。”   莫师长长叹息,说道:“小弟早就说过了,只是师兄不信我。”   谷溪稍显错愕,心里不禁浮出一个念头,这个天资卓绝的师弟,到底因为什么变成这样?   “无论小弟说什么,师兄总有三分疑虑,不肯真正信我,还有老师、剑尊、师妹等等,从来都是如此,从没有真正信过我。”   叹息之后神情转冷,莫师说道:“师兄放心,十三进不来,所以他不会死。”   谷溪默默低头,片刻后重新抬起,目光湛然。   “师弟,你且看看脚下。”   “看什么?”   莫师笑起来,说道:“师兄是不是想说,让我看你装疯刨出来的那些坑,装晕画出来的那些符,还有装傻从头上拔下来的那些头发?”   如被天雷击中顶门,谷溪神情大变。   “师兄啊师兄,当真以为小弟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魂禁……”谷溪怒吼,伸手朝两侧急抓。   “师兄啊,这算什么魂禁。”   莫师初始一惊一愣,随后便看出什么来,神情讥讽。   “糊弄小弟大半辈子,临死还想吓唬我。” 第1131章 太聪明   大凡纯正修士,少有人喜欢在狭小空间内作战,原因很多,首要在于空间狭小意味着躲避余地有限,对方只要将法术笼罩一定范围,任你身法通天也无用。   躲不了,双方唯有硬拼硬耗,这样的战斗,除非一方拥有压倒优势、或拥有威力强大的法器神通,否则都会很辛苦;但若真有那样的情形,双方根本打不起来,等于白说。   总而言之,修士之间的战斗,极少在密封的狭小空间内发生。   关押谷溪的这间密室并不是牢房,空间着实不算小,高四丈,宽阔三十丈左右;由此判断,莫师不仅将此地作为打坐之地,还会演法琢磨神通,做些推衍之类。   百米空间,听上去很大,然对大修以上修家而言,抬腿便可抵达彼岸,还需当心别碰了头。   人如此,神通道法更加不用说,真正瞬发即至,留给人反应的时间无限接近于零。   “魂禁!”   断喝声响起,谷溪的身体仿佛炸开成碎片,千万蕴含着恐怖气息的黑色丝条八方怒射,就像一颗黑色的太阳升起。与此同时,静室内地面不知为何动起来,那些坑坑洼洼随之活了过来,每一处皆有符文闪烁,腾空与黑丝交并成团,写出一个个大小不等的篆文。   禁!   禁禁禁禁禁……   无数个“禁”字飘荡空中,地面又有火光闪烁,一条条、无数条像火线徐徐升空,将那些融合黑丝之后“禁”字串联起来,构成一个个圆环。   以燃烧精元来催动,以自身元神为勾勒禁丝的线,符文阵法增加威力,最后以自己的毛发做媒介,才绘出这样的禁环。   所谓魂禁,并非用魂魄去封禁什么,而是赋予一地以规则,好比生魂。圈出一块地方,将其与世界隔开,成为与自己魂意想通的存在,就是一地一魂。禁字由心,意由我定,达到这种程度,就是专攻禁术的修士必须领悟天人境。   一地一魂,组一环,即称一处世界,环内环外,再无相通之法。纯由理论上讲,一地一魂可达化神,如将一地规则通通掌握,等若变相实现与神域相似的效果,区别在于神域因自身法相而起,纯有心意掌握,魂禁则需消耗魂力,本质是一门神通。   谷溪一次施展了不知多少次化神修士才能施展的神通,岂不是逆了天?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   真正魂禁着重一个“生”字,几颗看成赋予生命,谷溪所用未伤敌先伤己,哪有半点生之意味。   但它的威力大,很大,非常大。   ……   “禁!”   以文字描述神通,看上去花费了很多时间,实际情形是,谷溪声音落定的那一刻,第一道禁环已然成型,谷溪毫不犹豫指向莫师,禁环即刻临头。   “同门之中,师兄与我的情分最重也最真,小弟让你三环。”   禁环当头落,莫师身体顿为之一紧,不是绳索捆绑的紧,而是从里向外,从头到脚,每根骨每条筋每一处脏器都被捆缚;那种力量无处不在,无所不至,似连血液都可凝固,魂魄都能分割。   静静感受着内外交困的滋味,莫师神情赞叹、同时带有怜惜的意味,温和一笑。   “师兄大才,明明不是化神,却能用这样的法子施展出来,着实令小弟叹服。”   只言片语,又有三道禁环当头而落,莫师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看着有些滑稽。   “也罢,四道就四道,谁叫你是师兄呢。”   “再让我一击!”   勉强开口,换来一声雷鸣般怒吼,谷溪咆哮着挥舞双手,一抓一提再一抛,宛如仍过去一颗铁球。   八方齐聚,近百道禁环汹涌如潮,尚在中途便开始爆裂,掀起阵阵狂涛。相应的,每有一道禁环破碎,谷溪便会喷一口血,身躯随之剧烈颤抖,摇摇欲坠。   元神做禁,禁崩等于元神受损,谷溪尚未伤敌分毫,自身已然重创。   他毕竟不是化神,施展的也不是真魂禁,当然要付出代价。   “师兄啊,你太贪心了。”   莫师感慨,因被四重禁环封锁,声音听上去好似门缝硬挤出来,有些破,有些散,有些失望。   “贪心即是狠心,现在小弟相信,师兄真想杀死我。”   满眼皆是黑色大字,莫师身形依然不动,舌绽春雷。   “三,五,九!”   三个数字,连在一起还是数字,三百五十九。   三字如雷,室内,不,谷溪的身体响起三百五十九声霹雳,出现三百五十九处创口,喷射三五十九道血泉,有些向外,一部分朝里。   一个人,有多少血可以流?   顷刻间三百五十九声连爆,谷溪连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三字过后,瘦小老人变成血人,筋脉寸断,骨头也碎成千万份。   “师兄、老师、还有剑尊,你们都小看我了。也难怪,丹师么,除了炼丹给别人享用,能有什么厉害本事。”   “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自语数句,咆哮几声,目光望着那个血肉模糊、犹自挣扎不肯咽气的老人,莫师忽觉得有些悲伤,声音寥寥。   “小弟的续命丹,不是那么好吃的。”   起始艰涩,中间断续,末尾变得畅通无阻,莫师顷刻恢复自由。禁楼主持付出如此大代价,由其主导的魂禁之术不攻自破,至于法术崩溃引起的余波,岂能奈何得了化神。   一败涂地。   ……   “为……为什么?”   谷溪还没有死,与许多机关算尽反误性命的人一样,垂死的他极不甘心,挣扎想要知道原因。   莫师回答道:“三百六十周天杀是杀人之术,不需要什么引子。”   谷溪的舌头烂掉了,双目皆盲,血也流得差不多,说话更是含糊不清;莫师一面猜着他的想法,温和说道:“出于谨慎考虑,小弟没把实情告诉师妹。”   “不是……”谷溪胡乱挥手想抓住什么,结果当然徒劳。   “不是?”   莫师略作沉吟,说道:“此丹本为剑尊准备,后来恰好碰到二叶草,效果相似且更加霸道。师兄以元婴之身死于此术下,也算值了。”   谷溪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儿摇头。   “又不是?”   莫师仔细想了想,说道:“之前师兄所讲的那些事,一部分是我做的。”   谷溪依然摇头。   “还不是?”   莫师无法理解,想想觉得没什么意义,索性放弃。   “同门一场,相处半生,师兄有什么遗愿未了,力所能及之内,小弟无不可为。”   “十,十三……”   “十三?”   莫师皱眉说道:“到这个时候,师兄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吧。”   谷溪拼命摇头,用力地摇,幅度依然不大。   “其实,十三与小弟的关系……应该还不错。”   莫师想了想,安慰说道:“没来得及通知师兄,剑尊那件事,几年之前就有了定论;别的方面,童埀是我亲传弟子,当初他拿一本毒经来向我请教,小弟猜到那是十三的主意,并未加以留难;我心坦荡如斯,十三郎焉能看不出来。”   稍顿,莫师说道:“小弟了解十三,本领强性情毒,但他重情胜过重理,可算唯一缺点。”   说到缺点两个字,莫师神情有些自嘲,微微叹息。   “谁能没有缺点。”   今日发生的这件事,追究到底原因只有一个:莫师的缺点,或者叫谷溪老院长等人认为他有缺点,否则便没有那么多追查,谷溪不会入丹楼,当然就不会死。   莫师感慨说道:“这些都只是辅助,小弟不会妄自菲薄,十三如果够聪明,就不会拿本座当对手。”   说到对手两个字,莫师不知又想到什么,目光微凛。   “有必要与师兄强调一下,将来雷尊必杀十三。雷尊这个人,小弟不愿招惹,如果师兄想求我的事情与十三有关,还是免了吧。”   讲到这里,莫师低下头看了看谷溪,发觉其脸上仍有不甘。   “让一个人安心去死,还真难。”   莫师无奈说道:“师兄放心,十三郎现今声望奇高,便是站在这里让我杀,小弟恐也不敢动手。可我不能让他进来,更不能让他把你带走……谁叫师兄这么固执,非得要对付我。”   “小弟托黑面神在门口拦住他们两个。呵呵,黑面神那个家伙,看起来老实巴交,实际上精得很,师兄一定想不到小弟如何说服他做这件事。”   轻叹一声,莫师伸出手说道:“不重要了,反正他们进不来,一会儿师兄去了,我再帮你打扮打扮,不枉这一世情谊……嗯?”   世间事,有时就是这么巧,“进不来”三字刚刚落定,被重重封印的静室之门忽然大开,门外露出三个人,三张脸,同时张开三张嘴。   “莫兄……啊?”血意冲头,黑面神的脸不再仅仅是黑。   “嗬!”万世之花先是惊呼,绝美面容顷刻间变冷,脚下生花。   “三生境!”   点点星光,皎洁莲台,充斥着让人心醉的神圣味道,神圣之中突见血色,刹那间砸烂所有庄严,伴有一声痛绝干嚎。   “不……” 第1132章 怎惜卿卿性命   满目皆红,染红了眼,刺痛了心,透出浓浓凄厉意味。   百色之中,红是一种向上的颜色,大多时候,它给人的感觉是蓬勃与昂扬,视之便觉得斗志高昂,活力十足。鲜红欢快,大红奔放,嫩红娇羞,粉红妖娆,各有其意,各具神韵,难以书写,唯用心作画才能绘出魂。   形容美好事物的时候,人们用到最多的便是红,比如少女含羞颊鬓红霞,小儿稚嫩点点丹唇,枝头粉瓣蝶飞蜂舞,高山雪岸一点绛朱。再如兵戈之上煞气渲染,猛士眼中血丝豪莽,情人离别心红带泪,忠勤殿前撞柱警声。   这些都是红,都有红,红得热烈,红得悱恻,红到令人期待。   眼前皆红,完全不一样的红。   禁楼教习半疯半傻,用双手在地面刨出无数的坑,有坑必有泥,战斗中尘土飞扬,铺了厚厚一层。战斗之后老人的血四下流淌,很快被灰尘吸尽、变成泥巴、沾在身上,与碎肉一起涂满脸,酱紫中点缀片片惨白。   遍地灰尘中央一片斑驳,斑驳中一名垂死老人,老人瞪着空洞的双眼,蠕动着,挣扎着,竭尽全力竖起耳朵。旁边一名青衣书生,纤尘不染,微须整齐,垂下来的双手素白干净,仅面色稍有些发白。   直到静室之门被打开,情形就是这样。   现在变了,老人身旁多出一名青年,正手忙脚乱试图挽救……   一人大小,里外三百五十九处重创,该从哪里着手。   ……   满身皆伤,神魂破碎,谷溪救无可救。十三郎所能做的,仅仅是将其元神草草封印,让剩余不多的鲜血不再流,最后用丹药吊住一口气。   暂时的。   匆忙做完最紧要的事,十三郎回过头给谷溪检查身体,只简单扫了几眼,便将处理创伤的打算放弃。   “我在岭南惹是生非,那时候你还没有被关起来,应该知道消息。”   老院长点明莫师的缺点是自私,其实老一辈的人心里都明白,这种话对谷溪同样是警告。只不过自私与自私也有不同,谷溪心胸狭隘而且偏执,最最纠结难缠。传功崖上一番争辩,起因是剑尊,引子是十三郎,然而道院不止剑尊与十三郎两人,谷溪那般胡搅蛮缠,何尝不是自私。   古往今来,自私的人必然惜命,谷溪也不例外。与三面崖时夜莲不同,这个不顾大义的老头子一点不缺少“活下去”的欲望,相反,如有办法延长寿元,他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当今世上,放眼天下再无人比十三郎拥有的人脉更多,但凡有办法、药物能够挽回谷溪的命,他都有办法弄来。   按理救得活,实际救不活,不需要询问任何人,十三郎粗看一眼便知道结果,顿时熄了念想。   “我现在很强,比你更强;我有很多朋友,身边很多帮手,有许多力量可以借用,还有别人做梦都得不到的强大宝物。”   世间总有无奈事,再玄妙的神通,再神奇的丹药,效果总归有个限度;谷溪严格来说已经是个死人,如非那股不甘之气撑着,早该魂飞异界,成为一缕无意识的亡魂。   “做事得有先后次序,越是大事越不能乱来,需要谨慎、周密,得一步步地做。一把年纪,这点道理都不懂?”   像对待初生婴儿样,十三郎坐下来,小心翼翼将谷溪抱到腿上,低头对着那张污秽不堪的脸,默默说些埋怨的话。   “忍了一百年,等了一百年,为什么不能再多忍几日,多等一天?”   ……   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的话,谷溪嘴角牵动几次,垂在身侧的那只手上举,似在指引什么。   “玉……简……玉简……”   “玉简?”   十三郎看到了谷溪的举动,也听到了他的话,轻轻摇了摇头,懒得理会。   “我的力量攒够了,事情也已经弄明白,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还有我不知道的,已经没必要知道。”   脸上带着炫耀的表情,十三郎低下头、凑到谷溪耳边说悄悄话,声音足够所有人听到。   “雷尊之流,我可以像捏蚂蚁一样捏死。”   不计十三郎,静室内总共四个人,四人都听到了十三郎的话,都能听出那句话中包含的狰狞血意。   十三郎冲得太快,黑面神落后三丈,僵硬地站着,神情茫然。   夜莲默默守在门口,莲台尽展保持警惕,目光复杂。   莫师本想说点什么,又或做点什么事,突然听到这句话,身形顿时变得僵硬,抬起的手又收了回来。   杀雷尊如蝼蚁……从何说起?   谷溪同样听到了那句话,表情很奇怪,似茫然似惊奇,伴有几分难以置信,透着些许悔意。   “我说的是真的,虽然我不会那么做。”   没去管周围发生什么事,十三郎伸出手、将沾在谷溪脸上与血肉交织一起的几缕乱发拨至脑后,再捏一团纯净水球,将谷溪脸上、身上血污洗净。   “你啊你,明明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明明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连个干净模样都保持不了,何苦在这件事里瞎搅合?”   “劳碌命,老不闲,逞强,看不开,不自量……这些坏毛病,真的就那么难改?”   “你一定想不到,给三山的那颗生灭丹只是准八级,我还有一颗八阶上品,专门为你准备。”   “化神算什么,这次我带回来几件宝贝,里面带有神域气息,燕山他们人人有份,这会儿正在用功感悟,努力再做突破。”   一边洗,一边擦,一面想,一面说;十三郎俨然忘记一切,絮絮叨叨,尽情沉醉在自己圈出来的那方世界。   少年离家,心中难免会有一份耀祖念想,历数这些年走过的地方,真正让十三郎觉得安逸、可放心不考虑安危敌友的所在,只有道院,唯数紫云。   不涉江湖,教化天下,不过是一群怀揣理想的人的一个梦;对此,十三郎比那些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看得更清楚,曾经多有不屑。但他不能不承认,就是这样一群人建立守护的这个地方,江湖、恩仇、长生、争斗等等,皆被最大限度弱化,几可忽略不计。   一句话概括紫云岛:假如在这里都无法生存,外面的世界就像油锅一样难熬,天地之别。   大概,这就是家的感觉。   “我有掌天弓,有天绝剑,有困仙索,有封魂链;我有化神分身,有胭脂鸟,有金乌神魂,有它的爪子,还有比灵宝更强大的血鼎。”   游子归家,请安之后最想做的不是清洗疲惫,也不是回忆儿时趣味,而是卖弄自己辛苦博来的成就,宣泄心中的孤苦、委屈、得意还有长短,收获后辈的仰慕渴望,同辈的惊叹嫉妒,与长辈的几声夸奖,偶伴喝责。   但不是对谁都这样,通常讲,越是强大的人,可倾诉的人就越少,成反比。   四方驰骋,八面纵横,遇到那么多人,解决那么多事,能被十三郎视为亲长的人没有几个。塔山夫妇早亡,鬼道亲近但相处的时间太少,剑尊、老院长身处高远,与彼时的十三郎心有距离;算来算去,真正相处得久、看得最多、无丝毫隔膜感受的长辈,还数这个脾气有点古怪的老头。   “我懂生死,明阴阳;我有比武尊更强横的身体,会定字决;我见过真灵,我朝真灵出过手,我的朋友遍及天下,随便拧出一个,都比你强不知多少倍。”   大概是因为血流得太多,老人的身体很轻,轻到仿佛要飘出去;十三郎感觉到他的身体越来越冷,心里不由慌乱起来,语速变得更快。   “我有大灰,有胖胖,小白,哑姑,有妻子兄弟姐妹,还有女儿……”   提到小不点,十三郎赶紧将她放出来,吩咐着。   “给爷爷磕头。”   “爷……爷爷……”   小不点不知所措,发觉爹爹没有解释的意思,她便跪下来,双手扶地,朝那个不成人形的老头连磕三个头。   漂亮的碎花裙弄湿弄脏,清纯干净的小脸染上不少血污,还有泥垢,小小女孩微微狼狈。   “没取过正经名字,一直叫小不点。”   帮谷溪擦了擦脸,十三郎伏下头说道:“小不点的身子不大好。咱们老家有个说法,像她这样,最好能请苦命老人帮忙取个贱点的名字,镇住邪气才能活得结实。本来这个事情归鬼佬,可他化神成功了,我想着他既然得了富贵、或许不再合适,所以就留了下来,专等着你来做。”   说完这句话,十三郎稍稍沉默,随后有些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再也找不到话可以说。   漂流百年,世纪闯荡,平均一年积攒一句,加起来也有百言,怎会就这么失声?   等了一会儿,忍了一会儿,想了一会儿,他终于找到原因,慢慢把头埋进老人胸口,哀哀失声。   “我知道了,这是我的错。” 第1133章 送走一个老头   绝望哀声,时间并未持续太久,但将无边痛楚长留。   二次生命,十三郎比别人更有资格谈论“看开”,对很多常人在意的事情付之一笑。除非演戏,他从不刻意掩饰情绪,不会用“不哭”显示坚强,不因“哭”而羞惭。   在他看来,长生短生,天道人道,神仙还是妖魔,畜生还是活生生的人,最后原点绝不是活着,而是:怎么活?   悲伤便哭,欢喜就笑,有仇报仇,有怨还以怨,想爱就去爱,愿意承担就去承担。对夜莲讲述的那番“正常人”,不仅仅是劝告,也是他用以自律的格言。   做个正常人,认真而快乐的活着,如还有余力,为这个世界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这就是人生。十三郎找到了自己的那份答案,于是坚持,于是前行,所以强大。   正常人遇到伤心事,十三郎很想大哭一场,哭出恨,哭出悔,哭出悲伤,哭出愤怒。   但他哭不出来。不是刻意忍耐,没有刻意压制,就是哭不出来。   哀泣低吟不是哭,更像强行挤出来的喘息,压抑如孤狼默默哀嚎,是警告。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打扰他,黑面神不敢,夜莲不敢,连莫师都不敢。   这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自从三人闯进密室,除十三郎忙活不停、自语不停,其余三个都像呆子一样杵在原地,动都没有动一下。其中,黑面神震惊可以理解,夜莲封门有其道理,莫师算怎么回事?   不战不逃,不杀不辩,莫师静静地等,默默地看,仿佛眼前这一切与其谷关,没事儿人一样。   直到现在。   十三郎再度陷入沉寂,旁边,莫师认定他的情绪稍稍平复,有所举动。   将目光投向器楼主持,莫师说道:“为什么?”   黑面神惊醒回望莫师,神情异常复杂。   视线中,莫师显得很平静,平静中透出几分失望。   拦不住两人也就罢了,这间密室的门如此轻易被打开、甚至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如论如何都显得不正常。   很明显,这里隐藏着无数秘密,话至长久方可说明白。   强大的人总能抓住重点,莫师直接问道:“你傻了,疯了,还是不想活了?”   黑面神叹了口气,想回答,但不知该说什么好。   阴谋阳谋,老实聪明,此刻都没有意义,最最重要的是怎么办。谁都知道十三郎不会善罢甘休,现在越是忍耐,接下去爆发的怒火便越烈,或将一切化为灰烬。   需要决定立场。   “你慢慢想。”   留下时间给黑面神慢慢思考,莫师转向夜莲。   “仙子……”   “你已经死了。”   万世之花神情冷漠,一句话堵回所有话。   “本座不会死,至少现在不会。”   莫师手里出现一面阵盘,平静说道:“这里是丹楼,只有我杀人,没有人杀我;仙子若还不信,可以问问他。”   话音落,光点起,淡淡又粘稠的阵意四面席卷,看似温和,实则威慑八方。身在莲台之上,夜莲的感受较他人更加明显,与神辉光芒相比,那些星点如皓月旁的烛火,看上去弱不禁风,却能穿透神辉,直达心魂。   道院四楼,楼楼有大阵,主事便是主持;夜莲刚刚才从眉师那里出来,此刻再一次体会,不需要黑面神证实也能明白,莫师绝非虚言恫吓。   起阵、但不发动,莫师说道:“有他指引,仙子进来容易,想出去,需要本座同意。”   黑面神默默点头,面容苦涩。他对大阵了解更多,看出莫师的确没有暴起杀人的欲望,因而根本没有施法抵抗。   “事情闹成这样,实令本座有些难办。”   不等夜莲回应,莫师继续说道:“不杀你们看起来不行,若杀了你们,别说道院,天下再无本座立足之地。”   稍顿,莫师诚恳说道:“不仅如此,你们、尤其是她……本座担心杀不了。”   丹师被称战力不强,做比较的是强者,身为正牌化神,眼光怎会差;莫师一眼看出,在场五人最强者不是十三郎、不是夜莲,也不是黑面神与自己,而是那个刚刚冒出来的小女孩。   刚刚精神受到刺激,小不点身上爆发出一股惊心动魄的强大气势,险令莫师魂飞魄散。在他看来,那是堪与九尊相较的人才能拥有的威慑,且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意味,应该是某种特殊道法所致。   时至如今,已有不少人知道小不点专精空间,莫师便在此列。他明白这个小女孩难缠,但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变得这么强大,强大到让主持一楼的他都没有信心。   当然,莫师没有信心将小不点杀死或者留下,不代表害怕被反杀;正如眉师介绍的,一楼大阵开启,强如剑尊、老院长都不能保证来去自如,遑论在其中杀人。   再一则,大战爆发,如果不能速战速决,整个道院、包括内院都可能被惊动,到那个时候,莫师便是将四楼都拿在手里,也无半点生机。   真的为难,很为难。   “不瞒仙子,本座原打算远走高飞,暂时离开这个地方。本座身为丹道宗师,门生遍布天下,有的是地方可以去,有的是势力愿意庇护。”   再看小不点一眼,莫师叹息说道:“十三先生不提,有她在,本座一旦离开此楼,怕是见不到今天的太阳。”   话至转机时,万世之花不予回应,黑面神却为之精神一振,说道:“现在呢?”   莫师回答道:“现在,本座想与各位做个约定。”   “白痴。”夜莲终于开口,神情讥讽。她心里明白,莫师的这番话,与其说是与自己谈条件,倒不如说是讲道理给十三郎听;只不过,一直没有得到回应。   “事情发生了,总要有个解决之道。”   莫师丝毫不动怒,缓缓说道:“四百日为限,期间本座不会离开丹楼半步,各位只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在那之后,不管十三先生还是仙子,假如还想复仇,本座不做任何抵抗,甘心受死。”   听了这番话,黑面神连连摇头叹息,夜莲神情变得更冷。   “你与雷尊……嗯?”   疑惑中三人齐齐转头,随即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幕。   谷溪动了。   ……   谷溪忽然颤抖起来,嘴里呼呼喘着血沫,竭力将头颅扭向小不点所在方向,伸手似在寻找什么。小不点楞了下,伸手将谷溪一侧的手捉住,不知接下去该怎么做。   三只手掌叠在一起,两只粉嫩像刚刚绽放的花苞,一只是从枯树上脱下来的皮,完全两个世界。   三代体温远比二代法力更有效,谷溪有了温暖的感觉,神情变得宁静,紧皱的眉头也为之舒展开。   与莫师相似,十三郎头一次这样认真去看谷溪的脸,惊奇发现他居然颇为英俊,眉间隐见当年峥嵘。   “同辈中人个个比你聪明,难怪你混得这么惨,连真脸都不敢露。”   那方三人谈得热烈,莫师将道理讲得极为透彻,并且提出建议。公道地讲,在没有两全之法的情况下,这条建议是避免两败俱伤的唯一办法,很合理。   十三郎没有理会,甚至没有去听;他的精神自始至终集中在谷溪身上,时刻不忘分出一丝心神。   半响沉寂,十三郎黯然开口忏悔,但其说出来的话……实在不像人。   “我错了,错在不该把你想得那么聪明,尤其不该把你想成我。话说回来,其实你长得不错,资质也还好,用点心、再向我请教几招,未必不能抱得美人归。”   仔细辨别谷溪每一个举动,没一点神情变化,十三郎心里猜测着那些变化的含义,微讽说道:“剑尊身亡,大好前途,何苦非要寻死、殉情?”   能把死人气活过来的话,能听懂的人很少,谷溪是其中之一。   快要死的谷溪愤怒起来,刚刚清洗干净的面孔扭曲而歪斜,配着两只空荡荡的眼窝,看着格外恐怖。   十三郎没体会到恐怖,只觉得心疼而且滑稽,忍不住要笑。笑容扭曲而且狰狞,并有一股无奈无助的味道,看着不比谷溪的脸好多少。   “逞能弄成这样,你一定很后悔。”   “小不点,这个名字……也不错。”   谷溪终能发声,握着小不点的小手,怎么都摸不够,怎么都舍不得放开。   十三郎愣住,稍后才意识到,自己随口诓骗的话,竟然成了谷溪最牵挂的事。   过了一会儿,谷溪挣扎说道:“几岁了?”   十三郎呆呆无语。   小不点几岁?   女儿的岁数都记不住,有资格谈论人生?   小不点很懂事,代父亲回答道:“小不点不大,四十七了。”   “四十七……”   谷溪愕然半响,似乎明白了什么,叹息说道:“这样不好啊……”   什么不好,怎么才算好?十三郎不知道。他觉得像被什么东西很揪了一把,钻心的疼,疼得无法忍受,疼到泪流不止。   “算了算了……把玉简拿出来,绿色的那个。”   不知是二次回光返照,还是之前那些手段生效,又或干脆因这几句对话而愤怒,谷溪精神见长,挣扎着抽回手。   “魂禁之法,还有莫离山说的话,都在里面。”   “……”   十三郎从谷溪手上取下戒指,轻松抹去烙印,很快找到谷溪念念不忘的那枚玉简。   千年修行,十八年苦研,第一次施展的体悟,谷溪将自己对魂禁的一切记忆留在其中,还有适才与莫师的对话。   神识横扫,十三郎擦把脸,想哭但觉得不该哭,想笑又笑不出。   “还惦记着这个……”   “尽说昏话。”   谷溪抓住十三郎一只胳膊,谆谆告诫说道:“艺多不压身,老话,可是在理。”   父母心中,孩儿行囊永远填不满,良师眼里,弟子本领永远有欠缺,满满都是心血。   “知道了,我会好好学,还会把它传下去。”十三郎默默回应,珍而重之将玉简收好,再度开口。   “还有什么?”   “听说你身边女人不少,切记红颜祸水,前车为鉴……罢了,老子没资格说这个。”   谷溪咧咧嘴,露出一个完整的、得意的、捉狭的、解脱的笑容,之后长长叹息,留下最后一句话。   “眉院不易,不要怪她。”   语罢,身凉;人灭,魂消。   静谧幽室内,骤然爆出了一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天怒地怨,哭得隆隆雷声响鸣不定,哭到旁人不忍、不敢去听。 第1134章 赦与罚   恸哭回荡,偌大静室只余一声,天地间似也只剩下一个人,尽情、豪迈地发泄着早已按捺不住的那团火。   旁边四人默默无语,均有些担忧。   小不点与父亲一样悲伤,但却罕见地没有哭;陌生如她,至今都显得懵懂,她不知道眼前这位老爷爷与父亲之间发生过什么,也不理解为什么父亲比往时难过的那些时候更难过,她只觉得担心,担心再这样下去,爹爹会不会把自己哭坏掉。   不知道该怎么办,小不点悄悄站起来,绕过谷溪的身体走到父亲身边,半蹲着身子靠在其肩头,再用两只小手拉过爹爹的一只手,紧紧抱在怀里。   “四十七,应该很大了吧?”心里揣着这些念头,小不点认真陪着父亲,默默传递温暖。   一声哭号一计锤,锤锤砸在心头上,原本安静、舒适、灵气浓郁的静室因哭声变成地狱,每分每秒、每时每刻都那么难熬。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从背后望着那个上下起伏的背,莫师面色苍白,神情不舍。他在心里默默地想,可惜了这个地方,今后怕是不能用来修行了,会做噩梦。   仿佛一秒,仿佛一年,又仿佛过了一辈子,哭声毫无征兆停顿下来,显得极其突兀,那般决然。   “嗯……”   虽因意外有些不安,莫师仍不得不站出来,上前半步,身形稍倾,抬手抱拳,施平辈礼。   “先生,小徒他……”   “给我出来!”   突然一声断喝,宛如春雷震破寒冰,掩盖住那声咔嚓脆响,室内除小不点之外,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待众人凝稳心神,再次将目光投向十三郎的时候,赫然发现他竟然……   “爹爹!”小不点一声哀呼。   十三郎生生拧断了自己的手指,而且是拇指。   半截拇指仅剩下一层皮与手掌相连,白生生的骨碴闪烁银芒,显得格外刺目;富有活力的鲜血喷洒而出,本已粘稠甚至干透的地面再度变得嫣红,点点片片,星星闪闪,似乎拥有了生命。   下一刻,鬼雾遮眼,人人视线为之混沌,脑海中随即传来愤怒嘶吼,团团黑气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瞬间弥漫在整个天地。再往后,神魂好似被塞进一个狭小的盒子里,磅礴如天威般威压轰然降临,每个人都被巨力所包围,直不得腰,挺不起胸,甚至喘不过气。   “我的个天!”   黑面神的惊呼淹没于潮海,万世之花身形摇晃,莫师则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两只眼瞪圆睁大到极致,什么都看不见。   那不是人间能够拥有的力量,绝对不是!   “蠢货,疯子!”   接连两声咆哮,镇压住千万厉鬼哭号,如一座山、一片天一样压住众人的头;当空一道无形空洞,洞中闯出一名红发巨人,三丈身躯披袍跨剑,头上戴着一定双翅官帽。   随着他的出现,满屋鬼气万流归宗,如潮水般涌入巨人身躯,顷刻之间,宽阔密室再现清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多出一个穿着诡异、森严强大、漂亮到不像话的巨人。   “是在做梦吗?”望着那个活像戏台上武将的红发男子,黑面神用力掐了一把大腿,生疼。   “判官袍,冥界判官!”万世之花认出袍服来历,惶然变色。   鬼就是鬼,再强大也不能掩饰鬼气,况且他也没想掩饰;夺回真身的美帅鬼气浓烈,落在活人眼里犹如没煤堆里的棉花,想不认识都难。   “见鬼了……真是见鬼了……”   莫师视觉恢复,但他好像不相信,拼命揉、挤、捏着自己的眼睛,恨不得把眼珠子抠出来。假如有可能,他宁愿自己已经瞎掉,没有看到、永远都不要看到眼前发生的事。   身体行动自如,法力调动无碍,看起来与平时没什么两样;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明明白白意识到,假如做了对巨人不喜的事,甚或只是一个令其不喜的念头,那么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将会消失。   生死不由自己做主,一思一想尽归对方眼底,被主宰的感觉如此清晰,强大,不容任何质疑。   “本帅告诉过你,至少三百年才能恢复元气,这才过几天,才几天!”   巨人大步前行,一步三丈,步步都好像走在人们的心上;莫师干净而英俊的面孔四面扭曲起来,两端嘴角一上一下地抽搐着,首次流露出惊恐绝望的神情。   他看到,巨人刚来的时候怒气冲天,一副恨不得要吃人的样子;走了几步,其神情慢慢松弛下来,之后有些疑惑再到释然,直至来到十三郎身边,他竟然……   “人死不能复生。”   没有询问什么,三丈巨人弯腰拍拍十三郎的肩,宽慰道:“节哀顺变。”   虽然有所准备,众人还是被这一幕震得发晕,思维几近凝固。   “难怪他敢说那样的话。”想想之前,黑面神表情黯淡,仿佛一下子衰老数十岁。   “连阴阳,通判官……”万世之花内心自语,目光异常复杂。   “我要死了,要死了!”莫师的脸突然变得红润,通红,紫涨,直到最后,他的脸上每个毛孔都像要滴血,内心千万道声音呐喊,拼命提醒他不要忙着后悔,应该赶紧想办法。   他不想死,必须要做点什么让自己不死。   十三条封魂链加身的时候,獴逻仅凭三丈神域便抵挡了包括十三郎在内的上千名修士,其中化神也有七八人。如今美帅脱去枷锁,且有官袍加身护持,人间哪有力量奈何得了他。   面对那样的存在,能做点什么呢?   内心一团乱麻,脑海中似有千百个人在争吵,莫师拼尽全力思索,试图在黑暗中寻找一丝亮光。   他的确找到了,虽然不够真切。   沉吟片刻莫师举起一只手,曲三指伸两指,正对眼前。目光愣愣地望着它们,神情茫然。   丰而不肥,骨骼均匀,皮肤如玉般晶莹;丹道宗师有洁癖,擅保养,尤其在意自己的双手,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形,他都尽心保护着它们,不允许出现一丝问题。   那是一只充满神奇的手,曾经炼制出无数上品、甚至极品丹药,被人称之为圣手。   莫师望着那只手,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的是一片血红,刺得两眼生疼。   稍后,莫师神情变得决然,自语般默默说道:“我会告知全部,献出全部,会遵守之前所讲约定。”   言罢,莫师的那只手闪电般挥出,挖出自己的双眼。   “嘶!”   看到这一幕,黑面神倒吸一口寒气。   夜莲同样看到了这一幕,神情微凛。   手里抓着两颗血淋淋的眼球,莫师转头对着十三郎的方向,说道:“我会偿还一切,唯求不死。”   没有人回应。无论十三郎还是美帅,甚至连小不点在内,谁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莫师默默等了一会儿,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有些失望。   “说不如做,我继续。”   言罢,莫师开始嚼舌。   ……   “觉得本帅的承诺不值钱可以不要,犯不着这么糟践。”   宽慰只是一句话功夫,美帅很快又变得愤怒起来,说道:“三次召唤连续用掉,还故意弄断指头,你想干什么,吓唬我?”   十三郎似已经回复平静,回答道:“事情紧急,我怕你闭关之后听不到召唤,不得不催。”   但凡召唤之术,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一看施法有没有出错,有祭献的要看祭品够不够丰美,此外,能够强制召唤强者的神通很少,因此还要看被召唤的对象是否愿意。   比如美帅,假如他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或者心情不好不愿来,十三郎根本毫无办法。断指召唤,无非是为了告诉他:不管怎么样,必须来,赶紧来。   说着话,十三郎捏住自己的手指按回原来的位置,仔细地对准断茬,不让它长错地方。在一旁,小不点赶紧摸出布条,打算给爹爹包扎伤口。   “装,使劲儿装!”   虽觉得这一幕有些强悍,但与身后那个人正在做的事情相比,十三郎所为不值一提。美帅不知道眼前这一切如何发生,也懒得问,只是道:“仅仅这么点事情,本帅不信你真的没办法。”   十三郎摇了摇头,说道:“如果是战斗,我不会麻烦你,这两件事情不一样,非你不可。”   “两件?”美帅有些疑惑。   十三郎嗯了声,示意美帅看着谷溪,说道:“刚刚死,别告诉我这样你都找不到。”   美帅皱眉说道:“你要干什么?”   十三郎纠正道:“不是我,是你。”   美帅凝声说道:“阴司不像凡间这样乱七八糟,你让我徇私?”   十三郎漠然说道:“徇私就不必了。死了死了,一死百了,老头子活的那么累,死掉也好。”   美帅疑惑说道:“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请你帮忙通融,一点点就好。”   十三郎说道:“听说死人都要过堂,老头子脾气不好,到了下面,万一得罪什么人,有什么必须过、又很难过的关卡,比如下油锅上刀山……”   稍顿,十三郎低下头,默默说道:“麻烦你给主刑的人塞个红包、稍个话,请他们下手轻点。” 第1135章 现世报,生死变   “不懂装懂。”   美帅气得笑起来,嘲讽道:“生灵转世之前要在阴司过堂,这点倒没错……这么和你说,常人只知阴司炼狱,事实上阴司和炼狱有分工,如非罪大恶极,不会随便动用大刑?”   十三郎无法理解,疑惑道:“过堂不罚,不招怎么办?”   美帅耻笑说道:“招什么?”   十三郎正色说道:“善恶,因果,恩怨,是非。”   美帅越发不屑,说道:“你当阴司什么地方,青天大老爷么?”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美帅说道:“阴阳相隔,隔的不光只有生死,还包括刚刚你说的那些烂事。阴间对恶的定义与凡间不同,你们眼里‘罪大恶极’,到阴间可能都不算个事儿。”   美帅又说道:“死了死了,一死百了,这句话你说对了。既然死了,不管是谁,不管怎么死,别指望阴间替你做主。”   十三郎说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难道只是一句空话?”   美帅说道:“人杀人,被杀之人有屈有怨;既如此,人吃猪羊,猪羊难道心甘情愿被吃?生人时常刨树挖根捉鱼射鸟,它们难道不想报仇?讲报应,世上哪个人不该杀?”   稍顿,美帅继续说道:“两国交战,百姓战死、累死、饿死在所难免,死者有冤有怨,难道让阴司替他报仇,把那些军卒、将官乃至皇帝都抓起来下地狱?”   美帅说道:“阴司是官衙,但与普通官衙不同,管的不是恩怨情仇,而是大律。若问什么是大律,本帅告诉你,对阳世生灵而言,人兽妖魔,虫鱼花草,恩怨情仇爱恨,死后一笔勾销。”   美帅冷漠说道:“本判身陷沧浪万年,阴间如果因此动兵,早就可以将此界荡平。原因何在?因这里是阳间,鬼物入界即需服从阴阳大律,连本判都不例外,遑论尔等。”   十三郎沉吟半响,说道:“现世报?报不成活该。”   美帅楞了一下,回答道:“差不多。”   十三郎说道:“功德怎么讲?”   美帅断然回答道:“本判不告诉你。”   十三郎默然无语。   ……   没有人能够想到,此时此地阴阳之间的这番对话对人间而言多么珍贵,对后世产生多么大影响。可肯定的是,假如有佛门中人在场,绝对会虔诚向判官请教,哪怕痛哭哀求,死缠硬磨、豁出命去生死相逼,也势必要他多透露一点玄机。   因果无报,对修士而言倒在其次,如果这句话传到凡间,且被大多数人所采信的话,绝对会引发一场剧变,甚至大乱。   或者叫变革。   仅就当时情况而言,周围听到的几人中,黑面神惊恐难以自处,夜莲陷入深深沉思,莫师仍在忙着自残、寻求以这种方式求来一线生机。   小不点无忧无虑,最初震撼过后,很快被这个大个子所讲的“故事”吸引,听得津津有味。   至于十三郎……他留意到一件不知是否重要的细节,只有提到官务的时候,美帅才会自称本判,余下都以本帅自居。   “话说回来,阳世亿亿万多生灵,哪个不是一肚子委屈,哪个不是一箩筐的话,个个都像你说的那样处置,阴司不得忙坏掉?”   似觉得自己说得太多,又或所讲的话太冷硬,与眼前悲伤气息不符,美帅有意缓和,说道:“人其实还好了,灵智高懂轻重,纵有事也知道选择重点,麻烦的是那些初生灵智的家伙,花鸟虫鱼,草木山精,个顶个的啰嗦大王。”   “人活一世,想做要做的事情太多,能做成的百不足一,纵然那些号称看破红尘、遁入空门的人也不能说真正四大皆空,遑论亿亿万凡夫俗子。这么算的话,美帅的话很有道理,如让每个人讲讲人生,阴司不是忙坏掉,累死都来不及。”   美帅有些感触,愤愤说道:“本判亲自审过一只木灵,那家伙……什么某年雨水太少,哪天虫儿猛烈,某日老鼠嚼了它的根,听得那个烦。”   十三郎疑惑说道:“人都囫囵过关,一颗树,用得着这么仔细?”   美帅严肃说道:“阴间不问恩怨情仇,但如遇到必须过问的重要事情……本判不方便告诉你是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阴司如一定要查那个生灵,会将它的生平、来历、轮回过往,通通查个彻底。”   十三郎目光微闪,说道:“想查就一定查得到?”   “当然。”   美帅想了想,补充说道:“遗弃之地只是特例,而且是暂时。等将来找到源头,跨界连通这样的事情,阴间不是头一回。”   十三郎稍稍低头,说道:“我呢?”   美帅楞了一下,回应道:“你什么?”   十三郎摆摆手,说道:“没什么,当我没问。”   不等美帅再说什么,十三郎说道:“回到眼前吧,总之这个老头子是我的亲人,麻烦你帮我照看着,没苦最好,有苦少吃点;再有就是转世,你看能不能……放心了,我不要你帮他升仙得道,也不要大富大贵,生人能在安居之家,变树能扎根肥美之土,也就可以了。”   美帅无奈说道:“本帅返回之后才刚刚奏明详情,连渡化玉牒都还没来得及分离,实难给你承诺。”   “不是要你的承诺,是请你帮忙。”   十三郎默默说道:“老家伙可怜,来世就算变成狗,至少让他遇个好主人。”   ……   片刻沉默。   自泄露了判官身份,美帅屡次提醒十三郎不要想通过他干涉轮回,原因不是害怕,而是因为他的的确确很难做。   情理上讲,十三郎对美帅至少有过三次大的帮助,最后一次直接关乎性命,要说心里一点感恩的意思都没有,绝对是欺骗自己。因为这个,美帅许下三次出手的承诺,不是要了断因果,而是希望自己能好过些,至少不要产生心魔。修行的角度看,鬼物同样会有心障,獴逻所以变成美帅的根本原因便在于此,因此越发不想重蹈覆辙。   愿望不错,谁曾想十三郎这么快就把三次允诺一次性用掉,方式惨烈,所求都是些鸡毛蒜皮、偏又让他为难的事情。   大律不容触犯,十三郎明智选择退让,所求着实不算多。公与私的矛盾被弱化到最小,美帅很挣扎。   “真的这么重要吗?”   “嗯。”   “可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这分明是自我安慰,而不是为了让他过得好。”   “死人安身,活人安心,原本就是人之常情。”   “你不是普通人。”   “我是。”   “你不是。”   “我是。”   “你不是!”   美帅生气了,怒而说道:“告诉本帅一件事,我就答应你。”   十三郎有些疑惑。   美帅忽然笑起来,笑容诡异并有些暧昧,悄声问:“生死契……你干了什么?”   十三郎回答道:“我把它解除了,有什么问题?”   听到这句话,旁边几人本已有些麻木的神经再被震惊,呆愣无言。   美帅微讽说道:“仅仅是解除,本帅为什么还要问?”   十三郎平静说道:“那是你的事,我怎么知道原因。”   美帅愤怒说道:“告诉我,你是怎么解的?”   十三郎默然半响,回答道:“生死有隔,如河流两岸,一面生,一面死,放大了说叫阴阳两界,对人而言就是活着与死去。人死则河流干枯,河流干枯则人死,两相对应,便是生灭至理。至于生死契,它在两条河之间挖一条沟渠,将一人生岸与另一人死岸相连;一人死则一河干枯,连接之河随之消亡,进而全部崩灭。契约难解非人力不够,而是生人过不了河,到不了死岸,自然奈何不了那条沟。”   美帅说道:“继续讲,你怎么解?”   十三郎说道:“你是判官,当知道阴阳桥能够连同两界,界面如此,人也不能例外,只更加隐秘。河上有桥,只要找到那座桥,以生人达死岸,解决区区一条沟渠自然不在话下。”   “本帅说的不是这个。”   “你说的是哪个?”   “本帅说的是……这次召唤,我原本是来不了。”   话题突转,美帅严肃说道:“原因你知道,本帅精元流失太多,渡化玉牒受损严重,根本不可能这么快恢复。”   十三郎默默说道:“若非实在没办法,我也不想这么浪费。”   美帅说道:“别打岔,本帅之所以能来,当然是因为立功受赏,功劳包括此行圆满,带回冷姑娘于堕灵之王,此外还有就是……你。”   十三郎静静等候下文。   美帅有些无奈,接下去说道:“听说有人修与鬼宠签订生死契,还能自己解除,大判好奇为之检查了一番,这一查就发现问题……”   讲话改为传音,美帅送过去一番解释,之后说道:“有此发现,恰逢你连发三次召唤,大判思量后决定助我过来,明白了?”   “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似觉得这样不够强硬,十三郎停顿片刻,坚决回应。   “打死不明白。” 第1136章 生死牵挂   “……”   美帅先是无语,之后愤怒,神情随即转为凝重。   “这件事已经超出我能管辖的范围,你要想清楚了。”   话中警告意味十足,十三郎却似乎铁了心,根本无动于衷。   “不需要提醒我阴司有多可怕,我想象得出来,可我根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需要想。”   十三郎淡淡说道:“实在不相信也有办法,你和我签一次生死契,我解给你看。”   美帅愕然说道:“本帅问的是道理,为什么要我签?”   十三郎摇头,回答道:“哪有什么道理可讲,不相信,只能重做。”   这话在理,任谁都无法挑出毛病。   偏偏美帅还就当真了,问道:“本帅和你签,你就解给我看?”   十三郎认真说道:“时间待定。”   美帅愕然说道:“为什么?”   这个问题够蠢,十三郎坦然说道:“解一次伤一次,我又不是铁打的,当然需要休养。再有,你签了就会想法子留下来,贴身保护我。”   “……”   美帅沉默下来,半响重新开口,说道:“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想想她们。”   就像被注入某种粘稠的东西,屋内气息一下子沉重起来,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句话点燃了一座火山,活的。   十三郎依旧坐在地上没起身,甚至连眉毛都没有颤动过一丝,给人的感觉就像一支射出去的箭,因为时间被凝固而停顿在半空,箭锋定格在目标前一寸,含而不……不能发。   黑面神又一次颤抖起来,遥遥望着那张算不上熟悉的年轻面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怕成这样。   入楼的时候,莫师曾问过他一句话“你是疯了,傻了,还是不想活了”,黑面神虽有一套说辞,承担的风险一点都不会少;换言之,他并不是一个很怕死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望着十三郎的脸,望着那张平静面孔掩盖着的凛冽意味,从头到脚都因恐惧而冰冷,无法抑制住颤抖。   严格算起来,十三郎至今仍只是一名后辈,涉世不深、修为有限,虽强悍但不在其自身,而是借用了太多外势。比如现在,假如不是美帅登场,谁都不知道这场冲突会走向何处,最终有谁会在战斗中死去。   此时此刻,黑面神第一次感受到那个年轻人的本志,真正意识到……原来他才是所有恐怖的源头;那双平静眼眸里隐藏着令人生畏的疯癫与狂暴,似有一股无形、偏又能肯定其存在的强大力量。   黑面神看不到那股力量来自何处,心里偏有一种感觉,如任由那股力量爆发出来,整个人间都将被其淹没,葬灭无形。于是他觉得奇怪,奇怪这个来自冥界的判官怎么想的,自己都能感受到的东西,他没理由毫无所觉,为何还要故意招惹。   “还有什么麻烦是你不敢惹的。”   万世之花轻轻叹息,准备说点什么。她比黑面神看出更多,知道这位比女人还漂亮的美判官也是出于无奈,事情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他要追索、十三郎隐瞒的东西,在阴间看来比整个人间更重要。   夜莲猜到一部分真相,美帅对十三郎的反应早有预料,没有再像刚才那样嬉皮笑脸,诚恳劝阻。   “别发疯,发疯也没有用。”   “呵……”十三郎双眉斜挑,抬起刚刚包扎好断指的手,五指张开如一颗星的五只角,缓缓抠向自己的胸口。   每前进一分,周围的压力便增大一筹,对应着十三郎面色苍白,瞳孔渐渐泛红。   血一样的红。   美帅目光微缩,神情有些难以置信。以他高出十三郎几大境的修为,此刻心神中居然有一股浓郁真实的危机感;更不可思议的,鬼域之内,足以威胁化神后期的丹楼大阵无法开启,尚未晋级化神的十三郎却能不受控制,五指缓慢而坚决地插向自己的心口。   “到底是什么?”   美帅不想逼迫十三郎太甚,但他极想弄清真相,不仅是之前所问的疑惑,还有如今十三郎在做的事。他不明白,十三郎分身比本尊修为高已经算得上奇迹,其本尊身体到底具备什么,能让自己都感觉到威胁,且越来越盛。   就快了!   五指越是靠近胸口,十三郎的神情便越是衰败,气势却越来越强。那种被威胁的感觉越发真实,美帅不知不觉开始担忧,生怕十三郎先支持,不能将那种力量释放。   修为到他这一步,早就明白了世上有些东西无法强来,想看清,只有寄望于十三郎自己。   近了,更近了,只差三寸……视线中,十三郎身形开始晃动,双眼血红如野兽疯癫,喉间发出沉沉低吼。神魂似被某种力量波及,美帅一面震撼难耐,心里几乎要呐喊出来。   “坚持住!”   “不可!”   “爹爹?”   万世之花的清音没能让十三郎醒转,稚嫩呼唤却如当头棒喝,冰冷、坚硬、紧密的空间瞬间被撕裂,撩开一条缝。   阳光射入黑暗,驱散冷漠冰冷的感觉,十三郎的手僵硬在半空,同时僵硬的还有他的脸,他的身体,他的灵魂。   出世以来头一回,历来坚韧的精神链接被强行隔断,小不点弄不懂父亲要做什么事,扬起的小脸上写满担忧。   “爹爹,怎么了?”   “吼!”   美帅忽然一声低吼,身体好似被弹弓一样弹起,双拳紧握,大汗淋漓。   遇强愈强!那股力量认人的。其他人修为比美帅差得远,感应不明显,受到的影响也小得多。   “没什么。”   十三郎回应着,一面艰难低下头,默默思索一阵,缓和半响,待将心头那股不宁、不平之气强悍镇压,重新抬起目光。   “没什么。”   轻轻抱了抱小不点,十三郎转脸望着美帅,疲惫虚弱到极致,眼神已然清透。   “这件事,我记住了。”   “……”撕破脸等来这个答案,美帅哑口难言。   “送她们下去就是认命,想做什么,你们尽管去做。”   十三郎讥讽说道:“真想审我,你有更好的法子可以用。”   对着美帅的眼睛,此刻十三郎称得上手无缚鸡之力,面色平静到让人心悸。   “有大判接引,直接把我抓下去不就行了,何苦这么麻烦?”   “别人当然可以,你身上……”   不小心泄露口风,美帅懊丧摆手,说道:“不管你信不信,就算能做到,本帅也不会那么干。”   十三郎平静说道:“我相信,所以再告诉你一次,我不知道你所讲的事,无法给出答案。”   “算了算了,不谈了……”   事情闹成这样,美帅觉得自己像个偷鸡的黄鼠狼,没得手反被看家狗追出一身汗,无奈说道:“第一件本帅答应了,第二件是什么?”   “上次你说,活人入冥会怎么样?”十三郎问道。   “全界追杀,至死方休,魂魄打入十八重地狱,永世镇压。”美帅斩钉截铁回答。   十三郎抬手,朝身后一指。   所向处,莫师正进行第六十七次自残,已不成人形。   “他?”美帅疑惑说道:“此人倒也够狠,可他太怕死,怕死的人有什么难处理,杀剐存留,你想怎样就怎样好了。”   “那样不好。”   十三郎淡淡说道:“请你带他下去,让他一直活着。”   片刻寂静。   “不……”   凄厉嘶嚎骤然响起,回荡在众人耳边,久久不肯消散。   满满绝望,惨不忍闻。   ……   世人皆有欲,声色犬马也好,恩怨情仇也罢,无一不因欲望而起,诸多欲望之中,最能吸引人、最能蛊惑心神的只有一种:掌控!   相信每个人都曾做过这样的梦:假如那件事、那个人、那方土能由自己的心意去走,该多好。   掌控有高低轻重,轻者如在地上画一条线,可令忙碌的蚂蚁改变路线;重者引一条水源灌入蚁穴,等若逼迫一群蚂蚁搬家。再比如,松土浇水可令树木成活,制订规矩可让人群守法,山林常猎可使野兽迁徙,也可放一把火将山烧成秃子,令其再也不敢回归。   这便是掌控,不同种、不同度的掌控,人族最爱,会上瘾。   掌控的极致是生死,自古以来,皇家之所以高贵、将军之所以威严,不是因为皇帝天生高贵,将军生来便有威慑之气,而是因为他们掌控着太多人的生死,杀的人足够多。   今日丹楼,形势跟着掌控者走,颠倒终至尽头。谷溪身亡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太笨,而是因为呆在一个完全由人掌控的环境;美帅出鬼狱现,掌控者的身份随之变幻,莫师的应对干脆而直接,自残为求一活。   求来了活,却不觉得幸福,因为他要被送到一个永远被别人掌控、永远没有机会翻盘的地方。   活人在阴间活着,那是什么活?   内心被惊恐与绝望填满,莫师很奇妙地如同大梦初醒,生平第一次开始自问:到底什么才是活?   “我不要那么活,我有你想要的,你不能……”   缺舌少齿,莫师声音嘶哑难辨,血肉模糊,形容惨不可辨。此时如有相熟的人在场,绝认不出这个浑身浴血的人,就是那个素来不愿沾染一丝污脏的丹道宗师。   “封了他的嘴,赶紧带走。”   一字不听,十三郎对美帅说道:“这里是金乌地盘,说话告诉你,它快要出来了。”   自从踏入丹楼以来,十三郎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都没有看过丹师一眼。   正如夜莲所说的,莫师活着,但他已经死了,死得不能再死。   “人我会带走,东西给你留下。”   听了这番话,美帅心神微惊,不敢再耽搁,大袖轻挥将莫师卷如鬼雾,随手将其一身家当抛给十三郎。   “你吸收的残片之力有限,原本只能召唤三次,不过这次大判送我过来,额外增加一丝牵机……”   美帅诚恳说道:“总之你还能召唤一次,时间无论如何也要等三百年后,珍惜点使用。”   十三郎冷漠说道:“我没有那么多死人要送。”   神情并无多少惊喜,相反有些讥讽,十三郎抱着谷溪的遗骸站起身,头也不回向丹楼外走。   “战斗方面,三百年后如果我还活着,会需要你帮忙?”   “……算了,你保重。”美帅望着他的背影,神情有些复杂。   “你也是。”十三郎脚步不停,淡淡回应道。   “替我转告大判,请他也保重。” 第1137章 虚名   抱着谷溪的尸体走出丹楼,十三郎一路恢复元气,步伐渐渐变得稳当。   适才搏命透支,十三郎险些变成空壳,好在他的身体底子雄厚,比寻常修士更有资格挥霍活力,既然没有真的油尽灯枯,恢复倒也不算难。   道院之中无外敌,十三郎很快便重新找回当年那种“安心”的感觉,并未如往常在外面闯荡时那样忙于回复实力,显得很平静。   只不过,有些过于平静了。   一步三尺,对他的身高而言步伐有些大,每一步都像刻意跨前,姿态难免有些怪。十三郎对此全无所觉,手里抱着人,脚下迈着步,一步步走向院墙外。   一步一脚印。   三分深浅,不偏不歪,与步伐三尺一样、都如同尺子量过一样精准。脚印内闪烁着的火苗,当中一股风漩呼呼旋转,转出一条条电弧跳跃,经时良久方熄。   由火焰旋转构成的不规则杯子,杯子上镶刻着条条银丝,银丝具有灵性弹动不休……大致就是这种感觉。   在那之后,青石板之上呈现出两排赤红足迹,不算鲜艳,但足够热烈。   这不是装样,也不是故意表现冷漠,而是有着内在的原因。哭过笑过,怒过疯过,十三郎已真正平复下来,再不会动辄拿自己小命开玩笑,更无心情装酷卖冷,刻意表演给谁看。   此刻,在他的胸口处,那颗星印闪着微芒,打着节拍,像一颗心脏在跳动,似有不安。   这是十三郎最大的秘密,连美帅都无法看透真相,然而美帅绝想不到,十三郎不是通过它施展什么神通,而是要尽力把它喂饱、喂活,之后从身体里生生挖出来。   十三郎相信,只要自己那样做了,这颗星印定会爆发强大的力量。具体有多强大,十三郎没见过当然不知道,从美帅的反应可以看出,应该能威胁到他。   听上去不可思议,金乌、四足、涅祖都不能看到星印,十三郎有理由相信这东西的“层次”高于、至少不低于真灵;进而思之,十三郎送过去的力量虽然有限,但因运用者不同,威力也有天壤之别。   就好比涅祖出手,仅运用元婴修士的法力便能轻松斩杀化神大拿,道理相通。   当然这有个前提,十三郎首先要能激活它,其次要能够激怒它,最后还要有死的觉悟,准备与周围的人同归于尽。   修道百年,十三郎喂养这颗星整整百年,研究了一百年,只能说初窥门径,具体成不成……哪怕刚刚半试一次,仍没个准谱。   夜莲的清喝,女儿的呼唤,十三郎及时从狂怒中醒转,自己都觉得后怕。不管怎么说,事情最终得以挽回,但不知是不是受到刺激,那颗星印却变得不太安分,像一颗无形心脏缓缓搏动。   跳一次,走一步,搏一回,留一印,足印一模一样,风、火、雷交融那样完美,似在演绎着什么。感受中,星印就像个受到惊吓的孩子,以这种方式提醒十三郎,休想摆脱自己。   换句话说,那些足印并非十三郎有意留下,而是星印在演法。   抱着谷溪一路前行,小不点紧紧贴在父亲身旁,后面是夜莲与黑面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的目光不再看十三郎的背影,而是落在那两串足印上,目光渐渐凝重。   不是谁都能够看出这么多变化,寻常修士眼里仅能看到足迹炽烈,只有当他们亲手去触碰一次,才会明白仅耗费些许灵力便能展现的表象之下,隐藏着多么可怕的力量。   两人都是大拿,眼光独到,很快看出门道,进而深深震惊。人人都知道,雷、火是世界上最为狂暴的两种力量,掌控一种便属难得,遑论将两者兼容、且相互增益;雷、火之上再加风力,彼此仍能够和谐共处,简直称得上神迹。   看到便可学,学不了也能有所触动,对两人而言,这都是极为难得的机缘。可问题在于,十三郎哪来的这种本事?   一路走一路看,黑面神的面孔越来越黑,眼神却渐渐变得发亮,内心忍不住开始推衍,同时开了口。   “仙子……”   “我不知道。”夜莲极为干脆,根本不给他发问的机会。   话头都没得起,黑面神无奈,只好默默跟上。   足印连着足印,走得长了就像索链,索链延伸向前,经过墙,穿过廊,走过阶,一路来到禁楼。   十三郎停下脚步,跟着的三人也都停下,彼此无言。   三楼十八年不闻咆哮,禁楼显得安静而沉默,每天默默望着人们往来,重复着那些失败与成功,永远都不会改变。这时看着它,禁楼不像是一个家,反倒像一条等候主人回归、犹不忘守护家园的狗。   “还是老样子。”   观望并未持续太久,十三郎半转过身,手里依然抱着谷溪的尸体,继续向外面走。   “今后,咱们就住这儿。”   “喔……”   嘴里应着,小不点小跑跟上爹爹,不时回头看上一眼,心里想这是房子呀,不知够不够结实。“还走?”   两人身后,黑面神先是诧异,继而有些担忧。   依照惯例,某楼主事身亡,其法蜕并不会刻意保留,而是火化回归自然,仅设灵位于本楼最高层,供后世学子瞻仰。谷溪虽然受罚,其禁楼主事的身份未变,严格按照规章办事的话,十三郎学子身份,根本没有资格接触这件事。   现在当然不是那样,十三郎声威隆重,就算没有冥判这一码,也不会有人故意为难。   可他这是要干什么?带着谷溪的尸体出院,要去哪儿?   要不要过问?   当然。   “谷兄归天,为其后世福缘着想,理当安置在……”   话至一半,黑面神忽然想起来,谷溪的后世福缘与道院一点关系都没有,全看那位判官是否尽责,于是不得不临时改了口。   “先生这是要去何地,意欲何为呢?”   “传功崖,立禁道尊者之碑。”十三郎如实回答。   “啊……”黑面神倒吸一口寒气,呆呆无语。   ……   道院九尊,九尊皆有碑位竖立在传功崖,每当一名尊者陨落,相应的那块碑就会增加一个名字。   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还有仅少数人知道的,道院九尊并非一开始就有,而是在漫长历史中逐个增加,直到今天。换言之九尊并非定数,可以增加、也可能断掉传承。   尊者不是随便立的,首先当然是实力、品行、声望,达到众人推崇的程度后,还需专精于某术。比如剑尊以剑闻名天下,雷尊当然擅长控雷,其它如火尊蛮尊道尊狂尊,各自都有拿手本事。   最后,新尊者不但需要获得大多数长老、教习、学子们的拥戴,还要被紫云院长的认可,方能最终定局,得立传功崖。   注意,这里讲的新尊者不是指增加一个尊者碑位,而是原有的尊者传承被认可。比如严萌,蛮尊一门心思指望她来继承自己的位置,但是将来成不成,不是蛮尊一个人说了算,而是掌握在多数人、最终掌握在紫云院长手里。   仅仅传承便如此艰难,可想而知新增称号会是什么样。十三郎不过学子身份,离开近百年才刚刚返回道院,就要“私自”替谷溪立碑?   “这叫什么事儿啊!”   莫离山“失踪”,谷溪身亡,道院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太多太大,弄不好便是翻江倒海。好不容易等到十三郎情绪平静,如今弄出一茬更大的麻烦,偏偏自己全程目睹……黑面神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只恨自己为何多事。   道院四楼,自成立那天起,禁楼便独占其一。按理说这么多年头,出一名专精于禁的尊者实属正常,可是偏偏就没有。原因……太久远的不谈,老院长堪称禁道大家,但他多才多艺又是院长,不喜欢、也不合适自封为尊者。   问题由此而来,除了院长,禁楼连一为强点的化神都没有出过,哪有资格请封立碑?   谷溪?他算老几!   “先生请恕老朽直言,这件事情,还需要再想想。”   如今道院,正职之中,不计眉师就数黑面神最高,眉院不在,黑面神就是再为难也要站出来,至少表明一下态度。   “举立新尊是大事,别的不谈,该走的流程总不能少。先生这样直接登崖,会让很多人不满,必有一番口舌。”   语气尽量缓和,用词极力谨慎,态度尽可和缓,黑面神一面观察,小意说道:“老朽大胆说一句,尊者不过是个虚名,谷兄性情耿直猛烈,未必喜欢。”   必须承认这句话很有道理,十三郎偏不这样想。   “您看错了,老头子虚荣的很,不然不会念念不忘他的那点宝贝。”   对这位与莫离山有些“勾结”的阵楼主事,十三郎谈不上好感、但也不至于厌恶,之前入楼虽被阻拦,黑面神有他不得已的地方,再说其最终改变立场,“冒死”放行,十三郎得以及时赶到,听到那段遗言。   当然,这不代表十三郎会因此感恩,只不过、因为有了丹楼前的一番对话,了解到部分必须了解的往事,不会牵连他罢了。   “耿直是假的,猛烈是装的,老头子内心虚伪可是不敢说;您与其相处这么多年,当知道如果他如果愿意抛开心结、寻找别的途径化神,有丹楼主事帮忙,很有可能会成功。”   稍顿,十三郎诚恳说道:“之前您也看到了,老家伙心里憋着一口气,非得混个人样才瞑目。” 第1138章 天欲明   是这样吗?   十三郎为何一个劲儿糟践他的老师?   什么跟什么!   脑子里转了几个圈,黑面神忽然意识到,自己被十三郎用话带晕了头,话题跑偏十万八千里。   归根结底,谷溪品行不重要,性情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实在不够资格;然而在十三郎嘴里,称尊就好像给死者烧点纸钱那么轻松,可以随便送出去安慰亡魂。   接着辩?这个念头仅仅闪了一下便被黑面神丢在脑后,他知道这个年轻人,与其看似可怕的实力想比,那张毒嘴才真正称得上天下无敌;别说自己,把道院能言善辩的人都找来,恐也未必能占到上风。   “先生有所不知,这件事情牵连太广……”   “我知道。”   “……”   黑面神想说知道你还乱搞,话到嘴边临时改了口。   “可这……不合规矩啊!”   “规矩是死的,人也是死的。”   十三郎不想继续讨论,宽慰说道:“放心,眉院肯定同意。”   “为什么?”黑面神又是一愣。   “因为拼命的时机到了。”十三郎抬头望着天空,眯缝着眼睛望着东方,神情有些痴。   “天亮了喔!”小不点过了困倦期,雀跃欢呼。   ……   天确实亮了。   晨曦渐透,天色微明,紫云道院从黑暗中走出,形状慢慢清晰。楼内楼外,远端近处,稀疏人声撞入耳膜,渐渐连城了势。道院门口,勤奋学子匆匆而来,准备开始新一天的修行,禁楼作为四楼之一,照例也会迎来新一天喧嚣。   紫云修行主要靠自己,道院职责更多在于解惑答疑,纵使需要演法炼丹,也很少出现“留夜”情形。因为此,早晨往往是最为热闹的时候,学子相当集中。   守在大门的人变了模样,进入道院的规矩却没有变,一个个学子各施手段,门禁一次次闪烁,开与关,关与开,望之如隔世。   与平日相比,今天来的人似乎特别多,有些学子不愿进门,伸长脖子四处张望,或与相熟同伴窃窃私语,神情均有期待。进入道院的学子似也不着急干正事,东游西荡进楼出楼,直到……   “师兄!”   “仙子!”   “先生……嗯?”   “老师!老师……”   道院之中不准飞,行走中迎面四声惊呼,五种称谓,四种表情,很快引起阵阵风潮。听到声音的学子、教习们从四面八方涌来,但只热闹了片刻,很快变得鸦雀无声。   昨夜书楼偶闻惊讯,虽然知道十三郎与夜莲归来的人极少,消息却如风暴席卷紫云,至凌晨,已经变得人尽皆知。若非道院规章摆在这里,早有无数人用涌来,或观望,或亲近,或单纯为了亲眼看一看传说中的两位师兄。   看到了,学子们却都呆住了,其中不少人迷惑、一些人惊慌,还有人惊怒恨不得出手。   如今道院,包括教习都算在内,认识谷溪与黑面神的很多,真正见过十三郎与夜莲的只在少数,人们看到这样一幅场景,再看到谷溪惨不忍睹的死相,焉能不明白出了大事。   当面的人呆愣无语,周围的人茫然失措,更多人相互呼喊着四面用来,很快变得与前者想象,一片死寂。   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越聚越多,目光越来越密集,各样表情千奇百怪,但有一点相同:不让!   谷溪人缘到底一般,没有学子痛哭,也不见有谁开口痛斥,大家只是不让路,等解释,要仇人。   这里是道院,世间最特别的地方之一。   不提十三郎与夜莲,因有黑面神在场,学子们暂时不敢轻动,然而是人都看得明白,假如这件事情没个交代,无论这几人多么强大,是何身份,今日休想离开。   哪怕一步。   上百张面孔中央,十三郎停住脚步,目光横扫、很快在人群中找到几张熟悉面孔。   “萧兄……”   人群两份,贾克越众而出,抱拳施礼。岭南一别二十年,贾克终于进阶元婴,不知何故再度返回道院、成为一名教习。   当年留院学子不止他一个,纷纷站出来向这位久别的“同期”问好,并见过黑面神与夜莲,之后目光转回到十三郎身上。   其中一人比较特别,何问柳。   “这是怎么回事?”   与贾克等人不同,何问柳与十三郎的私人关系一直不好,说话时态度自然谈不上和睦。如考虑到岭南的那件事,他有足够多理由视十三郎为仇,且非一般的仇。   此刻何问柳的行为……他跪下来,朝十三郎连磕三个头,之后才站起身,以冷厉的声音问出那句话,给出解释。   “在下拜的是谷师。”   这句话讲出来,周围哗啦跪倒一片,随后是所有人。   坐镇禁楼数百年,哪怕犯下滔天大罪,纵使没有一个人喜欢,谷溪仍旧是这里所有人的老师,而不仅仅是十三郎。   与其它宗门、势力、分院相比,紫云道院有条最最奇特的规章纠错、惩叛,但不免其职。上至院长,下及学子,无论犯了什么错、什么罪,道院始终接受其是、或者曾经是道院的一员。比如某位教习、尊者、甚至院长都算在内,即便被戴上“叛逆”的帽子,道院都不会在院史中将其除名,而是原原本本记录下来,留后人警醒。   非但如此,后世之人见其灵位时,需要按照先辈礼节行礼……这条规矩执行起来不够严格,常常流于表面。   现成的例子,十三郎曾经落人诟语,险险就成了灵修公敌,但他在道院的痕迹不会被清除,始终记录在案。   荣耀留下,污点亦留下,这便是紫云道院的独特处,或可称之为风骨。   十三郎知道这条规矩,心里明白何问柳猜错,连带不少学子误会,认为谷溪是因……   心里这样想着,十三郎望着何问柳的目光不觉有些冷。   “何执事他……”   “何兄归来改修禁术,现为禁楼教习一员。”   无论什么地方,大事之下规矩必乱,黑面神的话被贾克抢了去,非但没有不满,相反心里有些感激。此刻黑面神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该如何劝说、阻止十三郎蛮干,而不是安抚这些躁动学子。   “这样……”   听了贾克的话,十三郎多少有些意外,静下心来重新打量何问柳,顿生诸多感慨。   与当年相比,这位曾与十三郎较劲多年的同窗变化极大,大到除那张脸还是原来模样,别的几乎要认不出来。   简单点说,何问柳老了,沉稳了,且透着一股忧郁味道。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岭南第一人不见了踪影,留下的是疲惫,还有苦苦坚持的不堪、将临极限的感觉。   很正常。   何问柳出身好,天资不错,道途称得上顺利,但其遇到的困苦、风波、无奈一点不比别人少。入道院时当头一棒,随后便是那十年苦难,心路可谓艰难。同期之中,贾克之类倒也罢了,十三郎像一座大山镇在头顶,历时足足百年!   随着一件件大事发僧,十三郎声威日隆,何问柳也曾无数次自问,无数次绝望,无数次劝说自己看开,可就是做不到。   道院修行,何问柳虽被十三郎压制整整十年,毕竟还能看到希望。他曾寄望于禁楼翻盘,结果失败;踏须弥渴望,又失败;期盼大比,还是失败;内院修行迎来转机,出征外域,何问柳再度梦想一飞冲天,结果……   公道地讲,参加外域征战的学子中,何问柳的表现称得上优异。无数次出生入死,多少回浴血搏杀,满身伤痕如勋章永刻,与其说何问柳是为道院争光,倒不如说他在暗中较劲,拼命想要证明:自己不比谁差。   结果不用提了,与十三郎的炫目光辉相比,他就像皓月旁边的……一颗萤火虫。   距离一步步拉开,直到二十几年前,岭南传来霹雳惊雷,何问柳失去了宗门。   始作俑者,又是十三郎。   还要怎样呢?   换成寻常人,至此早已万念俱灰,怕已经疯掉,何问柳能够支撑不倒,实属不易。   最最无奈的是,即便经过这么多事,明知道那座山峰越来越高,他依然放不下,无论如何都不行。   这就是心魔了。   百年不见,一朝重逢,往日无数次怀疑的真相摆在眼前,当着十三郎的面,对着那双平静深邃如海的眼,何问柳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巨龙凝视的蚂蚁,从里到外如婴儿一样赤裸,内心的愤怒、不满、怨艾、仇恨、恐惧,通通被看透。   弱小的不止力量,还有心神、志向、甚至包括胆量。   身为一名修士,有志逆天的特殊存在,胆量是最最根本东西。没有天资,勤奋可以弥补;缺少心智,坚持能够改善;背景、资源、机会等等通通有办法可想,若连胆量都失去……结果注定沉沦。   “他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   拼命提醒自己,警告自己,何问柳仍不能控制心神,沉寂中,呐喊中,沉沦中,忽见十三郎开口。   “禁楼主持遭人谋害,你想怎样?” 第1139章 丢包袱与扛包袱   “被何人谋害!”   压抑了这么久,众人早想知道答案,听到十三的话,周围掀起种种喧哗此起彼伏,无数愤怒呼喝连绵,良久不绝。   相比其它人,何问柳反倒沉默下来,经历这么多年打熬,亲眼目睹无数兴衰,他知道自己需要将重点放在后半句。   你想怎样?   落在何问柳的耳里变了一个字,蕴意天地之差。   你能怎样?   谷溪岂是随便会死的,而且死得这么巧,其中牵连多少暗流,多少机谋,多少大人物;实事求是的讲,这种事情,哪轮得到何问柳过问。   慢慢地,周围喧哗不再入耳,何问柳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与线条,仿佛近百年的人生重新经历一遍。奇妙的是,无论哪段哪般,那些画面线条总由禁楼开始,总是伴随着那声劝告。   “旧创未愈,又添新伤,以你如今的状况,登上三楼也是极限,未必能够获胜。”   那时的谷溪,脾性几可用刁蛮形容,没事都要寻人三分晦气,哪会给人好脸色看。但在当时,亲眼目睹那场登阶之战的时候,禁楼主持极其罕见地表现出怜才一面。说这句话的时候,谷溪的面容是慈祥的,表情是柔和的,目光带着怜惜,堪称长者之典范。   心神偶动,对谷溪而言不算什么,事后或许都不会记得。对当时的何问柳而言,那句话、那种神情没令其感动,只感受到屈辱。   何问柳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谷溪没有取笑羞辱的意思,要怪只能怪自己生不逢时;假如没有十三郎,假如当时的他有心修禁,极有可能取代十三郎的位置,接过禁楼主持的衣钵。那样的话,以何问柳的天赋与专注程度,战力修为且不论,其在禁制上的造诣绝对能够超越今天的十三郎。   一定的!   试着想一下,假如没有十三郎,外域一切不会发生,大先生或许不会中毒身亡,谷溪会不会过得更好,还有何问柳……有没有机会成为道院新一代领军人,至少之一?   真的很难说。   百年磨练,何问柳不是当初那个岭南骄子所能比,奇妙的是,当年那句话却始终没有忘,每每想起,感触良多。   外域归来改修禁术,何问柳自己也闹不清为何,唯一能够肯定的,每当他走入禁楼,总会抬头朝空荡荡的三楼看一眼,静思片刻,之后才能专注于修行、并教导其他人。   现在,谷溪死了,十三郎回来了,当着大群学子的面问他一人: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   也许过了一瞬,或者过了一辈子,何问柳缓缓抬头,回答道:“我会查清楚,谁是真凶。”   十三郎说道:“你查得清?”   何文丽说道:“慢慢查,总能查清。”   十三郎说道:“查清又如何,报仇?”   这句话十三郎讲得平静,但他是十三郎,谷溪的尸体在其手中,无论怎么讲,听着都有嘲讽意味。   何问柳沉思良久,默默点头说道:“是的,我会替谷师报仇。”   十三郎依然平静,说道:“报仇之后呢?”   何问柳有些茫然,半响无语。   十三郎再问道:“报仇之后,你还想怎样?”   何问柳无奈回答道:“如果还活着……当然继续修行。”   “修禁?”   “当然。”   “为什么?”   “为什么?”   “嗯,为什么选择修禁。”   十三郎连问两次,说道:“院史上写得明明白白,道院从无禁术大成之人,以你的天资,将来有很大机会突破天人,为什么会这么选?”   何问再度沉默,片刻之后流露出苦笑,回答道:“如果别人这样问,何某要么不答,要么就会告诉他,我不是寻常人可以比,哪怕是那些先贤大能。”   十三郎没说什么,静静等着下面的话。   何问柳认真想了想,终于说道:“当年那场登阶比斗,何某至今没有忘。”   十三郎平静说道:“换成我也一样。”   何问柳诚恳说道:“先生乃奇人,何某自知难以追及,所以……我想上楼、镇楼,把当年败给先生的这一局搬回来。”   听了这句话,十三郎沉吟说道:“还想把翅膀拿回去?”   何问柳一愣,苦笑说道:“先生取笑了。”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你能做到,我就把鹤翅还给你。”   何问柳也摇头,说道:“将来怎样将来再说,眼下谷师身遭不测,先生有没有……”   十三郎轻轻摇头,说道:“报仇这种事,总归实力强的冲在前面。有我在,暂时轮不到你们。”   这句话真的很狂,狂到让人反感,让人很难不厌恶;十三郎说得理所当然,脸上神情没有炫耀,且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不在乎你们怎么想,怎么看。   周围面面相觑,许多人第一次见到这位“师兄”,不少人第一次见到这位学生,神情有些不忿。   十三郎朝黑面神说道:“立尊之事,这会儿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想必已有人等着与我讲道理;您已尽到本责,就不用再操心了。此外,学生人微言轻,说话不足以取信大家,如没有别的事情忙,麻烦您给这些人讲讲昨夜发生的事。”   “啊,这怎么合适……”黑面神的脸酱紫且扭曲,险些当场破口大骂。   “您不合适,谁合适?”   十三郎反问一句,不再看黑面神的脸色,回头四望说道:“谷师身亡,直接凶手已经授首,后面的事情自有人去做,大家散了吧。”   言落令出,两道黑光如墙壁分隔,当面数十名学子、教习身不由己,脚步踉跄涌向两侧。   “让开!”   脆声如铃,小不点当先大步而出,两只小手轻轻挥动,如飓风驱赶一群蚂蚁。   “嗬!”   惊呼四起,数百道目光无不惊骇,有见识的人此刻意识到,这几人当中的最强者或许不是黑面神,不是那位三面崖化神的仙子,也不是十三郎,而是那个如花儿一样娇嫩乖巧的小女孩。   未等人们从震惊中清醒,神辉再现,夜莲踏莲而起,四望缓缓开口:“相比谷师,大比才是关乎紫云生死的大事,尔等若想尽一份心意,当以此自勉。”   必须承认,女子身上具有男人永远都比不了的特殊魅力,尤其这种场合,万世之花的一番话,配合其容颜气度,比起十三郎那种冷到骨子里平静不知好多少倍。   “走吧。”言罢来到十三郎身边,夜莲轻轻说道。   “嗯。”   十三郎嘴里应着,忽又回头朝何问柳示意。   “何兄,你也来吧。”   “我?”何问柳有些疑惑,有些迷茫。   “嗯。”   十三郎再应着,转过身,举步前行。   传说中的道院双骄,带着一个粉雕玉琢不能形容的小女孩,三人穿过人群,径直出了道院,走向紫云岛的圣地:传功崖。   ……   传功崖分两面,靠岛一面刻有尊者字迹,其实更像一座观台;顺着山坡登顶四望,清河好似一条束腰玉带,不丰不瘦,不重不凝,为紫云增添不少生趣。迎面绝峰高峻凌然,就像厅堂前的那面屏风,锁住外面的春风与凛意,包纳内里的精彩与安宁。   那才是真正的传功崖,紫云岛的象征,道院的圣地,院长专用修行地,紫云真人亲留笔印之所在。当年在此修行的时候,十三郎时常陪着老院长泛舟,仰望山崖,感受到的多为浑厚威严;如今登上山顶以平视的目光去看传功崖,他心里忽然有些异样,平生别样感触。   修为高了,实力强了,交游广了,见识足了,眼界宽了,心气自然也就高了;对面山崖孤零零矗立在水中,哪有半点森威王相,怎么看都觉得孤寂冷清。   这种感觉让人不舒服,十三郎以为是因为谷溪的死让自己的心境有变化,刻意凝息后再度审视,非但孤独观感依旧,还额外多几分鬼气森森的感觉。   想想也对,传功崖安葬不少先贤,本质就是一块墓地;所谓神圣,所谓威严,不过是后人刻意包装出来的效果,用作维持信仰罢了。   想到这一重,十三郎不禁有些自嘲,略有悔意。   “把老头子弄到这种地方,不知会不会被骂。”   为求证,十三郎回身向夜莲求助,说道:“你觉得呢?”   夜莲冷冷望着他,就像看着一个吹牛被揭破、打算寻找退路的骗子。   “是害怕了吧?”   “的确有一点。”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人太多。”   人太多,何处人太多?   答案当然是传功崖。孤傲峰巅,眉师负手朝外界眺望,衣袂飘飘宛如神仙。余下还有五人目光对着这边,四张面孔神情各异,但都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字:强大!   大人物办大事,人前吵闹成何体统,禁楼之前那样喧哗,大佬们想装着不知道都很难,非出面不可。   五人当中,十三郎仅认得道尊狂尊,余下三人一个黑须,一个皓首,还有一个身形三尺,童子面孔看着与小不点有些相像,但其稳居众人之首。   道尊、蛮尊何等身份,还要对童子毕恭毕敬。   道院底蕴何在?   就在这些人身上。   这边望着对岸,对岸几个也都在看着这边,童子首先留意到小不点,楞了足足半响,忽嘻嘻一笑。   “小姑娘,你好呀。”   “我不是小姑娘。”小不点不太高兴,用力挥舞拳头。   “我四十七了,你多大?” 第1140章 老、老、老家伙   “四十七,那真的好大了。”   童子哈哈一笑,收敛神情认真说道:“本座今年两千四百四十七岁,比你大。”   原本得意的小不点顿时傻了眼,掰着手指算来算去,怎么算都不能说那声小姑娘叫得冤。   小姑娘就得个小姑娘的样子,年岁比不过,小不点索性摔脸,蛮拧说道:“为老不尊,不知羞!”   这下捅了马蜂窝。   “大胆!”   “放肆!”   对岸的人纷纷喝叱,这边也传来两声叱责,连十三郎都在其中。   “不得胡说。”   “不可无礼。”   别人无所谓,听到父亲也这样,小不点烟圈泛红,濛濛湿眼望着爹爹,好似在提醒他:小不点没错,那些老东西不安好心。   沧浪星化神为终极,纵有人摸索到突破边际,也从来没有真正破境;因为此,修士寿元基本固定,突破两千即为罕见。童子两千四百四十七岁,除说明其修为程度外,有很大可能是现存修士中的最长者。   院长没有过童子院长,其年龄将近两千五百岁,假如一直身在道院,按每任院长五百年算……   五朝元老,真正的德高望重!   活得长就是力量,活得久必然强大。比如老院长,满打满算尚不足两千,假如他能如童子这样长寿,道院哪会有今日纷争?换言之,化神修士常理活不了这么久,童子能够如此,怕不止是修为精深,还有某些特殊原因。   即便不考虑上面这些,单凭“星球最长者”这一条,便值得所有人保持礼敬。   十三郎神情罕见严肃,说道:“给前辈道歉。”   小不点没了辙,眼里含着泪,委委屈屈转身准备磕头。   “不必了。小孩子嘛,童言无忌,要的就是个精神头。”   反倒童子换宏大肚,嘻嘻笑着说道:“我老人家很久都没有这么高兴过,与小孩子闹闹,没准还能多活两年。”   言出法随,一股柔和的力量隔空传来,轻轻托住小不点的身体不令其下拜,旁人、包括与小不点贴身的十三郎在内,毫无所觉。   小不点感受到那股力量,或者叫善意,但不领情,顽强屈身。   “爹爹说……”   黑光蔓延,下面的话被压回去,小不点面孔渐渐透红,一双小手不再按膝,而是合掌十指疾飞,弹出道道黑丝。   道歉变成斗法,童子脸上少许惊异,饶有兴致抬手轻轻一拂。   “呵,看看你爹厉害,还是老夫更有威严。”   必须承认,在周围人看来,这样一幕充满喜感,纵然明知道会有不敬,众人脸上仍禁不住流露出笑意。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种比斗均显得孩子气,当然,单指小不点而言。   这里人人知道她是妖兽,可是化人就要按照人的规矩,四十七岁的小娃娃与两千多岁的老爷子斗法,可不就是孩子气。   十三郎没笑,他的目光牢牢焊在小不点身上,时刻准备应变。   长辈谦让,借机试探后辈修为,这种事情在修真世界很常见。然而小不点性子里有着狠倔的一面,道歉可能不够真心,比试肯定全力以赴,眼前童子或许几百年都没有出过手,万一来了兴头掌握不住分寸,后果不堪设想。   微风绵绵,轻柔但极其坚韧,条条黑丝纵横凌空,就像一条条鞭子抽打在铁石上,带起点点火星。童子明显有意为之,和小不点差不多大小的手缓缓抬起,逐步加力,逐步试探对手底限。   或许不能叫对手。   神通有相克,童子以轻风对抗空间之术,等若失去天时。两岸相距虽不算太远,也有数百米之遥,传功崖比十三郎所处地势略高,童子居高却要往上托,施法艰难如失去地利。此外,童子随手施法不为争斗,小不点狠心要挣回面子,等若占据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全占,小不点的身体仍然止不住颓势,被一寸一寸托起来。看到的人心里都明白,假如换成生死搏杀,战斗早已有了结局。   这就是差距了。没有神通莫测,不见规则玄奥,就是力大!童子不需要神奇手段,纯以修为压制便可让人无能为力,不服也得服。   相持片刻,小不点开始颤抖,双脚离地,身体像一张绷紧的极限的弓,只是反过来。其背后,空间道道波纹闪烁,如实质涟漪飘摆不定,远远跟随的何问柳忽然色变,来不及多想盘膝而坐,竭力运转法力抵抗。   余波如此,小不点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其双手挥洒的速度越来越快,周围渐咔咔连爆,已然动了空闪神通。区别在于,她以往这样做是为隐匿或者遁逃,现在反过来,只为让自己保持在原地。   “不错啊。”   童子脸上兴致愈浓,一面夸奖,一面曲起拇两指,在食、中两指上轻轻捻了捻,捏出两声脆响。   “吼!”   如山倒影垂挂身后,小不点粉嫩面孔突爆鳞纹,童音不在,吼声如同狮啸猿啼。   十三郎心中闪过警兆,匆忙欠身。   “前辈,请手下留情。”   “块头这么大……”   望着小不点背后巨大海螺,童子仍是那副笑嘻嘻的面孔,说道:“小姑娘,认不认输?”   “……”   小不点脸上全是汗,尖尖鼻梁快要与眉心接到一起,十根粉嫩手指如飞针走线,哪有半点肯认输的模样。   童子朝十三郎撇嘴,洒然说道:“瞧,这可不能怪……咦!”   视线中,十三郎改为一只手抱住谷溪尸体,腾出一只手按在小不点头顶,红芒与黑气同时弥漫,口中轻喝。   “定!”   喝而有声,声音却是从小不点口中发出,听不出冷厉,只有清脆与少许愤怒;与此同时,旁边夜莲素指轻挑,如撩衣弹出一缕神辉,口中同样轻喝。   “三生祝尤!”   再看身前,小不点双掌忽而变色,黑白之气翻起重重波浪,中间跳跃黑丝如蛟龙出没与墨海,再浓重的墨色也掩盖不了。对应的,那道如棉墙般坚韧的风墙突然变了味,就像是……奔跑的猛虎突然折脚,啸傲的蛟龙被抽取筋骨,百年苍树流逝了岁月,大漠寒霜被覆盖一层炭火。   软了,透了,融了,湿了……风墙当中升起漩涡,看起来猛烈实则没了厚重,顷刻间出现条条裂纹。三条黑丝博浪而出,冲出云雾冲入漩涡,顺势来回破斩八刀。   八刀过后,绵绵之势穿梭而下,碎石飞溅烟尘无起,石壁上出现一条深达近百米的缺口。小不点的身躯踉跄险些摔倒,终于将那一头磕到地上。   “爹爹说,小孩子要有礼貌,老人家要讲道理。”   随手擦去唇边血迹,小小囡囡有些狼狈地磕完了头,站起了身,一手叉腰一手戳指,神情满满彪悍。   “小老头,你这么不讲理,家里人知道不?”   全场默然。   ……   “哈!”   说不清是开心还是滑稽,神通被破还被反将了一军,童子老人反倒很开心,笑容坦荡如稚嫩孩童,指着十三郎的鼻子大肆赞美。   “能把妖兽教成这般人性,小家伙真真有一套……”   找不到合适说辞,童子有些犯愁,小小脸庞认真思量,看着说不出的怪异。旁边道尊适时开口,微笑说道:“童老有所不知,十三先生视其为女,亲情真挚,半点不假。”   “童老?”听到这个称呼,再看看童子的身材,十三郎不觉将目光转向夜莲。   夜莲神情有些复杂,悄声解释道:“此老与家师所修同属一脉,辈分好像更长,我听说过这个人,但不知道他还……”   “想不到本座还活着,对不对?”那边童子耳朵贼得狠,立即开口喝问。   不知是不是知道童子的脾性,万世之花倒是淡定,屈身恭敬说道:“童姥座下,夜莲见过前辈。”   童子随意摆手,说道:“看出来了,令师可好?”   夜莲详细回答道:“外域开启后不久,家师便已闭门修行,听闻数年前才告出关;晚辈十几年未曾回归,家师现今如何,难以知道详情。”   童子轻轻叹息,说道:“那就是不好了。”   夜莲面色微变,急问道:“前辈如何知道?”   “生转之法,没有这么快出关,罢了罢了,你既修习此术,将来自然会明白。”   童子神情有些落寞,想了想,说道:“来年大比,这会儿赶你走也不合适,等大比结束,你应赶紧回去一趟,若不然,怕是见不着最后一面。”   夜莲神情大变,想追问,童子已将换了表情,欣赏稍带戏谑的目光再度投向十三郎。   “不错啊小家伙,居然伤得了本座。”   这句话说出来,周围的人大吃一惊,因大家都看到,先前小不点虽说破掉童子一拂,用的是三人合力,且占据多重优势才得以实现。这里人个个眼光独到,自不会把夜莲与十三郎当成普通修士对待,加上那个深不可测的小女孩,能做到这样倒也不算离谱。   破除算正常,伤到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况且大家都在旁边,谁也没能看破十三郎做了什么,又是如何隔空反击,令童子受了伤。再说了,大家都知道十三郎此时状况,根本没有什么法力。   最妙的是,十三郎居然一副坦然的样子,虽也谦逊做足礼敬,神情看不到多少意外,似乎在他看来,反击令童子受创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早有预料。   疑惑中,众人看着十三郎的目光再度发生变化,尤其童子身边二老,原本还有少许轻视,如今已变得凝重谨慎。   “很久没遇到像你这么出色的孩子,嗯,连听都没听过。可惜啊,即便这样也还不够,远远不够。”   沉寂中童子再度开口,声音首次带上嘲讽的意味。   “扶棺明志,怎会这样无聊。” 第1141章 年外事,年前始   扶棺撞柱,忠臣傲骨,演绎慷慨书写悲壮,类似情节多出现在凡间王朝,如今从修士嘴里说出来,听着完全不是味道。   凡人注定生命有限,所谓大志,无非就是青史留名;修士求的是长生,悟的是天道,富贵荣华视如尘土,官位豪爵不过浮云一朵,至于那什么标榜青史……像童子这样的人,隐与道院居然没有几个人知晓,可想其态度如何。   一句话,见得太多了,看开看不开,都会懒得去看。   扶棺,扶给谁看,撞柱,你去撞好了,了不起染红巴掌大一块地方。   “前辈说笑了,学生哪有扶棺。”   童子轻视虚名,十三郎何尝在乎表面文章,振振反驳说道:“我只是想把老师的尸体安葬,立块牌子而已。”   童子嗤的一声笑,说道:“葬在何地,立什么牌?”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前辈脚下,立尊者牌位。”   “大胆!”   “放肆!”   斥责接连响起,声威赫赫法道森严,各有千秋难分高下,黑须白发二老凝眉,连动作都很一致。十三郎这边望着他们两,心里忍不住想,这两位莫非连胎兄弟,那可麻烦得紧。   视线中,童子朝身后二人摆手,淡淡说道:“敢想敢说敢做,这些都是好事情,不要急着骂。”   再回头,他朝十三郎说道:“规程不谈,道院立尊不是儿戏,说说你的理由,谷溪的资格。”   十三郎反问道:“学生想先请教前辈,您是否仅为此事而来?”   童子说道:“你觉得呢?”   十三郎干脆说道:“不知道。”   童子轻笑说道:“听说你很会猜事儿,让本座见识见识。”   十三郎倒是不谦让,说道:“学生觉得,一则前辈来得太巧太及时,二来立尊这种小事情,有您身边二位前辈也就够了,很难劳动您亲自出马。”   这话真不要脸。立尊何等严肃,到他嘴里仿佛变成儿戏,话说回来,这样讲也算吹捧童子,他可以不认账,但不能不领这份心意。   童子哈哈一笑,说道:“继续猜,本座前来为了什么。”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前辈已经天下无敌,总是闷着也没什么意思,静极思动,听说有个后辈表现不错,便想亲眼看一看。”   听到这句话,周围的人无不侧目,心里纷纷想着这货到底多不要脸,真真是寡廉鲜耻。   “后辈表现不错,你是在说自己吗?”   “也对呵,本座自己才刚刚说过,从来没见过这么出色的后辈。”   童子笑问,之后笑着自答,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亏其两千多岁老怪物,一点不顾尊仪。   “不羞,不羞!”小不点此刻恢复元气,在一旁偷偷嘀咕。   “小姑娘,又想被你爹爹骂?”   “这都能听到!”几百米距离,高空风力从对面吹来,这样都被童子发现,小不点着实吓了一跳。她心里想老头子力量大也就罢了,神通能这么厉害?自己可是空间大拿,怎么一点被偷窥的感觉都没有。   “本座修天听之法,无需神念,再小声都听得到。”   “呃……”小不点没了言语。   “前辈真神技也……”   “少拍马屁。”   童子乐够了,收敛神情说道:“接着讲,还能猜到什么?”   十三郎轻轻皱眉,说道:“其实一点不难,关键在于,前辈确定想让学生说出来?”   童子大气挥手,说道:“陆放天也要叫本座一声师叔,道院之内,没有什么事情是我听不得。”   十三郎默默点头,心里想活得长就是了不起,嘴里说道:“立尊只是虚名,大比关乎道院长久,前辈亲自出面,当然是为了明年的事。”   眼下当前,道院只有这两件事,而且严格算起来,立尊是十三郎硬搞出来的意外,道院真正面临的大事只有一件:百年大比,决定院长之位。不用介绍,十三郎知道这三人必定从内院而来,所为还能有什么,的确不难猜出。   童子明白这一重,淡淡说道:“想到这个不算什么,本座再问你,可能猜出我、还有内院的态度?”   十三郎说道:“学生只听说,内院不涉外院事。”   童子冷洒说道:“将军?本座不吃这个。”   这就是拳头大、资格老的好处,正如童子自己所说,连老院长都要唤其一声师叔,别人还能怎样?话说这是在道院,童子多少有些顾忌,如换成一般宗门势力,他就是太上老张,一句话决定掌门归属,哪容得别人插嘴。   规则拿不住人,拳头打不过人,空有心谋无处运用,十三郎无奈说道:“前辈神思莫测,高瞻远瞩,考虑当然周全的很……学生不晓得。”   前半截吹捧如春风拂耳,正高潮处戛然而止,童子微楞之后冷笑,说道:“你不认识本座,说明无论陆放天还是剑尊,都没有对你提及过。以你的聪明劲儿,这其中的含义,难道会想不到?”   提到院长与剑尊,十三郎默默低头,神情微黯。   童子说道:“实话告诉你吧,在场五人,以本座为首,都是雷尊的支持者。”   如一记惊雷砸在头顶,十三郎虽已有些预料,仍被震到头晕眼花,半响不宁。   道理很简单,当年大比,雷尊假如没有凭持,仅其一人怎敢向老院长挑战;如今大比,假如眉师有这几人支撑,雷尊何至于如此嚣张。事实上,在看到这几位与道、狂两位尊者同时出现,十三郎已经有所预料,只是不太敢、或者不愿相信。   不待他反应过来,童子继续说道:“本座详细查问过你做的事,听说你与雷尊闹别扭,又恰好与大比之前赶回,一来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想来有所针对。本座怜你与道院有功,修行不易,将来极有可能成为道院支柱,才亲自出面见一见。”   言罢童子停顿半响,忽而又将话题扯回来,说道:“现在告诉本座,你是否还打算替谷溪立尊?”   何意?   ……   内院不涉外院事,这种规矩在外人看来不可思议,作为少有几个知道内情的人,十三郎明白原因在于须弥山上的那只鸟。然而话说回来,须弥山万年难见动静,内院那么多大佬成天傻乎乎地守着,难道真的心如止水?   动心不动心,首先需要看看事情大小,不提童子这样的古董级老怪,便是其身边黑白二叟,还有未出现的那几名长老,轻易都不会出现于人前。只要当面临院长、立尊等大事,再或者碰到生死关头,这些人才有兴趣出山御敌,展露一时峥嵘。   往年老院长、剑尊同在,紫云道院不敢说风头无俩,起码没有人敢说侵犯;世事难料,百年之中情势大变,道院两大支柱先后辞世,新立眉院立足不稳,且其自身修为的确是短板,焉能不让人猜疑。   昨夜西风凋碧树,道院两大楼主皆告陨落,起因是非暂且不谈,损失是实打实的惨重,内里已然空虚到极致。现在的紫云,如将内院与几座大阵扣掉,实力在二十七座分院中排名,恐会落到二十名左右,甚至开外。   诸多因素相加,内院长老入主外院,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来年大比,人人都知道主导者是谁,雷尊威名远播两域,怎么看都比眉师合适。不谈较量只讲形势的话,如今紫云风雨飘摇,雷尊再有如童子这样的大佬出面支持,几可称得上板上钉钉,谁能阻止得了?   听到童子的提问,十三郎没有马上回应,而是将目光投向眉师的背影,心神尽皆复杂到极致。   童子当着眉师的面讲出这些话,是坦荡还是跋扈,不同的人有不同看法。但可肯定的是,这是从根本上最眉师的质疑,甚或直接否决。作为当事者,那位原本对院长之位没有多大兴趣的女子,此刻默默眺望远方,心里在想些什么?   因为看不到面孔,十三郎无法猜测眉师所想,只好在心里默默叹息;至此他才真正体会到谷溪临死前那句话的含义,眉院不易,大不易。   十三郎沉默,童子等了一会儿,再度开口说道:“眉丫头告诉本座,你把外域的一班大拿带来,还把魔宫小宫主都拐来……”   稍顿,童子又说道:“本座刚刚与阵楼主持通过讯息,听他说你连冥界判官都能请来,其境界高妙无人可测,但……”   语气神情突然转为严厉,童子断喝道:“本座告诉你一句话,无论你以往做过什么,无论你在计划着什么,如打算借外势威服道院,结局只有一个:粉身碎骨。”   话未落音,一道流光自十三郎手边起,如飞虹径直射向对面。道、狂两位尊者神情大变,待想喝叱或者出手,耳边已传来十三郎的声音。   “这是两回事。”   “两回事?”   童子随手一抓将流光握住,发觉是一枚普通玉简,神情微楞。   “这是什么?”   “是谷师一声修行所得,还有莫离山所交代的话,当时多人在场,阵楼主持、夜莲都可作为人证。”   十三郎抬头抬起目光,认真说道:“一码接一码,先谈立尊。” 第1142章 引祸   “确有几分狠拧性子。”   童子一边说着,一面神识放开查看玉简中的内容,声色难动。   “你想怎么谈?”   由于力量差距可以拉到极大,人们很容易得出这种印象,修真世界是一个完全依靠“拳头”行事的地方,“谈”这种行为,更像弱者自渎时的呻吟,软绵无力,又不如无。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任何相对稳固的社会体系中,每个人都会受到相应制约,都不能做到完全随心所欲;一言不合挥拳相向,对凡人来讲不可长久,修家同样如此。   凡俗仙家,“和”的时期远远大于“战”,并非那时候没有摩擦或者太少,而是因为“商谈”解决了大多数问题。此为人心所向,绝不是哪个、哪群人可以更改;退一步讲,即便出现战端,最后结局也不是非将一方灭绝才算数,而是以和谈作为终局。   “谈”才是解决问题的主要手段,越是大事越如此,越是大佬越明白这个道理;然而,由于天性中有着躁动的一面,人们为“打”的兴趣远大于谈,看到的多为令人血脉贲张的战场豪侠,而非那些绞尽脑汁的犀利唇刀。   当然,“谈”之所以能够进行,背后必然、也必须要有相应的武力支撑,或与之类似、等价的东西;比如现在,假如十三郎真的是一名普通学子,则连童子的面都没资格见到,更别说隔岸与之商谈。   来时便知道必有一番口舌,十三郎早有所备,缓缓说道:“晚辈查过尊者典案,称尊者,第一步要看的并非实力与品格,而是功劳。”   童子点头说道:“是有这么一条。若无绝对让人信服的贡献,怎么能提及尊者之位。不过,你在道院只待了十年,怎会留意到这个?”   话有所指,十三郎坦然说道:“进道院的头一天,我在书楼查的第一本典籍便是道院九尊,前辈可将其理解为学生胸有大志,也可看成居心叵测。”   这番话够恶心人,胸有大志放在一边,此刻如再有人说十三郎居心叵测,怕是要引起公愤。   童子嘿嘿一阵笑,说道:“谷溪任劳任怨多年,功劳的确有一些,但若谈到立尊,还差得太远。”   十三郎说道:“莫离山交代的那些,还不够?”   童子说道:“丹楼主持被你送到冥界,谁来证明他说的话。”   十三郎指指自己,再指指夜莲,回答道:“阵楼主持亲眼目睹,如果还不够,眉师当年亲身经历所有恩怨,可为人证。”   听了这番话,童子陷入沉默,良久不语。   眉师到底是院长,童子可以摆资格但不能不讲分寸,如声称连她都不能证明……那还谈个屁啊,不如直接动手,把这几个捣乱的后辈抹杀!   能杀早就杀了,不能杀就得认账,沉寂中,从未说过一句话的眉师缓缓开口,声音平静依旧。   “老师在的时候,道院发生过几件蹊跷事,比如火尊失踪,院之仇,剑尊救危因何而伤等等;这些事情查不出头绪,且不谈是否与莫师有关,本院将谷师兄封禁与丹楼,确有用意。”   这算默认了,虽还不是那么坚决,一来莫离山毕竟不在当场,此外还缺少至关重要的东西,物证。   “莫离山之罪就是谷师的功,罪有多大功便有多高,所以……”   不用童子追问,十三郎随手拿出一面画轴,同时以目光朝夜莲示意,说道:“谷师提到过一副画,请各位看看这个。”   万世之花听声知意,同样拿出一面画轴,当场展示在空中。   眉师豁然转身,身体猛的颤抖起来,旁边童子等人震惊失色,均有些难以置信。   一模一样的两幅画,一副普普通通,一副内隐玄机,显然一个是仿,一个是真品。两幅画上皆有一名清丽女子,真品面目有些模糊,但只要眼睛不瞎便能看出来,那是眉师。   “这难道是……楼兰古画!”   震惊过后,童子回头看着眉师,罕见严肃的声音说道:“传闻,漠北惨案因一副画所起,莫非就是这副?”   眉师不答,其身躯剧烈颤抖不休,显然正极力控制着情绪,避免当场崩溃。   沉默是最好的答案,童子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再问十三郎:“这幅画,你从何处得来?”   十三郎坦然道出一切,唯独将齐飞的那段隐瞒,后说道:“乐洪涛死了,凤女殿姐妹全程目睹,可为人证。”   “还有我!”小不点高高举起手。   童子默然,稍后说道:“没办法证明这幅画属于莫离山,便不能说他与乐洪涛勾结。”   比起刚才,童子话音和缓太多,因他很清楚道院与道盟叛逆结合意味着什么,绝对大祸所能形容。   十三郎说道:“贾克与上官遇袭,学生将其搜魂后,知道他受乐洪涛指派。岭南事变,第一名受审者是何问贤,铁月等人对其搜魂时候发现,此人受一名道院中人指使,可惜看不到面目,唯一线索是墙壁上挂有女子画像。泗水击杀乐洪涛,他告诉我道院奸细的线索在画中。昨夜丹楼,那面安放镜子的墙壁被毁,学生核对后认为,那里原本不应该是镜子,而是一副画。”   岭南众人都还活着,影壁至今保留完好,无需十三郎再做说明,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人证,物证。   能够追查的东西反而不需要追查,因为太容易被戳穿,这便意味着,十三郎既敢说出来,其根据必能叫人信服,甚至不用去看。   童子漠然说道:“当年惨案发生的时候,莫离山不过是一名刚刚结丹的小修士,哪有资格参与争夺。你所讲的这些,都只是佐证与推断,太过勉强,做不得准。”   “死老头,不讲理……”小不点气得红了眼睛,愤而大叫。   “不得无礼。”   阻止小不点,十三郎说道:“前辈所言很有道理,学生并不认为这副画属于莫离山。”   童子说道:“那是何意?”   十三郎稍稍沉默,片刻后说道:“乐洪涛告诉我,他是雷尊的儿子。”   “呃……嗯?”   “啊!”   “胡说!”   “放肆!”   怒叱,怒喝,甚至怒吼,几名大佬纷纷变色,两位尊者愤而瞠目,怒发几可冲天。   这太离谱了,也太严重了,严重到让人不敢去想;相比莫离山,雷尊地位不知重要多少倍,影响更是天上地下,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最关键处在于,此时众人才意识到,十三郎以立尊名义引发躁动,从谷溪之功起步,最后把祸水引向雷尊,其目的俨然不是为了谷溪,而是从一开始就着眼于大比……   如此心机!   “你与雷尊有何仇恨,如此纠缠不休!”   “肆意妄为,屡施阴谋,诛心之言!”   怒叱声声,唯两人沉默不做一辞,首先是眉师,心神动荡至今难以平复,此外还有童子,其脸上再无丝毫嬉戏,目光灼灼。   “都给本座闭嘴!”   一声断喝镇住场面,童子凝视着十三郎的眼睛说道:“近年常有传言,说仙灵圣子齐飞是雷尊之子,本座以为,那纯粹是胡说八道,或为有心人故意挑唆。”   十三郎默默听着,想了想,说道:“学生也这么认为。”   童子说道:“如今你告诉我,齐旻的儿子是乐洪涛,那么不用问,玄机子收养一事也有蹊跷,是他苦心安排的结果。”   十三郎回答道:“学生也这么认为。”   童子又说道:“乐洪涛死了,齐旻当然不会承认,不管玄机子怎么认为,多半也不会自爆其丑。从表面看,这件事似乎死无对证,然而实际上……只要彻查齐旻当年行程,与乐洪涛被收养一事做对照,便可做出推断。”   十三郎仿佛变成木偶,重复回答道:“学生也这么想。”   童子瞥了他一眼,说道:“所以你认为,此画先由齐旻所得,之后转赠莫离山,再由莫离山流露到乐洪涛手里?”   十三郎回答道:“学生就是这么想。”   童子冷漠说道:“问题在于一点,此画关系重大,齐旻此人雄才大略,如像你所讲的那样,怎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   十三郎终于摇头。   “恰恰相反,此事证明,雷尊真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怎么讲?”   十三郎说道:“这幅画在学生手里待过几年,每每观望都会觉得心神欢畅,全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服;前辈睿智,当知道长此以往的话,会出现什么样的效果。学生自认为心志坚定,且开始便有警惕,观画数次便觉得难以经受,雷尊与晚辈心态不同,苦求真相不知研究了多少回,犹能断刀斩流将其抛去,堪称大智大勇。”   十三郎说道:“事分两面,如换个角度考虑,这件事情倒也正常。楼兰古画如为眉师家族所有,传承不知几代几族,并无一人能够解开秘密。雷尊志不一定在楼兰,联系到这些,必然要想个法子处理。”   十三郎又说道:“丹楼主持不是天生就有反骨,哪会那么容易勾结外人?但他自命不凡、心中所想得不到满足,偏又受到剑尊压制,老院长审断,内心怨念日积月累,成为最最容易下手的对象。”   稍顿,十三郎继续说道:“至于前辈提到,雷尊将此画赠与莫离山会有泄露机密的风险,学生以为,纯属杞人忧天。”   极其无礼的批辩,童子没有因此发怒,若有所思。 第1143章 称尊不易   “一来莫离山不敢泄露,否则等于自裁。”   “二来此人精通丹道,长居丹楼并无不入险地,纵如外域那样的血战,别人也会把他当成宝贝一样贡起来。昨夜事泄,他残数百次唯求一活,足见其人心性本质怯懦,根本没有反悔的勇气。雷尊看准了这一点,才敢放心去做。”   “三者,雷尊本该百年前发动,如成功,他早已登上紫云大位,哪在乎区区一个莫离山。”   “最后一条,莫离山是有真本事的人,由老院长的叮嘱、剑尊有意撮合等事情判断,此人迟早主持一楼。无论为了提升修为,还是为了图谋大事,雷尊非得到此人不可。”   “莫离山心傲难以驯服,丹楼主持大位尊崇,雷尊虽强,恐也拿不出更好的条件诱其入套。但其弱点同样明显,对别人而言,这副画是把开启宝库的钥匙,对他来说,却是寄托情思的唯一念想……”   字字如刀,声声似雷,句句皆有诛心意。传功崖两岸彻底安静,连不停吹拂的风都不敢再挪步,生怕将这些带血的字句传向别处,引来无穷祸端。   童子等大佬默默听着,内心所想无人知晓;身边夜莲神情变幻,心神翻江倒海,久久不宁;在众人身后,何问柳快要瘫软在地上,望着十三郎的目光再无忿意,只余敬畏与惊恐。   饱经世事,何问柳心里很明白,原本可商量的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山崖两端的人再无丝毫回转余地。假如不能说服几名大佬,双方注定生死相见;届时十三郎能不能活命不晓得,何问柳必死无疑。   说服的基点在哪里?在于在场大佬公而不私,支持雷尊也好,看贬眉师也罢,目的都是为了道院。那样的话,只要揭破雷尊真意,自然能够一举搬转局势。   假如不是这样,假如他们早与雷尊绑成了团,则一切休矣。   相比其他人,何问柳更多几重忧虑,一来他只是个小人物,哪怕仅仅为了保守秘密,也应该将其像蝼蚁一样碾死;此外还有个何问贤……简直死定了。   死就死吧,何问柳冲锋沙场无数次,哪次都有生死之忧,可问题是,这样多憋屈啊!   偷偷瞥一眼眉师,十三郎说道:“至于后来他如何看破,又为什么把这副画送给乐洪涛,目的是吹捧还是报复,学生无从推断……”   “本院知道。”   片刻时光,眉师竟然再度将心神波动压制下来,声音还是那么平静。   “禁足谷师兄之前,莫师曾对本院露情,被我严词拒绝。”   真相大白。   ……   传功崖上凝肃难消,在场的人们面面相望,谁都不知该说点什么。   头顶蓝天明亮,昊阳渐午正当绚烈,将温暖播撒人间万物;微风徐徐,山林扭动并灵巧的腰身轻舞,清河的水拍打着岸边,发出哗哗的声音。   早起的虫儿唱累了喉咙,蜷在各自的地方偷懒,早起的鸟儿吃饱了肚子,停在各自的地方偷懒,早起的人们忙完生计,正准备要偷懒。   耳边传来渔夫归来时才会响起的呼喝,渔妇迎接家中汉子才会唱起的歌谣,不精巧,无工整,安宁中透出几分热烈。   祥和人间,到处是喜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沉默的人们戾色渐去,懒散气息由心头起,提胸腹而蔓灵台,冲关窍至染明眸,终将一切怨意逼退,或者消除。于是乎,一声接一声叹息先后响起,堂堂修家沉沦中醒悟,好似经历了一场大梦,恍如隔世。   神仙呵,大拿呵,强大呵……与人间之力相比,个个如蝼蚁。   对岸如此,山头自也不能例外,万世之花神辉荡漾,周身散发的神圣气息越发浓郁,十三郎依旧抱着谷溪的尸身,胸中那份郁堵荡然无存,目光清透。   “牵强了。”   不等对方谁人开口,十三郎主动说道:“正如前辈适才所言,所有这一切都是推断,充其量是佐证,不足以定雷尊的罪。”   是这样吗?众人刚刚自迷惘中醒来,均为之一愣。   转念想,还真是如此。   乐洪涛死了,死无对证;莫离山没死,可他在冥界;至于十三郎,如今人人知道他与雷尊不和,说出来的话会让人怎么想?   把雷尊抓起来审问……先要问一下,雷尊是谁?   九尊次席,一院之长,出征大帅,屡建奇功。   一个十三郎,学子身份,兼通魔域,便因为声望功劳让道院“痛并快乐着”,何况雷尊?此次前次,较真算的话,十三郎不知违反过多少院规,道院除一次口头斥责外再没做过什么。   雷尊比十三郎如何?仅凭一些流言、死证便给他定上通敌谋逆的罪名,与自崩有何区别?此外还有,道盟的例子摆在前面,区区一个乐洪涛便令这个庞然大物险些崩溃,遑论比其松散得多的道院。   现在动雷尊是笑话,这样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不提也罢。   “牵不牵强,有罪无罪,且等追查之后再说。”   沉默中童子终于开口,冷冷说道:“请眉院谕令,彻查雷尊过往千年行踪,本座会着星阁出动,以免受人掣肘。”   星阁二字讲出来,十三郎、夜莲没觉得异常,两位尊者与黑白二叟却都变了脸色,神情更加凝肃。   “莫离山还在就好了。”   童子用力揉搓眉心,稚嫩模样看起来颇有几分喜感,给人的感觉却是老人垂暮,疲惫不堪。   “或许陆放天是对的,齐旻这个人……”   下面的话没有说出来,童子说道:“道尊缜密,狂尊豪勇,本座另拨一名长老辅助,这件事情就由你们来办;切记一条,距离大比只剩不到一年,务需抓紧时间。”   区区一年要查清楚几百年前的事情,老实讲根本没有可能。别的不谈,天地这么大,没有传送的地方只能靠飞,来来回回跑上两趟便不知多久。   道尊狂尊恭敬施礼,神情难免有几分担忧,童子又说道:“不用过于担心,院长固然至高无上,还有内院履行监督之责,本座未死,紫云翻不了天。”   铿锵之声不知实在警告谁,又或因为失望而宣泄愤怒,在场最少都是其徒孙辈,谁都不好随便安慰。童子吩咐完毕,淡淡挥手说道:“就这样吧……嗯?”   留意到十三郎的“怪异”举动,童子说道:“还有什么问题?”   视线中,十三郎把谷溪的尸体举高,说道:“前辈、还有各位尊长,是否把最紧急、最重要的事情忘了?”   有什么事情比院长大位更重要?有什么事情比彻查雷尊往昔更紧急?   有的,至少在十三郎看来有。   “谷师一生鞠躬尽瘁,忍屈受辱,连性命都舍弃掉才换来真相。眉院难道不该复其声名,各位前辈难道不该主持公道,立其为第十尊?”   连番质问,十三郎脸上看不出喜怒,淡淡说道:“那样的话,会让人寒心,道院恐不长久。”   “放肆!”   “大胆!”   黑白二叟三度断喝,每次连词儿都不变,结果换来半声冷笑,一句嘲讽。   “屈恩寡义乃取死之道,我说的不对吗?”   “当然不对!”   “对与不对,不是你能够评判!”   “竖子小儿,持功骄狂,当重罚以戒!”   “都不要吵!”   众人皆怒,最终仍需童子拍板,可他这会儿实在静不下心考虑“杂事”,憋了半天,说出一句让人啼笑皆非的话。   “你玩真的?”   “当然。”十三郎断然回答。   周围人冷笑,望着十三郎的目光犹如看到一头猪,瞎了眼、晕了头的那种。   “小看你了。”   童子想了想,说道:“本座以为,你借机闹事,为的是搬倒雷尊。”   十三郎平静回答道:“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   “……”   童子没听过这句话,但能领略其蕴意,缓了缓心神才继续说道:“莫离山再怎样也是一楼主持,你一个学子就把他给私自处理掉!念你不易,谷溪忠耿,本座不再追究。”   十三郎稍稍欠身,说道:“多谢前辈,这是应该的。”   谁应该?十三郎、谷溪,还是童子的不追究?在场个个心智超人,都能听出十三郎话中包含的那份酸楚与讥讽,内心多少有些触动。   然而,那又有什么用?   “立尊固然敢不上大比重要,但也关乎道院声望。道院九尊,每一位都是德高望重,经历无数凶险搏杀才获认可。九尊之外,道院二十分院、万年历史,还有无数英杰涌现,哪个不是功勋卓著。”   没心思追究细节,童子说道:“诚然谷溪有功,有大功,但距离称尊……还差得远。”   稍稍停顿片刻,童子望着十三郎微讽说道:“别人不谈,拿你自己比较,谷溪若能称尊,你不得双份、三份,还是要给你专门取个名号,高于九尊之上?” 第1144章 该得那片方寸地   公平地讲,童子这番话说得实心实意,考虑其身份面对一学子,越发难得。   十三郎不领情,回应道:“学生的确做过一些事情,要说功勋,为的不是道院一家;如把与道院相关的部分单独挑出来,无一不因此事为终结。前辈若认为那些事情很重要,谷师更有资格称尊。”   稍顿,他说道:“实在不行就这样,老师传道于我,学生做的那些,都记在老师头上。”   周围人愕然,童子大怒喝道:“混账东西,你当立尊是小孩子的游戏,功劳也可以随便转交。”   十三郎平静说道:“战场之上,杀一千名士卒与擒一名将帅,哪个更重要?”   童子懒得听他胡搅蛮缠,挥手说道:“罢了罢了,立尊有六关,功勋、品格、提议、尊审、比试,最后还要院长亲定。其它都算你通过……”   “谷师通过。”   “……就算谷溪全部能通过,比试怎么办?”   童子彻底被激怒,断喝道:“在现有尊者中任意挑选一位,战之不败方可称尊。莫说谷溪没有这个本事,就算他有,你怎么让他活过来打这一仗!本座告诉你,规矩就是规矩,便是本座也不能……”   “弟子愿代其劳。”十三郎忽然插了一句。   “代什么劳……你说什么?”   “老师死了,学生身为他的传人,愿代其比斗。如果连我都打不过,总不好意思挑战老师。”   十三郎平静说道:“哪位尊者不服,站出来,和我打一场。”   ……   轻飘飘的声音平平常的话,听起来刺耳刺心难以忍受,顿有风澜起。   “本尊不服!”   狂尊头一个跳出来,贲烈之吼……忽觉得这句话有些怪。   “不是不服,本尊怎么会服,还是不对……”   折腾半响没能把话捋顺,狂尊戳指遥向十三郎,羞愤怒吼。   “本尊要挑战……”   化神只有气机指引,被狂尊一指,眉心好似被针顶住,生疼。   “挑战我?”   十三郎眼也没眨,神情满满讥讽。   “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是你自己说,谁不服就站出来。”   “所以您不服?”   “我……”   狂尊名号里有个狂字,狂者难免易怒暴躁,打起架来他谁都不怕,可若论到这种绕圈本事,十个狂尊加起来都比不了十三郎一根指头。   十三郎说道:“前辈刚刚说过,立尊只要在尊者中任挑一位对战,不败即算过关。您把前辈的当儿戏?还是说,您觉得这条规矩不合适,应改为尊者轮战?”   “当然不是,是你自己说,谁不服就……”   “我说你就信?”   “你……”   “好吧我说的我认,所以您不服?”   “……”   绕回来了。狂尊气到说不出话,满头竖发朝天,恨不得一巴掌将他拍成肉泥。   “算了算了,学生不与您计较。”   十三郎说道:“可是规矩呢?前辈说规矩就是规矩,您没听到,还是不在乎?”   “我……”   十三郎说道:“您是尊者,学生让着您,我接受您的挑战,好不好?”   “……”   十三郎示意他看自己的手,继续说道:“可您总得让我喘喘气,没看见学生法力全空,还受了伤?”“你……”   “我什么?我胡说八道,胡搅蛮缠?还是……”   “不要闹了!”   小儿把戏,浑闹不休,童子头晕脑胀,无奈阻止。   “成何体统!”   “此子欺人太甚……”狂尊还想争辩几句,没注意到周围人个个表情怪异,人人哭笑不得,原本沉肃的气氛半点皆无,只余荒唐。   越说越离谱,学子怎能欺负尊者,偏偏事实就是如此,明明占着道理,堂堂尊者仍被挤兑到快要疯掉,讲不出一句囫囵话。   “够了!”   童子被逼释放威严,生生将狂尊的话按回到肚子里。再回头,他朝十三郎深深看了一眼,神情感慨莫名。   “有志气,当真有志气;了不起,真真了不起。”   连番赞叹,童子说道:“你估计到会有这一关,早有准备?”   十三郎坦然说道:“学生只有这个办法。”   童子说道:“可你怎么打?”   十三郎回答道:“用拳头打……”   童子果断挥手,说道:“别来那一套。”   “代师出战从无先例,本就有些不合规矩,本座体谅你的心意,允许这么干,然而立尊之战是要有专长的,比如剑尊用剑,雷尊施雷……本座再体谅你修行时短,允许你运用别门本事。”   “可是不够,远远不够。”   “本座知道你很强,但是别忘了,立尊之战不可以借助外力,休说不能再请那位判官帮忙,还有你的宠兽、鬼物,甚至连那个小姑娘、你女儿,全部不能参加。”   必须承认这些都很合理,试想称尊如能找人帮忙……岂不成了笑话。   简要介绍完规矩,童子说道:“这样的情形,你怎么打?”   十三郎诚恳说道:“分身能不能上?”   童子一笑,说道:“听说过你有一具很了不起的分身,但是不够。”   十三郎再问道:“法宝能不能用?”   童子微楞,说道:“可以。”   十三郎继续问道:“是不是应该给我时间,恢复修为调整状态?”   童子哭笑不得,说道:“道院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不过……”   眼里闪过一丝狐疑,童子明显不信任的目光打量着十三郎,说道:“别和本座心眼,万一修养调整百八十年,岂不是……”   “一年!”   十三郎稍稍欠身,斩钉截铁说道:“一年之后,学生愿与任何尊者比试。”   语落无声,周围再度沉寂。   ……   年后大比,必招八方轰动,很可能决定道院的命运。大事之前一切从稳,这是任何势力都会注意的规则,今天发生的事情,老实讲已经带来不少麻烦,因为现在的紫云不再封闭,已有远方的客人陆续前来,难免会做宣扬。   道院不能允许这件事再放大,几名大佬被惊动出面,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其平息,至少先弹压下去。偏碰着十三郎不识大体,不依不饶、非得闹着替谷溪立尊位,如今更要代师出战,要与尊者比个高低。   比试就比试好了,私下打一场和气战也没什么大不了,可他不干,千方百计找出一条“让人不好反驳的理由”,把时间推到一年后。   从现在开始算,一年后大比刚刚结束,各路宾客多还没有离去,欣赏一场为师伸冤的好戏?   成何体统啊!   人要脸,树要皮,组织越大越讲颜面,事情如闹到那种地步,道院的脸往哪儿搁?   尊者获胜,理所当然、且会落下以大欺小的恶名,万一不小心落败……   “其心可诛!”   连狂尊都能品出其中滋味,望着十三郎的目光不再只有愤怒,更透着一股厌憎,甚至仇恨。其余大佬神情各异,内心想法也都差不多,总结起来无非两个字:胁迫!   道院居然受人胁迫?   奇耻大辱!   “越闹越大了。”   何问柳彻底瘫倒,两眼茫然地望着天空,心里默默地想,老天让我快点醒过来吧,求您了。   “嘿嘿,咳咳,呵呵……”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童子有些后悔自己今日的举动,暗想真不该急着亲自出面,连点退路都没有。   “如此费尽心机,到底为了什么呢?”   懊悔懊恼,该办的事情还要办,该拿的主意还得拿,童子无奈整理思绪,缓缓说道:“你应该明白,无论讲出多少道理,本座只要一句话,便能令其荡然无存。”   十三郎默默点头,说道:“您是为了大局,应该的。”   话中嘲讽意味十足,童子皱眉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谷溪本人或许、不,他肯定不想你这么干。”   十三郎认真说道:“前辈神算,老师临终只留下一句话:眉院不易。”   这又是哪跟哪儿?   几位大佬面面相觑,除了为谷溪小有敢动,更多疑惑于十三郎的用意。迷惑中几人没有注意到,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始终沉静仿佛局外人的眉师微微颤抖,轻轻低下了头。   “称尊是虚名,可他是老师该得的;而且,对道院也有好处。”   宣告或者解释,十三郎说道:“道院自成立便有四楼,足见真人对禁道的注重程度,其心意必定认为,发扬禁术有利于道院长久。试问,谁敢说自己别真人目光更远?看得更准?”   又来了。包括童子在内,几名大佬齐齐哀叹,暗想这小畜生真不是东西,连老祖宗都能搬出来帮他辨嘴。   十三郎继续说道:“禁楼万年不出大拿,一出便是举世无双。学生冒死问一声童老,您的辈分在陆院长之上,如果比较实力,谁能更胜一筹?”   “本座……”   天地良心,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童子心里别无余念,直想一巴掌抽死他。   “你的意思是,本座若不能战而胜之,就因为禁术!”   “多少有点关系吧。”十三郎回应道。   “好,好好好,哈哈!”   童子咬牙、拧眉,苦忍半响,忽然爆发连番长笑,笑至半途再突然收声,冷漠说道:“接着讲。”   周围人等齐侧目,连最看不惯十三郎的狂尊都为他捏了一把汗,连连使眼色。实打实讲,大家愤怒于十三郎不识时务,但都不想他真的走上绝路,就说刚才跳出来应战,狂尊心里未尝没有“别人上还不如我上,起码可以保证不杀”的念头。   现在这样,谁都不知道结果会怎样,万一童老动了杀心,该如何是好。   十三郎平静依旧。   “何兄,请你过来一下。”   “我?”何问柳指着自己的鼻子,神情难以置信。   “对,就是你。”   叫来何问柳,十三郎回头指指对岸,接着前面的话说道:“何兄矢志修习禁道,其资质、心性、毅力不需要我多讲。现在,麻烦何兄告诉几位前辈,假如禁道有尊者之位,是不是更能激发学子们的斗志,是否有利于禁道传承,更能发扬光大,再上重楼?”   “……”何问柳呆愣愣听着,憋了很久的话再也压抑不住,冲口而出。   “当然会,一定会。”   谷溪受禁,禁楼在道院的地位可想而知,何问柳经历那样特殊,不知吃了多少白眼,受到多少议论。   发扬光大是假的,再上重楼只是梦想,可肯定的是,今日何问柳与十三郎同行,假如谷溪恢复声名且被立为尊者,与禁楼相关的人,比如何问柳之类,地位身望等等都会大涨,一步登天。   想想便觉得情难自已,何问柳颤抖的声音说道:“一定会的,学生知道有不少……”   “不要再说了。”   童子脸上疲惫愈浓,摆手对十三郎说道:“要立尊,就要比试,比试在一年后,你先……嗯?”   视线中,十三郎忽然上前一步,两步……三步跨到童子身前。   “做什么?”童子问道。   “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总不为错,请前辈允可。”   十三郎深深施礼,抱着谷溪的尸体、走向象征道院尊严与传承的那片碑林。   碑林不大,十三郎要的也不多,他随便选了一块地方,随手一拳打出一个坑,连个棺木都没有,就这样将谷溪的尸体摆放在其中,回头双手拍合卷起狂风……   连串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在其心中演练过千万次,以至于,周围人尚未想好该不该出声何止,一座新坟已经矗立在传功崖。   “这个……”   狂尊茫然看着道尊,道尊茫然望着二叟,二叟回头看向童子。   童子一张脸皱成了团,终将目光转向眉师。   眉师静静望着那座新坟,良久不语。   “好了。”   拍好土,十三郎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块长条玉石,抬起手、忽似想到了什么,回过头问道:“学生想写个名儿,这样算违规吗?”   “不算……吧?”狂尊本能接了一句。   “您觉得呢?”十三郎根本不看他,只管盯住眉师。   迎着那双带有质问的目光,眉师神态安详而沉静,默默摇头。   “不算,可以。”   “谢谢您。”   十三郎恭敬施礼,之后转过身,竖指成剑,石落如雨。   片刻后,玉石上的文字写罢,十三郎没有将它安置在坟前,而是凌空一抛再一指,稳稳插在了坟头。   “道院千秋,一代禁尊位:谷溪。” 第1145章 城楼风景,城下冲杀   传功崖实为一座山峰,形瘦而高峻,顶底宽阔几乎相当,千尺方圆。   峰顶两侧,分别是尊者碑林与历任院长之墓,中央小小一块地方,才是当任院长用来接待与修炼的“会客之所”。   近万年历史,已逝院长总计二十四人,二十四座坟墓集中在这么小一片区域,情形可想而知;不要说修家大派长老,便是凡间随便找家官墓,都比这座山崖更宏阔。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世人、包括千万修家在内,传功崖都被看成神仙地方,若能上去站上一会,躺上一趟,会是莫大的荣耀。那些远来的客人,有资格登崖者个个都是一时豪杰,其中不乏能与长眠此地的先贤相比者,然而无论是谁,到此都会恭恭敬敬朝两侧施礼,向那些尊者与院长表达尊崇。   与墓地相望是碑林,因为地方小,数量少其实算不上林,九座普普通通的玉碑围成不算太规整的圆,深看能体会到沧桑厚重的意味。如今因为旁边多座坟头,看着就像大脑袋上肿起一个包,有些滑稽。   尤其那座坟头还插着牌子,虽材质不凡但不合时宜,初一瞅另类,看得久了的话……   “插标卖身啊!”   坐在坟前,十三郎看着看着不禁挠头,心里多少为适才的举动而后悔,并为谷溪的命运而感慨。   “这下算是卖光了……如你希望的那样。”   “道院之所以能够长久,靠的就是这个。”   夜莲不知何时来到十三郎身边,幽幽说道:“以前对这个体会不深,现在明白了。”   道、狂两位尊者走了,忙碌童老交代下来的事;三名大佬也走了,木已成舟,他们不能先是眼看着十三郎立坟之后再把它拆掉,只好由着他去。   连眉师也走了,行前仅做了两件事,一是继续之前那个约定,询问十三郎需要什么谕令,再就是特许夜莲与小不点登崖。   做完这些眉师便离开,没说一句多余的话,甚至连楼兰画都不过问。   这真的很奇怪。   从昨夜到今天,十三郎所做的每一件事,其初始本意暂且不论,最后都等于帮了眉师的忙。比如莫离山,私下处置当然不妥,但若把他拿出来审问,最后必然涉及到往事隐秘,先不说眉师会不会受到牵连,起码会落下“红颜祸水”的名声。   再比如眼前,童子三老地位尊崇,徒子徒孙徒孙孙遍及二十家分院,其影响非一句“强大”所能形容;从眉师的态度便可看出,她是无力又无奈,根本没办法处理。经过这样一场闹剧,三老虽不能说彻底转变态度,但也肯定不会如以往那样坚决。换句话讲,受益者同样是眉师。   谷溪之所以心甘情愿自投死地,道院是一方面,剑尊是一方面,眉师因素起码占三成;禁足之事,眉师或已看破谷溪决心,顺水推舟促成其发生,难道真的那么平静?   事实如此,十三郎的那句“谢谢”语意锋芒,眉师不可能听不出来……但她没做任何解释。   是不屑,不能,强大?还是无愧于心?   “我曾仔细读过院史,至今二十几名院长,每一位都称得上鞠躬尽瘁。”   看了看远方的那片坟,夜莲说道:“其中,有三人战死尸骨无存,六人重伤不治,十二人舍弃轮回、将元神投入天罚大阵;真正坐化可称善果者,连陆院长都算在内,仅仅只有三个。”   回过头,夜莲望着身边那片碑林继续说道:“院长如此,尊者自不例外,这上面的每个名字都曾煊赫一时,最终却没有几个得到善终。此外还有内院长老,与这些能供后人瞻仰者相比,他们或许连个名字都不会留下。”   言语轻轻,幽幽时短,讲不尽繁华掩盖累累白骨,道不完尊崇座下干涸鲜血,世间任何势力,只要其存在的时间足够长,都堆积了大量如谷溪这样的人。如换个角度看,谷溪不仅死前能够瞑目,死后还有判断照拂,还算幸运的那类。相比之下,那些战死沙场者、自甘毁灭者,还有那些沉沦无声、亦或主动献出生命乃至灵魂者,更令人感慨叹服。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被认为是人族最最崇高的品格,修真世界却有人“死后不已”,该用什么词句才能形容。   留意着十三郎的脸色,夜莲说道:“历任院长,眉师修为最弱、根基最浅,身为女子,上缺长辈提携,下无袍泽帮扶,内忧外患……”   “我懂的。”   十三郎疲惫挥手,说道:“我不怪她,只是不能接受。”   不怪是态度,不接受同样是态度,态度影响行为但不能代表行为,十三郎很不情愿提及内心。   “老院长素来深谋远虑,既然指派院长,不可能一点安排都没有。我敢断言,尊者之中多数支持眉师,内院长老也是如此。”   “但她不肯拿出来?”夜莲问道。   “若不然,怎会导致这样的局面。”   “人多未必实力强,尊者也有强弱先后,长老更是如此。”   夜莲沉吟说道:“人多未必有用,关键看实力。尊者之中,剑尊已逝,雷尊当之无愧的第一,蛮尊流落魔域不知所踪,余者多为碌碌之辈。内院长老,童老一人可抵半边天,黑白二叟都已接到飞升令牌,实力超群。这样的情形,隐忍是必须的,也是唯一能够争取道义的办法。”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不是这样的。”   “那是为何?”   “一朝天子一朝臣,道院同样摆脱不了这重规律,眉师身在城楼静看风景,是为了筛选未来班底。”   “……”夜莲微微变色,神情难以置信。   “政治斗争以实力做基础,但它毕竟不是打架,这种战斗,道义往往比力量更珍贵;换个说法,实力强弱很多时候只是概念,真正比的是谁的嗓门更大,谁的气势更足。”   十三郎淡淡说道:“恰好我冲得快,心甘情愿顶替谷师,成为眉师必须送出来的那杆枪。”   夜莲震惊说道:“如果是这样,你还……”   十三郎平静说道:“眉院不易,对别人而言这只是一句话,对我不太一样。”   听了这句话,夜莲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道:“今时不同往日,眉院如有保留,事情究竟发展到哪一步,谁都说不了。”   十三郎冷漠说道:“好人做不了好皇帝,好人也做不好紫云院长;若真的走到绝路,只能抱玉碎之心,败中求胜,死中求活。”   夜莲长长叹息,说道:“那是你啊!”   一句话说透所有,人与人不同,想法风格完全不一样。眉师不是十三郎,怎肯、怎敢冒着道院崩溃的风险行事;换个角度想想,这恰恰说明眉师本性不在争权,宁可失败让位于人,也不能让道院毁在手里。   “关键仍在大比。”   思索中,夜莲目光渐渐清透,说道:“不管谁支持谁,道义如何,眉师只要守住大比,院长之位便无可动摇。”   十三郎默默说道:“反过来也一样。”   夜莲为之默然。他们心里都明白,区区一年时间,除非天上掉馅饼,道尊狂尊根本查不到什么,换言之,大比将会如期进行,结果如何只有天晓得。   “眉师心里应该有些把握,但我不明白……会是什么呢?”   翻来覆去地想,十三郎始终找不到线索,无奈说道:“都认为灵犀法目是底牌,这门神通我也修了,看不出它怎么能够与雷尊对抗。”   夜莲忍不住失笑,微讽说道:“那是你的境界不够,修习的也不够好。再者说,你一年后敢挑战尊者,眉师早已进阶化神,凭什么不能另有妙法。”   十三郎摇头说道:“眉师怎能和我比。”   夜莲一愣,本想嘲弄,发现十三郎的神情极其严肃,话到嘴边改了口,问道:“为什么这么讲?”   十三郎回答道:“眉师修行多,战斗少,心智优,缺经验。自从进了道院,她根本没有打过架,不会懂得战前夺志有多重要。反之雷尊久经沙场,之所以这样气焰滔滔,尽量宣扬造势,为的就是压迫眉师,逼其心境失衡。”   “眉院坐观城楼,看似云淡风轻定力十足,但忘了在那些老家伙眼里,她只是个不经事、无功勋的小小丫头。没有老院长那么高的声望威望,盲目无为,换来的只能是失望。”   稍顿,十三郎说道:“我不知道灵犀法目修炼下去有多强,但知道它需要绝对静心,眉师口口声声强调心境,其实是为了提醒自己。”   听了这番话,夜莲唯有轻叹,说道:“既然能意识到,应该没问题。”   十三郎默默摇头,抬起手用力揉搓眉心,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夜莲一旁看着,内心忽有一丝怜惜,柔声说道:“希望他们快点查出结果……对了,家师与童老有些渊源,如果有需要……”   “不必了。”   十三郎随意说道:“快要死的人,犯不着为其费心。”   夜莲大怒,喝道:“胡说什么!”   十三郎说道:“不是童姥,是童老。”   “这!”夜莲再吃一惊。   两千四百多岁,谁都知道童老余下寿元不多,然而对这种老怪而言,很多事情不能以常理度之,说说要死,再活三五年、三五十年都属正常。看十三郎的意思,分明是指他不能真正影响大比,如此岂非意味着死期不到一年……怎么可能这么准!   “看着吧,他就要死了,很快。”   十三郎似已想明白要想的事,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说道:“走吧。”   “去哪里?”夜莲仍有些茫然。   “须弥山,去打一场恶战。”   晃一晃刚刚讨来的令牌,十三郎四周看了看,内心默默祈祷,默默安慰。   “都好好休息吧,我会把事情办妥。” 第1146章 心忐忑,山前僧   须弥山,紫云秘境,内院守卫万年之禁地,被道院当成试炼学子机缘的重要所在,这么多头衔都不及三字重要:镇金乌!   提起金乌,人们心里第一个念头是天上的太阳,金乌昊阳、昊阳金乌,是孕育生灵、繁衍万物的最最基本条件。因为此,无论金乌实力如何,品行端正还是邪恶,性格柔顺还是凶猛,都不能影响其声名赫赫,真灵之中最最出名的一个。   同样因为此,大多数人都会形成误区,认为金乌就是……那样的。   那样是怎样?还真没有人说得出,不信请抬头看看天空,仔细打量那轮红日,之后说说见解,描述一下它是什么样。   昊阳晴天就是能看到,极熟悉又极其陌生,它就在那里,就是那样;于是金乌也是如此,它是那样,只是那样,就是那样。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首先金乌确能化阳,但不是都能变成太阳;其次太阳也不一定是金乌所变,两者最大区别在于,金乌纵然化阳,其本质依旧是一只强大妖禽,断不会高尚到牺牲生命哺育万物;反过来太阳就是太阳,它是一颗星,一颗汹汹燃烧的星。   金乌血脉高贵而且珍贵,但它同样需要成长,幼年金乌别说化阳,化团大点的火球都费劲儿;金乌性情桀骜,容易惹祸,通常都不是什么小事小非,而是寻常人听到就会吓破胆的那种。以上两条决定了金乌存活不易,数量极少,至于少到什么程度……与宇宙中存在的太阳相比,万分之一肯定太多了,千万分之一……   还是有点多。   宇宙无限,如果都指望金乌化阳孕育生灵,那实在太荒凉了。与之对应,假如每颗太阳都是金乌,这个种群早就可以统治星空,其它生灵全部联合,也绝非其对手。   然而金乌被看成昊阳,两者之间当然有着极其紧密的联系,主要有二。   其一,金乌喜火,每颗太阳都是火,当金乌修行到一定程度,便会去寻找那颗与之有“缘分”的太阳,一头扎进去沉眠,没有万八千年不会出关。因此金乌之火与昊阳之火同根同源,实力越强,其火便越相像;区别在于太阳之火均匀散漫,金乌对其吸纳提炼,精纯程度千万倍提高,收放由心。   其次,金乌也有生老病死,一头强大的金乌临近死亡,为了保护自己的躯体不被贪婪的妖兽吃掉、不被邪恶的人类炼化,化阳常被作为最终选择。这时候的金乌才是名副其实的太阳,但是请放心,它会选个偏僻的地方,之后任由自己的神躯慢慢燃尽。   以人族眼光去看待这种行为,只能说:浪费可耻。   其实这是误解,至少一部分是。金乌化阳只发生在两种情形,第一当然是战斗,其次就是终老,但它并不甘心死亡,于是想学习凤凰的法子:涅槃!   浴火重生,以其浩博近乎无限的火力凭空孕育生命,再以自己的身躯为巢穴,重新成长起来。   能不能成?没人知道。   以上两条虽然神秘,修士们多多少少还都知道一点,或者根据常理推断出来。还有一条就不同了,极隐秘而且很有意思,非寻常人所能想象。   金乌喜火,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排斥水,恰恰相反,幼小金乌对水的需求非常大、而且很特殊,最让其父母头疼……假如它有的话。   原因说出来能把人笑死,幼年金乌如没有合适且足够的“水”,有可能被其与生俱来的真灵之火活活烧成灰烬,大罗金仙都难以挽救。   很荒唐是不?现成例子,十三郎差点被火烧死,得到水灵珠、且经亿万焱虫相助,方才得到缓解。   明白这些是很重要的,因为牵涉到对金乌的认知,它是一只强大的、委屈的、有愤怒与仇恨,有需求与私心的妖禽。   “简单点讲,金乌就是一只扁毛畜生。”   须弥山前,十三郎挥舞着拳头说道:“如果不是这样,我哪有勇气和它谈事。”   这种轻浮举动极少出现在十三郎身上,于是夜莲将其理解为壮胆或者麻醉,神情微讽。   “亵渎神乌,你就不怕天打雷劈。”   “比它强大的人我见过,可惜没办法将其当神;人尚且如此,何况一只鸟。”   “你是来求它,能不能谦虚点。”   “我是人,犯不着拍鸟屁……说实话,我是有点害怕。”   讲完这句话,十三郎伸出手拉住夜莲的手,说道:“走吧。”   夜莲一愣,甩了一下没能甩开,怒道:“走就走,干吗拉住我?”   十三郎回答道:“待会儿我要讲的话不怎么中听,万一惹毛了它,得靠你的面子活命。”   “你要对神乌说什么?”   “我要说……请它帮忙打次工,然后卷铺盖滚蛋。”   “……果然是找死。”   “所以才要靠你的面子。”   “神乌对你青睐有加,我有什么面子救你的命?”   “它对我好那叫施舍,或者利用。但它选了你,在所谓大事没成功之前,真的会给几分面子。”   “你连被选者做什么都不知道,也敢猜度其心意。”   “你知道?”   “不知。”   “那不就结了,碰碰运气吧。”   “拿命去碰运气,该说你勇,还是蠢。”   “当然是蠢。”   “……”夜莲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有预感,这种事情干多了,真会把小命丢掉。”   隆隆声响,阵开山现,望眼前方未知路,十三郎忧心忡忡,想了想忽又云开雾散,变得信心十足。   “但不是这一次。”   ……   岭南,原水仙宗所在,山门前,古树旁,三个女孩围着一和尚上下其手,呃,是上下其眼。   “奸细。”小宫主看得认真,果断给出结论。   “不是吧。”殇女怯生生反驳,神情犹豫。   “怎么不是?你怎么知道不是?”小宫主咄咄逼人,心里想外星姑娘就是傻,不识人心险恶。   “就觉得不太像。”殇女被小宫主威仪所慑,退了半步。   “我也觉得不像。”发觉魔女站了上风,萌妹子决定站在殇女一边。   “越是漂亮的男人越坏,何况是个和尚。”小宫主严肃说道。   “九个疤的和尚。”觉得小宫主观察不够仔细,萌妹子连忙纠正。   “是吗……”   “当然了,不信你看看他。”   小宫主靠上前去,指着和尚的头为自己两位同伴介绍:“眉如线,眼如星,面似玉盘,脚下踩风,明显妖魅之相。”   这番话根本没什么道理,萌妹子撇嘴说道:“什么跟什么,这样怎么就妖魅了。”   小宫主轻蔑望着她,说道:“知道你不懂。来我问你,有没有见过男人长这么漂亮?”   “有!”殇女突然开口,大声回答道:“十三哥哥比他漂亮。”   “对对对,对极了。”萌妹子赶紧附和,举双手表示赞同。   “蠢女人,就是因为这样才不对啊!”   小宫主的目光越发不屑,鄙夷说道:“瞧瞧你们两个,已经中了妖法,神魂颠倒而不自知。”   “哪有……”殇女赶紧争辩,小脸通红,相比之下严萌经验更老道,有事无事先做内视,检查自己到底有没有中什么邪术。   结果一无所获。   “注意他的身份,身份啊!”   小宫主恨铁不成钢,沉痛说道:“这么漂亮的男人舍得做和尚?可能吗?”   严萌认为这是偏见,坚决说道:“你是魔族,不懂得出家人讲究众生平等,相貌什么的,应该不算理由。”   “佛祖慈悲。”   一直沉默的漂亮和尚终于开口,面目温然神情慈和,被他的目光看着,殇女、萌妹子觉得就像被山泉浸泡一样,暖洋洋、懒洋洋格外舒畅。   “两位施主生有慧根,修有灵犀,法聚真我,心若菩提,与佛有缘。”   “大师过奖了……”萌妹子被夸得头晕目眩,回话不太利索。说不上什么原故,和尚只要开口,别人就觉得他说得对,说得好听,说得高妙非常。   殇女和她的感觉差不多,只是胆子小性情柔,垂着脑袋如抱窝鹌鹑,羞答答连话都说不出来。   “来了来了,妖法,他在施展妖法!”   小宫主大声吆喝,提醒两个女孩警醒,随即恶狠狠盯住和尚的眼睛,断喝声声。   “老实交代,你是何人,意欲何为?”   和尚神情温和依旧,慈和怜惜的目光转向小宫主,微微一笑,唱了句诗。   “依稀可见当年容,昕昕施主可好?”   “谁?嗯……”   小宫主的身躯顿时僵硬,眼神变幻、神情呆愣,仿佛失了魂一样。萌妹子一旁察觉不妙,赶紧示意殇女快点示警,一面上前拉住小宫主的手。   “怎么了?”   小宫主不理她,目光痴痴盯住和尚足足好半响,突然爆发一声尖叫。   “鬼呀!” 第1147章 活佛,活着的佛   “和尚,老实点!”   剧变突然,萌妹子首先发出警告,神情色厉内荏。   这实在没有道理,一来和尚什么都没干,二来就算他干了什么,三女也没有理由害怕。   山门重地,内里聚集众多大拿,以燕山老祖与咔吧神师为首的两族高手通通在此,再加上本宗近万弟子、以及十三郎带回来的人,毫不夸张地讲,单单比较人员实力,比之魔宫亦不遑多让。小宫主虽然亲信不多,但其身份过于特殊,与十三郎的关系人人皆知,可谓宠上加宠,如宝贝一样供起来。   来灵域有些日子,小宫主交到的朋友不多,霞公主跟随老祖而来,行为举止日渐端正,黄花女性子不大好,若非有位很难让人不喜欢的妹妹,小宫主真心不愿与之打交道。   殇女、小宫主都是头回来灵域,严萌魔域受困多年,三个女孩凑到一起,就像刚刚从笼子里放飞的鸟儿,整天除了玩还是玩,万里水仙宗,每个山头都要走一遍。   担心安全?别搞了。休看眼下只有三女一僧,那是因为没事情发生,一旦有事,周围顷刻便能冒出来无数人马,扔块石头都能砸中一名大能的头。   如果还不够,不要紧,只要稍稍支撑片刻,山内至少能出动四名超级大拿,也就是化神后期,真正的人间巅峰!   有这么多保障,严萌依旧控制不了内心慌慌。之前和尚看小宫主的那一眼,说出“昕昕”两个字的时候,稍稍动法释放了真元;萌妹子当即变了脸色,仓惶如头顶苍天的一只小老鼠。   天因其高远才不觉得可怕,若其临头,任何人都会神思惘顾,惶惶不可终日。   严萌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其师尊强大,见过的魔族长老强大,最强者莫过于魔宫掌座,但在刚才那个瞬间,和尚给她的感觉、连老祖宗都无法媲美。   高山仰止至少能抬头看看,和尚给人的感觉、与那位冥界判官有些类似,完全不可视……因为差距太大,萌妹子说不上来哪里像,有多像,反正就是像。   事情重来十遍严萌也不会想到,这里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如此强大的和尚。   如果是敌人……要亲命了!   脚底发软,严萌强撑着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拉住小宫主急忙后撤、一面悄悄打出手势。   “和尚别动!”   “好。”   漂亮和尚很好说话,萌妹子叫他别动便不动,手持禅杖脚下生根,宛如大地鼓出一块人像。   “小宫主只是惊着了,没什么大事。”   “不要你管,来人!”严萌厉声高喝,向后退得更疾。   喝声中周围人影晃动,冲在最前面的赫然是三名咔吧力士,过丈身形横冲直撞,一路狂奔一路吆喝。   “怎么了怎么了?”   “谁敢在这儿闹事!”   与三个女孩类似,三卡爱玩爱耍,到处厮混生怕找不着事儿。按理以他们的实力本无资格出使,因为托了十三郎的福,最终得以跟随神师,计划不久便会前往道院、也就是少爷的家中参观。水仙宗玩了一段时间,三卡整日厮混正有些腻,想着找那些至今守候不肯离去的修士寻些乐子,忽听闻殇女传讯示警,大喜急忙赶了过来。   “哪来的野和尚,搞他!”   除了他们,周围还有不少水仙、现在应该叫新宗弟子,狂奔的狂奔御剑的御剑,眨眼间到场足足七八十人,为首老妇面沉似水,气焰一点不比三卡少。   “妖僧,大胆!”   这真是件奇妙的事情,严萌能看出和尚厉害,大修水月却半点感觉都没有;原因倒也简单,和尚一旦收敛气息,除其手中禅杖、头顶九疤比较醒目外,再就是长得比较漂亮,毫无出众处。   心有所疑,但不足以让水月冷静,她看到严萌惊慌失措,看到小宫主魂游天外,看到殇女手忙脚乱却想不出办法,俨然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这还怎么忍!   魔宫小宫主在家门口出事,颜面什么的不值一提,后果啊……   “拿下!”   朗朗天空明月忽然间升空,当头洒下一瓢清亮,光照如樊笼。岭南事变二十几年,三山老人水仙化神,水月夫人受益匪浅,比之当年强出不止一筹,已有资格称得上大修中的强者。   清月寒光困身如牢,还有不少人同时施法,交织如一片绚丽光华;众人所想与水月夫人一样,有事无事,先把和尚擒住再讲。   “不要啊!”   一声尖叫在轰鸣声中响起,小宫主挣脱萌妹子的手朝战场上冲,结果只迈出一步,便又停了脚。   什么都没有发生。   视线中,禅杖还是禅杖,和尚还是和尚,大地仍旧是大地,天也还是那片天。数十道神通临近身前,就好像火把插进池塘升起一股烟,然后没了。   不施法,仅动念,数十名修士神通湮灭,连一点波纹都没能荡起来。   最好笑的是三卡,三条壮汉伸手出拳抬脚,刚刚好贴近和尚身前三寸处,都好像陷进吸力庞大的泥沼内,拼命挣脱、又怎么挣不脱。   “邪门!”卡门大叫,扯着自己的胳膊朝后面拽,气喘吁吁。   “厉害!”卡徒怒吼,一脚猛瞪一脚狠踏,脸孔涨得通红。   “见鬼!”   三卡之中老大最强,卡其看出和尚诡异,但只限于身前半尺,不碰他就没事。   “鬼域!”萌妹子仓惶大喊。   “佛祖慈悲。”   漂亮和尚无奈摇头,暗想这丫头真真不懂事,想我堂堂高僧弄个鬼域出来……成何体统。   “无意惊扰各位道友,罪过,罪过。”   心念微动,三卡变成滚地葫芦,狼狈翻滚各回各处,漂亮和尚合十四望,娓娓言道。   “和尚只想找个人,烦恼各位传禀十三先生,多谢。”   事情到了这一步,在场中人再不知道和尚强大,未免太蠢且太不识相。听到他要找十三郎,周围人再吃一惊,小宫主早按捺不住,扑上去愣怔怔目光望做和尚,眼里竟有了湿意。   “您是,是,是是是……”   天不怕地不怕,世间谁能让小宫主变成这副模样,周围人惊慌茫然不知所谓,和尚伸手轻抚小宫主头顶,和颜悦色说道:“你好了?”   小宫主再无怀疑,屈身便要给和尚磕头。   “活佛大恩无以为报,秦安拜……”   “佛门子弟不讲恩仇,当年和尚未能帮忙,有愧才是真的。”   漂亮和尚心中不允,小宫主便拜不下去,待其起身,和尚又问道:“昕昕施主可还好?”   小公主连连点头。   “那就好啊。”   和尚感慨着,抬头面色忽为之一变,冷哼半声。   “不争气的东西。”   必须承认,这样的话这样的表情出现在这个和尚脸上,周围几无人敢相信。说不上什么缘故,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种念头,他就应该是慈眉善目,永远不能生气也不会生气,因他一生气,别人就都会觉得难过,甚至天地都会随其愤怒。   此时此刻,人们顾不上思索原由,只因之前的那两句对话、称呼太过骇人,让人不敢猜想。   活佛?世间只有世外地,落日塔,长年沉默于影壁前的那一位有资格这么叫。   秦安?应该是小宫主的本名了,听着怎么像个小厮?至于昕昕,难道是魔宫的那位老祖宗?   魔宫掌座与落日活佛……居然相识曾打过交道,看起来交情还不错?   重重猜想心头盘绕,没有谁还能想到其它,大家都觉得脑海一片空白,也就留意不到和尚生怒。   有人能。   “佛祖慈悲……”   群修呆愕,山顶再传佛号,不凡大师声音尖锐如女子惊叫,一路云头翻滚、几乎是连滚带爬冲到山下,冲到场内,冲到漂亮和尚身前,抢头扑到地上。   “谁敢冒犯活佛一根头发,和尚与其不死不休!”   此时此地,不凡哪里还是什么得到高僧,分明就是个抽刀准备玩命的悍匪。庞大面孔上神情虔诚,惊恐,愤怒,担忧,种种交织时时变幻,乱八七糟。   确实不像话。不知是故意还是真的被吓坏了,不凡大师讲话颠三倒四,几等于拿活佛开涮。   不仅如此,恫吓完群修,不凡一路匍匐前进,看样子是想抱住漂亮和尚的脚,亲上几口。   “弟子不凡……”   “滚起来!”   不凡乱,活佛好不到哪里去,对小宫主、对严萌、对三卡、包括那些刚刚朝自己出手的群修,他一律和善而且慈祥,唯独对这位门下弟子,漂亮和尚非但不给好脸看,相反疾言厉色、甚有些厌憎。   “没出息的……成何体统!”   到底脸皮没有不凡那么厚,漂亮和尚禅杖微顿,无形之力轻轻推送,不凡大师枉为大拿,结局和三卡一模一样,比来时更快的速度跌爬而去。最奇妙的是,明明狼狈得像条野狗,不凡脸上的表情非但看不出沮丧,相反如中了头彩般兴高采烈,幸福难以言表。   再起身,不凡大师赶紧收拾心情,整僧袍施大礼,肃容准备回报过往。   “弟子……”   “闭嘴!”   漂亮和尚看也懒得看他一样,喝叱后立即转换颜色,又是一副菩萨面容。   “是你了,萧十三郎?”   “是我。”   当面三人联袂而来,身后跟随大批修士,十三郎居中整肃面容、朝和尚稍稍欠了欠身,诚恳行礼,诚恳开口。   “活佛大师,您找我?”   “是。”   “何事?”   “听人说你魔障难消,胡作非为,迟早会变成人间大患。”   漂亮和尚慈悲依旧,说出的话彷如九霄落地的玄冰,阴寒彻骨。   “和尚此来,是要超度你。” 第1148章 杀人事,不容情   “超度我?”   事先估计到会有一句“惊世骇俗”的话,十三郎仍被“吓”了一跳,嗤的笑起来。   “何不直接点,说杀我更干脆……”   “你说杀,那便杀。”   活佛坦荡不计较说辞,超度也好,杀人也罢,根本无所谓的事情;就好比人人知道不凡曾得到活佛指点,勉强算得上半个徒弟,可你看看他的样子,除了时不时念句佛号还算虔诚,哪有半点佛子模样。佛子如此,活佛更不用想,灵犀来时想说就说,想做便做,从无半分犹豫。   言罢活佛挥挥手,挥手三次出三掌,三掌换来三重掌印,三重金光灿烂、巨大到看不见边际的佛掌。   锁天纳地,三具佛掌将十三郎围得严严实实,其后手臂连绵无尽,看起来就像三尊看不见身体的大佛同时推掌,并叱降魔之吼!   “杀!”   剧变突然,周围虽有无数精修,此刻仍沉浸在活佛突然降临的震撼中,谁都想不到他会动手,动起手来那般凌厉,姿态那般轻柔,杀机却又那般真实。   近百条身影凝固,上百张面孔愕然,人们连惊呼都来不及喊出来,三只巨大手掌已然临头,如拍蚊子一样压向十三郎。   “吼!”   嘲笑讪笑尴尬的笑,笑到一半神情突变,十三郎双拳交错连出十三拳。同一时间,燕山老祖目光骤厉,体内剑啸如雷鸣连爆,闪电般弹出七指。   两人身后还有两人,两名老者动作稍慢,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变刚起便自走出反应,纷纷拔剑。   “剑!”   对燕尾族修士来说,剑不止是剑,拔剑动剑喊一声剑,为不是喝出招式,而是向自己的剑表达敬意。出剑喝剑剑鸣冲天,三名超级大拿与一名超级新锐同时出手,只为对抗那名和尚的一掌。   不,是三掌。   唯一没动的是神师婆婆,不是不想,是她知道自己的短处。似这般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的突袭,燕山老祖尚且来不及出剑、只能弹指剑意相对,神师婆婆如想施展大威力神通,非得准备一下不可。   金色巨掌显现即做凌厉扑杀,活佛似乎料到燕山等人能做出反应,左后两掌看似朝向十三郎,中途凝势忽调转方向,斜斜袭击三老九剑;最后一掌如怒涛拍岸,当头拍向十三郎头顶。视线中,人们只看到一片金色的天空,再无余物。   “不要!”   “啊!”   拳声未曾入耳,惊呼惨叫忽告响起,近百双眼睛茫然地望着那片金芒,神情通通绝望。   活佛慈悲,活佛强大,慈悲来自其浩博修为,强大源于高深境界;没有人能够准确说出他到底有多强,但都明白一条事实:当世当时,能够战胜他的不能说一定没有,但那绝对不会是十三郎。   比如燕山,实打实与活佛战斗的话,很难说最终谁能获胜,然而杀人不是纯粹战斗,落日活佛军中夺帅,只求将燕山阻上一阻,时间便已足够。   惊慌骚乱,恐惧茫然,片刻时光,足够活佛将十三郎杀死好几回。迎头望着那铺天盖地的一掌,感受着那种毁天灭地的凶猛杀意,没有人相信十三郎能够活下来。   事实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   金色巨掌扑面临头,十三郎连出十三拳,拳拳打空……   为何?   因为有剑,七道剑意、两支剑,剑阁三老联手出击,九道剑光纵横凌空,最先与金芒相触。   难以形容的感觉,比如钉子凿墙,钉子固然锋利无匹,墙也不是普通的墙,而是通体有钢铁铸造。耳边只听到叮的一声响,最先赶到的剑芒像火花一样碎裂,炸出三颗星。   飞得好远!   一颗火星斜射当空,穿梭无尽直抵山头,打穿了石透破了壁,穿透护山阵发微光,将百米宽的山顶钻出一个洞。   一颗火星贴着人头飞掠,沿路掠起丝丝发缕,穿过一颗颗树木花草,斩断无数茎干枝头。   最后那颗火星直上云霄,如天外流星破头层云,一只好奇的鸟儿正在云层内探头往下看,被火星震惊匆忙疾走,走,走……飞出百米突然飚射出鲜血,哀鸣中坠亡。   天上云层出现一个洞,拳头般大,阳光穿过那个洞,地面大团阴影当中出现一团光,一根昊阳之柱。   绽放的火星便至如此,正面冲刺的剑意如何?   没有人欣赏这般奇景,没有人思索什么叫强悍,耳边只听到连声脆响,火星一颗颗流线四射,如烟花绚丽。   叮叮叮叮叮叮叮……   瞬息七剑,这是燕山老祖的极限,七道剑意瞬发忽至,通通刺向同一个点,金色巨墙但不停颤动,周边道道裂纹扩散,眨眼间即如龟纹密布。那只佛意充盈的巨掌变了模样,丰润变成衰老,浑厚但已枯死,余势虽在,其力已不足三成。   三成也够了,三成真元面对一名化神修士,十三郎仍会死。   可惜还有两剑,不,四支剑!   “秃驴,你找死!”   剑阁二老双剑齐飞,鬼道一人双剑临头。来不及应付那只巨掌,鬼道索性攻其本体,双剑如游龙分头咆哮,携昂然卷愤怒,直扑漂亮和尚的那颗漂亮的头。   什么活佛,什么落日,什么世外,什么高僧,此时的鬼道心中只有一件事,若杀不了他,老夫也不活了!   “狗杂种!”   之前还觉得钦佩敬畏,转瞬间从云端跌落深崖,三卡如三只受欺骗的野兽,大张四肢从三个方向合抱中央,不是为了攻击,只想阻挠其行动……哪怕一瞬间。   吼声凄厉,周围更多人反应过来,无数双眼睛顷刻间血红,神通、道法、法器、符篆,傀儡、妖兽,上至化神精修,下抵筑基弟子,人人嘶吼滔滔燃起怒焰,数不清多少攻击先后释放,通通攻向一人。   杀佛!   ……   杀不杀佛放一边,十三郎仍被掌影覆盖,金色巨掌虽有崩溃迹象,其力仍非现在的他所能对抗。   好在身后还有两剑,只把剑阁长老的剑。   剑光起,眼前腾空两道飞瀑,瀑布的瀑。   与燕山相比,剑阁二老修为略逊,但他们用的是真剑;燕山争来的那七次微颤,足以让两人得到缓冲,施展出上千年性命交修的唯一法器!   时间仍显仓促,用真剑亦不能出尽全力,但有两人相加累计,勉强抵得上一剑。   足够了!   剑阁三老扬名外域,如连活佛三成神通都破不了,妖灵大陆早该被沧浪扫平。两道飞瀑当空如银龙翻滚,斩破、卷灭金芒片片,终于打开了那面墙,也为十三郎打开了路。   “吼!”   十三拳看起来拳拳打空,实则每次都落在实处,十三郎似乎预料到这种情形,金掌临头根本没有后退的意思,而是顶着那面墙壁凌空扑前。   拳拳拳拳……   与剑修法修阵修、乃至所有修士不同,每当遇到这种性命交关、而且来不及反应的关头,十三郎最先最信赖的总是他的拳头,原因只有一个:快!   敌快我快,敌强我强,敌狠我更狠,敌若突袭……他的反应便只有一个:反击!   对活佛来讲,这何尝不是意外!   挥手三掌,漂亮和尚看似轻松,实则用尽全力、且为早有准备才能施展;话说回来,假如他真像表面那样轻松,这场仗干脆也不同打,说让谁死谁就得死,半分商量都不存在。   金掌出击,漂亮和尚微微凝目,想看一看众人如何应对,瞧一瞧十三郎有没有死,但也就是这一瞬间的功夫,数十上百道攻击已然临头,最快的不是周围修士,也不是鬼道的那两把剑,而是拳头。   十三只拳头。   这真的很意外。   “佛祖慈……”   漂亮和尚稍稍惊愕,脸上呈现出来的神情很是古怪,有落寞,有失望,有欣慰,还有解脱,等等如此,让人无法理解。   没有人愿意思索,随着第一声闷哼响起,十三郎的拳头也已抵达面门……前半尺。   半尺地,天堑桥,过不了那座桥,休想触碰活佛半点。   蓬!   就像打中一头大象,或者撞上一座山,偏偏那座山是软的、弹的、粘稠的、能进不能出的某种东西。拳进半分,十三郎的感觉好像走了一万里路,而且是爬着走。   “吸灵,化魔!”   双拳变色,一只黑似墨漆纯透,一只晶莹玉般温凝,半尺泥潭翻起波浪,难如刚才那样宁静。   蓬蓬蓬蓬……   拳拳挥舞,十三郎眉心炫光再闪,对着漂亮和尚的眼睛,睁开第三只眼。   “定!”   “悲……”   佛号同时落音,周围数十道法术、十几件法宝,二十几把飞剑,还有符篆、妖兽、阵器通通临头;与此同时,剑阁三老同时闷哼,身体上同时爆射光华,宝物碎片飞散八方。   为了保护十三郎,或者说为了给他营造出这一击的时机,燕山老祖生受活佛一击,其余二老共同扛下一掌,各自带伤。   没死?那是当然的。他们不是十三郎,虽无强横身体持仗,护身宝器岂会没有,伤势不知轻重,但还不至于一击便死。   “停手!”   战场处,轰鸣声声如怒涛叠涌,直到一声嘶哑断喝重新响起,人们才真正从迷惘中清醒,各自收手,注目往当中看。   惨烈但是荒唐,搞笑、甚至有些欢快的一幕场景。 第1149章 佛,还是魔?   漂亮和尚破相了,而且被活捉。   鼻子被打扁、歪到一边,鲜血汩汩不停地流,其头上盘踞一只绿皮蛤蟆,长舌伸缩望之令人生畏。在其周围,三卡手拉着手围成圈,一头体型壮硕的怪驴呼呼直喘,死死咬住了活佛的腿。   十三郎呢?他看着比和尚还惨,两只前臂血肉模糊,双手好像被煮熟了一样冒着气,不少地方露出白生生的骨茬,触目惊心。   但他赢了。   判官鬼域尚且有限度,何况一个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凡间和尚,十三先生得道多助,在近百人的拼死捍卫下,最终获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此时的十三郎,一只手牢牢扣住和尚的脖子,另一只手竖起两指紧贴着和尚面孔,随时能挖出其双眼。反之和尚持禅的那只手歪歪扭扭、险些把持不住,另一只手明显是断了、且不止一处,垂挂在身体一侧晃呀晃的,有些可怜,更多的是滑稽与可笑。   很明显,面对群修围攻,和尚进行过“诛死”抵抗,最终不敌人多势众,被生擒活捉。   这真的很好笑,不仅仅因为结局荒诞,还因为和尚在笑。他被十三郎捉在手里,表情却好像千军万马中斩将夺魁成功的战士,笑意斐然,欢畅自如。   “太弱了啊。”   脖子被扣,漂亮和尚头颅移动不太方便,他竭力绕开那两根顶住眼皮的手指,目光满满失望。   “比我想的还弱,弱多了。”   ……   这是活佛?这人会是活佛?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活佛?   人人心中有问,奇妙的是经过最开始的愤慨过后,人们惊奇地发现、对这位莫名其妙的和尚居然生不出杀意!刚刚经历的那场战斗、那种凶杀,仿佛就是个玩笑,一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茫然中人人回头四望,发现不少同伴见了血,还有人气息奄奄负了重伤,剑阁三老护身法宝被毁且都带伤……这怎么能叫恶作剧!   群修重新愤怒起来,都把目光投向两个人,一个是小宫主,一个是被认为活佛第二的不凡大师。   事实荒诞,人们希望他们俩能把眼睛睁大仔细看看眼前这个秃驴,别是冒充的。   那怎么可能喔!   “啊……这……不要啊!”   事情到了这一步,小宫主彻底傻掉,痴痴呆呆满目茫然,看起来连当初失忆的时候都不如。相比其它人,不凡大师同样没能醒过神,但其受到惊吓的程度远远超出,几次险险魂飞魄散。   活佛降临最受惊吓的是他,活佛出手最受惊吓的是他,众人杀佛最受惊吓的是他,活佛落败最受惊吓的是他,直到现在活佛遇险,生死只在须臾之间仍“视死如归”,最受惊吓的还是他。   “不能啊先生,不能啊佛祖,不能啊不能啊……”   可怜大师面无人色,神情仓惶犹如猛狮吻下幼狼,踉跄着扑上去,想要抱住十三郎的大腿。   蓬!   大灰一蹄子将不凡蹬出八丈远,哼哼唧唧想骂不肯松口。   “不能啊……”   不凡大师身手矫健,落地即刻腾空,再上。   蓬!   神驴不跟他客气,又是一脚。   “不能啊!”   不凡落地,再上。   蓬!又是一脚。   “不能……”   不凡不敢反抗,不是害怕大灰也不是怕死,只怕引来周围误解,万一再像刚才那样来一波齐射,活佛非被打成骨头架子不可。他不甘心又想不出该怎么办,只知道自己不能干看着,非冲不可。   一个死也要证明存在,一个死都不肯让他凑热闹,一人一驴较上了劲,飞过来又踹回去,吸引着众人的目光来回晃动,神情个个呆滞。   “这他妈是活佛?”   连鬼道都傻了,东瞅西瞅上看下看,连连叹息连连摇头。老头子自觉做人失败,居然会有这种货色同归于尽的想法,简直不可原谅。   事情结果暂且不论,可肯定的是,今日之后落日活佛、乃至整个落日塔在沧浪修士心中的神圣地位一落千丈,再无往日庄严。   太不像话,实在不像话。   “不能啊!”   近百双鄙夷目光注视下,不凡大师徒劳地呼唤着,哭喊着,前冲着,挣扎着……   蓬!没有人回应,除了那只与他同样执拗的蹄子。   ……   “不争气的东西,用点脑子!”   数遍世间,此刻能阻止不凡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当然是十三郎,只要他发话放人,别说让不凡别在发疯,让他脱衣庆祝都可以。十三郎不肯开口,另一个能阻止的便是活佛自己,当即开骂。   “先生不会杀我,哭什么哭,闹什么闹!”   “是吗?”不凡听后楞了一下,有些犹豫。   “当然。”活佛断然回答。   “我要是杀了呢?”胜利者十三郎终于开口,冷冽目光并未在活佛身上停留太久,而是在四下横扫。   “不能啊!绝对不能啊……”不凡又在大喊。   “闭嘴!”   活佛与十三郎同时开口,于是不凡终于闭了嘴,委委屈屈坐倒在地上,圆而厚的脸盘子上满是泪水与泥土,活像个被撵出家门的小媳妇。   十三郎将目光收回,望着活佛说道:“我要是杀了呢?”   不再漂亮的和尚叹了口气,回答道:“杀了杀了呗。”   这他妈是活佛!不光鬼道,许多人都忍不住要骂娘。   许是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和尚严肃说道:“求仁得仁,先生杀了我,和尚所谋依旧能够成功;而且我很厉害,你未必杀得了。”   “我靠!”三卡七只眼,个个尴尬人人羞惭,心想咱是不是先撤,别被这傻子给气死。   咕……呱!胖胖觉得停在这种人头上一点不光彩,蹭的一声飞走。   “这不是活佛,这就是个魔头。”不知多少人心里这样想。   ……   “冒牌神域,金刚法身。”   与其他人所想不同,十三郎扣住和尚脖子的那只手紧了紧,说道:“还不是被打成一条死狗。”   和尚平静说道:“打是一回事,杀是另外一回事。就好比我杀你,明明看着势在必得,结果还不是落空……你轻点。”   这句话有道理,十三郎说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和尚坦然回答道:“因为你要杀山君。”   嗬!周围群修吓得一跳,不凡豁然睁大眼睛,神情难以置信。   堂堂活佛,干出这种勾当已经让人无法相信,如再自爆与山君相勾结,其后果……   十三郎依然平静,说道:“山君与你有什么关系?”   和尚艰难摇头,回答道:“没关系。”   “你为何帮它?”   “我没有帮它。”   “你来杀我,还说不是帮它?”   “当然不是。佛门心系天下苍生,不能让你胡来。”   听了这句话,十三郎没有发怒,皱起眉头,神情若有所思。   和尚期许的目光望着他,说道:“明白了?”   十三郎沉吟说道:“我死,杀山君之事无疾而终,山君不被惊动,人间才可避免浩劫。”   和尚欣然赞叹道:“先生真乃有慧根的人,别人很久都不明白的事情,一想便通透。”   十三郎微讽说道:“虽然我更愿意把你当成骗子,但不能不承认你在人家拥有崇高威望,真佛也好,伪僧也罢,怎么讲你都是个人,为何甘愿做个奴才。”   和尚摇头,说道:“先生错了,和尚不是奴才,和尚一点都不喜欢山君,只是没办法。”   十三郎淡淡说道:“杀了它,就是办法。”   和尚平静回应道:“你可知道,今日为何未死一人?”   十三郎嘲讽说道:“你想说自己未尽全力,还是想说你手下留情。”   和尚摇头,说道:“不全对,和尚杀你用了全力。”   脸上满满诚意忧伤,和尚自责说道:“和尚来杀先生已然不对,若在牵连无辜,罪莫大焉。”   弄到这份上,他倒像是成了受害者!周围群修瞠目结舌,偏偏心里还真的跟着和尚觉得难过,似乎他受了好大委屈。   十三郎气得笑了,说道:“可惜,你还是没能成功。”   和尚认真点头,惋惜说道:“是啊,真的蛮可惜。”   十三郎一时无言,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和尚不管他如何思如何想,幽幽自语般说道:“和尚此来,没有使用够一次传送,为的就是有足够时间思考,到底该不该杀掉你这个不该杀的人。”   “不谈修为,仅论所为,后辈中再找不出一个能与先生相较者;灵魔两域,四土六方,哪一方都有你的痕迹,哪方都要感你的情,承你的恩。”   “这样的人,杀掉真的可惜。”   感慨之后语调轻转,和尚神情渐渐严厉,缓缓说道:“个人很好,总不能与整个人间相比;和尚走遍山川大漠,看尽人间喜乐愁忧,越看越觉得人间秀美,不能因为一人葬送。及至去年,破天观真人传来信符,言明他已看透天机,三年内必有滔天大劫,血海无尽,祸及亿万万苍生。”   听到这里十三郎冷笑。   “不用说,我就是那个引劫的人。”   “和尚就是那个应劫的人。”   微笑之后和尚自答,说道:“以人力犯神修,神怒天罚由整个人间承受,这是必然之事啊!假如你真有杀神之力……可你没有,你太弱,弱如蝼蚁,连我都能随手将你抹去。”   “力弱偏能蛊惑八方,和尚实在想不出办法,只好把你杀掉。”   面色沉痛诚恳,和尚静静望着十三郎,满眼沧桑,满目怜惜。   “为了人间,请先生死了吧。” 第1150章 骂佛   很强大。   来自世外之地,人间巅峰之修,杀人不成劝人死,岂是强大二字所能形容。比强大更强大的是,明知道这样的举动荒谬绝伦,不少人竟被其诚恳打动,平添几许悲悯忧伤意。   不是吗?如和尚所讲,十三先生功参造化,无论“杀”死他还是“劝”死他,都将成为整个人族的损失,活佛一手主导此事,注定背负千秋骂名。   但凡修大义者,性命往往只在其次,声明才是最最看重且为之守护的东西,舍一生清誉行脏脏事,难道不是另一种奉献,甚可称得上伟大?   “佛祖慈悲!”   不凡大师不再吵闹,盘地结相呈法面庄严,神情满满骄傲……嗯,活佛传人到底不如活佛,不凡只顾为佛自得,却忘记了万幻成空才是佛法真意,端端落了下乘。不提他,旁边群修有人叹息,声音寂寥不无赞叹,心里为活佛感觉不值。   所有人都明白,活佛若将十三先生杀了也就罢了,杀不了改用唇舌功夫,其一心期望的事情注定不会发生,多半还会落得灰头灰脸,白惹一身骚。   事情的发展与人们估计的不太一样,视线中,十三郎送开了紧扣活佛的那只手,收回杀机凌厉的那只手,再命三卡大灰各自放开,之后诚恳抱拳。   “多谢大师指点。”   指点?   群修茫然心无所属,心里想这是演戏还是玩真的,难不成先生中了什么佛法,真的准备去死?   “师弟,别听他胡扯!”神驴最敢直言,当即叫出来。   “秃驴没几个好东西。”   “就是就是,和尚最能装。”黄花女总算逮住机会开口,连忙提醒。   “语气过了点,讲的也是事实。”火姑娘罕见保持严谨,替神驴莽撞而辩护。   “佛真,人伪,言多,必诡。”霞公主最近在修心,讲话文绉绉地,暗含不少机锋。   “呱呱!”胖胖说不出话,随意叫唤两声。   “放心吧,没事。”十三郎温声安抚,同时朝周围人表示感谢,示意大家各归各位,各忙各事,仅留几位重量级人物压阵。   “可他不……”萌妹子恶狠狠瞪和尚一眼,叫嚣:“不安好心!”   “佛祖慈悲。”   活佛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一边念佛、一边认真说道:“天下皆知,十三先生是最不讲理又最擅讲理之人,诸位大可不必担心。”   倒也是喔!群修心里纷纷这样想着。   还是那句话,想杀十三郎有无数种办法,但绝对不包括嘴,指望把他说死……瞎操心么?   有了这重认知,人们心里少了纠结,先后返山各自离去;其实留在这里没什么好,这么大而荒诞的事情不能畅快讨论,心里憋得慌。再说大家也都明白,之前那番话半遮半掩,后面多半会涉及到宗门、乃至整个人间的大事……虽然人人都想听,可那显然不切实际,不如早走。   人群渐散,场内只余几名大佬,还有各方关键人物,比如黄花女、小宫主,修为虽差但其代表一方,再没有更重要的人物临事前,非留下充数不可。   “清净多了。”   和尚到底是和尚,喜静厌闹僧之本性,况且众目睽睽,活佛之尊被打成这样,心胸再宽阔亦难免不好看,人少自然感觉清爽。   感慨一声,活佛不急着打理伤患,朝对面示意:“道友就是剑阁老祖?剑道由心,当真了不起。”   燕山老祖神情庄重,诚恳说道:“与大师相比,燕山自愧弗如。”   “谦虚了,误会了,弄错了。”   和尚摆手,随后发现这个动作很困难,无奈放弃说道:“那三掌有来历,仓促之间,我也施展不出第二次。”   燕山老祖为之恍然,这才弄明白为什么和尚的攻与守之间不够协调,原因在于他用了“借来的力量”;至于那种力量究竟从哪里来,和尚运用的限制在哪里,不足为外人道。   “道友虽然厉害,还不如神师手段高超。若非她出手,和尚不会连自保都做不到。”   夸完燕山,和尚转向神师婆婆,神情满是赞叹,更多惊奇与不解。   “修为这样普通,怎能拥有那般强大的力量?”   这是实话,而且是谜团,神师婆婆修习异术,其真实修为仅与化神初期相当,但在众人围攻活佛的时候,她却是绝对的主力。这其中发生的事情,场内百人仅有几个能明白,活佛因为轻视而深受其害,了解最为深刻。   和尚问得诚恳,神师婆婆却不像燕山那么买账,冷哼一声回应。   “时间仓促,老身请动的……不过十之二三,否则,你怎么活得下来。”   “是吗?那真的蛮厉害。”   听到神师婆婆这样讲,和尚反倒不像刚才那样惊奇,只余淡淡失望,浓浓哀忧。   “可惜还是太弱,这样就想对付山君,无异痴人说梦。”   “白痴,梦你个头啊梦!”   没有任何征兆,十三郎突然间变了脸色,非但没有半丝恭敬,还反手、扬手、甩手,在活佛光锃亮的头上狠抽一掌。   “给脸不要脸,真当自己是盘菜!”   啪!   清脆声响回荡山门,惊起不知多少被之前大战吓坏了的鸟,纷纷扑棱着翅膀四面飞逃,俨然恢复了往日活力。场内,堂堂活佛神情呆滞,脑袋被抽得歪到一边,完全被打懵。   这是没想到,所以没躲也没挡,真真是傻了眼。   “你……”   和尚茫然眨着眼,眨呀眨,眨呀眨,怎么都停不下来。   “这……”   燕山老祖一样呆滞,捻断数根珍爱胡须而不自知。   “啊……”   小宫主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又被这惊天动地的一掌震晕。   “嘿嘿……”   神师婆婆连声冷笑,神情诡异、活像个摆弄小人针刺的巫婆。   “打得好!”   黄花女最不客气,若非不是本事不够,早想亲力为之。   “呃……咦?哈哈……哼哼。”   神驴在最短的时间内控制住心神,正步跺脚,神情严肃,满目沧桑。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呱呱,呱呱呱呱!”   天心蛤蟆用力高叫,唱出最嘹亮的歌喉。   ……   “杀人无胆,讲话无眼,做事颠三倒四还自鸣高妙,你说说你得有多蠢!”   对着活佛痴呆面孔,十三郎肆意嘲讽,说出来的话哪里是难听,根本就是不能听。   “头上顶个佛字,真想杀我还不容易,偏得选个最难、最嚣张、最不可能成功的法子,想干吗?”   “对你而言,扬名立万不需要,立身成佛不可能,积累功德是鬼扯,提升修为是狂念,你想干吗?”   “就算你成功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了我,之后天下纵不大乱,也会引来无尽风波;道院放得过你,沧浪放得过你,外域怎么办?”   “不是我自夸,今日我若这样死掉,四方联盟一定溃散,六方会谈彻底崩灭,天下势必一盘散沙,你到底想干吗?”   “口口声声拯救天下苍生,成天躲在洞里吧啦吧啦,瞧你那副德行,也配!”   骂得痛快可是累人,十三郎稍稍喘口气,继续。   “你该知道,这里的我仅仅是分身,本尊现今正在一个你绝对去不了、去了也不可能杀人的地方;所以,就算杀得了我,也不意味着能够阻止我。”   “就算全天下都放过你,我呢?”   “难道你会认为,我被你杀个分身就因此害怕,被你啰嗦几句就不再做,就能忍气吞声,放过你,放过你那些徒子徒孙?”   “最后,别以为戴张面具就能把所有人糊弄住,挑这么个时候找上门杀我,你为的根本不是什么解危救困,而是要干涉道院大比!”   口出惊人之语,十三郎用手指去戳和尚的胸口,一戳一晃,一戳一摇,举止轻浮到不能在轻浮,神情彪悍到没有更彪悍。   “道院纵有千般不好,但它还是道院,万年历史,从未有过外人涉政的例子。”   苦忍半天的怒气通通发泄出来,十三郎慢慢恢复平静,目光冰冷。   “老而不死是为贼,剃个光头便称佛,你他妈的,是不是活腻了!”   ……   喝骂声声,声声痛骂,周围一片死寂;几名大佬全都呆住了,望着那个恨不得跳脚的青年,心里很不是滋味。   粗俗吗?是的。   过分吗?当然。   说句不该说的话,十三郎明着骂和尚,实则把所有“前辈”都涵盖进去,所指仅有一个:莫因老而妄为!   想证明很简单,假如活佛还是活佛,只是换个人来当,比如不凡,比如落日塔内别的什么人,只要不是像活佛这么老资格,还敢不敢像他这么干?   虽然只是假设,答案明明白白。   叱骂不堪入耳,连燕山等都觉得十三郎过火,奇妙的是,活佛在度过一段惊诧、羞怒、难堪之后,竟比其他人更快宁静下来,变得和煦如初,悲悯而决然。   “这真是……成何体统。”   想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词儿,和尚温然说道:“觉着我傻么?” 第1151章 佛心难测   十三郎气笑了,骂道:“一肚子歪歪肠,当然不傻。”   和尚欣然点头,说道:“既然不傻,为什么这么干?”   “我哪知道。”   “和尚心里清楚得很。”   和尚诚恳说道:“先生此前说的都不错,和尚此来用意多多,道院也是其中一条,但都不是太重要。和尚真正想要的,是看看你的命。”   “想死!”大灰抢先开口。   “看啥?我的命?”十三郎听出区别,有些疑惑。   “我的命怎么了?看什么?怎么看?”   “你的命很好,不然也不会成长到今天这种地步,做出那么多了不起的事;可是和尚不放心,因为你接下去要做的事情不同往常,不但需要强大的力量、智谋,还需要强悍的命理。简单说,和尚想看看你的命够不够硬,够硬才可逆天行事,才有图谋山君的资格。”   轻轻叹息,沉沉感慨,活佛慈悲满目祥和,认真说道:“和尚不会算命,也不怎么相信算道,只好亲自试一试,看一看结果。”   “……”   周围人傻掉,十三郎呆住,楞了足足好半响才弄明白怎么回事,颓然坐倒。   “去你妈的。”   ……   什么是命?这个问题有千般答案,很难做出准确描述。   命硬却很容易理解,武断点说就是“克”人。史上最有名的例子是一位女皇,出生不久被抱着去算命先生那儿算了一卦,结果被认定将来大富大贵,但其命相太硬不能容人,上克父母祖宗,下克子弟亲族,克天克地克尽与之有相交的一切;算卦的那位说话耿直,直接建议将其掐死……   虎毒不食子,女皇她妈选择相信前半段,非但没有按照先生建议的那样做,相反倍加宠爱;世事奇妙,女婴成人后果真被选入皇帝后宫,经历无数风波险恶,最终真的在夫权至上的年月里登上皇位,成为至高无上的女皇。   女帝登基,其家族自然大红大紫,不知谁高兴过了头,多嘴把当年算命的事情当笑话讲了出来,女皇得知龙颜为之大怒,下令寻找当年那位险险令其夭折的算命先生,要诛其九族。   天子震怒天下慌,查来查去人们发现,当年算过那场命后,老头子越想越觉着不对,竟然草草安排后事,好好喝了顿酒之后悬了梁,把自个儿给杀了。据说其死前还在念叨,自己窥破天机不该泄露天机,将来必遭天谴还要连累亲人,等等如此之类的话。   总之一个意思,这事儿别人都不当真,唯独女皇、还有那位算命先生深信不疑。   算命先生找不到,女皇一口闷气宣泄不得,灭其家灭其族,同时认定算者都是些妖言乱政之徒,下旨将其全部诛杀。   这下可乱套了!   算命这个东西,老实讲并非什么专属职业,人人都能唠上两句。凡间辛苦生存不易,大多算师都是为了谋生,平日里没准就是个农夫,明知道这活现在不能干了,谁肯承认?   不承认不要紧,官场中人对皇帝的命令向来都是宁抓错莫放过,扩大了搞准没错。一时间,九州大地鸡飞狗跳,到处都是手持锁链拿人的官差,但凡有谁说过类似“你将来如何”“他将来怎样”的话的人,通通被锁进大牢。   事情闹得不可收拾,截止有人实在看不下去,劝阻女皇停手时为止,全国已有近万人受冤而死,可谓有名惨案。最好笑的是,因为这件事情,原本只是戏言的那一卦被人普遍当了真,原因很简单:算卦的算了不该算的命,是被“克”死的。   好笑吗?有点。更好笑的是,因为这件事,原本睿智的女皇威严大降,且被种种流言困扰,最终自毁长城失了皇位,其亲族血脉自然也跟着倒霉,数十万人被后世皇帝几尽杀绝,彻底应验了算命先生的话。   还好笑吗?   一点都不,只有可悲。   ……   “这他妈的……”   典故传说与己无关,十三郎生来不信邪,自不会因此而劳心。对他而言,天煞孤星的名头顶了不是一天两天,连涅祖都这么讲,不差一位人间活佛。   但他万万不能想到,堂堂落日塔活佛,人间巅峰精修,其所为竟然如此不着调,仅仅为了要看看结果,就能够舍弃千年清誉、置人间大祸与不顾、真的对自己痛下杀手!   今天这场变故,飞来横祸不足以形容,莫名其妙听着更合适;纵然十三郎聪明绝世,也想不出活佛这么干的真正理由。正如其骂的那样,和尚真想杀人的话,有太多太多简单的法子可以用,只要燕山等几名大佬不在身边,十三郎基本无活路。   至于和尚之前所讲的、防止十三郎找山君麻烦进而祸及天下,鬼扯么不是?一来那根本还没实现,二来和尚有很多法子可以阻止,三来他选的时机太敏感,根本不能取信于人。   干涉道院大比,的确有点那个意思,但若认真想一想就知道不靠谱,因为这里的十三郎是分身,本尊不死,结果依然如旧。   思来想去,最可信的理由还真就是这个:和尚要看他的命够不够硬!为此他既要出全力,又不能让十三郎毫无机会,因此才整出这么一处“闹剧”。   活佛忽来骤施突袭,最警醒的十三郎毫无所觉,最能感受到杀机的厌灵蚁没有半点预判;假如不是燕山等人舍命相救,假如十三郎自己不够强大……对活佛而言不是这样理解,他觉得这就是命,就是硬,所以才得不死。   何其荒唐!何其倒霉!何其无辜!何其不幸,又何其幸运!   “你他妈的……”足足念了十几遍他妈的,十三郎仍不敢相信。   反过来想想这其实很正常,佛门中人讲究灵犀,所谓“冥冥一点微光闪过,指引众生盲目前行”,可不就是和尚的最高宗旨!   “我妈早死了。”   听够了也听厌了,和尚说道:“和尚实为一番苦心……”   “去你妈的!”   十三郎不甘再骂一句,问道:“要是我真死了呢?”   “真死了……死就死了呗。”   “……”   想了想,十三郎觉得和这种人生气没意思,说道:“我的意思是,杀掉我的分身,你是不是还要去道院,再干掉我的主尊?”   和尚诚恳说道:“先生若死,和尚自顾不暇,哪能抽出精力干那事儿。”   十三郎说道:“那样的话,我还是会谋图山君,你不是白忙?”   和尚回应道:“真人传讯说得明白,只需过了这三年,天下便能平静如初。先生死了分身,自己可以不在乎,别人一定在乎,其后果必将波及整个大陆,再想把各方拉到一起,绝非一时之功。”   算的真离谱,想的真透彻。   十三郎愤而说道:“和尚道士一丘之貉,都不是好鸟。”   和尚赶紧解释道:“真人传讯不是为了杀你,而是担心佛门无备,让我筹谋应变。”   可惜你是头猪,教化不了。   十三郎感觉无奈,挥手说道:“那么,现在如何?”   “现在?”   “现在看清了我的命,打算怎么着?”   “这个么,当然要听听你的计划。”   “关于山君?”   “不然还有什么?”   和尚表情严正,认真说道:“听闻先生多有奇遇,想必能够估计到事情有多难,既然想对付山君,多少有些准备、有几分把握才是。”   十三郎好生奇怪,问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和尚一脸理所当然,说道:“我能帮忙呀。”   “刚刚要杀我,现在又说帮忙,不说我,换谁能相信你?”   “这是个问题。”和尚严肃说道。   “问题大了!”   神驴一边骂着,心里想这种人都能做活佛,本神居然混成这样,天道老儿必定是瞎了眼,要么就是在打盹。   “该怎么取信……”活佛眼中哪有大灰的位置,当其不存在,自顾沉吟不止。   “算了算了,就当我相信你。”   望着和尚一脸认真思索的样子,十三郎打心底觉得烦,干脆不再为难。他知道这位活佛的分量有多重,如想聚齐人间力量,非迁就不可。话说回来,今天的事情演变成这样,假如能换来活佛深信不疑,倒也不能说不划算。   心里盘算着,十三郎小心翼翼凑上前,突然问道:“大师,您和我说实话,和魔宫掌座什么关系?”   和尚一愣,先是抬头看了小宫主一样,回应道:“你是说昕昕施主?”   “应该是吧。”   十三郎其实不知道老祖宗真名,含糊应了声,追问道:“你们俩什么关系?”   “没关系。”和尚断然回答。   “怎么会没关系?”十三郎傻了眼,旁边支棱着耳朵、等待有史以来最大八卦的群修傻了眼,大灰尤其傻了眼,心想这和尚真不地道,干坏事居然不承认。   “是没什么关系呀……安安你过来。”   和尚满目慈祥与无辜,招手叫来小宫主,感慨说道:“和尚差点杀了你的贵星,安安怪不怪我?”   小宫主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就是怪了。”   和尚深深叹息,默默思忖片刻之后抬头,战时亦不改温和的双眼爆射神光,凛凛生威。   “小家伙不要目空一切,你不是第一个。”   “嗯?”十三郎没能马上明白。   “我是说,你不是第一个弑神的人。”神光显露只有一瞬,和尚很快变得颓然,神情落寞。   “可惜,他们都死了。” 第1152章 白与黑,仁与毒   沧浪星历史远不止万年,出现过无数精修大能,新纪战前还曾有超出化神的存在,可谓之繁盛。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历史,出众乃至杰出之士不知凡几,怎么会甘心做奴才。   和尚的话听着简单,内里实包含无尽豪迈,当然,更多的是酸苦。   新纪后万年,沧浪灵魔一分为二,衰落的不仅仅是一两个境界,更重要的是从此不再安宁,再无合力对抗外辱的时候。   什么是外辱?山君是,金乌是,四足、甚至涅祖都可算成其中一份。相比这个星球上的巅峰大修,他们太强大,强大到让绝望,虽看起来被封印于地下,威势仍如压在头上的一座大山,悬在脖子上的屠刀,让人不得喘息,不敢反抗。再加上灵魔相互仇视,彼此纠结不分高下,两域虽有无数英才,仍不能不生忍下来。   若非如此,山君弟子何以威慑天下,区区几十名兽血修家,何以能够得到“可杀不可辱”的荣号。   反过来想想,假如真灵真的能够无所顾忌,又何须那个“不可辱”,干脆来个“不可杀”,更加显得真修威严。   即便如此,万年中仍有桀骜之才行豪杰事,试图将山君从自己的头上抹去,哪怕为此身灭道消。   比如大先生,假如有机会与山君一战,剑尊想必能够开怀大笑,奋击此生最最绚丽的一剑。比如老祖宗,当初如有机会为子报仇,哪怕机会只有万一,那名烈女子也会义无反顾,行逆天之搏。   知道的有这些,那句“都死了”,隐藏着多少豪情,多少悲壮,多少无奈与鲜血,谁又能知道?   活佛说道:“想当年,昕昕施主救子无门,竟然穿过灵魔分界找到落日塔,希望借助佛门的力量破解邪术。可怜天下父母心,历尽千辛万苦,等她的只可能是降魔手段……幸好遇到了我。”   听到的人面面相觑,暗想这件事若是传出去……   活佛感慨说道:“落日塔居然来了个魔修,和尚真真吓了一大跳,我俩先是打了一架,昕昕施主真正大才,和尚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犹不能轻松。施主她一边打一边说,打着打着,和尚就打不下去了。”   这番话说的含糊,但能想象当初老祖宗情势如何艰难,好在她遇到的是活佛,假如是另一个与之修为相当的僧人,恐怕已没有今天的魔宫掌座,也没有那个会失忆的小宫主。   “和尚无能,破不了山君邪术,只好随便糊弄几句,传了几篇净心经文与法咒,又给这孩子赐一个‘安’字。”   一下子简略大半,活佛唏嘘说道:“其实那些东西啊,和尚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用。”   “大师所传,家祖一样都没忘,安安自从有了记忆,也在修行。”小宫主早已压抑不住,埋在和尚怀里哭到抬不起头。   能让老祖宗如此挂念,可以想见活佛所传绝非几篇经文那么简单,只是传法于魔不能宣告,便是活佛也需顾忌悠悠之口。   “不哭不哭。”   和尚神色怜爱,安慰说道:“当年和尚对昕昕施主说,这孩子不是夭折之相,命中必有贵星出现,你看你看,这不是应验了吗。”   噗嗤,小宫主哽咽中忍不住笑起来,梨花带雨更惹怜惜。   贵星就是我?十三郎不知怎么做才好,咕哝道:“大师,您刚刚还说不会算命,也不信那个。”   “有吗?”和尚大气挥手,说道:“有就有吧,小事情,无所谓。”   无所谓?   对着那张坦然坦荡的脸,燕山等几名大佬纷纷收敛敌意,郑重施礼。   “多谢大师指点。”   何谓看开?什么叫心境空明?什么叫粪土功名身后事?   什么叫强大?   这就是了。   一样的行为,放在普通人身上叫无信,然对这位享誉千年的活佛而言就是高妙,是地地道道的逍遥。如果说之前活佛袭杀十三郎显得荒唐,现在大家对其看法完全不同,多了理解。   当然,这样讲并不意味着立场转变,假如活佛持旧意杀人事,大家该打的打该杀的杀,断不会手下留情。   相比几名大佬,十三郎留意到的是另外一件事,内心微凛。   之前那场片刻交锋,活佛受袭四面八方,一手持杖应付群修,同时还以单掌对双拳,与十三郎连碰十三次。看似以一敌二,实际情况远远不止,活佛刚刚施展过大神通,还要分神兼顾八方,纯以金刚法体作战。十三郎则全力以赴,法体同施用尽手段,最终才得惨胜,打断其一条手臂,自己也遭重创。   如果还不够,眼下仅仅过了片刻,十三郎肌肤尚未愈合,活佛那条断臂却已经行动自如,恢复能力哪是强悍所能形容,几可称得上非人。   几者相加,活佛说他太弱,一点都没有歧视狂妄的成分,大实话。   目睹如此,想到这些,十三郎越发后怕,同时也有后悔。   后怕因为生死一线,后悔的原因就多了,主要在于他觉得自己对这位大师太过分。一个连魔族大拿都不愿杀的灵域和尚,怎么看都称得上慈悲为怀;作为经常穿梭灵魔之间的那个人,十三郎最能体会到灵域敌意,尤其知道这样的作为对和尚而言有多难。   老祖宗与十三郎的关系算得上亲近,可即便是这样,也不敢透露半点关于活佛的那段往事;因为她明白,相比一言九鼎的她,活佛看似声望更高,实则受到的制约更重,这样的事情一旦传出,后果不堪设想。   总而言之,活佛不愧是活佛,真正的慈悲大德……可偏偏对十三郎下手这么狠,差一点点就要了他的命。   心中复杂,十三郎问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谈了谈,谈着谈着居然谈到一块儿去,我俩都想试试前人没做成的事:杀掉山君。”   活佛的表情随意,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听到的人心情郁闷,尤其他刚刚还试图以杀人手段阻止十三郎,更加显得滑稽。   滑不滑稽别人说的不算,活佛觉得应该那样做,就能为之舍弃一切;从这方面讲,似乎所有意志强大的人都差不多,想做便去做。   又或者反过来,想做便能去做的人,才称得上强大。   不管众人何思何想,活佛继续说道:“谈谈说说,我俩觉得这件事情很难,要分几个步骤,要做很多事,急不得。”   这句基本是废话。   活佛说道:“首先当然是力量,刚刚你说到罚天大阵,和尚估计,你只是一知半解。”   十三郎苦笑说道:“您太过奖了,晚辈只知道有这个名儿。”   活佛说道:“知道名儿也不错了,整个沧浪,如你这样知道各宗最高机密者,不会超过五十人。”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活佛说道:“罚天大阵起始为了对抗天灾,比如陨星、落石之类,想用它弑神,需要具备很多条件,做出很大改动才行。”   “这很难,难如登天……算了,以你的道行,说了也不会懂。”   天星坠地,威力可能不比真灵差,但那是死物,远不能与活人狡诈相比。活佛的话其实是在提醒十三郎,你还嫩着,想事情过于理想化。   十三郎没法反驳,只好默默听着。   活佛又说道:“魔宫立足时间短暂,那时候的昕昕还不是掌座,根本不知道魔宫有没有类似阵法。因为与我的那次交谈,其返回后开始朝此方向迈进,为的是掌控魔宫,进而才谈得上汇集群力。和尚这里当然也没闲着,询师问友、里外里忙了些年,也算作了一点事情。”   换个说法,十三郎在做的事情,灵魔两域早就有人在做,从来没有停下。   活佛继续说道:“力量的事情需要慢慢积累,一代、几代,总之传承下去就是。事情最难难在山君本身,一不知其身在何方,二没见过修为高低,三不知其能否化身……这个你已经知道了,连其门下弟子都有几条性命,遑论山君自己?”   听到这里,十三郎眼神微亮,面色慢慢变冷。   “所以……”   “所以只有一个办法,从其弟子身上着手。”   活佛接下去说道:“有点巧,事隔不久发生两件事,让这个全无头绪的事情变得有些眉目。一是陆放天,他的事情你是知道的,我就不多说了;再者是魔域出了个血千愁……”   深深叹息,活佛神色满是悲苦,怜悯说道:“唉,挺可怜的孩子,遇到那么悲惨的事,还要被我们这些老家伙利用。”   十三郎哑口无言。   至此,千愁公子一事才算得上真相大白。操纵他的既不是道盟也不是战盟,而是这些心怀大志、真正拥有强大力量的人;最最可悲的是,老祖宗也是其中一员。   当初群魔逼迫千愁公子杀妻,背后有没有魔宫的影子,老祖宗是不是默许,甚至主动促成其发生?   千愁公子誓言灭魔,却不知他就像一根风筝,捏线的人可能就是魔宫掌座……该说什么好。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条线至今都没有断,且马上被提到。   “血千愁之妻是九子,理应知道山君机密,可惜啊,她……”   活佛顿了顿,忽问道:“仙灵殿圣女,如今和你在一起?”   极为突兀的问题,十三郎心中已有所料,神情顷刻间变得冰冷。   “我警告你,别打她的主意。”   “佛祖慈悲……”活佛念佛,眼中悲苦之色愈浓。   “若无九子,如何找到山君?” 第1153章 弑神之道   山君门下传承不灭,欲除其害,何不深究其根。   十三郎能想到的事情,先贤大能一样想得到,非但想到,且早已着手。   无九子,何处觅山君。   身怀无上修为,坐拥天下门徒,如活佛同样强大的几个人联合起来,做出的结论无人可质疑。   十三郎也不能。事实上,十三郎比活佛等人了解得更清楚,山君门下即便被称为核心的前十子,也不是人人有机会亲见其容。   能见到又如何?似山君这样的存在,弄个化境传送再容易不过,召唤时直接拉进去,离开时顺手扔出来,谁知其真正藏身地。   道理很简单,找不到就杀不着,成与不成,根本连开始的机会都没有。   “追索千年,我们有理由相信,九子是山君门下最最重要的一个,有极大可能常受其召见;对人间而言,‘培养’出一名九子,是做成这件事的唯一希望。”   活佛语焉不详,比如如何顺着线索追查山君,如何保证九子配合,事后又将怎样等等。但他道出了人间弑神最难点:连对方是谁、在哪里都不知道,谈何谋划大业?   为了这件事情,活佛弃慈悲心为恶毒事,心难远比看起来更沉重。   活佛说着忍不住叹息,轻声道:“夜莲这个孩子,和尚很想亲眼看看她,可又一直没那么做……”   等了一会儿不见其声,十三郎微讽说道:“你怕什么,心中有愧么?”   利用过老子再算计女儿,怎么看都是阴毒缺损;若换成别人也就罢了,比如剑尊,比如老院长,十三郎此前已隐约猜到他们知晓真相,否则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自己“夜莲这孩子不错,来历不凡”之类的话。   老院长身背丧子之痛,剑尊险有失魂之危,两人与山君之间都有解不开的私仇,其所做所为更容易被理解;况且两人在世的时候,夜莲距离九子的距离像天地那么远,真正临头时态度怎样,还是两说。   退一步讲,十三郎到底与院长剑尊更亲近,难免为其寻找千般理由,比如“一时想不开”“被仇恨蒙蔽了眼睛”“最终肯定会收手”等等。   活佛呢?   刚刚才被看成慈悯天下的圣人,掉过头来即成魔头,这样的作为最让人不齿。此外还有,今天的事情从突袭到解释,从解释道慈悲,突然又从慈悲转变成阴毒,十三郎自诩看透人心,此刻也不禁被这位佛爷弄花了眼,已不知道该怎么看待他。   佛魔一线差,这句话说说很容易,且带有诸多高妙意味,但若真把这样一个人摆在面前,有谁承受得了。   视线中活佛神情慢慢沉寂,平静说道:“此事成与不成,和尚都该进入阿鼻地狱,赎罪万世轮回。”   以活佛身份说出这样的话,还能怎样。   强悍一点的说法是,谁还能拿他怎样。   十三郎沉默很长时间,问道:“既然是这样,为何不见?”   活佛回答道:“不是怕,也是怕;和尚担心她不够优异,或者有什么不符山君标准,最终无选。”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你知道袁朝年吗?”   活佛笑起来,说道:“那个人啊,陆放天与卓荦都觉得好,和尚知道他们看错其人,看歪其心,看高其力,看偏其志,必定受其蒙蔽。”   十三郎疑惑说道:“既然明白,为何不点醒他们?”   活佛洒然,说道:“既然你这么问,表示和尚说对了。”   十三郎无奈说道:“袁朝年是山君十子,专门负责筛选门下,照我估计,院长、剑尊,还有战道双盟,对此均不知情。”   活佛目光微亮,说道:“他做这个的确很适合,其后如何?”   十三郎说道:“他找到夜莲,道明往事,要其继承九子之位,受山君点化。”   “这就是我们一直等待的事情,其后又如何了?”活佛急忙追问。   “其后,其后我把他杀了。”   “杀……把谁杀了?”   “袁朝年,山君十子。”   “……”   活佛楞了好半响,近乎颤抖的声音问:“夜莲呢?可曾……”   “她活的好好的。”   “这我知道……她可有继承九子之位?”   “当然没有。”   “啊!”   “啊什么啊!啊个屁呀啊!”   不久前才后悔不该对这位佛爷太过火,此刻十三郎又觉得对他太仁善,反反复复,心头越来越厌烦。   “记住我刚才的话,不要再打她的主意。”   似觉得不够,十三郎稍微停顿,刻意补充了两句不容易连上的话。   “你有害怕的事。我会灭你落日传承。”   ……   普天之下,人修之中,若论对山君弟子的了解程度,找不出一位能与十三郎相比。   老院长不能,老祖宗不能,剑尊不能,活佛也不能。   普天之下,人修之中,各方势力,没有谁敢说灭掉落日塔这句话。   道院不能,道盟不能,战盟不能……十三郎能。   不用阴谋诡计,无需强大修为,十三郎要做的仅仅是活下去;只要活过三百年,就能轻松将其抹平。   那座佛塔屹立千秋,在人间拥有至高无上的尊崇,然而对阴间判官而言,它与寻常宗门、甚至几个平头百姓毫无区别,抹去无非多出几条亡魂。   有底气的话才能有力量,活佛听出十三郎话语中包含的力量,能体会到他的强大信心与决心,不免有些茫然。   相比活佛,其余人心中更多担忧,生怕因为这句不靠谱的话、将本已缓和的局势弄到不可收拾。   今日在场的人,都还不知道的发生在丹楼的那件事,除参加过秋猎的几位隐约能够猜到真相,余者尽皆不知所措。   “大师莫怪,先生他……”   “不怪不怪,和尚痴迷,和尚历劫,和尚自取其祸。”   燕山老祖试图圆场,但被活佛阻止,合十说道:“先生免我心厄之苦,当谢!”   佛门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意指无人不可超度。活佛原本就是佛,为弑神之事偶染心魔,如今说他自愿也好,被迫也罢,只要放下,玲珑佛心顿时回转。   立地成佛,活佛眼中带着欢喜,徐徐说道:“和尚告知一切,放下一切,当请教先生计划。”   阴谋诡算,钻营利用,摆布弱女,这些都不是本意;活佛一面表明心迹,顺带要问一问十三郎,既然他追求光明磊落,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旁边大灰一个劲儿撇嘴,说道:“大师果真是大师,踢得一手好球。”   踢球二字有些混不吝,活佛不去计较,温然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道相通一切可谋,先生乃做大事的人,何必斤斤计较。”   “无耻!”黄花女按压不住厌恶,愤而开口。   “……”活佛深知女子不可相争,牢牢闭嘴。   “大师说得对,我与你们目标一致,没什么矛盾不可以协调。”   内心同样觉得和尚无耻,十三郎的感觉与黄花女完全不同;他认为这样就对了,至少比刚才那样容易接受。   “不同的地方在于,从一开始,我就相信人修能够找到办法对付山君,但我从不相信人类能够单独做这件事。”   稍顿,十三郎缓缓说道:“我的办法很简单,把金乌放出来帮忙。”   山君难觅,但又何须人去找?金乌神目绽开的那一刻,就是山君现形的时候。   道理真的很简单,活佛与诸多先贤怎会想不到?   活佛听后平静点头,说道:“驱虎吞狼,道院一直在做这件事。”   “什么?”周围人大惊。   “很奇怪吗?”   活佛独望十三郎,说道:“难道你认为,道院这么多年把最优秀的学子送上须弥山,只为了试炼?”   十三郎默默说道:“有过猜测。”   大比之后踏须弥,这是道院坚持数千年的传统,按照活佛的说法,这样做并非是为了学子,而是为了给金乌送人……直到找出能与之沟通、能够说得上话的人?   人类智慧果然无穷,当然,腹黑之术也是天下无敌,再找不出那种生灵可与之相比。   看出众人所想,活佛说道:“与先生想的不一样,道院不想释放金乌,只想得其传承真火。”   “这样,是不是太……”黄花女心想道院看来不是什么好地方,十三为什么那么挂念,拼了老命维护。   “如依着和尚的想法,这样做等于折辱金乌,还不如按照先生的法子,直接把它放出来。”   活佛叹了口气,无奈说道:“可是不行啊!先不说那只虎会不会听话,要紧的是后果。”   金乌被镇压须弥山下,道院时常为其加固封印,一旦让其脱锁出笼,想来不会感激人类这么多年无微不至的照顾,怕比山君危害更大;到时人族偷鸡不成,反要面临灭顶之灾。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神情微敛,认真回答道:“吞狼是本意,金乌与山君来死敌,只要有可能,我相信它一定不会放过灭杀仇獠的机会,至于后事……”   略顿了顿,十三郎说道:“我有些准备但没把握,关键在于夜莲愿不愿。”   “呃……”活佛闻之长长叹息,望着十三郎的目光暧昧,有些赞叹,还带有几分鄙夷。   “觉得我和你一样?”十三郎随口问着。   “难道不是?”活佛罕见起了凡心,要与之认真争辩一番。   “当然不是。”十三郎断然回答。   同一时间,须弥山上,十三郎本尊正说着同样的话。   “当然不是。” 第1154章 碰壁   山还是那座山,阶也还是那条阶,尸体看上去仍是那个尸体,当然——是假的。   百年前须弥一游,夜莲带走金乌传承,十三郎带走了金乌的爪子,还有钉住它的封神钉;自那以后,金乌便已莫大法力隔着封印操持幻像,以此蒙蔽内院耳目,进而让自己拥有足够充足的时间。   彼时相约百年,如今时间到了,十三郎发现须弥早已不是那个须弥,金乌也早已不是那个金乌。   这很正常,因为他已经出来了。   “不是什么,不是利用?”   凶蛮巨汉身体晃动如汹汹之火,目光睥睨,神情讥讽。   “本神纵横星空,历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小小人修,居然对本神指手画脚。”   虽无浩荡法力,真灵凶威丝毫不减,巨汉身前,十三郎与夜莲牵手而立,如同两只待宰羔羊,风中落叶,凄惨,无助,可怜。   两人心里都明白,火焰巨汉看起来吓人,实际上只是个空壳;它可能只是一种幻术,是金乌为了交流方便弄出来的戏法。   那又如何?   真灵就是真灵,星空中神一样的存在。超出四大境,好比化神老怪对着两个炼气期的杰出后辈,举手投足、咳嗽一声都能吓到他们半死。   相比真灵威严给人的威慑,更沉重的打击来自于心理。一路登山,十三郎一路与夜莲商议策略,设想过无数种局面。结果就是现在这样,预想中的情形一样都没有……应该说最最无奈的情形出现,金乌什么都不认。   任你千般妙计,徒然舌绽莲花,一概不理。   巨大的落差让两人意识到,与真灵论谋,何止是与虎谋皮,简直就是谋它的心,幼稚到了极点。   失望绝望,人间最杰出的两人默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里想着同一件事:太小。   没有能够制约对方的力量,商谈只能是笑话,古往今来,星空宇宙,无论何时何地,莫不如是。   “失望了?害怕了?还是生气了?”   对着这两位连真灵都不能不赞一声优秀的人修,望着他们脸上无奈绝望的神情,火焰巨汉好整以暇,观望、欣赏,并且享受着。   被分尸且被封印万年,暴躁金乌积累的怒火足以焚尽星空,急需一次痛快淋漓的宣泄;两名人修显然不能满足此要求,只好换个方式。假如折辱能给人带来快感,那么所施为的对象越强、越优秀,这种快感便来得个越强烈。十三郎、夜莲的力量对金乌而言不值一提,但其修炼的速度、战力与修为之间的对比,足以让真灵为之震惊,甚至有些羡慕。   沧浪号称遗弃之地,没有人比金乌更明白取得这样的成就有多难,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感觉到开心。化神还是元婴、甚至是筑基、炼气,对金乌而言尽皆蝼蚁。十三郎与夜莲也是蝼蚁,与别的蚂蚁相比,其特别之处不在于力量大小,而是它们长了翅膀。   这就可以了,有资格拿来乐一乐。   “山君为祸人间,为祸就为祸好了,与本神何干?这个地方其实不错,远离尘嚣还能避开山君之眼,本身暂时不想出去。”   “是出不去吧。”十三郎忍不住反驳。   “是不想。”   巨汉严肃纠正,再认真补充道:“暂时的。”   就像血域内十三郎看到的那样,金乌已能突破封印,神识化形。之所以没有本体破关,一来没有完全恢复,再则封阵仍有效果,金乌想要脱困,还需付出代价。   须弥山到底不是血域,与涅祖掌控全域相比,金乌虽能化形以示人,但他还不是主宰,只是个能说能动的形体。   此外大概还有第三条,百年之期转瞬及至,真灵自有骄傲,不愿因这么点等待先毁誓。   没有封神钉镇压,得到百年缓冲,金乌已不受人间限制,脱困只凭心意。   同地不同时,感受如何,只看身在其中时的心情。就好比一座软禁的院子,没有自由的时候觉得其孤独无可忍受,假如自由随时能得到,院子马上变得鲜活且清净,自有乐趣幽远。须弥山虽是牢笼,但被金乌浸锻万年,早已变成火窟中的极品,走遍沧浪再找不出一地与之相比;与其大耗法力突破樊笼,还不如留下来修养。   百年期至,十三郎修炼有成且已归来,得其在外相助,金乌脱困事半功倍,或可省去海量法力、千年之功也不定;如再考虑到夜莲,能得到的更多。   那又怎样?   “本神是真灵,是星空昊阳,不想再领你的情。”   百年千年,对金乌而言不过一瞬,留下来舒服还是难受,全看金乌自己怎么想。以他的能力,现在根本不担心人修……准确讲是十三郎会不会反悔。   从这个角度讲,对道院乃至人间而言,一开始十三郎就是个实打实的叛逆,死一万次都不足以谢罪。   沧浪人修恢复不了大阵,封神钉再难插回原地,有此两条,金乌已获真正自由,哪管人间如何。为了这个目标,金乌不是没付出代价,比如碧落,比如他的爪子,再比如夜莲带走的火种,都应算作妥协。   真灵也有求全时,那又如何?   真灵也会耍无赖,那又怎样?   自以为做了足够坏估计、最全面打算,到头来发现一切落空,十三郎内心空空荡荡,就像踩在悬崖边随时可能摔落、偏又怎么都掉不下去。   “人间孱弱不值一文,山君的真正目标应该是你。”   说着自己都觉得牵强,十三郎愤而言道:“别是怕了吧?”   巨汉嗤的一声笑,回应道:“多少人跳脚骂天,你可曾见过老天因此发怒,降下雷霆将其劈死?”   激将亦无效,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巨汉满意其这样的表现,继续说道:“本神当然会杀掉山君,但不是现在。另外告诉你,三生六道只是传言,他们几个深信不疑,本神从来没有真正当回事。”   指指面色苍白的夜莲,巨汉轻蔑说道:“别指望拿这个女娃增加筹码,本神知道她是三生族,可我选她只是随大流,可有可无的事情。”   万世之花何曾受过这种屈辱,身形微颤便欲发作,旁边十三郎目光微闪,拉着夜莲的手紧了紧,送过去一股红芒,并带一道神念。   “忍,等。”   都这样了还忍?等的又是什么?夜莲不明白,但没有再动。   巨汉没有能察觉到这一幕,继续得意说道:“山君坑我害我,人修落井下石,比它好不到哪里。单说一条,道院常送人来寻找机缘,以为本神不明白?”   “至于你……本神必须承认,你帮了我不小的忙。”   “本神以真灵之火作回报,人间万万代别想得到的大机缘。”   “碧落在你体内养魂,这是另一桩功劳,本神赠你金乌神足,足以补偿。”   “你是人族,又是道院学子,本神额外奉送一条,这些年道院对本神所为,包括沧浪修士亵渎神躯之罪过,通通不再追究。”   到底憋得久了,不说便罢说起来就停不下,一口作气说出这么多话,火焰巨汉竟有些气喘,呼呼气息如同风箱推动,灼热直扑两人面门。   “如果还想不通,本神再给你些安慰。”   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得意神情,巨汉说道:“紫依才是本神真正传人,本神会好好栽培她,为其洗髓伐体淬炼称仙,笑傲星空。”   稍顿,他说道:“紫依是你的老师,算起来你是本神徒孙,为我做事理所当然。本神不把你当传人,所赠所为,就当送给后辈的礼物了。”   这是安慰吗?金乌说是它就是,谁能反驳。   十三郎也不能,于是他问道:“老师呢,被你藏哪儿了?”   “什么叫藏!”   金乌得意说道:“本神知道你能哄善骗,我那徒儿心软,为免麻烦,本神将其沉入化境,不与你碰面。”   这应该是夸奖了。十三郎无奈摊手,讥讽说道:“堂堂真灵学小儿斗气,不嫌丢脸。”   金乌哈哈一笑,大气挥手:“尽管说,继续说。”   “无聊。”   十三郎懒得再纠结,轻轻松开夜莲的手,说道:“求人帮忙是不成了,谈笔生意吧。”   巨汉微楞,神情戏虐说道:“本神很乐意谈……你有什么呢?”   十三郎反手拿出血鼎。   “认不认识?”   “九转魔莲,莲心合一!”   巨汉神情豁然转正,凝望足足半响才抬起头,目光复杂。   “涅祖那个老鬼,当真舍得本钱。”   “换你出手一次。”十三郎说道。   “……”   巨汉默默沉吟,严肃问道:“你与山君相差十万八千里,为什么非致其死地不可?”   将十三郎提到可参与真灵事务的高度,对沧浪这种地方的修士而言,单此态度变化,便称得上至高荣耀。   端正目光,巨汉说道:“别再鬼扯,本神不在乎人间如何,你也是。”   “我知道,我明白。”   十三郎不觉得荣耀,神情平静,透着几分冷意。   “我杀它,是为报仇。”   “什么仇?”   “不共戴天之仇。”   “……”   巨汉轻轻皱眉,有心追问,想了一下止了念头,平静而坚决的摇头。   “不行。” 第1155章 用谁的   听到金乌说出“不行”连个字,夜莲的心沉到谷底,因她事先便知道,这是十三郎拿得出的最高筹码。   交情不成谈生意,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本意而论,十三郎并不是那种认为“一切皆可买卖”的人,但他相信“杀君”这件事情对金乌而言本就合乎心意,自然能够拿来交易。   夜莲赞同这种看法,但不认同这种做法,关键在于筹码。   沉寂中,金乌感慨说道:“轮回法器虽好,总不能与本神法体相提并论,我连它都可以送给你,岂会在乎这个。”   脸已撕破,十三郎微讽说道:“你把爪子送给我,未见得就是为了我,想炼化它不知需要多少年,在此之前,你随时能再拿回去。”   金乌并不否认,冷漠说道:“难道你会幼稚到认为,涅祖的东西那么好拿?”   十三郎为之默然。   四鼎合一是好事情,涅祖声称将此鼎当做奖励,十三郎半信半疑。他想过很多种可能,甚至考虑过涅祖在此鼎上做手脚,然而反过来想想,假如涅祖一定要做点什么,十三郎根本无从抗拒,不如落个大方。再一则,血鼎毕竟是无上至宝,真把它白白扔掉,又有些舍不得。   今日送鼎金乌,一来没有什么东西能血鼎相提并论,十三郎心里未尝没有借其法眼参考的意思,可惜金乌语焉不详,又或者连他也无法断定涅祖有没有暗手,总之仍无结果。   思忖良久,十三郎说道:“山君到底有多难杀,让你这么为难。”   这话问在点子上,假如杀山君对金乌仅是举手之劳,何苦翻脸白做恶人;说到底还是代价大小,甚至可以理解为:做不做得到。   金乌不再“嬉皮笑脸”,正色回答道:“杀之不易,除根更难,关键在本神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不能轻易冒险。”   十三郎说道:“整个人间之力相助,还不行?”   金乌轻蔑说道:“就是你说的那些所谓的罚天大阵?”   十三郎说道:“蚁多咬死象,再则你也说了,山君不是当年的山君,万年远远不能恢复。”   金乌说道:“万一它恢复了呢?”   十三郎说道:“山君十大弟子快要被我杀干净,它若伤势全复,我怎么活得了。”   金乌摇头说道:“也许它还差一点,也许是不在乎,再或者觉得你有点意思,先玩玩再说。”   这话太过分了,但又很正常。金乌被封印的时候,世间还没有山君弟子这一说,自不理解他们对山君有何意义;换言之,山君十大弟子威震天下,令沧浪修士忌惮足足一万年,然而金乌来讲,他们不过是些猪狗畜生,大概是山君养伤无聊,随便弄出来的玩物。   被人当玩物的感觉不好过,十三郎愤怒说道:“堂堂真灵,昊阳一族,你就这么怕它。”   金乌漠然说道:“本神不是害怕,只是不像当年那样冲动。”   十三郎无奈撒波,说道:“你不帮我对付山君,小心我帮山君对付你。”   啊!旁边夜莲吓了一跳,金乌却丝毫都不生气,好奇问道:“你打算怎么干?”   十三郎一点不含糊,振振有词说道:“我把你快要脱困的消息说出去,传遍世间每个角落,山君总有办法知道。”   “白痴!”夜莲连拉带拽都不能阻止十三郎,急出一头汗。   “别急别急,他精着啦。”   金乌哈哈大笑,抬手做一个请的动作,说道:“去干吧,及早。”   夜莲呆了一下,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再一想,这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金乌忽然沉下面孔,转头对夜莲说道:“好歹是本神选中的人,怎么可以这么笨。”   万世之花面色微红,不知该说什么好。   金乌嘀咕一句便不再说,回过头、仍以好奇的目光望着十三郎。   “怎么不去做?”   十三郎没走,也没失望,相反眼神有些发亮,对着金乌嗨嗨冷笑,像个发现宝物的孩子。   “原来你不是不想出手,只是不想去找它。”   “为何?”   “这个地方被你经营了一万年,连碧落之魂都能送出去,可想而知布置了多少手段;你想让山君找到这里来……”   一番长吁短叹,十三郎幽幽说道:“一世英名,怎么可以这么狡猾。”   金乌微微一笑,说道:“出去杀还是等着杀,总归都是杀,岂不正合乎你的心意。”   十三郎苦笑说道:“我能想到的事情,山君何尝想不到。”   金乌说道:“那你就想办法让它想不到,主动找上山门。”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我没办法。就算山君相信,也肯定不会亲自上山。”   金乌想了想,说道:“没错,它可以利用人类来做。”   又一次谈到死胡同,十三郎默默低头,黯然说道:“真的不肯帮忙?”   金乌洒然说道:“不是要谈生意,现在又变成帮忙。”   十三郎诚恳说道:“算我求你还不成?”   这话真有意思,金乌明显呆了一下,之后嘎的一声怪笑。   “求我成不成……你谁呀?”   “我是萧十三郎。”十三郎认真回答。   “好大的名头呵!”   与别的真灵相比,金乌最大的特点是其心情性情都很真,喜怒哀乐从不掩饰,还天生带有几万玩性。比如历史上曾有过传说,十只金乌结伴化阳,一路横冲直撞到达某个世界,险些把那里烤成焦炭。结果惹恼了隐居在那里的某位武道圣尊,持弓接连射落九阳,这才解除亿万万生灵之危。   结果很搞笑,时候圣尊得知那几只金乌并非有意屠杀、而是为了玩的时候,因为内疚,竟把自己最宠爱的美妾送给最后那只金乌,又因昊阳过于炽烈,圣尊挪来一座星球,并在其中修建广寒宫隔绝昊阳之力,最后将那名美妾安置宫内、与昊阳长年相望,万万年独守空闺。   这就是月亮的由来。   烤焦世界好玩吗?鬼才能知道。也许对金乌而言,这种事情和烤煎饼没什么区别,确实好玩也不定。   传说只是传说,但可说明金乌的确爱玩,只不过,并非什么事情都值得金乌去玩,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陪他玩。   十三郎显然具备这个资格,因此在听到如此气壮山河的回答,金乌瞪大眼睛做惊恐状,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有多害怕。   “哎呀呀呀,萧十三郎都来求我了,这可怎么办……”   “不用求他!”   万世之花突然开口,反手探身开口喝道:“生意就生意……做什么?”   十三郎又一次拉住了她的手,动作很用力,态度很坚决。   “不用。”   “不用?”   万世之花身躯轻颤,讥讽说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就说不用。”   十三郎平静说道:“不管是什么,都应该先用我的。”   两道目光空中交汇,一道冷漠凌厉透着难言羞耻,一道温和深透似含无限包容。   良久,夜莲慢慢沉寂,默默低头。   “你带我来,难道不是为了这个?”   “当然不是。”十三郎斩钉截铁回答。   “那是为了什么?”   “我本想请你配合一下,做一名真心实意的被选者,既然金乌自己都不在乎,当然就不用了。”   “……”夜莲想要再问,但不知为什么,最终没有说出口。   “嘎嘎!好感动啊!”   一声怪叫打破沉寂,自从夜莲开口,金乌便呆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连连冷笑不已。   “看不出来,本神选了个了不起的人物。说吧,尔等若能拿出值得让真灵出手的东西,本神就破例冒一次险。”   “那就睁大你的眼睛看着。”   十三郎平静收好血鼎等物,开始解衣。   金乌微怒说道:“好啊,本神是要看一看……你干什么。”   戏耍是乐,金乌很愿意看到这个人族修士苦寻出路的样子,但……他脱衣服干吗?   十三郎不理他说什么,解去衣衫赤裸上身,同时催动法力并施双掌,连扣五次。   氤氲之光冲霄而起,已快要变成桃子模样的星痕显露在十三郎的胸口,形状慢慢清晰。   “这是什么……”金乌疑惑望着十三郎的变化,神情由轻蔑慢慢变得凝重。   “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它比你更高端,而且很有用。”十三郎回应着他的话,双手交替握决轻点,黑白之气怒射当空,渐化阴阳图。   “生死意境化出真形,你呀你的确很了不起,可……嗬!”   惊呼中,天上的图与胸口的印记交相呼应,渐渐连城一片;在融合黑白之气后,那颗星印再生变化,点点闪烁如隐藏千万颗星辰,当面却如一面镜子对着巨汉的脸庞,照出一只鸟。   高冠鸡首,凤尾三足,通体火焰盘旋缭绕,引颈长鸣。   “我的个天啊!”   看到自己本尊形体出现在星印内,金乌所化的巨汉像被重锤砸在头顶,脚步踉跄随后猛地扑上去,张开双手想要抱住那团玄奥莫测的光,但是又不敢。此时的他模样看上去滑稽而且紧张,就好像一个贪吃的孩子想从火焰中取出烙饼,爱财的人想从油锅内捞出金子,但又害怕烫伤了手,甚至把自己烧成了灰。   “难道是它,这难道是定星……”   堂堂真灵,纵横星空从无所惧的金乌凄厉尖叫着,嘶吼着;其神情狂喜并有贪婪,同时还带有无边惊恐,奋力朝十三郎大喊。   “收起来,赶紧收起来!” 第1156章 誓杀引出识货人   自修道,应说自从不足六岁活过来开始,十三郎便要学会保守机密,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这颗星。   五六岁的娃娃,纵然拥有成年人思维,保守机密也是极难的事情;因为星印不是信息,会随着修行显露出来。那时候的他有过一段简单幸福的生活,刚开始修行父母当然不敢放手,一举一动都很着紧,生怕出差错。   十三郎想过告知父母真相,可他并不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思来想去……总之没有那么做。   对亲生父母尚且如此,可想其后来会谨慎到何种程度,修行百年,十三郎也有过几次不受控制的时候,但对这颗星印自始至终守口如瓶,从未对谁提及。   随着境界提升,十三郎对这颗星的认知也有过程,总体而言,修为越高越是觉得其神秘,直到与真灵有过几次接触,生死意境慢慢加深,十三郎慢慢意识到,这是一个远超其想象的神秘东西,或有可能通达天外。   怀璧其罪,十三郎知道这句话的真意,越发小心守护机密,直到今天。   为何今日泄露给金乌?原因只有一个:必杀山君。   在公在私,十三郎非杀山君不可,越早越好,越快越安全,越彻底变越能安心。十三郎无法了解山君沉眠是个什么状况,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醒转,又或已经醒转。山君十大弟子,或死或走已去其九,个个与十三郎有关;这种情形,指望山君对十三郎有什么好印象,显然是妄想。   一路修行,山君整个名字始终陪伴着十三郎成长,塔山夫妇,大灰、灵机、十三娘、剑尊、老院长,小红、老祖宗、小宫主……太多了,这些名字与都与其有关联;山君就像一团魔影笼罩十三郎头顶,挥之不去,避之不及,日甚一日,年复一年。   不共戴天之仇!   没有谁忍受得了这种压力,没有人长受此种折磨而不发疯,十三郎也不能。   假如有办法逃走,十三郎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可他走不掉,至少暂时不行。最近的一次升仙飞升在百年后,先不说能否及时赶上,便是能,他如何保证百年平安?   百年啊!期间山君但凡睁开眼、伸个懒腰,有意无意朝人间投上一眼,十三郎便无所遁形。   他受够了,决心不管真相如何,非杀山君不可。   山君强大,十三郎休说与之战斗,连正面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如果说,这种强大原本只是存在于纸面的某种概念,在与几大真灵接触后,十三郎渐渐意识到自己与山君的差距如天堑,人修根本无从跨越。直到梦离一战,体会到美判官的强横无匹,这种认知越发清晰,十三郎坚定地抛弃了“联手人间对抗山君”的想法,非找真灵做主力不可。   人力有时而穷,这是十三郎与活佛等人的区别,也是那些曾有志于山君先贤所不具备的条件:说服金乌。   为此目标,他可以不惜一切。   十三郎是个能决断的人,他相信什么都没有命重要,星印虽好,无福消受总归枉然。换个思路,这个东西留在身上,等于体内埋着一颗炸弹,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要命。   如今的他,拥有其他人做梦都得不到的诸多宝物,等于领先了好大一段路,凭什么不能稳步前行。   超越真灵之宝又如何?只要能换来足够多时间,十三郎相信自己也能成长起来;待将来,在拥有了足够力量之后,才可得到更多。   人性有缺,最难克服一个“贪”字,多少人因此饮恨半途,十三郎能够强迫自己不贪,可称真强大。   弃宝需要时机,要换来足够多补偿,关于这个,十三郎知道境界越高,值得出手的宝物便越难寻,修真世界,法宝数量与普通法器对比,数量不足万一;越往上,这种比例下降的越明显,对真灵而言,宇宙里能称之为“宝”的东西已经不多。   基于这么多想法,十三郎主动将星印展示给金乌看,相信它一定会动心。除此之外,十三郎还有个必须解决的麻烦,他只能通过催发让星印“转活”,无法将其主动舍弃,要做到这一点,可想到的途径仍只有真灵……不找金乌,难道去和涅祖、四足之流商量?   没得选择的选择,就是唯一的选择。   十三郎做了选择,结果出乎意料。   ……   “收起来,快收起来,快快收起来!”   很难形容此刻金乌什么样,一方面贪婪恨不得将其抱在怀,吞入腹,融进身;另一方面极为惶恐,就好像遇到天敌的妖兽,哀鸣恨不得钻地远走,片刻不敢停留。其脸上眼中时而惊喜,时而决然,时而张牙舞爪作势欲扑,时而又像被火焰烧了手的孩子,畏避不前。   十三郎没按他说的做,不是不想,而是脑海没了想法,失望茫然。   定星……金乌的话没说全,说全也就是个名字,十三郎不在乎、无从理解其意义。真正让他意外兼后悔的是,看来金乌很想、但又打算拿走这颗星?   这样的话,十三郎何苦将其显露出来,白白增加无穷风险?   财不露白便不为财,比怀璧更可怕的事情在于被人知道怀璧,如果说星印在身风险为五,暴露一次便会成倍增加……无数先例可证明这件事,千万别相信谁谁保守机密的话。   内心极度失望,十三郎问了句很蠢的话。   “这也不要?”   “要,当然要!”   金乌本能地接了句,神情忽又变得懊恼,大吼道:“蠢货,先收起来啊!”   “好吧……”十三郎暗想金乌大概需要某种复杂程序才能将其拿走,或许还要准备、甚至本体脱困后才能进行,倒也稍稍放心。   心动收法,阴阳图案徐徐收敛,星印像个乖宝宝般重新蛰伏,慢慢恢复原状埋进被其当成家的胸口,直至彻底消失。做惯了的事情,十三郎自己没觉得什么,但他留意到,此期间金乌神情极为紧张,双眼一眨都不眨望着星印变化,不肯放过哪怕一丝细节。   相比之下,万世之花神情不像金乌那么激动、但是更加复杂,虽也观望不肯挪开目光,但若有人冷眼旁观的话,会发现夜莲看的并不是那颗星,而是怀着那颗星的人。   毫光渐熄,氤氲之意消散,随着最后一丝微光褪去,须弥山顶恢复宁静,留下三人彼此相望,半响没有人说话。   宝已经献了,是好是坏只能认命。十三郎不理他们怎么想,默默穿好衣衫等了一会儿,发觉金乌仍拿“见鬼了”的目光盯着自己,终于愤怒起来。   “看够了没有?”   “嗯?”   “再来一次?”   “不要!”   真灵金乌终于醒转,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连连摆手。   “别再动它,千万千万,千千万……”   叠声警告不是为了强调,金乌的脑子太乱,太多话不知从何说起,需要时间整理。   金乌直视着十三郎的眼睛严肃说道:“我打赌,你一定不知道它是什么。”   十三郎默默回望,幽幽回答道:“这句话,我说过。”   “有吗?”金乌懊恼,抬手用力拍打脑袋。   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想知道它是什么,只想问你,这个东西换你出手,行不行?”   “不行!”   金乌一声大吼,十三郎的心顿时沉入谷底,没等摔碎,金乌又是一声大喝。   “不是不行,是不能换,更不能送。”   “……”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算了算了,这样讲不清楚……让本神静一静,好好想想再决定要不要和你说。”金乌说道。   “你慢慢想。”十三郎回了一句,盘膝坐倒。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激发星印亏耗大量法力,十三郎不再理会金乌何思何想,自顾调理气息。在其身旁,万世之花不知为何也静坐下来,且释放出莲台,闭目凝神,似在感受着什么。留下金乌一个人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抓耳挠腮,嘴里喋喋不休。   “是真的啊,看来是真的啊!”   ……   半个时辰后。   “已经过去了,追不上的,再打坐也没用。”   以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作为开场白,金乌唤醒两人,目光望着的不是十三郎,而是夜莲。   顺着金乌的目光看夜莲,十三郎发现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居然还点了点头。   十三郎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什么跟什么?”   金乌回答道:“是效果,你体会不到的。”   十三郎越发不解。   金乌不理他,问夜莲道:“说说看,发现了什么?”   夜莲默默摇头,回答道:“说不清,只觉得周围好像多了点什么,很重要,难以捉摸。”   金乌感慨说道:“你才刚刚化神,能做到这样实属不易。”   不等两人发问,金乌回身望着十三郎,说道:“先前你说过,近来沧浪有修士突破化神,已有人摸索到生境边缘,甚至凝出神域?”   十三郎茫然说道:“是有这么回事,可,你不是说没用?”   金乌摆手说道:“指望他们打架当然不行,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之前万年从无人做到这件事情,现在却能先后发生?”   十三郎摊手说道:“日积月累,先贤传承,资质突出,勤奋修行……不是吗?”   金乌冷笑,说道:“再想想,再好好想想。”   十三郎微微皱眉,心里体会着这句话的意味,神情慢慢发生变化。   “你的意思难道是……它?”   “就是这样了。”   金乌长长叹息,说道:“你的那颗……它改变了这个世界。” 第1157章 星空奥秘   “它改变了这个世界。”   轻飘飘的一句话,带来的是无穷震撼,入耳始如雷霆轰鸣,久久不绝。   “世间万物皆有兴盛衰亡,世界亦如此;本神走遍星空,亲眼目睹过世界幻灭,不知多少星球从繁郁走向衰落,直至生机彻底耗尽,变成一颗死星。”   “这是规律,也是必经之路,小至生灵个物,大及星空宇宙,下起凡人走卒,上至真灵神魔,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真正例外。”   “整体规律不容篡改,实际发生又有很多因素可以影响其进程,或加速或延缓,或涅槃重生如似轮回,不能一概而论。这其中,灵魔两气便是最能影响其变化的一种,效果是加速。”   “原本这里是个很不错的世界,以真灵的眼光看,它一点不比四大星域内那些所谓的灵川秀地差。对照生命的进程判断,它距离衰落还差得很远,以凡人作例好比三四十岁,正当壮年鼎盛时候。按正常趋势发展,短短万年时间,还不足以让本神察觉其衰落,其之所以变化如此剧烈,原因主要有两点。”   讲到这里,金乌微微停顿,叹息说道:“其一,真灵降世,纵被封印仍有无穷巨力。比如山君、四足、还有我,疗伤修行所需要的都不在仅仅是灵气魔气,还包括这个世界的本源。这么小的一块地方集中三位真灵,且个个带伤,结果可想而知。”   这话实在,实在到让十三郎愤怒无以复加,恨不得一刀砍了他。   金乌摆手说道:“别这么看着我,本神并不想待在这里。而且我告诉你,如真灵这样的存在、活着固然会掠夺世界本源,死后也会反哺更多,假如我们几个最终耗死在这里,沧浪必定会成为修行圣地,惠及千万代。”   十三郎无话可说。   生灵求活是本能,金乌受创封印在此地,要他不疗伤闭目等死以成全人族……可能么?   金乌继续说道:“若只有真灵,此地依旧不会衰落得这么快,更重要的是灵魔共存于一地,彼此厮杀时刻消耗,已经动摇了这个世界的根。”   又是一句大实话。十三郎曾多次穿过灵魔界限,当然知道灵魔两气之间的战斗多么剧烈,规模有多大。最可怕的是,那种争斗从无停息,每天每月每分每秒,整整持续了一万年!   一万年啊!   一条小河不停的流,一万年能灌出多大一片海?反过来,灵魔亿万里疆界缠绵万年,沧浪还能保持现在的模样,已经算得上奇迹。   金乌估计也是这么想,感慨说道:“自万年前那场大战起,这座星球就开始走上下坡路,灵魔相互消耗,被消耗掉的不仅仅是人,还有这方世界的根。”   十三郎与夜莲默默听着,不能开口、也不好开口。   金乌说道:“本神虽被封印在此地,但不曾真的与世隔绝。每隔一段时间,道院都会送来学子寻求机缘,本神不在乎人修那点私心,如真有好苗子,并不介意送些好处。”   “正因为如此,本神得以拿人修的变化来验证猜想,越发断定此星命运。”   稍顿,金乌继续说道:“整体而言,这个世界灵魔交织,气息污浊灵慧渐无,修士们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个顶个的突破艰难。如此你再好好想想,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突然出现如此多天才,那些本无希望看破门径的蠢货们,为何突然变得聪明起来?”   结果显而易见,继真灵与灵魔之后,又有其它外力改变了这颗星球。后面的话不用说出来,金乌的意思明摆着,外力便来自十三郎身上的那颗星。   以真灵的身份做出的结论,区区人修本无资格质疑,可……一个人身上的一颗小星星,改变一整颗星球的气里环境,让人如何相信。   出道百年,十三郎无数次研究、推断、猜测、甚至梦到过这颗星的来历,知道它必定不凡;然而,纵使再让他想一万次梦一万回,也绝对不敢朝这个方面去思索。   茫然中,十三郎下意识地催动法力,想再次感受一下。   “别动,千万别乱动!”   金乌厉声断喝阻止,凝重说道:“它已经被你弄醒了,盲目乱搞不定引起什么后果,千万千万要小心。而且我告诉你,旁人、比如本神,还有她能够感受到的气息变化,你是它的宿主,绝无可能察觉得到。”   有了前面的铺垫,这句话并不难理解,打个不怎么恰当的比喻,久居茅房不识其臭;此星就在十三郎身上,无论带有何种效果,他都习惯得不能再习惯,甚至带有与之相似的气息。   此时十三郎想到一个问题,当初斩断生死契约的时候,这个星印稍稍有些动作,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让冥界大判察觉到什么,进而才让美帅追查?进而思之,丹楼内十三郎曾想搏命,险些尝试把它生挖出来,美帅明显有所察觉,岂非越发麻烦?   默默收功,十三郎无奈说道:“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既然这么强大效果又这么好,为什么会找上我,又为什么不能惊动?”   问题很多,金乌似乎很为难,说道:“任何关于它的事情都是传说,根本无从考证;我也只知道大概,不,只听过一些皮毛事,全部说给你听着,切记不可当真,但又不能不相信。”   “那可真麻烦。”十三郎轻声咕哝一句,倍感无奈。   金乌说道:“万物有灵,生死为大,生灵皆不甘心死亡,修行为的便是活着。将这个概念放至无穷大,就是整个世界不甘心崩溃,想找出一种长生方式。”   想了想,金乌强调说道:“这里的世界不是指沧浪,也不是四大星域,而是真正的界,大界!”   十三郎好奇问道:“有多大?”   金乌认真回答道:“很大,非常大,要多大有多大。”   十三郎无奈,心里想这是鬼扯,干脆说整个宇宙得了,反正摸不到边。   金乌看出其想法,说道:“你还小,知道太多不能理解的事情未必是好……这么讲,所谓真灵,境界如何不谈,衡量其实力的大概标准为:鼎盛时能够穿梭界面,到达另一个世界。”   距离太远毫无意义,十三郎懒得听下去,随意摆手。   “很大很大的世界不想死,然后?”   “然后它凝聚出一颗心,心脏的心。”金乌回答道。   “一颗心,心脏的心……”十三郎重复着金乌的话,忍不住去摸自己的心,暗想这东西送走还能活着,大界果然够大。   “与普通生灵的心不同,界面之心非但不能帮助界面活得更好,相反会受到本体克制,一旦凝聚成功,就不得不远远送出去,变成飘荡在无限空间里的一颗星。”金乌又说道。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传闻中,变成星之后的心才有自己的名字,叫定星之心,也叫定心之星,还叫定星盘……”   “这个名字好。”十三郎赶紧叫停,怕他再说出一堆绕不开头绪的心和星。   “好什么好啊!”   金乌莫名伤感起来,神情透着一股哀伤的味道,问十三郎:“可曾听说过星劫?”   十三郎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一脸莫名其妙。   旁边夜莲神情忽变,开口道:“晚辈倒是听过。”   金乌有些意外,望着夜莲的目光有些变化,说道:“讲讲看?”   万世之花神情庄重,周身辉光缭绕氤氲,满满神圣的味道,缓缓开口。   “传说存在一种星盘,能够预测星空葬灭;其上有三颗针,一长两短绕盘而行,如遇三针交汇与一地,表示有星空面临崩灭,被称之星劫。”   “末日钟?”十三郎脱口而出,心里想难道这个世界也有核战?那可真有意思。   “什么?”夜莲问着,金乌也被吸引目光。   “没什么,你继续。”十三郎连忙推诿。   “我说完了。”夜莲神情淡淡,让人觉得有些陌生。   “小小年纪,能有这份修为,还有这份见识……”   金乌连声夸赞,看其神色,似有与之缓和关系的意味,可惜夜莲与刚来时不太一样,任凭周围发生何事,她都一副淡漠神情,若即若离。   金乌并不在意,回头说道:“定星盘就是象征星劫的那个盘,之所以能够提前预知,是因为那片崩溃的星空就是其本体。本体崩溃后,星盘失去制约之力,反倒能够重获新生,逐步演变成一片新的世界。”   金乌说道:“星空重生不易,如何演变没人知道,但能肯定一条,它所包含的本源之力无穷无尽,随便露点气息都是无上之宝;别说影响区区一个沧浪星,便是四大星域、乃至更大的星空,统统不在话下。”   这么神奇啊!   听完金乌的话,十三郎感慨忍不住又去摸胸口,内心感觉无可形容。   一句话形容:太荒唐! 第1158章 送客难   “你好像不高兴?”   金乌一直留意着他的表情,此刻忍不住问道:“还是不相信我?”   自从看到定星盘,金乌的态度明显发生变化,最明显的差异是他不在自称本神,语气神情更称得上和蔼,不能不让人唏嘘。   真灵又如何?鼎盛不过穿梭大界;如其所讲无误,定星盘自身就可看成一界,相差怎可道理计。   奇妙奇怪的是,十三郎的表现一点不想金乌预料的那样,非但没有欣喜若狂,脸上一点高兴模样都没有。   暗自揣测着其想法,金乌说道:“怀璧其罪这句话没错,但要分不同情况而论,如你这……”   十三郎默默摇头,打断说道:“我相信,也高兴,但是不关心。什么星空崩灭、什么预测星劫,什么重生什么大界,这些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关心的只有一条,谁能把它拿走。”   金乌愕然说道:“这么好的东西不要,傻了不成。”   十三郎说道:“这么好的东西送给你,拿走吧。”   金乌呆愣了好半响,骂道:“能拿走的话还用得着你说,本神都不知道它为什么会选择你。”   这句话道出残酷真相,假如金乌有办法取走定星盘,恐怕不用十三郎去催,也不用谈生意还是交情,早就拼死从封印里蹦出来。   事实上金乌有些话没说完,境界到他这种程度,什么法力灵力魔力都已经是次要的东西,包括意境也只是辅助,如想继续成长强大,需要的便是本源,大量、特定、需满足各自独特要求的本源。   一界之本源……那不是数字,只能是概念,是一个庞大的、美妙的、让人疯狂的、根本描绘不出的宏伟蓝图!   有一位“小朋友”,身上带着一界之源到处玩耍,这种事情想想都能让人发疯。平心而论,现在金乌比十三郎更喜欢他能快一点强大,只有那样才能慢慢尝试着从中引出本源,甚至做筛选、挑出对他有用的那些。   当然那是后话,当前情况并未改变什么,金乌还是那个连身体都没有的魂,且被封在地下;十三郎还是那个尚未化神的小修士,定星盘所释放的气息能够改变世界,对金乌没有丝毫帮助。   生怕十三郎胡闹,金乌严肃说道:“留是一定要留的,除非碰到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或者比我强出很多的老怪物,一般人绝不敢打它的念头。有什么问题说出来,我知道马上解释给你听,不知道将来慢慢查。有什么难处也直管讲,群策群力,总能想到办法。”   堂堂金乌真灵,居然要和一个人族小修士说出“群策群力”这样的话,传出去不知会吓死多少人。   “我也想留啊……你先等等,让我好好想想。”   十三郎满面愁容,原因不方便说,说出来恐也没人相信。   他知道一个连金乌都不知道的事实,这个所谓的定星盘,能够预测星空崩灭的末日钟是个残次品。   是个次货!   相比不着调的金乌,梦中那位老乡或能强出千万倍,所说的话靠谱得多;他说这东西不完整,那就一定是。   那又如何呢?   十三郎不能告诉金乌,说我认识一位能做你祖宗的老乡,不如今后你跟我混,将来碰到他,哥替你美言几句,提携提携,帮衬帮衬……谁信啊!   缺东少西需要慢慢弥补的东西,由此解释了为何这个星印需要宿主,又为什么需要抢夺十三郎的法力与修为,成长基本与之同步。   按说这不算坏事,一来因为有星印,十三郎的法力比同阶修士精纯太多,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法力精纯,反过来又促进十三郎破境的难度被降低,只要数量达到要求,往往比其他人更容易冲过各层关卡,效果也好得多。   如此多好处,为何要犯愁?   原因在于那个“缺”字!   保有星印百年,十三郎很清楚它和自己一样,在从头开始修行。   注意,是修行而不是金乌所讲的演变,本质区别。   它就是一个没有真正孕育成功的婴儿,藏在十三郎身体内,每天等着喝奶。   问题随之而来,它是一界而不是一个人,境界怎么划分?每个层次需要怎样才算数?需要多少法力,多少时间,还有什么特殊条件?   之前经历证明了这一点,星印不仅需要海量法力,还要灵魔二气,五行阴阳,元磁之力,直到最近十三郎生死意境有成,这个无所不吞的吃货竟也跟着闹,这才吓得金乌失色。   因为它不稳,泄露出来的气意恐怖,如夜莲之类稍有感受,美帅被震撼生出警觉,到金乌这儿花容失色,差点被吓死。   越强大的人越能看出其强大,越强大就越怕它,而且越难遏制住贪婪。   万一十三郎不小心,修行过程中把这东西弄到崩溃,结果会怎样?万一今后被哪个不长眼的老怪发现,不管是抢还是别的什么,结果会怎样?   提出与金乌做交易,因为十三郎觉得它是一颗炸弹,现在想想它哪里是炸弹,分明是一颗原子弹,超大号的那种。十三郎不知如何规避危险,金乌也不懂,但有一条肯定,真灵能提前察觉到危机,且在一定范围内有能力避免、甚至强行封住。   星印毕竟是个“婴儿”,一切懵懂不知所谓,真灵拥有强大力量,只要小心点伺候着,危机爆发的可能性不大。   换成十三郎如何?   还是不要提了,一点可比性都没有。   不考虑危险,只考虑成长又如何?   化神之前十三郎速度迅猛,但那不是因为他的天资与勤奋……当然他的天资很不错、也的确勤奋,但那并非最重要的,主要原因是他遇到的机缘太多,个顶个的千载难求。   今后呢?谁敢说还有那么多机缘等着他,就算有,难道还想如现在这样,动辄从真灵嘴边夺食?   扯淡么!   修行道路先易后难,对人如此,对世界想必也一样。十三郎的道路越走越艰难,星印同样如此,而且它是一个界面,几何增长倍数大到不可想象。之前这几次突破,十三郎有理由认为是它本质便有厚实基础,就好比一头大象幼崽,出生时发育不好,喂奶成长与一头猪没多少区别;等其长到一定程度开了胃,就变成一天需要吃掉“好几头猪”那么恐怖……再下去,它会变成一条鲸鱼,一只洪荒怪兽,胃口越来越大。   十三郎拿什么去供养。   退一万万步来说,就算他养得起,也断断没有那么多时间去陪!   “太……玄……生……道……难!”   不知不觉就想到这几个字,十三郎好生懊恼。他恨自己当初为何醒得早了点,漏了很多关键字。   那位强悍老乡的话,十三郎能记得的只有两点,一就是这个东西是个次品,现在知道其成因出处;在就是这几个断行字,没头没尾、蕴意根本无从猜测,十三郎本能的认为应该是关键,偏偏无法可想。   再梦一次?   呵呵……也只能呵呵了。   思来想去没什么办法,十三郎严肃说道:“实话回答我,有我主动配合,你怎会没办法把它弄走。”   空对宝物而不能拥有,金乌自己也觉得愤懑,无奈回答道:“它选了你自有其道理,动不得。”   听上去有门儿,只是金乌不乐意干,十三郎说道:“不要太迷信,也许它就是碰上我,弄走就弄走,没什么大不了。”   “胡说!”金乌愤而怒叱,说道:“这么和你讲,假如我死了,附近刚好有合适的火源灵兽,死前我会想办法留下一丝残魂藏身其中,再遇到合适的机缘仍可觉醒、甚至真正复活。换个说法,连我的一丝残魂都懂得筛选宿体,一个大界之心,你觉得它会不如我?”   “这也能比?”十三郎有些无语,神情越发怀疑。   “当然可以!”   金乌断然回答,踌躇半响忽然收敛神情,和颜悦色说道:“好吧好吧,实话和你说,本神能否……那啥那啥,就着落在你身上。”   “什么那啥?那啥又是啥?”十三郎一头雾水。   金乌神情难决,咬牙皱眉抓耳挠腮,折腾半响丢尽真灵的脸,才用力跺脚。   “这么说吧,我已经被它收入界源烙印,不可能充当宿体。”   “真相要来了。”十三郎冷冷望着金乌的脸,心里暗暗想着。   果不其然,金乌忍了一会儿,终于说道:“传闻定星盘空有本源神力,要成长为真正一界,需要收集构成一个界面的基本要素。别的我就不谈了,其中重要的一条是各类生灵,比如人鬼妖魔花鸟虫鱼,等等等等。”   金乌说道:“刚刚你也看到了,星盘照出我的本体模样,这就意味着,假如那个世界能够演变成功,金乌一族先天存在,而且……”   稍稍停顿片刻,金乌得意说道:“我会是金乌一族的祖先,最最最早诞生的那一个。” 第1159章 道难寻,行不止步   十三郎楞了足足半响,才说道:“是不是还意味着,你凭空多出一条性命?”   金乌“羞涩”点头,回答道:“定星盘眼光真不错,金乌之中,似本神这样威武不凡俊伟出众潇洒倜傥……不好找。”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后悔没把大灰带来,否则应可与这只金乌比试高低。   一旁察言观色,金乌说道:“放心放心,它收集生灵的方式不总是这样,金乌强大,本神又是真灵所以麻烦些。普通生灵,它成长到一定程度,跟着你一路跑一路看过去,自然而然就能收取。”   这很容易理解,假如个个都需要像收取金乌烙印这么干,纵然十三郎一心一意为其服务,也需亿万年时间才够。   金乌继续说道:“我被它收了,多一条性命不假,但也失去了作为宿体的资格。原因是它是世界,我只是它那个世界的生灵一员,不能与之平起平坐。就好比血虱寄生与猪牛,猪牛无论如何不能长到虱子身上……呃,这个比方不太恰当,换一个……”   十三郎赶紧摆手,说道:“然后?”   金乌赶紧说道:“你就不同了,你是它选的宿体,某种意义上甚可称为其主人。一界之主啊,啧啧,多少真灵乃至圣人都求不来的机缘,被你赶上了。”   听了这番话,望着金乌谄媚的表情,十三郎、还有旁边的夜莲目瞪口呆,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什么叫无耻,什么叫做小人嘴脸?   这就是。   ……   一界到底多大,界主又是什么?   十三郎无心追究,断然摇头说道:“我养活不了它。”   金乌连忙说道:“既然它跑到你身上,应该、大概、可能需要你帮点忙,但其回报好处多多,你应该有过体会。”   这倒是实情,十三郎不能睁眼说瞎话,无奈言道:“不谈好坏,问题在于它会拖慢我的修行速度,我肯定活不过它。”   将自己的经验大略讲述一下,十三郎问道:“别尽说好处,危险什么的也不再提,只谈修行。你觉得我带着它还能破几境?一还是二?或者停滞不前?”   休说十三郎,便是真灵也不敢与一界比较寿元,金乌同样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支吾说道:“也许,可能,过些日子它就不再吸你的法力,兴许还会反哺呢。”   “反哺你个头啊!”十三郎大怒不计情面,冷笑说道:“它是个只有本能的东西,需要宿体的时候倒有可能那样做,一旦不再需要,丢了我或者吃了我都属正常。大道无情,无情大道,我不懂到底什么才是大道,但知道成长为界面需要不断掠夺;它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你那条命也是空话。”   一番话简单、带有很深意味。狗养虎崽,幼年时候喝喝狗奶可以满足,等到虎崽初生虎相,供其选择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抛弃狗妈独闯山林,要么就只能连狗妈也吞掉,除非它不想活下去。   星印不活,意味着里面的烙印通通白费,金乌头脑顿时一清,连连点头说道:“确是这个道理,是我犯了贪念,疏忽了。”   渺小人修为真灵讲道,听着的那位还频频点头,称得上人间奇景。   夜莲一直冷眼旁观,此时忍不住说道:“神乌已经失了资格,该怎么办?”   金乌也说道:“是啊,该怎么办?”   十三郎说道:“你先告诉我,到底有没有办法将它移走。”   金乌无奈回答道:“说绝对不能你一定不相信……我知道告诉你,需要满足很多条件才能尝试,而且很危险。”   “有多危险?”   “很危险。”   “到底多危险?”   “非常危险。”   “……会不会死?会不会残?会不会跌落境界,或者失去灵根再不能修行?”   “这个……”   金乌犹豫半响,回答道:“按说不会,可这种事情谁说得准,而且……这么讲吧,那些条件很难具备,比如转移的宿体难寻,因为不知道它为什么会选你,标准很难确定。再比如施法之人,如由我来做的话,至少需要完全恢复实力才行。”   十三郎呆了一下,说道:“施法之人,我只能找你。”   金乌立即点头,说道:“我也这样想。”   十三郎想了想,问道:“宿体……我的分身行不行?”   金乌眼神微亮,说道:“这倒是个办法。”   与寻常修炼而来的分身不同,十三郎的分身是本尊复制而来,除了不能化灵,别的完全一样;也就是说,星印寄生如果存在某种标准,分身无疑是最最适合的一个,可以考虑。   又想了想,金乌叹息说道:“甘冒天险,只为了左手换右手,有意思吗?”   十三郎坚定说道:“当然有意思。”   当然有意思,首先这种事情不易尝试,任何经验都弥足珍贵;其次十三郎本尊修为虽然略低,长远看前途明显比分身更好,当然作为主体来运用。   最后一条不太好讲出来,十三郎有本尊情结,此外还想借此验证金乌所言……不怕他有私心,只怕其不诚。   反过来,金乌何尝不想尝试一下,而且他的确有私心,可借机研究一下界之本源。   双方都有心,方向便确定下来,金乌说道:“要做很多准备,我的状况……”   十三郎说道:“按最快速度考虑,你需要多久才能恢复?需要多久才能准备充分?”   金乌想了想,回答道:“破封、收集本体、飞天寻找一颗合适的昊阳沉眠……”   不知不觉泄露了金乌疗伤的机密,他说道:“一切都能顺顺当当的话,两三千年吧,很难算准。”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最快速度啊!意思就是按照金乌所讲的那样,什么都按照最好的来,一点波折都没有。   就这还需要两三千年!   沉默半响,十三郎默默说道:“化神不计,如果不能突破生境,我活不到那么久。”   金乌无奈摊手说道:“我尽力了。最多最多,在我沉眠之前让你跟着,好好指点一下修行,能帮的多帮点……至于能否进阶,看你,也看运气。”   稍顿,金乌宽慰说道:“我猜不会那么巧,刚好生境就面临难关。”   靠运气的事情十三郎最不喜欢,皱眉不语。   “有没有什么奇妙丹药可用,直接拉升修为的那种?”   “有!但是很难找,很难很难。”   “你是真灵,拉升化神修为的丹药也说难找?”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不是有实力就能办到。”   金乌严肃说道:“关键有两点,一为修为不同于疗伤,提升类丹药同样有瓶颈,第一次吞服效果明显,再次就不太有用,三次四次,可能一点作用都没有。提升化神修为的丹药就那么几种,每样都服用一遍也未必能一定让人满足进阶条件。结果就只能研究新方,新方这个东西,你该知道有多难。”   这是实话,简单说就是抗药性,不懂炼丹的人也会懂得的常识。   金乌继续说道:“你需要的修为更多,遇到的丹药瓶颈的几率自然提高。第二条还是定星盘,既然它会分享,你吞服丹药的效果同样被它先得到,丹药瓶颈却不会消除。”   换句话说,吞服丹药对十三郎的效果微乎其微,还需靠自己。   觉得语气有些重,金乌放缓声音说道:“但凡化神以上,人、妖、鬼、魔,无不需要花费大量时间闭关沉坐;你好好想想,假如丹药那么有用,他们费这个力干吗,把时间用在丹药上,岂不省事的多。”   句句沉重但又是实情,十三郎再度沉默。   “人修与妖兽不同,突破生境除了修为,还必须凝聚真魂法相,法相这个东西……就算我把碧落送给你,一来你未必能将其炼成自己的法相,再说也解决不了修为,如真遇到麻烦……”   金乌帮着十三郎找办法,想来想去终归回到原点,怎样突破可能存在的星盘瓶颈。   明明以往不存在的事情,如今花费这么多心思去想,听上去有些无谓。然而事实就是如此,多少英才之士少时出众,手里攥着大把时间觉得无可忧虑,当他们发现遇到难关,常常为时已晚。   未雨绸缪才是王道,做事如此,修行尤其如此。   “我有办法。”沉寂中夜莲突然开口,一直淡漠的脸上出现两团红印。   “嗯?”金乌呆了一下,今日第三次用异样的目光打量夜莲。   “你有什么办法?”   “……”   万世之花面色绯红,低头说道:“我就是有办法。”   金乌愕然说道:“到底什么办法?”   万世之花干脆闭了口,低头如佛子沉心面壁,一字不言。金乌干等等不到回应,着急上火压不住愤怒,通体火苗直窜。   “搞什么名堂,到底……”   “不谈这个了。”十三郎自沉思中惊醒,打断金乌的话。   “不谈了?好好的怎么能不谈……”   “不谈了。”   十三郎断然挥手,神情转冷而且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回归正题,我要杀掉山君,你打算怎么办?”   “山君?”   金乌一下没反应过来,重复着这个让他刻骨铭心的名字,面孔猛然扭曲。   “吗的,它死定了!”   “没错,山君死定了。”   同一时间,岭南山门,对着活佛有些嘲讽的脸,魔修分身神情宁静,淡淡开口。   “我说的。” 第1160章 山门大开,迎宾不易   新纪九千九百年春,紫云道院山门大开,迎天下宾客。   八方四面,道道飞虹掠空穿梭,引发轰鸣震荡重云,晴天亦能闻到三分霹雳;如能立足九霄往下面看,天地间仿佛张开一把大伞,伞面是云,伞骨是各种飞行法器留下的痕;伞柄为一到煌煌大柱,起自那座四面环水的小岛,硬生生遮出大片阴凉。   不知是误解还是幻想,这一幕如果看的得久了,人们心中想到的不是美丽与玄妙,而是另一个与当前气氛格格不入的词汇。   彪悍!   这真的很奇怪。   近万年历史,道院少涉世务,纵然出现也会保持低调;秉承紫云真人遗训,无论最开始建立的第一院、还是其后接连建立的二十七座分院,都将宗旨定义为教化。教化之道,答疑解惑授业传法,和谐而且宁静的学问之地,何来彪悍?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八方赶来的宾客心思集中在道院,难免会有缅怀交谈、讨论与对比,最终均会想到这个充满霸道意味的词。   天下本三分,双盟世外与散家。双盟各位老牌势力,拥有无可想象的底蕴;世外之地历史久远,战前战后秉持本分,为全体修家所尊重;散派宗门遍及数百国度,分开看没有什么大不了,若有力量将其凝聚起来,当为第一大家。   三重组合将灵域分割完毕,很难容得下别物,然而就是在这种条件下,紫云真人横空出世,一手将道院打造成可与任何一方相较的第四方,岂能不彪悍。   教化天下数千载,天下已找不到完全没有道院痕迹的地方,换言之,道院学子无论走到哪里,理论上都有“学友”可以寻找、可供依靠、可用来开枝散叶,这样的影响,岂能不彪悍。   忆古思今,百年中发生的每件大事,无不带有道院痕迹,弄潮之人虽多,仍以道院中人站得最高,如此作为与成就,岂能不彪悍!   彪悍可让人尊重,使人敬畏,还会惹来猜忌;灵域灵修千千万,每个人都有可能与道院打交道,难免生出异样感觉。不知是不是这样的原因,往年每逢道院大比,明面规矩每家宗门都可派人到紫云岛观摩,实际上,真正长途跋涉而来的人却很少。   比如上次,除双盟三地加上附近几大宗门,几乎没什么人光顾;这还因为万世之花芳名天下,假如没有她,或许更加冷清。   道院不在乎冷清,事实上老院长在位的时候,很多时候都在刻意维持安宁清净的局面,见怪不怪,乐在其中。   今次明显不同。   道院自己二十七家分院不谈,双盟三地,数百国度,八十三家知名宗派,近百世家以及数之不尽的散派精修,如将人头全部统计一遍,总数不下数千人!   要知道,紫云岛虽然开放,但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除了那些知名老怪携带后辈可获批准外,敢说来参会的人,修为起码在元婴以上。   世家辽阔,数千精修散落世界时不觉得什么,当他们真正聚集到一起,纵然刻意保持气息不外泄,修家天生的威仪总不能掩盖,况且各路英豪聚集一处,难免彼此有个比较与切磋,再有那些少年后辈,跟随长辈初涉江湖,哪个不是意气风发。如此几番相加,威势只有惊天动地才能形容,受其所惊,清河岸边到处闲杂生灵几乎绝迹,以往低头便可见到的戏水鱼儿也没了踪影,竟如一块死地。   除了人。   大比将临,早来的宾客都已入驻,四面八方赶来的人依旧络绎不绝,因为清河不准飞渡,摇舟的人来回穿梭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即便是这样,岸边依旧处处人头,男女老少、美丑善恶、甚至奇形怪状的蛮荒修士等等抬头便可看到。   毫不客气的讲,此时的清河,真正是随手便能抓到大修,扔块石头砸中化神,可能还不止一个。   如此盛况,道院已有千年不曾出现,足以令任何一名道院之人觉得骄傲……   只不过,这是表面上的情形。   ……   来的人多,人多必然多是非,这句话放在任何时候都适用,清河之上船来舟往,岸边却始终保持在千人上下,从不见少。许久唠叨进行得久了,人们难免会有不耐,再有脾气暴躁之人,终归耐不住烦闷性子,开始有些抱怨。   “这破规矩,是不是该改一改?”   一语激破千重浪,随着粗豪声音响起,三五成群的人们纷纷转过头,之后纷纷侧目。   “红番老魔,他也来了!”   “恶名在外,他怎么敢到这里来?”   “道院大比不准寻仇,凭什么不能来。”   “话是这样讲,以往剑尊在的时候,怎么没见过他的影子。”   “这个……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紫云,嗨嗨……”   三五声议论,将说话之人的来历大致交代出来,那是一名赤足大汉,身量怕比九尊中的蛮尊还高一头,一样的半身赤裸,一样的兽皮圈腰,块块雄壮肌肉好似要从皮肤下面崩出来,单手提着一面血色铜锣。   那就是他的法器,可收但是从来不会收,至少被人看到的时候如此。   红番魔是蛮荒修士,生具野相长有厚厚胸毛,奇怪的是,其心中正当中有一小块皮肤格外光滑,白生生透着粉嫩的感觉……真真看着别致。   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这位不是正统修士,偏偏修得一身强悍本事,且法体同修战力出众,性情桀骜不驯,散修中出了名的难缠。   要说这也正常,散修么,虽得自由但无势力,一辈子出生入死,哪个都不是好相处的角色。红番魔之所以格外出众,心狠手辣只是一方面,最主要是因为他赶过一件震惊天下、最后却变成笑谈的蠢事。   三百年前,红番魔出蛮荒,飞万里,单枪匹马,横跨清河,说要挑战紫云。   蠢吧?真蠢,蠢到让人无法相信,蠢得没边了。   起因、过程等等都没什么好谈的,人们知道的结果是,当时剑尊对它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这个人啊,以后多长点心眼。”   熟悉道院的人都知道,剑尊为人并不严肃,有时甚至会像孩子一样闹腾。就说当年十三郎入岛,大先生居然亲自镇守山门,而且一守就是几个月……好吧,道院新收学子需要考察心性与天分,还有剑尊一派自始无传,剑尊多操心也是应该的。可参加过那次入门关的学子们都记得,他老人家的做派哪里像个尊者,分明就是耍猴玩。   爱玩的人遇到没心眼的人,大先生赦了红番魔的死罪,仅赐、刺了他半剑。   半剑半条命,剑尊刺透了红番魔的心,却没有杀死他,只留下一处永难恢复的伤疤。   穿心而过,就是心眼。   值得一提的是,红番魔从此真的老实很多,再没随意找人、找宗门麻烦。因为他很清楚穿心而不杀人的难度有多大,剑尊又是如何深不可测,当然更主要的是,他真正体会到了人上有人这句话的真谛。   三百年过去,剑尊已逝,红番魔伤势早已康复,修为更加精进。他没有参加外域征战,但曾挨个挑战八大宗门,战败八位化神。他曾去过岭南,说是要会一会那位“剑尊传人”;可惜时间不凑巧,十三郎偷渡外域忙活六方会谈,分身跑到魔域参加秋猎,一个都没赶上。   十三郎不在,火姑娘等人也不在,三山老人出了面,红番魔仅仅看了他一眼,撇撇嘴话都懒得留一句,掉头而走。   不够资格的人,红番魔懒得和他打。   红番魔性子急,不愿在岭南干等,离开岭南继续自己的挑战大业,直到现在大比来临,突然出现在紫云。这样的经历这样的情形,难免引来众多猜测。   “难道他想……”   “不会吧,道院再怎么也是道院,他一个散修能做什么?”   “话不能这么讲,人家要求公平比斗,有什么不可以。当年剑尊也没拿他怎么样,何况现在。”   “这倒也是,可……”   “别开来可去的,有事了。”   的确有事了,红番魔吆喝一声足够响亮,引来周围无数议论,河上却没有人理会。那些摇舟的船家、包括许多一丁点修为都没有凡人在内,个个神色如常,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紫云道院这般气派,可惜不能维持太久。”   必须承认三百年之后的红番魔长进不少,不仅更有城府,连说话都和以前不一样,居然懂得卖关子。   大步上前,红番魔对着正在忙碌的几名船家喝道:“天下同道尽在于此,道院的这个不准飞渡的破规矩,是不是该改一改?”   这次终于有了回应,一叶轻舟恰好返程,摆舟女子听到之后抬起头,望着红番魔的目光有些疑惑,好像望着的是一头猪。   一样的大红如火,一样的玲珑身段,一样的精致面孔如画,区区仅在于,当年小荷才露尖尖角、是个活蹦乱跳的丫头,如今女妆飘然若飞,已能接过爷爷手里的桨。   “刚刚你说什么?”   静静地望着红番魔,小红轻声说道:“再说一遍试试。” 第1161章 未开场,礼先争   清河不飞本不是规矩,而是一项修真界常见的礼仪传承,直到陆放天继承院长大位,才将其纳入紫云岛必须遵守的条例内。   离车下马,降贵低云,这是对修家对同道中人最最起码的尊重,休说道院这样的超大组织,便是一家普通宗门,修士拜访也会踩落云头保持尊敬。此外还要强调一点,相比于道院同级的那些势力,紫云岛禁飞的面积很小,如有修士过往不便穿通而过,飞行中在周围绕个圈,仅仅也就是片刻功夫,根本但不上耽误。   当然,修真世界从来不缺少桀骜之辈,那些修为精深的大修,还有天性不喜此道的豪莽之士,比如红番魔这类人,遇到此类情况常常不屑一顾,闹出许多麻烦。拿道院来说,往常并非没遇到过这类人,有的给予警告或者惩戒,有的追之不及放任不理,笑笑也就算了。   事分两面,任何事情都有例外,遑论一项可有可无的规矩;今日清河聚众太多,全部指望这些小船摆来渡去确实麻烦,假如把禁飞之令放开放松一些,何尝不是体现道院宽宏的上佳方式?   不少人都会这么认为,其中当然包括红番魔,于是他笑道:“难道本座说的不对?”   百年修行,小红修为刚破结丹,谈不上好,当然也绝对不能说差。在红番魔眼里,这样的小女孩不比一根豆芽菜更强大,犯不着为之落个以大欺小的罪名。还有一条不便明说,红衣姑娘飒爽英姿,举止神情透着一股传自血脉的大家气度,红番魔名字里有个红字,生来便对红色有喜感,看着小红的目光并无多少责怪,相反有些欣赏。   有必要提到,红番魔不认识小红,小红也没见过红番魔,喜恶都是第一印象,更谈不上仇怨。   “道院大比,各方道友跋涉而来,所为也是镶举盛事;眼下这么多人,后面还有人不停的来,清河之禁又不是什么天条大律,怎么就动不得?”   一番说辞有理有据,红番魔微笑说道:“姑娘让我再说一次,本座听你的。道院这破规矩,难道就不能改一改?”   长进了,真的长进了。   看到这一幕,所有听过、或者见过红番魔行事的人都如此想;这番话虽然听着不客气,但是很站得住脚,且道出了岸边众人心中的想法,可谓之借力。   当初那个只知斗狠的魔头变成这般模样,大先生一剑功不可没,的确给他增加了不少心眼。   让人意外的是,很多人头一次发现,红番魔居然会有笑着说话的时候,可惜其笑容不怎么好看,就像一头狮子对着小羊呲牙咧嘴,凶狞感觉远远超过和善。   更让人意外的是,红衣姑娘半点领情的意思都没有,神情一如刚才那样咄咄逼人。   “之前的那一句,再说一遍试试。”   “嗯?”红番魔有些疑惑。   不是装,他真的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过分的话。   他不记得,旁边有人记得,疑惑中周围有人开始议论,但比红番魔婉转的多,也聪明得多。   “是那个啊,人人都在说……”   “大比之前失去两楼主事,不吉之兆。”   “逼宫者大,大位不宁,内外交困,麻烦,麻烦。”   “来这么多人,还有你,不就是来看麻烦的么……”   “还有那位先生,事先宣称如何如何,到头来主尊分身都不见了踪影,据说又去了外域……”   “难道是躲起来……”   “看眼前吧,这位前辈敢在道院门口说不能长久,呵呵……”   必须承认,说话这种事情真的很讲天赋,比如红番魔,分明就是脑袋缺一根筋的货,虽有长进,但与那些自始至终不点名、又能把事情讲明讲透的修家相比,他的嘴巴永远都比如自己的手。   耳边声声议论,红番魔想到了自己错在何处,但没有意识到程度有多严重。在他看来,周围人所讲与自己的话是一个意思,差的只是不同的嘴巴说出来。   “姑娘可听到了。”   脸上仍带着自认为和善的微笑,红番魔潇洒说道:“大势如此,道院危机重重难以自安,眼下这样的气派规矩,怕是要……”   “怕是要怎样?”   红衣姑娘并未开口,清淡声音实来自天上,如雷霆隐动,明明远在数百里外,听着却像是耳边魂内,震撼良久不绝。   那是君皇之声,带帝王之威,享生灵膜拜,大地俯首之重。   千名精修齐齐色变,红番魔身形剧震只来得及转头,尚未从意识到说话的人是谁,远方再传轻语。   “齐兄何必如此动怒,照我看,这位道友讲的也不算错,道院的有些规矩,是应该改一改。”   其声带有弹动的感觉,虽无撼动云霄之势,胜在长久连绵不绝,就好像一团紧凑的云,虽有雷霆回荡冲刷,仍能聚其形魂。   听到这句明显带有挑衅的话,雷鸣之声轻轻冷哼,说道:“玄灵子,你的伤好了?”   狼堡之战,玄灵子带伤而归,据说可能影响道途;对他这种级别的修家而言,轻易不会受伤,受伤便不是三两日能好,很麻烦。   “好了,早就好了。老婆子活得长了点,别的不行,丹石之术略有所得,把他治好了。”   回答的不是玄灵子,而是一个阴测测听着让人心寒的老妇,随后其身旁再有人桀桀怪笑,声音发出不经过耳朵,如针一样直透灵台。   “多少年没出来过,后辈怎变成这般轻浮,唉!”   “天地二老!”   听到这两个人的声音,下方群修真正炸了窝,一些人忍不住惊呼出来,神情满满惊恐。回头看,此时已能见到,西南、正西、西北三个方向,各有一条飞舟凌空,其中北方巨舟尤其醒目,龙首鳌身,宽阔几不亚于一座小型城池。   龙舟空中飞掠,给人的感觉真的像一条大船劈波斩浪,爆鸣声声响动不休,船两侧出现明显的划痕;船过良久,划痕依旧清晰可见,似如领地周围的界墙。   船头三人,代理道盟掌座理事的玄灵子仅为帮衬,当先两名老得看不出模样的老人,鹤发鸡皮佝腰驼背,看着风一吹就会散架,随时可能会死掉。然而在目光投射的那个瞬间,在场所有修家均觉双眼刺痛,仿佛被炭火灼了一下。   那是犯上受罚的感觉,发乎由心,不因神通道法而生,纯粹的感觉。正因为此,才能真正显示出老者强大,已非人间之力可以达到。   “他们突破了吗?”一些人心里这样想着,内心越发敬畏。   三人身后,四十七名舵主排排列队,人人昂扬目光睥睨,个个脸上写着崇敬,精神百倍。   看到这一幕,人们心里忍不住生出念头:如此大张旗鼓,是来参加大比,还是要攻山?   ……   人间两域,灵域三方,三方中又以道盟为首,万年不曾更改。对普通修士而言,这句话并没有太多意义,甚至说得上与己无关。只有那些执掌一方的人才明白,作为灵域规模最大、范围最广的第一势力,底蕴何其深厚。   外域百年,客观讲道盟表现不佳,虽有人杰但不是太出众,比起战盟与道院多有不及。前期不谈,后来好不容易出了乐副使,风光一时最后却成了叛徒,直接导致盟内来了一次大清洗,时间持续十几年,波及一百多处分舵。   这件事情给道盟的打击很大,为此隐忍多时,给人的感觉仿佛消失了一样,以至于不少人私下里议论,道盟会不会就此衰落,一蹶不振。   事实证明那种想法太幼稚,今日此时,人们见识到这个庞然大物的真正威容,才明白维持它长盛不衰的真正根由,心为之惶恐。   一百多家分舵算什么,玄机子算什么,道盟的根不是他们,而是深居背后的各位长老。比如眼前这两位老得不能再老的老人,放在现今知道的人不多,假如时光倒退五百年,二老威名何止赫赫,可止小儿夜啼。   那时候,人们不叫他们天地二老,而是另一个闻之恐怖的名号:天残地缺,神厌见,鬼泛愁。   消失五百年,多数人都认为他们已经死了,今日出现在最适合出现的地方,意义不问可知。   一句话,道盟还是道盟,谁都别想动摇其“第一家”之位。   与道盟龙船相比,南端那条飞舟明显低调得多,其上虽有大拿数名,至今却没有一人开口。作为灵域内公认的第二大势力,战盟不是纯正修家,法器一项自也落后得多;当然这不代表他们的实力弱,比如此刻战在船头、以逍遥王为首的那几人,个个皆能威慑八方。   强大是个相对概念,战盟强悍但要看和谁比,天地二老云驾在此,场内所有人成了后辈。或许就是这样原因,逍遥王等人一直没有开口,沉默驱舟径直向前,瞬息便将抵达清河。   看过这两处,群修再将目光投向中间,先是一愣,之后均不禁长叹。   “这又是何苦。”   堂堂尊者,外域主帅,指挥千军万马,横扫妖灵大陆,雷尊之名谁人不知,哪个敢言轻视。然而在今天,道院百年大比这个特殊的日子,被外界誉为逼宫主将的他,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   何为枭雄事,孤单且凄凉。 第1162章 尊威浩荡   雷尊是个简朴的人,不是刻意也不是大家说,他就是一个不会追求豪奢的人;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场合,都显得很随意。   或许不应该叫随意,雷尊追求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境界,就像九天之上的雷。   雷,穷尽人间词汇不能形容之物,可称之为地精灵,亦能看成上天使。它想来就来,想走便走,来时可以轰鸣炸乱所有人心房,也能隐隐约约让人捉摸不定;高兴的时候它催生甘甜贵如油汁的雨水,不高兴的时候降临雷火惩戒魔枭;若遇到高兴也不高兴、有事无事纯粹无聊的话,大白天晴天霹雳撞进耳鼓,吓得人慌,实际什么事情都没有。   常人把这些看成雷霆是桀骜难以驯服的表现,雷尊不这么看;他觉得这是自然,是随心,是无拘,是其孜孜以求的道。   因为这些类似理念的东西,雷尊从不追求排场,但又从来不缺少排场;他不需要前呼后拥来托衬自己,但又从来不缺少簇拥与托衬。   雷尊是做大事的人,身边自然少不了人,无论什么人、多少人与他在一起,总会变成托衬。   因为他是雷尊,天下独一无二的雷道尊者。   记忆中的雷尊就是这样一个人,因此当人们看到中央那艘飞舟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条寻常飞舟,雷尊孤身一人领头,身边稀稀拉拉站着十几名教习学子,垂头丧气,个个脸上带着悲郁的神情。   再往后,没有了。   身为九尊第二,如今实际上的道院第一人,大比中最被关注的核心,刚刚才自外域返回的灵域大帅,第十三分院院长,雷尊再追求随意、再如何简朴,也不至于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弄成这样。   看看其身后的那些人,哪里像是拥戴院长准备征战的模样,分明就是一群刚刚打完败仗的疲兵;看看他们脸上的神情,胸中俨然压抑着滔天怨气,说得难听点,爹死娘改嫁,爷爷不疼舅舅不爱,一群无家可归的野孩子。   身边跟着这样一群人,能衬托出来个什么东西?就如常有人说鲜花插在牛粪上,用来表示可惜或者愤慨,恨不得伸手去挽救被玷污的那朵花;人们往往没有意识到,牛粪上的鲜花与枝头鲜花已经是两回事情,救出来、其芬芳也已不在纯透。   雷尊呢?   他变了,但也没变;变的是身体与脸色,不变的是神情与气度。   雷尊身体不像往年那么劲拔,脸色苍白透出沧桑与疲惫,带有几分病相。但其胸膛还是那么挺直,神情依旧那样威严,目光睥睨八方,让人不敢逼视。   因为他是雷尊,天下独一无二的雷道尊者。   正因为如此,人们看到两侧巨舟纵横、当中却只有一人支撑的时候,心中感受格外强烈;就好像族人身陷狼群,此刻正在奋力挥刀搏战,自己却端着香茶眺望与山巅,亲眼看着其受创,流血,直到心为之颤抖,身为之摇晃,难以自抑。   “这样啊……”   不知是刚看来还是刚刚感受到,天残老人昏花的老眼瞥过中央,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地缺老妪翻翻眼皮,轻轻吐出一个字。   “该!”   周围一片沉寂,中央一片沉寂,只余下两侧轰鸣炸响,快速逼近清河。   当中飞舟,雷尊神情依旧,连目光都没有颤动一丝。只有那些眼神极度锐利的人才能看到,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微曲的腰身挺了挺,胸膛也挺了挺。   独木难支,大厦将倾,一座丰碑历经风雨,上面生满绿油油、生机盎然的苔藓。   大概就是这种感受,煎熬着众人的心,尤其是那些特殊的人……   “左军白先成,拜见尊帅!”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抢步出列,脸上带着悲愤的神情望空跪倒,拜服问安。   尊帅是雷尊的另一个称谓,专用于外域沙场,尤其专用于狼堡。六方会谈成功完毕,四方联军早已解散,雷尊回归尊者本份,手中再无令旗可用。   无令旗,不成军,然而对那些曾经亲自冲杀的人来讲,如何忘得了战火喧天,如何放得下鲜血淋漓,怎能忘记那个纵横沙场、永远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屹立不倒的战神!   “右军万俟宇,拜见尊帅!”   又一名老者冲出人群,跪地伏拜。   “拜见尊帅!”   “拜见尊帅!”   “拜见……”   一个接一个,一群连一群,眨眼之间,清河岸边跪倒一片,排列整齐间距严格,一如当年战场时所做的那样,同拜一人,仅拜一人。   “拜见尊帅!”   呼喊渐渐化做低吼,数百人的吼声回荡天地,宛如千万人在呐喊。呐喊中,天空两侧的战舟势头微顿,看着不再如刚才那样飞扬跋扈,船上诸人神情微愕,一些面孔变得愤怒,一些面孔出现惊恐。惊恐与愤怒交织周围,清河之水变得不再宁静,卷荡层层波。   人心,所向!   ……   “都起来吧。”   或许是因为走在中央路程更短,再或者飞舟普通速度最快,雷尊先与两侧战舟抵达岸边,自觉降低云头。   抬腿,落地,雷尊脸上并无多少感动、或别的情绪;没有谦虚,也没有故作姿态责怪,雷尊随意朝周围挥手,说道:“战争早已结束,尊帅二字,今后不许再提。”   撂下这句话,雷尊看都不再多看众人一眼,抬头目光左右横扫,缓缓说道:“清河禁飞,双盟的各位道友,下来吧。”   平淡甚至有些轻飘飘的话,没有刻意强调什么,雷尊说完即刻转身,背负双手,径直走向渡口岸边。   身后,近千修士纷纷抬头,近千道目光投向那两条战船,尤其如城池般宽阔、巨龙般森严的那一条。   一呼,百应!   ……   “理当如此。”   战盟首先做出表态,战舟偃声安静地落在岸边,逍遥王领着包括叱虎在内的一般人等落船走向雷尊一侧,抱拳诚恳说道:“见过尊帅。”   大军作战最忌不和,雷尊掌印时,令行禁止,包括双盟首脑在内,没有人可以反驳、或者对抗其军令;只不过,似逍遥王、玄灵子等人身份往往不会公开以尊帅称呼,今天是头一回。   逍遥王开口,身后大多也都参加过外域之战,纷纷抱拳,做贲烈之吼。   “见过尊帅!”   炼体的人血气旺盛,无需借助法力催动,单凭胸腔回荡便如雷鸣;近百武灵、乃至武尊级战士齐声断喝,听上去竟比刚才数百人的声音更加响亮;那种贲烈感觉更是修士远远不能比,眼前一股风暴席卷八方,如千军万马在奔腾。   这是战士特有的本事,就像他们在战场的表现一样,实力未必真有多强,但其冲杀起来的气场无人可及,最能燃烧热血。   之前低调甚有些沉默,轻轻一吼,双盟之一,灵域第二大势力,以这样的方式宣告其存在。周围群修齐齐变色,天上龙舟不再前行,一时间,战盟团阵取代龙舟,成为所有视线的焦点。   雷尊正要对小红说点什么,闻言脚步微顿,轻轻皱眉。   逍遥王笑了笑,说道:“好歹别人都喊过,本王也有一次特权不是。”   雷尊神色稍缓,说道:“下不为例。”   以这样的口吻与逍遥王说话,天下谁人可做到?便是天上二老又如何,他们敢不敢?说这句话的时候,雷尊表情平和淡然,举止无做作无掩饰,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恍惚中人们觉得,那个纵横沙场、说一不二的尊帅又回来了。   逍遥王哈哈一笑,说道:“想有也不可能了。听说道兄已获升仙令,四方只需百年平静,齐兄再无号令本王的机会。”   听到这句话,群修先是一惊,之后纷纷狂喜,不少人甚至拍手鼓噪叫好,与有荣焉。与下方群修对应,天上龙舟数声冷哼,意味复杂。   升仙令,灵修可获得的最高成就,也是荣耀的标志。被授予此令牌,意味着真正成为人界绝顶修士中的一员,换种更容易理解的说法,此令牌发出的那刻起,雷尊与天上二老之间再无辈分之差。   “恭喜尊帅!”   “恭喜雷尊!”   “恭喜齐前别!”   大喜之下难免杂乱,群修忙着恭贺,声音不齐称呼也是乱七八糟;视线中,雷尊说率的那群人似也变了模样,之前颓废一扫而光,代之以昂扬与振奋,个个容光焕发。   有好事参着,纵如雷尊严厉也不好责怪,无奈朝周围挥手。   “人间博大,隐世精修不知几许,远超齐某者不知几许,仙灵殿不是神,也有眼拙看错的时候。”   没有人能够夺走君王光辉,轻轻一席话,焦点再度转移,并且被定格。   周围杂乱的声音忽然消失,近千修士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   雷尊谦逊,谦逊是对的、也是应该的,可他谦逊的方式……未免太狂。   片刻沉寂,周围气息仿佛被一下子抽干彻底,让人难以呼吸。逍遥王首先反应过来,苦笑摇头说道:“也只有道兄敢这样讲,须知仙灵殿……”   雷尊知道他要说什么,挥手打断。   “本尊不在乎,不在乎的不止本尊一个。”   言罢雷尊转头,平淡目光望向空中,说道:“道盟贵友站得这般高,不舍得下来么?” 第1163章 争锋一念   升仙令出,仙灵殿承认雷尊位列人间巅峰,奇妙的是,有了这重认识,龙舟二老反比刚才更加骄傲,冷哼不肯回应雷尊的话。   这样的举动印证了之前雷尊的话,仙灵殿固然高高在上,但,世上还存在着一些人、有实力有信心且有胆量不在乎它。   二老的意思并不难懂,我为长,你为小,之前开口叫垂询,现在不理是尊严,也是实力上的自负。   “道兄不必如此尖刻。”   玄灵子没有资格摆谱,神情淡漠出面作答,开口便有刀锋意。   “之前那位道友讲的不错,八方来贺,某些不合时宜的规矩,是应该改一改。”   人类世界中,每当发生大事的时候,登台亮相的往往不止那些本该登台的人;以道院大比为例子,崭露头角的从来都不止那些比试高低的学子修家,还有众多奇人异事,组织势力,借此显露肌肉。   等一会儿真的那么难熬?显然不是。   颜面之争,人类特有的秉性,或许也是维系秩序稳定所必须;普通人眼里叫秀存在,摆阔气,浅薄行为;然而对道盟这样的组织而言,这样做其实有着深远意义,首先便是提振人心。   百年征战,道盟表现平平让人失望,乐副使叛逆平息不难,对影响却可持续千百年,甚至可能致命。当前的道盟,声望处在万年中的最低点,亟需一次机会证明自己。   公道人心,人心公道,若不能堵住悠悠之口,便用强大威慑群雄。   道盟需要一次机会,没有什么比道院大比更合适,因为他们是百年风波中最耀眼的那一个。   这是必然的选择,也是人类与妖兽之间最大的区别之一。   反过来对道院而言,清河禁飞真有那么重要?   显然也不是。   红番魔其实没做错,好歹大家来为道院捧场,因为一条小河被堵在门口,怎么看都不符待客之道。假如不是他不会说话,假如没有道盟参合,随便来个不起眼的修士提议,这件事很可能就成了。   闹成现在这种局面,只能说:时也,势也。   时势造英雄,玄灵子或许不算英雄,但他必须演好自己的那份角色。堂堂道盟掌座,理当为人间群豪所敬,哪怕前面有“代理”两个字。   “本座记得,清河禁飞的规矩本不存在,直到陆老院长登位才真正确立。”   带着缅怀的神情,玄灵子的目光穿过清河,遥遥望着那座峭立险峰的峰顶,似能看到峰顶那名女子有些无助的身影。   “陆老院长,同辈中无人可及,盖世之才。”   轻叹一声,玄灵子语调忽转,轻轻说道:“纵然陆放天复生,也需对二老道一声尊长,何况他的学生和规矩。”   轻飘飘的话钻入耳鼓,沉寂岸边瞬间哗然,无数张嘴巴开开合合,说着一些连自己都闹不清的词句。一些分愤怒,一些人惊慌,一些人畏惧,还有些心智深沉的人们,内心已被担忧填满。   有远见的人,脑海中不由自主闪现两个字:内乱!   灵域多灾多难,其难首在内部倾轧与纷争。新纪战后,因为始终有一名大敌虎视眈眈,这种情形得到缓解,直到万年后的今天。   一些人觉得悲哀,六方会谈才刚刚结束,灵域便出现这样的兆头,持续下去会如何?会不会又像万年前那样,再被夺去半壁江山才能合?   喧嚣与担忧并不能改变什么,听到玄灵子的话,雷尊一直平淡的表情有了变化,有些厌憎。   “玄机子何在?”   听着有些不相干的话,雷尊不等玄灵子应声,问道:“被你们废了么?”   玄灵子稍显尴尬,回应道:“道盟早已公告天下,掌座师兄闭门修炼,只为升仙台。”   雷尊冷漠说道:“他可有接到令牌。”   玄灵子涩声说道:“道兄何必明知故问,升仙令牌并非一次发放,百年之内,师兄定能……”   雷尊淡淡说道:“那就是没接到。”   事实不容反驳,玄灵子无言可对。   雷尊说道:“为了这个,你们把他废掉?”   玄灵子寒声说道:“道兄,小心言辞。”   雷尊说道:“玄机子御下不力,魅上不能,外无征战之功,内缺治理之德,废也是应该的。”   玄灵子大怒,说道:“齐旻,你是在向道盟挑衅!”   雷尊继续说道:“险些忘了,他连儿子都管不好。”   “你!”   “大胆!”   龙舟之上声声怒喝,而不再是玄灵子一人愤怒,但没有谁能站出来说些驳斥的话,不是他们不想,而是根本无从反驳。   奇怪的是,眼看事情无法收拾,天地二老冷眼旁观,根本无动于衷。   “也许,这正是他们所希望的。”一些人心里如此猜想,忧虑更深。   争与不争,如何争,争什么,都必须找到合适的说辞,称之为借口也无妨;道盟、道院不是街头流氓,盲目挥刀,只能带来人心背离。   需要嚣张的时候,要像巨龙一样啸傲九天;必须忍耐的时候,要如龟一样经挨而且耐打,或许这就是那条龙舟象征的意义,也叫风格。   无视周围一切,雷尊轻蔑说道:“废掉玄机子很应该,但不应该选个连他都不如的人。”   这句话说出来,周围许多人心中哀叹:完了!   ……   事情到了这一步,玄灵子反倒平静下来。   “外域百年,道兄英姿无人可及,本座不止一次有过与切磋的念头,奈何……”   跨步离开龙舟,玄灵子抬手抱拳。   “请赐教。”   这就要开打?   不知多少人揣着这种疑问,内心满满荒唐。   闹事也好,寻衅也罢,这里毕竟是紫云道院,道盟是来观礼,怎么能直接上门开打?   成何体统!   反过来想,此举固然有失身份,但也正符合先前猜测。剑尊逝后,雷尊已成为九尊中名副其实的第一人,假如玄灵子能够亲手击败、不,只要稍稍占点上风,因其背后还有天地二老,越发强大乃至强横,正好立威。   有了这重想法,人们的注意力转到邀斗本身,不知不觉把目光投向雷尊。   外域百年,雷尊已在很多人心里树立起无敌的形象,一如当年剑尊所做到的那样。这场邀斗提出来之前,没有人相信雷尊会输给玄灵子;然而此时此刻,因为玄灵子背后的那两位老人,大家不能不怀疑,这些年玄灵子除了疗伤,是否还修炼了某种奇门异术,或者得到某件强大法宝。不然的话,他怎么会做出这等不智的事情,公然向雷尊挑战。   人人都明白,这一战,雷尊败不得。   视线所及,雷尊平静摇头。   玄灵子意外说道:“怎么,道兄不敢接战?”   雷尊淡淡说道:“你不配。”   不理玄灵子如何反应,雷尊转过头,朝天地二老抱拳。   “请赐教。”   ……   “紫云呵。”   “无人矣。”   清水幽幽绕不停,岸边一声轻叹随风而走,顺着清河的水流徐徐向前,绕岛一周。   雷尊不愿理会玄灵子,天地二老自然也可以无视他的挑战,神情理所当然。较真算起来,他们所讲的话也不算错,清河岸边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情,紫云岛至今没有人出面,几让人无法相信。   如此表现只有两种解释,一是不屑,再就是不敢,不屑不敢,体现出来的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状况,难惑众人眼。   道盟强大,天地二老是强大中的强大,道院风波早已不再是秘密,没有人相信现在的紫云岛有资格轻视他们。   那么就是不敢了。   随着两人叹息响起,岸边群修也在内心附和,大家都明白,无论雷尊如何强势,哪怕他现在就出手、且能击败道盟所有人,亦不能挽回紫云道院的颜面。   “你说什么?”   清冷女音突兀响起,刚才那个教训红番魔的女孩居然又一次站出来,认真说道:“再说一次试试。”   沉寂场面越发沉寂,人们望着那个女孩,目光有些怜悯。   “有点意思。”   天残不愿理会雷尊,此刻却有几分好奇,上下打量着那个女孩,旁边玄灵子看出什么,忙低声解释几句。   “难怪老夫觉得不对,原来是你年龄。”   天残听后摇头,说道:“陆放天不知自爱,这么多心力耗在一个丫头身上。”   地缺旁边冷笑,说道:“不这样又如何,翻不了天。”   天残默默点头,说道:“倒也是,就是有点可惜……”   天上唱和不停,下方小红等得厌烦,再次开口说道:“老人家,你们是不是耳背?”   天残轻轻皱眉,说道:“念在死人的情面上,老夫不与你计较,退下!”   退下两字稍含真力,不伤身体、只想令小红神智稍乱不能说话,且效果不会持续太久。这样的场合这么多人,天残再嚣张也不会自贬身价,力度把握极有分寸。   相比之前那些充满火药味的话,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举动,结果却惹了大祸。   “放肆!”雷尊弹指,霹雳雷弧当空而落,带着凛冽杀机直扑顶门。   “好大的胆子!”   对岸响起声声断喝,七八条身影闪烁升空,眨眼之间横跨清河;有见识的人当即认出来,其中四人赫然都是道院尊者,个个声威赫赫。   四大尊者同时出现,很稀奇,更稀奇的是他们并不是当头的人,其身边还有三名修士,每一个都有着不输于尊者的气势;至于那名走在最前列的人,居然是一名三尺小童。   “出息了,真的出息了,居然有人跑到这里来称老。”   童子故意飞得比别人高一头,大摇大摆来到龙舟前,低头望着天地二老,轻轻勾了勾手指。   “说,叫哥还是叫叔。” 第1164章 讲规矩   “叫哥还是叫叔?”   突然出现七位堪比尊者的大拿,一名让尊者毕恭毕敬的童子,说着让人啼笑皆非的话……   岸边冲突来得没道理,转换起来难以预料,满满意外,甚至有些滑稽。   童子开口毫无风范,短时间内,人们不能体会到那句调戏包含的蕴意,只觉得好笑好荒唐;等大家留意到天地二老微苦神情,回头再来考虑童子的话,内心均为之一沉。   天残地缺凶名赫赫,称得上千年来最最著名的人物,其年龄也为人所熟知。因为资格老,在提到陆院长的时候,两人虽未直接以尊长面目出现,含义却都写在脸上。如今童子原话奉还,意味着他至少比天地二老还要老上两三百岁……   “天啊!”   当意识到童子有多大,千余修士纷纷惊呼,不少人干脆叫出声来,先后拜倒。   常识,化神寿元极限两千五百岁,但那是根据典籍中的最高纪录做标记;寻常修家,能活过两千已经很了不起,之后每增加一点都是极不容易的事情,遑论数百年。   年龄是一种可以超凡脱俗的力量,比如凡人世界都知道人能活过百岁,可实际上,百岁老人难得一见,连那些位高权重兼心狠手辣之人也会对其保持尊重。换成修家,因为时间长必然修行久,修行久突破的机会必然就更大……力量当然更足。   与年前十三郎一样,明白之后人们不禁要问,这位声名不显的道院长者,莫非已经突破了?   那可怎么得了!   群修拜倒,不管是出于对长者的尊敬,还是出自对强者的敬畏,应该都是发乎真心;一些人怀着崇敬的目光看向天空,准备看道盟的笑话。   他们失望了。   童子等人、尤其童子突然出现,天地二老的确为之惊讶,也曾流露片刻苦涩,但仅仅持续一瞬,两人便又恢复平静,并在童子眼中看到一丝忌惮。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天地二老想看的、等的就是这一幕,只是错算了对象。   那有什么关系呢?   天残老叟轻轻一笑,说道:“童老居然健在,可喜可贺,真正出乎意料。”   地缺老妇微微撇嘴,说道:“空耗岁月,灯尽油枯。”   顿了顿,她又道:“而且,不过如此。”   听到这句话,下方群修均觉茫然,纷纷把目光投向道院各位尊者,内心又是一沉。   九位堪比尊者的大拿面对道盟三修,本该绝对优势的局面,实际情形却不是这样,包括雷尊在内的所有人,脸上神情丝毫没有放松,相反警惕而且凝重,甚可看到忧虑。   机灵的人反应过来,回忆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很快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一条细节,由雷尊亲手施展那道雷!   看过雷尊出手的人都知道,其神通就和他的人一样,最大特点是天生带着威严,对敌时天雷滚滚而落,不知道的人恐会当成天劫对待,平添不少畏惧。   有人说这是意境,其实是误解;威严只是一种气质,谁也没办法把它修成道,何来意境可言。不可否认的是,这种气质确给雷尊带来许多好处,未战三分胜。   适才那一雷有些仓促,但它毕竟由雷尊亲手施展,可轻松斩杀化神大拿,岂能随便应付。然而,当那道雷霆轰响,携无上森威劈向天残头顶的时候,他居然什么都没有做。   没有施法,没有祭宝,没有放符,当然更谈不上利用阵法,头顶雷霆轰鸣浩荡,天残仅仅抬头看了一眼,便将目光转向与雷霆同时抵达的童子身上,再未理会。   雷弧轰轰而落,落到天残头顶不足一尺,开始减速。   雷弧来得快捷而猛烈,变慢的速度更加快捷而且猛烈,好像一头撞在能够隔绝雷力的墙壁上,整个身子扭曲起来。   这真是一幕奇景,或许一辈子都难以见到。雷霆本是无形之物,如今却像是拥有了身体,后半截按照原有势头向前猛扑,与前方无法前进的部分重叠、堆起来,变成一坨怪模怪样的东西。   那还是雷吗?就算真的有一堵墙,雷弧也不会变成这样,原因何在?   留意的人心里自问,之后眼睁睁望着那坨怪雷挣扎前行,在即将接触到天残本体的时候,消散了。   消散了,没有了,雷尊出手一击消弭于无形,连反击、不,是连迎击都没有招来。   因为事情发生得太快,同时被童子等人吸引目光,即便那些看到雷霆消失的人,心里也认为是自己看错,要么就是雷尊主动收手,没有赶尽杀绝。   如今人们知道了,猜想是错的,看到才是真的,天残老叟身手皆不动,便将雷尊的攻势化解。进而思之,那位与他从不分离的地缺也有同样的本事,或许更强。   这很正常,这才合理;如没有把握面对各位尊者与长老,道盟怎会蠢到当面挑衅,刻意打压。   既然如此,难怪他们能如此。   ……   “童兄在就最好了,正可做个公证。”   年长到底是年长,天残稍稍抱拳以示尊敬,欣然之情溢于言表,随后问道:“以你之见,这条规矩改不改?”   不是该不该,只问改不改,一字之差,蕴意判若云泥。   身边,长老尊者面呈怒色,童子挥手阻止想要开口的火尊,对天残说道:“你先等着。”   回过头,童子把目光转向雷尊,神情有些复杂。   “来了啊。”   “是。”   雷尊躬身认真施礼,说道:“后辈齐旻,请童老尊安。”   童子等了一会儿,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也许,你不来更好些。”   这句话说出来,周围群修面面相觑,不少人内心深深叹息,知道道院之争已不再是私下里的事,公然摊上桌面。相比之下,龙舟上的人表现不一,一些人感慨,一些人冷漠,还有些人面带冷笑,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大位之争,可比乐洪涛那件事情严重多了,道院遇到这种事情,势必元气大伤。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本有些不耐的天地二老平静下来,不计较被童子冷遇带来的尴尬,静观下文。   沉寂中,雷尊再度施礼,说道:“齐旻必须来。”   意料之中的答案,童子淡淡点头,说道:“刚刚你做的不错。”   雷尊默默说道:“本分事,不值童老赞誉。”   童子摇头说道:“如果人人把本分事做好,道院会比现在好很多,今天的事情也不会发生。”   雷尊沉默,一时没有回应。   童子又说道:“有些事,你可能做错了。”   雷尊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错,齐旻但求无愧于心,不问对错。”   龙舟之上,地缺老妇目光微闪,忽然说道:“这句话说得好,老身同意。”   雷尊不理她,只看童子,童子也不理她,只对雷尊说道:“不问对错,不等于不问是非。”   听到这句话,下方群修为之哗然,不少人衷心支持雷尊,脸色忍不住流露出愤怒。大家都明白,童子的话已不再是怀疑那么简单,直接问责。   视线中,齐旻平静说道:“问是非的话,齐旻一样无愧。”   童子微微皱眉,认真审视着雷尊的脸,试图找出可供参考的线索,或者别的什么。   他终究失望了,雷尊神情自始至终平静无波,没有一丁点变化。   良久,童子收回目光,淡淡说道:“既然是这样,就只能按照规矩来。”   雷尊第三次躬身,诚恳说道:“照章办事,正是齐旻所求。多谢童老成全。”   童子神情有些疲惫,轻轻挥手说道:“地缺讲的没错,老夫空耗许多岁月,真正做过、能拿出来回忆的事情几乎没有。此次大比,是老夫能为道院做的最后一件事,不会刻意成全谁……”   话音稍顿,童子转身面对二老,说道:“也不容许任何人滋事生非。”   二老先后微笑,问道:“滋事生非,童兄是在说我们?”   童子不答,凛然说道:“非议亡者,以大欺小,两位落舟向红儿致歉,再向传功崖三拜,方可免去追罚。”   “免罚?”天残目光转向地缺,仿佛听不懂这两个字的意思。   “童兄要免谁的罚?”   “当然是你,还有我。”   地缺冷哼半声,说道:“不出手,童兄或有三年寿元;出手争斗,决活不过三月。”   天残恍然大悟,说道:“难怪,我道童兄怎会接不到升仙令,原来不是因为修为。”   地缺阴阴冷笑,说道:“那可说不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童兄现在什么都不在乎。”   天残转回目光,说道:“有道理。童兄不管身后洪水滔天,可是……有什么用呢?”   地缺轻蔑说道:“有什么用?没用。”   “放肆!”   尊者长老同时开口,同时释放狂暴威严,千里大地风云变色,群修四散,或盘膝凝神守护灵台,才可保持不被风暴压倒。   “天残无礼,弟子愿向其请教,请童老恩准。”   “地缺狂悖,后辈要问其问责,请长老恩准。”   众人之中,唯雷尊没有开口亦没有出手,平淡目光望着空中,隐隐可看出一丝悲哀神情。   “讲规矩又不是打群架,都给我闭嘴!”   童子抬手遏制身后,说出的话无人可反驳;下一刻,童子面色突变狰狞,翻掌沉沉一扣,隔空按向地缺头顶。   “臭婆娘,来!” 第1165章 讲个屁的规矩   翻掌倒扣,送出去的是风;风聚而不散,凝而不实,不吹,是砸。   向石像锤像大棍,直接砸向头顶。   随着那句“来”,承载着地缺老妇的龙舟猛的一沉,龙头下坠屁股向天,险险倾覆。   “嗬!”   数十名道盟舵主纷纷变色,不顾一切各施其术,龙舟法阵爆炸强光,共同维持船身平衡。如此一番努力后,宽若城池的龙舟再度凝稳,抬头落尾逐渐恢复。   原状是不可能恢复的,因为它在下沉。随着童子一掌持续按压,任凭那些舵主如何努力,主阵修士如何压榨法阵力量,都不能阻止龙舟沉向地面。   严格来说,这已经算变相帮助老妪与童子对抗,只不过从表面上看,他们维持的船而不是人。   随着双方角力加大,随着阵法被激发到最强,龙舟发出愤怒低鸣,好似真的有一条巨龙咆哮嘶吼。   这是当初建造时候特意加上的效果,为的是万一遇到那样极端的清形时、以吼声激发斗者气势;然而此时此刻,龙舟怒吼低沉但不雄壮,愤怒却无慷慨,听上去不像是吼,而更像是呻吟。   龙舟依然下沉,缓慢、坚决地向着之前一直抗拒的大地靠拢。   船尚且如此,正面承受那一掌的人如何?   视线中,童子一掌拍向头顶,佝腰老妇初始不屑,如天残面对雷霆时一样不为所动,然而下一刻,她脸上的神情陡然转厉,仰首发出一声狂啸。   “吼!”   风就是风,风吹草动树枝摇摆,无论是吹还是砸,总归会有风过留痕的感觉。童子一掌按压狂风,老妇衣衫瞬间变得坚硬如铁,山岳般沉重。   蓬的一声轻响,头顶发髻凭空散落,满头白发根根倒挂,如千万根指向地面的针。未等老妇来得及惊讶,一根接一根银芒从头顶脱落,带着眷念与不舍,带着点点珍贵血珠,如箭一样射穿经过精心打造的船体,钻入深厚地底。   好似一场流星雨,片刻之间,老妇所余不多、精心养护的银发脱去小半,有些地方竟能看到头皮。   微佝的身形弯得更低,双腿似有些颤抖,老妇愤怒中抬起头,昏涩双眼爆射精芒,枯干瘦老的面容扭成一撮,看着有些可怜。   这一幕,这一切,只因压住船头的那只手。   在场所有人,连天地二老都算在内,没有人见过这样的手,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做到这样的事;人们仰望着天空,目光随着那条船慢慢降落,无限敬畏。   无人可以看到,雷尊神情比刚才愈发冷漠,眼地那丝悲哀悲凉的意味慢慢变淡,直至完全消失。   年前,传功崖岸边,童子隔着数百米一掌,居高位虚托小不点身体;螺蛳美人以空间之术与之对抗,得三生圣女以祝尤神术相助,旁边还有十三郎融入生死意境,且喝出一声定字决。这么多奇妙手段叠加累计,童子天时、地利、人和全无,结果也不过平分秋色。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全站在童子这一边,且身上承载着道院万年荣光,威力何止倍增!   “翻天!”   一掌令老妇形容狼狈,童子脸上看不出丝毫得意放松的神情,翻左手曲臂扣压右掌,再加一只手。   双重天压,庞大龙舟好不容易恢复平衡的身体再度倾斜,龙头朝下摆出入水姿态,看着却像是撞墙。老妇头顶半尺处,明明应该空无一物的那片空间火光迸射,噼啪连爆声若雷鸣,人们似乎能够感受到,凝实如煌煌大柱的狂风倒灌而下,将老妇所余不多的白发生生碾进头皮,恨不得按爆她的头。   这不是追责,而是赤裸裸的生死搏杀。   老妇仍没有施法反击的意思,她的身体半曲成弓,双手扶膝略昂着头,满脸皱褶被吹平堆在脖颈位置,丑陋而且臃肿。她的神色惨白,双眼血红,额头青筋崩起直至开裂,有些粘稠的鲜血顺风蔓延,涂在脸上看着有些凄惨,有点脏。   看到这里人们意识到,并非老妇不想反攻,而是压力太大没有余力;她依仗的是某种看不见的神通,全身一切都集中在头顶……那会是什么呢?   下面的修士不明究竟,因此无从理解,明白究竟的人同样无从理解,内心疑惑并觉得茫然。   比如天残,他是最觉得不可思议的那个人,明明自己已经跨过那道坎,明明地缺比自己的领悟更深一重,明明此前已经过验证,玄机子无从抗拒,雷尊道法无功,如今怎么变成这样?   没有技巧玄奥,不讲道法神奇,童子的战斗简单到乏味,最终归结为四个字。   以力欺人!   ……   很少有人知道,道院各位长老中,童子资质从来都算不上优秀,甚至说不上好;他的悟性也不算好,心机谋算更属平常,其身上值得称道的有两条,一是固执,再就是清醒。   这是他的弱点,也是优势,因为他很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长与短,坦然接受。   一生专注于修行,童子没能摸到下个门槛的边,或许可以这样说,他从来就没有把心思放在那上面,自始至终专注于修为。他很早就将修行的目标做了调整,改修能够增加寿元,但无助于、甚至可能阻碍破境的功法;因此他活得足够长,比任何活着的人都长;他用这种方式换来无尽法力,以之称雄天下。   “有老夫在,道院翻不了天。”   去年对十三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童子信心十足,因为他知道,当世之修、或连那些前辈化神都算在内,没有人能与他比较修为。   只要没有人突破化神,他就是第一。   天地二老与童子不一样,他们的资质更好,悟性更高,因有了实质性突破,才会自认无敌于天下。   都认为自己是第一,碰撞起来便无退路。然而对童子而言,对手如何并无实质差别,无论与谁作战,他的方式始终如一。   普通修士避不开与之斗力,老妇能,但她开始没想着避开,现在身在牢中,想避也做不到。   童子不知道,他的方式与十三郎如出一辙,区别在于对手不同,再有童子孤身一人,十三郎号令千百群魔。比较可惜的是,去年童子并未与十三郎深谈,没能获知秋猎中群魔酣斗冥君的情形。否则的话,今天这场“越阶之战”可能是另外一番模样。   天残不知道这些情况,因此觉得意外,同时有些担心。   道院不准打群架,道盟也不例外。几大尊者只好紧盯着道盟的修士、尤其天残与玄灵子二人,虎视眈眈;对应的,天残老叟、玄灵子不能出手,望着童子那仿佛能把天空翻过来的手掌,神情复杂。   开弓没有回头箭,今天这一战如果败了……不能败!   “老身不会败!”   稀疏白发,满脸鲜血,老妇面孔狰狞,怒吼声中竭力腾出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点向虚空,点向头顶那座连绵无尽的山风,或者叫山峰。随着她的举动,其身形朝一方倾斜歪倒,驼背撅臀扶膝咬牙,活像是忍受便秘煎熬。   如此难堪丑陋的一幕,看到的人们丝毫没有滑稽可笑的感觉,望着老妇艰难伸手的,耳边似能听到骨骼不堪负荷的呻吟,与猛兽无法脱困的暴怒与羞狂。   易地而处,化神修士、哪怕是后期处在老妇的位置,恐也早就被碾成肉泥。其身体周围不知存在了什么,似墙非墙似膜又不是膜,给人的感觉就像有一重空间隔层,明明随时可能被,偏偏差上一线。   最最奇妙的是,煌柱之风攻袭浩荡,遇到的情形与刚才那道雷霆一样,每前进一寸都会消解不少,威力或不足全盛时的一半;越是靠近老妇本体,这种消解的速度便越快、程度也越深。换句话说,假如不是童子如大海般深厚的修为做支撑,即便风柱再狂暴一倍,也奈何不了她。   问题在于,似这样泄洪一样使用,童子虽有无上修为,又能支撑多久?   周围人不知道,童子自己也不知道,他也根本不理。老妇伸手欲点当空的那一瞬,天上童子立即有了一股危机临头的感觉,随即开声断喝。   “擂天鼓!”   童子左手握拳,高高举起,重重砸向右手。   吼声落,鼓声响,一拳砸下,老妇刚刚抬起半尺的身躯猛地一顿,在度低头。龙舟之上人人变色,数十名舵主竭尽全力,仍不能阻止龙舟加速。   “二声鼓!”   童子再发一声喝,左手成拳重重夯击,血花瞬放。   一拳砸低老妇的头,二拳砸烂自己的掌,半空一团殷红四射,下方老妇本声惨嚎,跪下一条膝。   “撑住啊!”不知多少人在心里狂叫,有些为了老妇鼓劲,有些为童子喝彩。   龙舟堪堪抵达地面,骄傲的龙唇快要啃到第一口泥,但……终究是停住了。   天上,童子再不是童子模样,时光就像被手拨动的钟,在其脸上飞速流逝,转瞬之间,他有童子变成少年,再变成青年、壮年、中年,即将变成老年,或许比天地二老还要老。   “童兄,罢手吧。”   天残老叟终于忍不住开口,缓缓说道:“切磋技艺不要伤了和气,这场打和,由老夫领教……”   “三声鼓!”   童子厉啸当空,眼耳鼻唇均流出鲜血,再次高高举起左拳。   “不可!”天残忽然意识到什么,匆忙挥掌。   “你敢!”七大长老纷纷断喝,抢步上前。   他们慢了,不比天残慢,但比那道天外飞矢慢,比远方传来的声声断喝慢,慢得多。   “灵魔象征不下万年,本宫第一次知道,道盟中人这般无耻。”   “外域征战万年,老夫今日才明白,明明妖灵大陆实力偏弱,因何能够自安。”   “百年沙场,道盟众人一无是处,老身今日才知道,原因何在。”   “佛祖慈悲,上境对下境,还要暗施手段,天残地缺,你们坏了规矩。”   “两只老杂碎,和他们讲个屁的规矩。”   最远的那声怒吼最先抵达,因为他与流光一道,射破千重山。   “杀!” 第1166章 敢为不祥事   喝声吼声咆哮声,惊讶惊疑惊慌色,都掩盖不了那道夺目光华。   起自天外的光点如此炫目,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想要看个清楚,当他们刚刚凝聚精神,光点已穿透层云、身后拖出长长尾焰抵达目标,直奔天残老叟眉心。   无可形容的快,来不及眨眼,没有机会思索,天残老叟甚至考虑不到其威力能否威胁自己,仓促间挥手。   重压之下必有慌乱,慌乱之中容易出错,身处童子掌下边缘,目睹地缺老妇苦苦支撑,天残全部精神都被这场比斗所吸引,举止难免匆忙。待其发现光矢空有速度,力量并非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强、再想分出心神的时候,接连几声断喝又已临头。   当世间,虽敢在这样的场合自称本宫?   两域内,那个敢以妖灵大陆代表自居?   百年里,谁有资格对战争做整体品判?   灵域上,何人能开口质问二老,说他们坏了规矩?   至于最后那一声怒吼,力量最弱,但其给天残的震撼却最足,因为他清楚的意识到,前面那些人之所以出现在这里,通通因为他。   他的话,他的怒,他的经历与咆哮,无一不在向世人宣告,那些能够羁绊、捆缚任何大佬的规矩与枷锁,有时有用,有时……不比一纸空文更值钱。   “杀”字出口,攻击实际上已经到了,天残可以不在乎掌天弓一射,但不能不在乎这一箭所包含的意义。假如来者均按照发箭之人的心意行事,今天道盟不说立威,能否安然离去恐还在未知数。   揣着这么多私心杂念,天残出手略有犹豫,那支原本威胁不到他的箭矢得以发挥奇效,竟然穿透了半尺空间,在被天残握住之前抵达本体,在他的手上叮了一口。   轻轻一次触碰,三寸箭矢力竭停顿,箭尖刚刚刺破皮肤,带出一颗小血珠。   汗滴般大,无毒,无意,对凡人而言都算不上伤害,不用说修士。   天残却变了脸色,周围人也都因此变了脸色,包括雷尊。   人们知道射箭的人是谁,知道他实力强大,但……怎会强到这种地步?   即便天残遇事慌乱,但他总归出了手,相比之前雷尊那一击,明显做的更多。如此是否意味着,那位道院学子已经具备了可与雷尊相较的能力,甚至超过?   凛然之中群修失色,天残老叟将目光投向那支箭,看了看,眼里闪过一丝明悟。   到底领先化神一步,他能看出别人看不出来的东西,之所以这支箭矢的效果超越雷尊,并非使用者的力量更强,而是因为箭矢本身。   本该因此放松下来,天残突然想起自己被打断的动作,惊呼中抬头。   “小心!”   来不及了。经过这么多波折,战斗已成定局。   “三声鼓!”   瞬间苍老的童子发出怒吼,那只高高举起的拳头重重击落,夯在自己的右掌。   蓬!   血肉飞溅的声音,本已看不清模样的右掌变成肉泥,四射八方飞得到处都是。   轰!   龙舟落地的声音,巨大龙头撞入地面,翘着屁股斜向天空,活像一只挖洞的挣扎的龟。   咔嚓!   双膝跪地并且碎裂的声音,地缺老妇匍匐倒地,满头白发尽去,露出青惨惨、白生生、涂满鲜血的头皮。   “嘶!”   倒吸寒气的声音,玄灵子茫然望着眼前的一切,目光难以置信,神情颓废、如丧家之犬。   “啊……”   杂乱无章、惊慌失措的声音,数十名舵主东倒西歪,有些逃有些留,有些试图拔出龙舟,还有些干脆一头摔倒再翻身乱滚,让自己的样子看上去更惨。   “哈哈!哈……”   童子仰天大笑,笑出三声突然停顿,口喷鲜血,身形如石头一样当空坠落。   “童老!”   “师尊!”   声声惊呼,四尊三老从各个方向扑过去,共同施法,以最最急迫、最最温柔的姿态托住那个不足三尺的身躯。   “长老……”   雷尊抢前半步,本有机会第一个接住,但不知因为什么原故,脚提起又缓缓放回原地,默默收手。   ……   “狗杂种!”   仅仅这么点功夫,南方出现黑压压一大片人影,空中地面数条身形如电光飞射,瞬间即到眼前。当先青年双目似火,满头黑发被风吹得笔直,径直冲向跪地刚刚挺起上身的地缺。   “吼!”   没有停顿,没有问答,黑衣青年人到拳到,于千百道呆滞目光注视下,砸向地缺老妇狰狞扭曲的脸。   “放肆!”再不敢、也来不及过多思索,天残再度挥掌。   “哼!”   “佛祖慈悲……”   最最不想见到、最最恶劣的情形出现,三声冷哼一声佛号,四名人间巅峰同时出手。   剑意临头,凌厉杀机刺得天残双眼生疼,几难视物;当空山岳起,万万钧巨力笼罩头顶,不说其本体威力如何,单单因为灵魔之气引发的冲突,便可焚灭化神。   世外活佛慈悲心肠,不忍心群殴又不好不出手,于是他以禅杖点地,大地好似倒退一样消失在身后,瞬间来到天残眼前。   不起眼的举动,对天残而言,这才是最致命的。   一尺半尺,范围相差并无多大区别,要命的是两者叠加,天残忽然间发现,自己最最为之自傲、认为可凭其打遍天下的那方空间,崩溃了!   当神域遇到神域,结果会怎样?   必有一方、或者双方都将崩溃;崩溃不是一下子完成,视线中,老人与和尚几乎贴面,身体之间千军万马展开厮杀,雷光火花四方迸射,片片飞絮与血花自老人的胸膛、面容、双腿绽放,呼啸八方。   这不公平,真真太不公平。一来天残无法集中全力与当面,二来活佛修成金刚法体,其肉身之强悍,放到战盟也能名列前五,甚至前三。   规矩没了,赤裸裸地群殴。   “尔等,大胆!”   尖锐长啸,天残一路倒飞一路泼洒鲜血与愤慨,声音透着掩饰不住的惊恐;身在半空,他在应付周围多重风暴的同时不忘低头,面孔顿时扭曲到极致,目呲欲裂。   “你敢杀人……”   一拳砸下,老妇面孔顿时瘪了,一张脸被硬生生夯进脑袋;看上去,她的身体如大虾一样猛地向上弹起,随后就被巨锤击中,仰面朝天摔向地面,半截身子陷入地底。   “我敢。”   十三郎紧跟着的左手如刀,闪电般挥出。   巅峰大拿到底不凡,刚刚收到那般重挫,仍能生手十三郎一拳而不死。但她已露致命要害,这一次,十三郎取其咽喉。   这一掌挥出,哪怕一段与脖子等粗的钢铁,也要被削成两断。   “不能啊!”   眼看无法挽回的祸患即将发生,不知多少人惊恐大叫,其中包括随十三郎而来的同伴。最无知的人也能明白,今日这样的场合,天地二老如果死在十三郎手下,结果……   那是灾难,无可化解、可令乾坤为之翻转的灾难。   如此关头,在场修士虽然过千,人人都在忙着手上的事,纵有闲人,谁有力量阻止十三郎?   人群中,雷尊目光突转明厉,脚步二度举起……忽然摇了摇头,二次退了回去。   收回脚步,雷尊有些灼热的目光望着场内,望天塌亦可不动的身躯竟然有些颤抖;心里揣着焦虑,他注视着,等待着,或者期待着……   耳边传来一声轻唤,软弱,疲惫,无力且无生机,一听便知道,那是将死之人才能发出的声音。   “住手。”   “……”   雷尊双拳骤然握紧,连扣几次松开数回,最终默默叹了口气,默默低头。   ……   普天之下,漫天神佛,此时此刻还能阻止十三郎行凶者只有一人:童子。   不是因为他的地位高,不是因为他的修为强,也不是因为他的价值重,更不是因为他的威望足;十三郎停手的原因只有一个,童子是当事的那个人。   战因童子起,不管是维护规矩还是显露威严,总归当事者的意志为先。四尊三老都在此地,其中多数以师长之礼对待童老,说句不中听的话,即便要杀,动手、至少下令动手也应该是童子本人。   有鉴于此,有感于此,十三郎收力但未收掌,甩手在地缺脸上抽了一记耳光。   “啪!”   脸不平而且血肉模糊,这记耳光的声音不算响亮,但如打在众人的心上,沉重无可形容。所有人都明白,论力量与伤害,这记耳光连那一拳的万分之一都不到,但它带来的影响却更大,更恶劣,更加无可挽回。   “还不如杀掉。”   许多人心里这样想,包括雷尊。于是雷尊眼神明亮,想了想,忍了忍,终于站了出来。   “回来了。”   声音平静目光平和,雷尊说道:“为何这么迟?”   听了这声问候,群修一片茫然,心想雷尊这句话何意?责怪不像责怪,夸奖不像夸奖,为何有股“托付大事”的感觉。   茫然疑惑中,十三郎缓缓站起身,回头望着雷尊说道:“我知道,你能看出来。”   周围人愈发茫然,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地看,猜不透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雷尊微微皱眉,说道:“看出来什么?”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算了,无所谓的事情,别因为这个……”   “不要争了。”   一声轻唤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几名长老扶持下,童子艰难坐起身,朝十三郎招了招手。   “你,过来。”   “……”   十三郎稍稍有些意外,但没有迟疑,举步走到童子身前,恭敬施礼。   “起来吧,以后有的是机会。”   挥手阻止十三郎下拜,童子望着他说道:“听说,你有很多了不起的宝贝?”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点头承认。   童子嗨嗨一笑,笑出几团粘稠血块,有些狼狈地伸出手。   “有没有什么天材地宝,让老夫再活三个月?” 第1167章 为了第一   道院第一长老向学子讨药,这般作为应该算新鲜事,然而因为讨要的对象是十三郎,这件新鲜事儿就显得很平常。   十三郎表现也很平常,二话不说拿出一些“东西”送进童子口中,再回头叫着。   “殇?”   “来了来了。”   殇女没有几位大拿那样的速度,匆忙赶来拿出一截木头交给十三郎,神情微羞。   “不怎么好了。”   “三个月而已,有用就应该撑得住。”   十三郎随口应着,将快被吸干殆尽的罗桑木塞进童子怀内,问了声:“咋样?”   童子没有马上回答,默默体味着刚刚吞下去的那点“东西”,渐为之动容。   “这东西……还有多少?”   有必要提到,童子此前已服用过不少丹药,有自己的,还有身边几名尊者长老提供的,囫囵着一口接一口吞下。看来他真的很怕死,以至顾不上分辨药性,但……从未如此刻这样变色。   “再来点。”二度伸手,童子目光殷切。   “没了。”十三郎断然回答。   “你!”几名长老火冒三丈,若非周围太多人,怕是要冲上去将其暴打一顿。   “别闹。”   童子喝令众人安静,回头仍望着十三郎。   “真没了?”   “真没了。”   “有就拿出来,老夫不会白要你的。”   “真没了。”   “好吧,没了就没了……”   童子目光穿过人丛,人丛密集仅能看到一点红影,幽幽说道:“东西再好也救不了我的命,老夫不是给自己。”   十三郎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默默说道:“知道了,我心里有数。”   无头无尾的一番话透着几分滑稽味道,周围人多数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效果却很明显,适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明显缓和下来,道院群修不论,连道盟那群已被四面合围的舵主都轻松不少;天残还被几名大佬监视不得稍动,玄灵子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上前将地缺老妇从半埋的状态下拽了出来……又被吓了一跳。   老妇原本双膝尽碎,伤势重但不至于没救;如今不知发生了什么,膝盖以下好像被两面钢铁墙壁夹过一样,变成如薄纸一样、零零碎碎拖出老远。   这样的“腿”,除非找到某种能让肢体复生的灵药,神仙也难恢复原状。更怪的是,地缺虽然重伤,但她身为人间巅峰,神智本该清醒无碍,甚至比平时更清醒才对,然而不知是怎么了,在被玄灵子救起的时候,老妇全程没有半点反应,说昏迷……未免太离谱了吧。   看清地缺情形,玄灵子呆了一下,抬起头朝童子等人方向看了看,恰好那群人也在朝他这个方向看,彼此目光正好相遇。   “看什么,不服?”童子抢先开口。   “晚辈不敢。”玄灵子低头回应。   “不敢,意思就是心里不服,只是不敢说出来。”   “……”玄灵子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呀你,连话都不敢讲,难怪被玄机子压一头。”   或许因为药效,童子气色比刚才略好,感慨说道:“以为老夫看不出来,天残帮了地缺的忙?”   这句话说出来,童子身边几位尊者与长老脸色愤怒兼有羞惭,齐齐转头看向道盟、主要是天残。   “无耻之徒!”   “卑鄙伎俩!”   “猪狗不如!”   “血债血偿!”   当着全天下的面,来势汹汹的道盟二老公然作弊,不说围观修士如何想,连道盟各位舵主也颜面无光。又何止是无光,这桩公案处理不好,今日道盟来的人虽多,恐一个都别想离开。   玄灵子是最无辜的那一个,被千百道鄙夷目光注视的他嗫嚅想要说点什么,可又不知该说什么好。茫然中,他与大家一道将视线投向天残,只看到一条被数只猛虎包围的孤狼。   地缺伤成这样,天残至今连一句话都没讲,可想其现在情况如何。被包括燕山、老祖宗、神师、活佛还有七八名来自灵魔两域、妖灵大陆的超级修士围困,休说一个将破未破的化神,便是当初梦离之地未脱困的獴逻真君请来,也要操心自己小命难保。   “这……”   “够了,够了。”   童子挥手喝止几名长老与尊者,说道:“天残地缺向来联手,老夫知道但没有说出来,甘愿如此。”   言罢,童子朝活佛等人示意道:“小和尚、还有远来的各位,散了吧。”   老资格就是老资格。按年级,活佛与老院长相仿,比之天地二老还差上一截,童子面前真正可算晚辈;于是乎,人人敬仰的活佛在其口中变成小和尚,任谁都没得话说。   “佛祖慈悲,童老慈悲心肠……”   “慈悲个头啊,老夫是不想出大事。”   不理活佛如何尴尬,童子目光转向天残,冷笑说道:“沧浪修士人人渴望突破化神,老夫资质有限,没机会摸到上境的边,因此才任由你们施展,想尽兴斗一斗。可惜啊,所谓神域原来只不过是个乌龟壳,还不是被老夫砸得稀烂。”   “打赢一个地缺不算什么,反会被人说闲话。赢一个有天残帮助的地缺,老夫才是真正第一,天下第一!”   昂昂然挺起并不雄壮的胸膛,童子说道:“活过三个月,老夫就赢了你们第二回,服不服?”   连这都记得,只能说童子心胸狭窄,至少面对天地二老的时候如此。天残脱困喘息难定,情形狼狈无言可对,童子因此神情越发自得,目光睥睨一脸炫耀的表情看着周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虚荣。   然而……   童子忽然发现,自己拼掉老命挣来的荣耀、或者叫道院的荣耀,似乎并不被人认可。相反,周围人望着天残的目光再生变化,重新变得敬畏、甚至有些狂热。   这是怎么回事?   扪心自问,童子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内心猛的一沉,遍体冰凉。   “遭了!”   童子的话讲的没错,沧浪修士人人渴望突破化神,可又从来没有人做到;假如天地二老真的达到那一步,今天的事情就会变了味道,道盟处境也会大变,甚有可能改站先机。   越阶挑战并且获胜,这种事情少见但不是没有,筑基战胜结丹,结丹杀死元婴,丝毫改变不了结丹比筑基珍贵,元婴比结丹值钱的事实。天地二老突破化神,不管他们落和局面,只要还活着,就会招来大批想要效仿、学习的修士。   这样算的话,童子实在蠢到极致,非但将好不容易获得胜利拱手相让,还有可能惹来祸端。   “糟了糟了糟了……”   “糟不了。”   十三郎忽然插进来,说道:“而且您错了。”   嗯?童子疑惑转头,周围人也都转过头。   十三郎轻声说道:“他们、还有和尚大师,走的路都是错的,修成的也不是真神域。”   童子微楞,本能问了句:“你怎么知道?”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您忘了,我见过真货。”   嗨!童子用力掐一把大腿,忽又皱眉,说道:“有什么区别呢?”   十三郎犯了难,说道:“我水平有限,知道、但说不出来。”   “废物,真实个废物,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多重要!”童子破口大骂,想想觉得不对,追问道:“黑面呆子也是废物,他说的情形就是这样。”   不怪童子着急上火,丹楼遇鬼的是本尊,十三郎本尊毕竟没有化神,童子不去问他而选择向早已化神多年的黑面神打探,实属常情。不考虑这个,传功崖上一番对峙,两人关系谈不上和睦,童子担心十三郎骗他,懂也不肯说出来。   本以为方向就在眼前,经过天地二老一战,童子有信心将这些宝贵之极的体会留下来传给后世,如今骤然失落,心中空荡荡地无可言表,不知不觉闷从心起,再喷一口血。   “老师!”   “长老!”   “老夫死不了。”   童子喝散身边人,一把拉住十三郎,说道:“能否再把判官请来,让老夫……留点体会?”   这是笑话了,十三郎笑不出来,相反内心里有些酸楚。   对这个有些跋扈的老人,十三郎的感觉谈不上好,如今他明白,不管此老做过什么,或则犯有什么过失,其出发点真正可称得上纯良,其心可昭日月。   试问一下,临死还在为道院、乃至人间未来考虑,有几人能做到?   “放心吧,我有准备。”   十三郎稍稍探身,朝童子低语数句;离得近的人能听到十三郎的话,纷纷色变。   “真的?”童子有些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   十三郎想了想,补充说道:“活过三个月,您就能看到。”   童子认真点头,坚决说道:“老夫一定做到……这样的话,他们不是没用了?”   他的目光看向天残,当然还有那些神色仓惶的道盟群修。视线落处,数十名主掌一方的舵主神色凄惶,少有几人奋力挺起胸膛,色厉内荏。   十三郎站起身,说道:“现在杀?”   童子连连摆手,说道:“杀不得,老夫本想让他留点什么,既然你说……算了,让他们走。”   “什么!”不等十三郎开口,周围所有道院中人也都表达愤慨,纷纷开口。   “就这样让他们走?”   “那怎么行,至少……”   “别吵!”   童子断然挥手,说道:“让他们走……如有人愿意留下观摩大比,仍按既有规矩安排,任何人不准留难。”   一锤定音,周围无人敢再说什么,童子仍觉不放心,叫住十三郎,额外叮嘱。   “道盟道院,每家都关乎着灵域安宁,这场比斗只是误会,不是仇,明不明白?”   “明白。”   十三郎一路前行,诚恳回应。   “剑尊和我说过类似的话,您就别担心了。” 第1168章 天下无敌、方可无敌天下   走过山,走过水,走过“昏迷不醒”的地缺,走过玄灵子,十三郎来到天残对面,伸出手。   “拿来。”   普通目标,掌天弓伤敌之后、箭矢会自动回转,天残不是普通人,需要亲手讨回来。   天残没什么犹豫便交还了那支箭,之后问了句:“你说的是真的?”   十三郎说道:“关于神域那部分?”   这话有些别的意思,比如与神域无关的部分什么样。天残没想太多,或许是想不到,点头说道:“你说我走错了路,为什么?”   十三郎回答道:“先有法相后有神域,据我所知这个次序不容更改。你们修成的那个东西,仅仅是自身所掌握世界规则进行强化与外延,与真正神域比较,可以看成部分与全面之间做对比。不过别高兴,没有法相,你不可能领悟所有规则,因此不可能成长为真正神域。”   天残认真思索着这番话,说道:“如何才能凝聚出法相?”   十三郎回答道:“我知道与元神有关,走捷径可以借助妖兽之魂,大致标准为:元神能够长期离开肉身而不溃散,也不会被天地规则削弱。”   天残若有所悟,说道:“完全掌握一地规则,元神等于有了除肉身之外的第二个家,有道理。”   十三郎说道:“应该不止,但我只知道这些。”   一番对话和谐而且坦诚,若没有之前的那些事,人们定会认为这是修士之间友好论道,齐心合力与天斗,创造美好未来。   天残沉吟说道:“为什么愿意告诉老夫?”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为什么要瞒着?”   天残无奈说道:“之前童兄询问,你为何说不懂?”   十三郎回答道:“他老人家品行高尚,我是学生,不能骗他。”   天残不知该说什么好。周围人面面相觑,心想难道之前那些话都是为了欺骗天残,既然这样,现在又为何要承认。唯童子听着心怀大畅,原本对十三郎还有些恶感,此时尽数化风去,笑容满面,只差当场赞其目光深远,连这么难发现的真相都能找到。   事关重大,由不得天残不做小心,明知道下面的话等于把脸送上去让对方打,仍不能不问道:“你故意说些错的给老夫听,想我误入歧途?”   十三郎理直气壮说道:“对也好,错也罢,信不信没人强迫。你比其他人走得远,而我在这方面的见识比较多,懂不懂都会想一想、猜一猜。既然你问了,我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如真能因此找到门径,是件好事。”   天残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无论老夫能否到那一步,都会将心得记载留下,传承后世。”   十三郎认真说道:“童老希望的就是这样。”   天残又说道:“老夫如能到那一步,还会来道院做同样的事。”   十三郎说道:“我知道。”   天残疑惑说道:“你知道,为何不阻止?”   十三郎笑起来,肆意嘲讽说道:“说得好像你做成了一样。看看你现在什么德行,有资格说这种硬气话?”   天残面色微熏,环顾四周说道:“老夫今日败了,不等于下一次还会败。”   这是事实,今天道院拥有大量外援,再则天地二老存心显摆,道盟实际上没来多少有实力的人;若有下次,道盟大拿怎会少于道院,只可能超出才对。   有些人有些事,道理永远讲不通,十三郎无奈叹了口气,说道:“就我所知,你们两个都接到了升仙令牌,也就是说,如果你想报仇又不想错过升仙台,便只剩下百年时间……抓紧吧,道院等着你。”   天残傲然说道:“若无童兄与诸位同道,道院凭什么等我?”   十三郎回答道:“百年之内,道院会有一次飞跃,而你很可能迷失方向,不升反降才是最容易出现的结果。”   天残冷笑,嘲讽道:“对老夫使用攻心之术,未免可笑。”   十三郎平静回应道:“不用我攻,你本来就是个可笑家伙。”   说完这句话,十三郎不愿再与之闲扯,转身回头,随意挥了挥手。   “留下这条船回去吧,再见。”   天残没听出这句话的意思,目送十三郎背影离开,再朝身边周围环视一周,最终跺脚下令。   “愿留的留下,其余人,随老夫归山。”   ……   意外或者不意外,一场风波暂时平息,除地缺与那条造价“不菲”的船,道盟并未付出太多代价,随天残一道返归山门。当然,名誉上的损失无从估量,其后果严重到什么程度,谁都无法预知。正如童子因担忧才做的,让天残回去不仅为了让他有机会钻研神域,还要控制道盟,不要搞得天下大乱。   这是真大局,说成忧国忧民亦不为过;从内心讲,十三郎很钦佩、也很尊敬具有这种品德的人,当然有个前提,不是沽名钓誉的那种。   需要提到的是,还真有道盟舵主留下继续观摩大比,比如原本就留在岭南、此次随同十三郎一道赶来的秦焕冲,还有那条船上的几名阵师,据说是得到玄灵子的命令、留下来帮助道院修复战舟……这明显是屁话了,想看看大比还有什么事才是真的;对此,童子下令不准留难,仍按往日对待道盟修士的规矩办理,显得很大度。   总而言之,道院对这件事情的处置,给人留下“这仅仅是一个小插曲”的印象,在场的人怎么想道院管不着,但能规定大家怎么做;具体讲就是该摇船的摇船,该过河的过河,当然还要缴纳几两银子,或以别物替代。   这就是风范了,大家气度。   气度如何,各人自有各人品判,但有一点人人都觉得奇怪,发生这么大的事情,紫云现任院长廖香眉在哪儿,为何一直不见踪影?   “这叫身架,身架懂不懂?”   “不懂。”十三郎老实回答。   “知道你不懂。”   童子抬手指点对岸,对十三郎、也对聚集在身边的一种大佬说道:“不过清河不是客,不管多尊贵的客人,都要过了这条河才有资格面见院长。”   天下宗门自有其骄傲,道院自不能例外,童子的这番话讲出道院的骄傲所在,还点出其与寻常宗门不太一样的地方。比如眉院如今实力偏弱,童子身为紫云、乃至整个天下的最长者,出事的时候冲锋在前,舍弃性命亦要守护院长于身后,等于守护了道院骄傲。   换句话说,紫云院长是道院权力与荣耀的象征,而不是如普通宗门那样的傀儡;这种荣耀与骄傲,需要道院全体教习、长老与学子,不惜性命为之守护,至高无上。   正因为如此,紫云院长才值钱,大比才会牵动人心。   心里这般想着,十三郎问道:“来的若是敌人呢?”   童子严肃说道:“道院宗旨在于教化,天下无敌、方可无敌天下,切记,切记。”   听了这句话,周围近二十名人间大佬神色严正而恭敬,各自认真体会着其中意味。   不以任何人为敌,方可无敌于天下,童子表达的意思大概如此;放眼无数宗门,谁敢、谁能说出这样的话。   “长老所言震耳发聩,可作万世传承。”   大佬之中魔宫掌座首先开口,诚恳施礼说道:“但凭这句话,本宫此行可称非虚,小女安安……”   不用讲完,童子哈哈一笑,说道:“道院万年历史,从未有过魔宫掌座亲临的先例,此事该当亘古流传;至于小宫主……掌座请放心,无论道院谁做院长,都会将其看成亲传弟子,四楼任其走动。”   听了这句话,老祖宗既安心又觉得担心,犹豫了一下,终开口问道:“眉院仁厚德才兼备,长老的意思,莫非……”   周围几名长老尊者纷纷皱眉,神情微寒。   魔宫掌座的话没有明着说,但已明显踩过了线。紫云大位与之前“义助”不同,纵然引来纷争天崩地裂,也万万轮不到、也不会允许魔宫插手。   “掌座多虑了。”   涉及铁律,童子神情不像之前那样和缓,淡淡说道:“各位既然来了,该看到的自然会看到,无需事先猜测。”   就此打住关于院长的话题,童子与燕山等人依次见过,又把身边几名介绍一番,顺带戏弄两句活佛尊面,说他修行功法诡异,如何如何不像僧人等等……这就是显摆了,童子自己修行修成孩童模样,如今变成老年面目更加丑陋;以此为例,活佛凭什么非得长须飘飘白眉染霜,不能把自己弄得年轻些?   这种道理童子是不讲的,总之觉得只有僧人是灵域同道,方便取笑;好在活佛怜悯,知道这个老头子命不久矣,应付着……倒也其乐融融。   彼此一番寒暄,童子随手点出几名长老尊者,着他们优先将这些真正贵客迎过河去,他自己却不肯离开,转头将目光再度投向十三郎。   “小子,你过来。”   许礼论交最是无聊,早先十三郎抽空跑到河边,与刚出关的小红说些什么,正用有些好奇的目光打量那位至今傻乎乎不肯离去的红番魔;忽听童子吆三喝四,十三郎有些不高兴,扭头回了句。   “又有啥事情?”   何其不敬。   “……过来!”   童子版着脸怒喝,又指向雷尊。   “你也过来。” 第1169章 好心肠,办错事   一名功勋卓着的元老,转战八方,威名赫赫;一名光芒夺目的学子,脚踏三域,屡建奇功。两人相向而行,脚步一样沉稳坚实,神情一样平静坚决。   大佬周围不容闲者喧哗,来自各方各地的修士们远远望这幕场景,各自唏嘘。那些与道院亲近、或本身就是道院一份子的修家而言,内心则充满期待。   举世公认,剑尊逝后,他们是道院、甚至世界最最出色的两个男人,假如能够联起手来,普天之下谁敢不敬,道院又何愁不能鼎定人间。   剑庐当时半声质问,十三郎与雷尊不和的消息人尽皆知,人们只是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没有调和的可能。   只因为大比立场不同?明面上的事情人们都能看到、但都有所怀疑,各自揣测,各自观望,各自默默担忧。   假如矛盾有可能调和,眼下是最好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走遍人间,再没有人比童子更适合充当这样的角色,再没有比眼下更适合开口的场合、与时机。   千余道目光注视下,雷尊因为距离较近先到童子身旁,略施一礼后转身,与所有人一道等待十三郎。与别人、渡口之变刚刚发生时不同,雷尊远远望着十三郎走动的样子,神情有些疑惑,有些入神。   雷尊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十三郎,当然也没必要,今日童子意图明显,他在无意中进入这样一种状态,遂发现某些有趣东西。   就好像,回忆曾经看过的画面,不清晰,但又的确有些印象。   雷尊目光随着十三郎的双脚一步步挪动,望着他越走越近,身形在世界中越变越大,眉眼越发清楚明白,那种熟悉的感觉也越来越强。   “是什么呢?”   内心默默思索,雷尊很认真地想要从记忆深处挖出某些东西,渐有不宁。   十三郎留意到这一幕,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笑了笑,之后双手张开,做出一个向前扑的姿态。   轻浮举动转瞬即收,雷尊不喜微微皱眉,童子疲惫狠狠拧眼,张口便喝。   “装什么装,过来!”   “这不是来了。”   十三郎不再耽搁,走上前躬身施礼,嘻嘻笑着说:“老爷爷,那条船送我好不好?”   童子明显呆了一下,本能问着:“船?要它做什么?”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我有些东西,可以用来炼制移动传送,可没有合适的载体,所以……”   嘶!   童子瞪大双眼,说道:“玛瑙金!你有那么多玛瑙金?”   十三郎赶紧捂住口袋,谨慎回道:“没多少……真没多少。”   童子破口大骂道:“没多少是多少,从实招来!”   玛瑙金得自林氏老祖,由蓝山之口,十三郎知道它最大用途是制作移动传送阵,当然还有别的,每条都称得上价值连城。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十三郎多次思索过该如何运用这种珍品,直懂啊击杀乐洪涛的时候,才真正下定决心。   移动传送阵作用巨大,尤其战争中使用,可一举改变双方力量对比,彻底扭曲局势。比较可惜的是,十三郎返归比较晚,妖灵大战接近尾声,无处可用。   沧浪星修真历史久远,关于传送,技术上早已趋向纯熟,难就难在材料上。具体讲的话,传送的基础原理在于要确定一个稳定的空间节点,然而传送过程开始后,当异层通道被打开、原有节点很容易发现变化,后果就是被传送的“物体”没办法回归原有空间,彻底迷失。   这样太可怕了,为了避免,人们不得不花费大量功夫,使用一切可使用的手段稳定空间,且经多次测试方可使用;如此便增加了传送阵建造的难度,周期奇长,破坏起来还特别容易。   若不然,潮汐入口何须那么多大拿守护。   玛瑙金之所以珍贵,原因在于它天生能够稳定空间,只要经过一定程度的加工,配合适当阵法手段,玛瑙金到哪儿都能稳定占据一个节点,几乎没有什么因素可以影响。简单点的说法,除非遇到那种真正能够锁天纳地的情形,移动传送阵在哪儿都能使用,包括飞行途中。   有未经证实的说法,最高端的移动传送阵,化境都不能影响其效果。   如此奇物,其作用之大,脑子超过蚯蚓的人都能想象得到。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遇到强敌难以遁逃,借助移动传送阵远遁千万里是最好的选择,只要传送过去之后将对面传送稍加破坏,这方敌人就只能望天兴叹,无可奈何。当然,这意味着有一座阵法落到敌人手里,但与活命相比,任何珍宝都不值一提。   需要提到的是,乐洪涛在魔灵舰上安置传送阵,看似与与移动传送相当,其本质截然不同。最突出的一点,那座传送阵与魔灵舰被炼成整体,否则根本不可能实现空间定位。   移动传送阵为什么需要载体?关键在于“安置”两个字。没错,移动传送阵可以在飞速移动中使用,但它自己不会飞,需要临时寻找地方安置。如此一来,将其与能够飞行的战舟联接就成了最合适的选择;从这个角度讲,假如魔灵舰不是那么大、又能够飞天,差不多就真的相当于一座可移动阵法,威力无边。   仍以实例证明,修士乘飞舟遇到敌人,原本旗鼓相当难分高下,突然阵法开启传过来大批生力军,战局将在瞬间改变,对方很难有机会做出反应。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东西是重器。   选择这个时候向童子透露,十三郎有着多重考虑,一来他不懂炼制,最直接有效的法子就是请道院、准确地讲是阵楼那位黑面神帮忙;第二条,道盟那条战舟的确不错,不,应说举世难求才合适。   要知道,那条船防御坚固且能爆发强悍攻击,威力怎么想都应该强过一名大佬。刚才与地缺的那场战斗发生在船上,童子有些吃亏没错,但也无形中捆住了道盟的手脚;出于公道,道盟不敢放手施为,既不能防也没办法攻,将一条威力无穷的战船当成擂台。   这真的很委屈,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天地二老错估童子实力,打起来发觉不对,为时已晚;总不能让战舟火力全开,那样的话,不用十三郎与各位大佬出现,四尊三老一拥而上,紫云道院也会发疯反扑,非把道盟来人全歼不可。   不能攻也不能防,所谓龙舟不过是一条运用了大量珍惜材料、汇聚人间最顶尖阵法、可用“艺术品”的船罢了,后被童子生生砸进大地,毁得不成样子。   如此才好,如此正好;这样十三郎才方便将其留下,现在才好意思开口讨要;至于如何修缮,慢慢来是,不提那些天价材料,总比新造简单。   “真的没多少呀。”   面对愤怒贪婪的童老,十三郎小意陪着笑脸,说道:“现在不打仗了,道院要它没用……好好好,我那份先弄妥,若还有剩,学生再与您商量。”   童子哭笑不得,骂道:“到时候!到时候老夫在判官那儿,你去?”   十三郎无言以对,装傻死撑不肯轻易让步。   不能怪他小气,关键在于没谱。移动传送阵可能“用一次丢一座”,数量当然多多益善;现今十三郎连它的影子都没看到,让他承诺如何如何,显然不可能。   童子不明白这点,骂归骂,并不真的与之为难。   “刚刚给我吃的,拿的,还有玛瑙金……真不知道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好东西;移动传送阵,老夫从来没有见过,真想亲眼看一看。罢了罢了,回头你去阵楼,就说老夫的吩咐,全力配合。”   感慨之后童子凝目,突兀问道:“你来的比老夫预计晚,是为了等魔宫那位老祖宗?”   十三郎笑起来,回答道:“老祖宗也是您能叫的,别吓着别人。再说我不是为了等她,凑巧罢了。”   童子疑惑说道:“不是等她,那是为什么?”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我去外域找个人,办点事,紧赶慢赶,这不是回来了。”   童子不改颜色,追问道:“听说小宫主视你为亲,那位掌座与你的关系也很好,大比时候跑到这里来,意欲何为?”   十三郎无奈说道:“刚刚还说‘魔宫掌座驾临万年幸事’,这么会儿功夫就腹黑,不累?”   雷尊忽然哼了一声,声音透出几分寒意。   童子看了他一眼,回头耐心说道:“那不是客气话吗!不是老夫心胸窄,实在是其身份太敏感。你是个聪明孩子,当明白这件事非同小可,弄不好……”   弄不好会怎样?童子也没底,总觉得忧心忡忡。   十三郎干脆,转身掉头说道:“那容易,我这就和老祖宗去说,请她马上离开。”   童子赶紧叫停,愤怒咆哮道:“混账小儿,你你……给我滚回来!”   确实都混账。别说六方理论上是盟友关系,就算是个陌生人,也没有来了马上请人家走的道理;这样的事情传出去,道院势必会被认为惧怕魔宫……不再是颜面无光,而是根本没脸孔见人。   十三郎也就做做样子,返身低头认错,诚恳说道:“其实真的没什么,诚信盟友什么的不提,小宫主在此,您担心什么呢?”   木已成舟的事情,任谁也没办法可想。   “也只能这样了。”   童子默默叹息,勉强将一颗忧心放回肚子里,抬起头,叫雷尊。   “你好好想想,百年至百二十年前的那段时光,有么有做过什么错事与十三有关。”   一记惊雷突兀,雷尊与十三郎同时一震,神情大变。 第1170章 自说自话自称雄   一语惊醒梦中人,用这句话形容雷尊此刻的心情,再合适不过。   早在百年前,雷尊就能在十三郎身上感觉到敌意,当时自然不会多想。因为大比、因为老院长,其它有的没的……无所谓的事情。随着十三郎日益成长强大,那种敌意渐渐化作威胁,雷尊感受越发明显,自然会思索因由。   他想不出来。   雷尊骄傲,不可能屈尊降贵主动询问,再后来,这样那样的事情接连发生,雷尊甚至没机会试着能否挽回,与十三郎变得水火不容。到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已无意义,索性翻脸。   翻脸归翻脸,雷尊心里还是想知道因果的,比如刚才,雷尊觉得十三郎走动间的姿态、还有那一扑,似乎都是有意为之,且与双方恩怨有关。   苦思仍无结果,原因主要在于他没能像童子那样朝前捋,一直想到十三郎入院之前。   灯下黑,眼前障,这都很正常。   一个道院尊者,一个流落山野的少年,天上地下,永远不可能发生交集的两个人;雷尊骄傲志在云霄,怎可能朝那方面去想。   “大家都知道你们俩个有问题,就不要装作一团和气了。”   两人神情大变,童子冷眼观其神情,心里知道自己大概料中,有些自得。   “老夫仔细查过,十三自从进入道院,与雷尊有些小隔阂,但都属于立场之争,怎么都不至于苦大仇深。如此想来,问题只可能出现在他来之前,也就是其幼年时候。”   “那时候的十三,年小力弱,心智不全,按理根本不可能与雷尊沾上边。所以老夫想,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最好当面说开来。”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会带来什么结果,童子招呼雷尊,苦心婆心说道:“即便现在,十三也只是个孩子,遑论少年时候。那时的他不可能、也没本事招惹雷尊,反过来,你也犯不着欺负一个小孩子,据此推断,多半是你无意做了什么事被十三误解,或者别的什么。”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悄悄低头,如刀剑般明锐的目光变得黯然,鼻子阵阵发酸。   修道百年,十三郎从未想到,这位仅有一面之缘的老人,竟然首个最接近自己隐藏最深的机密。   对童子,十三郎既不羡慕也不害怕,甚至有些瞧不起。论修为,童子自夸天下第一,第一就第一,没什么大不了。论心机,十三郎有太多资本可以鄙视他;论天资,十三郎不需要羡慕任何人;论成就,童子最大的本事就是活得长……到底还是快死了。   适才暴怒欲杀地缺,十三郎的出发点很简单,这里是道院,童子是道院的人,而且天地二老作了弊;换言之,事情发生在任意一名道院学子身上,他都会那么做。   童子要死了,死了就死了吧,十三郎与其非亲非故、且早知道他活不长。诚然在得知事情整个过程后,他对童子的印象比传功崖好太多,还是谈不上难过。   临死得以尽展所长,童子可以说死得轰轰烈烈,死得其所,自然无怨无悔。就内心想法而论,假如剑尊、谷溪能像童子这样死,十三郎虽会觉得难过,更多的却是骄傲,还有荣耀。   短短一席话,观感顿时不同;对着童子昏涩几乎看不到生机的眼睛,十三郎不敢与那种殷切目光正面相对,只好低头。   “童老,您这是要……”   “老夫想让你们和解。我知道这很难,咳咳,可还是想试一下。”   抬手擦了擦唇角上的血,童子望着雷尊认真说道:“你是尊者,胸怀要放得宽广些,如能想起来是什么事,就给这孩子说个明白,或者道个歉……咳咳,也是无妨的。”   让尊者向一名学子道歉,这种事情之前不知有没有发生过,想来对雷尊这样的人而言,无异于当面扇他的脸。   奇妙的是,雷尊并未马上拒绝,相反很认真地思索着什么;童子望着他,再将目光投向十三郎,之后再挪回去,其眼神渐渐变得明亮,疲惫如枯死的脸也渐渐回复光泽。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话俗但是在理;你们俩都是做大事的人,过去的事情,能过去就让它过去,不说考虑大局,对修行也有帮助。”   心里组织着最能打动人的话,童子说道:“十三这孩子聪明机智,可惜性子拧脾气倔,有时容易犯浑想不开,比如谷溪那件事……别否认,老夫知道你会装能扮,少来那套。”   十三郎无奈摊手,不知该说什么好。   童子转向雷尊,说道:“齐旻啊,如今你是名副其实的九尊之首,务必要记住老夫的这两句话。”   听出童子声音异样,雷尊诚恳说道:“齐旻恭听童老教诲。”   童子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心有足才可量无涯,与无敌才可无敌一样,至理名言。”   雷尊沉默以对。   童子叹息说道:“这对你太难了,下一条比较简单,你能做到,而且……会有很大好处。”   雷尊恭敬说道:“请童老明训。”   童子想了想,似在考虑用什么口吻与词汇才能表达完美,等了一下发现这样很无聊,不禁笑起来。   “你没有儿子。”   “什么?”雷尊身躯轻颤,神情再度大变。   “啥?”十三郎也在问。   童子严肃说道:“老夫说,你要记住自己没有儿子。”   言罢,童子无视雷尊什么脸色,十三郎的表情何其精彩,坐倒在地上疲惫挥手。   “老夫能做的就是这些,能不能和解,你们自己看着办。”   ……   很长一段沉寂。   童子半低着头等待答案,身后黑白二老相伴,陪着他一起等候答案,十三郎、雷尊默默无言,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良久,雷尊首先打破沉默,抱拳朝童子先施礼,说道:“童老苦心告诫,本尊记下了;只可惜,纵然本尊找到错处,也愿意致歉,恐也不会被接受。”   十三郎紧跟其后,一样抱拳朝童子施礼,说道:“接不接受是别人的事,致不致歉是心意,不冲突。”   雷尊听了再度施礼,仍对童子说道:“致歉不难,难在流出的鲜血无法收回,总归白费功夫。”   十三郎二度朝童子作揖,认真说道:“惩凶使其罚,追心使其悔,追悔不是为了赚取什么,不能改变什么,但可正理,明天道。”   雷尊说道:“本尊行事,问己问心不问天,长老知我之志但不识我心,徒呼奈何。”   十三郎说道:“老爷爷您瞎了眼,永远不会明白,有些人是没救的。”   雷尊轻蔑说道:“童长或许不信,竖子贪婪性窄无尽,讲一堆,辩一筐,所为只是嘴上便宜;连这点都要斤斤计较,如何当得起长老青睐,如何成得了事。”   十三郎嘿嘿直笑,说道:“有些事儿忘了和长老讲,前些日子,学生帮助魔族把梦离之地给灭了;刚刚学生去外域,是叫人朝圣山传个信儿,将来有大用。啊,还有,学生嘴贱,顺带骂了四足几嗓子,打不过它没办法,能占的便宜先占着。”   雷尊微微皱眉,说道:“本尊此生纵横八方,杀人无算,如事事都问是非曲直,岂能过得安宁。”   十三郎挥拳对空虚斩,说道:“学生没有别的本事,只擅长剁掉不干净的爪子,送人永久祥和。”   你一言我一语,尊者与学子对着童子交替开口,一人一句,一句一拜;童子身后,黑白二叟神色平静,默默听着,默默等候。   周围人不知这里发生何事,只看到两人不停朝童子施礼如同请罪,纷纷暗子猜测。   有些诡异。   雷尊说道:“道院千秋,有些该做能做的事情一直不去做,为人所不能忍。”   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道院有些陈规陋习是应该变变,比如这个渡河,到底争个什么劲儿?”   雷尊说道:“本尊要改变这种状况,非得大位不可。”   十三郎说道:“道院整体还是不错的,把那些不合时宜的小地方改一改,动一动,会比以前更好。”   雷尊目光微寒,说道:“本尊志在于此,谁拦我,我就杀谁。”   十三郎稍稍沉默,说道:“学生原本就想杀人,不管怎么样都会做。”   雷尊不再像童子施礼,傲然说道:“本尊已至巅峰,人间罕有我之敌手。本尊受人拥戴,四方拱护,如千年老树,历劫难毁。”   十三郎朝童子深深下拜,沉静说道:“斩其枝,挖其根,烧其叶,揭其皮,最后再将其砍成段,挫骨扬灰。学生很擅长这些事,如不然,您、您身后这两位,还有活佛,怎么会都跑到我这边。”   雷尊脸色归于淡漠,说道:“事以成败论英雄,道不同不相为谋,本尊会把道院变得更好,但不会按照您说的去做;童老一番苦心教诲,齐旻只能说一声,抱歉。”   说完这句话,雷尊转身,头也不回孤身大步而走。   十三郎默默低下头,说道:“对不住老爷爷,学生没能让您活着看到结果,也不能答应您要我做的事,但我保证,会把道院变得更好。”   言罢,十三郎最后朝童子施礼,默默掉头,走向一直怀着不安等候的那群人。   身后,黑白二叟默默跪倒,扶尸沉悼。   “恭送师尊归天。” 第1171章 迈步新世界   新纪九千九百年春,紫云大比前,道院隐藏最深的大长老归天,披麻三日。   生灵世界,新生与死亡是很寻常的事,生者未必欢愉,死者未必痛苦,身如此,心亦如此。以童老为例,活得比任何人都长,一生却没有做过什么事;名义上镇守内院监视须弥,然而内院何须镇守,须弥又哪里是人修所能监督,不过是个虚职罢了。   修行修行再修行,活着活着继续活着,这样的生活有无意义各人自有判断,但肯定没什么趣味。   活着、活出滋味、活出自我,三个层次的活,应该是每个人的渴望;说与不说,认与不认,它都藏在心中,不容更改、质疑。普通人尚且如此,遑论誓与天斗的修士;童老一生平淡乏味,假如一直持续到死,不知临终时能否闭眼。   完成使命固然神圣,一身修为空奉黄土终究悲凉,幸运的是,堪堪走到人生终点,他终于等到机会,挣得独属于自己的那份荣耀,自此不灭。   清河一战有始无终,但对人间而言,这是万年来化神与超越化神的第一战,注定铭刻在道院历史丰碑的一战。此次战斗,童子力压双修,破“神域”断双膝,演绎出一段不够长、但已足够精彩的神话。两千多年积累的修为片刻间释放,其光华之猛烈、明亮、纯净,非任何言辞可以形容。   一战告慰平生,有此幸运的修士并不多,欣慰之余,童子不禁贪心起来,尝试完成另外一件事。   老人深知且深信,如能做成这件事情,意义比这场战斗大得多,真正称得上福泽千年。   或许是因为药力,又或者凭着一股不甘意志,童子怀着希望与期待等候着,一直到死。   天不常美,日月有缺,老人没能等到想要的结果,神情却很平静,还有欣慰。这样的表情显示出,他或许没听到那些话,临行仍在满心憧憬中等待。   再或者他听到了那些话,但也听出另外一重意味:不论离开的两人谁胜谁负,都会履行诺言,誓把道院变得更好。   毫无疑问,两人都有这种能力,合二为一固然好,但若实在做不到,大概也没关系。   足矣!   ……   三月,紫云岛山门大开,来自各地的修士、散修、奇士,德者、僧道纷纷涌来,持续至大比日方止。   来者包括战道双盟,世外之地,仙灵殿,魔王宫,妖灵四族,天外二星,还有多达八十几家宗门,最终统计出的人数为,一万三千六百七十七人。   四月初,梨花正艳,清河岸边一场短促战斗,紫云大长老身亡,整个紫云岛一片素白,与梨花争艳。   月中,大长老祭奠初礼结束,各地赶来的修士见少,战斗气息慢慢高涨,来自四面八方的修士们开始讨论,话题集中在两件事。首先,此次大比会有哪些学子崭露头角,能否涌现出足以改变历史走向的良才。然后,夺院之争会不会再度夭折,偃旗息鼓。   两桩都与百年前有关,对比起来,当时因夜莲未能夺魁,大比最终进行到一半,令无数人抱憾。时间之轮转到百年后,形势比当初更加明朗……能产生影响的因素更多。   对比一下,百年前的那一次,最大悬念在于雷尊能够战胜自己的老师;百年之后,雷尊战胜现任院长已成为众人心中的事实,问题只剩下一个,他还打不打。   或应该换个说法,他还敢不敢打。   事情到了这一步,最单纯的人也能看清局势,萧十三郎重操旧业,再度成为干涉大比的关键人物。区别在于上次他凭的是力,雷尊受制于道院规矩,不得不取消既定挑战;如今情况有所不同,学子比斗对夺院没了影响,十三郎再想搅局,只能威慑。   很奇妙的变化,百年前的十三郎何其弱小,仅仅因为在学子中称雄,便将一场可改变人间局势的变革扼杀;如今的他强大千百倍,却要借助外势。   大比还没开始,人们只能揣着各样心思乱猜,谈论间难免会把可能存在的候选做对比,倒也进行得兴高采烈,热情日益高涨。   眉师?人美,心善,性子柔中带刚,很好的人选。   雷尊?威严,强大,天生的领袖,当然也很好。   只能选一个,哪个更好?   “真麻烦啊!”   这就是人心了。院长大位,对道院而言生死攸关,然而对那些多数抱着观望的看客而言,说到底只是一场热闹,一场可供愉悦的戏;揣着这样的心态做选择,真的很难。   争论热烈甚至激烈,人们有些惊奇地发现,一些变化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原本大占优势的雷尊开始衰落,双方渐渐拉平。   造成这种结果的因素很多,比如六方会谈之后,大战已熄,雷尊在战争积累的功勋慢慢褪色,日益变得平淡。战后人心思安,不管是凡间还是修真世界,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律。和平时期,雷尊奉行的铁腕手段不被人喜,很寻常的事。   再比如,安葬童老后,眉师宣布一系列革新措施,内容繁杂,多数与修士入院求学有关,且会带来便利。   这种时候这种举措,招揽人心的意图很明显,效果也很明显。说到底人是自私的生物,但凡遇到能给自己带来好处的事情,当然会支持。   值得一提的是,眉师改动的第一个规则就是渡河,红番魔的建议居然被采纳,日后遇到类似情形的时候,会允许修士飞渡清河。这条改动给人留下“道院宽宏大度”的印象,再次为眉师争取到不少支持者。比如那位惹出是非的红番魔,原本不知为何而来,现今却已变成眉院的坚定拥泵,因其脾气火爆,几次险与雷尊拥泵起冲突。   最后一条最大、也最有意思,据说在那位十三先生的建议下,经过友好磋商,紫云道院与乱舞学院“正式建交”,今后将会组织互访;魔宫掌座亲女将会留在道院修行,道院也会派出队伍,由留在域未归的蛮尊领导,长驻乱舞。   不仅如此,道院还会效仿乱舞所为,定期讲法。   必须承认,刚刚听到这条消息的时候,众多灵修第一印象是羞辱,但是很快为之转换,变得喜气洋洋起来。   觉得羞辱很正常,道院正统,怎会沦落到向学习魔修?然而人们很快意识到,乱舞学院并非纯粹的魔修学府,其创建者正是道院走出去的学子,如今被竖像与大门前,举世公知。   很快,进一步的消息传出,萧十三郎当着无数人的面宣告,出自道院修自道院,此生此世无论他走到哪里、无论修至哪一步,将永远铭记着这一点,把自己当成一名普通学子,至死不渝。   还说什么呢?   心理上的打击因此平复,人们回头考虑利弊,自然能够看出这项举措带来的巨大好处,不能不为之兴奋。   乱舞学院起步艰难,因为首任院长坚持并得魔宫掌座认可,这座新生学院坚持独立发展,不受魔宫挟制。除去十三郎,如今学院内修为最高的不过大修,且有种族所限。这种情形,学院讲法不过小打小闹,受慧者多为结丹以下,影响实实有限。   道院就不同了,精修大拿不计其数,数千年涌现无数杰出之士,积累起来的精彩何止千万。按照公布出来的初案,讲法会分三个层次,上到化神,下至筑基,人人都有机会寻找自己的那份机缘。   看起来道院吃了亏,然而人们很快被下面一条所吸引,魔域将把各族与血脉有关的秘法逐步推出,供灵修精研。   还有什么可讲,那是人家的命根子!   更重要的是,在此之后,萧十三郎很快做出进一步宣告,他已找到突破化神进入上境的真正契机,此时已交由道院各位长老精研,日后也会加入到教学、乃至讲法之中。   燕山老祖、咔吧神师、落日活佛、魔宫掌座、战盟逍遥王,来自两地八方的各位大佬,集体为十三郎做证,宣告他们已经见过那种“契机”,真实可信。换言之,困扰人间万年的难题有可能被突破,人修将有机会直上九霄,看到下一重天空。   消息一出,整个紫云为之哗然,片刻间不知飞出多少传讯灵符,以最快的速度传遍灵域、乃至人间;整座紫云岛,所有有望、或已经进入化神的修士彻底疯狂,假如不是此刻道院汇集了几乎整个人间的巅峰力量,恐会因此爆发大乱,血战一场不可。   人们至此才相信,清河岸边十三郎所说的那番话是真的,而不是为了纯粹打击天地二老的心志。   “天啊!”   奔走相告,欢呼喝彩,痛哭嚎啕,紫云岛乱成一锅粥;可以想象,当这条消息传遍四方,不知会有多少人顿足,懊悔于一时懒惰,没能亲眼目睹。   如此大事,作为当事者,真真是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一时间,萧十三郎声望达到顶峰,连带眉院水涨船高,虽有些“借取”嫌疑,然而大势已成,再难被撼动。   月余时光,眉院一方接连出手,每次必有所得;相比之下,雷尊显得异常沉默,连带拥护他的人也变得落寞,人心浮动。   时间缓慢而坚定的向前,过四入五,初夏之阳展现炽烈的那一天……   百年大比,正式宣告开始。 第1172章 百花盼枝头,众望归一人   传功山下艳阳斜,百年大比有条不紊地进行,来自二十七家分院的学子们先后登台,奋威扬武,展示修行成就。   日出日落,月暗月明,比试一天天继续,胜负一场场分明,失败者的落寞、胜利者的张扬、围观者的欢呼此起彼伏。随着时间持续,强者与强者碰撞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一些经典可流传后世的场面开始出现,目不暇接。   慢慢地,每日比斗的场次少了,人们的热情却越来越高,气氛自然也就越来越热烈。学子们分成几大阵营,选择各自喜爱的人、摇旗呐喊为之助威。   进行到第十八天,各院主将均已露过面,虽未出现如当年夜莲、十三郎那种接连横扫的盖世奇才,但也着实涌现出不少让人惊叹的人物,还有创出奇功异术、能令人眼前一亮的角色更是数不胜数,观者着实饱了眼福。   “加油,加油……哎呀!”   “糟糕!”   观礼台上两声惊呼,竞技台上燃起烈火,一条身影踉跄而出,终于没能站稳脚步,跌出斗台外。   “师妹,承让了。”   “让什么让,是我技不如人。”   赢家风度翩翩,输家冷言冷语,惹来周围嘘声一片,当然也有人赞其坦荡,声势小得太多。不管被嘘还是被赞,输掉比斗的人并不在乎,冷着脸返回自己那方阵营,脸上仍在思索。   “师姐,喝点水。”   “师姐,敷点药。”   “师姐……”   第八分院的学子们簇拥上去,当头者为黄渠与周星星,两人不分先后忙着献殷勤,只换来一声冷哼。   “又没死,着什么急。”   不理周围师弟师妹如何尴尬,关雁秋大步走向严萌,躬身施礼。   “弟子无能……”   “别这么说,你的表现比我当年好多了。”   萌妹子如今成了老师,不能再像平时那样撒娇卖萌,温和说道:“知不知道败在哪里?”   关雁秋一路思考早有答案,回答道:“弟子浮躁急于求胜,被其所趁。”   严萌略点着头,说道:“还有,你是女人,不能一直像男子那样战斗。”   听了这句话,关雁秋微微皱眉,不敢反驳,但其神情明显不以为然。   严萌叹了口气,说道:“男女有别,血气之勇,女子天生不如男子,不能因为脾性一味逞强。反过来说,女子也有男人学不了的优势……”   话至一半便说不下去,望着关雁秋沉默的表情,萌妹子心里哀叹:做一名合格的老师,可真难啊!   自从蛮尊身陷魔域,第八分院式微,影响不单单只是分院威望,还有院内学子的修炼之心,人才流失也很严重。直到前些日子,因魔宫掌座带来蛮尊的消息,这种情形才被反转;可惜大比就在眼前,第八分院没得缓冲,只能硬着头皮上。   结果不出意外,比斗中第八分院整体极差,连主将都很快落败;奇妙的是这位资质一般、修为一般、法器一般、唯斗志坚韧可值一战的学子表现抢眼,接连过关不说,还击败过一名主将。   能取得这样的成绩,第八分院的学子教习、包括严萌都已经满意,对关雁秋也是另眼相待,计划好好栽培。可惜实力到底是实力,上次获胜,关雁秋有些侥幸成分,如今一下子担起巨大压力,表现顿时失常,不该输掉的反而输了,令人扼腕。   出现这种情形,归根结底在于这次大比的学子们实力相对均衡,没有谁能像十三郎、或者夜莲上次那样横扫八方。换句话说,每场比斗的输赢都在毫厘间,关雁秋如果发挥好一点,运气好一点,策略好一点,兴许还能过几关。   输了就输了,严萌没觉得什么,关雁秋却有些想不开,羞惭说道:“十三先生战无不胜,弟子有损先生颜面,请老师责罚。”   斜谷炼药十余年,十三郎的确指点过黄、关二人修行,还曾提供珍惜丹药给他们服用,若不然,关雁秋的修为根本满足不了大比条件。然而话说回来,那种教导更多在于点拨,悟性好的人有用,对关雁秋这种依靠勤奋与执着提升的人而言,很难说会有多大效果。   当然了,依十三郎如今在道院的声望,获其指点是件荣耀的事。不信请看周围,第八分院此次来的人最少,吸引到的关注目光却仅次于紫云,原因在于梦离之变已经传开,蛮尊师徒与先生一道大战冥界真君,不知为多少人所向往。   以关雁秋的性子,理所当然把自己当成半个其弟子,心理负担很重。   “师姐想太多了,谁能和先生比。”提到十三郎,曾有大功、如今已被内院指定招收的周星星凑上来,眼里全是小星星。   “再说先生是干大事的人,哪会在乎这个……”   “胡说!”   必须承认,关雁秋性格中的确带有某种缺陷,周星星崇拜十三郎,严萌都没说什么,她已抢先叫出来,大摆森威。   “先生也是从弱到强一步步走过来,怎么不能比?为什么会不在乎?”   “小弟只是随便说说……”   “涉及道心坚恒与否,也能随便说?”   “我……”   周星星满脸通红,想辨没处辩,想逃不敢逃,旁边黄渠灵机一动,轻松帮助周星星摆脱困境。   “大比都要结束了,雷尊不出现就算了,先生怎么也不来看看。”   “……”关雁秋顿时没了言语,和别人一样,把目光投向萌师。   “他啊,整天忙,谁知道在做什么……”   严萌还在感慨为师不易,闻听之后苦笑,不知不觉目光远眺,神情忽然一亮。   “那不是来了么!”   ……   “怎么输了呢?明明可以赢的呀!”   坡上主观台,小宫主愁眉苦脸,也在为那个素不相识的关雁秋叫屈;旁边眉师目光温和,一面随口为其解释、并指点几处,同时不忘招呼几名大佬,谈些顶层人物才会谈到的话。   按照之前童子承诺的,小宫主自动成为院长亲传,眉师大度且用心,不仅指点不遗余力,还特意将其带上首脑才有资格上的主台。当然,因为大比之后极有可能出现院长更迭,这种师徒关系究竟能持续多久,有多大意义,各人心中自有一番猜度,不便说出口。   不管怎么样,眉师现今是院长,所以她就是小宫主的老师,仅仅这重关系,也足以让灵魔之间和谐共处,彼此大家赞美。   讲之前那场战斗拆解开来讲给小宫主听,眉师说道:“英才之士可称寥寥,几位道友远道而来,怕是有些失望。”   燕山老祖说道:“如此多良才,不少人居然自创神通,道院不愧为修行圣地,眉院过谦了。”   眉师摇头说道:“本院深知道院长短,因涉猎多,修行技艺固然称得上广博,但也带来许多恶果。比如学子往往难定前途,贪多猎奇心性不足,后期往往一事无成。相比之下,燕尾修士专侍一道,个个都能有所成就,恒心令人赞佩。”   燕山老祖自嘲说道:“燕尾修士只会用剑,比不得灵修百花齐放。”   眉师谦逊说道:“要说百花齐放,还是魔修更有资格。魔域百族,千万修士奇才累出,哪里是百花所能形容。”   老祖宗接过去,说道:“魔修凭天赋之力,道院依靠修行钻研,高下立判,况且……魔族最出众的圣族儿郎,被道院拐走了。”   这番话说出来,周围大佬纷纷失笑,连眉师也忍不住,笑着说道:“老祖宗如果愿意,可以将他捉回乱舞,本院绝不阻拦。”   这又是笑话了,当然不仅仅只是笑话,暗含刀锋意。十三郎身兼灵魔所长,其身份也已不是秘密,老祖宗以此调侃,大概是说道院虽好,最好的那个却不纯粹;眉师回赠,暗指魔族留不住人,还是道院更胜一筹。   笑话惹来一番哄笑,笑过之后眉师说道:“一两名出色能引领一时,长期兴盛还需整体枝繁叶茂,站在本院的角度,今日之大比,较百年前那场更有意义。”   燕山老祖点头,说道:“上层当有上层的眼光,眉院之说深得我心。”   老祖宗想了想,说道:“百花盼枝头,如能再有几名出类拔萃之人,才更加完美。”   “佛祖慈悲,昕昕施主……”活佛参合半句,心想魔族贪婪果然是本性,哪有那样的好事。   “没意思,没意思。”   小宫主恢复记忆,心性并没有太多转变,听着这些老爷爷老和尚说的尽是无聊话,看着台上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人打成团,越发没了精神。   “这些人都不行啊,没谁能像哥哥那样,一个打十个。”   “不得胡说!”周围人闻之莞尔,老祖宗笑着喝止,之后像是想到什么,问道:“最后一天大比,雷尊为何还不到场?”   这句话问出来,周围顿时变得安静;比试进行到今天,大家、还有周围来自四面八方的近万修士心不在焉,均在等着一件人:雷尊!   大比之后就是夺院,雷尊不来等于放弃,那样的话,不少人恐怕会失望。   “不来最好,想他干吗。”   小宫主的声音打破沉寂,泱泱说道:“哥哥也没来……”   “他来了。”燕山老祖忽然开口。   “他也来了。”佛活一声叹息。   “到底还是来了。”老祖宗脸色微沉。   “当然要来。”身为当事者之一,眉院反而是最最平静的那一个。   “来了!”   “来了来了!”   很快,山上台下阵阵喧哗响起,过万修士纷纷掉头,连台上正在打斗的两人也停了手,望向同一个方向。   山下远方,十三郎与雷尊联袂并行,撞进所有人视野。   “人可真多啊……”   行走间,十三郎感慨着偏过头,问雷尊。   “大家是在等你,还是在等我?” 第1173章 撕脸,剥皮,抽筋,碎骨   摊开的仇恨没有高低,雷尊没有责怪十三郎无礼,只觉得他很无聊。   他说道:“等你还是等本尊,很重要?”   十三郎回答道:“人心相背,当然重要。”   雷尊皱眉说道:“你就这么无聊?”   十三郎回答道:“如果真觉得无聊,你就不会这么晚来,也不会特意邀请我一道。”   雷尊鄙夷说道:“是你主动前来询问,本尊何曾邀请过。”   十三郎好奇说道:“我一问,你就答应,不是邀请是什么?”   小儿行径,胡搅蛮缠,雷尊不屑与之争论,说道:“本尊与你同行,不是与你比较谁的人望更高。”   十三郎笑着说:“怎么,不敢比?”   雷尊厌憎说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和本尊说这种话。”   十三郎诚恳说道:“我不算什么东西,我只会拿走属于你的一切,记住,是一切。”   示意前方,十三郎说道:“不信你看,属于你的荣耀,被我分掉了。”   距离尚远,两人很近,难以区分对面看过时关注的是谁,但从情理上考虑,大比最后一天,假如雷尊今日不来,此次大比就会在一片和谐中宣告结束;如今雷尊到了,理当万人瞩目。   可……   事实不容辩驳,雷尊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些天你出手很不错,可你真觉得,他们是在等你?”   十三郎摇摇头,轻叹说道:“一半一半吧。你很强大,而且人心这个东西,很乱很复杂。”   雷尊说道:“乱则当斩,简而化之,不做无谓事。”   十三郎说道:“人心不是人头,哪能随便砍。”   雷尊冷漠说道:“本尊说它是人头,它就是。”   十三郎毫不客气说道:“长此以往,必遭天诛地灭。”   雷尊举头望天,抬脚踏地,说道:“天在当空,地在脚下,谁来诛我。”   十三郎指指自己的鼻子。   “我。”   “你?”雷尊转身望着他,轻蔑,甚至有些好奇。   “我。”十三郎肯定点头。   “你配么?”   “你说呢?”   “我说你不配。”   “你说的不算。”   “杂种小儿能独自在山野长大,的确出乎本尊意料。但在本尊面前,你还是那个眼睁睁看着父母身亡的孽种,只能在心里赌咒发誓,无能为力。”   雷尊看着十三郎说道:“本尊杀了你爹娘,你能如何?”   十三郎看着雷尊说道:“小爷杀了你儿子,你能如何?”   雷尊面孔微微抽搐,说道:“本尊只是不便,不然,你以为自己还能活?”   十三郎轻轻笑了笑,说道:“便与不便,我今天都要杀你。”   雷尊讥讽说道:“大言不惭,为何还不动手?”   十三郎平静说道:“因为我先要打击你,干扰你,影响你;我会不择手段,用一切能想到的办法削弱你的力量,打垮你的精神,消磨你的斗志,耗尽你的心头火;我要撕烂你的脸,剥掉你的皮,砸碎你的骨头抽掉你的筋,最后才会取你狗命。”   不待回应,十三郎点指某个方向,说道:“请看那边。”   目光落处,六大尊者均已到齐,道尊、狂尊正好看向这边,朝两人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现在不是你的人。”   十三郎指指另一方,说道:“再看那边。”   内院七名剩余长老,黑白二叟当先在列,也朝这边点头。   “他们不是你的人。”   十三郎介绍着,再指向另一方。   逍遥王身后跟着叱虎与火玲珑,迎着十三郎的目光朝这边点头;在他们身边,雷尊有些惊奇的发现一名道盟长老,应该是近期刚刚赶来。   “再看那边。”   主观台上,眉师领着小宫主,燕山老祖带着霞公主、咔吧神师身后跟着三卡、还有魔宫掌座,落日活佛,破天观污道,上古世家长老;此外还有黄花女姐妹,左宫鸣等等。发觉十三郎朝这边指点,小宫主站起来用力挥手,霞公主俏脸带笑,余者要么点头要么颔首,各自用自己的方式传达友善。   “还有他们。”   十三郎再指一方,正迎着鬼道横眉瞪眼,愤慨于自己被排在末尾;其身旁,来自岭南新宗的七大长老以三山老人为首,古剑门三剑,当然还有鬼道刻意拉来充壮声势的各方朋友,群雄荟萃。   “当然还有他们。”   斗台周围,近万学子人头汹涌,纷纷鼓噪。   十三郎与雷尊不和,然而谁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和,既然能够走在一起,是否意味着两人已经消除间隙,就此联手同撑一片天?   学子们希望如此,于是用欢呼表达支持。   “他们都是我的人。”   十三郎大言不惭,再指一方说道:“你再看看那边。”   顺着其手指方向,两人看到仙灵殿圣子齐飞那张老实面孔,此刻正以冰冷的目光看向此处。   十三郎朝他挥挥手。   “那是你另一个儿子,认不认识,记不记得?”   与雷尊两人目光相触,齐飞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匆忙缩了回去。   需要提到的是,当下齐飞的身份不再仅仅是候补圣子,而是仙灵殿派到紫云来的正牌使者;当然,以他如今的修为,担当正使稍显单薄,仙灵殿之所以这般用,或许还有内情。   十三郎说道:“他恨我,也恨你,或许比恨我更恨你。”   回过头,十三郎说道:“其实,他应该谢我才对,我救了他,还主动替其遮丑;至于夜莲……说真的你那个儿子自己不争气,有我没我,他都没本事抱得美人归。”   雷尊没有回应这句话,目光如锥子钉在齐飞那方,久久不肯回头。   十三郎又说道:“你也应该谢谢我。”   雷尊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转过头说道:“多谢。”   十三郎呆住。   “真谢啊……”   “当然是真谢。”   雷尊淡淡说道:“福祸相依,经此一劫,飞儿才能够斩断情丝,再不为女色所迷。”   十三郎满脸惊奇,说道:“斩断情丝?你想让儿子出家,断子绝孙?”   雷尊平静说道:“斩断情丝并不意味着不能用情,不为女色所迷并非不近女色,生儿育女这种事情,不是非得两情相悦才能做到。”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沉默很长时间,再开口时声音冰冷,连嘲讽都不再有。   “果真是个畜生,难怪连儿子都那么恨你。”   “儿子就是儿子,恨我也好,敬我也吧,改变不了血脉事实。”   雷尊神情淡漠,缓缓说道:“你的本尊在哪里?”   十三郎回答道:“在该在的地方。”   雷尊又问道:“夜莲与你的本尊在一起?”   十三郎说道:“做什么?替你儿子吃醋?”   雷尊不答,说道:“你出手的时候,本尊原有无数手段可以阻止,有无数人可为我效死,但,本尊一件事都没有做,知不知道为什么。”   十三郎嘲弄说道:“因为你无能,因为你懦弱,因为你知道派谁出来都是徒劳,只会失去更多。”   雷尊默默点头,说道:“连童老都能被你蛊惑,连活佛都能拉如阵营,实令本尊惊讶。”   十三郎认真说道:“请慢慢体会无奈,慢慢享受众叛亲离。”   雷尊不屑说道:“无奈的不是本尊,而是你。”   深吸一口气息,雷尊缓缓说道:“今天过后,本尊将成为道院之首。无论你之前做过什么,付出什么,得到什么,通通都是徒劳。”   十三郎想了想,不能不承认这句话很有道理,说道:“前提是,你要先坐上那个位置。”   “本尊当然能坐上。”   雷尊断然回答,转身注射着十三郎的眼睛说道:“大比之后,本尊会杀了你,杀了你的本尊,把夜莲捉来给飞儿提升修为……听说你很会猜事,不妨猜一猜,那之后本尊会对她做什么?”   十三郎平静摇头,说道:“畜生的思维,小爷从不去猜,小爷只知道,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雷尊微微一笑,说道:“你怎么做呢?让那些大佬一起出手,在紫云岛杀死一名尊者、未来院长?”   十三郎说道:“你是一只鸡。”   雷尊楞了下。   十三郎继续说道:“我比牛刀锋利得多,杀你……只当不小心砍下一只狗头。”   雷尊静静等了一会儿,说道:“你与本尊同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打起来就没机会,我想提前说说一直想说的话,顺带打击你的信心,盘外招,小手段,别太介意。”   雷尊说道:“完了?”   十三郎说道:“完了。”   雷尊说道:“然后?”   十三郎环顾周围,叹了口气。   “一起看看比试吧。”   学子比斗尚未完结,杀机再盛也只能干等着;身在紫云,外势再大也只能干看着,不知是不是想到这两点,雷尊忽然笑起来。   “瞧,你根本没有机会出手,说得再多再狠,也不可能帮助师妹战胜我;所以,你只能眼睁睁看着本尊成功。”   “呵呵……”   十三郎也笑,笑着抬手请雷尊先行,说道:“你走哪边?”   眼前两条路,一条笔直向前通往尊者观台,但需穿过学子人群;一条稍稍迂回,路途稍远,但比较清净。   雷尊想也不想,回答道:“本尊脚踏乾坤,当然选择最快的那条路。”   十三郎点着头,说道:“慢点走,这是你最后一次与学子亲近。”   言罢,十三郎走向迂回的那条路,身后雷尊冷笑刚想举步,忽发现十三郎腾空而起,不顾禁令直飞到尊者台,回身向他招了招手。   “瞧,这才是最快的路。” 第1174章 业难哭   千万道目光注视下,人影画出美妙弧线飞跃千万颗头顶,落在转为尊者设置的观台上,大模大样坐下来,再回身宣告。   “这才是最近的路。”   夸张刻意炫耀的姿态,轻浮透出霸道的神情,嚣张举动并未让人如何厌恶,相反引来一片叫好。学子们猜测这多半是两人之间的玩笑,或许打个赌什么的……无所谓了,无论从哪个角度想,能开玩笑总归是关系改善的兆头,符合人愿。   欢呼生短促而热烈,之后慢慢停顿,学子们有些紧张地朝几位监察教习张望,不知该做点什么好,还是该不做什么才好。   十三郎犯禁了。   耍帅扮酷,此举至少犯下两条禁令,一是飞,二是位置。大比时候,若没有特殊状况发生,非在场监察下令、余者皆不准飞。再则大比安排周密,不同人群自有不同位置,十三郎至今还是学子身份,怎么能跑到尊者席上?   违禁怎么办?当然要罚。清河岸边刚刚证明过,道院看似温和实则森严,不该违反的东西,谁都碰不得。   罚,怎么罚?   身为今日执掌,黑面神的脸黑到几乎透明,内心阵阵为难。   “这个……”   “为何终止比斗?”   十三郎抢在前面开口,面沉似水。   “战斗时,生死胜负毫厘之差,一心一意尚不足以保证活下来,你们在做什么?”   目光落于台上,对着两名至今仍在发懵的学子,十三郎严肃说道:“台下发生的事情与尔等何干?难道你们认为,还有什么事情比战斗更重要,比你们的命更重要?还是你们觉得执掌老师控制不了局面,周围这么多前辈高人控制不了局面,需要你们才能维护安危?”   两名学子无言可对,脸孔发烫;黑面神的脸也在发烫,因为十三郎的话说得“很对”,对到足以证明他这位监察失职。   十三郎朝雷尊方向抱拳,严肃说道:“禀尊者,学生已经试过。”   雷尊沉默,一句话都没有说。   千万学子纷纷恍然,心里想难道这是一场测试,真的假的……管他真的假的。   真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是大比,大比关乎性命,更关乎各院荣耀在否,还关乎到修行心性、能否做到不涉外物。十三郎违规也好,雷尊是否授意也好,那不是自己应该关心的事情,自有各位教习长老去管。   “还不继续!”   黑面神一声怒吼,台上两人如梦初醒,赶紧施展神通互殴……无奈心神难以一下子稳定,看上去怪模怪样,如小儿做戏。   “哈!”   “哈哈,看他……”   “看看他,这是战斗还是绣花……”   “那位也不差,像在照镜子。”   不知谁头一个发笑,很快感染周围、引发阵阵呼应;如此一番笑闹,台上学子越发难以聚集精神,拼命抢攻想要展现勇武,打出来样子便越是滑稽。   另类比斗惹来更多麻烦,千万学子,总有些人生性便是好事之徒,纷纷开始鼓噪。   “小心,撩阴腿!”   “胡说,那是秦师兄的得意神通,万幻刀芒。”   “从下往上,不是撩阴是什么。”   “那也不是腿。”   “你再看看,像刀还是像腿?”   “还真是……”   “哎呀,双头蛇!”   “那是法师兄的阴阳双龙……算了,还是像蛇多一点。”   “哈哈!”   台上打斗乱七八糟,台下喧嚣阵阵,要说谁最高兴,小宫主毫无疑问是第一,笑着闹着恨不得跳几跳;直到老祖宗开口喝叱,小宫主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地,回身发现眉师揉着眉心连连摇头,赶紧表示关心。   “老师,您不舒服?”   “没事,看比斗……成何体统!”   台上,那位姓秦的学子踢歪了脚、不,是用错了刀,后力不继一屁股摔倒,再被对方神通所逼,索性满地打滚……   “哇!法体双修!之前没见他用过。”小宫主大惊失色,震撼不已。旁边霞公主掩面偷笑,黄花女姐妹苦忍憋得眉眼歪到一边,几名大佬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   “佛祖慈悲……”和尚最大的好处是,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他们永远有词儿。   ……   默默穿行在学子群中,雷尊望着周围一张张生机盎然的面孔,感触颇多。   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个,望着台上生死相斗,遥望监察森威重重,眺望更远处的大拿身影,暗暗立下誓言。   “我要赶他们,超越他们,成为这世间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千百年苦修,无数次磨砺,多少回险死还生,几度挣扎与煎熬,徘徊与抉择;如今他做到了当初对自己的许下的承诺,独一无二。   雷尊这个称号在道院传承了数千年,真正发扬光大成为九尊中的耀眼明星,只有他才做到。世上没有第二个雷尊,以前没有,以后……   雷尊摇了摇头,只思从前,不想考虑以后。   “哈哈,这一招打得好……啊,见过尊者。”   迎面三名学子正在大叫,忽然发现雷尊已在身前,匆忙端正面孔施礼,神情有些惊恐。   雷尊朝送给他们一记微笑,略点了点头,之后淡然从其身边穿过,走向下一团人丛。沉默之中雷尊没有发现,因为人群比较拥堵,之前他走的并不是直线,时常需要转个方向,甚至绕圈。   因为之前那一闹,学子们不敢、或者真的没有再分神他顾,以至于看不到那位受人敬仰的尊者穿行在自己身旁,像个普普通通的学子。   当然,这也可能是装样。从那些匆忙转身的学子脸上,雷尊能够轻松看出“假扮突遇”的痕迹,只是没有去说破。   真还是假,雷尊不在乎,此刻的他忽然发现,如这样走在学子中央,自己的心格外放松而且沉静,甚至称得上享受。   争了上千年,斗了几百载,失去很多得到不少,悲忧喜乐难以尽表,雷尊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从未如现在这样自如。   “为什么呢?”   雷尊享受着这种感觉,自然而然涌起一丝贪婪,想要找出原因、以便能够长期拥有。此时此刻,雷尊忽然有些感激十三郎,因为他知道,假如不是这样闹一下,自己经过必将劈波斩浪,周围无人敢进入十丈内。   “嗯,本尊会报答你,让你死得慢一些。”   心里这般想着,雷尊静静地走着,看着,体会着,微笑着;他的速度越来越慢,心境越来越悠闲,脸上笑容越来越多,越来越灿烂。   这不像他。   周围学子们先后发现异常,再不需要伪装什么,纷纷用诧异的目光望着这位素来严肃的尊者。   雷尊没有发现这些,他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已经忘我。   身边喧嚣再难入耳,记忆中的画面一幕幕重现,老师们和蔼期望的目光,同门羡慕震惊的表情,敌人惊恐绝望的脸,还有许多热辣灼人的眼神。   两张相似的面孔出现在脑海,神情迥然不同,一张妩媚妖娆,一张清纯曼妙,让人惊心动魄的美丽,释放无穷诱惑。   “奸了她们,杀了她们!”   内心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阴阴的,湿湿的,粘粘的,就像被针线穿过一样连在身上,挥之不去。   “奸了她们,才能得到无上修为;杀了她们,才能真正蜕变成神。”   赤裸的声音没有一点修饰,赤裸的诱惑不做丝毫遮掩,人类的欲望从来都存在,区别就在于是否穿上衣裳,还有是否会用一些华丽而虚伪的词汇去妆点。   雷尊明白这一点,因为他知道那个声音叫破了自己的想法,只是……自己明明已经忘记了那一幕,为何还要记起来?   心里有些悸痛,雷尊平和面孔突现狰狞,目光变得阴毒;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经常很长一段时间思考,最终听从了那个声音,亲手摧毁了她们。   雷厉风行之人想到便会做到,那两张面孔于是发生变化,先是惊恐,后是凄凉,之后额头出现一条血缝,脸皮被缓缓拉开,分向两侧,露出里面血淋淋的肉,白生生的骨。   “你看,里面是一样的。”   那个声音说着,如同一把最最精巧而且锋利的小刀,在那片红与白之间忙碌着,最后呈现给他两张干干净净、不沾一丝血迹的皮。   “美的只是这个,看清楚了?”   那个声音继续响着,阴冷潮湿、偏偏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之后那把小刀继续向下,将那些美丽通通剖开,露出其所讲的一样:红与白。   雷尊望着那个画面,身体不知不觉开始颤抖,他想抬头,头上仿佛压着一座大山,他想飞跑,脚下仿佛栓着锁链,他想呐喊,喉哝似乎塞有火炭,他想施展万钧雷霆,结果只放出一个屁。   “别紧张,别害怕,不要后悔,你好好看看,你还有他们。”   那个声音安抚着他,示意雷尊朝某个方向看。   “他们比她们好,好多了。”   视线中出现两张婴儿的脸,一个欢笑,一个面苦,各自挥舞小手,对他打招呼。   “你……”   “你怎么哭了?”   幻相消失,耳边突传来清朗声音,雷尊愣愣地望着十三郎,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神情有些茫然。   “真哭了啊……呵呵,哭吧哭吧,哭又不是罪。”   好奇地目光打量着雷尊,十三郎挥手招呼其他尊者过来看,笑容忽为之一收。   “哭也不能抵罪。” 第1175章 赌局   雷尊染泪,如被发现必将惊落无数人下巴,好在十三郎及时提醒,雷尊及时醒转,心念稍动法力微催,不动声色便将眼角那点湿痕蒸干。   周围几名尊者望着并不精彩的战台,目不斜视。   “呵呵,哭啊……”   十三郎变本加厉,忽被火尊悄悄拉了一把。   “嗯?”   左右看了看,十三郎很快意识到什么,叹息、不再做声。   大庭广众,九尊之首如果没了颜色,别的尊者也不光彩;十三郎想到之后将会发生的事,到嘴边的话又收回到肚子里。   “看比斗吧,还挺好看的。”   “是啊是啊,此番虽无学子如先生那样光芒万丈,但也出现不少良才,值得期待。”   “比如刚刚落败的那位秦冲,其输不在修为天赋,而是因为新创神通不熟实战,可惜了。”   “少年轻狂,多经磨砺才能去芜存菁,正好打熬心性。”   “现在登台的这个也不错,能让不同妖宠组成军阵,着实出乎意料。”   “奇者奇矣,有利于战,对自身修行并无好处。”   “那也不见得,首先其神识必然强大,思绪必然灵敏,又能如此专注与术,类似情形以前出现过,有助于降低突破瓶颈的难度。”   “那也要他先达到瓶颈才行。”   不知是不是因为特别想说话,几位尊者交谈异常热烈,但与眉师、老祖宗注重整体大局不同,尊者们着眼多集中在修行与个体前途;当然他们所看所讲的也都很到位,如能让那些参加比斗的学子听上一听,必将大有所得。   这边聊着,那边雷尊心情平复,抬眼朝周围看了看,发觉几位尊者正谈兴正浓,索性熄了打招呼的心思。   尊者九位今缺其二,但在道院的习俗里,该留的位置一定会有,不会因为多出一个自抬身价的十三郎就没地方安置。雷尊先是抬头看了看天,后在十三郎身边坐下来,语气幽幽。   “快结束了。”   “是啊,再过三场就是决战……”   十三郎随口应着,发觉雷尊声音有异,禁不住转过头,好奇说道:“大彻大悟?痛悔前非?看破红尘?还是临死前的那一眼回眸?”   雷尊看都不看他,淡淡说道:“本尊有升仙令,不管怎样,今日都是最后一次观看大比。”   这倒是实情。   十三郎若有所思,说道:“也就说,即便坐上院长的位置,你也只有百年时间。”   雷尊说道:“百年时间,足够本尊实现抱负。”   十三郎好奇说道:“讲讲看,你打算干些什么?怎么干?”   雷尊冷冷说道:“本尊为何要告诉你?”   十三郎回答道:“普天之下,还有谁愿意听你讲?”   雷尊沉默下来,片刻之后点头,说道:“确实。想听的人不够资格,反倒是你……”   十三郎哈的一声笑,说道:“别讲了,我不听。”   雷尊神情微滞,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好。   “镜花水月转头空,珍惜眼前吧。”   似真似假劝慰着,十三郎忽然来了兴致,说道:“连这场总共还有五场,不如咱们打个赌,看谁笑到最后?”   “……”   绕是雷尊经历丰富,听到这句话也不禁呆住,哭笑不得。本不相信,雷尊回头发现他的表情极其认真,越发诧异不解。   “看什么呢?赌不赌一句话,犹豫什么。”十三郎连声催促。   “真的要赌?”雷尊依旧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真赌。”   “有意思吗?”   “什么都问意思,你不累!”   十三郎一把将火尊拽过来,兴致勃勃说道:“你、你,还有你你你,大家都来,这次我坐庄,不但要赌,还要赌大点!”   七大尊者先后被惊动,望着这个插队小子没大没小,心里别提多别扭。   到这里需要额外提一下,本届大比,留到现在的学子实力均衡,即便以几位尊者的眼光也难断定谁一定能够胜出。这样一来,正好满足了约赌的基本条件,很大几率要看运气。   “来来来,那老头算红方,矮个算蓝方,可以压台上胜负,可以猜离台出局,还可以猜打斗回合时间,赔率么……如此如此如此。”   施展天算之法,十三郎在最短的时间内张罗好一切,粗略解释几项规则,大手一挥。   “眼下局中比较匆忙,稍后歇息时再弄仔细点,各位现在可以就下注,起价百万上品灵石,宝物、丹药符篆阵法材料一律对折,来吧。”   “……”   七位尊者面面相觑,心里都在想此子确非池中物,无论在哪里总能弄出花花调调,想不注意到都难。   反过来想,台下比斗再如何精彩,落在化神眼里也与过家家无异,连续看了这么多天实在腻味。奈何此次大比隆重,几大尊者不好不出来为道院撑场面,早就感觉无聊。   赌一赌输赢,应该、似乎、看上去……也没什么吧。   别说,赌得真不小。   别说,心里还真痒痒。   别说,还真有人下注。   “咳咳,先生既然提议,老夫就凑个数,我压……”   蛮尊不在,火尊与十三郎关系最近,半是好奇半是捧场,沉吟中落注。   “百万灵石,蓝方胜。”   “受了!”   尊者信誉不担心赖账,十三郎不着急收取赌资,直接点名:“道尊压谁?各位快点,别等到胜负分明的时候才落注。”   火尊觉得自己吃了亏,环顾说道:“有道理。各位别看了,快快落注吧。”   “好,本尊压红方,一百万。”狂尊有其爱玩的一面,第二个出手。   “受了!”   “本尊压红方出局,两百万。”道尊看似谨慎,内心本质愿意冒险,压了一个冷门。   “受了!”十三郎来者不拒,一边忙着催,一边悄悄把大灰放出来。   “赌桌无父子,大伙别拘束呀,快下快下;唉您老别等了,看不出来的。”神驴果然一鸣惊人,肩扛头顶,硬把几位半迎半拒的尊者推到赌台前。   有人帮托,事情马上变得顺利起来,小小赌台热情渐涨,落注声接连响起。   “蓝胜,一百万。”默尊言语不多,下注干脆利落。   “半香分胜负,三百万。”盲尊号称无眼看破天,落下最大的一注。   “红胜,一百万。”   “红胜……”   雷尊最后一个落注,沉吟片刻道出注码。   “一千万。”   “嗬!”其余尊者大吃一惊,倒不是拿不出这笔赌金,可……至于么?   “受了!”大户开包,十三郎随手点起一根燃香,两只眼睛牢牢盯住站台,灼灼生辉。   “日出天开,大杀四方,开!”   ……   燃香刚刚过半,老者终于捉住机会,一举将那位身形矮小的对手比下站台。   “啊!”   “喔。”   “呼!”   “唉……”   各式声音代表各样神情,真赌起来,几大尊者看待胜负的心态完全不同,竟有点小紧张。   是在乎赌注吗?显然不,可事情就是这么怪,明明不怎么在乎的东西,赢的还是会长出一口气,欣慰喜悦得意四望,输的仍然落寞愤怨难掩失落,个个真情流露。   “给钱给钱!”   大灰打个滚变成人形,不知从哪里弄出个托盘,向各位输家收取赌资,当然也要赔给赢家。   “这个赔了,恭喜恭喜;这个赚了,别怕别怕;这个赔了,加油加油;这个偏门好危险,下次看准点,这个……”   一路收送一路盘点,神驴最后走到雷尊面前,忽然傻了眼。   “一千,千千千万!”   “呵呵,想不到本尊随口都能赢……”雷尊微微一笑,想要说点什么。   “照赔!”   十三郎豪气干云,大手一挥扔过去一袋灵石。   “再来!”   ……   次一场比斗开始前,十三郎抓紧时间增加几个偏门项目,同时对一些规则进行补充。比如压时间需要有限制,不能压“今日一定结束战斗”,再比如可以投注会不会有人中途认输,有没有谁会吐血,甚至吐几口都可以压。最妙的是,战斗中间会有滚盘,可以根据形势变化进一步确认。   当然,赔率也会发生变化。   这些情况通常很难出现,没关系,十三郎把赔率提高,比如这场比斗是男女对战,男修擅火,女修擅长近战;十三郎因此设计一个特别项目:女修的衣物会不会被烧出洞,如果有,会出几个,每种情形都有相应赔率,任凭大家选择。   “成何体统!”   几名尊者心里都这么想;问题是你可以不压,不能限制人家出题,再有十三郎为这“衣物全毁”设出超高赔率,一陪十!   “这个……真可以压一压。”   纵使贵为尊者,千万灵石也是一个令人惊叹的数字,由不得人不动心;说起来也怪,大家一点都不担心十三郎空庄,竟没考虑过他会不会赔不出。   最后一项变化,因为时间充裕了,十三郎明确宣告,自这次起收取现钱,不管压什么,都要先拿出来、交到自己手里才算数。反过来他也一样,现开现赔,直到无法开庄为止。   那有什么好说的,七大尊者摸出门道,各展法眼打量两名比斗学子,之后纷纷落注投钱。值得一提的是,此次投注,每位尊者都比刚才玩大很多,一两百万基本绝迹,三五百万很常见。   “压了压了压了,买定离手,没买的赶紧买,不买的后悔呵!”   神驴天生就是个赌馆,吆喝起来不遗余力,收钱收到眉开眼笑,最后又来到雷尊面前。   “压了压了压了,这次多少?”   “一千万。”雷尊又是最大单,将刚刚收到的那个袋子扔回盘子里。   “压什么?”神驴追问。   “衣物全毁。”雷尊淡淡说道。   “我靠!”神驴吓得一哆嗦。 第1176章 赌生死,天地变   第二场赌局很快出了结果,与前次类似,七大尊者有输有赢,然不管高兴或者不高兴,大家有意无意均把目光均投向雷尊。   男胜女败,女修被烧灰头灰脸,但……雷尊输了。   “嘿嘿,物归原主。”   抹一把头上冷汗,神驴乐颠颠收回“钱袋”,庆幸不已。   十三郎稳得很,饶有兴致问道:“知不知道为什么输?”   虽有些想不通,雷尊懒得回应。   客观地讲,这场赌斗对十三郎不公平,一来赔率太高,再则大家都看得出,二修实力虽然相当,但那位男修明显战斗的经验更丰富,获胜可能偏大。还有那件被十三郎设赌的外袍并非什么名贵宝物,虽也有些防御效果,主要还是好看。当然,男修要击败她、或者烧掉其衣物,首先需要攻破外层防护,假如实力不济事,便是纸做的也无妨。   考虑到男修略占优势,女修想获胜的话,或许就需要借助别力,比如女子天生容易惹人怜惜的那一面,比如衣服没了春光外泄,但凡对手稍稍犹豫,她便有了败中求胜的机会。   修士之火,钢铁也能烧成灰烬,何况一件法宝都算不上的衣物;考虑到这些因素,雷尊下注的时候,其他尊者虽不好意思跟随,心里其实有点羡慕。   上亿灵石,足以支撑一家大宗门很久,十三郎怕要倾家荡产。   过程出乎所有人预料,那名女修眼看就要赤身裸怀,她居然……换了件衣服!   她的动作很快,也很熟练,可那是战斗啊!是厮杀,是生死,是玩命!   看到这一幕,六大尊者纷纷摇头,心里想此女如果是自己门下,非得好好训诫不可。雷尊当然没这个心情,默默在一旁思索败因、或者在发呆。   雷尊冷漠看似不在乎输赢,不妨碍十三郎自得其乐,耐心解释道:“女人啊,衣服比命还重要,一场比斗算得了什么。”   事已至此,人人都能看出原因,此前盲尊压冷认为女子会利用怜悯之心获胜,忍不住有些怨气说道:“既然女子心性如此,先生固然神机妙算,但有欺诈之嫌。”   十三郎连连摇头,说道:“各位请看那边。”   做什么?   揣着疑惑,各位尊者顺着十三郎手指的方向看,正看到火玲珑朝这边好奇张望,还朝大灰挥了挥手。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神驴美滋滋地想要摆尾巴,结果原地扭了扭屁股,才想起自己现在是人。   “白痴!”火姑娘看着仍比以前老很多,但其脾气火爆不改,口型明显是在骂驴。   何意?这边七大尊者均觉茫然,心想难道就让我们看这个?   “那位姑娘打仗了不得,衣物什么的,呵呵……”   十三郎没好意思真讲,绕着圈子解释道:“女汉子很疯的,这场赌局,还是看运气。”   “对对对,运气,运气!”神驴赶紧附和。   是运气吗?各位尊者暗自思量,纷纷提醒自己注意,不要轻易上了这个贼的当。   “来来来,下一场就要开始了,咱们继续!”   十三郎招呼大家继续开盘,精神愈发昂扬。   “这次也有高赔,有胆的来!”   ……   三场比斗结束,六大尊者再度提高赌注,结果有输有赢,雷尊依旧下注高赔,又输掉一千万。   两位都是男修,十三郎不再拿衣服说事,转而设计另一种高赔:赌比斗双方无人破相。   开赌必须有资料,因六大尊者统关全局,所有参加比斗的学子战例很容易查到。此次对战,其中一名学子法体双修,此前曾有三次一拳打花对手脸的经历。   他总共也只打过四场,因为败给那位即将参加最后比斗的学子,才没能施展破脸绝技。   “我也炼体,知道战士都喜欢打脸。”   出题时十三郎看着雷尊,说道:“一赔十,谁来打我的脸。”   雷尊二话不说,直接扔出一袋灵石。   然后输掉。   必须承认,比斗前,虽明知道十三郎心里有小算盘,其余尊者仍觉得雷尊胜算更大。原因很简单,战斗中受伤是很常见的事情,尤其还有人是战士;此外要留意到,赌约中说的是无人破相,意味着双方都不能例外,只要有人面部受损,十三郎都会输掉此局。   结果出来了,两名比斗学子好像约好了一样,格外珍惜自己那张并不英俊的脸,毫发无伤结束战斗。   “运气啊运气,危险啊危险……”有了大笔进账,神驴笑得合不拢嘴,倒不是他需要灵石,关键是心里爽。   “这也是运气?”火尊忍不住要问。   “当然。”   十三郎生怕别人不信他,回答斩钉截铁。   “再来!”   ……   第四场比斗,六尊情况大致相仿,焦点依旧是雷尊。   场上二人很有特点,一个擅长驭鬼取魄夺魂,一个专修咒术伤人无形,此前已有两次险些致对手与死地。   这样的比斗,往往过程凶狠,可看处却不会多;单就赔赌方面考虑,出题余地很少,高赔更加艰难。   看过火尊提供的两人资料,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没意思,只赌胜负吧。”   狂尊心直,抢先问道:“不好出题?”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题目简单,可我不喜欢他们,心情不好。”   开赌还看心情?六大尊者暗自发笑,想开口时,雷尊忽然插了一句。   “我来出题。”   “好啊。”   十三郎像是正等着这句话,说道:“别人不管,我一定捧场。”   雷尊淡淡说道:“此战必定有一方战死,若没有,一赔十。”   嗬!刘尊再吸一口寒气。   打斗死人,天公地道,本不值得大惊小怪;无论咒术还是夺魂,致死几率都很大,更没多少稀奇。然而今时与往日不同,眉师上台后,认为比斗致死太过不值,把规矩稍微改了改。   “监察有独立掌权,如判断有人会因为对方手段致死,可出手终止比斗,直接判负。”   参加比斗的学子中,最高修为不过假婴,今日监察是黑面神,老牌化神;如此巨大的差距,只要黑面神心念一动,比斗便会半途终止。心意方面,此次大比盛事隆重,眉师虽不好干涉监察行驶职权,也曾有意无意提醒过黑面神分寸把握得严一些,宁可让人觉得假,也要尽力体现和谐的那一面。如此这般下来,比斗学子虽也遇到不少危险,但都有惊无险,至今无人丧命。   这场比斗的两名学子,因其手段决绝毒辣,此前各有一次终止比斗的经历。换句话说,黑面神对他们的打法神通了然于心,只要不是故意放水,基本没有出现差错的可能。   纵然尊者,身上也不会带着上亿灵石,假如十三郎落重注,雷尊输局还在其次,或许还要拿出宝物充抵,颜面尽失。   球在脚下,十三郎没有马上决定,眯起眼睛问了声:“这么有把握,你不会偷偷出手吧?”   不像话!六大尊者纷纷摇头,神情微怒。   雷尊身份尊贵,怎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退一步讲,六大尊者都在身边,如被雷尊施展暗手杀了人,简直荒唐……   望着十三郎一本正经的模样,道尊上前说道:“先生此言太过,本……”   话未说完,雷尊挥手一道光幕,将此处几人通通笼罩其中,四顾说道:“麻烦各位,每人出手一次。”   六大尊者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按他说的去做。   “赶紧帮忙呀,这把我下得大,赢了给大家分红。”   别人脸皮尊贵,十三郎不客气,同样施法禁锢周围,还放出天心与数十只厌灵蚁,又问道:“黑面神,不会事先被你安排好了吧?”   “放肆!”狂尊再难听下去,愤而开口。   “你当道院是什么地方……嗯?”   “嗯?”   “咦!”   声声疑惑,疑惑声声,七大尊者纷纷转过头,目光投向脚下。   “嗯?”   “啊!”   人人震惊,震惊人人,各大观台上的人先后有所察觉,看往脚下。   “怎么了?”   “发生何事?”   呼喝连连,连连呼喝,紫云岛上万千修家,无论在做什么、身在何地,均把视线投向脚下。   隐约中,大地深处隆隆声响接连不停,似爆竹连串投入火海,如浪涛拍岸几无停息,待到所有人都能察觉到变化,脚下已开始微微颤抖。   紫云岛,在摇晃。   传功崖,有倾斜。   清河水,似沸腾。   修士们发觉体内躁动,无论修行何种功法,都似有一团火焰胸腹徘徊,嘶鸣,愤怒,呐喊,欲离冲霄去。   战士们血脉彷如沸腾,就像一锅被煮开了的水,刺红了眼,烧热了心,恨不得咆哮冲向敌酋,砍他个痛快淋漓。   紫云动了,清河动了,周围动了,三百里,八百里,千里大地连绵似浪,如一只沉眠怪兽张开了手,大大打一个哈欠。   人人变色,变色人人,但……仅仅持续了一瞬间功夫,没等人们看清异变的真正源头,一切又已平息。   发生了什么事?每个人都在问同样的问题,问自己,问别人,问天问地无答案。   “须弥有变?”不知哪位长老开口,声音很轻,效果却如当头霹雳。   “须弥有变!”黑白二叟冲霄而去,身后几大长老紧随其后,瞬间消逝在天边。   “落注了!”十三郎大喝一声,重重拍下赌金。 第1177章 人生需要操盘手   几乎就在十三郎落注的同时,台上比斗开始进行,瞬间即出结果。   擅长咒术的修士死了,不是黑面神不帮忙,而是根本没办法阻止。   大凡咒术,多需要借助媒介才能施展,最好莫过于贴身之物,比如头发、指甲、饰物等等;高明的咒师手段更强,借助对手衣物、玩宠便能施展,更有甚者,仅仅知道对方生辰,便能施咒于无形。   由此可知,咒师并不适合公开比斗,最擅长隐秘施法致敌于无形;参加比斗的那名咒师本事不错,选择的媒介也很好,直接利用对手释放的鬼灵。   结果有些诡异,咒术刚刚施展,施术学子神情骤变,掌化利爪猛地掏向自己心口。未等人们弄明白状况,其身躯就像被线缝合的傀儡遭到重击,四面溃散。其元神仅仅发出半声惨呼,便在一团蠕动的血云中崩灭,魂飞魄散。   这样的死法,别说黑面神,在场大拿一齐出手,恐也来不及阻止。   “反噬!”   惨绝一幕吓坏不少人,无数学子发出惊呼,四周观客乃至不少大佬震惊而起。   “退下。”   黑面神早已飞临当场,一面挥手示意那名被吓呆了的学子退场,低头仔细查看。   “不只是反噬。”   很快地,有人意识到判断有误,再度定睛。   咒术威力强大,隐秘难以防范,愿意修习此道的人却很少;一来并非人人可以修行,再则便是容易反噬,与寻常受伤不同,极难痊愈。反噬归反噬,总要接触目标才会发生,那名修家分明刚刚施展便生悔意,怎么会如此严重?   人已经死了,原因只能从其尸体上找,很快,四周的人发现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再度发出惊呼。   “兽体!”   “他是妖兽!”   视线中,那名学子残存的几段身躯发生变化,毛发滋生利爪生出,皮肤随之变黑如鳞甲密布,似鱼非鱼似猿又不像猿,分明是个怪胎。   台下周围,四方观台,过万修士神情茫然,脑海中浮现出四个字:山君弟子!   “这……”   “封场,查!”   主观台上一声冷哼,眉师素来宁静的脸庞呈现怒容,杀机毕露。   闹大了。   ……   道院宗旨教化天下,理论上妖兽也被囊括在内,山君弟子并不例外。之前早就有过先例,比如大灰、灵机,都可看成道院学子,但这不意味着山君弟子与其它人一样,最大区别在于他们不受修为限制,且不能参加大比。   人是人,兽是兽,涉及正统不能混淆,这是不容任何人置疑的底线。大比之中混入妖兽已是大错,如再出现山君门徒,后果不堪设想。   事情已经出了,当下要务不言自明,无需黑面神招呼,道院早有长老飞身登台,与其共同查看那名修士的残骸;这边尊者也没闲着,最擅此道的道尊盲尊先后出动,要在第一时间确认那名修士是否还有残魂余留,能否追索烙印痕迹。至于那名学子所在的分院,此刻已被彻底隔离并且清点人数,上至院长下及学子,不准离开半步。   不知不觉,之前那场剧变重新浮现在脑海,人们忍不住要思索,这两者是否有所关联,有没有可能那位神秘的山君……现世了?   结果未出,台下低声议论纷纷,目光集中斗台一处。相比周围的紧张与不安,尊者台上的气氛有些诡异,未出的几名尊者一面牵挂台上,目光却又忍不住在雷尊与十三郎之间流淌,神情古怪。   兽血修士混入大比,很严重,想透了其实也没什么。他到底是不是山君弟子还有待确认,就算是,其排名也低到可以忽略不计。退一万步讲,排名高又怎样,紫云岛今日群雄荟萃,只要不是山君亲临,就不可能生出大乱。   出了这种事,道院损失的主要是颜面,对那名学子所在分院、还有眉师威信都是很大打击,除此无他。相比之下,赌局这边发生的事情才更有意思、也更有价值,一来雷尊为何那般确定比斗肯定死人,二来十三郎输了……一颗灵石。   没看错,就是一颗。   几位尊者看着雷尊,雷尊看着盘子上那颗孤零零的灵石,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看什么呢?”   十三郎轻声说着,神情冷淡,脸上并无多少得意模样。   “你赢了。”   “是啊,你赢了,恭喜。”   大灰端着盘子的手不停地抖……不是怕,神驴拼命遏制狂笑冲动,很辛苦。   僵持局面又过了一会儿,当狂尊忍不住想发问的时候,雷尊终于有了动作。他从盘子里捏其那颗灵石,抬头轻蔑说道:“输不起?”   十三郎说道:“除了命,再多我也输得起。”   雷尊说道:“这是什么?”   十三郎回答道:“一颗灵石,我的赌注。”   再好的心性也受不了如此戏弄,雷尊缓缓说道:“百万起步是你定的规矩,若无合理解释,本尊现在就杀了你。”   十三郎嗤的一声冷笑,说道:“知道是我的规矩还这样讲,你傻不傻。”   听了这番话,周围尊者、包括雷尊都是一愣,脸上表情顿时变得精彩起来,笑不敢笑,怒不便怒,想说不知该说什么,想做点什么……又没有事情可做。   强大如雷尊,此刻也失了心境,手里捏着那颗灵石,双目火焰雷霆交错,久久难以平定。   “坐庄自有坐庄的规矩,规矩就是规矩,可以改,可以抄,但不能不说出来,也不能不说完。”   随口解释,十三郎问道:“你没坐过庄?没操过盘?”   雷尊摇摇头。   “那就难怪了。”十三郎说道:“操盘如人生,不懂操盘就坐庄,就好比不做思考只凭运气冒险的人生,迟早输到精光。”   这番话应有某些暗指,此时此刻,几大尊者顾不上思考人生哲理,既然雷尊没了追究的借口与动机,之前的事情就要提上来问一问。   狂尊上前一步,沉声说道:“比斗之前,齐兄何以知道那名学子必死,还请告知。”   质问的语气相当明显,雷尊无动于衷,依旧盯着手上那颗灵石看呀看,像是要看出花儿。   几大尊者彼此对视,稍后狂尊再逼上一步,神情越发严肃。   “齐兄……”   “不用问了,是他瞎猜的。”十三郎突然开口。   “瞎……猜的?”尊者们不敢不能相信雷尊会这样讲,目光灼灼,希望他能予以否认。   雷尊沉默如雕像,连眼皮都懒得抬。   “猜的,蒙的,碰的撞的,总之都是运气;况且雷尊没说是他一定死,而是有人会死。”   主动替雷尊解释着,十三郎转身眺望远方,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烟尘升空,形状变幻如天外层云,满满神秘。片刻后,烟云当中明华之光开始闪烁,偶尔跳出一颗红点,微小几不可见,但若看到,无人不为其璀璨玄奇而沉醉,就好像爱花之人看到最美的花、好酒之人闻到最香醇的酒一样,愿意为之抛弃所有。   站在原地默默地看,十三郎静静地感受着那种不可思议的强大与热烈,慢慢抬起了头。   晴空万里本无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天边似有棉团朵朵,待放的花儿一样犹豫向前,数量缓慢增加、越来越多。心头似有雷鸣隐动,不经过耳鼓,直接传入灵台与心神。   别人听不到,看不着,因为这是他的雷。这个时候的十三郎,神情骄傲并有自得,目光温和中透出欣赏,像是赞叹某人取得的成就,又似自我标榜。   就像在照镜子。   看着听着,想着盼着,十三郎朝空无一物的对面挥了挥手,笑了笑,之后转过身去。   “一个求道心切的兽修罢了,犯不着为其大动干戈。”   仿佛听到这句话、并且遵照一样,斗台之上几名大佬先后起身,朝主观台方向摇了摇头。   没有发现烙印痕迹,或者是对方手段太高明,超出他们所能探知的范围。至于这名修士如何混入道院,如何瞒过教习的眼睛,又因为和反噬如此剧烈,只能留到将来慢慢追查。   眉师心里不知做何想法,轻轻挥手。   “继续大比。”   “呼!”   这样的结果让人失望、也令不少人松了口气,被人潜入虽然丢脸,总比幕后有人指使要好。   又是一番忙碌,但没有耽搁多少时间,斗台很快被清理干净,黑面神提高音量大声宣告,学子最后一场比试将要开始。   “最后一场,不玩了。”   尊者台,尊者们没有兴致,十三郎也没有再开盘;他安安静静坐回去,扭头发现雷尊仍在对着那颗灵石发呆,不禁有些好笑。   “从零到九,一共十个数字球装在瓶子里,瓶子肚大口小只能倒出一颗;每倒出一颗,再把它原样放回到瓶子里,之后摇乱再倒一颗,如此类推九十九次。”   “把倒出的数字球统计一下,各个数字出现的次数有高有底,唯独零号球一次都没有出现。”   说着话,十三郎从雷尊手里拿过那颗灵石,问道:“把球全部装回去,摇晃均匀倒第一百次,零号球出来的几率是多少?”   雷尊回答道:“十颗倒出一颗,机会当然只有一成。”   十三郎说道:“如果只能投注一颗球,你会选择哪颗。”   雷尊微微皱眉,半响没有回答。   十三郎说道:“不用想了,明知道它的几率始终是一成,大多数人仍会投注零号,而且是重注。”   雷尊疑惑说道:“这是……操盘?”   十三郎肯定回答道:“千变万化,万变不离其中。这就是操盘。”   雷尊问道:“搞出这么多事,就为了赢几块灵石,还有炫耀这个……操盘?”   十三郎认真说道:“只要能打击你,削弱你,哪怕一丝一毫,我都愿为之付出一万分努力。”   雷尊平静摇头,怜悯说道:“本尊身如大地,心在天霄,瞎了眼的小杂种费尽心机,终究徒劳。”   十三笑起来,笑容古怪仅维持片刻便收敛,神情严正。   “再过一会儿,你就要投出这辈子最重的那一注,千万要想清楚,看准操盘的人是谁。” 第1178章 夺院争,由势起   台上激烈台下忙,接连经历两场骚乱,最后一场比斗变得不是味道,学子观客对着斗台,眼神总忍不住朝两侧飘,要么看眉师,要么找雷尊。   历届大比,最后这场比斗皆为重中之重,牵动无数人的心;奈何今年不同往日,两名最优秀的学子奋力厮杀,却已留不住看客目光,让人觉得滑稽。   “想不到陆名还有保留,看来早就做好了夺取第一的准备。”   “林墨也不差,恭喜盲尊,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必能光大门楣。”   “过奖了,先看看吧。”   夸的人诚恳但不够热烈,应声平淡毫无起伏,怎么看都像应付差事,尊者台与周围其它地方一样、在诡异的气氛中忍、等了很久,比斗终于有了结果。   “百年大比,学子头名为:第九分院,林墨!”   随着黑面神的一声宣告,标志着百年大比进行到一半、或者已至尾声,周围照例想起一番喝彩鼓噪,第九分院的队伍也会照例欢呼庆幸,再接下去,紫云道院院长会有一些嘉奖勉励,等等等等。   此次大比,紫云道院表现尚可,虽没拿到第一但也不至于丢脸,学子教习们更关心接下去要发生的事情,或者说、会不会发生。揣着种种忧虑,本该热闹热情的“颁奖大会”彻底变了调,该喊的不喊该闹的不闹,偶尔有人想起来叫上一嗓子,反会迎来大片异样目光,尴尬不已。   “道院万年,传承数十代……”   不管难过还是好过,该走的流程依然要走,此时此刻轮到眉师出面,对大家、也对周围讲一些“继承过去、开拓未来”的话,神情一如往常那样宁静。   “眉院不易……”   “的确不容易……”   尊者台上,十三郎与雷尊都在看着眉师,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分不清哪位尊者感慨,唏嘘之声撞入耳鼓,似在鼓励、或者劝阻着什么。   两个人没有理会身旁,默默地听,静静地看,直到眉师讲完了话,周围发出第一次像样的掌上与呼喝,再看到黑面神重新登台,先是深深吸一口气宣告大比结束,再将目光投向这方。   夺院之争,以往只是过场,监察宣告的时候,甚至有学子开始退场。然而在今天,当人们意识到那一幕即将发生,所有人的目光均随着黑面神的视线走动,齐聚一方。   令人窒息的气氛中,黑面神肃容缓缓开口,但没有按照规定的话去讲。   目光在各位尊者脸上扫过,黑面神并未刻意在谁身上多做停留,之后环顾四周,缓缓说道:“老朽知道,今日之所以会有这么多道友驾临,其实是为了接下来的事。”   “老朽第一次主持大比,里外忙碌十八天,担心十八天,感觉好像过了一千八百年。承蒙各位道友帮忙,各位分院教习、各位长老、尊者,还有各位学子帮衬,总算没出什么大差错。”   稍顿,黑面神苦笑说道:“可惜,这些事情却没有什么意义,甚至没有人在乎。”   千万人沉寂,耳边似能听到千万颗心跳的声音,众人望着台上那个略显落寞的老人,心神有些复杂。   “大比之后是夺院,夺院关乎道院未来,是大事,要紧事,也是各位一直等待的事。但在老朽眼中,夺院远远不能与大比相提并论,原因……老朽不说,各位心里都明白。”   “修行千年,老朽无能,在这件事情上没有插手说话的资格,可……今日今时,老朽只想说一句,大比重于夺院,紫云大于院长,请各位斟酌。”   语出惊人,惹来阵阵私语,台上黑面神低头沉默片刻,重新抬起目光、歉然说道:“老朽在道院待了大半辈子,有些话一说就收不住,失态失礼,各位多多包涵。”   周围响起几声轻笑,很快被几声喝叱所阻,再无一人开口。   斗台上,黑面神认真想了想,发觉再找不出能在当下说出口的话,随意挥了挥手。   “就这样吧,请夺院尊者。”   与往年例行公事时气壮山河的宣告不同,软绵无力的声音毫无气势,周围人都是一愣。   就这样了?   可不就这样了。   好像一颗陨石自空而落,灭世危机惊破无数人的胆,然而就在快要临头的那个瞬间,陨石突然化成毫无威胁的白云,绕在身边观赏人们惊恐的神情,模样有些调皮。   玩闹仅仅维持一瞬,随着那条伟岸身躯徐徐站起,人们的心再次陡然提上喉咙口,那片白云也重新化做巨石,当头碾压。   “道院十七代雷道尊者齐旻,问道真人神位!”   平静的声音透着压抑不住的渴望,给人的感觉有些不真,就好像这句话早就说出来,被放置在某处苦苦等待,煎熬中忍耐直到今天,才如崩雷绽放当空。   咔嚓!一声巨响,头上真有雷霆响起,人们在茫然中抬头观望,发觉晴朗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变得阴沉,晦暗如飓风下的汪洋。   片刻死一样的沉寂,学子群中、各院落脚处,还有周围观客人丛,豁然爆发出一股惊天动地的欢呼,不,应该说是喊杀才够贴切。偌大场地上,股股风暴齐齐往上,聚集成团冲霄插云,直破三重天。七大分院、十六家宗门、上千散修,总数超过三千人发出呐喊,整齐划一,如千万军马奔驰沙场。   决战时刻,雷尊终于不再保留,亮出全部底牌。   “尊帅!”   ……   什么叫万人拥戴?   什么是鼎盛军容?   什么才叫决胜千里?   什么又是运筹帷幄。   原本一盘散沙的广场顷刻间改变,数千精修、教习、学子纷纷闪动,很快组成一团方阵军容;一张张肃杀坚毅的面容,以道道凌厉冷漠的眼神,汇聚成河扫遍八方,无人敢直面。   面对这样的队伍,面对这样的“对手”,大能如何,大拿又如何,纵然修为在化神之上,又能如何?   群修失色,围观者失色,余下学子们人数更加庞大,但都惶惶如流散在野外的小鸡,纷纷涌惊恐的目光在四周徘徊,试图寻找到能让自己安身、安心的那个角落。   呼喝仅持续三声,极其突兀的平静让人们很不适应,目睹那个君王般的身影渐渐高飞,心里油然生出一种感觉,该不会就此飞升了吧。   一身青袍随风摆动,百丈外,云层翻飞不敢靠前,如群臣叩拜;君王俯瞰,本该是挑战者的他吸引了全部目光,以至于人们忘记了去看主观台,忘记了接下去还有流程要走。   关于夺院,所有人抱着同一个念头:这样,还用得着比吗?   ……   “雷尊已至……”   斗台之上,黑面神显得格外矮小,声音沙哑,竟连话都说不完整。停顿了一下,他先是抬头看了看天空,再回头看看主观台,叹息一声,二次挥了挥手。   “还有谁。”   夺院有规矩,不管雷尊如何强大,该讲明的事情总要说出来;仰面望着天上那个骄傲的身影,周围弥漫着三千军阵汇聚出的杀气,耳边听着黑面神的话,一切都显得不太真实;就好像一场惊心编排的大戏,专为一人唱。   还有别人登场吗?   有的。   “道院十九代盲尊,请雷尊赐教。”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瞽目尊者缓缓出列,微佝的身形渐渐挺直。   弟子刚刚获得大比头名,师傅又将迎战头号大敌,人们望着因瞎眼略显萧瑟的老者,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尊者传承不因第几代排位,十九代盲尊于十七代雷尊的地位均等,且是尊者中年龄最大的那一个;素来低调沉默,这位受人尊敬的老人此刻站出来,恐不是为了争夺大位。   “老院长啊,你可真是用足了心。”看透的人这般想着,内心默默叹息。   夺院不仅仅是夺院,也是一场势力与实力之间的比拼,上次夺院之所以清淡,是因为当事者之一是陆老院长,帮忙对其而言只意味着羞辱。至于现在,没有人相信眉院能够得到此老力挺,唯一的解释是,他是老院长早就安排好的备子。   还有么?   有的。   欢呼刚起,黑面神的话刚刚响起,又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人站出来,朝盲尊抱拳。   不等盲尊飞天迎战,火尊抢先站起身,高大的身躯稳稳凌压其头,恭敬说道:“师兄参加,小弟愿意奉陪。”   又是一阵死一样的沉默。   从来没有人想到,火尊会是雷尊的拥戴者……之一。   盲尊神色平静依旧,仅把腰身挺得直一些,轻轻摇头。   盲尊翻翻内无一物的眼皮,朝雷尊所在的地方看了看,似能看到雷尊朝他点了点头,神情微讽。   默默叹息,盲尊回头说道:“你很不错,但不是老夫对手。”   火尊并不反驳,诚恳说道:“尽心而已,请师兄手下留情。”   还能说什么?   “还有……”   斗台上,黑面神剧烈咳了几次,说道:“还有谁?”   有的。   “火尊,来战!”   默尊沉默踏前半步,横隔在火尊与盲尊之间。   不等火尊应声,甚至不等黑面神宣告,邪尊偏着一贯微偏的头,出列应声。   “默尊既然有兴致,不如与为兄切磋一下。”   九大尊者都有挑战院长的资格,剑尊已逝,蛮尊身在魔域,余下七尊今日全到,除道尊、狂尊尚未开口外,五位参加夺院。   规矩很简单,挑战者先和自己的挑战者打过,最后的胜利者获得向院长挑战资格,时限为:一个月。   受伤怎么办?忍着。   战死怎么办?活该。   修为受损,法宝毁坏,道法被看破,底牌提前揭破怎么办?   回答是一个月,一个月内,挑战者需要做好准备,不行就自己放弃,白跑这一趟。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五人之中,真正势在必得只有一个,余者不过探路卒子,或者甘心驾车保帅,凭一生所修为拱护。   道尊狂尊没有开口,其意自明。   比斗台上,黑面神仿佛受了重伤,身体摇摇欲坠;等候半响,忍耐片刻,他以全身之力亮开喉咙,奋力大喊。   “还,有,谁!”   紫云岛上生灵无数,此时一片沉默,竟连喘息都没有。人们相互看着,等着,茫然着,失望着,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老祖宗……”   “老祖……”   “闭嘴!”   “住口!”   主观台上,魔宫掌座、燕山老祖严厉喝叱,不准小宫主、霞公主胡闹。   “没有了吗?”   死一样的沉寂中,清清朗朗的声音撞入耳鼓,迎着千万道目光,十三郎安安静静站起身来,四方抱拳。   “我试试。” 第1179章 说化就化,想破就破   “我试试。”   轻飘飘的话并未带来石破天惊的震撼效果,周围修士成千上万,表情大多茫然。   萧十三郎,他要夺院?   他要夺院?   他要夺院!   几个模糊的字慢慢显现出内在含义,经过各级枢纽传入脑海,经过一系列反馈、最终让大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一片哗然。   “胡闹!”   “荒唐!”   “这算什么?居功自傲,自立封王还不够,主意打到紫云?”   “他是学子啊,学子怎么能做院长?”   “倒也不是不能,老院长遗命,已经改了这条规则。”   “那是理论,理论而已!”   “规矩就是规矩,只要合规矩,没什么事情不可以做。”   千万张嘴巴不停开合,人们需要听众倾听自己亟需发泄的情感,全不管对方也与自己一样、正在拼命喷吐词汇。各大分院聚集处,教习长老们知道这样不能解决问题,竭力想要遏制学子们呼喊,效果彷如石入大海,荡起两个圈就被淹没,再无影踪。   不说他们,连那些与十三郎相熟的人都觉得意外,连包括小宫主等人在内的亲近者都大吃一惊。事先,十三郎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此事,大家最多只能猜想他会用某种方法干涉、但却绝无可能想到他会直接参与。   当然,也有人心里有点数,默默长叹。   “真走这一步啊!”燕山老祖微垂双目,内心极其复杂。   开弓没有回头箭,以十三郎不动如山、动如雷霆的性格,自从他说出那句话,事实就已不可更改,势必与尊者公平一战。   这一战,他不能借助外力,独自挑战人间巅峰。   满打满算修行不过百年,如今就要挑战人间至尊,该说什么才好。   “佛祖慈悲……”活佛从未像今天这样频繁念佛,虔诚到无可形容。   台下思量台下也不闲,喧闹中,经过最开始的狂躁,部分人找到方向,思路有所转变。   “依我看,先生恐怕不是为了争位……”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你看看天上。”   “天上……嗬!”   “这是要,要要要向尊者挑战!”   “废话,夺院必须挑战。”   “可是,先生他……真的能够……”   “你问我,我问谁去。”   人多消息总是传得特别快,慢慢的,一处接一处人群安静下来,一群接一群的人开始沉默,千万道目光再度投向尊者台上的那位同门,有敬畏,有轻蔑,有期待,更多是紧张。   先不说十三郎,还有两位尊者尚未表态,接下去会如何。   难道说,今日大比最终会演变成一场尊者大战,演变成一场真正的内斗!   那样的话,传承近万年的道院还能存在吗?或者说,还能如从前那样存在吗?   揣着一肚子疑问与担忧,人们望着尊者台上余下的三个人,看着道尊、狂尊两位尊者先是一愣,茫然片刻,之后深深看了十三郎一眼,各自沉默归位。   呼!   这一刻,不知多少人长出一口气,形成声浪竟如雷鸣;眼前如何不去说,既然还有两位尊者压阵,总比全盘乱斗来得好。   天空之上,本次夺院的绝对主角,雷尊目光微微凝聚,很快从惊讶中回转心神,朝下方某处看了看,薄唇微动。   几乎同一时间,黑面神也从震惊中醒转,不太利索的声音宣告。   “十三先生……萧十三郎参加……”   “慢着!”   一声断喝突兀响起,十七分院院长曹木出列,手指十三郎。   “他不能参加。”   半截话被按回肚子里,黑面神还未弄清发生什么事,又是三声断喝爆响。   “萧十三郎,没资格参加夺院。”   “他连本尊都不是,不能参加。”   “分身是纯粹魔修,不能参加。”   第四,第九,第二十六分院的三位长老或院子作为代表,三声追问直击要害,黑面神哑口无言。   “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萧十三郎居心叵测,应拘押详细审问。”   “道院正统不容亵渎,此子胆大妄为,与魔族关系非同寻常,应详查。”   四名白发苍苍的老者,面对千万张面孔慷慨陈辞,目光直射主观台。   “如此作为,眉院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   还是那个清朗的声音,听着并不如何用力,也没有什么愤怒冤屈,轻轻松松截断了曹木的话。   “不可能什么?你想说什么,想说眉院与魔族勾结?”   “老夫……”   “嗬!”   千万人为之哗然,将曹木的声音完全淹没,恰好帮他解了围。   天地良心,便是借他八个胆子,也不敢公然讲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别说他,就是天上那位人间至尊,也断断不敢如此张狂。   十三郎敢,不仅敢,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如此振振有词。   “勾结魔族怎么了?你不知道现在灵魔交好?你没听过四方联盟?不知道六方会谈?”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你想发动灵魔大战?制造混乱,让沧浪与妖灵大陆重燃战火?”   “当然不是,老夫……”   “老什么夫?七大尊者都没称老夫,阵楼主持只敢称老朽,你算什么东西,敢在这里自称老夫?”   连番质问,多数是胡搅蛮缠,可惜曹木只是曹木,说起来身为一院之长,但他既不是尊者也不是长老,而且排在第十七位……在道院这个大家庭里,真的不算什么。   话说回来,假如一院之长不算什么,十三郎又算什么?   “倚老卖老可你又不算老,老而无德偏又自觉……”   “好了好了,大庭广众,不要纠缠这些。”   学子质问院长,偏偏嗓门嘹亮大占上风,荒唐一幕让人无法忍耐,尊者之中终于有人发言,阻止这场闹剧。   “当下正是紧要时候,正题为先。”   迎着十三郎的目光,火尊淡淡说道:“几位院长所言不差,先生虽然功勋卓著,但还不能参加此次夺院。”   十三郎静静地看着火尊,看得极其认真仔细,看上去似乎想数清楚其脸庞有多少皱纹,或者有多少根毛。   “先生看我也无用,规矩就是规矩……”   “为什么?”十三郎突兀问道。   “什么为什么?”火尊反问。   十三郎笑起来,说道:“这时候还装就俗了。说吧,为什么你会站出来?”   火尊也笑起来,说道:“先生慧眼,本尊为了道院未来着想。”   十三郎有些无趣,说道:“你们啊,就不能换个新词儿用用,动辄拿未来做借口,不觉得腻味。”   火尊平静说道:“先生参加这件事情,难道不是为了道院未来着想?”   十三郎摆手说道:“今天没兴趣和你玩嘴皮,只问一句,我为什么不能参加。”   火尊叹了口气,诚恳说道:“该说的几位院长都已经说了,先生自己想想,灵魔之间刚刚有所缓和,假如让一位魔修争夺道院大位……”   客观地讲,火尊讲的是实情。   十三郎挥手说道:“我不是魔修。”   火尊说道:“先生的分身是魔修。”   十三郎说道:“我有本尊。”   火尊莞尔说道:“先生本尊不在这里,况且人人都知道,先生本尊并未化神。”   十三郎再度截断,说道:“化神就可以,对不对?”   火尊无奈说道:“就算先生即刻化神,难道就能马上参加……”   十三郎第三次打断他的话,目光转向台下四方,问道:“本尊若化神,是否可以参加。”   片刻沉寂。学子们沉默,教习们沉默,院长长老各自沉默,连那四位院长也都沉默。   人人都知道,十三郎本尊年前返回道院,修为仍未突破天人境;这一年里他并未外出,道院也一直风平浪静,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天兆。将这两条相加,再考虑他此时说的话,便只能意味着一件事情。   他若想,就能破。   随时,随地!   不仅仅如此,他还要在化神之后马上参加夺院,与尊者鏖斗。   该说点什么呢?   今日紫云群雄荟萃,过万修家与学子,人间巅峰尽在于此,谁敢评价一下这件事?   沉默中,十三郎回头望着火尊的脸,再次开口。   “可以吗?”   “可以。”   回答来自天上,雷尊抬起一根手指,如按死一只蚂蚁点向十三郎。   “你若破镜,便可挑战本尊。”   “好!”   没等人们回神,十三郎抬手回应雷尊的那只手,一指破苍天。   “让开!”   声落,变起,耳边只听到轰的一声响,天空尽成火海。   ……   像一阵风吹过耳侧,但其声势磅礴千万倍;又像大海翻滚岸边,但其浪高如天;彷如山岳轰然倒挂,尖峰凌压万人头顶……   最最贴切的描述为:天在烧。   那是什么样的火啊!无形无迹,不知从哪里就突然冒出来;无边无沿,看上去应可烧透天空;炽烈之芒照射千万人脸上,明明感觉不到热,魂魄却似焚灭成虚无。   如大海般宽阔的火焰,火海边,两名美到无可形容的女子联袂而来,一人紫衣瑰丽火浪纵云,一名白衣胜雪脚踏莲台,一人热烈如火中君圣,一人神圣如天女归凡;两人中间,三尺女童粉雕玉琢,穿着一身漂亮的碎花裙,雀跃中高呼。   “爹爹,加油!”   呼声起,人出现,伴随天空雷霆浩荡,千里火海骤然缩成了团,当中钻出一人,朝雷尊点了点头。   “我要应劫,一边儿去。” 第1180章 劫未至,道门开   烧天之火突兀而来,又毫无征兆地“缩”成一团,在场过万修家、近百大拿以及数位人间巅峰,没有谁能从道法上给予解释。   用“缩”形容并不合适,千里火海并为一团,给人的感觉是它原本就是那般模样,即没有移动也没有放大,没有出现也没有消失,而是属于天空的一部分。同样的感觉之前也有过,区别仅在于火海无边震撼了心神,让人来不及辨识。   “该!”   不明白不代表不认识,当意识到所见景象内在的意义,不少大能以上发出惊呼,齐齐道出一个“该”字。这就好比人能识人也能识物,但是不明白人为何是人,草又为何是草,大象为什么长出那么长的牙齿,鱼儿为何喜欢在水里游。   人说那是天性,没错它的确是天性,然而天性又是什么?   天性只可描述而不能解释,但它正是修士孜孜以求的境界:道法自然。   今日在场的修士,有不少人可以做到这一步,但与天上的火焰不同,他们只能控及本体,站在某处就如同地面生出的一块人形石头,成为世界的一部分。如燕山老祖等人的能力,只追求境界不追求威力的话,或可让剑意达到同样高度,然而如现在这样……千里火海烧天成色,给人的印象它就是天,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这是十三郎的境界?   怎么可能!   未等人们想明白这一幕如何发生,随着火海变成一团,随着十三郎的身形自那团火焰内穿梭而出,千万修家再度失色,齐发一声喝。   “火遁!”   比刚才那一幕好认得多,但凡稍稍有所成就的修士都能看出来,十三郎没有经过飞行,没有轨迹,就这样平白无故自火焰中出现,蛮不讲理撞击着人们的心神,几度失言。   天地五行,每一种都可作为修行之基,当人对某种元素的理解达到极致,便可将自己变得如它一样,可凭借冥冥中的那一丝感应自由往来。   这就是遁术,是人人都懂得、实现起来难如登天的基本道理。此前大家都知道,十三郎拥有一双天生能够驾驭风力的雪鹤翅膀,借助它,十三郎能够实现瞬移,也就是风遁术。即便如此,他在运用此道时仍会受到种种限制,比如施法需要时间,比如距离达不到太远,充其量不超过百丈。   再好比灵机,有妖鼠血脉能在大地内穿行毫无踪迹,但他毕竟有一部分是人,不能久居地下而不露头,同样有所限制。   今日今时今地,十三郎施展的又如何?   人们把目光投向远方,望着那两个美到不敢亵渎的女子身上,心里假设十三郎从那里出发,之后进行估算……   百里有余。   当看到远方走来那两名女子,当意识到这个数字、这个距离所代表的意义,火尊容颜骤然苍老,高大身形好似突然矮了一截,内心片片冰寒。与其对应,身边、还有周围突然响起一阵欢呼,声势之状、血气之勇、声音中透出骄傲,足以让苍天改变颜色。   “师弟,好样的!”神驴疯了一样大叫,跳着脚的叫,歪着嘴叫,扭着脖子叫,恨不得撕烂自己的喉咙。   “哥哥,好养的!”几个女孩的声音格外清脆,小宫主险险拍破了手。   “臭小子,好样的!”自打十三郎宣布参加夺院,鬼道的表情就好像被人用刀剑架在脖子上,一直忍到现在,终于把那颗快要跳出的心稍稍按回。   “好!”燕山老祖拍案而起。   “好!”魔宫掌座拍案而起。   “好!”至今不动声色的眉师拍案而起。   “好!”岭南群修拍案而起。   “好!”无数学子拍案而起。   “佛祖……这是借的吧……吼……”   活佛悄悄把目光投向更远处,在碰到某种存在的时候、像被人突然在心头砍了一刀,脸色瞬间苍白。   过万修家,只有他一人能够看到,在那极远处,一名红衣大汉背手而立,仰面望天、不,即便隔着如此远距离仍能看出来,那人眼里根本没有天,而是关注着天外那无限浩渺的星空与苍茫。大汉身旁,刚刚赶去查看情形的七位长老一个不少,佝腰低头只差跪下来匍匐叩拜,方能表达敬畏。   顶天立地?不是的。红衣大汉仰着头,但他的目光不是仰视,而是平直或微微向下,即非神祗那样俯瞰蝼蚁,也不似皇家高高在上。   无论看的是谁,他的目光只超出对方一爪、或者一指,不多不少,一指便好。   众人眼里的天?在大汉看来不过层一捅就破的纸,甚至不担心伤了指头。   察觉有人能够看到自己,大汉明明纹丝未动,给活佛的感觉却是他回头以余光瞥了自己一眼,似在表示嘉许、或者还有一点小小惊讶。   “小和尚,不错。”   “吼!”   活佛一声低吼,稳如山岳的法体剧烈颤抖,盘在腹中已见雏形的神胎拼命挣扎,神情痛苦不堪。下一刻,不知从哪里传来一股细微气意,不强壮,就像百炼钢针刺入千年老树,瞬间没入心魂。   “死活天定,看你的造化。”   声音响在心底,大汉想做便做没得商量,活佛甚至连想一下都不能,气意便已入心。他的神颤抖更加剧烈,额头脸上布满一颗颗汗珠,几度难以把持。其丹田处,神胎心口出现一颗闪闪晶亮的针,周围道道裂纹密布,随时有可能溃散。   人间第一修,金刚法体,与大汉心念一动相比,不比烂泥更坚硬。   再不敢多想,活佛低吼当即盘膝,双手拼命朝丹田疾点数次,同时挣扎着微微欠身,勉强在心中道出几个字。   “多谢上仙。”   说完这句话,活佛再不管周围如何,手握莲花闭目凝神,入忘我之境。   运气不错,没人注意到他。   ……   天变色,人出现,四方呼喝八面风云;如果说,这样的出场方式震撼了所有到场修家的心,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撼动的将不再是人,而是万灵头顶的那片天。   “我要应劫,一边儿去。”   听着玩笑的话,实则没有一点玩笑的味道,话音将落未落,人影尚未清晰,九霄之外惊雷乍起,转瞬即临头顶。   那是什么样的云呵!视线尽头,天边世界,朵朵灰白中透出丝丝闪烁的云朵上下飘荡,如一颗颗天外而来的珍珠;被昊阳之光照射隐透,云朵中泛出迷离光芒,璀璨毫无劫杀之气,反像至高无上之奖赏。   早在须弥传来响动的时候,天空就开始出现这种珍珠状的云,有些离散似在寻找什么,有些慢慢簇拥成团,但不是合拢成为一体,而是组成更复杂、更人间向往的图案。   火海升腾时,四面云朵被火掩盖,实则已如浪潮翻涌向前;再后来,火海消弭,十三郎的身体凭空显露,那些云朵顿时被系上一条绳索,争先恐后涌向中央。等到十三郎说出那句话,九霄天外传来雷鸣时,眼前突然为之大亮,千里视线内的云朵围成一条圆环边框,仿似一座缓缓成型的洞,或者是门。   再往后,惊天霹雳当头砸落,一道滚滚雷柱轰鸣浩荡,恶狠狠击中十三郎的头,但……   没有半点伤害。   这是什么?   这算什么?   少有人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包括十三郎自己都莫名其妙,有些茫然。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何况十三郎亲眼见过、亲自经历过雷劫;人人都知道,天道将劫需要续势,劫云不是一下子就能堆起来,劫雷也不会毫无先兆就临头。更重要的是,天劫是劫也是机缘,断不会一点机会都不给应劫的人。   眼下发生了什么?劫云本该乌沉漫布,怎么会变成珍珠一样的颜色?颜色有异也就罢了,它还有形状,有形状尚可理解,它为什么半途降雷,又没有半点损伤。   天地良心,当雷柱临头的那一刻,十三郎的心沉到了谷底,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要死了!   他想骂,可是来不及骂;想反击,连出拳的时间都没有;想给自己一个安慰自嘲的笑,嘴角刚刚牵动,脸色突又变得难以置信,透出深深狂喜。   天劫是劫也是机缘,既然不杀人,降临的当然是机缘。那股粗可合抱的雷柱当空一击,浩瀚巨力如灌海般涌进十三郎的身体,助其再上重楼。   这是机缘,是提升,毫不讲理的拔苗!   雷落无伤,但其声音与天雷一样,万千修家耳边只听到轰隆隆连声巨响,天地间再无杂音可辨,唯余天道。   又一道雷霆当空临头,周围那个云环越发清晰,对应的那道“光门”形状显露,慢慢朝着实质方向转化。此刻十三郎再无犹豫,身形拔起主动冲向雷柱,法力全开。   “哈!”   似笑又像是大叫,最终化成一声快意长啸,十三郎迎雷而上,与此同时,第三道雷柱轰然降落,其中非但蕴含有无上巨力,还有点点闪烁如星、连雷光都不能掩盖的……小水珠。   “道鼓三催!”   “千里华盖!”   “仙灵洗炼!”   “我的个天!”   寥寥几声惊呼淹没在雷霆卷起的风暴内,几位半猜半蒙看破真相大佬神情快要癫狂,找不到任何词汇能表述心情。   “咦!”   与人间之修狂喜不同,远方红衣大汉看到这一幕,脸色猛地一沉。   “糟糕,搞大了!” 第1181章 福瑞难享   妖兽世界存在一种名为“守食”的现象,当发现一种半成灵物,有些妖兽会选择直接吞掉,有些则会选择守护,在此期间,妖兽会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精心,非但不准别人侵犯,还会凭本能寻来那种灵物所需。   没有强大外力干扰,这种情形会一只持续下去,直到灵物彻底长成、或达到对守护妖兽而言的“成品”,它才会将其吞入腹中,享受自己成果。   今日金时,十三郎情形与之类似,普通人只看到天道赐福,红衣大汉看到的是危机,和天一样大的危机。   道鼓三催,千里华盖,仙灵洗炼,传闻中,只有当天道发现与己有缘的修家,才会在其渡劫时先行赐福,主动帮其洗经炼体,荡涤灵台,并以远超灵石所能比的仙液为其塑魂。这里所讲的缘,与善恶无关,与心性品格也无关联,未必就是天道所喜。天道无情,无情真道,赐福与否关键在与它判断值不值;即便大非大恶,即便这个人是天道所厌憎,只要它觉得其身上有某种独到之处值得动心,便会降福与劫前。   一句话说透此间真谛,天道眼里的人、就好比人类眼里的一颗菜、一朵花、一只虫、一条狗类似;人常种粮食瓜果,但也会培养毒物饲养害虫,但都只是过程的一部分,最后是要用来吃、或者杀。如何选择,归根结底在于两个字:价值。   红衣大汉为金乌所化,金乌难比天道但已触及道中真意,因此才会在三种被人间普遍认为是吉瑞之兆出现时,惊呼一声。   “糟糕!”   天道是喜是厌无法确定,但有一条毋庸置疑,此三种情形,个个都是修真世界万年难遇的奇迹,如今三者相加同施于一身,便只能意味着一件事情:接下去的劫同样亘古未见,严厉到无以复加。   十三郎能否渡劫?   连赐福给他的天都不知道。   金乌在场无人得知,三大祥瑞叠加出现,传功崖下过万修家被震撼到无法形容,只能大张着嘴巴瞪圆了眼睛、呆呆地望着天空,思维都为之停滞。   他们羡慕、或者嫉妒十三郎,殊不知下面的劫难尚未降临,十三郎已经到了危急关头,正面临着今日之劫的第一重考验。   不要撑死。   ……   雷动鼓响,鼓便是雷,头一道雷柱当头灌落,十三郎原本就需要压制的修为轰然暴涨,化神瓶颈应声而破。   太简单。   他甚至没有释放意境,根本没有如寻常修士那样激发修为,引动天人变。   量变可以引发质变,这是天资不够好的修士们所追求的另一种道,将力量累计到天道所不能压的地步,同样可以冲关破境。童子没能做成的事情,十三郎仅用百年、不,应该说在片刻间完成,当然,是在天道的主动帮助下。   “嗷!”   眼前一片崭新的世界,十三郎来不及体会登阶美景,便险些被无可形容的痛苦摧毁。身体好似变大十倍,每顿需要饱餐五碗的汉子连饿三天,空荡荡的胸腹前心贴住后心,放声长啸。   十万八千个毛孔通通炸开,十三郎贪婪地吸收着雷柱内包含的力量,仍由那股精纯到无可形容的巨力冲荡全身所余不多的经脉,淬炼每一分血肉。   化神化神,历劫之后吸收天赐,具体能吸收多少,即看天道大方与否,同样也要看修士自己的胃口、还有吸收的速度够不够强。为何目睹修士化神会带来好处?一来天道开启可供人感悟法则,再就是那种力量不可能被一人全部吸收,总会有所遗漏。   十三郎不允许那种情形发生,他要独享这顿大餐!   “开!”   磅礴巨力浩荡无边,来不及过多思考,十三郎敞开心神的同时调集修为,朝胸腹间历次冲而不破的经脉发起冲击。   以往的经验告诉他,每破除一条经脉,他的身体就会像瓶子一样放大,当然能够容纳更多。   雷柱轰鸣,轰鸣声中伴随着狼嚎般的狂啸,身体内,爆竹声声噼啪乱响,身体外,一颗颗血珠从皮下渗出,染透重衣。   雷柱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十三郎看似无恙,内里实已变成血人。以他刚刚破境、远远超过普通化神的容纳能力,居然不能将天雷之力完全吸收,需借助碎经才能不令其外漏。   换个说法,第二道雷柱临头的时候,他已经要饱了。   抬起不可思议的目光,第二道雷柱越发粗大,来势也更急,十三郎迎头向上疾冲,内心已有些不安。   太多了,确实太多了;假如不是曾经经历过一次,十三郎几乎要认为这就是天劫杀人的方式,硬生生撑爆!   灌溉可以让干涸的大地焕发生机,但如果灌得太多太猛,结果就只能冲跨一切,变成一片汪洋。此刻的十三郎又发现,那种灌溉不是他想不要就能不要,彷如捏住一个人的鼻子朝嘴里灌水,明明肚子快要炸掉,还是会不停的吞。   剩下的选择已经不多,若不能让肚子继续变大,就只能另外增加一副肚皮。   十三郎的选择是,两者同时进行。   “吼!”   仰天一声咆哮,当中伴随一声嘹亮嘶鸣,胭脂火鸟煌煌现身,与十三郎一样大口猛吞。   天赐福瑞,原本没有人舍得被分享、也不可能被分享。比如此刻如有人冲上来,试图与十三郎争抢巨力,雷柱马上会转为劫杀,誓会将其轰碎成渣。就算十三郎主动允许,比如大灰、胖胖甚至小不点也算在内,都不能在雷柱有意志支撑的时候分享其效。   胭脂鸟不一样,他是十三郎亲自唤醒,以生死之术“催生”出来的妖禽魂魄,宛如他的一只手,某种程度上,它甚至比分身更来得可靠。最明显的区别,十三郎本尊如因意外身亡,分身可以照常无碍,胭脂鸟却非死不可,绝无第二种可能。   放出胭脂鸟的同时,十三郎体内碎经继续,修为也在急速攀升,径直朝着化神中境而去。   对他而言,化神中境只是一个概念上的东西,并没有什么明显的隔膜或者瓶颈,但在实际修行的过程中,十三郎知道那种“容纳”区别依旧存在,只要达到某种程度,身体的承受能力还是会提高。   尊者台上,分身轻晃原地消失,下一刻与本尊融合在一起,随时准备共“抗”天福。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只要有一丝可能,十三郎都会把精力集中给主尊一人。这就好比一只拳头比五根手指的力量强大,分享虽能齐头并进,但其结果未必会是最好。再有十三郎明白,分身可以像正常修士那样慢慢修行,主尊却非得四处寻常机缘不可,且必须是大机缘。   除了这些,十三郎还做了另外一件事,其胸口处星光微微闪烁,如同一只隐藏在体内的第三只口。   但它没有动,确切地讲是没有分享这难得的机缘,一丁点都没有。   或许是本能,此次破境,那颗星印的表现格外警惕,对,就是警惕;隐约中十三郎感觉到,它似乎很害怕天上的那个门,老老实实蜷在体内,半点声息不肯泄露。   十三郎不知道这其中包含着什么,但他心里明白,此时不吸,并非是它不想、或者不喜欢;如无意外,今日之后自己会有一个相当长的修为停滞阶段,所有修行而来的法力都要供养给这个比自己肚量大得多的家伙,直到它追上自己的进度、甚至超出。   那还有什么可想。   无论为了接下去的战斗,还是将来面临的其它强敌,十三郎必须抓住这个千载难逢、危机重重的机会,尽量将修为拔高。   雷柱轰然二度降临,本已收敛的火海瞬间大放,胭脂鸟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由十丈变为二十丈、三十丈,五十丈……直到百丈……   还在长!   不断变大的体型,带来的不仅仅是强大与力量,还有能让人死去活来的剧痛;雷光之中,胭脂鸟疯狂扭动、挣扎、翻腾咆哮,其身体内似乎隐藏着无数怪兽,左冲右突横冲直撞,一个个鼓包不停隆起,抚平一处又起一处,按下一方再来三方,片刻不肯停歇。   精魂之体,那分明是要从内部崩溃的兆头,其痛根本无可形容。   “嘶……昂!”   挣扎的火鸟咆哮惊天,与它的主人一道、一样承受着、忍耐着、坚持着、愤怒着,原本齐整有序的火海掀翻大浪,火苗四面八方乱飞,惹来阵阵惊呼。   “散开!”   下方的人终于清醒,几名大佬联手施法,各门领袖纷纷传令,将人群驱散。待将这一切做完,人们再度抬头看向空中,神情非但没能变得轻松,反被接下来的一幕再度震惊。   仿佛过了一瞬,又好像过了一万年,随着一声高亢不屈的清啼声响起,胭脂火鸟猛地一收再猛地扩张,绚丽双翅忽然披上一层水银般的光,身形也为之定格。   头尾三百丈,扑面威压带有天意,这只妖魂破境重生。   无论妖兽还是妖魂,七、八之间都是一个巨大的坎儿,胭脂鸟进阶等于为十三郎提供一个巨大仓库,压力顿为之一松。   “呼……嗯?”   刚刚准备舒缓心神,头顶第三声轰鸣入耳,抬头看,第三道雷柱泰山压顶,比之第一、二两道加起来还要粗壮……十倍余。   看到这一幕,十三郎身体好似变得重了,呆了下,险险一头摔倒。   “我操!” 第1182章 独享,还是独扛   焦急无用,愤怒无用,连无奈也无用,三重福瑞接踵而至,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看到这一幕,哪怕没有金乌那样的见识,十三郎、还有下方很多修士也能意识到,事情与原来所想的不太一样。   这根本就是要杀人。   法体双休,灵魔双修,十三郎敢拍着胸脯宣告,同样境界,他的法力比寻常修士浑厚过倍。很简单的比较,刚刚破镜几乎等于空瓶的情况下,其所能容纳的力量同样超倍。   人如此,胭脂鸟如何?   妖兽与人修不同,天生体魄雄健寿元长久,进阶难度也更高。七升八阶难如天堑,八级之上更是步步维艰,每前进一步,都需要海量修为做支撑。   两道雷霆之后,十三郎眼看就要朝中期化神迈进,胭脂鸟的修为也在拔高,一人一妖,相加累计已消耗超过三四名、甚至超过五人的法力总和,居然……只是前奏?   修为能够提高当然是好事情,可是修士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也不能那样做。就好比三山老人服用生灭丹能够进阶,换个结丹修士来试试,保准化成飞灰。   千万修士仰望天空,目睹第三道雷柱轰轰而落,像碾死蚂蚁样降临到十三郎头顶,心里不禁泛起一个念头,或者……这就是十三先生的天劫?   下一刻,当空传来一声厉啸,凄惨景象似乎验证了人们的猜想,令人不敢亲睹。   雷柱临头,只见十三郎伸手去拦、或者叫撑,结果犹如螳臂当车,其身体很快被雷柱淹没,绽开片片血花。   那是伤吗?不,分明有千万道绳索扣拉全身,从内向外飞射的感觉。   火海中,雷池内,十三郎化身一颗大大的花,鲜血连珠牵引着肉,肉丝成串伴随着筋,筋脉成条拉扯着骨,眨眼间分崩离析。   死了?   千万修家愕然中自问,谈不上什么具体感受,只觉得心里空荡荡无从依附,脑海无数张嘴巴拼命的叫,大声的喊,听不到任何声音。   “啊……”   “哥……”   “爹……”   几声尖锐呼叫,几条向上飞扑的倩影,之后几声严厉断喝,几只凌空探出的手;扑出去的人被抓了回来,人们的神智为之一清,之后倒吸寒气,心中再无余念。   之前还能问一下,十三郎是不是已经死掉,现在,所有人心里都没了想法,彻底迷茫。   血、肉、筋、骨飞出去,又好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一样,一点一点、一条一条的往回收。雷柱之中,那些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水滴渗入身体,很快变成一团雾气样的东西;雾气弥漫将散开的血肉笼罩起来,形成一种无法理解的合力。   因为这种合力,十三郎的身体再度凝聚,之后又像泄洪一样溃散,换来又一声狂啸。   又一颗水珠渗入身体,又一团雾气莫测迷蒙,散开的那些重新凝聚,更紧凑,更严密,更精纯。   普天之下,谁能经得起这种折磨?   一次次散开,一次次重组,慢慢的,十三郎的身体变得与寻常人不太一样……   无法描述那种区别,人们望着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心里凭空生出一种感觉:好像是一座拥有了魂魄的石木雕像,首次看到与自己形状一样、内里完全不同的人,于是变得很好奇,为什么他们会有血,有肉,有经脉骨骼,还有眼泪……   仙灵洗炼,实际上可看成传闻中飞升成功之后的淬炼,区别在于一个温和变化于无形,一个霸道不容拒绝,一个来自仙灵之气,一个来自仙灵之气浓缩后的……那些小水珠。   当然,还需加上道鼓三催。   周围的人们不明白这一点,他们只看到十三郎的身体散了又聚,聚了又散;如此剧变,关于道院、关于大比、甚至关于夺院都被人们忘记,那种铺天盖地的威压也感受不到,大家唯一关心的是,十三郎到底撑不撑得住。   少数人渐渐意识到这种聚散与那些水滴有关,于是定睛去数一下数量,内心又是一沉。   雷柱依然强悍霸道,小水滴已经不多。   ……   “嗷!”   厉啸第八次响起,雷柱中,十三郎面上已无皮,空荡荡的眼窝快速凝出眼球,未成形便被巨力冲散。   但他看到了。   他看到,经历八次爆裂之苦,自己最最强悍的部位,那双无坚不摧的双手已不像开始那样崩散,已能够维持本形,甚至能够慢慢长出皮肤。   这就是进步,是成长中看得见的收获,此刻的十三郎,神识早已乱得不成样子,法力也谈不上有序调用,只能凭着本能稍稍催送,像着下一个层次冲击、再冲击……   胭脂鸟被收起来,分身没有动,星印也没有激发,面临最最难过的一关,十三郎非得没有拿出底牌,反倒收起一部分。因为他知道,胭脂鸟绝对承受不了这种冲击,一旦身亡,便是那些仙液都无法挽救。分身或许可以试试,但要考虑到一点让人放心不下的因素,他毕竟是魔修。   灵魔为敌是天道,虽说精元本质相通,没有把握、或不到最后关头,十三郎人不敢冒险。   此外还有一点,十三郎体会到水滴的作用,无论身体崩溃成什么模样,它都能够将其保持不会彻底消亡,并且能够促进此过程中的力量吸收。换句话说,假如动用胭脂鸟与分身,十三郎承受的痛苦会减少,甚至能保持身体不再崩溃,代价是:本尊吸收的力量会减少,提高的速度也会延缓。   按说本尊分身一家,力量给谁都是用,但在这个特殊的时候,情况有所不同。   即便经历这样的煎熬,十三郎的神智一直清楚,他比别人更早留意到水滴数量,并且很快意识到另外一件事,当那些水滴消耗干净,自己就只能凭借身体与之对抗,再无外力。   这就意味着,他需要在水滴溃散之前尽量成长,还要保持足够底牌。   只要不死。   “只要不死!”   怒吼着喊出这句话,十三郎抬起、应该说是拉起那只白骨森森的手,朝同样白骨森森、连五脏都破损不堪的胸腹连点三次。   “生!”   生灭道,只取生之志,这是他第一次使用神通,目标是自己的元婴。   巨力冲刷,小小元婴不成模样,因为他是灵体,没有真正筋骨支撑,缺胳膊少腿、连身子都只剩下半截;这样的元婴连施法都不能,必须借助肉身才可维持。   吃补品吃到如此程度,天下无双。   生字出口,黑白二气随之流转,元婴宛如被打了一剂强心神药,精神为之一振。此刻十三郎能够感觉到,元婴虽说支离破碎,但其体外多了一层琉璃般的光泽,粗看像一层膜,仔细看又像是影子,一层如纱一样披上身的影。   那是什么?   十三郎从未听说过这种情形,此时也来不及想;粗粗维持好元婴模样,他的精力重新回到肉身与修为,连同有所恢复的元婴一道,竭力与洪峰争夺掌控。   只有掌握巨力流向,他才能够争取到主动,迎来这场另类战斗的转折点。脑海中转过这个念头,十三郎第二次出指,对自己施展第二道神通。   “定!”   定子决,定身定心定魂魄,刹那时光换来片刻缓冲,施法右臂骨窍连通。   没有片刻犹豫,十三郎伸臂,屈掌,握拳,用力砸向自己的头顶。   “塑灵千变,造!”   化神之后自生感悟,塑灵族的又一道天赋神通,与当年冷玉燃烧精魂领悟的夺造之术不同,十三郎的天赋只有一个字:造!   造是什么?是造就,是造化,是造出……   无需争夺,自己的那部分就用不完,所以只有造。   一层炫目到极致的光华自灵台起,披撒挂落覆盖全身,原本因水滴催动的回复骤然加快,十三郎双臂完全。   又一次溃散及时跟来,厉啸依旧,但与之前凄厉不同,啸音更多的是不屈与狂傲,并有睥睨天下、乃至天上的豪情。   “再来!”   第十次溃散,血肉离体将近三尺,十三郎喝出第二声定。   十一次溃散,十三郎双掌生肤,眼眶内终于有了眼球。   十二次……十三次……十五次……   十八次……也是最后一次。   “封!”   数不清多少禁环出手,层层叠叠涌向最后那颗水珠,十三郎的身体隆起不停,不少地方皮开肉裂,并有碎骨崩射。   这些不能改变他的决心,早已准备妥当。   那些水滴太过珍贵,珍贵到十三郎不敢奢望第二次遇到;只要能够不死,他就要将其留下来以备不时之需……哪怕只有一滴,甚至一丝。   “封,封,封……嗯?”   比想象中容易得多,十三郎原本担心自己的禁道不够高明,结果没怎么用力,那颗水滴便老老实实停在环内,乖顺如羔羊。   “这才是赏赐啊!”   内心感慨,手上动作没有停止,十三郎反手将那颗水滴收入囊中,身形微晃。   “出来!”   分身与胭脂鸟终于出现,与本尊一道,做最后一搏。   没必要再保留了。现在的十三郎身体虽然有伤,但那些水滴的效果还在,他的修为、身体、恢复能力都处在修道以来的最顶峰,若还不能打赢这场“战斗”,那就是该死。   吼!   咆哮雷柱当头灌落,两人一鸟三声嘶吼,十三郎高高昂起头颅,对天狂笑。   “还有没有!有,没,有!” 第1183章 借助天劫的那只眼   没有了。   三重福瑞只余华盖,如门似环圈在十三郎头顶高远处,当中天空淡蓝清透如海,望之恨不得投身其中,尽情畅游。   没有人见过那种天色,纯美,干净,就像婴儿首次睁开的眼,未染丝毫尘污。同片天空被分割成环内与环外,看去竟如两个世界,惹来无限向往。   四面周围,千万张面孔痴痴迷迷,上至大拿下及小修,脸上均流露出自怜的神情。   恍惚间,人们的目光似能穿透天空,透过哪片镜子样的膜,看到灵山,看到秀海,看到仙云飘渺缠身,看到仙童溪间追逐。那里的天不是这里的天,那里的水不是这方的水,那里的气不是灵气,而是只能在典籍中追思、在想象中向往、能让人永生不死的仙意。   耳边可闻仙鹤嘹亮,眼前如有彩凤翱翔,还有那巨龙穿梭云霄……   那是仙境啊!   与那片天空代表的灵秀世界相比,众人所处的人间何等低俗,何等嘈杂、腌臜呵!千万道目光所聚,千万双眼睛泪流不止,千万颗心神急骤颤抖,脑海回响着同一句话。   “是仙境啊!”   修真世界万年还是亿万年,没有谁能够说个准数,无数年苦苦修行,无数代不灭传承,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破道飞升,脱去凡身、抵达那个世界吗?   “啊!”   不知是谁头个大喊,纵云踩剑,发疯一样朝天空激射;紧随其后,一条接一条身影呼喊着跃起,争先恐后冲向那方世界。   脸上虔诚与疯癫如日夜交错,变幻无定,无一能够例外;在他们心中,轮回之路仿佛被某种力量打开,感觉自己就像拥有了无数代记忆,每次每代修行无数年头,为的就是今天。   等了太久,忍得太长,新世界的门已经打开,人们不想再等,忍不得片刻分毫。   一人身后是一阵,一阵之后一群,一群之后片片效仿,成百上千修家冲天而上,欢呼着,嚎叫着,痛哭着,奔向新天地。   期间,人内,偶尔会有疑惑、会有迷茫,会有片刻清醒之后的追问,但与上冲的人相比、与跟随其后源源不断的人群相比,太少,太少……一批接一批修家陷入痴迷,一条接一条流光划破天空,万朝归宗势。   “佛祖慈悲……”   端坐和尚突然睁开眼,长眉如剑目含怜惜,头顶氤氲似有一团虚幻佛影;片刻犹豫,活佛开唱大吕之声,好似当头一棒。   人间污浊,人间喧嚣,人间杂乱不比仙人灵秀,然而,人间总有那么些人与众不同,生、或则修来一双慧目,看透虚妄与蛊惑。活佛精修禅理千年,灵台空灵非寻常修士所能比,今日初闻真灵气意,为人间第一个醒转之修。   洪钟当头镇落,冲天人群为之一顿,脸上呈现出少许挣扎,很快被疯癫之意所覆盖,继续向前。   “剑道我心。”   “我心世界。”   “世界由我!”   剑阁三老先后开口,声随剑走,心沉剑胆,虽无佛家破尘道,其意更加锐利。   冲天人群又是一愣,不少人脸上挣扎更烈,其势稍缓。   “天魔自在,天上天下,无处不自在!”   魔宫掌座开声断吼,听在耳中,眼前似有万丈天魔,顶天踏地,桀骜不可一世。未等人们看明白发生何事,不等大家想清楚此处为何会有天魔,台上眉师神情肃穆,眉心竖眼全开如星,玄光大放。   “七万幻法,不遮一点灵犀!”   玄光如针,针刺千里,点点寒星上射九天,如一颗投入宁静湖水的石子,惹起层层波。   与活佛、燕山等人相比,眉师修为孱弱不及,但她是在场千万修家中唯一能够发动反击的那个人,而不仅仅是喝醒。   射出那点寒星后,眉师毫无来由发出闷哼,眉心一缕殷红染红玉面,身形摇摇欲坠,如遭雷击。   远端某处,雷尊看到这一幕,先是微愣,目光突然变得凌厉,随后又看到眉师软软跌倒,面色才有渐渐平和,默默低头。   此时此刻,随着那点寒星入界,修家耳边轰鸣又动,再抬头,被云环圈的住的那边天空情形骤变,骇破众人胆。   黑,墨汁般的黑。沉沉黑云,如同千万冥兽争王,绝势扑杀欲向前。   重,如世界般重。沉重浓重,顺着目光传入心里,让人喘不过气,挺不直腰,甚难睁开眼。   凶,无可形容的凶。凶芒来自异界,来自天上地下,如荒兽被关押万年之后脱笼,择人而噬。   霸,人间难见的霸。不容冒犯,不准质疑,不管修家还是妖兽,不问人心意志如何,只需屈服膜拜。   还有诡,还有狂,还有嚣张与跋扈,甚至有轻蔑、还有残忍。   万般齐聚,唯独没有怜悯,怜惜。   这是仙境?   是冥界吧!   不知多少人惊慌失措,数不清多少人仓惶绝望,一些人错愕惊呼,一些人茫然四顾,还有些人因为失望而痛哭,哀嚎遍野。   “仙界啊……”   数十名修家绝望咆哮,面孔狰狞仍想上冲,当头传来一声冷哼。   “蠢货。”   十三郎抬手凌空虚抓,将那些从自己身体飞溅出去的鲜血通通捞回,补锅一样按回伤口。看其举动,人们恐怕会把他当成泥胎雕像,受伤不需要治愈,抠块烂泥糊上就好。   手忙脚不闲,十三郎抬脚轻踏,口中断喝。   “滚下去!”   无剑阁三老那样磅礴的法力,不如活佛识海空灵,也没有把灵犀法目修炼到眉师那样的境界,十三郎仍能一眼看破当空。他是应劫者,是此次变故的主导,假如连这都做不到,如何引来天劫。就好比一把刀架在人的脖子上,别人可能会因为刀光产生幻觉、认为那是一种极其美丽的事物,被威胁的人性命交关,绝无此种可能。   喝声起,浩荡无可形容的威慑凌空碾在头顶,那些陷入疯狂的修士纷纷惨嚎,身形调转、或者干脆被撞回去,抱头鼠窜。   看到这一幕,看到那一脚,清醒过来的修士们再吸一口寒气,心神难定。远方雷尊二次抬头,目光比之前看到眉师动法时更亮,神情难以置信。   才刚刚化神啊!那一脚落下的时候,给人感觉分明如天残一样强大,如童老一样深不可测,且有活佛之神圣,燕山之凌厉,神师之阴沉难度。   怎么可能?   抬头望着天空,雷尊恰好发现十三郎捉住自己飞溅出去的血肉按回伤口,又为之一愣。   除了之前那种仙灵水珠,再强大的恢复力也不可能做到这样,似想一下,假如有人被砍断了腿,随手捡起来对住伤口就能长好……没有的,绝对没有。   那是为何?   雷尊仔细观察静静思索,慢慢发现一些不同寻常的迹象,看出一些常人难以看破的表象,轻轻松了口气。   祥瑞刚过,无论道鼓还是仙灵,都带有催发潜力的特性,不是一下子就能消失。打个比方,病人服药,药没了,药效还在,药的气味也还能闻到。此刻十三郎与之类似,人们感受更多的不是他,而是还在其身体内没有彻底吸收的气意。等他真正做到那一步的时候,虽然效果充分发挥,实力应该比现在更强,但是那股天道才拥有的威慑会消失,不像现在这样可怕。   “中境吗?看着像,又不太像。”   内心暗自判断,雷尊发觉自己看不透十三郎的修为,想了想,觉得这应该与其天劫未止有关,便又放下心去。与他一样做的修士不少,结果大多相仿,十三郎的修为似明似暗,似有起伏,难以捉摸。   “无所谓了,三重福瑞必遭严厉天劫,死路一条。”   心里这样想着,雷尊将头转往某个方向,微微皱眉。   就在刚才,当那片诱惑天空出现的时候,雷尊能感觉到远方似有波动传来,内含一股让他极为厌憎、且为之深深惊恐的气息,瞬间即逝。   怀着担忧仔细看了看,雷尊放开神念逐寸搜索,最终没能发现什么,无奈自嘲。此时的他没能看到,就在其目光扫过的地方,红衣大汉仰望环内天空,神情异样阴沉。   “难道是他?他竟然借天劫投射目光,如此岂不是意味着能看遍五岳,最有机会找到……糟了,天道受欺终在一时,奈何不了他,就会迁怒与应劫之人……嗯?”   红衣大汉凝聚目光,雷尊也从疑惑中惊醒,昂起头,神情有些兴奋。   “本尊也有看花眼的时候……来了!”   一生修雷,没有人比雷尊更早感应到雷霆之力,抬头看,天空圆环中央,翻滚云层之内,隔着无尽之路程遥遥处,出现一颗亮点。   那是什么样的亮,什么样的夺目!雷尊抬头的那个瞬间,周围响起无数哀呼,仍在仰望天空修士们大多发出尖叫,好似飞针刺破眼眸。   无法言喻的快,亮点穿破黑幕,撕开道路,驱散周边层云叠雾,闪烁几次变成一根煌煌大棍,当头击落。   这才是天劫,十三郎需要面对的、与其它人完全不同、独一无二的化神雷劫。   没有电光缭绕,没有银蛇飞舞,没有蓄势,没有停顿,只有令人间颤抖的威慑,有令群修万灵为之惊骇的杀机,还有因被亵渎与冒犯产生的怒与狂。   几乎同一时间,十三郎纵身而上,双手合抱如怀揽日月,竟也吐出一颗亮星。   “不管你是谁,来!” 第1184章 笑口吞劫   头顶星星闪闪亮,应劫之人心慌慌,喝退群修的那个瞬间,十三郎意识到自己又多了一重麻烦,来自天外的未知目光。   三重福瑞也罢,天劫变异也好,总归都属于“老天”的自然反应,先赐后劫还是先劫后赏,本质并无区别。问题出在天劫中出现了原本不该出现的东西,那片含有蛊惑意味的天空,以及天空中包含的、十三郎曾与之厮杀过的力。   信!   别人看到仙灵奥妙,了不起看破虚幻透识真相,十三郎看到的比那些人更多,因他曾亲眼见过、亲手摸过、亲身体会过那种力量,还有运用那种力量的人。   妙妙死了,死之前,她骄傲地宣称自己不会死,迟早会来算这笔账。十三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并且记住了那个名字:不死妃。不仅如此,根据种种迹象得出结论,山君门下有多位弟子被其他与之同级、甚至超出的人寄了魂,在这个世界游荡了上万年。   比如妙妙,比如八子,比如那位自己消亡的灵机,甚至还包括阿古王!   谁敢说阿古王是五子强行召唤而来?虽然他此刻就在十三郎囊中,虽然他正以“俘虏”身份帮助十三郎,可……谁知道是真还是假?   妙妙化名灵妙法尊,在人间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传道,知道其身含不死意志后,十三郎很自然地把这看成不死妃替自己保留种子的一种行为,或许还有别的。如今妙妙死了,不死妃虽然不死,但已失去人间的代言人,岂能轻易甘休。   隔空跨界,强横如他们也不能说来就来,直到十三郎破境冲天,或许还因为这样那样的因素,最终被其察觉到肯定不会忘记的气息。   于是她来了,当三重福瑞过后,那股由信力催动、包含无穷蛊惑的画面先一步到来,险些、或已经酿成大祸。   假如没有人阻止,今日冲天的修士,每一个都有可能变成妙妙;即便阻止,十三郎仍担心那位强大的存在手段高妙,会不会已经埋下种子。   除了这些,十三郎还有更深一重忧虑,他能肯定这股力量与妙妙的力量同根同源,但不能肯定此次幻像是有不死妃本人亲自施展。   原因听上去有些可笑,因为他没有听到对方叫喊。   不死妃爱叫,高兴的时候叫,不高兴的时候会叫,愤怒的时候大叫,绝望兴奋的时候……叫声尤其尖锐。   这样一个人,术法被人间所破的时候,怎么会不叫一叫?   原因可能有很多,比如她或许已经成功收服某位修士,只是没有被察觉;或者是她心性变了,也许是担心被十三郎认出来,再或者……十三郎想的不是这些,而是把目光落在那个“妃”字。   有妃必有王,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不死神妃铩羽之后,枕头风吹来另一位猛人?   “破日子,没法过了!”   连渡劫都能惹出这么多麻烦,十三郎出离愤怒。   ……   “来!”   愤怒的十三郎张开手,张开口,吐出一颗外有无数丝条的亮星。   星,也是心,四足亲卫,土灵结合浮魔之后孕育万年的那颗雷霆之心。   心星很亮,看上去不比当头雷柱逊色;心星之上长着无数之手,迎风见长、长、长……长出一片亮丽森林。   银芒闪烁、凶狠猛厉的雷狱森林。   雷弧好似枝条抽打扭动,扭动中彼此连接勾纳,织出一片网;网中央那颗心星闪烁,释放着谨慎而贪婪的光。   下一刻,十三郎双手如飞般弹动,更多由雷弧编织的禁环飞入那张网,在每一个结点处隐藏起来,形成一个内含封禁的雷狱陷阱。   雷劫是雷,十三郎也有雷,他本来就是风雷双基,凭什么忍受雷道天罚。   网格近乎无限,十三郎眼望苍天,双手挥动的速度已不可辨;视线中,黑云内,那颗雷柱像一根棍子般直插下来,喷射的光芒灼伤人眼。   千里还是万里,亦或是万万里,无尽距离横跨而过,雷柱当头杵地撑天,当面迎来那个渺小人修的一声怒吼。   “吞了它!”   吞了它?   听到这句话,下方千万修士均为之发愣,心里想都这会儿了是不是应该专心些,怎么还有心考虑吃?   迷乱心思种种猜想,无人能预料十三郎的打算;时间飞逝,当接下去一幕呈现在眼前,紫云岛周围千万修家为之瞠目,齐齐张大了嘴。   天上也有一张嘴。   雷心开网如一张大大的口,十三郎手托巨网冲天而上,正面与劫雷相遇,恶狠狠一吞。   百年苦修,无数次机缘,曾经与天雷鏖斗云霄,多少回独自舔食伤痛,所谓何来?   天降雷劫,人人都以破解为念,奇功妙法,法宝阵符,手段千样道法万般,从没有人想过:能否把它留下来?   十三郎想到了,因为他自己就是雷修,任何与雷有关的事情都要想一想,都要尝试斗一斗,贪一贪。   还有什么雷霆比劫雷更甚?还有什么雷比劫雷更具真意?假如能把它“俘获”,精研、甚至吞下变成自己的东西,是不是会给修行带来帮助?   史无前例。   那又如何?   当初想到这个念头的时候,十三郎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然而当他静下心来认真考虑,这个念头就成了心魔,每每想到便心痒难熬,恨不得雷劫能早点降临。   既然如此,那就做吧。   要抓雷,最好的办法就是用雷,雷霆天性霸道不驯,其它无论何种道法,与之相遇顶多能将之消灭,绝无保存下来的可能。那样的话,还不如直接以神通轰击,以常规法子对抗天劫。   以雷霆做网包裹劫雷,干扰、或强行阻断其内含的天道意志,只要做到这一步,劫雷不过就是一道雷,凭什么不能捉来做宠。   即便捉不到,其湮灭之后是否也能留下少许气意,融入属于十三郎的那些雷?   “你是天道,劫雷就是杀人刀,我虽蝼蚁不甘受死,你敢砍我,我就夺了你的刀!”   这就是计划。   ……   煌煌雷柱只管杀人,无论前方是何物都不会停下脚步,轰鸣声中雷柱当头,张开大口的雷狱猛地一沉,再沉,又沉……   雷遇雷,雷碰雷,雷灭雷,雷消雷;雷与雷的对撞,简单、直接、粗暴,充满力量,宇宙间再找不到比这更狂暴的冲突。   爆裂声声如天崩地裂,周围万丈内,四处皆能看到被击散飞溅的雷弧,十三郎肩头扛举着那张网,身体一降再降,双手依旧弹动不休。   这是他最大的优势。   劫雷严厉但它威力恒定,降临的那一刻就定了格。十三郎要的不是直接将其击散,而是能够阻上以阻,之后就是……雷狱周边,闪烁雷弧再次疯涨,绕开雷柱、围住雷柱,如千万枝条向上攀升。尽头处,枝条再次勾连编织,将那根消耗近半的雷柱层层包裹。与此同时,下方承受天道威压的十三郎也临极限,隔着快被击穿的网底,他与雷柱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尺,几乎能看到内里的倒影。   雷柱能当镜子用。这是十三郎的最新发现,前所未有,今后估计也不会有。   “生灭道,收!”   雷狱外,黑白之气盘旋往上,阴阳桥再现,如天堑隔离周围一切,能否隔开天道意志,进而将劫雷变成无主之物,在此一举。   “咦?”   心头似有一声惊呼,带着几分欣喜,还有些犹豫,随即变得决然肯定。十三郎隐隐约约感觉到,当那个由黑白图案做成的口袋收拢,雷柱里似有什么东西跑了出去,又像有什么东西钻了进来;下一个瞬间,被包进去的雷柱骤然安静,变成一颗小小的球。   “这么简单?”   不说下方群修如何惊诧,十三郎自己也呆了一下,为防止生变,他还准备有三重手段,全都没了用武之地。   会不会有鬼?   管它了!   到这一步,打开口袋放雷归天显然不可能,十三郎只能加倍小心,尽自己所能将那颗雷心重重包裹,之后张口,将其吞入腹中。   雷柱未能消解大半,而且变得安静,但其与雷心之间的战斗并未完全终结,当下的局势只能这样描述,那团劫雷包含的杀机已经消散,但其自身必然带有的狂暴秉性还没有消除;就好比一团凶猛燃烧的火,无论放在哪里,周围都会受到伤害。   要真正将其收服,十三郎要做的事情还很多,眼下要务不是它,而是接下去还要面对的劫。   这方忙碌兼有思索,周围观望的修士们陷入痴呆不知所谓的状态,哪怕最最精于雷道的雷尊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眼睁睁看着十三郎吞掉那颗电弧乱颤的雷球,之后反手从分身那里接过一张弓,举目再望天。   劫雷被应劫的人收掉,主导此劫的天会如何。   天会愤怒,愤怒到无以复加,愤怒到提前催动第二道雷,连同环内沉云一道压向十三郎头顶。   一支硕大无鹏的锥子出现在当空,顶头一颗亮点如旧,身后增加连绵厚重,杀道森严。   十三郎没有第二颗雷心可以利用,也没有那么多雷霆之力与天劫对耗,当然也没有必要。   杀机所向,十三郎脸色忽然沉静下来,默默举弓静静望天,看起来就像良友之间举杯邀酌,叮的一声松开了弦。   “凭什么总是你先动手?凭什么非得等着挨打?”   出箭之后面容骤改,温和甚可称得上文静的青年目光狰狞,头、脸、手、身均写着两个字:反击!   “赏颗糖豆打一棒槌,去你吗的!” 第1185章 怒箭罚天   修真世界应劫如人生一次大考,考过光华万丈,考不过身灭魂消,过与不过天,难脱被动挨打之局。   应劫也是战斗,战斗中,能抢先一步出招总归占些便宜,十三郎不是第一个勇敢想要逆袭的人,事实上,多数应劫修士都曾想过主动出击,可惜现实事实残酷,根本无从着手。   劫雷不至,天空空荡荡一片,排山倒海之力无处运用;劫雷至,迅疾临头躲避不得,只能让出先机。修士纵有冲天豪情,仍只能接受天道安排,老老实实一雷一雷的扛。   十三郎不想这样,他是第一个面对雷劫可主动出击的修士,因为具备别人难以具备的两个条件。   他的攻击够远,够快,够强劲!   天外雷光将将露出苗头,那颗亮点刚刚引导雷云指向目标,一道比它更厉更亮的光矢冲天而起,正中靶心。   掌天弓,本质灵宝,遇强愈强,凡间修士本难炼化,且有妨主传闻。机缘巧合,这张被魔宫保管的弓落到十三郎手里,屡立战功。今日十三郎化神破道,修为正处在此生巅峰,战志亦为此生最强,对应宝弓凶性大起,微出箭,耳边已闻破弦嗡鸣。   那是杀气,是杀器渴望战斗的呐喊!   搭弓,满弦,扣矢,法力随飞矢泄洪而去;人之怒,箭之狂,在这一刻完美结合;十三郎射出了箭,心中热血也被点燃,身体竟因为兴奋微微颤抖。   对他而言,这是极为罕见的情形。战斗中的十三先生如机器般冷漠,从来没有因情绪干扰心智的时候,然今时今日,百年修行即将验证,百年恩仇面临血洗,在经历如此多波折诡奇、又被掌天弓内魔念所激之后,十三郎自少年时便在荒野积攒下来的野性彻底活了过来,如地心之火对空喷发。   “嗷!”   与那支由劫云与雷柱组成的锥相比,掌天飞矢就像山前蚂蚁,海中一虾,微小几可忽略不计。然而当那两团光芒相遇,人们分明能够看到,雷柱中、黑云内,一条穿梭而过的印痕如此清晰,以至于那条雷柱来不及消势,踉跄着继续奔向前方。与之对应,小小弓矢劈波斩浪,在雷柱中射出一道宽宏大道。   如锥!   天上巨锥呼啸而下,迎头锥矢顶头向天,耳边千万巨兽咆哮,忽被一声响亮哨音割裂,变成哀嚎与呻吟。   锥与锥的对撞,掌天弓获得完胜。   与普通箭矢、或者神通不一样,掌天弓的伤害从来不是一个空洞那么简单,其最主要的功效便是摧毁精神与意志,杀人与无形。   这需要机缘,也需要修为,更需要使用者拥有与之匹配的战志与癫狂。   想当初,十三郎初识掌天弓威力,使用它的小宫主仅只元婴修为,便能毁掉卡门一箭单刀、六千厌灵蚁,还加十三郎的四根手指。因为他知道,假如被那道箭矢透体,哪怕射在肩头腿腹等不算致命的位置,也能让自己魂魄受伤,甚至要致命。   今日十三郎发箭,比起小宫主强出以成百上千倍,区区一道化神雷劫,有何资格在其勉强嚣狂。   假如不是十三郎刚刚破境,对新得来的力量不是太熟悉,此弓威力还能更上一重;那种程度的飞矢一击必杀,消耗法力也以天量计,不能轻易用在不知何时才算休止的雷劫上。   这也够了。   视线中,雷柱连同身后大有千丈的巨锥猛地一顿,形状不变,给人的感觉之剩一个字:笨!   狂奔巨象折断前蹄,冲关战车失去舵手,浪尖帆船没有桅杆,会如何?   轰鸣雷柱就是这般情形,看上去冲击的势头丝毫不减,内里实际已经没了魂。没有了这些,它不过就是一道稍微粗大点的雷霆,对如今的十三郎来说算什么?   算毛!   ……   “亏了!”   狂啸之后,十三郎用力握紧拳头,内心振奋、同时也忍不住为之懊悔,尚未定型忽然眼前一亮,神情又变得惊喜。   “赚了!”   目睹飞矢威力之后十三郎知道,假如浮魔雷心现在使用,或能连收两道雷柱不止。归根结底,这场雷劫意外连连而且太突然,纵以十三郎机灵百变,也不能将战术安排到最佳。   亏在这里,赚到的是那支箭矢非但破了劫雷,自身也好似经受一场淬炼,非得变得光滑夺目,箭身也长了一截。   曾以肉掌与箭矢对抗,十三郎很清楚此箭攻击的特性;当其遇到强敌时,箭身会变成如神通一样的流矢,遇挫之后渐渐消减,直至变成三寸来长的本形,就意味着攻击结束。此时此刻,破灭一道雷柱的箭矢居然变长,足以让十三郎找到灵感,今后或可顺藤摸瓜,逐步找到真正激发此宝的方法。   非但如此,随着箭矢穿透雷霆之后返归,十三郎觉得它好像活了过来,拥有自己特有的精神。   难以形容那种感觉,就像一个疲惫饥饿到极限的人,快要昏倒的时候赶上大餐,于是用最后的力气填饱了肚皮,一边打着饱嗝,一边连脚步都已迈不开,倒头便睡。   以雷中意志为食?   那该怎么养!   尴尬念头一闪而过,十三郎发现自己面临一个幸福而又痛苦的难题。   浮魔雷心与掌天弓是今日事变最可依赖的两件宝物,也是战斗中可发挥奇兵效果的宝物,如今只是破掉两重雷劫,已变得不可用。   “那就不用。”   断了念想的事情不用多牵挂,十三郎反手将掌天弓收好,顺手一拳,将那道只余空壳的劫雷打散。   应劫时候念着这些,假如被人知道十三郎此刻的想法,不知会不会唾他一脸。   无论本尊还是分身,十三郎都曾于高空搏击雷暴,如今的他强大十倍,劫雷失去天道意志弱小近半,说不是一个层面或有些夸张,但如果这样的力量就能威胁到十三郎,他也根本不可能惹来福瑞三重。   劫雷尚未临头便被击破,不说下方看客感受如何,连老天爷都为之楞了神,一时没了反应。   黑云依旧浓密,翻滚势头虽然凶猛,但其正当中被穿破一个大洞,透过洞口,人们呆愣愣地望着天外那片浩渺无际的星空,神情越发迷茫。   渡劫遇到意外不怕,但是架不住一样接着一样,没等理清前面头绪,又一桩更大的意外随之出现。屡次三番,三番屡次,千万修士的脑海被冻成了结,只剩胡乱猜测。   劫呢?   不会是完了吧!   成何体统啊!   天劫三六九,这是常识中的常识,一般而言,劫雷三次为一个基数,彼此相隔的时间很短。今日十三郎渡劫迎雷,无论此前福瑞好是后来的雷劫,节奏都比一般修士破境的时候快得多。也就是说,众人等待的这会儿功夫,第三道雷霆理应达到十三郎头顶,可……天上劫云看似浓厚,实则连自身被射穿的那个破洞都没能补全,哪有半点雷劫的影子。   “不会是……”   女孩子们的心思总是那么直接,天劫没了就没了,重要的是渡劫的人安然无恙。小宫主看着想着可是想不出来,忍不住拉住老祖宗的手,傻傻问了句。   “哈,不会是雷劫吓跑了吧?”   “不许胡说!”老祖宗声音眼里,神情却有着同样疑问,转头看向此地境界最高的活佛。   “十三上次渡劫,本该三道劫加了一道……大师以为,是何道理?”眉师一边讲述往事,也向活佛求解。   “佛祖慈悲……”活佛脸上全是苦,与平时的慈悲面相完全不同。一方面,他忍不住要看这场“别开生面”的渡劫过程,另一方面,他还要压制神胎内的那根气意之针;此外活佛总忍不住朝远处瞥,又不敢把目光落实,一心三用,苦不堪言。   “先别慈悲了,到底怎么样?”燕山那么老的性子都觉得着急,疑惑追问。   “小宫主的话有几分道理,大师觉得如何?”   “我说吧!”小宫主顿时高兴起来,脑袋瓜直晃悠。   “道理是有一点,和尚以为,或许是第三道劫雷将发未发,就好比……没了引线的炮仗。”   勉强找到相似比喻,活佛脸上一点都看不到高兴,苦巴巴皱成了团。   “先生乃非常人,非常人行非常事,破雷劫与半道看上去威猛,实则愚蠢之极……”   “为什么这样讲?”老祖宗追问。   “因为天不可犯。”燕山老祖肃容说道。   “是啊,天不可犯;先生这样做,麻烦只会更大。”   “不可犯,呵……”魔修就是魔修,天生便有几分倔傲脾性,老祖宗念着这句话,有些不以为然。   “犯都犯了,还能怎么样。”小宫主理所当然表现得更过分,用力挥拳。   “哥哥,揍它!”   揍老天?   望着少女冲天豪情,几名大佬默默摇头,默默叹息。   “成何体统啊!”   ……   “麻烦大了。”举头望着天空异象,十三郎略线狂躁的心神慢慢沉寂,神情异样凝重。   头顶处,劫云以缓慢而坚决的姿态朝中央汇拢,比之刚才纯粹狂暴,显得沉郁而压抑。与之对应,珍珠云环也朝内圈靠拢,就像一个不断收拢的箍。   每击破一重劫雷,云环收缩的幅度都会大大增加。此时此刻,第“三”或者第四道劫雷迟迟不至,十三郎稍稍有了空闲,一面抓紧时间调息法力,顺带也观察劫云与那条环。   看着看着,十三郎心生些许不安,怎么都难以挥散。   道鼓三催与仙灵洗炼,虽然给他带来巨大痛苦,最终结果相当满意,实打实配得上福瑞二字;唯独这个至今空顶名头不知其效的环……越靠近头顶那种不安的感觉就越是明显。   “该不会变成紧箍咒一样的东西,最后套到头上吧?”   莫名生出这个念头,十三郎赶紧撇开心思,将胭脂鸟召唤到头顶,与分身靠背而站摊开双手,开声断喝。   “以我之名,召天下之火!” 第1186章 四方无火   人常说,水火无情。   人常说,水为生命之源,火为灭世祸根。   人又说,水火不容就像阴阳,不可相互,不能遇到一起。   人还说,水火实如镜子两面,彼此相伴,从不孤单存在。   十三郎说,水火可看成生死外相,可号令,关键在能否看破生死,能否捏住藏在其中的那根引。   天下之火源与昊阳,如今的他做到前者,再拿金乌之火作为引子,便可号令天下。   “以我之名,召天下之火。”   吹响号角,竖起战旗,生死问道,真火做引,十三郎四望人间,呼唤人间火。   令出天变,紫云岛周边丝云纵横,不知从何处起,只闻号令响在心头,滚滚声涛轰轰荡荡,顷刻千万里。   传功崖上无数落石,投入清河荡其涟漪,涟漪不灭直扑对岸,岸边惊动几双枝柳、还有停驻在枝头的数十雀鸟。   雀鸟嘶鸣振翅高飞,将来自魂魄的号令带向远处,传往四面八方。   ……   岭南新宗,大小山头,各个世家,此刻正有无数修士往来穿梭,忙着安排一年中的大计:种虫。   炎炎虫喜火阳,修士们在长辈的指引下寻找向阳之地,最好还有地火之源,设置阵法安置炎虫,忙碌而充实。   忙碌中,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风,吹在身上暖烘烘不似春意融融,反像七月骄阳灼烤伤人。种虫师兄疑惑抬头,发觉阳光变得刺眼,明亮似乎增大数倍,之后他觉得脚下微颤微凉,忙在低头时……   “见鬼!”   本该火意十足的洞穴清亮幽幽,安置好的炎虫疯狂扭动,头颅朝着一方向。   “怎么回事,火呢?”   “火呢?”   “哎呀!”   惊呼不及,剧变又起,主修为火的修士们身形摇晃,体内真元蠢蠢欲动,几难压制。   风再起,吹往下一处。   ……   西部荒原,黑烟弥漫,热浪熏天,一座火山之口。   赤身修家置身火海,以无上坚韧吸纳地心烈火,脸色有些狰狞。   荒原世界残酷而艰苦,这里的妖兽比别处更凶猛,这里的修家常与天争;这里的这位修士找到这个会有后患的办法,强行提升自己的火道修为。   地心之火猛烈但含有剧毒,黑烟热浆均有浓浓戾意,火内修士渐渐到达极限,即将破土而出。   耳边似有威风吹过,引来身下骤然沸腾,一股如荒狼狂啸的声音四面响起,内心却为之一寒。   身在火窟,怎么会有寒意?   荒原修士大为惊恐,忙奋起修为脱离火海,忽觉得体内空空难耐,明明身体在飞,法力在流,但好像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内心惶惶。   片刻后,荒原修士来到外面的世界,看到那股黑烟卷着火星笔直转向,感受到体内如喝令般的强烈冲动,神情越发不可思议。   长年在火中“浸泡”,荒原修士比寻常修家更能理解火,他感受那股朝拜的欲望,体会那种万流归宗的急切与狂喜,心里明白了什么。   “人间已有圣火出现,就在那里。”   说出这句话,荒原修士跪下来,朝极远所看的方向膜拜三次,之后站起身,神情转为坚毅。   “我应该到那里去。”   ……   极寒漠北,冰天雪地,世界荒凉而孤寂。   一座临时搭建的雪屋,里面闪烁着昏黄的光,兽皮上躺着受伤的男子,血迹斑斑。   雪原上的人们生活艰苦,打猎是最最常见用来维持生计的手段,男子与野兽搏斗而受了伤,气息衰弱,神情渐渐绝望。   生命之火就像外面的天色一样,忽明忽暗,惨淡昏花。   床前,身形壮实的妇人照顾他,冰天雪地竟然满头大汗,一面焦急朝身后大喊。   “娃子,快把热水拿过来!”   “正在烧,可……”   七八岁的男童大声应着,对着一堆柴草忙个不停。这座雪屋并不是他们的家,因为男人晚归,母子两千辛万苦才找过来,匆忙修建的御寒之地。   凛风寒冽,四面呼啸聚火艰难,来得匆忙,母子两身边甚至没有雪域燃火所必须的油脂,男孩只能用最原始的法子生火,可是怎么都做不到。   雪原汉子身躯强健,可是再强健的身体经不起流血带来的寒意侵心,没有火,没有热水,他将不可避免地走向死亡。   “娘啊!”   收集来的柴草冻如冰块,雪屋四面透风,男孩双手被划出道道血口,几番努力仍不能将火点燃,无助地叫起来。   “点不着……”   “怎么这么笨!”   火与热重要,伤口又何尝不需要及时处理,妇人正用粗陋的工具帮丈夫清理冻在伤口的冰渣,抽不出身来只能怒叱。   “再不生火,你爹就要……”   “我知道……”   男孩哭起来,颤抖着手用力敲打火石,对着那些绽放的火星虔诚祈祷。   请快点烧起来吧,求您了!   又来一阵微风,男孩愤怒想要咒骂,忽发现这次的风与之前不同,暖暖的,热热的,吹在火石迸出的火星,眼前为之一亮。   火苗腾地的一下子窜起来,生命之火也被一同点燃,连同一家人的心、还有那座孤寂清冷的雪屋也跟着亮起来。男孩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灼热而光亮的火焰,手里拿着火石,竟然有些楞了。   “还不快点!”   妇人被火焰吸引了目光,回头大叫着。   “知道了!”   男孩大声应着,一把擦去眼角的泪,继续忙着手里的事;本该瞬间凝结的泪水同样热乎乎的,男孩望着手山湿痕被烘烤成热气,像是明白了什么。   “谢谢,谢谢你!”   微风听到了这句话,在其身边打两个旋,留下光与热,带走了某些更热、更有活力的东西,奔往下一个远方。   ……   河东,两河流域山水茂密,最多的就是热泉;泉水从山间生,经溪流入湖河,在由分支灌溉沃野。热泉最能滋养生灵,所过之处,鱼虾丰美林川秀丽,是沧浪星稍有的富饶之地。   傍晚的天空渐渐灰暗,靠水收网靠山出林,劳作一天的人们盘算着今日收成,开始返回家园。   阵阵微风吹过,天忽然亮了。   将临边陲的昊阳抖了几抖,一抖抖出重重光面,重新将大地照得通明;四方水域,偏偏鳞波飞跃天空,山间水上热气升腾,像极了晨曦初露的清晨。   “鱼跃龙门,跃龙门啊!”驾船的人们奋力大喊。   “兽潮,兽潮了啊!”山间的人们大声高呼。   “快看快看,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哦!”孩子们那样开怀,脚声清脆,喊得也最响。   ……   岭南,西域,漠北,河东,以紫云岛为中心,以天空号令为指引,四面八方,八方四面,无数热流滚滚袭来,源源不绝。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边出现打团赤云,比起当空那一圈圆环围绕的浓密黑云,显得单薄显得脆弱,但其范围更广,堆积更远,且如长线连绵万里,目光看不到尽头。山水周围,一阵阵回风似在高呼,一股股热浪并不灼人,但当它们涌到某个范围,真正触及到追索而至的源头时候,火焰瞬间升腾。   那是什么样的火啊!   有黑有白,有橙有紫,有赤如朝霞般亮丽绝伦,有艳如桃花笑开人脸,有恶鬼扑面阴风阵阵,有骄阳临头热浪滚滚,还有地泉勃发之怒,更有彩虹倒挂之奇。   修士的火,凡人的火,昊阳之火,大地之火,胸中怒火滔滔如浪,命里魂火跳跃如灯。   “这是真火意志啊,小小少年,竟能做到这种程度……”   千万修士早已目瞪口呆,修火的修士早已伏地,红衣大汉嘘声感慨,目光微瞥,忽发现火尊痴痴地望着天空,历来温和深厚的目光满是怨毒,更有无可名状的嫉恨,与疯狂。   “呵,他……罢了罢了,既然都这么有本事,留给你们自己处理,是死是活,本神都应该抓紧时间办正事。”   红衣大汉又看了看,觉得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地方,身形微晃,瞬间万里外。   当时当下,四面八方到处都是火,对他而言,这样的环境比传送还传送,任意遨游无碍,甚至不怎么需要法力。   这一刻,四方火焰齐奔紫云,汇聚成一道人间意志,共同迎向天空那团亮光重聚的劫,还有那些雷!   火海无边,雷霆又何尝是普通的雷?   道门内,黑云间,此刻已被亮色填满眼眶,第四、第五、第六到雷劫接踵而来,哪里还是什么雷柱雷枪棍雷弧,分明就是连续镇压的三做雷山!   雷山下,火海如一根拥有无限大底座的枪,枪锋所指,雷山也不得不缓下势头;视线中,头一座雷山尚未消解,次一座已经凌空压在其山顶,之后是下一座。   轰!   雷山骤然下沉千丈,浩瀚威压之下,百里地面骤低三尺;雷山所对的正中央,四方火海如受伤野兽,疯蛮姿态汇流而上,再次将剩余雷山托起。   雷与火的碰撞,凶暴激烈而且绚丽多姿,空中四处都是被击飞的雷弧,周围烧着这样那样的火,活像一只只被驱赶兔子。   是雷在驱赶火焰,还是火焰在追撵雷霆?   十三郎不像兔子,此刻的他定身在战场中央,头顶雷池,脚踏火原,四手双面沉稳依旧,看清了世界的目光写满自信与强大,渐透出几分嚣狂。   “风来!” 第1187章 八面来风   “风来!”   断喝如军鼓二度敲响,耳边“呼”的一声巨响,就好像一窝马蜂被掼到地上,千万蜂群狂怒震翅,同时同向、同志同心朝作恶之人反扑。   人们心里无端生出一个念头:沧浪星,醒了。   观客不如当事者感受明显,如果说,周围修士对这种神迹有所疑惑的话,身为促成其发生的十三郎已经深信不疑,并被那股来自蛮荒的意志所影响,鼓尽全身的力量再发长啸。   “风啊!”   这是召唤的声音,也是请求大地与自己共鸣的呐喊,呐喊高亢于山间回荡,水中传递,透破高空,钻如地底,直达这个世界的本核。   安静了。   就像定字决施展后的效果,传送崖上落石停顿,几颗顽强的青草弯曲但不再摇摆,清河上的波纹依旧,也已不再荡漾,人们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还有空中渲染的火海与雷暴,通通停顿了那么一瞬间。   体型越大的东西,其反应往往比较慢,听到呼喊的时候不会马上有动作,而是稍稍楞上片刻。于是乎,当呐喊传向四面八方,世界出现刹那定格,一切都被停止。   下一刻,狂风,大作!   ……   修真世界一直有这种传说,天劫降临的时候,天道意志伴雷而落,应劫修士所在的世界会因此苏醒,如能在其苏醒的时候找到契机,迎劫之人与之沟通更加紧密,天人领悟水涨船高,施法威力自然也更足。   这个过程不会太长,天劫终止天道意志离去,世界随之重入沉眠,一切回复到从前。   对大多修士而言,此种传说有根有据、但又很难真正把握,其主要原因还在于压力;天雷凶猛,应劫时全力以赴尚不足以活命,抽不出身也没有能力将心神旁顾,白白错过大好时机。   也曾有人探索并且尝试过,甚至有人取得一定意义上的成功,但以条件与程度论,无人可与今日今时的十三郎相比。   无论过去、还是将来,纵然十三郎修为再提高十倍,感受深厚百倍,他也很难再像刚才那样一举召来人间火焰。究其原因,根本便在于这个世界自身有了反应,主动与之相和。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天劫惊动了世界,因为十三郎、的那颗星改变了世界,因为他有真灵火种、生灭意志,还有脚踏四方的足迹!   擅马之人,随手一挠就能让陷入狂躁的野马安静下来,好花之士,轻轻几下锄头就能让垂死的花朵重换生机,这个世界太大太大,假如没有足够多的游历与之相映衬,再好的条件也是白搭。   灵魔穿行,足涉四海,上天入地,三域八方,数遍人间千万修家,很难找出比十三郎涉足更远、更深、更长远的人;如此再加上之前所讲的那几种,最终促成这种情形发生。   打个比方,世界就好比一个孤独永远找不到同类的巨兽,生活在其身上的万灵也好、草木也罢,包括人鬼妖魔通通计算在内,皆不过是些附着在皮肤血肉的寄生虫。   谁见过狂牛喜爱蚊虫苍蝇?谁听过大树喜欢生藓?   然而,凡事总有例外,只看能不能碰到、找到,甚至主动制造出来。比如凶鳄可与小鸟做朋友,因为它能帮它清理牙间虫垢;花草最爱蜜蜂光顾,因为它能帮它繁衍生息;还有藤蔓借助大树抵御狂风,河流因鱼虾增添生机。大而化之,山峦借助林木巩固水土,天空因飞鸟而欢快流淌。   如今,十三郎就是那只鸟,那只蜂,那片藤,那条鱼,得到世界的某种认可。   当世界醒转具备神智,他们相识,相助,相互信任,就像朋友,甚至伙伴,甚至兄弟。   世界太大,因其太大,眼里已无大小之分,所以不是父子,不是爷孙,而是兄弟。   兄弟啊!   ……   “风啊!”   来自人的呼唤,经过世界主动输送,穿透天,传遍地,唱响在原野之上。   南域,灵魔分割的那条线,千万年来风暴不休,如杀不尽的仇人永世无眠,刀枪永不入库。   这是自然之敌,是无法因人之意志终止的仇杀,是万万年无人能够改变的事实;然而今天,当呐喊传来的那个瞬间,灵魔线上定格刹那,黑与白变幻止步,风停。   东海,狂涛骇浪连绵万万里,别说寻常船家凡人,便是修士,也许大能才可立足。然而今天,当呐喊声传来的那个瞬间,万里狂潮为之止步,风停。   天上,猛烈罡风亿万年不会如旧,不让星空苍茫侵吞人间,也阻断了人间探索星空的路;然而今天,当呐喊声传来的那个瞬间,风停。   地下,炽烈岩浆缓缓流淌,深处实有一股力量在推动,以维持这个生灵世界可以运转。然而今天,当呐喊声传来的那个瞬间,风停。   山间的风停了,草原的风停了,溪涧川头,竹林草隙,所有风儿因呐喊声停顿了……一刹那!   世界的一刹那,对人而言会是什么样?   是这样……   ……   “咦!”   某地波纹回荡,穿梭于虚空间的红衣大汉显出身形,目光再露惊讶。   “嗯?”   潮汐处,修建了传送并不意味着潮汐规律被改变,当下正临外域之门大开的时候,守护修士们耳边忽闻怪响,纷纷举目。   “是真的喔……”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这句话,潮汐入口出现一只庞大的眼睛,似在对着这个世界询问。   “这是……”   “是那个找自己头的家伙……”   经历过外域开启的人道出猜测,声音颤抖,止不住生出末日降临的感觉;此时他们并不知道,巨眼睁开时,对面世界正有一团氤氲闪烁前行,径直朝望跨界传送、也就是通往这方的路而来。   “嗬啊!”   分界线上声声惊呼,几名透入魔界准备扑杀魔兽的修士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因为暴利,两域都有专职此事的修家存在,对分割线的熟悉程度,天下无人能比得上他们。   因为熟悉,所以更加不安。   就在刚才,狂暴风力忽然停下,虽很快恢复,但给他们的感觉不太一样。灵魔两气激战依旧,但不知为什么,周围出现一些细微变化,就好像两名厮杀经年的战士,因疲累开始放松仇恨,将目光转向对方的“优点”,或是可以被接受的那些地方。   不可思议的变化,很细微,但又的确存在。   灵与魔之间,怎会出现这种迹象?长此以往,这条线会不会真的平静下来,不似以往那样阻断双方?   几名修士相互看了看,均摇了摇头。   “幻觉?”一人疑惑问着。   “嗯,是幻觉。”其他人频频点头。   ……   “嗷!”   紫云岛,传功崖,半天空,人长啸;无处不在的天风如此猛烈,超出想象也远远超出召唤之人所能承受的极限,亟需寻找到宣泄之道。   出路在天上。   一道劫雷已在与火海的争斗中消亡,后面两座雷山咆哮疯狂,似在传达天道之怒。   如此“良”机,岂容错过!   “破啊!”   说不出的强大,喊不够的嚣狂,千般思万般想,尽化一声冲天之吼。风与火的海洋当中涌起,四面包围,当头镇落,内外交杀;天地之间再容不下一丝杂音,哪怕它来自于天,哪怕其代表的是君父之思。   这不是一个人所能发出的声音,而是整个世界的呐喊。   轰!   一声还是两声,三声还是千万声?千万人当场无可分辨,眼前只看到一股狂潮席卷当空,瞬间淹没一切。再凝目,雷山无影,天空清净,那个由珍珠云朵组成的圆环猛地向外一弹,之后再以更加狂暴的势头朝中间一收,顷刻即成百丈。   仅余百丈宽。   环内环外仍如两个世界,内黑沉但觉气息奄奄,外蓬勃且有汹涌浪潮,万万钧之力挤压着那个环,将其不断逼迫内收。   咔咔的声音不绝于耳,如万仞冰川有了裂痕,从上到下即将崩溃,可……它到底还是维持了下来。   风火猛烈而强大,但其持续的时间,太短了。   百丈圆环收至七十,风与火的海洋出现沉寂,就像巨兽梦中惊醒,翻此身,打个盹,眯眯眼,之后抵挡不住困意,回落沉沉意。   大地终于不再颤抖,千万修家神色不知所措,迷茫中透着惊恐的目光投向天空,投向那个站在环内、伸手可触摸到劫云的那个人。   仿佛间人们感觉到,那个原本修为定格、已经强大到不可思议的人,气息竟有再度攀升的迹象,或者是内在气质发生某种变化,缓慢而坚决。   “是余效吗?”人们在心里自问。   “谢谢,真的谢谢你。”   不是唯一了解真相的人,但他是唯一能够在真相中说话并得到回应的人,十三郎化身双头四臂,以最最诚恳诚挚的态度,团拜一周。   “接下来的事情,让我自己来。”   “只可惜……”一个声音在心中回响,有些感慨,有些冷漠,更多的是沧桑与惆怅。   “没有可惜,不用可惜。”   十三郎抬头看了看天,傲然说道:“它的力量用去大半,我还没出过力。”   “呃……”   那个声音幽幽叹息,说道:“我不属于这里,如有可能,将来帮我回家。”   十三郎什么都没问,说道:“一定。”   那声音说道:“谢谢你。”   十三郎说道:“是我该谢谢你。”   “保重。”   “你也保重。” 第1188章 虎头蛇尾,黔驴技无穷   天劫并未结束,这是人人都能看到的事实。   劫云未散,那个看上去有些怪异的环还在,劫后应该出现的赏赐也没见到影子,这些都可以作为天劫未去的证据;此外,应劫的那个人丝毫没有放松的迹象,证明他仍能感受到沉入魂魄的威压赫赫,足以表明,这次注定被整个人间铭记的渡劫还将继续。   等待良久,脖子仰得酸了仍看不到天劫踪影,人们禁不住都在问。   为何还不来?   之前那番风火双杀,标志劫云区域的环不断受到压迫变小,最终定格为五十丈上下;假如这个保准的确存在,便意味着劫雷再不会如山岳海洋般宽阔,威力难测。   不管怎样,它应该露面。   “又吓跑了?”   小宫主再度异想天开,这次没有人喝叱她胡闹,连反驳都没有。   “劫云还在。”剑阁一名长老指指天空。   “可它怎么还不来?”小宫主继续问着。   “谁知道呢。”另一名长老无奈说着,声音有气无力。   “大家怎么了?不高兴?”   天劫不来,小宫主依旧兴致勃勃。此刻的她已完全不担心十三渡劫能否成功,而是关注于有没有更多精彩场面可以看,有没有更多奇妙美金可以欣赏。   “不是不高兴……”素来沉默的神师婆婆居然开了口,幽幽叹息。   “没意思。”   “这还没意思?”小宫主吃惊瞪大了眼,心里想难道咔吧人渡劫比哥哥更厉害,得找机会见识见识。   “是没什么意思。”老祖宗跟着神师的话,回头看向黄花女姐妹、还有左宫鸣。   “上界之修,渡劫可有此类情形?”   人说看什么就学什么,看花绣花看武习武,学不到精髓也能摆摆架势;相应的,看别人渡劫也是机缘,或多或少能得到收获。   今天情形不太一样,天降三重福瑞,十三郎一人独享,其后雷劫凶猛狂暴,十三郎应对的手段也花样翻新,着实好看。可惜好看归好看,能从中得到感悟并且运用的人寥寥无几,对大多数修家而言,价值却几乎等于零,甚有不小弊端。   一点效仿的希望都没有,很容易让后世修家产生魔障,道心有损。这里大佬或不在此列,但不能阻止其他人、还有将来听到此事的千千万万修家;如此一想,这次事件非但没有好处,反会遗祸千年。   不是没意思,是没有好意思。   “从未听过,不过……”   三名天外修士各自摇头,黄花女姐妹修为太低,左宫鸣强大而且资格老,自觉站出来应付场面,神情得意。   “十三先生生命超皓月,福自天授,当然与众不同。”   “贪生怕死,装什么破天神算!”几名大佬心里暗骂,只不好当面说出来。   当年金山一战,左宫鸣之所以能够留下性命,与其和血杀圣子的一番对话不无关联;后来与十三见里面,老头子一门心思要沾沾皓月的光,也着实出过不少力。只可惜,下界修士、包括十三郎自己都不怎么相信他。   听过左宫鸣胡诌卖弄,几位大佬不约而同又把目光投向活佛,目的相同。   “天劫为何不来?”   “也许……老天爷需要思考。”   活佛脸色至今泛苦,说出的话不比左宫鸣更靠谱;迎着众人疑惑目光,活佛摊手、摇头,表情无奈无辜,偏又显得深信不疑。   “出了岔子,所以要想一想。”   ……   天劫为何还不来?   不止各位大佬,下方人人都在担心,揪心,并且追问。   今日渡劫一波三折,本该大显天威的劫雷似乎没了脾气,让人觉得不太真实。公道地讲,并非天劫不够威猛,而是应劫的那个人手段太离谱,看到仍如做梦。   三道雷山降临的时候,几乎没有人相信十三郎能够幸免,结果他不但活得好好的,还比刚才更加龙精虎猛,反过来使得劫雷变得了模样,似乎徒有其表。   真实情况是否如此,脑袋麻木的人们并不是太关心;屡被震撼,大家已经养成习惯,想看到下面还会发生什么,还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剧本等待上演。   福瑞有了,一来就是三重;劫雷居然被吞掉,第二道雷霆被逆袭溃散,第三道雷霆干脆就没有、或则是被延后了。   四五六三重劫雷浩荡,其威力超乎想象,十三郎的应对手段更加匪夷所思,仿佛拉着整个人间帮他应劫。   这是不对的,而且不合理,因为从表面看,它违背了人们所知道的又一条常识:天劫不可借力相助。   无需太多解释,假设应劫可以找人帮忙,天下恐不会再有修家因此丧命;天雷不可躲避,不能隐藏,不能借力,此三条早已在人们心里扎了根,不容任何质疑。   既如此,十三郎的应劫方式就值得商榷了;傻子也能看出来,那火、那风不可能是他自己的力量,几乎可以断定是作了弊。   “不是作弊,也算作弊,是不是作弊天说了算。”   活佛没听过此种先例,只能一边猜测一边完善,缓缓说道:“假设一下,先生借助人间之力,可是人间之力岂是谁都能借?既然先生借了,借动了,是否可理解为在那个应劫的瞬间,天道将其看成人间,或者把人间看成他。”   燕山老祖沉吟说道:“人如世界,毁灭人就是毁灭世界,天道有所保留?”   老祖宗摇头,说道:“三座雷山,本宫应之也需小心,这样还叫保留,天下何人能过。”   神师紧随其后说道:“活佛的意思,大约是指接下来。”   和尚连连点头,说道:“就是这个意思,老天爷现在很为难。”   “不是为难。”   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眉师开口言道:“是根本不知该怎么做。”   众人哑然,望着眉师的目光有些不信,暗想老天也会?   眉师淡淡说道:“人间之力的确经由十三之手发出,天雷如果不认可此事,根本不会与之碰撞,而是穿透直袭应劫之人。再或者,它甚至能降临灭世之罚,以维护尊严不被触犯。这是天道自己制定的规则,不像修士这样可以反悔。”   听了这番话,几名大佬先后醒悟,几名后辈仍然迷惑,小宫主持宠靠上去问。   “老师,为什么?”   “因为规则,还因为实效。”   眉师耐心解释道:“天劫深重,一雷更比一雷强,之前第三雷之所以消失,除大师所讲引线被掐断之外,或许还因为它意识到,那种劫雷毫无意义。现在情形与当时相仿,以适才十三破劫所显示的力量参考,再降劫雷根本奈何不了他一丝半点,这种情形对天而言毫无意义,所以不能做。”   “不是吧!”小宫主胆大提出疑问,说道:“老天才这么点力量,太让人失望了。”   “又在胡说!”   老祖宗赶紧喝止,说道:“天道规则不容触犯,今日之劫,恐已达到化神天劫之极限,再提高威力,一点半点毫无意义,如提高到超过适才那种……那不是降劫,干脆就是杀人,罚世。”   小宫主若有所悟,其余几个女孩也都恍然。   “不是老天不强大,是它不能用。”活佛总结说道。   “用了就等于悖逆自己,这也是规则。”老祖宗补充。   “天道冷漠无情,其实也挺傻。”燕山老祖说道。   “所以没意思。”剑阁长老收回目光,悻悻揉着脖子说道:“老夫打赌,千年万年,乃至万万年,此事绝无可能出现第二回。”   “总之,还是哥哥厉害!”   小宫主雀跃欢呼,叫嚣道:“那让老天怎么办,总这么等着,让人耻笑啊!”   居然替老天担忧……老祖宗无奈,板起面孔训斥。   “谁敢那样做……来了!”   什么来了?   当然是雷。   几名大佬先后抬头,抬头脸色即刻大变,慌张、惊恐、不敢相信,不知所措。   “血雷,真要罚世!”   ……   雷本无形,无形之物可化千万模样,唯一不会变化的是其颜色……不是绝不能变,而是雷霆假如改变颜色,通常意味着末日降临,世界即将毁灭。   三道如鲜血般鲜艳的雷,凄厉无双,与传闻中的灭世之雷一模一样;眼看血雷从天而落,紫云千万修家的心顿时沉到谷底,冰寒彻骨。   寂灭的意味伴雷而降,不知多少大能大拿豁然起身,准备与老天殊死一搏。   轮不到他们出手。   “吼!”   来不及感受更多,没等惊呼平息,应劫之人冲天而起,迎着那三道接踵而至的血雷彪悍升空,连挥三拳。   看到这一幕,人们个个瞪大双眼,心里想这货傻了吗?   下一刻,三道血雷接连消散,十三郎就像一只弹球被连拍三次,弹跳中跌落。与之对应,那个圆环最后一次收缩,光华大放如烈火骄阳,发出道道金光。   爆音声声轰鸣回荡,其声势不可谓不惊人,影响不可谓不剧烈,威力也不可谓不大,可是……与传闻中的灭世对比,相差何止亿万里。   这是怎么回事?不少人心里在问。   这算什么?更多人心里在怒吼。   灭世呢?血雷呢?难不成萧十三郎强大到如此程度,连灭世神雷都能像儿戏一样对待,随手化解?   “这是……”主观台上,几名大佬面面相觑,楞了足足好一会儿,无奈仍将目光投向活佛。   “是警告?”   “是卖弄?”   “还是……纯粹开个玩笑?”   “咳咳……”   一辈子咳嗽不如今日一天多,活佛忍之、惑之、猜之,神情愤怒而且无助,深深叹息。   “成何体统啊!” 第1189章 莫测金箍   血雷的确是灭世雷,这点无须怀疑,但其威力……   十三郎最清楚。   连破三雷,看着轻松是因为之前太过耀眼,事实情况是,十三郎真正竭尽全力。   表面三拳,实则风、雷、火三法齐施,这是他刚刚才领悟到的神通,连个名字都没有。诚然,当下的他无法与适才那种风火双杀相提并论,但也绝不是随便哪个大拿就能比,如考虑突袭,或能与人间巅峰掰掰腕子。   如此这般,扛雷过后,十三郎暂时失去全部力量。   三雷过后,风暴渐息,十三郎跌落千丈后止步,重新抬头。   必须承认劫雷手下留了请,不仅指力量,还有深藏与雷霆之内的毁灭意志;别人难以看出什么,十三郎自己心里明白,只要再强大一点点,他就会因此魂飞魄散,变成一个身躯无损、内里全无生机的尸体。   这是次要的,天道杀人如巨龙灭蚁,当然游刃有余;真正让十三郎生出敬畏的,是“老天”那种无可形容的掌控力。   就好比十三郎杀人,杀死不难,打残也不难,半死不活同样不算难事,但若让他将对方打到将死未死只余一线,且不留任何遗病后患……别说十三郎,金乌恐也没有这个能力。   这需要计算,还要不差分毫的精确判断。此前十三郎连破劫雷,自身实力并未真正展现;把天道看成一个事实存在的对手,再用一句话总结战斗过程:他以千万分神中的一个看透对手全部,刚刚好将其打成废人。   他看透了十三郎之前所用的风华双杀不属于自己,碍与自己定下的规则、或者是主动放弃惩罚,他看透了十三郎会动用分身,看透了来自蚁后的神识支援,甚至看透了来自小不点的精神风暴。他就像一个事先称量好的重物,静等着十三郎一点一点投放全部,结果是均等。   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   于是十三郎明白了,这是天道在示威。   “有这个必要吗?”   抬头望着那个金光刺眼的环,十三郎诚恳问道:“对一个小小人修,有必要吗?”   没有人回应。   十三郎觉得不甘心,又问道:“敲打我,我明白,可是为了什么?你到底想干吗?”   没有人理他。   渡劫进行到这一步,十三郎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把天道当成五灵无识的机器对待,因此等了一会儿,再度恳切问道:“好歹说句话呗,随便什么都行。”   嗡的一声,那个光芒闪烁的圆环最后定型,变成一个金色发箍。   “不是吧!”   十三郎吓一大跳,慌慌对天连连摇头,急冲冲叫道:“我不是猴子,永远都不会有向佛之心,您老人家走也好,留也好,不给赏赐也可以,千万别……我靠!”   怕什么来什么,金箍呼啸而来,不容反抗稳稳套在十三郎头上,恶狠狠一收。   之后没了。   天暗暗风轻轻,初夜微风带着微寒,吹乱众人眼。   “神经病啊!”   恼羞必成怒,十三郎骂着伸手去摸,神情突变如石头一样僵硬,仰面摔倒。   “啊!”   分不清多少身影八方扑上去,最快的那个当然是小不点,闪烁即至。   “爹!”   ……   三尺小女抱着一个成年人,模样有些滑稽,旁边先后赶来数十人探望,看过之后啼笑皆非,模样更滑稽。   除头上多出一个发箍,十三郎并无多少变化,其脸色由苍白慢慢恢复红润,精神似乎还越来越好。让人不解的是他的神情,就像受了责骂、想顶嘴怕挨打的孩子,委屈,不甘,愤怒,心有余悸的惊恐模样。   “爹,怎么样?”   “没事,就……唉!”   倚着小不点站直身体,十三郎看起来非常想发火,最终只余幽幽叹息。   “这可怎么过啊!”   “咋了咋了?伤哪儿了?”   几名女孩凤凤火火赶来,表达忧心的方式异常直接,小宫主一把拉住十三郎的手,殇女眼泪汪汪,黄花女干脆上下摸索,弄得十三郎大为紧张,一个劲儿把她朝外面推。   “没事,不用这样……”   “没事才要细查,躲什么,摸几下怎么了,还是有事?”黄花女振振有词。   “……”   霞公主相对矜持,悄悄绕到背后观察别人视线所不及。稍远些的地方,殇女实在插不上手,偷偷凑到同样赶来的夜莲面前,虚心请教。   “仙子姐姐,哥哥他怎么了?”   “……”   夜莲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能说女孩们犯花痴,实在刚才那一幕太骇人;表面看十三郎只是摔了个跟头,但在众人、包括各位大拿眼里,彼时十三郎半点声息都难以察觉,分明就是个死人。不仅如此,当以神识查看其身体时,无论是谁,均被一股煌煌之力瞬间摊开,灵台彷被针头狠狠穿刺,剧痛难休。   需要提到的是,修为越高,探查的力量越是强大,那股力量的反击也越猛烈,因为此,几名大佬头疼难止,各自警惕小心防范着,来得反比几名女孩更慢。   “究竟怎么回事?”   十三郎自称无事,女孩子很快选择相信,几名大佬却不是那么好糊弄,老祖宗赶到首先开口,目光盯住戴在十三郎头上的那个箍。   “因为它?”   “嗯。”十三郎微合双目随口应着,显然还在体会着这件“首饰”的妙用,暂未细说。   “好漂亮啊!”小宫主发现端倪,伸手便去摸。   这就是花痴了。话说回来,那个头箍的确好看,金芒内敛一点不显俗,真正称得上富贵庄严;十三郎本就英俊,长发披肩倜傥潇洒,配这个箍越发显得丰神俊朗;真若客观评判一下,说不漂亮绝对是假话,要么就是吃醋。   “别碰!”   深知此物非同小可,老祖宗连神通都不敢动用,一巴掌拍开小宫主的手。   “不要乱讲话。”眉师补充道。   “……这都不行!”   小宫主完全不能理解,愣愣目光想要反驳,随即发现跟来的几名大佬面色严正,且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法力,没有一个人敢轻动。   这么严重!   女孩子们再度紧张起来,围在周围惶惶不安,更远处,千万修家呆立无言,个个仿佛中了定身术。   整座紫云岛,一片静谧。   ……   “没事了。”   提心吊胆足足等了半柱香时间,十三郎终于睁开双眼,又叹一口气。   “记着别冒犯它就好,言语也不行。”   “……”众人面面相觑。   十三郎第三次叹息,苦涩自嘲说道:“刚刚我没拿它怎么样,就是骂一句,结果就……”   “……”人们瞠目结舌。   良久,燕山老祖首先开口,小心翼翼说道:“那样的话,岂不是无敌了?”   头上戴着这个东西,别人连骂一声都不行,还怎么和十三郎打?   天下无敌?   “哪有那么好的事啊!”   十三郎连连摇头,说道:“它只管自己不容冒犯,不管我的,不信你看。”   伸出手臂,十三郎撸起袖子,朝鬼道示意。   “刺我一剑。”   “做啥?”鬼道迷迷瞪瞪不知所谓,暗想这小子别是吓傻了,要自残?   “刺下就知道。”   “……好!”   老少之间信任不比常人,鬼道暗想刺一下又不会死,大不了老子受一次反噬,好歹弄清真相再说。心里这般想着,鬼道拔剑朝十三郎手臂飞刺,惊起周围阵阵低呼。   铮的一声响,如精铁交鸣,手臂只留一颗白点,丝毫无损。   “刺不动,它在帮你?”鬼道疑惑说着。   “没有的事,用点力啊。”十三郎无奈说道。   “哈!”女孩子一惊之后大笑,犹如几朵鲜花怒放。与她们的表情不同,周围大佬再露惊容,看着十三郎的目光满满艳慕,甚有几分嫉妒。   鬼道出剑,虽说没用全力,但也动用了几分真元,十三郎根本什么都没做,纯以肉身对抗连皮都不破,这是什么层次?   如果说,之前还对三重福瑞的效果有疑虑,现在大家真正体会到万年难遇的真实含义,不能不为之心惊。这才刚刚渡劫完毕,大家都明白十三郎仓促,假以时日,待其将得到的好处彻底吸收,完全转化成修为的话,会强到什么程度?   他们震惊,鬼道顾不上那些,被几个女孩这般嘲笑,老脸通红奋臂再次挥剑,伴随一声呼啸。   “小子,这是你自找的!”   铛!   如铁锤对撞,巨力之下,十三郎立足不稳连退三步,鬼道也被震翻个跟头,踉跄险些跌倒。   吓!   几名女孩惊慌大叫,刷的一声再度围上去查看,反之鬼道那边也有人照看,几名老大各施神念,将他例外看了个遍。   不操心十三郎,因为知道他不可能有大事,反倒是鬼道这边更值得关注,最重要的莫过于是否存有反噬。   结果是没有。   鬼道身体元神尽皆完好,只被巨力反冲,气息略乱罢了。   这又是为何?   燕山老祖微微皱眉,回头再看十三郎,发现其手臂上出现一条浅浅伤口,流出的鲜血透着金属般的光泽,望之便能感受到一股热意。   “能伤,难道不能看……嗬!”   忍不住再展神识,燕山老祖想要弄个明白……猛发一声闷哼。   明明比前一次更小心,遭受的反刺却更猛,强如燕山,看一眼竟然身形微挫,目光急闪不停。   “这样啊!”   几名大佬先后明白过来,纷纷摇头。 第1190章 这是我的战斗   金箍不管十三郎死活,但它绝不准有人用神念查看十三郎的身体,强行施为只会让自己受创,一次比一次严重。   “这也太……”   抬头看天,心里想了半天,活佛憋出一句自觉很有禅理的话。   “老天爷行事龌蹉,小家子气……啊!”   与燕山一样,堂堂活佛,千年苦修最能忍受折磨苦难的僧人,脑海剧痛,几乎流出眼泪。   “别骂!”   十三郎提手指点天空,严肃说道:“在我身边,千万不要对……老人家口出不敬。”   “我……”黄花女脾气何等暴烈,此时也被吓到禁口难言。   这算什么?   天赐奖励?   搏命渡过九重雷劫,就换来这么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话说回来,修士号称逆天而修,没事骂骂老天爷再正常不过,有这个东西,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我比你们严重多了。”十三郎说道。   众人频频点头,看他的目光满满怜悯。   刚刚看过了,十三郎骂天险些死掉,那种情形如发生在战斗中,结局可想而知。   “不能拿掉?”眉师试着问了句。   “想都别想。”十三郎坚定回答,心里显然有了底。   “有无别的作用?”眉师无奈问道。   “暂没发现太多。”十三郎如此回答。   那就是没有。   “成何体统……现在该做什么?”老祖宗无奈问道。   “现在?当然是办正事。”   十三郎目光透过人群,朝远方默默观望的雷尊点点头。   “来战!”   ……   多年以后,今日在场的修家散落在世界的各个地方,每当他们回忆、或与后辈讲起当年的那个画面,总忍不住额外感慨一句。   “先生当时装的样子,呵呵……”   所有用来表达情感的词汇中,没有哪个比“呵呵”蕴意更丰富,最常用在一些难以准确描述的场合,假如大家都用这个词,那就只能代表一件事:复杂无法形容。   正如此刻众人的心情。   “你要干吗?”   忍着未消剧痛,活佛上上下下认真打量十三郎,说道:“想死?”   难听的话得到众人一致响应,纷纷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十三郎,再用劝傻子的一样的语言劝说。   “刚刚渡劫,伤势未复实力受到影响,应该缓一缓。”这是客观派的话。   “刚刚渡劫,对力量的掌控还不熟,应该缓一缓。”这是老成派的话。   “刚刚渡劫,精神亢奋实际上很疲惫,应该缓一缓。”这是细腻派的话。   “刚刚渡劫,头上这个箍都还没弄明白,应该缓一缓。”这是谨慎派的话。   “雷尊强大,连我等都不敢说必胜,你算老几?”这是激烈派的话。   “你够了,够光鲜了,够威风了,再逞英雄没有意义,应适可而止。”苦口婆心者如是说。   “就算要打,也应该等到一个月之后,这是合理的规则。”   眉师最终做出总结,缓缓说道:“这是我的战斗。你若有志,本院可发特谕放宽限制,直到你彻底恢复状态后,直接挑战本院。”   听到这句话,周围人先是点头,之后一愣,彼此相互看了看,神情均有些尴尬。直到现在大家才想到,所谓夺院大比,比来比去其实是拿眉院当目标;只因为人人都觉得眉师必败,于是在心里早将其抹去,甚至都没意识到其本人就在此地。   这是大不敬,换个脾气暴躁的院长,难保会不会当场翻脸。同时大家还听出来,眉院对夺院之战极有信心,似乎很有把握能够战胜雷尊。   她凭什么?   别人敢想可绝对不敢说出来,偏偏这里有个刚遭雷劈、脑筋明显不太好使的家伙,直冲冲说了句。   “雷尊老谋深算,您打不过他。”   “……成何体……”   活佛想说成何体统,忽意识到这句话最近说了太多次,似有取代连最值得铭记的祷词的趋势,赶紧改口。   “佛祖慈悲。”   “打不打得过,要先打过才能知道。若真的打不过,也不是太要紧。”   眉师神情如常,淡淡说道:“本院会发铁谕,纵使大位更替亦无可更改,本院打不过,你可以接着挑战。”   这算考虑到极致了,代价是眉院一生清誉,或许还有性命。   鬼道第一个忍不住,喝道:“都这样了,小子别不知好歹!”   十三郎依旧摇头,表情像是被大灰在头上连踢十几脚,执拗,混不吝,明显刻意表达悲壮。   “这不是您的战斗,是我的。”   觉得这样不够强硬,十三郎继续说道:“第一,我等不了了,一刻都不想再等;第二,万一您打赢了,我可能会没得打。”   没有人能够真正明白这句话,奇妙的是,场中有两个女人流露出“理解”的神情,其一是夜莲,其二就是眉师。   “本院也是。”   “嗯?”   十三郎楞了下,试探着问道:“不是为了院长?”   必须承认,这样的场合这么多人,这么问非但不礼貌,且可能引来天大隐秘;十三郎堂而皇之这么问出来,明显带有几分故意,故意让令眉师为难。   眉师一点都不为难,坦然回答道:“无论有没有这一战,本院都不会主位太久。”   这句话说出来,四方顿时为之哗然,不等喧嚣生起,天空忽闻一声轻叹,似有浓浓自责。   “师妹,你就那么恨我?”   ……   雷尊早来了。   自十三郎开口邀战时起,雷尊稍楞之后目射奇光,马上展开身形。满共这么大点地方,以其速度能花多少时间,很快抵达当场。   碍于情面,还有即将成为对手的事实,雷尊没有打扰众人“话别”,也没有刻意去听;奇妙的是,无论十三郎还是眉师都知道他到了,但都没有回避的意思,堂而皇之谈论大事,想不听都不行。   本不想插口,奈何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句句矛头影射;虽说雷尊坦荡便可无视,但也不能任凭他们这么争执不休,终于开了口。   “当年,为兄实无余力可……”   “够了。”   眉师打断雷尊的话,平静说道:“本院不想身居大位,不代表不在意院位之争,你想上台,必须过了我这一关。”   牵扯当当年事,周围无人有资格开口,事实上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此刻根本就不应该留在这里,眼下情形,留也不是不留也为难,着实让人犯愁。   听了眉师的话,雷尊静静想了一会儿,神情复归于平淡。   “也好。”   “好什么好,好个屁!”   十三郎又一次搅进来,对眉师严肃说道:“他是我的。这是规矩,您也得遵守。”   眉师沉默,众人皆沉默,只有雷尊神情微弛,背转身,破云冲霄。   “来吧。”   ……   传功崖上白云飘,白云深处两相嘲。   世事变幻充满神奇,当年如按死蚂蚁般杀死两个人,百年之后其子寻仇;这种老套的戏码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雷尊略有感慨。   一辈子杀了这么多人,假如个个都有亲眷像十三郎这样做,不得忙坏了。   随意摇了摇头,雷尊说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今天的表现真的很蠢。”   夺院大比不同于称尊,比的不是某项专长,而是理论上可属于自身的全部战力。十三郎家大业大,分身就不说了,大灰胖胖名义上都是宠兽,没理由不准参战。   他连小不点都带上战场,此刻已经消失在虚空隐匿某处,时刻准备偷袭。   这真的不合理。夺院是比斗不是战争,哪有全家老少齐上阵的道理,换个思路,雷尊曾为三军主帅,威望是一次次铁血鏖战中积累起来,如果允许属下帮忙,能叫的人恐比十三郎更多。   不合理的事情没人阻止,因为大家心里都知道小不点的真实身份,只要十三郎愿意,随时随地都可以发出召宠契约,马上将其身份转换。相比之下,雷尊做不到这样,他可以命令很多人出战,当不能把对方当妖兽召唤,也不能把人家的妖兽临时借来……太不像话了,根本说不出口。   一方三人两兽,还有厌灵蚁群没有露面,另外一方孤零零一个,怎么看都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甚至可以说是欺负人。   雷尊的表情不像是这样,相反其目光带有不加掩饰的欣慰,甚至可以说是庆幸。   “大家实心实意替你考虑,可惜你被仇恨冲昏了头,自寻死路。”   目光在十三郎本尊与分身之间流过,雷尊说道:“只需过了今日,你不仅能够快速恢复并且提高实力,本尊很难再有办法奈何你,只能被动等待反击。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居然看不懂?”   十三郎没有马上回应,挥手示意分身、大灰还有胖胖各自散开,成扇面将雷尊围在正中。   雷尊静静地望着他的举动,没有插手,也没有退避,就像一座扎根地心的山。   一边布好军阵,十三郎说道:“过去百年,我有两次、无需出面出手便可轻松杀死你的机会,考虑到你如果那样死掉,道院极有可能因此分裂,最终都放弃了。”   十三郎认真说道:“你会说我狂妄,自负,自大,虚恩假义,对不对?”   “难道不是?”雷尊随口应着,神情讥讽。   “我做事情不择手段,不在乎那些东西。”   “你在乎什么?”   “在乎他们……”   十三郎笑了笑,笑到一半脸色突转为凄厉,望天哀嚎。   “爹,娘啊!” 第1191章 百年咆哮   “爹,娘啊!”   人之一生,最最熟悉、叫得最多的两个字,两个词,两个人。   或许因为太久没有提到的原故,撕裂般的哭喊像从深山地底、天际远方,借风伴云才得入耳的呼唤,显得不太真实。   百年苦忍,千百次默念尽融于一念,是哀嚎,是怒吼,更是发自灵魂的咆哮与忧思。   怒吼声声轰鸣四野,瞬间打开无数泪腺,号称强大的修士们雷雨磅礴,甚至还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悲伤。   这声吼,惊动了天,震醒了地,苍天恸哭,大地呻吟,天地间景色为之变了样,无声无息下起了雨。   濛濛细雨,细雨朦胧,朦胧间人们看到一座山,一面坡,坡上一家三口话别,为此生在不能相聚演绎离愁。   身着兽皮的壮汉,粗蛮难掩往日妆容的妇人,对一名不足六岁的孩童谆谆教诲,叮嘱他要记住仇人的那张脸,以便将来能够找到他,杀死他。   无数次心中回想,无数次强迫自己思忆每一处细节,那副画面已如烙印深深地刻在十三郎的灵台与魂魄,如今都随着杀意完全释放,清晰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这就是天人境,但非随随便便就能做到,而是要付出沉重代价。正因为如此,当看到那副景象如此清晰,所有化神修士才能体会到十三郎的怨念何等深厚,生出几多慨叹。   对大多数修家而言,那三张面孔很陌生,唯当那名妇人的出现,老祖宗神情忽然大变。   “是她!”   十三郎是塑灵后人,这一点已被很多人知晓,然而塑灵族几乎灭绝殆尽,每一个幸存、觉醒的人都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根本无从追索。换句话说,除了血脉相同,塑灵族个个都是生面孔,没有认出来的可能。   凡事皆有例外,老祖宗一眼就认出那张脸,神情骤变,身体竟因此而颤抖。   “怎么了,是谁?”小宫主抽噎不忘追问,眼肿得像桃子。   “不是她,是她的后人……”   “难道是……”有随行长老开口,声音似在颤抖。   “住口!”   老祖宗声色俱厉,斩钉截铁说道:“传本宫谕令,今后不许任何人再提十三身世,违者立斩!”   说话间,坡上景象为之转变,汉与妇人说完要说的话,用力抱了抱那个稚嫩男童,转身,飞跃,扑向那个逼他们这样做的人。   “嗬!”   当雷尊出现在视野内,在场千万人同声惊呼。   百年风云,关于十三郎与雷尊之间的话题从来没有断过,今日今时,这个谜团终于解开,此前发生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这没什么好说的,再大的义,再多的恩,再重的情都不可能改变;换言之,人们如今都明白了,十三郎之所以道院求学,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面对比他们强大太多太多的雷尊,壮汉与妇人先后死去,化成血,变成灰,空中凄厉血花绽放,一幕一幕就在眼前流动,仿佛真的一样。   “有点意思。”   人人都能看到,雷尊自不例外,但其神情淡漠就像个局外人,平静略有好奇说道:“你才刚刚越过门径,施展此术大为不易,为什么这样做?”   十三郎默默反问道:“你觉得呢?”   雷尊说道:“灵魔之间仇视万年,难道你认为,本尊会因为百年前击杀魔族余孽被轻视?会因此坏了声名?”   十三郎言辞依旧,说道:“你觉得呢?”   雷尊摇了摇头,回答道:“本尊觉得,本尊还会因此获得更多声望,得到更多拥戴。”   十三郎淡淡说道:“那就看着。”   几句对话的功夫,空中景物再生变化,那对不为灵魔所容的夫妇已经死亡,接下来,以往、甚至以现在的观点仍被认为是“杂种”的幼童没有表现出惊恐,以倔狠姿态与那名天一样强大的尊者说了几句话。   直到……周围燃起大火,如天一样强大的尊者轻轻开口,驱赶方圆百里妖兽。   “嗬!”   “这……”   空中,十三郎吸气,宁念,收功,画面自此宣告终结。   周围满满安静,画面自此定格,夕阳沉落,阴影铺压天地,幼童摸索走向远方,小小背影渐渐消失,被黑夜一点点吞没。   这一幕牢牢刻入人们的脑海中,亘古难消。   “无耻!”霞公主第一个开口,声如剑鸣凌锐。   “畜生!”黄花女恶狠狠咒骂,喋喋不休。   “无耻,畜生,无耻,畜生!”小宫主不断重复,找不出新词可以用。   “这种人,怎能成为紫云院长?”   终于有人叫出声来,接下去便是浪潮汹涌,人们忘记了灵魔之别,忘记了那两人的身份难容,忘记了尊者并未辣手将其斩杀,也不再追究那名幼童为何能够活下来,并且修炼至今。   “这样的人,怎么能担当道院大位!”   声声喧嚣,如飓风席卷四面八方,渐成滚雷阵阵。不是所有人都会如此,无论道院内部还是四方修士,还有不少人保持沉默,甚还有人想要辩解,碍于四面群情激奋,不敢、或不便开口。   天上雷尊轻轻皱眉,微讽说道:“撕开伤口博来同情,又怎样?”   十三郎还是那句话,说道:“你觉得呢?”   雷尊冷漠说道:“尊者不会因为此失位,夺院照旧进行;此外别忘了,大比不是寻仇之所,你给自己惹了麻烦。”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沉默了好一会儿,神情渐展,露出发自内心的笑。   “你怕了。”   “……”雷尊完全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本尊怕了?”   “是啊,你怕了。”   十三郎认真说道:“杀你容易,辱你也不难,让你害怕真心不容易做到。我花了很多功夫思考,用了很多时间准备,总算达成目标。”   雷尊冷笑说道:“本尊怕从何来?”   十三郎回答道:“怕从天下来,从心中来,从正与邪的较量中来。”   十三郎说道:“这个世界,有些东西乍一听不怎么靠谱,实则真实存在、从未消失。正有,邪也有,再怎么装样都掩盖不了。欺凌妇孺弱孤这种事情,无论披上多漂亮的衣服,总归都是邪,是恶,是要被鄙视,唾弃,杀灭的。”   十三郎又说道:“你这一辈子,辛苦忙碌隐忍,为的就是积累声望,不就是图个名正言顺?可笑的是,你一面在做这样的事,一面宣称这种行为毫无价值;一面夺人心,一面在心里抛弃人心;一面拼命保持光鲜,一面又觉得人心可欺……”   十三郎感慨说道:“本末倒置,知行颠倒,自诩强大实则怯弱;你啊你,你连自己是什么都弄不明白,连自己想什么都不透彻……你可真累啊!”   抬手指点下方人群,十三郎严肃说道:“看看他们,求长生修天道,本该脱离凡尘俗世,今日为何如此愤怒?”   雷尊淡淡说道:“愚民缺智,怒火来得快去的也快;只要本尊将你灭杀,做完百年前没有做干净的事,你今天所为就是过眼云烟,白白遭人耻笑。”   十三郎望着雷尊说道:“所有人都知道我施术会付出代价,大好战机,为何还不动手?”   雷尊微显犹豫,说道:“你是晚辈,是弱者,本尊让你先机。”   十三郎轻蔑说道:“既然什么都不在乎,何需让我先机?”   雷尊沉默稍稍低头,垂在身边的双手略有颤动。   十三郎不施法也不做势,不祭宝也不发令,平静等候,俨然束手待毙。   良久,雷尊神情归复平静,十三郎叹了口气。   “这是唯一的机会,就因为你自己宣称不在乎的……诸如声名之类,放弃掉?”   “不对,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雷尊抬头,轻蔑说道:“有了之前的事,如众目睽睽之下乘危出手,本尊再难令行天下。本尊知道你擅长诡计攻心,费尽心思设计这个圈套,岂能上当。”   十三郎说道:“我用自己的命拖你下水,就为了这个?”   雷尊回应道:“能做到这样,你应该自傲。”   十三郎嗤的一声笑,笑得嚣张跋扈,笑得凄厉绝情,笑得癫狂几近流泪,笑到不能自已。   “受点惊吓就变得这么蠢,真奇怪以往经历那么多此危机,你怎么能活下来。”   这是真心话。   此刻雷尊给十三郎的感觉,就好像一个心智不全的人装作莫测高深,刻意维持冷漠无情,实则木讷呆板,根本弄不清形势,甚至听不懂别人说什么。   这很奇怪。   善恶正邪,说到底还是攻心之术,十三郎矢志亲手复仇,但他没有、也不敢对雷尊有半点轻视;然而雷尊当下表现,真真不符其强大本色,让人失望。   怎么会这样?   笑容收敛,十三郎说道:“我死了,你可安枕,岂不是很好?”   雷尊漠然说道:“只要你今日登场,本尊必定可以安枕。”   “有意思了……”   十三郎想了想,忽然道:“两个人?”   雷尊神情微变。   十三郎说道:“一体双魂,像妙妙那样?”   雷尊神情再变。   十三郎仔细看着,说道:“你的修为,是偷来的,还是赏来的?”   雷尊神情大变,目光骤然凌厉。   十三郎轻轻摆手,说道:“一个是杀,两个也是死……杀!”   话说尽,雪恨时,三人两兽,千军万马,同喝声声杀。   “杀!” 第1192章 一窝蜂战法   杀声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立时停顿,云朵不再聚集湿意,半空无数水粒定格,上尖下圆,像极了离开瓶口那个刹那、又如箭矢顶破空气所张开的伞。   夜空原本幽暗,乌云遮星后更显沉重,雨水无光,看不出轨迹、只闻跌落弹动青草的声音;杀势起时,落雨之声戛然而止,代之以嗖的一声响。   天亮了。   不是朝阳升空的那种亮,而是黑牢内点燃一盏孤灯,会动。   孤灯本含孤独意,那颗光点自远方忽现,跳动的火照出前方的路;如将时间放慢万倍,会看到它穿透一颗颗沿途所遇的雨滴,染上一丝温暖,拖出几条银鳞般的细丝。一颗颗雨滴如此飞溅,无数颗雨滴如此效仿,就成了一条光芒四射的大道。   或者叫一支枪。   枪风凌冽不止一杆,与其垂直的那方,一杆更加粗壮的长枪破空飞射,发出嗡鸣如闷雷滚滚,又像千军万马莽原奔腾。一只只生有狰狞口器的飞蚁煽动翅膀,以人类望尘莫及的默契组成一条最严密的军阵,汇聚八千锋芒。   时隔经年,秋猎中吞噬大量冥气魔蚊的厌灵蚁再生变化,身体上的银条演变成斑纹,汇合、振翅后变成一张花花绿绿的符。与往时相比,厌灵蚁的森冷口器锐利十倍,释放出来的不仅仅有凶厉与狰狞,更有一股若隐若现的天生死意,闻之便觉心神动摇。   生与死,天生的对头,生灵感受到冥界气息,内心必会觉得惊慌恐惧;就好比敲打膝盖一定会弹腿、鼻子被撞势必要发酸一样,是魂魄的本能反应。八千厌灵蚁盘踞一枪,组合起来释放的死意浓稠如实质,不说其杀伤怎样,望之便觉得手足冰凉,实力凭空降低三成。   “额昂!”   飞矢再快总需开弓,厌灵蚁虽强也要组阵才能发动攻击,两者均不及开口怒吼来的迅猛;惊龙吼与定决一道再凝空间,那些飞射的雨丝因此定型,产生一种怪异的扭曲感。   鲜血从神驴的头上飚射,额头处,双眼正中央,那团鼓鼓囊囊被大灰当成宝贝一样死守机密的包忽然炸开,露出一只血红鲜艳、如宝石一般亮丽、前端带有分叉的角。   “血麒麟!”   人群发出几声惊呼,人们茫然地望着那头如山巨兽,呆愣愣望着它骄傲地昂着头,血色角叉之间电弧缭绕,很快凝聚出一团拳头般大小的艳红珠子。   传闻中血麒麟的绝技:血杀千里。   “糟了,快退!”   几名大佬仓惶失色,急忙忙下令要群修退避。   “不是纯正之血,而且它……”   活佛摇头阻止,叹息说了句:“总之没事,放心。”   这里需要提到的是,麒麟历来被人族视为吉兽,看一眼都可能沾上几丝福分,唯独血麒麟例外。   传闻中,麒麟品貌足有十八类,七色五行四象外加礼、罚两种,血麒麟的名字里有个血字,命里就带有天罚之意,只收天道豢养。血杀千里,不是指其一击可达千里,而是说其经过的地方,周围千里生灵禁绝,没有一种能例外。   天道之罚,寻常最容易见的是雷,当遇到那些巨枭魔头,无智天雷奈何不了的时候,天道便会派出座下神兽,代替自己行使主罚之权。这样对比的话,血麒麟号称天道座宠,怕比巨龙还要珍贵。   大灰历来被看成夔神后裔,且能施展夔神之吼,还吞过一只夔兽的皮制作的鼓,如今突然蹦出一支血色插角,连十三郎都觉得懵懂。这个秘密自血域时候起,和平号上神驴抵绝境二度觉醒,本想拼命恰好十三郎及时回归,便又留了下来。   算起来,已有五十余年。   血球成型即被大灰放出,慢悠悠看不到多少森严,但有一点可证明其威力,释放出这颗血球之后,大灰雄壮的身躯急速收缩,顷刻间变做寻常大小;其额头炸开血球的地方白骨森森,鲜血流啊流啊流,怎么都停不下来。   毕竟才只有七级,严格来说大灰根本还不够施展麒麟禁术,能够释放一道有可能威胁尊者性命的神通,大灰足以自傲。   “逼本神下血本。”   多重攻击纷沓而知,雷尊忙于应付抽不出身,精疲力尽的神驴主动退出战场,临走不忘丢下一句铿锵誓言。   “师弟,砍了他!”   说完这句话,上古夔神再无一丝气力,维持不住身形奄奄跌落;空中随即飞掠一道红影,火姑娘不顾逍遥王等人的怒叱,顶着一张四十岁的面孔、二十岁的身材飞扑迎上,一把将神驴的脖子揽在怀中。   “蠢驴,不是说不会用那个……”   “闭嘴!”   懦弱大灰罕见不肯迁就,挣扎将目光投向天空,嘴里断喝声声。   “男人的事情,女人少插嘴。”   ……   飞矢明锐,蚁枪凌厉,血杀飘忽让人警惧,但都比不了隐没在空中的那些丝。当暗夜中出现箭矢飞光,被黑幕隐藏的丝条越发难查,截截丝条纵横交错,四方编织出一张几无空隙的网。   纯由空间裂缝组成的网,寂灭之风经异界而来,吹在身上如千万只无形手,仿能拽走灵魂。   网中央,雷尊神情淡漠依旧,对周围视如不见,目光始终盯住十三郎。   掌天弓也好,血麒麟也罢,包括那支由八千飞蚁汇聚而成的枪,还有那些无处不在的裂缝,通通不能令雷尊动容;他的视线牢牢锁定十三郎,不放过任何细节。   之前几位大佬的那番对话是公开的,雷尊因而知道十三郎“看”不得,内心曾有过猜疑。没有神识锁定,给修士的战斗造成许多不便,十三郎无端公开金箍效果,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阴谋”二字。   试一下?   雷尊没有那么做。   如此前雷尊自己所讲,十三郎机缘再多也只修炼了百年,在他面前弱者,是后辈,犯不着、至少现在还犯不着冒风险。相比目光难以锁定,战斗中灵台受损才是最最严重的事情,极有可能决定胜负。   视线中,十三郎像迎战天劫时一样,身化流星冲向雷尊,连连出拳。   一拳打出一团火,十三郎片刻之间打出无数团火焰,将那张有裂缝编织的大网弥补严实,滴水难漏。   与以往了解到的有所不同,十三郎战术中规中矩,堂堂正正。   简单往往意味着强大,看似粗暴的打法实则将雷尊逼入绝境,要与其斗一斗力。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底气,十三郎持仗的只有一点:人多!   单单那八千实力临近五阶的厌灵蚁,便足以令任何人修怯足。如能随其所愿的话,十三郎可以拍着胸口宣告:当世当下,没有谁可以与他对抗。   一窝蜂地上,这就是战术。   ……   “人确实多,可惜无用。”   惊龙吼生效了,定字决也有作用,雷尊的话听上去不太连贯,与其进行的动作一样,八字分成八段。   所有攻击中,来得最快的无疑是那条飞矢直道,雷尊亲眼看到它击灭天雷,不能、也不会不做小心防范。   无视周围火网扑面,雷尊先是提起食指,朝箭矢方向轻轻一弹。   “剑!”   语出雷现,笔直雷光迎击飞矢,更像是一把剑。   雷为闪电,要么弧形要么曲折,断无从头至尾保持笔直的道理;便是天劫降罚于修士,其雷粗壮但也不会真的没有曲度,只因藏在雷柱之内,看不出罢了。   控雷如剑,天下仅有一人。   雷尊名为五雷,其神通斗法为天下人所熟知,剑雷是其除叱念神雷外的最强,今日只为一箭。很少有人知道,这是雷尊当年惜败与大先生之后苦心求索而出,以“剑”为名,用意不言而喻。   弹出食指,雷尊看也不再看一眼,提手尾指再次飞弹,射出一团溜溜伴有无数雷光的球,其大小与神驴射出的雷霆相仿,迎头而上。   “滚!”   雷鸣之音伴随雷鸣阵阵,第二道雷。   叫敌人滚,也这个雷球的名字:滚雷。面对区区七级魔兽施展的神通,雷尊能够施展五雷中的一道,给足大灰颜面。   血麒麟又如何?一雷便可灭之。   “困!”   滚雷声声尚未消散,雷尊开口再发清喝,双手无名指各自在周围画出半圈,首次施展模样看起来正常的雷弧。   困必称牢,牢笼由两条锁链编织,由捆仙之索脱胎而来。   由小不点全力施展的困兽牢笼,威力之强难以形容,换成燕山也多半会选择破剑冲出,老祖宗恐也暂图退避;大佬之中,除活佛可凭金刚法体与之硬撼,余者皆需要暂避。   雷尊不闯,不退,也不与之硬扛,他以困雷再铸牢笼,将自己锁在里面。   空间大拿,那又如何?   连施三重手段,雷尊将来势最最凶猛的厌灵蚁枪留到最后,徐徐抬起双手。   “攻击凶猛且持续不休,甚至连一点法力都不用消耗,这应该是你能借来的最强外力,也是最好的掩饰!”   中指稍曲如铁钩提挂,雷尊此刻在做的动作,看上去就像孩子之间的拉钩游戏,神情微讽。   “破!”   双勾如劈刀上下交错,划出两道绚丽刀影,凌空三斩。   破法雷刀,无论对手来的是神通还是法宝,又或是如眼前这样又妖虫所化,通通三斩断其归道,半渡而消。   三斩过后,蓄势良久的蚁枪断成七截,截截零散好似落花阵阵;与此同时,接连三股凌冽杀意追索而去,竟能顺着精神连接追进兽环,直扑厌灵蚁后。   “只有蚁后才能控制如此庞大的蚁群,只要杀掉它,你就……”   徐徐提动拇指,灰色光芒渐渐占据雷尊的眼眸,宣告中雷尊目光忽然大变,身形急急飞退。   “吼!” 第1193章 意料外的战机   时间倒退至片刻前,杀字刚刚响在耳边。   最快的攻击总是最先抵达,掌天弓出射迅如闪电,雷尊所用个的是真的电,两者都快,相遇必然也最早。   剑与箭的对撞,以雷剑完胜而告终,面对雷尊四雷中的最强击,那道看起来猛烈的飞矢几乎没有抵抗之力,顷刻即被击毁、变成一团破铜烂铁。剑光雷矢继续前行,延着之前箭矢射出的通道内溜了一趟,最终没能抵达射出那一箭的源头,在怒鸣声中消散。   剑雷威力远远强于箭矢,但不能像它那样及远,只能空跑一趟。   心神相连,雷尊无需用眼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微楞不禁要骂。   “竖子小儿,果然本性不改。”   一次次奇迹般的战斗,世人都知道十三郎狡诈,偏又一次次的要上当。比如现在,弓是那张弓,箭却不是那支箭,十三郎不知何时炼制出一模一样的箭枝,射出来的光芒甚至还要剧烈,内里则是一团糟。   掌天弓出箭,速度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哪有功夫再仔细分辨那支箭有没有问题。一箭射穿天劫的威势犹在眼前,雷尊不能不予以足够重视,浪费一击之力不说,脑海内刚刚明白原委,远方光点微微闪动,第二支箭到了。   这真的很麻烦。   当真的对待,等于以两成实力与对方一支烂箭做交换,战斗持久必定不利;不当真,谁知道哪支箭会是真的,等到临头再做应对,雷尊也未必吃得消。造成这样的局面,首先要怪雷尊托大,放任一个“十三郎”远走,其次是那张弓太过邪门,怎么能射这么远!   对手远在一两百里之外,跑起来速度不比谁慢,雷尊无奈放弃追杀的念头。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快点将眼前之敌解决,战斗自然结束;再就是如现在这样提心吊胆打下去,与十三郎分身拼消耗。   不用想也知道,掌天弓威力如此强大,所需要的法力必定惊人;假如没有其它对手,雷尊大可老老实实与之打攻防,凭借远比十三郎雄厚的法力逼其退缩。   眼下这种情形……   思忖仅在电光火石,那支箭可不会等着,呼啸声中直扑后脑。于是雷尊意识到,十三郎非但不停开弓,其位置也在不停变换,逼他分出更多心神。   “剑!”   无奈再出一指,雷尊的目光又被那颗血球吸引,号称能杀灭千里生灵的血球与滚雷相遇,忽然像蜂巢一样炸开,转瞬间分成十万份!   不是虚数,是真真切切的十万颗血珠,个个能飞;十万血珠四方散开,带着浓浓腥臭气息扑向雷尊的身体,闻之作呕。   假如不是亲眼看到,没人相信那条最爱显摆风度的驴身上藏有这种污秽之物,更没有人相信血麒麟的罚世神通会如此腌臜。仅以雷尊的见识对比,即便那些常年与腐尸大交道的修家,程度也有不及。   血麒麟凶名赫赫,血杀千里如雷贯耳,雷尊可以无视神驴的那点修为,但不能不还重视其宁可重创才换来的这一击。想也不想,滚雷随血球一样炸开成网,四方横扫将其杀灭……   很容易,但,似乎容易得有点过了头。   通过感应雷尊知道,那些气势汹汹的血球啥威力都没有,不过就是一些鲜血体液混合在一起,哪里经得起滚雷荡涤。   “又是虚招?”扪心自问,雷尊不能不狐疑。   阵阵青烟接连升起,十万血球转瞬消失大半,但其数量太多而且会跑,分布的面积也太广,甚至还有些从头顶脚下合扑而来,实难凭一颗雷球清理干净。   不理它们。   迎面枪锋已至,雷尊成功施展第三道雷,身外既有连空间裂缝都不惧的雷光为盾,索性将其抛在脑后。   对他而言,这是必然、也是无奈的选择;当面大敌攻势临头,雷尊虽然强大,但还没有强到能够无视八千厌灵蚁的程度,岂能总与一头蠢驴纠缠不清。   接下去的战斗按照构想进行,雷尊三刀斩断厌灵蚁所化的长枪,顺势放出神识、延着常人难以触及的精神波动逆流而上,直冲沙场主将。   与当初十三郎灭蚊时候类似,雷尊一眼看破蚁群的最大弱点,只要杀掉厌灵蚁后,蚁群势必分崩离析,甚至会有反扑。必须承认,这是对付蚁群的最佳策略,此外还要提到的是,雷尊之强,此前那几道攻击均不足以体现,唯当神识逆势冲锋,直入兽环的那一刻,九尊之首才显得名副其实。   当初进入乱舞城,十三郎初遇妙音贵女,因其一手神识传音惊吓莫名,猜测她可能是化神老怪;今日今时,雷尊所展示的神识之道,比她强出不知多少倍,俨然就是当成神通使用。   如此运用,不仅仅需要强悍的修为与神念,还要有足够强悍的精神做支撑,反过来想这又很正常,雷霆桀骜,控雷之道最难把握,雷尊如果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如何能在此道称尊。   想法很好,战术也很合理,只可惜,这次雷尊真的选错了对象,迎头撞上铁板。   假如把雷尊之神念比作一根无坚不摧的锐利长锥,迎面撞来的就是一堵墙,一堵精钢打造、堪比法宝飞剑的墙。   “糟糕!”   精神之间的撞击比神通更快、更无情、且无丝毫余地可言,两者相遇,雷尊凄厉狂嚎,喷血而退。   ……   客观地讲,厌灵蚁其实是一个脆弱的种群,首先它的生存环境,灵魔都需要,偏又不能长期沾染;论奇遇,再找不出一只能与十三郎的飞蚁相比,即便是这样,它仍不能总暴露在灵气之内。除了这一点,厌灵蚁后的孱弱也决定了这中变异生物不可能得到太多发展,相比蚊王之凶猛强悍,厌灵蚁后除了繁殖能力更加出众,几乎别无所长。   它的神识强大,可惜蚂蚁不是修士,修不得道法凝聚不了神通,除了指挥后代作战更加便利,看不出能有多大威力。举个极端点的例子,把这只将临八阶的蚁后与一名结丹、甚至强一点的筑基修士放在一起厮杀,死的可能是它。   千不该万不该,雷尊欲在万军中斩将夺魁,恰好碰到其最强。   假如仅仅是一只蚁后,虽天赋其长仍不能与雷尊相提并论,雷尊未尝没有考虑过其与十三郎之间的精神链接可能带来干扰,特意将神识催到最强,且有突袭之嫌。   正因为如此,雷尊因此倒了大霉。   以十三郎为枢纽,主尊、分身加上小不点的合力,最后交由蚁后统一调度,天下绝无人能挫其锋。厌灵蚁不能拿神识做武器,但如果有人主动进犯,与之展开直接对抗、且对比神识运用的话,天下同样无可匹敌。   那是天生的本事,是上天赐予蚁后的唯一一项保命之法,这样都被人修轻易打败的话,老天爷恐真的瞎了眼。   用锥子与一堵墙对抗,其结果之悲惨可想而知,精神风暴席卷而至,轻松将那根锥子碾碎,排山倒海的压力蜂拥向前,中途化身三股狂潮,直扑雷尊紫府灵台、识海还有丹田。此生第一次拥有这样的力量,今或再也找不到如这样直接杀敌的机会,厌灵蚁后奋出全力,胖嘟嘟的身子竟然绷紧成一条棍。   “吼!”   此前已有两次意外,虽不能说干扰很大,多少也让雷尊分了神;如今事发突然,措手不及,雷尊超乎想象的战斗经验发挥作用,身形暴退同时壮士断腕,硬生生切断自己的神识。   舍车保帅,雷尊的动作很果断,但还不够果断,扑面而来的浪潮虽被割断,其前端锋锐却留在体内,肆虐八方。   割裂加上反扑,钻心剧痛如撕裂神魂;飞退中,困锁牢笼与那张由小不点与十三郎联手施展的大网接连碰撞,爆鸣声声,屡屡令雷尊身形摇晃。   到底没有辜负信赖,困雷牢牢守护其不受伤害,刹那缓冲,雷尊强行压下心头的震怒与凛然,长啸待做反攻的时候,目光忽又为之一僵。   不知什么时候,几颗毫不起眼、被滚雷遗漏的血珠溜进内圈,没头苍蝇一样撞上如蛛网般纵横的困雷囚牢;看它的样子,就好像是要拼命打开口子,将被锁在里面的那个人放出来。   最让人不解的是,它居然做到了!   连小不点都打不开的雷锁,被那几颗血珠沾染,居然出现破绽,不,是破洞!   就像一张严密无缝、且有厚实无比的布,锤砸不烂、风吹不透,雨水也淋不进,甚至挡得了刀砍斧剁,但它绝拦不住火把,或者一根小小燃香。   血麒麟为何能在天劫之上?因为它就是能克雷。没有道理,就是能克。雷狱如网,囚牢原本八面封闭,如今被那几颗血珠钻开几个洞,再被周围大网一冲,顿时七零八落,彻底没了模样。   可惜那些血珠太少,大灰等级又太低,血脉稀薄不成样子,否则,随意从那些血珠内挑出一颗,都足以让专修雷道的尊者手忙脚乱。   就这也不好过,囚牢破时黑丝顺隙而入,毫不客气在雷尊身上连划数次。   连续几朵艳丽血花,伴随两次沉痛闷哼,战场首次因为主动伤害流出鲜血。   雷尊的血。 第1194章 暴打   十三郎是什么人?   不同的人对他有不同看法,但有一点为大家所公认,这是一个擅抓机会的人。   面对雷尊这样的强敌,十三郎本没指望速战速决,这样的机会如白白放过,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杀!”   被斩成七段的厌灵蚁群变成七把短枪,穿过破碎不堪的雷网,上下急袭。同一时间,第三道箭矢穿空而至,比那些近在咫尺的蚁枪更早抵达。   耳边听到“呱”的一声吼,耐心寻找机会的胖胖终于出手,背转身体肚皮朝天,后背射出六颗黑黝黝的球。诡异一幕令人难解,看去就好像一座大山翻了个个儿,从山上滚下几块石头。   只不过,那些石头的去势未免太急,且散发着一股惊心动魄的蛮荒气息,宛如从上古穿梭至今。   小不点攻势连绵不绝,裂缝之网破了补补了破,眨眼重发三遍有余。说到底,周围诸多攻势之所以能够奏效,原因很大程度在于小不点限制了雷尊行动,使之如木桩一样站在挨打。   首功为小不点,首攻则非十三郎莫属;千万目光注视下,十三郎身躯平铺笔直,就像一只怒射的箭。此时此刻,周围万米到处是他之前打出去的火球,十三郎穿梭于火球之间,除了那双无坚不摧的拳头外,俨然是要撞死对方。   摆出这般架势,十三郎要问一问雷尊:敢不敢攻击他的头!   攻心术明显落了空,不是雷尊敢不敢,而是他根本没得空闲考虑。事实上,十三郎低估了那次神识反噬给雷尊造成的伤害,其灵台至今轰轰作响,脑海似有千面巨鼓同时敲打,神魂意乱,哪管来的是人头、还是拳头。   “滚!滚滚滚!”   四面八方都是敌人,雷尊十指翻飞爆射数道光华,迎击同时身体好像突然绑上一块石头,径直朝下方跌落。   这是他第二次出现失误。   无论大地还是天空,战斗中,常理下方出现敌人的可能最小;雷尊寻求突围重整,做此选择不算错;况且头顶蛙鸣凄厉,同时伴有六声呼啸,尤其那种浓郁的蛮荒气息,雷尊本能地觉得应该退避。   那是三足金蟾的气息,或可说是四足的气息,休说雷尊,便是金乌遇到也会犹豫。周围都是攻击,雷尊状况有不佳,哪有时间去看去想。更让他坚定决心的是,十三郎摆出亡命姿态,扎手扎脚如一只螃蟹横冲过来,当下雷尊暂失坚壁,实不愿在这个时候与那个身躯强悍连鬼道都难以刺透的家伙过多纠缠。   他只想摆脱、哪怕一瞬间。   仓促之中能够想到这么多,雷尊做到他所能做的最好,结果还是上了当。   接连四道滚雷化网,轻易将胖胖、连同它射来的那七颗铁球、掌弓一箭、还有小不点全力催动的黑丝击溃;几条残破雷弧划空而过,胖胖一声尖叫,当空落下一场瓢泼血雨。   天生上古血脉,无数次机缘造就,仅仅承受几道零散电弧,天心蛤蟆险些被分尸。   “我靠!”   下方大灰仓惶尖叫,吩咐火姑娘赶紧将那个被弹飞一路鲜血淋漓的蛤蟆接应过来,转回头再度看向战场,尖叫顿时变成狂笑。   “好样的,就这么干!”   ……   又一名战将被迫脱离战场,小不点那边也不好过,雷尊全力反扑破阵,每过一重封禁,小不点都会倒退几步,小小身躯连连摇晃,唇边溢出血丝。   十三郎分身远在天边,雷尊猛冲向下方暂离漩涡,脑海之中风暴渐渐平定,状况正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唯一令其愤慨的是,不知是故意还是凑巧,七支厌灵蚁组成的短枪居然有三支集中在下方,一取下阴两奔足踝,阴狠歹毒到极致。   其它几道不见得更好,一道中途分叉取其双眼,一道指咽喉,一道指点心口还算公正,最后一道干脆奔着腋下而去,完全不知道他为何会那么选。   “孽障!”   堂堂尊者,人间巅峰大拿,纵使战斗也应该云淡风轻有如神仙,如今可到好,仅仅一次不伤大雅的“礼让”,双方变成街头泼皮,一招一式……哪有什么招式啊,无非就是哪里致命哪里走,怎么难看怎么来,虚假、阴毒、诓骗无所不用其极。   怒啸狂冲,雷尊双手均不得空闲,干脆屈膝并拢双腿,以护身元气以及残存雷力硬顶三枪。   三枪就是三千飞蚁,三千飞蚁成枪破势,以付出大半性命为代价,仍只能让雷尊护盾彻底溃散,趴上去咬了几口。   按说这也不错,厌灵蚁剧毒沾到本体才显凶猛,然而雷尊已不再是那个陷身牢笼的困兽,只要能够脱身片刻,几只蚂蚁岂能奈何得了他。   大家都这样想,连雷尊自己也这么认为,终于摆脱了那座之前还曾沾沾自喜的囚牢,雷尊并未马上清理那些可恶的蚂蚁,而是尽己所能在最快的时间内让躁动的法力平静下来,再抬头,凝成一条线的眼眸彻底变灰。   “叱念……”   “念你妈逼!”   上空无人,背后却出现一只拳头,感觉好像早就等在那里,结结实实砸在雷尊的后腰。   “这不……”   怎么会这么快?怎么可能有这么快!即便真有这么快,他又如何能够跑到自己前面去!再度承受重击的雷尊身体倒飞,半途收声。   周围全是火球,一颗颗好像火把一样停在空中,十三郎每出一拳,身体原地晃动便在火光中消失,下次出现就在雷尊附近,当头又是一脚。   ……   “火遁……”   “不可能啊,这是火遁?”   群修与雷尊想法一样,此刻才明白十三郎“四处放火”的用意,同时又觉得疑惑。   “遁术能这么用?”   纵有出场那次遁空作铺垫,众人也不会因此联想到此时战法,不可能提前预料。   遁术与传送一样历来都是大器,不是吃饭喝水上床之类的寻常事;妖兽不计,人修因有肉身牵绊,施展遁术的限制很大,也很多;比如元婴可以连续瞬移,但必须离开肉身才能实现,再比如许多大拿有能力瞬移,但需准备妥当,握决施法、甚至配合宝物才能做到。   除了这个,常规理解的五行遁法,比如土遁总归离不开大地,风遁需要借助风力,因风无处不在所以能够连续施展。对比之下就知道,出场时十三郎遁空出现,是因为当时的天空满满火海。   这也很难得了。遁术就是遁术,不是飞不是跑,只要成功施展就不担心安全,过程中不受任何攻击。   十三郎能够火遁已经是奇迹,怎么可以像现在这样、把那些火团当成瞬发传送使用?况且传送也不是随随便便就使用,那种身体被分解的感觉一次次重复,谁都很难保持清醒,更别说战斗了。   退一万万步考虑,就算那些火团真有传送效果,总需要激发才行吧。此时此刻,给大家的感觉是空中存在许多个背靠背的门,这边打开那边钻出来,恰恰好就在雷尊身边。   “吼!”   片刻思想,十三郎第四次钻出火门,当头又是一拳。沉闷地撞击声显示其力量有多大,千万修家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幕荒诞场景,看着雷尊像猪头一样被十三郎疯狂殴打,身体像球一样在空中弹来弹去,时不时因剧痛、或干脆因为本能反应而曲腰……像一只掉进油锅的虾。   堂堂尊帅,九尊之中居长的存在,何时有过这般狼狈?   千万修家神色茫然,不知何思何想。   “蓬!”   回应的是一声猛烈撞击,十三郎已经打疯了,身体拳头看不清轨迹,一次次重击频率之高,速度之快,连小不点都没机会插手。   雷尊在反击,时刻不停地努力反击;他首先尝试施法抵消对手,但是很快发现这是奢望,十三郎的战法很简单,可他的力量是那样的大,击打的频率是那样的高,巨大与极快糅合,人间没有人能在挨打的时候与之硬撼。   早在十数年前,十三郎还在斜谷感悟、六方会谈尚在进行中的时候,因身边同样大拿齐聚,他就曾经有过实打实的演练。巨力冲击、对手受到多少伤害倒在其次,关键在于正统修士因为没有强悍的身体,一身修为在痛殴之中难以凝聚,根本施展不出像样的法术。   如今十三郎,比之当年强出何止一倍,乃至几倍?在被他以这种频率疯狂殴打的情况下,雷尊若还能如平时那样自由施法,十三郎跟没资格与其一战,甚至可以说,人间没有谁有资格与其一战。   能施展又如何?   强如雷尊,恐也不敢奢望一击令十三郎丧命,天降大运逮到这样的机会,十三郎怎会因为几次反击而罢手;每当雷尊成功释放雷霆,十三郎非但没有躲避的意思,冲击反而更加狂猛,顶雷而上。   别忘了,他也是修雷的,且曾多次与天雷搏击!   “咔擦!”   不知又断了哪根骨头,天空上殴打一直在进行,拳头撞击肉体的声音如雷鸣,打在雷尊的身,痛在所有修士的心。   “难道说,法体双休才是最应该追求的方向?”   目光随着那两条身影飞来飞去,大家心里转着类似念头,很沉重。 第1195章 会跑的诅咒   “滚!”   做不到对攻,雷尊很快尝试脱离。他用了很多手段,施展了很多神通、甚至也有遁术,可惜那些的手段要么半途而废,要么脱离之后身边仍有火焰……有火的地方,十三郎总能如影随形。   最终,雷尊放弃其它道法,只要有可能,他都会施展一次滚雷。   “滚滚滚!”   原本一声一雷,原本威势无双,如今变得不伦不类、甚至有些滑稽。每喝出一声滚,雷尊都会像球一样飞向远处,丢脸到了极致,难堪到让人发笑。可他偏偏还不能不这样做,那声滚不但能增加气势,同时也是将咒语转化的结果,如今变成这样……   该说什么才好。   必须考虑到一点,雷尊固然信心强悍,但他从来没有遭遇过如此“屈辱”的境地;战斗一开始就达成这样,不说群修如何瞠目,雷尊才是最最难以接受的那一个。   战斗从来都不是单纯的力量对轰,而是精、气、神、斗志与心性的全面比拼,要说这对雷尊一点影响都没有,鬼才信。   打不了,逃不掉,雷尊需要接受现实,在血花与筋骨断折的声音中飞来飞去,像一个被无数人踢打的球。   慢慢地,他放弃掉那些徒劳挣扎,一心一意做好两件事。   其一,他丢掉面子上顾虑,竭力避开致命部位;纵不能躲避,也在仓促之中扭转身体,让自己承受的伤害减少。   这是战士才会运用的手段,雷尊如今用了,看上去丑陋狼狈而且丢脸,效果却很不错。   其二,雷尊强提狂乱法力,在身体表面布上一层雷光,散而又聚聚而又散……   做不到更多了。不只雷尊做不到,换成场内大佬在其位置,除战士、或似活佛那样双修之人外,没有谁可以比雷尊做得更好。   ……   “好!”   与修士们不太一样,来自战盟的强者个个挺起胸膛,神情骄傲、甚至有人叫起好来。   “闭嘴!”   逍遥王不能不出面,可他拦得住手下却吓不住火姑娘,玲珑姑娘与大灰一道挥舞拳头和蹄子,用力呐喊。   “哈哈,好!”   “再来一次!”   “嗷!!”   回应的是一次更猛烈的撞击,伴随着百年积郁得以宣泄的狂嚎。此时部分人留意到,每经历一次穿梭,被运用的火团都会变得黯淡、甚至直接消散;这便意味着可供十三郎选择的“传送之门”越来越少,雷尊脱身的机会也随之增大。   问题是,他还能扛住吗?   ……   “蓬!”   第十一此撞击,下方剑阁三老中的一员轻轻叹息,默默开口。   “我死了。”   “蓬蓬!”   第十二、十三次撞击连在一起,魔宫掌座微微皱眉,犹豫半响,终于道出声来。   “本宫也死了。”   “别吓我!”小宫主连忙拉住老祖宗的手,没来得及说什么,周围又是一身惊呼。   “完了!”   完了?小宫主充满转头,遂发现打与被打的人已经分开,奇妙的是,被打的人固然凄惨到不可形容,打人的那个居然也不是很好……不,或应该说更惨才对。   “小畜生!”   全身骨头碎成上千份,不成人形的雷尊居然能凭借“半”条腿站立,其脸色狰狞再无威严,咬牙切齿。   “不,过,如,此!”   ……   不过如此!   这是一句气势不凡的话,不管哪个场合,讲出这句话的人都应该昂首挺胸,气宇轩昂,非漠视苍穹不可形容。   雷尊显然不是这样。他断了腿、折了臂,跨了腰,陷了肩,鼻子变成模糊的肉,还被打爆一只眼珠,挂在脸上晃呀晃……雷尊并不打算把它清理掉,反而抖着手在脸上施展一道封印,其结果,他的表情、包括脸上的一切都被定格,说话、尤其像现在这样狂笑的时候,脸上看着就好像几块血红的石头扭动摩擦,显得格外狰狞。   这就是那个纵横千年不败的雷尊?   这就是那个九尊之首的雷道尊者?   这就是那个……如君王般的人?   如假包换,可他为什么这样做?   夺院之战打成这样,别说下方观战的修士,就连雷尊自己、包括十三郎都解释不了;不提当事二人如何总结得失,惊呆了的群修思维麻木,心里想的居然是这个。   到底谁才是胜者,他们两为什么都在笑,笑的那般得意,那么开心?   雷尊对面,十三郎手好脚好脸也好,通体上下毫无损伤;但他像个残废一样瘫倒在小不点怀里,身体不停抽搐。他的脸上虽也露出笑容,但那些滚落的汗珠、苍白时而又发青泛紫的颜色提醒人们,他的伤似乎比雷尊还重。   远处,十三郎的分身正朝这边赶来,速度很快,但有些踉跄。   这又是为什么?   难不成雷尊也有分身术,能打到上百里之外的人?   最奇妙、最让人大家无法理解的是,雷尊那边难以行动,因此难以“趁胜追击”,十三郎呢?他周围数千厌灵蚁嗡鸣盘旋,为为什么也不动?   千百条疑惑得不到解释,人们呆呆看着空中,看着刚才还意气风发的十三郎在小不点的帮助下勉强站起身,之后艰难走向雷尊,一边朝他咧咧嘴。   天高地远,不便释放神识,人们听不到十三郎说什么,只能从其神情与口型上大致推断。   “服不服?”   ……   “本尊上了当,这是事实。”   修炼至今,雷尊经历大小战斗不下千次,切磋以无算才能形容;他曾多次穿梭于刀山火海,满共都没有出过几次错。今日今时这场战斗,雷尊刚开始大就失误两回,只能理解为雷尊的确状态不佳。至于为什么……只有他自己、还有天才能知道。   身体伤痕遍布,雷尊此刻反变得平静,神情冰冷稍透嘲讽,给人的感觉胜券在握。   片刻调息,雷尊稍稍恢复几分往日威严,独眼再度流露出睥睨之光,沉沉开口。   “你呢,服不服?”   “靠挨打反击对手,的确出乎意料。”   十三郎回了一句,嘲笑说道:“你被我打得像死狗,也是事实。”   雷尊淡漠说道:“本尊到底没死,你却一定会死。”   十三郎说道:“百年前我没死,现在也不会死。”   雷尊说道:“那是本尊神通尚未大成,藏雷与夜莲体内心有所忌;今日你打我十三拳……”   “还有一脚。”十三郎指指雷尊的鼻子,笑着说:“踹在那个位置。”   雷尊的脸抽搐两次,说道:“你就要死在叱念之下,想说什么,尽可一道说出来。”   这好像是实话。雷尊此刻半残之身,骨头经脉碎得不成样子,一身修为是七零八落,十三郎坐拥三人与蚁群却不能攻击,原因便在于此。   十三郎不同意这句话,说道:“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所谓叱念神雷,其实是一种邪门诅咒。”   ……   叱念神雷是诅咒?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相信,堂堂雷尊,威武尊帅,历来堂堂正正如君王的九尊之首,最强神通是诅咒?   雷尊的反应证明了这一点,他说道:“现在知道,太晚。”   十三郎摇头说道:“难解不等于无解;只要杀掉你这个祸根,小爷很快恢复健康。”   雷尊闻之莞尔,说道:“想得这么简单,为何还不动手?”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雷尊欣然说道:“每打中本尊一次,叱念之毒就深入一分,如今的你、你的分身、还有与你心神相接的她,都已无药可救,无力可用。”   稍顿,雷尊又说道:“那群蚂蚁没什么事,可惜它们不是由你控制,如今之所以还留在这里不走、也不反噬,是因为它们能够感应到蚁后存在;可惜那只蚁后也和你一样,将死未死徒劳挣扎,对不对?”   “是挺厉害的……”   叹口气,十三郎无奈说道:“你比乌龟还难弄,不但有壳,还有刺。”   雷尊诚恳说道:“十三、十四次反挫,当世绝无一人能承受得起;你现在还不死,也很厉害。”   十三郎认真说道:“没有揭掉你最后那层皮,小爷怎么舍得死。”   雷尊淡淡回应道:“本尊大事将成,不与将死之人计较。”   十三郎感慨说道:“当着全天下的面,被打成这副狗样子还想做院长,该说你什么好。”   雷尊冷硬说道:“规矩就是规矩,这是道院中人都喜欢讲的话,本尊现在才觉得,这句话真不错。”   十三郎说道:“规矩就是规矩,意味着你至少还要与眉师打一场,时限只有一个月。”   雷尊神色微洒,说道:“本尊时刻都在恢复。”   这是实话,雷尊内外皆伤,但其恢复的效率也很高。片刻时光,他的气息已由紊乱变得平定,筋骨之伤虽难这么快弥合,那些皮肉创口却已经开始恢复,速度快得惊人。   比修成金刚法体的活佛还要快。 第1196章 你不是人   几番对话,十三郎的分身赶到身边,看上去是要强行攻击,可惜连战都站不稳,又能干些什么。   雷尊的确重伤无力,但不是随便拍两巴掌就能杀死,甚至可以说,即便十三郎再如刚才那样打几拳,他还能够活下去。   雷尊欣赏的目光望着他,说道:“别装了,能打就能开弓,不用等到现在。”   主尊在的时候,分身不像平时那么多话,冷冷相对。   雷尊谈兴正浓,拾起前面的话题说道:“不怕告诉你,师妹那边,本尊早有备手留下,即便现在与之动手,胜算也在七成以上。此外本尊还要告诉你一件绝想不到的事情,今日之前,本尊的叱念之毒有脱控之兆……”   “是诅咒。”十三郎好意提醒,强调说道:“叱念是诅咒。”   “说得对,就是诅咒。”   雷尊欣然表示赞同,继续说道:“如今情况不一样,你把本尊体内积累数百年的东西分走大半,不但意味着帮我解除危机,还额外提供一次机会。”   “洗炼重修,更上一重?”十三郎随口问道,声音透出疲惫。   ……   修真世界有过这样的例子,比如精火之人如能放弃将真元内的火力全部提走、之后重新修炼,得到的火元会更加精纯,层次也会提高。   简单点讲,与散功重修很相似。   雷尊所指不止这些,有了前一次失控危机,再度修炼非但能够将其提纯,还有机会从头思索,不让同样的情况发生。   听上去很美妙的事情,实际很难发生,一来“提走”二字无法实现,再则修士成长必定伴随敌、友同时成长,失去专长意味着实力骤降大半,谁能忍受得了。此外还要考虑到,诅咒与寻常道法不太一样,难度更大。   最后是老问题,修士寿元有限,很少有人能抽出那么多功夫考虑多余的事。   误打误撞,因为这场战斗,藏在雷尊体内的诅咒之力、甚至连根源都转移到十三郎身上,其实力当然大受影响。但要考虑到,即便没有叱念之功,有几人敢挑战雷尊?这还不算他如果继承大位之后的情况,只要坐镇紫云不离开,天下无人奈何得了他。   也就是说,这顿打非但没能要雷尊的命,还送给他一次天大机缘。   “好悟性!”   雷尊大赞,之后说道:“其实你也可以修炼,前提是活下来。”   十三郎连连摇头,说道:“诅咒阴损残毒还容易反噬,有什么好。”   雷尊面色微沉,严肃说道:“迂腐之论。刀在手中就是一把刀,只有品质高下,哪有好坏之分。你也算个人物,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十三郎想了想,觉得这句话很熟很有道理,似乎连自己都曾经对别人说起过,不禁有些好笑。   “有道理,是我太固执了。要不这样,你把修炼法门告诉我,将来炼炼看。”   越想越来兴致,十三郎上前,伸出手说道:“你是知道的,我也懂雷,还炼出一种和你不一样的雷。”   雷尊笑起来,问道:“是什么?”   “天罡不灭。”十三郎认真回答,问道:“牛逼不?”   太粗俗。   雷尊微微皱眉,教导的口吻说道:“名字无所谓,重要的是内里与威力。本尊所修何等强大,名字都很一般。”   这是事实。什么剑雷、滚雷、困雷……听着真不怎么样。   “受教了。”   十三郎诚恳道谢,之后说道:“问个事情好吗?”   雷尊悠然点头,说道:“讲。”   十三郎说道:“之前被我打成那样,你为何一直不用法宝?”   问题来得突兀,雷尊神情微变。   十三郎笑起来,说道:“用不了吧。”   疑问的话,肯定的语气,周围千万修士为之茫然,其中有几个人却似乎明白了什么,悄悄有了动作。   ……   雷尊为何不用宝物?   当这个问题从十三郎嘴里问出来,人们先后意识到自己犯了“习惯”的错,误把雷尊当成以往那个战无不胜的无敌尊帅,因而错过许多常识。   对化神修士、尤其那些强大的修士而言,神通往往比宝物更强,因此罕有战斗中使用法宝。但这不是因为法宝不好,而是因为能被强化神修士看中的宝物太难找。比如掌天弓,天绝剑,放在谁手里都是求之不得,可望而不可及。   既然如此,刚才面临那种绝境的时候,雷尊为何不用宝物?   难道他没有?   显然是笑话。   疑惑中,十三郎没有再就这个问题纠缠,继续说道:“还记得我刚才说的话吗?”   雷尊微楞。   十三郎说道:“我说过,我有法子轻松杀死你,但不会那么做。”   “为什么?”   “因为那一招太厉害但只能用一次,你还配不上它。”   十三郎大言不惭,继续说道:“我还说过,会先夺走你的一切,最后才杀死你。”   雷尊冷笑。   十三郎又说道:“有个事情,我一直都怀疑才不敢轻动,现在终于有了答案。”   雷尊默然。   十三郎继续说道:“你是两个,所以才能恢复这么快;你是两个,所以能受我十三拳不死;你是两个,所以能两次通过邪法提高修为,所以才能……总之我知道了,你是两个。”   雷尊眯起眼睛,寒声说道:“然后?”   十三郎说道:“然后么,你拼命维持这副躯体不散,遮了丑但是消耗力量,所以我才会等你伤愈。”   “还有忘了告诉你,山君诅咒早就见识过,对我真的没什么大用。”   十三郎高高举起手掌,轻轻叹了口气。   “现形吧,不然就去死。”   ……   近在咫尺的掌心渐有雷光跳跃,杀机扑面。   雷尊抬起头望着那只手掌,神情疑惑,内心略有不安。   那些话并未给雷尊带来多少影响,因为他明白,只要自己不出问题,十三郎根本没办法证明。真正让雷尊不解的是,看起来十三郎的确还有能力动手,甚至可以杀人。   这没道理,完全不合逻辑。   没有人比雷尊更了解叱念神雷的强大,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十三郎吸收了多少诅咒之力,正如其刚刚所讲到的,纵使换成天残、此刻也应该奄奄一息,十三郎凭什么能够抵御?   杀意临头逐渐加重,雷尊不能不开始认真对待,首先想到的是反击。   伤与不伤,动与不动,十三郎肉身之强悍都不会改变,雷尊很快便意识到,以他现在艰难凝聚起来的力量很难致对手于死地,反有可能带来更恶劣的后果。   “看看周围。”   十三郎忽然又开口,嘲讽说道:“一只眼的视角比较窄,看到什么没有?”   雷尊不想按照他说的做,然而……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余光朝周围看了看。   就是这一眼,雷尊的心开始真正朝深渊沉落,目光第一次流露出惊慌、甚至惊恐。   周围有什么?   周围有人,不多,但是个个顶尖。   黑白二叟把住东西,道、狂两位尊者守在南北,脸色让雷尊觉得很陌生;新来的道盟长老高高升空,目光冰寒、隐隐透出仇恨;逍遥王不知何时升上天空,平素随意的面容阴沉如铁。   灵域三大势力,每家都有代表出动,将传功崖上空四面封死。   这是为什么?   再看外围,一些不方便出面的人纷纷站出来,剑阁三老、魔宫掌座、活佛、神师,还有别的一些人;每一个都是人间大拿,每一个都能撼动一方、甚至一域。这么多人同时出动,传功崖已成钢铁牢笼,苍蝇都别想飞出一只。   以他们的身份,道院即便有事也不该出现,如今居然不顾禁忌把守外围,足以证明这件事得到道院默许,甚有可能是主动提出来。   下方周围,千万围观的修士们先后发现异常,人人疑惑个个凛然,安静得像一群没有呼吸的石头。   这是为什么?   想到这里,雷尊情不自禁低下头去。   “不用看了,天大地大,再没有你能容身之所。”   十三郎的声音响在耳边,缓缓说道:“道、狂二位尊者只调查你一年,道盟却是从乐洪涛死的时候起就开始查验,积累了大量疑点与证据。这件事原本又天地二老来做,用来打击道院声誉,因清河岸边一番风波受阻,所以才推迟到今天。”   “接下去就是我,我告诉他们,今天这场战斗,我会把你打出原形,但不能保证杀死你,所以需要大家帮忙。”   十三郎认真说道:“你是九尊之首,威名赫赫,享无上尊崇,有无数人拥戴。我要杀死你,但不希望看到那个结果,所以用最大的耐心与谨慎对待这件事,直到当我发现,你道这种地步都不肯使用法宝、身体比炼成金刚法体的活佛自愈能力更强时,才真正断定……”   低沉而缓慢的声音,停在雷尊耳中格外有压迫力,就像一把徐徐逼近的夺命剑。   “你,绝,对,不,是,人!” 第1197章 狼心狗肺藏恶诅   “本尊不是人……”   雷尊想笑一笑,可是笑不出来,干涩声音问道:“那我是什么?”   十三郎说道:“你就是山君门下,十子中仅存那颗独苗,四子!”   每说一字,雷尊的头好似重上一分,渐渐难以承受。   独眼传来剧痛,雷尊说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十三郎望着雷尊,说道:“我说,你就是山君第四子。”   雷尊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剑尊才是四子,你应该知道这件事。”   十三郎平静摇头,说道:“老师从来没当自己是四子,所以才会避守山门;而你……当年漠北之变有你一份,自那之后老师与院长发现你有异常,苦于没有真凭实据,这才一直隐隐压制,不准你觊觎大位。而你最终死心塌地为山君效力,这个所谓的叱念神雷就是那个时候开始修炼,实际上得自山君传承。”   雷尊目光四顾,说道:“你知不知道,这样会给道院带来什么?”   十三郎毫不犹豫说道:“遮丑遮丑,越遮越丑;描黑描黑,越描越黑。少了你,道院一定更干净。”   雷尊又一次沉默,许久才说道:“你发动外人干涉道院事务,师妹为什么会同意?”   十三郎冷漠回答道:“你以为眉师和你一样?假如不是老院长有托,她早不想坐这个位置。如今有了线索,怎么可能放得过你。”   雷尊第三次沉默,等了一会儿,他以顽强的姿态垂下目光,恰好与眉师看过来的目光相遇。   那是相隔八百年的目光。   雷尊看懂了那道目光,于是准备出手。   眉师看懂了那道目光,于是开口。   “三姊妹,心连心,楼兰古咒,杀!”   说完这句话,眉师毫不犹豫提起右手,用力插进自己的心。   ……   血花绽放,空中雷尊神情剧变,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   “嗷呜!”   那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是狼嚎。   几乎同一时间,十三郎神情为之大变,身形微晃出现在小不点身前,主尊分身同时厉啸。   “塑灵千变,合!”   几乎同一时间,下方夜莲神情大变,神光疾闪素指轻扬,打出一道激射流光。   “三生祷,请祖灵法念!”   几乎同一时间,狂尊、道尊、道盟长老神情大变,纷纷断吼。   “查,齐旻实为妖兽之体,所有道院弟子出手,锄奸!”   “查,齐旻实为乐洪涛生父,图谋祸乱,灵域全体修家出手,斩恶!”   “查,齐旻本为山君四子,扰乱阴阳,为天地所不容;今日在场全体道友出手,杀!”   断喝声声,周围诸多大佬神情骤变,无数神通瞬间施展,但都比不了眉师的那一只手,还有十三郎的那一道雷。   ……   此前,十三郎始终有个疑惑未解,眉师凭什么与雷尊争锋,且看上去很有信心。   现在他明白了,眉师或许根本就没有在意过胜负,只想借助这次机会验证一件事。   挖心之举是诅咒,伤敌也伤己,假如雷尊不受影响,眉师便可放弃念想,干脆认输也无妨。假如其受影响,便可证明雷尊身份,接下去眉师必有许多后手,身死亦能报得血仇。   掏心,咒起,雷尊好端端的身体突然炸开,其心口为之莫名出现六只手掌,恶狠狠一撕。   活人被生生掰开胸膛,露出不属于人的五脏六腑……   狼心,狗肺,熊胆,豹脾,猪肝,袍胃……   “嗷呜!”   一声孤狼对空嚎叫,雷尊的头里钻出一颗头,身内撞出一具身,四肢顷刻变成利爪,胸膛仍在滴血。   三姊咒杀魂动天地,不敢雷尊的两具身躯用的是何种手段,都免不了同遭其害。   天网恢恢自有其公道的一面,如把叱念神雷看成雷尊的最强手段,他所遭受的最强一击同样来自咒术,正合因果。   因果不等于生死,三姊咒术不足以让雷尊毙命,反令其更加凶猛强大;狼形出现,通体漆黑释放出洪荒上古之气,其鼻头周围有圈殷红,宛如一道血色光环。   吼声响起,血色光环从他的鼻子上飞出来,浩荡声威如天罡扑面,横扫八方。   “天狼!”   “贪狼!”   “天煞幽狼!”   周围惊呼乱七八糟,叫的实际上是同一种妖兽,来自星空、号称能够吞食日月的狼。   比较有意思的一点,这种狼妖有个十三郎非常熟悉的绰号:天煞孤星!   绝父绝母,无亲无子,无亲族无朋友,无师门无传承,背弃一切,也被一切所背。   是不是天煞孤星,十三郎一点都不在乎,眼下他只考虑一件事,如何在那道血环之中活下来。   主尊分身同尽全力,塑灵天赋经化神修士之手施展,这一刻,天下绝无人修可与十三郎匹敌;即便是这样,十三郎依旧胆战心惊,唯恐自己实力不够。   他能断定,那圈血环绝对不是雷尊能够拥有的力量,多半与山君有关。   “天罡不灭,雷!”   也许是灵犀,也许只是下意识的举动,忍着内心绞痛、压住叱念诅咒的十三郎暂时拥有了最强力量,但没有选择自己更擅长的火与风。   调用本已不多的雷霆之力,十三郎施展这道刚刚领悟没多少年的新神通。   炽烈光华夺目而出,即将接触血环的那个刹那,万世之花射出的神辉光柱恰好降临。   蓬的一声,就像火堆里浇上一桶油,沟渠内突然撞进来一条龙,浩瀚无可想象的力量轰传四方,作为主持这股力量的人,十三郎如风中火烛连连摇动,七窍流出鲜血。   恍惚间,耳边似乎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期待与焦灼,透着几许欣喜与向往,对他呼唤。   “我在这里,注意……画……”   是画,还是话?被巨力冲击到精神恍惚,十三郎没能听清。   但他看清了。   在那股力量的帮助下,在那个声音的引导下,在那个瞬间,十三郎看到很多画面,看到一个地方,还看透了很多强大修士、甚至真灵都无法看透的障碍。   看得多并不意味着时间长,片刻冲撞,刹那轰鸣,十三郎的视线回归世界。   ……   血环过后,战场一片狼藉。   残余数千飞蚁彻底报销,幸存不足百只;两大一小三人重伤,魔族分身直接进入无意识的沉眠,小不点有两个爹全力庇护、自身竭尽全力、且现本相的情况下才得幸免,暂无余力化人。   本尊状况最好,同时也最差。一方面他的身体最为强悍、且被不灭雷霆正面防护,看上去几乎没有什么伤害;另一方面,因一次耗废大半法力,精神也在刹那间被抽空,原本能够压制的诅咒之力彻底爆发,十三郎颜色若僵尸,身体每个部位都在不规则地颤抖、或者叫抽搐。   片片冰屑从十三郎的身体上掉落,一股灰黑死寂的气息自丹田起,迅速弥漫全身,此时此刻,十三郎看上去就像百岁老人,满满腐朽,满满死意,还是刚刚染上瘟疫的那种。   好在战斗已经结束,周围人不需要再像刚才那样忌惮规则,几条身影闪烁而来,剑阁三老与活佛同时出手,满是悲悯气息的佛光瞬间将十三郎笼罩其中。   “佛祖慈……嗬!”   大事当前,大敌当前,比死更可怕的危机感瞬间冲头,活佛神情大变顾不上颜面,凄厉断喝。   “快帮忙!”   其实不用他说,眼前异象人人看得见,纷纷为之失色。   “剑鸣!”   “人祝!”   “阴阳!”   “狂霸!”   “道渺。”   剑阁三老、神师、道院尊者、长老,还有四方蜂拥的诸多大拿,除了魔宫掌座不便出手,周围相帮的大拿超过十人,一股接一股洪流涌入活佛身体,再经其手扑向那些灰光气息,威力只有浩瀚才可形容。   有资格出手的先后出手,没资格出手的也不闲着,看守的看守喂药的喂药,不管有没有用,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   “吼!”   耳边似有哀鸣凄厉,透出的疯狂与冰冷,人间巅峰亦不能不为之惊惧。   直到这个时候,叱念诅咒的威力才真正体现出来,活佛初始尚觉不大碍,等他试图以佛门真意将其“炼化”时才发现,根本是痴心妄想。那股、应该说那些气意像活的一样,油滑坚韧锐利无匹,根本无从捕捉。   淳厚金光中几道乌溜溜的光,像极了逆流而上的青鱼,诅咒之力非但不惧佛门金光,还如墨汁入水一样四方传递,刹那间透出十三郎本体,直扑道胎。   好在人多,多到让人、神都会嫉妒,让诅咒之力愤慨。今日紫云群雄荟萃,便是山君亲临恐也不能完全无视,遑论一道气意。这就好比铁枪能够刺破山石,但如果迎面砸做来一整座山峦,哪是区区一杆枪所能对抗。   有此感受,群修越发不敢大意,狂潮反扑势无可阻挡,以蛮不讲理的狂暴姿态将那些气意碾碎,压成一团。   “除恶务尽,灭了它。”   适才险遭不测沉沦,仁悯活佛杀心陡起,面孔神情尽皆扭曲,狰狞如悍匪。 第1198章 念身后   “不要。”   别人的力量不能成为自己的修为,但可帮助十三郎恢复精神,神智清醒过来,十三郎第一时间阻止活佛行屠灭事,内心自有打算。   “大家帮个忙,封起来就好。”   值得一提的是,通常情形下,咒术无形,即便修为强大也只可压制,很难彻底破除。它们性质不同,就好比水与油,能淹没但是无法溶解;然而今日有所不同,一来水的数量实在太多,再则群修之中并非没有人精通咒法,比如道尊广博就曾有过涉猎,神师所修也与诅咒沾边。大家联手群策群力,以“群殴”架势面对一诅,便有能力将其灭杀。   退一步讲,即便做不到抹去,众人至少能够将它从十三郎的身体内逼出去,再想办法慢慢应对。   身体强健的人,小病小灾无需用药也能自愈,但如不眠不休劳累几天,遇到同样的毛病很可能演变成灾难。十三郎的情形与此相似,适才虚弱无力自救,此刻服用一剂猛药又得丹石相助,元气自然而然开始恢复。   此刻活佛发现,随着十三郎生机重现,身体内自有一股抗诅之力出现,隐隐似能够对那些诅咒形成克制,其效远比众人法力来得强。这点解释了十三郎之前为何能够“无恙”,其后因他强行施展塑灵变,身体瞬间被掏空之后才中招。   那还犹豫什么!   “此咒如此恶毒霸道,后患……”   “大师放心,我有数。”   这样说着,十三郎随手朝丹田点指数次,站起身,目光横扫四方。   “还有谁争位,出来吧。”   一片死寂。   ……   四野辽阔,千万修家千万张面孔,皆无颜色,皆无声音。   雷尊败北出乎意料,但不能说全无征兆,此前十三郎渡劫,气焰气势皆达到顶峰,无论人们多么难以置信,心里都已部分认可其具备与尊者争雄的实力。换句话讲,十三郎获胜固然惊人,但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真正让大家惊慌不言的是雷尊身份,以及接下去的局势走向。   尊帅不只是一个称号,是由无数次战斗无数次拥戴者奋力厮杀才换来的无上荣光,如今突然之间变成山君门徒……该如何是好。   道院怎么办?那些跟随雷尊的人怎么办?那些此前呼喝张狂的学子、教习、院长与长老怎么办?笼统总结一下,这批人几乎占到三成,还只是明面上的统计。   四面犹疑,八方惶恐,其中最最难过的无疑是那个成为视线焦点的军阵;自从雷尊现出狼形的那一刻起,这座满是肃杀的方阵彻底跨掉,就像一只凶猛老虎断了腰,垂头丧气,无地自容。   这不算什么,人们此刻更关心的是,他们今后该何去何从?   失败者颓丧失意,获胜者的心情又何尝会好,此时此刻,就连那些最最拥护十三郎、或者眉师的人也都不知所措,不知该高兴、还是为今后的命运而担忧。   “呜……”   寂静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哭泣,群修诧异想要寻找时,周围又有三两应声,转瞬感染一群,一片,渐有嚎啕势。   应该哭么?   好像是的。   不提胸中丰碑垮塌,人们更担忧的是整座大厦会不会倾倒,还有灵域会不会……   “哭什么哭!”   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声音突然想起,那位清河岸边大出风头、最终被人无视的红番魔不知从哪里站出来,破口便骂。   “堂堂男儿,铮铮傲骨,学那没用的娘们儿……”   话很对很有道理,可惜狂尊没意识到这句话得罪了多少人,立即引来无数反击。   “你说什么?”论脾气,黄花女当属女子第一,连火玲珑都未必能有其心火旺盛。   “你想干吗?”小宫主跟着问。   “你想打架!”维护女子声誉人人有责,火玲珑觉得非自己莫属,当即约战。   “……”红番魔有些傻眼,心想自己是为了道院着想,这些女人也真是的,明明和自己一路,荏般小气。   “是不是想打架,说!”火姑娘不依不饶,跳出来险些把神驴带翻跟头,连忙又退回去。   “你等着……”   “别闹了。”   闹有闹的好处,一通胡搅蛮缠之后,起码周围气氛不像开始那样凝重,至于道院后事如何……十三郎如今可没功夫操心细节。   目光在火尊等几人脸上扫过,没等到回应,十三郎淡淡说道:“夺院之争,自此结束。”   结束?结束了?   人们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重要的事,夺院大比之进行了一轮,事情不该这样完结。   可,十三先生说结束了……   是啊,他说结束了。   谁敢反驳?   ……   “多谢各位前辈援手。”   转头四望,十三郎发觉黑白二叟等几位老张均已回转,还有狂、道等尊者个个衣衫褴褛,狼狈得不成样子。由此可见那只血环威力何其惊人,十三郎独当其面还能够活下来,实属幸运。   “各位都没事?没事就好。”   真真假假问候一下,十三郎重点关注几大长老,说道:“他走了?”   黑白双叟彼此对视,苦笑上千回答道:“应该是走了,不然我们也回不来。”   “他也很忙。”十三郎随口应着,朝几个投来关注目光、但不敢上前的女孩子们示意自己没事,再问道:“眉师怎样?”   “担心你自己就好。”   鬼道赶紧走上前,说道:“眉院受创不轻但不致命,这会儿已用丹药调息,应无大碍。”   目光微转,鬼道望着那一摊犹自挣扎不肯死去的“生物”,厌憎说道:“腌臜东西,杀了吧?”   听到这句话,周围尊者长老纷纷皱眉,神情有些不喜。雷尊再怎样也是雷尊,这里再怎样也是道院,其余如燕山、活佛等人尚未开口,鬼道哪有资格置喙。   “鬼老即将加入道院,志在继承剑尊道统。”   看出众人所想,十三郎解释说道:“上代火尊之后,我的老师,紫依即将回归道院,挑战尊者位;此外还有,那个红番魔本性不坏,也将进驻紫云。”   不等众人追问,十三郎说道:“百年鏖战,之后又临升仙台开放,道院需要补充新鲜血液,此事已报眉师知晓,后事考核等等,需要各位长老多多费心。”   不知不觉,十三郎与尊者长老说话竟带有吩咐的味道,奇妙的是,在场这么多千年老怪,竟没有一个觉得不正常,相反觉得很欣慰。   “义不容辞!”   为道院增加大拿,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人人明白,雷尊事后道院势必面临一场大清洗,事先多出几名强助自然最好。几大长老纷纷点头,同时不禁疑惑,忍不住要问出来。   “先生今后……”   “我啊,不定能活下来……再说吧。”   一句叫人提心吊胆的话,十三郎转回身,疑惑目光投向雷尊。   “拼命吊着一口气不死,为什么?”   ……   雷尊已死,但他还活着。   那头狼也已经死掉,可它不肯闭眼。   一人一狼,下半身尚未完全脱离,以某种奇异的状态苟延残喘,看着有些可怜。   周围群雄荟萃,本该身在其中引领潮流,如今变成这般模样;无论换成谁处在雷尊位置,此刻怕都难以宁静。相比之下,萧十三郎因这场胜利得到一切,无论道院长老还是尊者,不管各大势力还是三方领袖,俨然都以他马首是瞻。   疲弱之身,重创之余,火、邪两大尊者自动退避,根本不敢与之交手。诚然,这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帮衬,但也足以证明其内心怯懦,根本不敢登场。   谁能做到这一点?   天残,活佛,还是别的什么人?   都不行。   今日之后,萧十三郎的威望至高无上,一言九鼎。   今日之后,萧十三郎自动获取升仙令,光华夺目。   今日之后,萧十三郎会成为真正巅峰,独一无二。   今日之后,萧十三郎天下无敌!   那是雷尊一直追求的目标,是他毕生孜孜以求的位置,是他舍弃一切、放弃做人都未能实现的心愿。   自己还在想什么呢?   自己还剩下什么呢?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些,雷尊已成狼面的脸孔上露出几分凄凉,半响不语。   好在刚刚大家忙着救人,没谁有空搭理他,待到十三郎回转目光,雷尊似已整顿好心情、又或将死看空一切,沉静下来。   “我有几个疑问,两条心愿,一张底牌,换不换?”   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拐弯抹角,雷尊直接了当开口,道出盘算好的事情。   “做梦!”   “休想!”   “白痴!”   几声断喝先后响起,就连那几位原本还有些怜悯袍泽的道院长老也都换了脸色,纷纷投以鄙夷目光。雷尊变成山君门徒,无论后面怎么处理,道院都会经历一场有史以来的最大地震,能否保持完整还在两可之间。   按正常考虑,此刻应将雷尊捉拿拷问,炼魂抽魄以提取信息。   只因十三郎矢志复仇,之前没发话,众人不知他如何打算才不好说什么,现在听到雷尊这么讲,大家不约而同认为他还想求活,岂能不愤慨。   “这时还在痴心妄想,简直……”   “听听有什么打紧。”   十三郎阻止叫停愤怒人群,上前说道:“问题可以免费回答,心愿只能先听着,不保证答应,至于底牌……”   蹲下身子望着雷尊,十三郎认真说道:“在我面前,你没有底牌。” 第1199章 相托有期   “相信我,你需要。”   雷尊明显不同意十三郎的句话,坚决回应道:“不但你,整个人间都需要。”   十三郎笑起来,懒得在这种话题浪费口舌,说道:“有什么疑问?”   雷尊略想了想,挑出自己最最不解、不甘的那一条,说道:“你怎么会突然这么强大?”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塑灵变是种族异能,实力瞬间提升很多,施展后麻烦也很大。”   雷尊不关心麻烦,问道:“这就是你说能轻易抹杀本尊的手段?”   十三郎摇头,说道:“不是。”   “那是什么?”   “不告诉你。”   “有后患?”   “不是。”   拒绝之后再想了想,十三郎诚恳说道:“我没骗你,只要给我一点时间,那东西杀你如切菜。”   听到这番话,雷尊将死已无所谓,周围大佬却不禁暗生警惧。   雷尊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塑灵变,能把实力提高多少?”   十三郎真没考虑过这个,楞了一下才说道:“你还真固执,非得知道?”   雷尊没有多余力气解释,只用目光示意自己的确想弄个明白。   十三郎无奈说道:“提升多少与修为境界、状态都有关联,我刚刚情况不是太好,准备好的话,大概能……三倍吧,我估计三倍是极限。”   雷尊嘲讽说道:“到这时候何苦骗我,刚才那一击何止三倍。”   十三郎摇头说道:“那是夜莲的功劳,三生族奇术。”   雷尊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如非师妹咒术突然,如果没有两大圣族联手,本尊仍可脱身。”   这句话激怒了不少人。很明显,周围虽有这么多大佬精修,雷尊仍有信心黯然脱逃,而且别忘了,当时的他情况一样糟糕,不比十三郎好多少。   “大言不惭!”   “不知死活。”   “不知羞……”   “大家成年人,这有什么好争的。”   十三郎摆摆手示意周围安静,对雷尊说道:“还有什么?”   雷尊说道:“就算有力量,你的境界依旧固定,怎么能一下子……倒出来?”   用“倒”这个字,是因为雷尊找到合适的词汇表达;修真世界种种规则无形,修士施法就像从一个瓶子朝外倒水,境界往往代表那个瓶口大小,难以发生根本变化。用实际例子来讲,纵使结丹修士拥有元婴修士的修为,也无法如元婴那样自如施法。   现成的例子,适才帮助十三郎镇压诅咒,群修将法力注入活佛身体,再由他统一调度。假如能够倾泻而出,瞬间就能达成目标。现实情形是,虽然临近破境门坎、输送修为的能力远超化神修士,活佛仍用掉足足半盏茶时间才能成功。就十三郎而言,刚才瞬间爆发的力量远超化神,即便考虑到天赋异斌、加上天罡不灭雷的特殊威效,依旧无法解释。   瓶颈瓶颈,瓶颈就是特别细的那一截,就好像水桶容量由谁短的那根竹板决定,修士施法的效率由瓶颈限制,绝无可能改变。   这条疑问周围人也有,听到雷尊问出来,纷纷竖起耳朵。   “我没有经脉。”   “啥?啥啥啥!”燕山老祖舌头打结,眼珠子险些瞪出来。   讲到施法限制,剑修往往比别的修士体会更深,因为他们用剑,不但自身有局限,还要考虑剑的承受能力,双重难关。   “我的经脉早就碎了。”   无视周围惊诧惊恐目光,十三郎抬手指指自己的头,说道:“还有最后一点,等它也碎掉,我能把法力一次清空。”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   “怪胎!”不知是谁悄悄嘀咕,居然无人反驳。   “佛祖慈悲。”活佛是唯一知情的人,本以为他必不肯说,想不到十三郎他就这样公然讲出来,禁不住有些担忧。   “此法不可随意效仿,各位道友且不可对人说起……”   “说出去也无妨,谁还试谁试去,把握好轻重就好。”   十三郎没那么多顾虑,挥手说道:“回头我写份纲要,留在道院供人参详。”   “这样行吗?”道尊忧心忡忡。   “一步步试着来,有什么不行。”狂尊到底与众不同,说话间神情难抑兴奋,有些迫不及待。   说话间,雷尊目光越发黯淡。   “本尊败得不冤,可……”   犹豫了一下,雷尊问道:“山君亲手施展的诅咒,你为什么不怕?”   十三郎讥讽、并有几分无奈说道:“你是山君门徒,山君强大且精通种道,我视山君为死敌,这种事情、别说你还没死,就算尸体凉透也不可能告诉你。”   “好孩子!胜不猖狂败不……不会败!”鬼道一旁连声附和,更多为了显示特殊。   ……   “没什么问题了。”   雷尊沉默半响,说道:“杀你父母之事,本尊并不后悔。”   十三郎目光微寒,想了想,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雷尊说道:“传闻塑灵族能夺天地气运,同样道理,击杀他们便能将这份转移到自己身上。”   “居心叵测!”鬼道愤而怒吼。其余人和他的感受差不多,不管十三郎多么强大,假如这件事情宣扬开来,总有人会忍不住心生贼想。   “不用和他谈了,杀了他!”   “听他说。”十三郎淡淡挥手,看着雷尊的目光轻蔑,仿佛他是一头强做狡诈的猪。   雷尊说道:“塑灵夺造,但不是随便杀了就行,需要懂得对应之术。否则的话,魔族修士比本尊击杀的塑灵族多得多,没见到有谁气运惊天。”   这番话讲出来,老祖宗神色有些尴尬,冷哼不语。   “本尊之术传之山君,早就想找到塑灵族人……”   稍稍停顿,雷尊继续说道:“杀你父母之后的百年,本尊虽也遇到许多波折,整体时运却不算差;不论修为还是势力、威望还是别的,较之以往都显得顺利得多。外域征战,多少同道身亡道消,本尊无数次历险终能安然,除实力因素外,运气也有很大关联。”   稍顿,雷尊说道:“只要不与你产生关联,本尊无所不能。”   这是实话。别看雷尊今日事败将亡,但要考虑其在别的方面取得的成就,比起当年郁郁不得志,不知强多少。   十三郎说道:“如果你想说我是你的克星,我会很乐意。”   雷尊艰难摇了摇头,说道:“不是那样。本尊如今以为,是山君传我的夺造之术有缺陷,或者故意有所保留。”   十三郎微微皱眉,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雷尊回答道:“你迟早会与山君碰面,我想你帮我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三郎挑眉说道:“这就是你的心愿?”   雷尊点头,说道:“不弄明白这件事,本尊死不瞑目。”   十三郎失笑说道:“问题是我会先杀死你,就算弄得明白,又怎么通知你?”   雷尊说道:“你可以告诉别人。”   这句话很难懂。   周围人茫然不知其意,心想雷尊是不是已经疯了。   十三郎却似乎听懂了,先是微楞,之后冷笑说道:“看来你不像自己说的那么强大,多少还有一点人性。”   雷尊不理话中嘲讽,说道:“既然如此,你该知道本尊第二条心愿。”   十三郎毫不犹豫回答道:“放心,我不是你,不主动作死的人,我不会杀。”   雷尊犹豫了一下,想说点什么最终化作叹息,头颅不动,只敢把余光瞥向某处。   视线最角落,齐飞僵硬地坐在远处,头颅低垂不知在想着什么。今日发生这么多事,仙灵殿本该有所表态,身为正使的齐飞却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不言不动。   直到现在。   仿佛感应到什么,齐飞抬头看向这边,看着雷尊半人半狼像条死狗一样被众人包围,感受着周围千万修士的仇恨与怒火……苍白脸孔无意识抽搐几次,齐飞用力抿了抿唇,准备起身。   “本尊还没有死,也没有败!”   突兀而来的大喝,听上去中气十足,气概非凡,如落雷滚滚震慑周围,也将齐飞起身的动作打断。   “本尊还有底牌!”   强行扭回头颅,雷尊逼视着十三郎的眼睛说道:“本尊是唯一受山君点化的人修,杀我,山君就会从沉眠苏醒,届时尔等通通不能活,道院必灭,灵域必毁,人间必亡!”   “作死!”狂尊抬腿一脚,将雷尊踢了个跟头,仰面朝天。   “……畜生!”   周围修家先是一愣,随后纷纷怒喝。   “杀了他!”   如果说,就在刚才,还有人对雷尊抱有些许同情,此时此刻听了这句话,最坚定的人也视其为仇,恨不得将雷尊千刀万剐。   “杀了他!”   “杀!”   “杀!杀!杀!”   举世皆仇!   千万人同声怒吼,声势哪是惊人所能形容,周围滚雷阵阵轰鸣,人群中,齐飞脸色惨白如纸,半蹲半立的身体不停颤抖,摇摇欲坠。   “胡言乱语,他已经疯了。”活佛连连叹息摇头,说道。   “不,他清醒得很,说的是实话。”   十三郎否决,低头对雷尊说道:“看看天上。”   看天上,天上有什么?   天上有镜,还有声音。一面方圆百里的火镜高悬,镜中照出一片山,山头一名红衣大汉怒吼,声震寰宇。   “人类,还我神躯!” 第1200章 出世金乌,紫云大令   “道盟总舵!”   那面火镜何时来,何时起,没有一个人事先察觉;然而当人们看清里面的景象,尤其看到红衣大汉怒喝时飞出的道道身影,顿因震撼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镜子?   难道镜子里是真的?   谁敢跑到那里闹事?   人人都在怀疑,又都忍不住要相信。虽然大家看到的只是一个“似反射而成”的影子,但在内心里却有一股想要叩拜的念头,神魂仿佛被吸扯到镜子里。   昊阳之光催生万物,膜拜昊阳是万灵生来具有的本能。远在天上的时候不觉得,当昊阳来到人间,虽仍相隔亿万里路,但与悬天时候相比,无疑近在咫尺。距离拉近,带给人们的绝不仅仅是被灼烧的恐惧,还有一股强烈的冲动,直至无法承受。   “天啊!”   不知谁叫起来,叫过之后五体投地,以最虔诚的姿态朝天膜拜。那一声“天”就像堵在心口的一块石头,藏不住也按不下,非要喷出喉咙不可。   老天老天,人人经常说老天、念老天甚至骂老天,老天到底是什么?假如非要找个概念之外的东西来描绘天,还有什么比太阳更合适。   “天啊!”   一声以随后声声响应,紫云岛上千万修家,片刻竟然有数千人跪倒;即便那些大能、大拿乃至大佬,内心被紧张填满,颤栗不安。   “天啊!”   身在紫云的道盟长老也在叫,但不是为了感慨老天,而是忍不住内心惊恐,非得叫一声不可。此时他看到,随着红衣大汉的那一声吼,整个道盟总舵都被惊动,无数条愤怒人影从各个位置飞到空中……飞不上去,也怒不起来。   当头六大长老,以天残为首刚刚升空,连一声招呼都没来得及叫出来,身体就像被万万座大山镇压一样跌回原处,跪倒、干脆趴在地上。   红衣大汉出手了?不,他没做任何动作,甚至连看都没看那些人一眼。   清河岸边,天残自诩为人间至尊,真真假假暂且不论,其实力没有谁会质疑。但在红衣大汉眼里,他这个人间至尊与一只蚂蚁的区别不大,都是可以无视的对象。   “还我神躯!”   又一声咆哮,红衣大汉抬脚轻跺,一股无可形容的撕扯之力浩荡三方,大汉脚下,象征着道盟权威的主峰一劈三片,内里无数洞府分崩离析。视线中,一条火泉冲天而起,如巨龙冲霄没入红衣大汉的身躯,源源不绝。   那是真的龙,由地火凝聚数万年精气、并且吸纳了无数人气意后凝聚出来的火灵之龙!   它不仅仅是龙,也是被道盟视为无上珍宝的地火之泉,无数年来滋养无数代道盟修士,供他们修炼,供他们炼丹,供他们繁衍后世门徒。可笑道盟在此立足上万年,竟然不知道山下存在一条实力远远超过他们的火灵之龙!   火龙的下场也不好,隐忍不知多少岁月,被大汉一吸之下,仅仅三息就已变得黯淡无光,仿佛要熄灭掉一样。   金乌是火,金乌放火,有需要的时候,它当然可以吸收火焰。只不过,人间火焰对金乌而言太过低劣,纵经提炼亦难有大用。道盟的这条火泉是罕见能够勉强入眼的种子,今日成了脱困金乌的第一口粮。   “垃圾,就这也能生灵。”   吸收整条火泉的大汉怒气不减,奇妙的是,失去绝大部分力量的火龙非但没有怨恨,神情反似感激涕零。听到大汉的喝令,它连转个身都不敢,一边倒退一边摇头点须,阿谀谄媚通通写在脸上,哪有半点巨龙骄傲。   这是一头聪明龙,明知道此地藏有金乌身体,还能忍住邪念,只隐在暗处遥遥感受。它知道那条金乌没死,万年辛苦守候至今,等的就是真灵归来。如今金乌虽吸了它的力量,但也送过去一点任何火兽都梦寐以求的真火气意;此种“交易”,对修士而言可能觉得亏,但对这条寿宴长久的火龙来讲,力量可以通过时间积累慢慢培养,境界却是可遇而不可求,不能不表达感谢。   “念守护本尊神躯不被亵渎,送你这场造化,滚!”   曾与真龙有过厮杀,红衣大汉何曾见过这么没出息的龙,抬腿一脚将其踩入深渊,回头再发断喝。   “若非有人提前讲情,本神今日灭尔山门,还不开阵!”   “开……开阵!”   有力破却非要道盟主动开,这是威吓,也是打脸,也是不能随便杀人之后的小小报复。不敢反抗,没有犹豫,亲眼目睹刚才那一幕,天残大长老哭喊般的大叫着传出指令,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令出如山,群山之中某个隐秘处,恢恢之光徐徐显露,一座座各式妖兽的雕像渐渐冒头,随后就是一条阶,一座台,台上一段赤羽身躯,连着一条幽光闪烁的爪。   金乌三足,威力最最强大的那一条封在须弥山,如今藏在十三郎体内;道盟这里的是其左爪,此外连着小半截身体。   “吼!”   万年之后看到自己的身体,红衣大汉心情可想而知,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不见其作势,那个犹自被封禁的躯体猛地弹动起来,随即仿佛拥有了生命,利爪用力一撕。   这一撕,打开一半的封阵瞬间垮塌,彻底变成废墟。   这一撕,看守此地的近百名修士人人吐血,倒飞四面八方。   这一撕,群山之中开出一条笔直大道,直通红衣大汉足下。   下一刻,红影轻闪遁入虚空,再出现时已到大汉身前,相互融合到一起。再过片刻,只有小半边身体的金乌迅速变得完整,小半凝实大半飘渺,看着有些滑稽。   有谁敢这样想?   赤焰汹汹,拥有了身体的金乌曲颈长歌,似乎在对苍天、对大地、对整个星空宣告,它回来了!   “今日本神留尔等性命,稍后会有道令传来,若不想此处变成平地,就按大令所说的去做。”   一番话落进所有人耳朵,天残茫然不知所谓,赤色金乌懒得过多解释,再度怒喝。   “听到没有!”   “谨遵上仙谕令……”   天残匆忙叩首答应,忽发现快被压扁的身躯恢复自由,抬头看,金乌早已冲天,撂下一句让有些人庆幸、有些人的心沉入谷底的话。   “人类,本神赶到的时候,你们最好已经准备妥当!”   一句话说完,镜中景色随之大变,道盟总舵数十万里连绵山脉,竟已被它甩在身后。   此时的它,才只找回一只翅膀。   ……   “嗬!”   看到这样一幕场景,再看到道盟长老的表情,紫云这边的人怎会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跪倒之人猛地增加到大修级别,这边几名大佬也都神情剧变,纷纷将目光投向十三郎。   最惨的是逍遥王等战盟大佬,个个身体抖如筛糠,连话都无法说出。他们心里明白,那只找回半截身躯的大鸟实力猛增,下一站极有可能就是战盟。相比之下,活佛与黑白二叟等道院长老成了最幸福的人,因此前在“近”距离体会过那种感觉,反能保持平静。   “这就是……”   “放心吧,自己人。”   十三郎转回身,朝逍遥王点头说道:“道盟那边都不死人,何况你们。”   “是,是是是……吗?”逍遥王楞了好半响,忽然意识到这句话的真意,颤抖的声音问道:“求情的那个人,就是先生?”   十三郎没有回答这句话,低头再对雷尊说道:“我说你没有底牌可打,如何?”   雷尊用力眨着眼睛,不知该说什么好。   “如果还不信,再让你看件东西。”   嘴里这样说着,十三郎站起身来,运起不多的法力,朝远方大喊。   “人间有敌,请紫云大令!”   “请,紫云大令!”一声寒冽呼喝,如接力一样传向更远方。   “请,紫云大令!”又一声浑厚道音,将宣告传入地底。   “请,紫云大令!”第三声长诵,悠远清瘦,好似书生劝导学子。   “请,紫云大令!”第四声宣告,嚣张狂放带有怒气与杀意,来自四楼中的一楼。   “请,紫云大令!”   最后一声清冷宣告,调息至今的眉师飞上传功崖,先朝历任院长之幕叩拜三次,随后双手捏出道道真决,打出一面小小令牌。   方木令牌,上绣无数花纹玄奥,给人的感觉古朴坚实、透着一股见之欣慰的喜悦之感,就像血脉久别实则守护身边,看到就能认出那是一家人。   东西南北,四面令牌激射而来,与眉师所展汇合组成五行道阵,彼此慢慢靠压合并在一起;与此同时,四名气质各异的长者先后现身,齐聚传功崖。   清者飘逸,寒者冷冽,厚者如山,怒者嚣狂,每一个都是大佬精修,哪一位都是人间巅峰,四人联手出现在紫云山巅,天下五人可敌。   想当年,紫云真人横扫天下,一人之力能在盟压力下建起能与之抗衡的道院;如此雄才大略,怎会考虑不到会有内乱分割的情形发生。什么外院内院,尊者长老,道院的真正底蕴一直、始终、永远在这里,紫云大令是传说,也是紫云称雄二十七分院、乃至笑傲人间的源泉所在。只不过,这些人比内院更加隐秘,更加不念尘俗事,从不显露人前罢了。   今日令出,守令出山显威,合大令,镇八方,匡护人间,做降魔之吼。   “人间有敌,令出八方,天下宗门启罚天大阵,共讨山君!” 第1201章 凌天火镜,人间有责   五块方木令牌,五道洪亮声音,五令盘旋流光四射,照花了眼,搅乱无数人的心。   从来都是传说,今日骤现眼前,千万修家静默无声,心神一时彷徨。人们需要时间消化接二连三发生的变故,需要有人站出来解释这一切,当然,还要等待那些未了之事完结。   第一条,紫云大令是真的。   它居然是真的!   几千上万年时光消磨,足以将那些曾经光耀一时的人、事、物从记忆里磨灭,作为道院最最根本的隐秘,紫云大令早已成为传说,几乎没有什么人相信。   大令出,人间乱。除了那些玄之又玄的传说,这句话是紫云令牌存在的唯一凭据,只有当人间面临莫大危机,这枚令牌才会出现在世人面前,号令天下,共扛灾祸。   以往在人们心中,只有一种情形可能惊动此令:灵魔之间大战再起,灵域形势危急、无可挽回的那个关头。   如今显然不是那样,六方和谐灵魔可渡,没必要出现的紫云大令奉召而出,为了那个传说中的山君。   一个传说要对付另外一个传说,听上去让人振奋,实际上有些可笑;有点头脑的人都会想到,假如此事可为的话,何须等到今日才传令?当初紫云真人健在,威慑天下引领群雄的时候去做,实力岂不是比今日更强,成功的可能也更足?   第二条,天上的那面镜子到底怎么回事,镜子的那只鸟、那个人到底怎么回事,与紫云大令是否有关联,什么关联?   傻子也能看出金乌强大,这般强大的存在出现在人间,对两域修士意味着什么?还有他之前所说的话,还有此刻那群大佬所说的话……   难道说,那个人变的那只鸟,居然是十三先生请到的援兵?   心里想到这里的时候,人们的目光既敬畏又觉得荒唐,暗想事情如果是那样,这场夺院大比又算什么,一场笑话么?   以上两件都是大事,还有第三件可以忽略、但又始终让人放不下的小事:雷尊怎么办?   呃,应该换个说法,雷尊该怎么处理。   种种疑惑揣在心头,不等大家弄清状况,凌天火镜景色再边,赫然出现一座孤零零挺立当天的峰,还有此刻早已恭候在那里的六个人。   顾峰之上烟火冲天,峰顶一样六大长老,为首一名束发女子,非但年轻且姿容俏丽,此刻正凝目于天际远端,身躯站得笔直。   “战盟掌座!”   “欧阳燕舞!”   “参拜老祖!”   有的惊,有的叫,有的赞叹有的发呆,战盟的人当然叩拜,包括地位尊崇的逍遥王、脾气火爆的玲珑,此刻都以最最恭敬的姿态对天施礼。   战盟掌座是女子不是秘密,人们只是不太习惯,一个有能力主导天下大势、跺脚可令人间动荡、被无数人尊为老祖的人居然如此年轻,这般靓丽。   当下紫云岛集中了很多出众女子,比如火姑娘,比如夜莲,比如紫依,再比如眉师,个个姿容出众堪称绝色,而且各有各的独特气质,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那个出现在镜子里的身影,人们顿时觉得她是最最特殊的一个。   不算最美,不算最魅,神情看去不是太冷,也不是多热烈;不像眉师那样清丽,不似紫依那样倔狠顽强,也不像夜莲那样孤傲,甚至……找不出什么可以直接描述的特点。   就是觉得不一样。   “是什么呢?”   疑惑中,镜子里,天上流云四面飞遁,当空一团“爆炸开”的火云突兀临头,一颗半虚半实的巨鸟之首探出火海,朝下方看了看,楞了楞,居然略点了点头。   “人间能有这般人物,还是个女子,难得。”   “燕舞多谢火圣爷爷。”   金乌面前,整个人间的人都是小毛孩,没有人敢其面前称老,叫爷爷还是叫前辈、又或仙长、圣禽,没有本质区别。奇妙的是,假如由别人、比如女子身后那五名长老来说同样的话,难免让人觉得谄媚畏怯,但从她嘴里说出来,明明神情言辞均极为尊敬,给人的印象却不是恐惧与卑下,而是透出一股发自内心的从容。   就是这个!   人们意识到自己找到了此前为之疑惑的答案,各自在心中赞叹。   见到真灵,欧阳燕舞与寻常人一样会吃惊、会紧张,甚至会害怕,但她具有一种别人模仿不来的本事,能把紧张表现得从容。   明明彼此矛盾的两种情绪,在她身上被完美分割开,落在金乌眼里的感受,这个女娃没有丝毫刻意做作,该骄傲的一定骄傲,该紧张就大方表现出紧张,该……该怎样,就怎样。   这就是从容了。   ……   “很难得。”   金乌本就真性情,金乌法目一眼透心,看明白这一点神情愈发“和蔼”,炸雷般的声音说道:“你是灵域中人,怎么想到强灌魔气?”   凌天火镜照耀天下,全天下的修士都看得见,当金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间响起一声极度震惊的“啊!”,吓破无数人的胆。   此前已有人留意到镜子里的那座孤峰不同寻常,因不能亲见还在心里怀疑,此刻听金乌这么讲,人们才确认自己看到的没有错,那里分明是一处灵魔之气交汇地!   战盟诸老在这种地方修炼,居然是为了灌输魔气!   假如时光能够倒流,这种作为绝对为天下所不容;要知道,灵魔异体历来受到两域修士的共同排挤打压,战盟虽然分舵两域,但在修行上各走各的路,绝对没有人强纳对方。   万年传统,直到萧十三郎横空出世,创下一个又一个奇迹后,仍未得到彻底扭转。人们能够接纳十三郎,因为他是天生异体,正常人怎可与之相比。   可是话说回来,听金乌言语里的意思似乎不是责怪,而是赞誉的成分居多。这难道意味着,灵魔相合的道路不算错……   “此事渊源有些长,战盟历代祖师都曾有过考虑,但不敢尝试……”   欧阳燕舞的话证实了人们的猜想,接下去说道:“晚辈是因为听到一个人的事迹经历,并与各位同门仔细探讨,最终才能坚定信心。”   金乌说道:“萧十三郎?”   欧阳燕舞点头,说道:“经多方对比,晚辈认为,此子……”   金乌打断,说道:“不用说他,本神只问你,可准备好了?”   此来是为了找回法躯,看到好奇的事情、随口一问便罢,金乌哪有功夫留在这里听故事,直接挑明正题。   “赶紧把本尊神躯交出来,免糟不测之祸。”   “请火圣爷爷稍候。”   没有多余废话,欧阳燕舞转身挥手,其后五老分射八方,不多时,孤峰之下雷鸣阵阵,差不多相似的情形,差不多一样的雕像与祭台,上面同样半具身躯。   “你这女娃不错,本神不再为难尔等,归来!”   “且慢!”   清喝打断金乌召唤,欧阳燕舞抱拳施礼,说道:“前辈神躯留此万年,战盟名意镇压实若守护,历任先贤祖师,从不敢亵渎一丝半点。如今传之燕舞手里,中日小心年年谨慎,生恐出现差错。”   金乌微微诧异,说道:“与本神谈条件?”   欧阳燕舞轻轻摇头,说道:“纵使只是名义,战盟终究承担了镇压职责;前辈今日前来,神躯回归可喜可贺,但请体恤后辈难面先祖之心,展现一下神威。”   言罢,欧阳燕舞气息全开,身体外出现一圈淡淡光晕,头顶处可见氤氲之气,缓缓流淌仿佛一条会变形的河。   “战盟三十三代传人欧阳燕舞,请赐教。”   清喝如泉,拳势如枪,枪破如雷霆笔直向前,径直打响金乌的那张嘴。   听了那句话,看到那一拳,整个人间陷入呆滞,脑海一片混沌。   勇敢吗?强大吗?无奈吗?   还是故意表现心计?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人们只知道,当欧阳燕舞打出那一拳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两眼一眨都不敢眨。   “呵呵,呵呵……有点意思。”   人修胆略不能让真灵钦佩,但可令其保持一点点尊重。出于这种尊重,金乌没有再像在道盟时那样无视,而是随意抬起爪子,轻轻当头一拍。   得金乌赞誉是荣耀,如被其出手攻击,还是不是荣耀?   是不是都不再要紧,金乌随随便便一爪,此前在亿万修士眼里无懈可击的战盟之主连哼都没有哼一声,身似流星,直接被拍进地底。   地底是火,灵魔交汇而成的汹汹之火,休说欧阳燕舞遭受重击而落,即便让她恢复全盛,又岂能在那样的环境里存活?   别忘了,此前战盟六老修炼,也只靠近地火岸边,根本不敢踏前。   “归来!”   一爪将欧阳拍进火坑,金乌看都没有多看一眼,召回身躯再度融合。片刻后,赤羽火鸟全身接近凝实,口中再发惊天呼啸,扬长而去。   “道令来时,尔等开启罚天大阵,与本神共伐山君!”   一片死寂。 第1202章 金乌指路,仙道可寻   “啊?啊……啊啊!”   素来逍遥的逍遥王突然间蹦起来,一把揪住十三郎衣领大叫,看他的样子,分明是想问问情形,奈何心里似有几百人打架,无论如何说不出一句成型的话。   战盟来者不止一个,其他人神情也都差不多,虽不敢就这么冲上去找十三郎理论,眼里脸上写得明明白白:必须给个交代。   火姑娘离得远够不着这里,怒火中烧反手一把,险些将大灰的鬃毛硬生生拽出来。   “怎么回事?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可怜神驴自己都弄不清状况,拿什么去对火姑娘解释,无奈生忍着被拔毛的剧痛,支支吾吾说些再看看再等等之类的话。   这真的很冤枉。试想金乌要做什么事,哪轮到十三郎与大灰干涉;再说这也不怪人家,明明不是一个级别,欧阳燕舞非得做出维护职责的样子;若有自保之力倒也罢了,如今被人家随手一拍就送了命,能怪得着谁?   “看个屁,看不见啊!”   火姑娘一边哭一边骂,一边跳脚指着天空,天空上,火凌镜毕竟只有那么大,影像跟着金乌到处跑早就离开千万里,上哪儿找欧阳的影子。   越是这样火姑娘越是着急,手上的力道也越大,怒吼连连。   “大姑姑有事的话,我饶不了你……”   大姑姑?   神驴心里一激灵,忽然觉得“那个女人要是真这么死掉或许也不坏”的想法,嘴里连声安慰着不会不会,同时忍着疼抬头看向十三郎。   十三郎淡定得很,轻轻掰开逍遥王的手,说道:“干什么呢?有机缘不要,非得寻死觅活?”   “本王跟你没完……”话到一半逍遥王呆住,傻乎乎瞪着眼睛哼哼气喘。   “机缘?”   “拜托,金乌真想立威的话,杀人之后起码会提一下;难道你就没发现,他们的位置与火坑是斜的,偏出那么大一段路却能刚刚好飞进火山口……”   “龙穴地火。”估计是被道盟那条龙刺激了,逍遥王怒哼哼说道:“古老相传,那是龙穴之口。”   “管它什么口。”十三郎说道:“总之按其挥爪的样子,不可能这么巧飞到那里去;难道你认为,金乌杀人不过瘾,还刻意将她挫骨扬灰?”   “是吗?可……”   “可什么可,她落地的时候我留意到几位长老的眼神,没看出多少难过。”   “是吗……你怎么看得这么清楚?”活佛一旁疑惑追问,惹来不少好奇目光。   “因为我不是你,也不是你你你你你,还有你!”   一番吹嘘,十三郎回头仍对逍遥王,轻蔑说道:“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就凭你那妹妹的本事,值得金乌挥爪。”   “这个……这倒是的。堂堂真灵岂会朝人类随意出手,多半是借此考验其志,然后什么什么的。”   逍遥王本想做辩护,比如说我里的家人器宇轩昂,连金乌也要另眼相看之类的话,忽意识到那样意味着“死”的机会大大增加,赶紧绕回去。   “真灵呀,再怎么也该有点风度。”人就是这样,遇到倒霉的事情,任何不可思议的线索都可以拿来自我安慰;逍遥王一边自语,一面还不忘纠正十三郎的错。   “是姐。一手照顾本王长大的老姐。”   “……”   众人心想老姐……老妈又如何,眼下什么时候,谁有心思关心那个。   “准备一下。”   勉强应付掉战盟纠缠,十三郎反身指点远处快要合并成功的紫云大令,随口说道。   “此令升空,就轮到各位登场表演。”   “表演什么?”逍遥王仍在纠结老姐生死,茫然了句。   “蛊惑天下修士,奋力与真灵决一雌雄。”   “……”周围大佬面面相觑。   “说个笑话,大家不要紧张。”   十三郎神情转正,肃容说道:“再过一会儿,各位会被送回到各自宗门,之后就是杀君战;今日在场所有人都是前辈,不管此战最终结果如何,十三希望,大家都不要死。”   话题突然变得沉重,群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好在逍遥王又跳了出来,惊诧惊喜接过话茬。   “送我们回去?怎么送?什么时候?”   不止一个人想这么问,奇妙的是这次回答的不是十三郎,而是早已来到近前的夜莲。   “路在那里,时间……”   万世之花抬头看向天空,说道:“就要到了。”   逍遥王跟着抬头,说道:“就要……嗬!”   火镜之中景象再变,苍茫雪地万里一色,在那天地相接的所在,赫然出现一座飘渺在云气内、丝毫看不出人间气息的煌煌大殿。   “仙……仙灵殿!”   ……   仙灵殿,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汇来形容,就只有“神秘”才可形容。   名义上,仙灵殿其实不属于人间,它仙人做造所留,是上界沟通人间的桥梁,也是人间通往上界的唯一通道。   据说万年之前,新纪之战还没有发生,沧浪星还没有分割成灵魔两片,人间一片祥和太平。那时候的仙灵殿常能接到仙人谕令,据说还曾经有过仙使亲自降临的例子,甚至会召集各地巅峰修士演法讲道,借以造就更多修士飞升。   总之一句话,那时候的人间是美好的,祥和的,欣欣向荣的,仙凡两道齐心合力,共创美好家园与未来。   时隔万年,人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仙灵殿也早早退居天外无人可以主动找到的地方,成百上千年难得出现一次。与之对应的情形是,人间修士对“飞升”的看法也与万年之前不同,尤其最近百年,一桩接一桩大事屡屡发生,“遗弃之地”这种叫法早已不再是秘密,对仙灵殿的态度,人们更多的将它看成一种念想,一种极其遥远的回忆去对待。   比如飞升,以往人们只道飞升就是直达仙界,如今明白了,飞升实际上只是打开蒙在沧浪星上的那层膜,让大家进入不受界空限制的四大星域,进而才有机会进一步修炼,继续朝那个飘渺的目标努力。   谈到这个必须提到一点,外域百年鏖战不休,沧浪修士、尤其灵修的心情一直很矛盾;一来他们知道了自己的未来方向,而来眼下却要去自己向往的地方的修士进行厮杀……这种感觉,怎么看都不会让人舒服。   这种认知持续了很久,直到左宫鸣、还有黄花女姐妹先后加入人间队伍,六方会谈最终成功,事情才渐渐变得明朗起来。按照他们的说法,所谓“降临人间圈养众生”,其实只是一部分宗族宗门所为,这类宗族在四大星域里多如牛毛,规模实力差别很大;黄花女、左宫鸣都不过是元婴修士,难以知晓具体。   事实上,这样的结果才最符合实际情况,假如外域真的面对四大星域那样的庞然大物……还是不要扯了,那根本就不可能。   关于宗门宗族,左宫鸣等所指不多,但有一点可肯定,类似“圈养”情形在四大星域内很普遍,几乎每个像样点的宗族都拥有相应的下界修真星,区别仅在于其如何对待,还有别的东西。   举个例子,凤女殿是普里星域里的一家势力,拥有许多诸如外域这样“领地”的星球;比较特殊的是,明明外域不算大也不算太强,却吸引了包括四大星域的四家宗族,共同享有此处的“开发权”。   不管罪奴还是遗弃,总归这里是个特别的地方,吸引很多人的目光。   这样一来,事情终于变得比较清楚,外域如何暂且不管,沧浪修士现在认识到,沧浪原本只是四大星域内某家宗族或者宗门的附属地,仙灵殿就是这家宗族或者宗门用来维系统治的下界机构,至于升仙台试炼,那是下界修士成为被该宗门势力认可的唯一途径,虽不像以往那样仙气逼人,非经此路走不可。   发生这么多变化,仙灵殿因此褪去一层外袍,但对绝大多数沧浪修士而言,它还如以往那样神秘而且高高在上。其神秘不仅针对外人,哪怕是来自仙灵殿的人,同样不清楚其到底如何,该如何从人间找到通向它的路。   比如夜莲,出入仙灵殿不止一次,但她没办法独自回去;没有仙灵使者接引,她永远找不到曾通行过无数次传送之地,无数自由出入。此外还有,即便是在殿内,夜莲也仅仅走过很小一块地方,按照她与十三郎所讲,仙灵殿更像是一处化境,一个相对独立的世界。   既然是化境,哪怕其与人间有接口,其神秘本性依旧难改;就好像秋猎之地那样,不可能走几步路就能碰到。   神秘之地最能吸引人类、尤其强者的目光,无数年历史,曾有数不清的强者试图自己找到仙灵殿,多数铩羽。纵有少数人成功,比如玄机子,也都在门前就被打回本形,要么身亡,要么再也不敢心生不敬。   直到今天。   人间没有金乌不能去的地方,何况那里还有它必须拿到的东西;一路翱翔破空穿梭,金乌足迹通过凌天火镜大白于天下,为无数人所铭记。当然,它飞得速度实在快了点,但其中途偶有停顿,似乎刻意提醒人们;此番事后,只要用足够多心事去总结,去对比并且寻找那些可供参照的地形地貌,就能找到通往仙灵殿的路。   那是后话,与当时当下没有一毛钱关系,火镜高悬,人们只看到那只通体如烈焰的火鸟傲立云头,俯身一记断喝。   “狗奴才,还我头来!” 第1203章 是人就要干人事儿   浩荡惊吼,吼声浩荡,狂烈风暴当空扑地,看似不大实则连绵千里的大殿骤沉三尺。   每收回一片身躯,金乌都相当于一次跳高式的飞跃,实力提升数以倍增;这一点从速度上体现得就很明显,比如从紫云赶往道盟,金乌老早出发还需借助十三郎施法召来的火焰;之后从道盟飞向战盟,金乌仅用一只翅膀,时间便已缩短大半。最后来到仙灵殿寻头,金乌心情最为亢奋急迫,双翅展开,瞬息十万里。   “装神弄鬼,给我下去!”   真灵之威首次在人间真正显露,一吼安天下;人间世界,亿万修士,眼看着那座象征人界巅峰、拥有至高无上声威的大殿在狂风中摇摆,心情极度复杂。   此前两次,道盟一来措手不及、再则斗志在见面的那一刻就被击毁,没做过任何抗争举动;其后战盟,欧阳燕舞只身挑战,谁都知道那是为了给天下人、与战盟先祖一个交代,大意是我们尽力了,非不敢战,实为力量远远不及。   等看清金乌第三次出现的地方是仙灵殿,知道内情的人、比如紫云这边诸多大佬等,一方面希望他能顺利找回法躯,实力越强越好;另一方面,所有人修都希望看到仙灵殿能够支撑一下,替人间世界争争面子。   引领人间无数年头,如今虽褪去神圣外衣,但在许许多多渴望飞升的修士心中,仙灵殿依旧是人间圣地,是沧浪接天的唯一标识。   人们坏着期待的心情等待仙灵殿的反应,结果看到那只火鸟一声咆哮,悬空大殿顿时变成一颗在旋转飓风中挣扎的球,起起伏伏,沉沉落落,只差房倒屋塌残破凋零,变成一片废墟。   非不战,实为力所不及。   大家都看得出来,仙灵殿做过抵抗,首先它至今没有人出现,这是态度上的不卑;其次大殿既能飘在空中,其内部悬空大阵岂会是摆设,换句话说,仙灵殿没有既没有像道盟那样山崩地裂,也没有像欧阳燕舞那样被拍入地底,已经不错了。   思量间,凌天镜中景象再变,几声梵音高唱先后响起,十余条身影起落当空,模样行为有些怪异。   有和尚诵经呢喃不止,有道士稽首语色虔诚,有童子执书朗朗大唱,有女子梳妆顾影自怜;还有老妇佝腰拿着扫把,有教习严正手掌戒尺,耄耋老叟斟茶自乐,壮年巨汉持斧劈柴……   区区十几人行为演绎,落入眼中如同看到整个世界,看到这一幕的人、或者修士,心神一下子被粘在上面,就像鱼儿在水中畅游迷失,虫兽穿行林间不知家外,尽数融合。   画中一点墨,假如有思有想的话,会觉得那副画就是世界;此刻人间修士的感觉就是这样,自觉不自觉被带入到那副画面内,身临其境。   “师尊!”   万世之花没有迷失,目光直愣愣盯着画中某人,淡漠脸上忽显悲意,身体微微颤抖。   “被关了一万年,换成谁都会发发脾气。”   十三郎没有迷失,察觉到夜莲的担忧与恐慌,开口宽慰。   “放心,他答应过我,不杀人。”   “这如何能断定……”   活佛没有迷失,目光灼灼盯住金乌的举动,神情忧虑。   如今大家知道,金乌是十三郎放出来帮助人间降服山君,收回法躯固然应该、而且阻止不了,但若屡次三番毁掉被人修视为象征的重地,怕会带来无穷麻烦。比如刚刚那一次,欧阳燕舞跌落地底,天下战士正不知该如何悲愤,眼下如再因愤怒把仙灵殿怎么样……后果不堪设想。   “因为……因为他不敢。”十三郎无法解释明白,只好含糊其辞。   “我不是担心那个。”   夜莲知道十三郎的依仗,低头黯然说道:“师尊恐怕……寿元不久。”   年前童老就曾说过类似的话,此时看到,只不过是将猜测变成现实,扫去心头那一点希望罢了。   与童子一样,人力所不及的事情。   “也算寿终正寝,起码比老师他们好……”   知道夜莲视童姥为亲长,十三郎正想该说点什么有用没用的话,耳边突闻一声清叱。   “想走!”   喝声起,一溜紫影闪烁遁入虚空,与此同时,远处另一道高大红影惶惶而走,直奔山门外。   火尊等这个机会很久了,自从雷尊落败的那刻起,他就在寻找能够悄悄离开紫云岛的机会;直到此刻万修沉迷与凌天画面,他才突然展开身法,瞬间万米。   听上去很快,可惜还不够快,身后紫红流光交错,紫依的速度比火尊更快。   此前火尊一直隐蔽得很好,甚至与十三郎有过“交好”的经历,还曾真心替他梳理火脉;直到今天雷尊摊牌,因道、狂二尊立场转变,火尊被迫站出来,这才暴露在世人前。也就是从那一刻起,紫依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牢牢盯住其一举一动。   这是另一场恩怨,如今到了清算的时候。   “小心!”   “放心。”   身怀同种火脉,十三郎最清楚人生第一位老师如今的实力,火尊境界或许强悍,但他修火,修火就一定受制于紫依,且如斗志如丧家之犬,此战必败。   波折肯定有,受伤或许难免,但……   “这是老师的战斗,不用别人插手。”   嘴里这样说着,十三郎举目重新看天,对夜莲建议。   “稍后,你回去一趟?”   “嗯……嗬!”夜莲低声应着,神情再度惊变。   视线中,十几人联手施法相抗,仙灵殿上堂堂真灵,金乌那张朦胧看不真切的脸孔竟然出现刹那迷茫,虽瞬间即醒转,终究还是中了一招。   “找死!”   今天狂啸,赤焰火鸟咆哮展翅,身躯骤然放大;煌煌火海随之汹涌,金乌两只长达百余里的利爪展开,恶狠狠一撕。   这是真怒!   在道盟,金乌以人形施法举重若轻,在战盟,金乌那次反击不叫挥爪,充其量只能算弹弹指甲;如今在仙灵殿,真灵金乌首次动力,以本体对人间之修发泄怒火。   百里长爪自空划过,如同两把凌天而过的大砍刀,难以形容那种姿态,场面也非山崩石乱所能表。利爪所过之处,一座座辉煌大殿夷为平地,一条条人影倒卷喷血,全无抗拒之力。   “啊!”   人间万象瞬间崩塌,无数修士的心神随之回转,即便远在亿万里之外,隔着凌天火镜才能目睹,人们依旧能够感受到那股毁天灭地的浩瀚森威。对比之下,殿内群修身在其中,感受又将如何。   两爪过后,仙灵大殿一分为三,殉爆之光连连闪烁,经久不息;耳边金乌声声咆哮,有狂怒,有震慑,更有几分难言羞耻。   “力如蝼蚁,竟敢抗拒天怒之火!”   实力有了,心气儿自然随之提高,此前两度寻找身躯,老实讲金乌也有忌惮,不敢轻易动法。他知道自己的状况,纵使能够把身躯复原,实力也不能与当年相比,当然要小心些行事。   话分两面,连片身躯归位后,金乌实力大增信心也大增,只要再把头颅归位,纵不能将山君灭杀,自保想必无碍。也就因为这样,金乌内心越发急迫,才敢无所顾忌动用真力。   “头来!”   斥责不忘自身要务,金乌不再等待群修己降,断喝声中提爪指向,一道流光自地下冲天,瞬发一声高亢嘶鸣。   那是来自九天的怒吼,被大地深埋一万年。   那是来自真灵的狂啸,被人间压制一万年。   那是一个没有身躯的头颅,其声比万人之吼更嘹亮。   那是一个愤怒无可忍耐的灵魂,欲以鲜血洗刷耻辱。   头颅归位,赤焰火鸟凶芒大放,千里身躯原地一次爆裂翻滚,重新化做人形。   真灵之力浩荡惊天,真灵之怒传遍八方,人间马上有了反应,东山之巅,西域边陲,北地冰原,一处处凶名在外的险域纷纷躁动,一头头沉睡的凶兽随即苏醒,一股股狂躁意志轰鸣八方,无数次地动山摇。   蛮荒之地,片片凶山,此时某处忽闻怪声,大地无端开裂,就像有一双巨大的手在下方推动,缓缓送上来一座与仙灵殿一模一样的煌煌殿宇……   只不过,它是黑的。   殿殿如墨,通体漆黑,就连被其应照的那片天空,也仿佛被涂上一层黑芒。   南海的那片潮汐之地,跨界传送至所在,人间派来守护跨界大阵的修士们齐聚一方,战战兢兢跟在一个体型如冬瓜的胖子身后,惶惶难言。   “被关了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金乌啊……”   胖子头上只有一只眼,不是瞎,而是他就生着一只眼睛;用拿一只眼睛望着天空,看着看着胖子忍不住叹息,忍不住用力按压前额。   “这事到底行不行,头疼……”   这边感慨那边伤,几乎同一时间,仙灵殿上方,金乌勃然大怒。   “本神为相助人间而来,尔等不可能现在还不知晓。一群蠢货,非要逼迫本神出手,看看你们干的什么事?”   “上仙当年为祸人间,如今相助不过是为了自救,而且,您也需人间相助。”   破损的仙灵殿响起疲惫的声音,以那名白发苍苍的老者为首,十几名修士对空抱拳。   “我等力弱,但我等都是人,当然要干点人事儿。” 第1204章 妄论   是人就得干人事,看似很有力量的话从老者口中说出来,听着有些可笑。   大汉笑了,问道:“仙灵殿因尔等被毁,聚灵大阵就此崩灭,这叫人事儿?”   老者摇头,说道:“上仙亲手作为,不能赖在我等头上。”   红衣大汉说道:“奴才做久坏了脑子。如非尔等挑衅在先,本神犯得着这样做?”   老者平静说道:“一座死物,换来上仙认知人间意志,值。”   红衣大汉轻蔑说道:“何谓人间意志?”   老者说道:“凌天火镜出自上仙之手,只需低头看看人间,自然明白。”   红衣大汉嗤的一声讥笑,说道:“蝼蚁之怒,能奈我何。”   老者叹息说道:“蝼蚁之怒,齐聚也能移山填海。上仙如非忌惮,何苦毁掉这座聚集蝼蚁的阵。”   红衣大汉说道:“本神无头才会受蒙蔽,换成现在,再强十倍又如何。”   老者说道:“如非老朽等无能,假如人间不分灵魔,假如准备时间足够,大阵威力提高何止十倍。上仙如非心有忌惮,何苦毁掉它。”   红衣大汉默然,稍后冷笑说道:“阵法不错,可惜奴才就是奴才,主阵者无能,留之何用。”   老者点头,说道:“我等也是这样想。”   红衣楞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好。   能够吸附人间意志,能够令金乌出现恍惚,仙灵大阵威力不容置疑,但也正因为如此,守护在此的修士为何以它对抗金乌,最终换来雷霆一击?   明明说不通的事情,老者却能振振有词,坦然道:“此阵出自仙家之手,新纪战后,仙灵殿再未得到过仙灵石,此阵难以维持不说,激发条件更加苛刻到极点;穷尽残力,威效亦不足全盛时一成。”   “仙灵殿不纳天音已久,声望日衰,早已不是往日那个人间圣地;假如不是上仙施术再先,我等根本没办法将召唤传出去,连一成之力都发挥不了。”   全天下都听得懂这句话,那就是做废阵。   老者诚恳说道:“今日之后,上仙恐不会在此久留,我等舍去性命也不能令其重新运转,何苦还留着它。”   这是实话。没有火镜高悬,仙灵殿无法让全天下都看到这里发生什么事,无法吸引全世界目光,进而也无法凝聚出意志。至于那些阵法威力降低的原因,都是客观存在的事实,谁都无法反驳。   大汉因此愈发愤怒,吼道:“蠢货,利用本神才得到一次机会,尔等用它对付我!”   老者表情无辜,回应道:“不对上仙使用,该向谁出手?”   明明不在一个层次,大汉还是被这句话气歪了鼻子,神情转为冰冷。   “你……真的想死?”   “请容晚辈讲完。”   老者颤巍巍看去已连站都站不稳,继续说道:“下界之修见识浅薄,上仙、上仙之敌之友皆为传说中的人物,强大非我等所能想象。今日之事,起因在于上仙要人间助你铲除山君,晚辈斗胆问一句,您是否没有把握?”   明明十三郎求自己出手,怎么变成自己请人间帮忙?   金乌不屑解释,骂道:“你有资格管这个?”   老者回答道:“当然。”   大汉气到发笑,问道:“你怎么管?”   老者说道:“以人间最强之力来管。”   不等大汉发怒,老者继续说道:“全天下的眼睛都看着此地,上仙如果折损于此阵,自然不能再强迫人间;此后无论上仙是战是逃,是生还是死,都是您与山君之间的事,与人间无碍。”   “……”金乌瞠目结舌,心想这就是人类的逻辑?好强大!   老者又说道:“结果是,刚刚上仙身躯残破,聚灵大阵尚且奈何不了您,如今上仙实力鼎盛,此阵越发难动上仙分毫。奈何不了您,自然也奈何不了您的敌人,好在阵也毁了,原本那一点资格又被抹去,如此情形,上仙何苦强迫人间协助?”   大汉气极而笑,骂道:“你让本神独自替你们解决麻烦,自个儿干看热闹,坐享其成。”   老者沉默下来,片刻后回答道:“无论上仙还是山君,都有灭世之力;晚辈说句不该说的话,您与它之间谁胜谁败,对人间并无根本差别。”   大汉冷笑说道:“那又何须拿人间意志说事,难道本神……”   神情忽变,大汉抬头看向天空,骂道:“吵什么吵,催什么催!”   老者莫名其妙,身旁诸人也都莫名其妙,看傻子一样的目光望着他。   “还吵!”   大汉又骂一句,似有不甘轻轻挥手,说道:“想说什么快点,本神等着办正事。”   “你还记得正事?”十三郎的声音由火镜传来,满满讥讽。   轰的一声,不止老者等人惊诧莫名,整个人间都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吓得一跳,待有人分辨出那是萧十三郎的声音,顿时惊呼鼓噪不休。   很明显,大家误认为那是十三郎的本事,或至少一部分是……得多高的境界才能做到?   就算没有这一点,除了十三郎,谁敢与金乌那样说话……得多强的修为才有这份底气?   金乌大怒,叫道:“本神没有杀人!难道只准他们攻击本神,不准我还手?”   十三郎无奈说道:“不是这个。”   金乌诧异说道:“那是哪个?”   十三郎说道:“人间乱套了,山君也要出来了,你那头啊爪的也都找齐,还留在这儿聊天打屁,想干吗呢?”   金乌愤慨说道:“这帮小子喋喋不休说什么人间意志,本神能怎么办。”   十三郎诧异问道:“他们喋喋不休,你就非得听着,还聊得这么热乎?”   金乌比他更诧异,说道:“没有定位罗盘,本神怎么能在片刻之间将那些人送到指定地;定位罗盘只有这里才有,不能杀又不能打,不聊,你说该怎么让他们交出来。”   十三郎快要听不下去了,鄙夷说道:“堂堂真灵,你连抢劫都不会?”   金乌回骂道:“蠢货,定位罗盘不是一般法宝,需以认主之人心神做引,如非自愿强行抢来,不但有可能影响效果,还会祸及认主之人,不死也成废物。此外还有,这里的人十好几个,本神可不知道罗盘归谁主掌,想查明,非得搜魂不可。”   十三郎楞了一下,说道:“你又没问过,怎么知道他们不肯交出来。”   金乌愤而说道:“看看他们,个顶个的死硬呆傻,像是会交的样子么?”   十三郎明显不信,代替金乌问道:“各位,大事当前,麻烦不要再扯那些有的没的,把定……”   “闭嘴!”   戒尺书生越众而出,对空说道:“就是你,替人间惹来此祸?”   十三郎好生惊讶,说道:“是我,但不是祸,怎么了?”   书生骂道:“竖子小儿,你可懂得,人不能与天斗,牛羊不得与猛虎作伴!”   十三郎心想这货多半有病,都什么时候了,非逮着这些没用的事情纠结不休。   无奈眼前事实,十三郎耐着性子说道:“刚刚那位长者讲过,聚群蚁可搬山填海,人间意志凝成一团,便是真灵也要忌惮;各位都是前辈高人,应该知道眼下是摆脱真灵压制的唯一机会,所以麻烦您……”   “住口!”   又是一声断喝,老妇举着扫把指向空中,喝道:“人间意志不是拿来挥霍,更不能用于一己之私。”   “说得好,哈哈!”听了这番“义正辞严”的训诫,原本着急上火的金乌愉快大笑,一点都不为局势着急。   说一千道一万,与山君开战福祸难料,金乌实力难以在短时间内恢复,真心不愿在这个时候拼老命;如果因为人修自己不配合打扰计划,不失为退身之路。   十三郎苦笑说道:“老婆婆,我没空和你瞎扯什么私欲公欲,再不把那个什么盘交出来,这里会死人。”   老妇冷笑,说道:“为虎作伥!老身为人间而死,何惧之有。”   十三郎冷漠说道:“我相信您不怕死,可您不怕不代表别人不怕,别人不怕死,不见得不怕看到你死。”   平淡声音,听在耳中好似刀剑压身,大家都能听出这句话包含的血腥与残毒意味,微微变色。   十三郎又说道:“纵然真的什么都不怕,也不要动不动扯到人间,说句老实话,我觉得你们都不配提这个词。”   不管别人看不看得见,十三郎轻轻摆手,说道:“将来这个事情可以慢慢聊,保证说道大家满意为止,现在没空,我数到三……”   “且慢!”   杵拐老者开口喝止,诚恳说道:“刚刚全天下的人都能看到,人间合力亦不能奈何真灵分毫,小友向有智者之名,为何一心一意把人间拖入这种争斗。”   十三郎淡淡说道:“人间合力不是一起瞪眼睛,而是一起挥拳头,人间意志更不是干等干看,而是努力寻找、创造、改进自己;总之一句话,你们不行不代表别人不行,更不代表人间不行。况且刚刚您也说了,仙灵殿声威不复往年,请不要再把自己当成领袖。”   书生再度冷笑,说道:“呵呵,仙灵殿不是领袖,你是?”   “一!”十三郎直接开数。   仙灵殿群修冷笑,老者沉吟若有所思,全天下的修士静默无声。   “二!”十三郎再度开口,声音不见丝毫波动。   十几人听出话中杀意,慢慢聚集成一团;白发老者神情苦涩,欲言又止。   “那就死吧。”十三郎淡淡说道。 第1205章 性贪婪,人之根   “慢!”   金乌狰狞准备挥舞屠刀,一个最无可能站出来的人站了出来,令十三郎不能不叫停。   “萧十三郎?”   适才众人争论不休,童姥一直默默听着,现在开口,所问与眼前全无相干。   “晚辈就是,见过童姥姥。”加一个姥,别扭但是更亲切,一看就是为了拉近距离;不知是不是感受到十三郎竭力释放的善意,童姥冷漠的面孔稍稍和缓。   “童老是否死了?莲儿现在如何?”   “师尊!”夜莲的呼唤随即传来,格外焦迫。   事先,任谁都料不到在仙灵殿会发生这种障碍,等到真的发生,已没有多少转寰余地;话说回来,纵然十三郎有心先与仙灵殿磋商,恐也找不到门。   听到夜莲的声音,童老神情越发和缓,抬头认真朝金乌施礼。   “前辈,有没有办法让我看看徒儿?”   “不是太容易……”   “楞着干吗,赶紧的!”十三郎急忙催促。   “……”当着天下人的面呼来喝去,金乌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暗想这样下去本神成什么了,简直不成体统!   抱怨归抱怨,该做的事情还得做;比较有意思的是,不太容易的事情通常也不是太难,金乌随手打出一道通天火柱,凌天火镜光芒大放,不多时仙灵殿处的影像消失,代之以紫云岛上的正在发生的画面,一五一十展现在天下人眼前。   “简直就是卫星直播啊!范围大,无死角,清晰度高,还能随时切换镜头。”   十三郎心里羡慕得不行,一边不忘对着镜子表达恭敬与功劳,拉过来夜莲说道:“前辈请开慧眼,您家姑娘最近可没吃苦,胖了不少。”   噗!   灵魔两域千万修士,这一刻不知多少人喷舌;还有些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今日骤见万世之花,一颗心直接跳到喉咙口;可惜好景不长,之后大家看到十三郎的举动,听到那句话,感觉就像被当头挨了一棍,把心直接锤进盲肠。   “亵渎,这是亵渎!”不知多少人在内心呐喊,愤怒,甚至咆哮。当然也有些人暗暗叫好,顺便为十三郎鼓劲助威。   “好样的!”   小宫主就是其中之一,偷偷叫着忽然觉得疑惑,说道:“哥哥不提不觉得,夜仙子好像……真的胖了耶。”   “有吗?”殇女也是好奇宝宝,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连连摇头。   “没觉得。”大凡女子,尤其爱美女子,对胖瘦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与好奇心。连最最豪爽的黄花女都不例外,审视后很快给出结论。   “是啊,没觉得。”修道之人元气养生,只要不施展变身功法,身形永远不会走样。或许是因为这个,或许是因为当年被压过一头,霞公主竟也来了兴致,结果有些失望。   “你的角度不对,还有你。”   小宫主拉过来公主与殇女,鬼鬼祟祟说道:“看见没,腰比以前粗。”   “是吗?”几个女孩再度凝目,脑袋凑成一团,仔仔细细观察后,神情忽变得有些怪异。   “不是粗,是隆……”   “莫非是……”   “难道是……”   “不会吧……”   “嘿嘿,难说啊!”黄花女有些幸灾乐祸,忽又暗生无名之火,痛骂声声。   “孽障!混蛋……禽兽不如!”   ……   “你放开!”   千万目睽睽,夜莲羞怒甩开十三郎的手,恭敬施礼,声音、身躯皆有些颤抖。   “弟子夜莲……”   “起来吧。”   童姥打断随意挥手,说道:“一个人在外面,还好么?”   好似有人在心里猛揪一把,说不上具体为了什么,夜莲抢地对空拜倒,哀哀失声。   “弟子一切都好,弟子不孝,弟子……”   高傲仙子变成无助的小姑娘,这一刻的这一幕,整个人间、千万修家表情定格,鸦雀无声。   不知不觉,大家的目光移到十三郎身上,渐露冰寒。   “怎么了这是……不关我事,我可什么都没干!”   本想催促大家快点叙旧,到嘴边的话被童姥、及整个人间的凌厉眼神吓了回去,十三郎无奈无计可施,默叹连连。   “真不关我事呀……”   ……   “哭什么哭!”   童姥厉声喝止,神情很快又变得柔和,放缓语气说道:“你的身世……今后没人再护着你,小心些。”   夜莲低泣回道:“弟子正想禀明师尊,弟子……”   “不用说了。”   童姥再度阻止,回头对十三郎说道:“童老如何?”   这句话很多人听不懂;很明显,童姥知道童老存在而且还活着,但没有告知任何人知晓,包括夜莲。   十三郎斟酌言辞,谨慎回答道:“天残地缺上门挑衅,童老力战压服二人,精力耗尽归天。”   童姥目光微寒,片刻后黯然说道:“这样也不错。”   十三郎不知该如何回应。   童姥沉默一会儿,说道:“适才你说,人间意志需要用拳头表达,本座深以为然;但你有没有想过,真灵之战超乎想象,人间孱弱,即便有阵法相助,也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勉强有资格参与,且很可能伤亡殆尽。”   话归正题,十三郎很快收敛心情,认真回答道:“做主人还是做奴才,选择应该很容易做出;人间受制真灵万年,想摆脱必须付出代价,有一份力,就应拿出一份力。”   童老皱眉说道:“山君留世,除几个弟子偶尔生乱,并未做什么为祸人间的事情。”   十三郎叹了口气,对金乌说道:“你来解释。”   金乌冷笑说道:“为什么是我!”   十三郎说道:“你是被当成祸害封印起来,山君反而受人尊崇,被当成镇压你的神灵看待。”   金乌微楞,咒骂一声说道:“山君与本神都在疗伤,再过万年,此星本源会被我俩吸收殆尽,再能出现化神之修。”   “嗬!”   千万人惊呼后屏住呼吸,整个人间陷入刹那死寂;片刻后,声声怒号连天响起。   本源是什么,沧浪几乎没有人知晓,但不妨碍理解金乌的意思;而且大家明白,以真灵之骄傲,实犯不着靠这种手段欺骗小小人修;那就意味着,沧浪星正在走向灭亡,势头难止。   震惊过后就是愤怒,不知多少地方多少修家发出怒吼,连那些生灵妖兽也都纷纷狂啸,为后世子孙鸣不平。   “难怪再无修士破镜,难怪历代先贤总觉得缺了点什么,难怪老身也……”   三尺童姥叹息不止,又对十三郎说道:“请出上仙谋图山君,你的立场是什么?”   十三郎不懂这句话,心想立场不是明摆着,这也要问?   童姥看出什么,进一步解释道:“本座想问你,为何选择帮助火圣上仙,而不是反过来。是否因为有必胜把握,还是因为仇怨?”   这下十三郎懂了,先摇头,再说道:“晚辈的确与山君有仇,但那不重要;选择金乌是因为他战后就会离开,再不会回到这里。”   “求我我都不来。”金乌骄傲宣布。   十三郎继续说道:“如能杀死山君,被其吸收的本源精气会反哺沧浪,具体怎么做……得问他。”   “我不知道。”金乌毫不犹豫撂挑子,振振有词说道:“丑话讲在前头,本神最多尽力一搏,打不过就跑。”   这话听着不靠谱,最妙的是十三郎居然表示认可,说道:“应该的。”   这话听着太荒唐,童姥面色微沉,问十三郎:“真灵之战,人间如站到败者一边,你可知道后果?”   十三郎坦然回答道:“我知道。”   旁边书生忍耐不住,喝道:“人修参战可死千万,你能阻止?人间可能因此消亡,你来承担?”   十三郎稍稍沉默,回答道:“我不能,也承担不了,但我会是参战一员;为自己小命着想,这一仗必须赢。”   旁边冷笑说道:“上仙都没有把握,你算什么东西,敢说这种话。”   十三郎平静说道:“不劳你提醒,我只想问一句,各位刚刚凭什么拒绝金乌,难道就不怕真灵动怒,不战山君、先把人间毁掉?”   书生诧异说道:“他明明说要相助,怎么能……”   十三郎挥手打断,寒声说道:“怎么不能?”   金乌忽然高兴起来,跟着道:“本神为何不能?”   怎么能?怎么不能?   截然相反的两句话,如巨石压在无数心头,让人不能呼吸。   “人啊,总是这样的,得到了还想得到更多,哪怕对的是帮自己的人也如此,且会觉得理所当然。”   幽幽叹息,十三郎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是个人,讥讽说道:“金乌可杀人但没有杀人,于是你认为他不会杀人;各位以人间代表自居,毁聚灵阵、行荒唐事不惧身死,美其名日为取义。但要请问一声,你们至今还能站在那里说话是为什么?难道金乌不能把他们杀光强抢?难道你们以为,那样之后人间就会按照你们所想,集体与真灵之志对抗?”   “白痴!”金乌毫不客气骂道:“本神随便许点好处,有的是人愿意效死。”   谁能反驳? 第1206章 罗盘有命,未战先亡   “人间修士不缺少骨气,但不是你们理解的那样。”   十三郎及时跟上,提高声音喝道:“再问一声各位,金乌能杀你们,难道不能杀灭人间?你们之所以敢、之所以能与其讲那些所谓道理,难道不是因为真灵手下留情?难道不是因为人性贪婪!”   欺善惧恶,其实每个人都有此倾向,金乌两次收回法躯,看似凶猛实则暴露出“弱点”,欧阳燕舞试探第一次,仙灵殿试探第二次,进而判断他的确不愿、或不敢杀人,于是乎……   人类果然是最贪婪的动物,没有之一。   “两强之间想独善其身,幼稚!”金乌再次插嘴,得意洋洋说道:“本神并未完全恢复,不打大不了走人算球。”   十三郎说道:“今日之局,按计划原本有突袭的成分,因为我们知道,山君自沉睡中醒来需要一个过程;只要布置妥当,或许能收到奇效。”   金乌紧随说道:“就因为你们,拖拖拉拉磨磨蹭蹭,突袭已经没有指望,而且……”   “不用说了!”   童姥那边伸开双手,说道:“来吧。”   “啥?”金乌吓了一跳,心想你个小、瘦、丑、老太婆,难不成还想魅惑真灵。   “请前辈借我身躯施法。”   伸出的双手虚握数次,童姥身躯渐渐开始发亮,神色坦然。   “我就是定位罗盘。”   “转世器灵!”金乌嘎的一声怪叫,大张着嘴巴活像只瞠目结舌的鸭。   ……   近百年前,四足施展破界手段,将十三郎等三兄弟从外域直接扔回沧浪。真灵法度由此可见,今日金乌具有类似能力,但与四足当年一样,做不到精准。   群雄齐聚紫云,商量大事便利,但也带来不少麻烦;首要一点,比如老祖宗、还有活佛这类人不在宗内,罚天大阵无人敢动,要实现人间合力,非得把他们及时送回去不可。   这就需要用到一件特殊宝物:定位罗盘。   图谋山君是大事,在须弥商量计划的时候,十三郎原本设计过几种版本,考虑到人心多变,不宜让各宗各族有太多时间考虑、再加上保密、突然等方面,最终选定此种策略。   过程中,夜莲的作用不容忽视,因为她讲出仙灵殿众人出现人间的特殊方式,金乌才能断定,仙灵殿内必有定位罗盘。   笼统算起来,整个计划成功的关键有三点,首先金乌需要找回躯体,其次摆平紫云岛局面,以紫云大令的名义号令天下;第三就是把各宗各族领袖送回去,再之后就只剩下一个字:打!   金乌是真灵,被分尸而且被镇压,想找回身躯,动静无论如何都小不了;为尽量减少惊动山君的可能性,计划的三个方面同步实施,而不是先哪个再哪个,事先没有透露任何口风。好在金乌对山君比较了解,说它的血脉中有“蛇”的一面,沉眠就不能轻易醒转,而是会有一个“慢慢来”的过程。   当然,这不是说一定能趁此机会偷偷摸摸把山君干掉,所谓过程是有限度的,比如人间发生的事情或不足以惊动,但若真的打上门去开山劈府,山君定能及时醒转。   金乌、包括十三郎都不敢太过奢望,只希望能在山君醒转之前完成全部准备。常理讲这样也够了,山君初醒对人间之事一无所知,乍见金乌势必吃惊;考虑到这个,考虑到人间合力,再加上别的一些小伎俩……说句老实话,真灵之战从来都是堂堂正正,也就十三郎才会苦心研究非得事先占点便宜,处心积虑寻找任何有可能带来帮助的东西,不放过哪怕任何最微小的线索。其执着程度、锲而不舍的精神、阴险歹毒的各种谋划,有用没用先放一边,过程真真让金乌吃惊,甚因而觉得脊梁骨阵阵发寒。   “你啊,修为如果达到涅境后、不,只要中期,绝对有可能亲手算死真灵……全盛的那种。”   “涅境,呵呵……”十三郎只是笑,心想小爷结丹的时候就弄死过化神,朝四足出过手,涅境!   一语成谶,此时金乌必定想不到,将来的某一天,十三郎的确做到算死真灵,但不是他说的境界。   计划完成,接下去就是实施,十三郎这边,虽然渡劫的时候遇到不少意外,最终都安然过关;金乌找回躯体也算顺利,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本认为最有把握的一环出了差错,原本应该一鼓作气的步骤被迫中断,拿不来定位罗盘。   由此证明,任何计划,无论事先觉得多么周密,实施起来还是有可能出纰漏。定位罗盘只是一件宝物而已,别说金乌与十三郎,就连夜莲自己都不认为仙灵殿会因此死守,可谁想……   它居然是童姥这个人!   “转世器灵,器灵转世居然带有记忆?有记忆也就罢了,居然还能找到本体?找到本体也就罢了,居然还能凭人身与之融合……”   嘀咕半天不知所谓,金乌连连感慨,连杀君大事都抛在脑后。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修真世界中所周围的一条事实,器灵是灵体但与普通生灵不同,与自然孕育而生的那些山精石怪也不一样,首要区别在于它们本质不属于这个世界,自然也入不得轮回。比如枪王的那杆枪,枪就是世界,枪灵就是世界内的唯一生物,除了枪王本人,外界谁都不被其认可。   造化万千,器灵因为一些极偶然的机会被轮回认可,其原本的记忆当然会被轮回之力清除;再则说,轮回之路千千万万条,器灵转世再与诞生自己的法宝相遇……机会无限接近于零。而入童姥这样,非但相遇还彼此融合,成为一个似人非人、似宝非宝的存在,根本无从解释。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真正麻烦的是器灵既然有记忆,对外部世界的天然排斥一定存在,但其再次身亡的时候,其本能势必选择回归“本体”,也就是诞生它的法宝;如此一来又会受到轮回之罚,结果多半灵智消亡,变成……不用变了,九成九什么都没有。   “一次送走这么多人,定会耗尽罗盘本源精华。”   金乌没有隐瞒,感慨之后肃容说道:“你原本就快死了,罗盘与你融合难分彼此,如此一来,恐怕连本体都保不住。”   “晚辈知道。”   童姥神色平静,淡淡说道:“诚如萧先生所讲,人间想要自己做主势必需要付出代价,山君之战,老身走在最前面。”   “不!”   凄厉尖叫自火镜传来,耳边似能听到夜莲撕扯十三郎衣物的声音,发疯一样哭号嘶喊。   “是你,这都是因为你,你让他停下,快说!”   “……”   十三郎无言可对。   没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错,童姥原本名不长久;可那都是嘴上乱飘的话罢了,异地相处,换成剑尊、谷溪,或者鬼道处在童姥的位置,十三郎会怎么做?   他该怎么做?   他能怎么做?   “你快啊!快叫他罢手!”   身边夜莲还在叫喊,高傲仙子彻底变成没有理智的疯婆子,扑到十三郎身上又抓又打。疯癫一幕落在天下人眼里,砸低无数人的头,夯碎无数人的心。   十三郎比他们知道的更多,他了解夜莲身世,知道她的经历,还知道她周围的环境,交往,自身诱惑与各种各样觊觎目光。相比之下,十三郎其实幸运得多,父母双王但知道仇人是谁,亲族难觅但有无数朋友,屡经磨难但也杀出无数盟友。   万世之花看似光鲜,真正对其无图无谋者,似只有童姥一人。如今原因明了,童姥器灵之身,生育繁衍在她看来就像下地狱一样不可能,偏巧遇到这个动出生那天起就被无数人算计的婴儿。   没得解释,这就是缘分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   “莲儿住口。”   童姥声音再度响起,慈和、疲惫,但透出不容质疑的坚定味道。   “你忘了,以往为师每次接送你等,都需修养数月不等。”   “我……”   夜莲悲声略止,刹那反思忽然明白过来,内心剧痛再度哀嚎。   “我们可以自己走回去,也能自己出来,我们还可以建造阵法,我们还可以……”   “仙灵殿之所以得名,原因就在于修家不可以自己找来。这是规矩,是为师与生俱来的使命,不至道消身亡、绝不会终止。”   讲出来的话没人能理解,童姥也不巴望谁理解,缓缓言道:“为师很累,如今仙灵殿也毁了,又恰好赶上真灵之战,这就是注定。借此机会,老身宣告仙灵谕令,百年之后升仙台试炼,所有修家自行前来,找不到地方、或不能及时赶到,皆视为放弃资格。”   说话间,透过凌天火镜余威,已能听到人间世界到处发出嘶鸣兽吼,恐慌气氛一时胜过一时。简短交代两句,童姥不再理会那方什么情形,回头再拜金乌。   “诸事已毕,请上仙施法。”   “好。”   战事将起,金乌不再像刚才那样“嬉皮笑脸”,反手将童姥提在手中,飞身投向火镜中央。   “夜莲是本神选中的人,本神会尽己所能,留下你的本体交给她。”   “谢前辈成全。”   音落人无,凌天火镜再添神奇,被其照耀的地方,十三郎一手揽住快要软倒的夜莲,一手成刀当头劈落,斩向至今还没有断气的雷尊。   “去吧,唤醒山君来。” 第1207章 人间大乱,真灵肮脏   雷尊刚死,平地一声惊雷响,引来连串躁乱与疯狂。   沧浪星就像一锅突然沸腾的水,每个象征热烈的气泡代表一处乱像。亿万里宽广的大地上,山山水水、沃野荒原,人鬼妖魔乃至草木山石都仿佛活了过来;一声声嘶鸣冲霄缭绕,一道道身影起落当空,一片片血花染红大地,一阵阵潮水四方蔓延。   那是妖兽汇聚的河、川、湖,乃至辽阔无边的海。   天空上,大地里,四域边,纵深处,灵魔两域,陆地汪洋,不知多少兽潮同时发生;大至皇都圣地,小至山村荒野,远及道门宗族,到处都能看到妖兽肆虐的身影。   下一刻,多少鬼怪钻出阴窟,多少妖魔骤现癫狂,多少人修瞬间失智,多少宗门顷刻乱成一团。第一声哀嚎响起,第一团血花飘现,第一条性命消亡,整个人间世界于刹那间陷入战火,四面皆敌。   兵灾起,凶图现,此时此刻,在那些人、那些兽、那些鬼与那些魔的心里均响起同样的十六个字,够造出一句发自灵魂的召唤,同声狂嚎。   “十子皆亡,人间当灭,山君诏令,杀天下!”   ……   令出如山,人间大乱。   每方每地,每分每秒,每一座深山每一处川海,战斗无处不再,厮杀时刻不止。无数条生命瞬间失去,无数块大地被鲜血染红,还有空中无数道流光四射,无数群妖禽也跟着发了疯。   无数条身影穿梭大地,无数双眼睛顷刻血红,瞪着血红的双眼,它们忘掉了自己是谁,四处冲杀,只求杀死看到的一切,撕碎敢于阻挡自己的任何对手,之后冲向下一处,杀死下一个。   下一地,下一个,下一群,下一片,不知疲惫,永无休止。   妖兽攻击妖兽,妖兽攻击人修,鬼灵吞噬人类,人类又与妖兽搏杀,只见传闻不曾亲见的灭世之灾降临的时候,人们才发现,原来自从真灵降世的那一年起,自己就一直活在战火中,从未真正摆脱。   与这样的战场相比,外域沙场算得了什么?   与这样的战斗相比,灵魔相争算得了什么?   与这样的惨状相比,新纪之战算得了什么?   算毛?   毛都不算。   ……   “因山君蛊惑生乱者,斩!”   一声暴喝当空炸响,随后是一个接一个响应的人,紫云岛上疾光纵掠,片刻间落地数十颗人头。   千万修家神色呆滞,痴痴望着眼前的一切,不知如何是好。   片刻前,他们亲眼目睹那些自己熟悉的人失去理智,胡乱叫嚣后四处疯杀,顷刻间造成重大伤亡;比较幸运的是,道院似乎早就准备了一批人手,乱事刚起就在军令下展开捕杀,加上生乱的修士数量并不是太多,才能将躁乱快速平定。   即便这样,因此身亡、受伤的人也不少,那些生乱修士中,修为最高可及大修,事发突然、群修几无防备,能够迎来这样的结果,十足幸运。   看起来幸运,修士们的心却沉到谷底,因为他们现在都能想到,连紫云岛都能乱成这样,遑论别家宗门,别的地方,还有那些几无反抗之力的凡间大世?   不用亲眼看也能想象得出,现在的世界,该是什么样的惨状?   “山君罚世,山君罚世啊……”   脆弱的人开始哀嚎,绝望的人开始痛哭,千万修家惶惶无助,如黑夜中迷失在旷野的羔羊。   真灵拥有灭世之力,事先人们都以为,所谓灭世,就是施展无上神通,将人间世界一块一块直接变成灰烬;如今才知道,真灵罚世何须自己费心劳力,只要事先有所准备,稍稍花费一些心神,孱弱人间就会整体陷入癫狂,自己把自己葬送干净。   这其实很正常,也是最最合理的情况。刚刚大家都看到了,那只同为真灵的金乌固然强大,一爪便将人间圣地、仙灵殿摧毁,然而反过来想一想,即便拥有这样的力量,让他独自把整个人间毁掉,需要多少时间,多少法力,多少年多少代……累也累死了!   现在呢?   整个人间陷入战火,现在该怎么办?   正在惊恐,凄惶,无助,愤怒时,那枚合一令牌爆射当空,凌天火镜光华万丈,群群身影在闪耀中遁入四面八方,伴随声声吼。   “山君罚世,世亦可罚山君,紫云大令真谕天下,战!”   以眉师为首,四大执令,七名长老,六位尊者,还有来自二十七家分院的教习、院长、学子,战歌同声唱响。   老祖宗站出来:“百族、魔宫、散修,可战之人全体出动,战!”   活佛站出来:“佛塔僧众,入世平魔,佛祖慈悲……战!”   破天观站出来:“取历代星辰之力,战!”   战盟逍遥王站出来:“两域战盟,四百七十八座分舵,平乱自组,战!”   道盟长老也站出来:“道盟四方,三百六十九家分舵,各随其长,战!”   一名老者站出来:“真灵之战当惜其力,我等路途非远,河东修士,随老夫一道,杀回去!”   三山老人站出来:“岭南诸位道友,请随本座一道,杀回去!”   红番魔也战出来:“荒原修士,与本魔杀回去!”   “七堰道友,杀回去!”   “漠北修家,杀回去!”   “杀回去!”   “杀!”   传的传,飞的飞,跑的跑,杀的杀;紫云岛再次张开一把大伞,将无数流光射向八方;声声怒吼道道惊雷,一一通过火镜响彻人间,传往世界的角角落落,传入每个人的耳鼓。   生死存亡,为主称奴,乃至千秋万代,只要靠自己的双手与热血,战刀与豪勇,才能挣来一线生机。   凌天镜下,世界刹那寂静。   “杀!”   某山某地,某人背负幼子与逃窜中回头,挥刀砍向那条死盯他不放的狼。   “杀!”   某河某岸,数余残军在将官的带领下,回头杀向追逐他们的兽群。   “杀!”   某天某云,几名修家泼洒神通,奋力与周围狂鸦争斗。   “杀!”   某海某船,十余名渔夫举起钢叉,刺向那条比他们座下的船更大的凶鱼。   “杀!”落灵小城万人举刀。   “杀!”乱舞周边千战挺枪。   “杀!”火云山上火云乱舞。   “杀!”   营房里的将士抓起战斧,天上的修家祭出法宝,田地里的老农扛起锄头,橱间女子挥起锅铲。   这一刻,再没有什么院规禁令阻止人们脚步。   这一刻,再没有什么两域隔阂妨碍人间携手。   这一刻,再没有什么宗道相争,没有什么私仇公怨,没有什么悲怨与苦海;也没有什么真灵,没有什么凡俗与修家。   这一刻,整个人间再无杂音,只余下亿万万张愤怒的面孔,与亿万万胸腔共鸣而成的呐喊。   “杀!”   ……   荒原深处,漆黑大殿拱破大地,将一蓬蓬乱石射向当空。沉闷低吼一声接着一声,听上去就像滚雷由远处奔来,速度快到无可形容。在其周围,万里区域内,无论多少凶狂的妖兽,无论多么迅猛的飞禽,此刻都如羔羊般匍匐在地面,呻吟颤抖,呜咽低吟,不敢流露出半丝不敬。   墨汁般的颜色八方扩散,森林、大地、河流与天空,一切都被染黑变重,分散崩溃,最终化成团团黑云,翻滚间构造无数幻听;此时,如有人能一窥那片区域的全景,会发现其形状绵长充满弹动的敢动,中央隆起,两端收紧,像极了一张被拉弯的弓。   随着隆起的幅度越来越大,隆隆巨响撞破耳膜,浓云之中,漆黑大殿崩跨粉碎,座座小山般的屋宇殿堂像被弹出去的石头飞射八方,随后又像被绳索扯住,以更快的速度回收。   “吼啊!”   似一声,又像无数声剧痛时才会发出的嚎叫,弹回的殿堂屋宇狠狠撞在一起,就像一块块形状巧妙的机关接驳起来,又像一块块铠甲四方合一,扣合在那张隆起的弓上。随之而来的变化,那张扣合的弓如同魂魄拥有了肉身,或者叫肉身揉入神魂,活了过来。   活过来,天崩地裂。   嗖的一声,初听似也不觉得大,随后就像一把由风汇集而成的锥子,尖端入耳后恶狠狠张开,越来越粗壮的腰尾狂冲乱撞,钻如脑海,填满、并且涨破所有壁垒。随后的那一刻,眼前可看到一圈高达百米的波纹横扫四方,所过之处山川同色,一切都被碾碎、趟平。   风暴滚滚向前,当中墨色却变得集中,万里内的浓云渐渐收缩,某时突然加速;看到的话,会觉得眼前突然间一花,眨眼后,天地一片清明。   天空晴朗百万里无云,大地平坦、除当中出现一条千里深沟外,百万里内没有一丝倾斜;至此这片本有无数生灵的荒原彻彻底底该了模样,千万年难改。   天地清明,不代表天地间什么都没有,事实上,此刻如有人身在其中,视线内既无天也无地,只有那条半浮半沉、半人半妖的庞然大物。   三百里长尾垂挂天地,五百里身躯横亘中央,百里长颈,三十里头。通体铠甲幽光四射,节节身躯坚硬如铁,一颗人面魅称绝色,一颗吐信凶恶狰狞,一人一蛇两头看往两个方向,各吐人言。   美艳头颅望着西南,眉眼内透出浓浓不解,说道:“四足,你的本体过不来这里,区区投影之身,也想与本妃为难?”   潮汐处,独眼胖子连连摆手,满脸的肉颤巍巍抖个不停,笑眯眯答道:“妖妃请便,我只看热闹,不插手。”   “谅你也不敢。”   美艳头颅冷笑徐徐转向,与蛇首一道看向同一个方向,神情突转妩媚。   人头说道:“小日头,好不容易活着出来,身子也补全,为何火气还那么大,脑袋还是那么蠢。”   蛇头说道:“你就不怕本妃再施法度,吸干你中间那条腿么?”   回答是一声因羞怒憋在心里长达万年的怒吼,与两支擎天利爪。   “烂婆娘,操你娘!” 第1208章 动脑子的日头   问:真灵打起架来什么样?   答:整体而言,和普通妖兽没啥两样。   真灵力大无边,真灵道法神奇,真灵厮杀飞沙走石,一招一式皆含真道,一次挥爪,一次弹身都好似与天地共鸣,非多年参悟而不能懂。但……无论谁与谁之间战斗,有几点本质亘古不变。   战斗是为了击败或杀死对手,为此要擅用自己的长,攻击对手的短,甭管道法还是身体,不论玄奥还是简单,能赢就好。   金乌是鸟,山君如蛇,留心的人会发现,几乎每种猛禽都喜欢以蛇类为食;反过来也一样,当蛇找到攻击飞禽、或者它们的蛋的机会,欲望比对待其它猎物更强。   换言之,鸟与蛇之间带有天敌味道,遇到往往意味生死。   头顶波纹回荡,赤焰火鸟直接从虚空内遁出,没有蓄势前奏,没有言语寒暄,没有彼此诉说仇怨,当头拦腰各挥一爪。   千里大蛇刚刚醒来,本该对局势有些困扰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它发现四足与金乌均已脱困,神情似乎并不怎么意外。警告过四足,山君言语撩拔金乌,出口淫秽神态放荡轻浮,一方面或许是本性,另一方面证明它并未受到局面影响,成竹在胸。   “分开万年,小日头的性子还是这么急,本妃还想与你叙叙旧……呵!”   姿态归姿态,待金乌攻击临头的时候,千里大蛇顿时变了模样,蛇首疾缩骤然回避,庞大身躯以无法想象的轻灵扭了几扭,眨眼横移万里。下一刻,盘如弓的身躯猛地弹了起来,血盆大口喷吐着毒云,中央一条绿油油并有寒芒闪烁的信子像鱼叉一样刺破虚空,直奔火鸟软腹。   所有生物当中,按照头型相对比较的话,蛇的嘴巴最大。千里大蛇张开嘴巴,天空消失,只看到一张深不见底的洞;洞内浓烟滚滚不停喷涌,人间修士……别说速度追不上,追上也不可能靠近,即便能靠近,那种毒烟沾之也会立毙,溃灭成灰。   从挑逗到金乌出现,从扭身躲避万里到阔口吞天,再到弹回长信及身,整个过程不足三息;常识提醒越大行动越笨拙,哪怕妖兽也不免会有此类局限,然而对山君与金乌而言,世界规则仿佛专门为它们改动过一样,连空间都会扭曲折转。   因为有两颗头,它甚至还能说话。   “小日头,你的第三条腿呢?”   “嘶!”   金乌只有一张嘴,愤怒但没有空闲搭讪,嘶声也不是开口回应,而是翻转身躯时裂空产生的嘶鸣。视线中,凌空一团火云扑面,炽烈气息与毒烟鼓荡,两只利爪挥空之后顺势折身,金乌同样庞大的身躯骤缩十倍,速度却比刚才暴增三分。   体型变小,本就灵敏无可形容的金乌越发快捷,闪烁两次即出现在蛇头之顶,利喙如刀,恶狠狠扣向一只蛇眼。   “哦呀!”   这一击大出山君意外,惊呼声中,只来得及将那张大嘴合拢,之后再一开。   开合间,那条长达十余里的长信忽然不见,再出现时如标枪投石,刚刚好击中厉喙的侧方;与此同时,三百里长尾凌空倒卷,如铁鞭恶狠狠抽向金乌的身体。   蛇类妖兽,无论修炼到何种程度,其最快最好用的武器都不会改变,即不是毒牙也不是扭转,更不是什么道法神通,而是那条伸缩自如的信。低阶蛇妖,蛇信柔弱不堪一击,仅仅用来辨味识声,等修炼到真灵这种程度,那条信的灵敏程度丝毫不减,坚韧却以成千上万倍提高,堪称一大绝杀利器。   就好比现在,与金乌有过多次交手,山君自认对这种脾气暴烈、难缠但有些耿直呆蠢的生物有着足够了解;没想到的是,万年之后的金乌实力不如当初,战斗起来却有了变化,竟然懂得用起脑子。   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种变“小”迎击的战法,山君措手不及,如果没有那条不输给金乌、甚至能比它更快的毒信相助,兴许就会遭到一次重击。   这是计,是谋,是狡诈!   生为昊阳的金乌居然会用计?脾气暴戾到一根筋的金乌竟然用起手段?铅灰大蛇难以接受整个看起来很寻常的事实,脑子有些短路。   回防终究慢了些,况且那是金乌的厉喙,最最主要的武器之一,蛇信虽强,还不能将其势头完全消解。耳边只听到嗤嗤啦啦一连串声响,千万颗火星迸射八方,好似下了一场流星雨;下一刻,一股绚丽血河洒落当空,山君脑后无数块鳞片炸飞成碎片,被开除一条深达数十米、长达千米的血槽。   体型大到这种程度,别说杀死,不小心受伤的话,流出的血都能淹死人。说句真心话,幸亏没有人现场目睹,人间修士纵有闲暇,也都只能通过凌天火镜观察战况,因而被震撼的程度大大降低。即便是这样,当有人间修士发觉山君受创,空中飘落血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惊呼出来,声音透着浓浓贪婪。   那是真灵的血!   真灵之血白白落地,若无真灵之威压制,很快就会被无数蜂拥而来的妖兽虫蚁吞光,怕连地面都会啃食三尺。此外还有那些破碎飞溅的鳞片,不说都拿,随便捡到一块半片,都是千古难见的神兵利器。   可以预见的是,此战过后,人间只要不被灭绝,此地就会成为一片引发无尽血案的寻宝之地;再过千百年,将会有一大批妖兽实力陡增,甚有可能诞生一些超强血脉,整个修真世界为之动荡。除此之外,此刻人们对适才发生在仙灵殿的那番对话理解更加深刻,真灵之战发生在人间,是祸害也是机缘,不但能够反哺本源,还能留下一大笔遗产,将整个修真层次凭空拔高。   “啊!”   战后的事情战后再说,当时当下,接战即吃了亏的大蛇痛怒欲狂,原本狠抽的蛇尾该势盘旋,拦腰死命一兜。   居然中了!   那头占了便宜的傻鸟似乎因为兴奋而晕了头,划开山君躯体后居然不依不饶,歪着头扭着脖,挥舞爪子挺着肚皮,准备强袭山君头颈。   蛇妖天生命长,普通毫无灵性的蛇都能在断肢的情形下存活很久,战力几乎不受影响;修成真灵,山君的生命更加强悍,但其也有与普通蛇一样的要害位置:七寸。   山君七寸不能叫寸,叫“七里”更合适。   打蛇打七寸,战法看起来没错,用在此刻却是名副其实的昏招,惹来山君意外狂喜。狂喜之下,山君原本毒怨的心情都好起来,兴奋高呼。   “小日头,你还是那么傻!”   只要与蛇有过战斗,任何人、妖、魔甚至连鬼都明白一条常识,绝对绝对不能被它缠住身体四肢;对飞禽而言,最最应该避开的莫过于双翅,否则就会胜势反转,成为蛇类的一顿美餐。   被蛇盘住,修说骨架轻巧天生不如走兽坚硬的禽鸟,便是一段如金乌等大的铁山,山君也有把握将其勒成几截。   金乌耿直但不是傻子,暴戾但不会蠢到不知长短,以往战斗中,它总会小心翼翼避开蛇妖盘身之法,耐心与之游斗,从不奢望一击致命。   今日山君体大如山,纵有七寸要害,自己又何尝不知道轻重,早就准备有多重手段。退一步讲,即便没有准备,单凭那层厚厚鳞甲,还有需要用“多少里”才能衡量的超大身躯,金乌想啄穿也非一时之功。   那还犹豫什么!   三百里长尾改抽为搭,轻轻巧巧绕过金乌的身体,大蛇曲身折转几次,刹那间在空中翻腾数次,将那只火鸟、连翅带足甚至还有尾巴,捆了个严严实实。   唯独放过了金乌的头。   那是最后的目标。山君最清楚金乌特长,知道它的火遁之术奥妙无双,再没有将周围空间彻底锁死,没有把周围的火力完全隔绝之前,需要给金乌留下一丝念想,免得他中途遁空而逃。   现在时候到了。   没有那种宝物比自己的身躯更强,盘旋捆锁之后,当空只能看到一团灰与黑交错的钢铁堡垒。耳边传来咔咔难以负荷的声响,被盘住的金乌凄厉长嘶,全身骨头顷刻间断掉不知多少根;此刻的他,只有一颗头颅还拥有自由,眼中已能看到惊慌、懊悔、无助的神情。   那是山君最爱!   “咯咯咯,哈哈哈!”   尖锐狂笑,娇艳面孔上处处鲜血,因狂笑显得格外狰狞。必须承认,为了捆死金乌这个战略目标,山君付出的代价着实不小,蛇头两侧都被开了瓢,脖颈中央遭受一次狠刺,竟然能够看到骨头。   受伤愈重仇恨越深,笑到中途的大蛇突改咆哮,吼出万年前就应该实现的誓言。   “上次本君重创不能做到,这一次,本君要吞了你!”   “烂婆娘,操你娘!”   惶恐金乌忽发冷笑,眼里带着诡计得逞的快意与嚣狂,昂头怒啸。   “傻逼!”   吼喝声中红芒大放,但不是刚才那种可将世界灼烧成灰烬的烈芒,而是透出丝丝暖意,看上去非得无害、还令人生出向往的温和之光。红芒千丝万缕成云似雾,瞬间弥漫在当空;让人惊奇的是,真灵之躯,天生阴冷的蛇躯丝毫阻止了不红芒蔓延,且如一圈拥有超强吸附能力的环,尽情吸收。   “嗯……嗬,啊!”   明明看上去无害的东西,山君表情却为之大变,好似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一样,惊恐到极致。   “红莲也火,是红莲业火!” 第1209章 人间有毒   吼声尖锐凄厉,那张美艳如画的面孔骤然扭曲,原本光洁无丝毫瑕疵的皮肤隆起无数大大小小的包,包内还有更多更小更细微的颗粒,仿佛藏有无数颗针头。   针头很快刺破皮囊,一处接一处鼓包爆裂,混参着红、绿、灰、白色如浓汁般的液体四下横流,随即引发又一处爆裂,引发更大灾难。   整张面孔溃烂,速度快到不可思议,效果强悍无法想象,顷刻染花了那张方圆里许、刚刚才令无数人仰慕的脸。   凌天火镜忠实履行着职责,将那副无比恐怖到恶心的画面记录下来,传遍整个世界;有闲看到的人们心里意识到,山君中了毒。   山君居然中毒?   金乌居然用毒?   山君居然会中毒?   居然有山君害怕的毒?   即便那些铁了心要与山君决一死战的人也觉得荒唐,明明肯定看到的是事实,心里就是不敢相信。人人都能看到,适才山君与金乌对法,那股毒烟威力之大,连最不惧毒的昊阳之鸟都忌惮三分;不客气点讲,山君就是星空内最最擅毒的哪类妖兽,怎么会中别人的毒,效果这么强?   片刻疑惑,那张美艳面孔愈发凄惨,除那两只明眸善魅的眼睛明亮依旧,其余连一寸完好的地方都没有。再往后,它就像一团被热火灼烤的糖酱开始融化,开始成快成块的掉,透过凌天火镜,人们能看到那张脸上布满坑坑洼洼,活像被流星雨砸过的大地。   “啊!”   如果说,之前的那声吼叫是因为震惊与恐惧,此时此刻,山君、准确地讲是山君的那张脸,它已经忘记了一切,抛弃一切,不断发出能够撕裂神魂的尖嚎。   溃烂并没有因为叫声停顿,以缓慢而坚决的姿态向里、向周围、向那两只惊恐到极致的眼球蔓延。   这种机会如果不抓住,金乌枉称善战之灵,其唯一还保持自由的嘴巴大大张开,猛吐一口。   金乌一生修火吞火,吐出来的只能是火,只不过这口火的范围实在太大,此刻它距离大蛇头颅也太近,任凭蛇头如何喷吐毒烟对抗,终于还是受到波及。   修家畏之如虎的昊阳真火,蛇性阴冷相互克制,虽不敢轻视、但不是一点都沾不得。说到底还是因为当下金乌实力不济,假如放在全盛时候,大蛇无论如何也不敢冒这个险。   几团火焰扑上蛇头周围,给它带去创伤,但就实效而言,远不及适才利爪轻挥;真正要命的还是那张美人脸,本就苦难深重的它再被真火吻上这一口,火上添油。   灵魂中“死亡”的感觉顿时变得无比清晰,人面彻彻底底发了疯。   “救我!救我……”   哀嚎如雷鸣,千里大蛇猛地弹起,好似脱皮一样离开金乌的身体,片刻停顿,很快在人面的尖叫催促中飞遁远走,快过闪电。   不知是不是错觉,大蛇逃窜的时候,所有人心里都有这种印象:它似乎并不想那样做,但又不得不那样做。   “烂婆娘,跑你妈逼!”   满嘴都是污言秽语,昊阳之鸟半点都没有停顿,不顾一切疯狂追击。   这真的很荒唐。   战斗进行到这里,铅灰大蛇从高高在上陡然变成丧家之犬,出乎任何人意料。金乌看似大获全胜,但如真的比较伤势的话……只要扣掉那颗头颅,不,即便考虑到那颗不成模样的头颅,金乌也比大蛇的伤重得多。   为何?   当然因为那一缠。   蛇妖绞索能力强到什么程度,只要看看金乌的样子就能知道;亮丽的火羽半明半暗,不少地方沾着腥臭的肉汁无法去除,还有很多都被勒断并且脱落;它的两只翅膀歪歪扭扭,俨然从内部变了形;连最坚硬的爪子都受了伤,一支脚趾上挂着几块大蛇鳞片,但被巨力活生生拉到与腿杆紧贴,折到不能再折。   外面如此,内里如何不用说了,相比大蛇仅仅损失一些皮肉,这只神骏无双的大鸟通体被染得五颜六色,活像一个落魄无家可归的乞丐。   不过没关系,金乌是禽,飞行本事与生俱来,断不是修行而成的能力所能媲美。别说两只翅膀都能用,就算只剩下一只甚至没有,也断断不会被山君甩开。   “妖妇,当年本神就说过,你这辈子只能靠脸吃饭,没脸就是废物!”   “淫荡成性,雌雄共生,难怪血魂子不要你,把你扔在此地坐牢。”   “这些年你在做什么?是不是媾和一万年,怎么这么没用!”   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伤势更轻、实力更强的大蛇狼狈逃窜,五劳七伤的火鸟却能斗志高昂。一边追来一边骂,一边骂还一边数落山君丑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活像个受了怨气的街头悍妇。   “那只猴子被你怎么了?还有那只兔子,那条赤蛟?啊对了,本神险些忘记了,你和虬朝不是本家,你连蛇都不是,你只不过是一条啃泥巴的虫子,是蚯蚓!”   说句实在话,金乌骂人水平很烂,颠来倒去只懂挑拣事实,却不知道如何渲染增加力度,词汇也干瘪枯燥,变不出什么花样。不说那些擅骂之人,如把这些素材交给别人,凡俗世界随便挑出一个,保证精彩绝伦。   不精彩不等于没威力,金乌不停咒骂,山君感受如何姑且不论,整个人间都听傻了眼。   它是真灵,是昊阳啊!   真灵昊阳以这样的方式展现神威,固然显示出仇恨有多重,可……该说什么才好。   追击紧迫,咒骂恶毒,溃烂面孔无暇理会而且不在乎,那颗蛇头着实憋屈;尤其听到对方揭破它的老底,道出其真身既不是龙也不是蛇,而是一条……蚯蚓的时候,千里大蛇陡然震怒,翻身欲战。   金乌不和它打。   闪展腾挪,遁空破面,性超烈火的昊阳之鸟变成狡诈的狐狸,只顾骚扰从不正面对抗,甚至连真火都吝啬不肯轻吐,真正变成游斗。但他不是总这样,每当大蛇收敛想要惜力,火鸟马上变得凶猛,一招一式紧逼那张人面不舍,不让它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蠢货,你太慢了。”   “废物,本神在这里。”   “白痴,看你还有多少血。”   “傻逼,本神爱吃蛇肉,你不是蛇,马马虎虎将就也能凑一顿。”   “蠢货,救我……”   战斗时候,美艳面孔溃烂的速度陡然加快,叫喊凄厉撕裂灵魂,催促大蛇不得不收敛战斗之心,拖着几处新添的伤痕再次遁逃;其身后,金乌追击的劲头越发足了,咒骂响亮连词汇都丰富起来;此外还有那两只翅膀,歪歪扭扭但是慢慢恢复,身姿越发灵敏快捷。   有点奇怪的是,真灵不可能不懂遁法,山君却没有那么做;明明凄惶如丧家之犬,还是“老老实实”以飞行的方式快速远走。当然,真若比较空遁之法,金乌虽说实力不如当年,仍比山君胜上半筹。   追与逃,骂与喊,苦与乐,双方实力就像不断挪动的两堆筹码,一步一步朝平衡的方向迈进。与此同时,随着一蛇一禽的足迹,一次次“误伤”随之发生,天下人间的惨状徐徐展现在凌天火镜内,砸痛无数人的心。   “红莲业火……有点意思。”   潮汐处,独眼胖子默默呢喃,目光紧随大蛇逃遁的方向,身躯微微晃动几次,凭空消失在原地。在其身旁,几名灵魔大拿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唉。”   同一时间,紫云岛上十三郎叹息,无奈说道:“金乌这头傻鸟,太蠢了。”   千万修家已去大半,道院学子也都在教习的带领下征战八方,连小宫主、黄花女等人也都出发参与战斗;此时此刻,传功崖上仅余道院各位大佬、夜莲等,与十三郎一道观战,并时刻准备着。   “情况还不错呀……”   战斗进行到这里,大家或多或少看明白了一部分,还有很多疑惑难解,懂与不懂,每个人都觉得局面不错。听到十三郎这样讲,忍不住生出几分担忧,纷纷询问。   “如此下去,上仙迟早能够占优,先生为何这样讲?”   “那口真火太多余,金乌贪功,效果适得其反。”回答的是夜莲,言辞凿凿,把握十足。   万世之花神情不像刚才那样悲痛难耐,因她看到传送完成的时候,童姥虽然烟消云散,那块罗盘灵光黯淡,但其本体总归保留了下来;这样情形,虽不代表童姥能活、或者能够复生,至少保留一丝念想。让人担心的是,金乌并未马上将罗盘交给夜莲,也许是来不及,也许是别的什么缘故,总之还不到下结论的时候。   这样也好,起码不会彻底绝望。   “一体双魂,二主争位,关键在于双方力量旗鼓相当。当一方受创过深实力降低太多,另一半可能断尾求生,或干脆吞掉那一半。”   十三郎跟着解释,惋惜说道:“说到底金乌性子骄傲,不信任人间、也不相信红莲业火的力量。”   “不是的。他是火中尊圣,不可能连这个都不懂。”   夜莲不赞同这种观点,默默摇头,神情有些冷。   “其真正不敢全信的,是我” 第1210章 无算不战   红莲业火,最早领教的是十三郎。   上次大比,学子间巅峰一战,十三郎活吞了夜莲的那片血莲,非但没有因此遭受多大创伤,反为后来领悟红尘真意,进而明悟生死意境打下基础。诚然,不能因为这个就轻视红莲,但如把这种由人间万像凝聚出来的“火”与“杀山君”这件事联系起来,十三郎自己会第一个表示不信。   直到二度踏上须弥山,暴露定心之星的绝大秘密,“说服”金乌出战后,十三郎才从金乌口中得知,之所以他从不敢到敢,原因就在于此。   金乌被封身躯不全,万年后实力不如山君,这是可以预料的事实。换个角度想,既然明知道这一点,金乌被封禁的时候不会不考虑“若与山君一战该怎么办”,最终,当与十三郎达成协议,三人商议具体战法的时候,这个件事情才被公开。   前次登山,夜莲路上结婴成功,险些将碧落至于死地;最终十三郎出现拿走碧落,夜莲重新凝聚莲台,比以往更强大;就是那个时候,金乌通过察觉到红莲业火的气息,确认那是一种丝毫不弱于昊阳之火的火,甚至有过之。   两人踏阶成功,十三郎的奇遇是因为他体内有碧落的魂,金乌无论如何都会把第三条腿“安排”给他。至于夜莲,金乌没有追究其“罪过”,反将她当成“被选者”。   要知道,相比其它真灵对三生六道深信不疑,金乌性情桀骜、是个只迷恋自身力量的家伙,对此传闻不屑一顾;之所以随大溜选了夜莲,是因为之后他们之间存在一种奇异联系,可通过某种途径取来业火、提纯、祭炼、同时把业力留给夜莲。   换言之,这是金乌与夜莲联手才能施展的独门神通,专门留备山君。   这里必须提到一点,红莲业火为何被金乌如此看重。   “修道修道,修至一定程度就会遇到某些难以解释的问题,不破障绝难再等高楼,业力就是其中之一。”   “到底什么是业,这个问题很难、至少本神解释不清,但我知道它一定与人间轮回有关联。简单的理解是,把业看成人间本谛,修道为了脱离人间,跳出天道,必须摆脱其纠缠。”   “红莲奇异,天生能够吸附人间业力,对尔等这样的修士可帮助斗法获胜,但对如本神这样的存在而言,它是一种几乎无药可救的剧毒,也可看成诅咒。”   “现成例子,山君为何选择弟子涉足天下,一方面当然是人多好办事,二来就是为了让自己身在岸边脚不湿,有用没用都防范着。”   “如果只是业力,强如真灵皆有办法对付,但是业火……它是火,有实而无形,能够随着神通侵入神魂的道法神通,应付起来难度会无限提高。”   “以本神观点,红莲业火应看成两重火焰,一实一虚,拥有能与天地接驳的意志,被它染上再想驱除,等于和整个世界为敌。”   彼时金乌如此解释,最后说道:“山君有双头,人头原本是血魂子之妃,转精诅咒。比如烙印、葬思等等,其实都是诅咒,妖妃以诅咒影响、或说控制人间,但其真实战力几乎等于零,斗战起来,还需要依赖蛇身。”   “为防止蛇妖脱离控制,血魂子施术将妖妃揉进蛇妖,让它永生永世都摆脱不了。人妖合一,血魂子管它叫点化,实际就是一种邪门功法,强行将两种生魂糅如一具躯体。这样做的目的有两个,首先当然是保证妖妃安全,比如万一有那天生不吃诅咒的人,修至化神便足以将其杀死;二是诅咒整个人间需要极其庞大的力量,让蛇妖分担一下,危险自然也小得多。”   “论层次,人头当然比蛇妖高得多,其诅咒之术防不胜防,连本身都曾经……”   讲到这里金乌停顿,神情复杂没办法描述,整体可看成怨毒,极致怨毒。   “大概就是这样。”含糊几声带过不提,进而说道:“百年时光,此火已被本神提炼为丝毫不下于真火的存在;我敢断言,真火之中含有红莲业火,对蛇妖那种低劣生物用处不大,但对妖妃会有奇效,即便不能一击致命,也会影响其施法下咒。”   “不要杀死她。”十三郎忽然开口。   “什么?”金乌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要杀死她。”   十三郎再次重复,认真说道:“不要让它察觉,设法将此火一次送进去,但不要带上真火,如此则伤而不死,二魂争位。”   “哦……”金乌若有所悟,沉吟说道:“这倒很有可能发生,但在实战中很难做到……”   “我有办法。”十三郎稍稍思索片刻,说道:“你只要这样这样,再这样这样……”   金乌越听脸色变得越难看,等到十三郎说完,昊阳火鸟的面孔变成猪肝色,愤怒说道:“拿本神的命当球踢,万一……”   “万一什么?万一再被镇压万年?别忘了,你败或者死,我们、还有整个人间都会跟着完蛋。”   “可……”   “这是战斗啊!是厮杀,是你死我活!你死,我才能活!”   “本神的意思,妖妃不上当怎么办?”   “上不上当由不得它,关键看你做什么。”   十三郎满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道:“这么讲,假如你非要杀一个人,现在那人把脖子送到刀口上,你砍不砍?”   “这个……应该会吧。”   “那不就对了!”   十三郎拍拍金乌肩膀,说道:“现在只要确认一点,这种火焰能不能给妖妃重创,逼她抽取蛇妖的力量。别弄个虚有其表,连个半人半妖的杂种都奈何不了,可真就害了自己。”   “放屁!本神与妖妃……本神亲手提炼的神通,岂能没有把握。”金乌一巴掌将十三郎抽出老远,骂道:“干什么呢,没大没小。”   “我怕你大意。”十三郎指指心口,说道:“如果你死了,里面那个会如何?”   “本神怎么会死……送上门去让蛇妖缠住,是有点冒险……”   “我可以帮忙。”夜莲旁边缓缓开口,说道:“我有办法,把红莲业火再度提高。”   “嗯?”   金乌,还有十三郎都为之一愣,心里想真灵提炼过的东西,刚刚化神的夜莲有办法二次提高?   “我可以的。”   面对质疑,夜莲神情清淡无痕,幽幽说道:“别忘了我是三生族,天生具有轮回之力,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因为有你的……”   万世之花看了看十三郎,欲言又止。   “没什么。”   ……   没什么是什么,十三郎最终没能问出来,可肯定的是夜莲既然敢这么讲,多少应有些把握。于是乎,斗山君的关键部分就这样被设计出来,今日实施也顺风顺水,只可惜在最关键的那一刻,金乌没敢把赌注全部压在红莲业火、准确讲就是夜莲身上,自作主张添了一把真灵之火。   后果很严重。   如前所述,妖妃精通诅咒但其自身并不强悍,金乌说化神修士都能杀死她或许带有夸张的成分,其实力不能与真灵相比已能确定;被那团火焰波及后,山君人面险些当场化为灰烬。   大概讲讲实情经过,十三郎诚恳说道:“如果有可能,我也希望人间势力尽量不需要出手。之前不说,大家都明白是为什么,现在说,是希望大家明白,这一战,指望金乌独自解决恐已不太可能,你我他还有已经回归的那些同道,都要做好出手之后被报复的可能。”   “义不容辞!”   都到这个份上了,没有谁再说犹豫恐惧之类的话,守令长老纷纷表态,但有人不明白其中道理,问道:“现在这样不好吗?妖妃受伤越重,从蛇精那里抽取更多精华疗伤,实力降低也更快,岂非对金乌更有利?”   十三郎回答道:“道理是这样讲,但要考虑到那条蛇精自身的意志,还有对形势的判断。它不是傻子,被妖妃附身可以,如果危急、甚至要夺取其性命,无论代价多大都会亡命反扑。红莲业火最好的应用方式是消磨,慢火炖豆腐一点点的熬、效果才能达到最佳;如今这样,妖妃恐怕撑不了多久。”   眉师一旁点头,补充说道:“适才妖妃刚刚受创,抽取精华便遭蛇精抗拒,正常来讲应该不可能发生这样的情形。此举证明,蛇精心里或已怀疑妖妃无可挽救,积威之下,不敢马上反抗罢了。如这样持续一段时间,当妖妃伤势不能好转,金乌逼迫又越来越紧的时候,蛇精必定会做出决断。”   灵犀法目明辨秋毫,没有人比眉师看得更清楚。   回过头,眉师又问道:“你说过,除了金乌与人间合力,还准备有额外援兵,假如金乌陷入苦战,能否请其出动?”   十三郎闻之苦笑,回答道:“若没有他,此战难易不好确定,但,肯定会简单很多。”   众人听不懂这句话,面色迷茫。   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他已经到了。可他既能锦上添花,也有可能会趁火打劫。”   群修失色,纷纷追问:“既然这样,为何要请他来?”   “因为根本瞒不住,不如落个大方。现在的情况是,此战不但要赢,还要尽力帮助金乌保留实力,至少让那个王八蛋不敢轻动。”   十三郎很无奈,指指天空说道:“瞧,金乌不停大呼小叫,就是为了虚张声势。” 第1211章 末路穷途   “烂婆娘,有胆别跑!”   “烂婆娘,血魂子看到你这样,不得活活气死。”   “烂……”   荒原古堡,千余修家正与兽潮奋力拼杀,千里大地处处战火,时刻有人、也有大量妖兽陨亡;正在形势岌岌可危,头顶忽传雷鸣浩荡,整个世界彷如倾倒。巨力之下,人、兽、灵、怪通通跪倒,半点动弹不得。   不等弄明白发生何事,耳边即闻凄厉哀嚎,之前还与人修凶残搏杀的妖兽纷纷爆裂,化做团团粉色烟雾潮涌升空。勉力抬头,当空暗暗,千里大蛇摆尾摇头,一路泼洒鲜血脓水凄号而走,身后一团轰轰火云鼓荡紧随,咒骂声中顷刻消失在远方。   来的快,去的更快,精疲力尽的修家茫然起身,才发现周围万只妖兽死伤大半,残余仓惶八方远走,就此没了踪影。   结束了?就这么结束了?   思虑未及,又有惨嚎耳边凄厉,也有欢呼莫名响起,那些被空中洒落的鲜血淋头的修士们个个欢喜,气息骤然提升,反之那些倒霉被浓汁沾染的人、身上青烟升腾刹那化灰,无可能够抵挡片刻。   机缘,造化,危险,葬命,修真世界历来就有“战斗中求道”这种说法,如今在这仅仅持续不足十息的短暂时间内、被诠释得明明白白。   漠北冰河,一群冰原雪狼与一群大地冬熊凶狠对撞,头顶还有苍鹫时而俯冲,一片混乱。它们都不是什么高阶妖兽,平时几乎不可能发生争斗,今日却如天敌一样三方绞杀,不灭一方不罢休。   血花飞射,嘶吼交错,天边忽闻滚雷阵阵,伴随着的结果是,凶狠战场突然凝固。   冬熊保持扑击的架势,利爪距离狼面只有半尺,雪狼躲闪不忘咆哮,锋利的牙齿暴露于唇外,脸上表情纤毫毕现,最奇妙的是那只凌空寻找机会的鹫,此刻正停在一头冬熊背后、对着那块鲜血淋漓的伤口伸出钩喙。利用冬熊因庞大而难以照顾周全的特点,苍鹫准备快速偷一块肉,之后快速离去,再去寻找下次机会。   成功了,失败了,定格了,整个世界为之停顿,连那嘶吼与哀鸣的声音也都定在耳边,不肯离去。   轰的一声,就像一座大厦垮塌,整个世界突然崩溃,一个个凝固的身躯炸飞成块,视线中出现一颗颗狼的头、熊的爪、鸟的翅……就好像之前那副完整的画,此刻被撕成碎片。   “烂婆娘,你跑不掉了!”   咒骂传来,火云穿梭,不少被分割的头颅此刻还保持着神智,忍不住想要看一看,造成这种末日情形的是谁。   又一声轰鸣破碎的声音,翅膀变成粉末,头颅化作肉汁,坚硬不可摧毁的利爪也变成了烟,沉浸在厮杀中的三群妖兽死灭干净,世界一片黑暗。   南海,东山,西地,蛮荒,大漠孤岭,沼泽草原,灵魔两域,大陆海洋,不管是热闹繁盛的都城,还是人迹罕见的荒野,不论是狂暴的魔修蛮战,还是灵气飘渺的山宗,到处都能看到那两道彼此追逐的身影,人人都听得到那些时刻不停的咒骂,感受到那种毁天灭地的磅礴森严。   一块块战场被打乱之后平静,一场场战斗莫名终结,一群群妖兽与人修刹那间葬命,至死都不明白这件事到底因何发生,到什么时候才会终结。不知不觉,真灵之战将燃遍人间的战火扑灭了许多,虽杀死无数生灵,但也避免了更多人死去。   曾经高高在上的真灵,曾经神秘莫测的封印之地,今日今时大白于天下,变得无人不知。   最最要紧的是,因为足迹走遍四方,大蛇的血与毒随之传遍八方,可以想象,今后千年乃至万年内,沧浪星会出现一个又一个灵川秀地,也会增加很多凶境莫测,还有无数宝物深埋于地下;那些注定会去求索探秘的修士们,将会迎来不同的机缘、争斗,阴谋与厮杀,甚为之丢掉性命。   一只金乌火羽,能引来多少凶仇血恨?一片大蛇的鳞甲,会让多少人为之疯狂?还有那些沾染了大蛇之血,吸收到真灵之火的妖兽。毫不夸张的说,此战过后,人间将会出现至少上千年的寻宝狂潮,修真世界也会因此有一个实力大损、之后快速拔高的过程。这其中会涌现出多少豪杰,变异多少生灵,滋生多少恩怨情仇……   只有天知道。   ……   “烂婆娘,当心蛇精反噬!”   “烂婆娘,四足来了,当心他会搜你本源!”   何谓得意便猖狂,当下金乌将此演绎得淋漓尽致;一路追击一路杀,真灵咒骂就没有一刻停下过,看其模样,恨不得马上将山君拿下,千刀万剐才解恨。   事实并非如此。   距离开战已过三天,金乌追着山君跑过大半个世界,骂了整整三天,怎会看不出情况严重。   一路追杀,蛇精实力当然降低了很多,但是还不够,远远不够;一来其修养万年、吸收的本源较金乌多得多,二来开战时的那一缠,金乌受创比表面沉重得多;此外还有第三条,蛇精从一开始就察觉到妖妃不妙,有意控制试探着开始反抗。   早在两天前,当妖妃开始不顾一切吞噬人间妖兽的时候,金乌便意识到自己犯了错,非但没有干扰其进补,还有意识地转换目标,将攻击的主要对象集中到蛇精身上。此前他低估了红莲业火对妖妃的伤害,也低估了自己那口多余“真火”的作用有多大,任凭妖妃如何“顽强地”寻找生存机会,其气息、神魂依旧不可遏制地衰落下去,渐渐难以维持。   到了后来,随着金乌对蛇精的打击越来越大,其对妖妃不停吸收本命精华的抗拒也越来越强,眼看着妖妃的那张脸慢慢融化,哀嚎渐渐低落,金乌嘴里在狂骂,心里竟生出“要不要救它一把”的念头。当然那不是真的为了挽救其性命,此刻金乌与十三郎的想法一样,希望妖妃能再撑得久一点,对蛇精的消耗更多一点,以便最后展开绝杀。   金乌明白的事情,妖妃何尝不是一清二楚,奈何中了“剧毒”身不由己,非得借助蛇精之力相抗不可;同样道理,蛇精虽不像作俑者那样清楚,也能意识到情况不妙,再有其本性也有悖逆以获自由的执念,当然会有抗拒、直至生出“反扑、反噬”的想法。   真灵之间,实力强弱或有差别,但能大致估量一下对方消耗到何种程度。按照当初设想,这场战斗的“前奏”,也就是借助业火逼迫妖妃吸纳蛇精精华的过程,至少应在十日上下;届时蛇精疲累消耗仍在,金乌与对方实力拉平,进而才能补充援军,增加获胜之机。   真灵强大超乎想象,所谓人间之力帮助战斗,首先要解决两个问题:打得到,还要打得动。   比如刚刚过去的这三天,一蛇一禽瞬间万里,人修没有任何可能插手;其次还要考虑到,战斗初始蛇精通体披满鳞甲,便是停在那里让人修去轰,恐也动不了皮毛。   三日紧追,蛇精的确出现疲累,身上的鳞片也被金乌“轰、钩、啄、挠”下来不少,伤痕遍布有足够多目标供人修选择,但就修为法力而言,当下蛇精还远远没有衰弱到预想的程度,实力仍在。   此外还要考虑到一点,金乌不停威胁山君,说四足站在自己一方,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假如自己在这一战中流露出不敌的苗头,难说四足会怎样。   不但要赢,还要赢得漂亮,赢得干脆利落,四足才会成人之美,落井下石,对身处绝境的山君施以重击。   “烂婆娘,你……”   “吼!”   逃了三天的大蛇忽然停顿,原本美艳无双的面孔彻底变成骨头架子,两只明眸善睐的眼睛没了踪影,原地留下两个深不见底的洞。   满头黑发脱落大半,片片血污与白惨惨的头骨彼此相参,内里还有鼓包不停涌动,顶开皮,撕烂肉,连骨头都已变得发软。   那不是一般修士的身体,而是真灵,是真灵!   惨到这种地步,妖妃早已丢掉对“为失去美貌心疼”等不切实际的念想,一心只想着还能不能活下来。其身边,那颗伤势不轻的蛇头轻轻摇摆,目光时不时就会转到这边,阴冷目光虽不可见,但能清晰印如妖妃识海。   片刻前,无论妖妃如何催促、许诺、哄骗乃至威胁,蛇精仍旧“毅然决然”地停了下来,两只冰冷的眼睛望着火鸟追来的方向,似在等待着什么。   成败在此一举,生死只看瞬间。   “四足,给我出来!”   三天时间,能对蛇精说的话早已说完,妖妃想要一线生机,非得另外寻找途径不可。   “妖妃唤我,所为何事?”   “帮我!”   妖妃空洞的双眼对着某一处,对着那个笑眯眯出现的独眼胖子,厉声高呼。   “助我一臂之力,神坛之上,会有你的位置!”   听到这句话,笑眯眯的胖子陡然严肃,追来的金乌神情大变,内心惊叫。   “糟了!” 第1212章 四重惊诧   “神坛之位,永生之所啊……”   独眼胖子眯起独眼,圆鼓鼓的脸上满是唏嘘、向往的神情,忽回头问金乌:“你想不想要?”   “想!”   金乌毫不犹豫回答,之后说道:“是避劫之所。”   四足说道:“只要能避过那场劫难,我等怎么会死。”   金乌鄙夷说道:“四足老妖,你的头被谁砍下来,莫非忘了。”   听到砍头,四足顿时觉得头有些疼,但只维持一瞬便将神情放缓,说道:“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砍头事小,渡劫才是长远大计,我分得清楚。”   金乌冷然说道:“妖妃的话你也信?”   四足好奇说道:“为什么不信?”   金乌愤怒说道:“神坛只是传说,从未听说有成功的例子,血魂子图谋我等祭炼神坛,能不能、有没有成功还是两讲,这样你都相信?”   四足叹息说道:“我知道,可……传说总比没有好,没有找到别的办法之前,那就是唯一出路。”   金乌无奈说道:“即便成功,血魂子难道会容忍你夺取妖妃之位!”   四足说道:“这就是你不懂了,第一,妖妃的地位不像你想的那么重要,只不过在这件事情上出力多,血魂老鬼不得不倚重罢了。其二,神坛有没有成的确难以确定,一旦成功便可通达彼岸,只要妖妃把那丝牵引交给我,血魂子也干涉不了。”   金乌冷笑讥讽道:“蠢货,假若真是那样,妖妃此刻怕的什么?反正生死不灭,何须求你帮忙。”   四足沉默,叹息说道:“就像你说的,神坛是传说,成不成不知道,彼岸在不在无法断定,对比起来,当时当下活着才是现实能够确定的事情,妖妃分得很清楚。”   金乌说道:“明知道如此,你还答应帮她的忙。”   四足摇头,说道:“首先,我没有答应;其次,妖妃将亡不得不放弃;最后,此事对我而言代价不大,换来一次可能存在的机会,何乐而不为。”   金乌大怒火云骤烈,喝道:“既然如此,来战!”   四足说道:“帮助妖妃不代表要与你为敌,我可没说要和你打。”   “放屁!”金乌暴怒反笑,骂道:“帮她不是与我为敌,当我傻还是你自己活傻了;投影也敢戏耍本神,找死……”   “别急别急,要打也不急于一时。”   四足连连摆手,笑嘻嘻的面容突然变得极其严肃,认真说道:“你老实告诉我,到底信不信、怕不怕那场劫?”   “信,怕。”金乌肯定回答,之后补充说道:“以前。”   四足微楞,问道:“现在难道不信?”   金乌回答道:“信,但不怕。”   四足疑惑说道:“为何?”   金乌断然说道:“不告诉你。”   四足审视着金乌的表情,说道:“你知道的,别人害怕业火,我不怕。我可以帮妖妃镇压业力,还可以帮她对付你。”   金乌冷笑说道:“去做。来战!”   强横态度不留丝毫余地,单看金乌的样子,恐会认为它已经恢复当年全盛状态,天不管地不收。   这真的很奇怪。   打了三天,再多机密也难隐藏,傻子都能看出现在的金乌实力不如山君、准确讲是山君的一半;假如不是这样,妖妃现身时也不会那样骄傲,更不会轻易上当。一路追击,金乌尚且谨慎有加,如今加上小半个四足,反比刚才嚣张十倍,态度粗暴坚决甚至不讲道理,仿佛已经原地满血,恢复鼎盛一样。   四足对此疑惑难解,旁边妖妃伤痛欲死,忍到现在终于看不下去,凄厉大喊。   “你还在等什么!只要帮我将其拿下,本妃非但让出神位,还额外提供三具道灵,足以弥补当年断头之失!”   这句话说出来,人间修士没感觉到什么,金乌、四足却为之再度色变。   “道灵……”   深深吸一口气,四足回头说道:“几品?”   “三品……”   发觉四足神情有些失望,妖妃连忙补充:“接近四品。”   四足伸手说道:“拿来。”   妖妃愕然说道:“你当道灵是什么,随身携带、随时就能拿出来?就算本妃拿出来,在这里你能得到?”   四足想了想,说道:“有道理,那就等会儿。”   妖妃急忙说道:“本妃不能再等,你先替我……”   四足淡淡说道:“等我把话问完,放心,被追杀三天都没什么事情,没那么容易死。”   不理妖妃如何焦虑愤怒,四足回头望着金乌,说道:“虚张声势不像金乌做派,可,我还是觉得你在假装。”   金乌挥翅指指脚下,再指指自己,说道:“别忘了,这是我的地盘。”   四足微微一笑,说道:“把囚牢看成领地……万年封印没有白费,昊阳火圣心性不错。”   金乌说道:“你只想到妖妃能做什么,你能做什么,却没有问问人间能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四足说道:“人间孱弱,人间大乱,人间空有蝼蚁之怒,总不能够一步登天。昊阳神鸟盛名久远,可,现在的你,不是当年那只昊阳鸟。”   三条腿的鸟很少见,两条腿的金乌更少见,四足一边打量着,失笑说道:“怪模怪样,成何体统。”   事实不容反驳,金乌恼怒无可奈何,骂道:“老东西,你再仔细看看。”   听了这句话,独眼胖子睁开眼睛四望……那种样子真的很怪,明明只有一颗眼球,然而当你动了观望的念头,四面八方所有生灵,都觉得它在看着自己。   “这里是紫云呵,真是巧了。”   隔岸观火的感觉就是美妙,四足又把金乌仍到一边,回头对仍在与业火之力苦斗的妖妃说道:“有没有觉得这是老天注定的安排,怎么刚好停在这个地方?”   “不是本……”   话到一半便又停顿,妖妃羞不敢羞、怒不能怒,低吼催促:“你快点决定!”   四足不着急,目光在周围又在转了转,看到此刻正有无数修士仰头张望着这里,其中不乏人间大拿作势欲攻……其脸上紧张惧怕偏又做出勇猛无畏的样子,有些好笑。   “人类总是这样,唉!”   四面环水的紫云岛就在脚下,下面的人可以亲眼目睹三大真灵,与此同时,这里的一切都被凌天火镜忠实地反馈给天下,送到每个人的眼睛里。   相比观战时的轻松,成为世界主角的感觉更让人享受,四足不理妖妃催促,目光逡巡说道:“须弥在那儿,道院在这儿,戏水盘龙镇金乌,挺不错。”   “你懂个屁!”金乌气到头昏脑涨,如非实在不想增添大敌,肯定扑上去与之拼命。   “这是风水,也是气脉,你不懂的。”   四足一点不生气,随后问道:“话说你到底让我看什么,难道是那些气势汹汹的人?还是那块挺不错的牌子?”   紫云大令放出即不收回,能得四足如此赞誉,足见其质。   问道人间,人间理应有回应,萧十三郎当仁不让,朗声回道:“四足前辈,年前圣山可有信使?”   四足欣然点头,说道:“有啊,不然本座为什么来。后生可畏,此事是你……咦?”   声音微顿,四足目光凝聚成线,吃惊说道:“原来是你啊,长这么快……嗯?”   声音再次停顿,四足视线落在夜莲身上,眼里流露湛湛神光,好一会儿不能收回。   十三郎不知发生了什么,等了一会儿,说道:“前辈既然收到信,当能理解此次……前辈,前辈,前辈?”   “呃……”   四足终于清醒,不理十三郎,扭头又对金乌诚恳说道:“恭喜。”   金乌和十三郎的表情差不多。   “喜从何来?”   “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金乌越发莫名其妙,暗想这货是不是疯了,正事不干,一惊一乍干什么呢?   幸好,拖延时间对金乌来讲并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四足既然东拉西扯,金乌乐意这么耗着,一直等到妖妃内乱才安逸。   “你真不知道?”   四足更加吃惊而且不解,回头再把目光投向夜莲,之后又回头看金乌,反反复复来来回回,令所有人云里雾里。   除了夜莲自己。   万世之花明显意识到什么,美目生寒,周身皆被神辉笼罩。   “前辈,请自重!”   “四足老妖,你要不要脸!”   不管信不信三生六道,好歹夜莲都是自己选中的人,金乌不能不站出来撑场面,劈头大骂。   “为老不尊,不知廉耻!”   “误会了,本座没有别的意思。奇怪,你居然不知道,那么说不是你……”   “到底是什么!”金乌怒吼。   “算了,不提了。”   四足不肯解释原委,狐疑目光最后在夜莲身上转了转,呢喃声声,忽又留意到旁边的那个人。   “也许是我看错了……啊!”   如果说,发现十三郎时四足只是有些惊异,看到夜莲的时候就是因震惊而有些难以置信,等他三声惊呼的时候,神情彻彻底底失态,需要竭尽全力才能遏制狂呼大喊的冲动。   “她是……这次绝不会看错!” 第1213章 三条引线   惊呼响于内心,外人不知四足发现什么,但能看出其神情不同寻常,纷纷警惕。   眉师警惕,因为在四足的目光注视下,她觉得自己仿佛透明;人修警惕,因为大家在四足脸上看到贪婪;金乌警惕,因为察觉到四足犹豫;连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妖妃都有了警觉,因为感受到四足在挣扎。   大事难决,对真灵而言是很不寻常的事情;在山君与金乌之间选择立场固然不易,但还不至于这般难过,四足之所以迟迟不亮态度,一方面的确需要考虑清楚,其次与其本性有关。   如此便意味着,此刻四足遇到的,是比选择立场更难做决定的事。   到底是什么?   人们心里想着问着同时也看着,不知不觉跟随四足、把目光投向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眉师。   别说,真有一些人看出不同。   眉师还是眉师,头未生角身上也没有披鳞,神情还是那么清冷宁静,永远像一朵守在角落、属于她自己的那片世界的花。那是独属于她的气质,也是魅力,任何人与之接触,都能感受到那股安静并被传染,不知不觉就会安静下来。   但她在发光。   准确地说,自从雷尊身亡之后,眉师的身体就开始发光,看不见、需宁心静气才能以心神感受的光。   好比冰冷黑暗世界的火堆,纵被填埋仍有暖意传向周围;也像一支被遮挡明锐的剑,看不到、但能感应到那种内敛的锋利与森严;还似一颗笔直分节的青竹,自幼年起就窜到成年那么高、之后几乎不再生长,慢慢充实内质,变得坚硬而且强韧。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竹子以根繁衍,开花结果便意味着死亡;眉师此刻给人的感觉,分明就是快要开花的竹。   这真的没什么道理,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感受到异常的人们心里都会升出类似念头,区别在于看到的竹子大小不一样,规模也是天差地别。   有人看到一颗嫩竹,有人看到几颗或者一排青竹,还有人看到一整座竹园,甚至一片竹之汪洋,宛如竹之国度。无论看到竹子多寡,无论其内竹龄如何,它们都在开花。   将开未开的白花,柔柔弱弱,粉嫩孤怜,刚开始绽放就已出现凋零迹象,轻风忽来,眼前几片花裙飘落,缤纷若雨。   竹林开花世界亡,沧桑中透着淡淡悲凉;空气不知不觉变得湿重,视线随之模糊,不少人抬手揉着眼睛,心里想……耳边忽闻一声叹息。   “麻烦啊!”   竹、竹林不见了踪影,只余眉师孤零依旧,衣袂飘摆,略想瘦弱的身躯仿佛要飞出去;群修醒转看到四足,独眼胖子皱眉拧目抓耳挠腮甚至跺足捶胸,模样就像贪吃的人费力炖好一锅五花肉,最后找不着盐时的表情。   “真麻烦啊!”   近百修家面面相觑,少有人明白发生何事。   四足强大,四足奸狡,四足居心莫测,但有一点为大家公认,这位独眼真灵神态从容,没把山君、也包括金乌真当回事儿。那分明就是实力超出一截才会有的表现,当然指的是其本体,如今在这里的四足空有气度,是三方中最弱的那一位。   不在乎真灵,却因为几个人修失色,这种事情不同寻常。四足对十三郎感觉惊异,大家都能够理解,无论对人还是妖兽,十三先生的修行速度都只能用怪胎形容,换谁都不能不吓一跳。对夜莲表示惊诧,也不是不能接受;万世之花不仅容颜冠绝天下,其独到法术世间找不出第二个,较真算起来、其天赋比十三郎更加突出。   可,眉师算什么?今时今地,如眉师那种“出众”,寻常人眼里世间罕见,但与眼前这两位年轻人相比,差的不是一点半点。还有那些竹子,为何四足看她好像见了宝、又像见了鬼一样,震惊程度远超前面两人,连情绪都无法控制?   “这货疯了?”大灰低低的声音宣告。   “嗯,疯了。”火姑娘没跟大伙一起走,悄悄附和。   “眉师怎么哭了?”大灰有问道。   “是害怕吧,瞧那胖子的眼神。”玲珑姑娘胡乱猜测。   “别瞎说。”夜莲罕见多嘴,偷看一眼眉师,回头问十三郎。   “你觉得呢?”   “我哪知道啊,再说现在也不是时候。”   十三郎苦笑深吸一口气,强行逼迫自己平复心情,再度对空抱拳。   “前辈既然来了,当已对此事深思熟虑,觉得晚辈建议如何……”   “不用说了!”   四足清醒断然挥手,猛回头,独眼紧盯妖妃。   “神坛丝令,拿来。”   听到这句话,众人的心沉入谷底,空中金乌神情骤变,火云纵横,咆哮声声。   “四足老妖,你找死!”   “本座只做交易。”   四足冷喝回头,放缓速度,一字一声。   “谁若阻止,本座拼掉万年修为,打通两界。”   ……   “只做交易?”   人间、包括金乌都被四足的话按在原地,妖妃狂喜之后有些发愣,呆了一下才问道:“你不参战?”   四足坦然摇头,回答道:“打打杀杀非我所长,不参战。”   妖妃说道:“不参战就想登上神坛,不觉得自己太贪!”   四足说道:“一命换一位,公平得很。”   妖妃愤怒说道:“单单压制,本妃还要与金乌死战,怎能确保无恙。”   四足淡淡说道:“那是你的事。再说神坛也不确定,谁敢保证有用。”   不确定交换不保证,的确很公道。   妖妃没法反驳这句话,无奈问道:“还有道灵,你不想要了?”   四足果断回答道:“本座也有微宝,战后你如果还活着,咱们可以再做交易。”   又一个不确定。   业火焚身,时刻生死之间游走,妖妃一分一秒都不想再体会那种惊恐感觉,怒吼道:“本妃如果有事,主君不会放过你!”   对金乌没说这句话,因为知道无用,四足虽然更强,在妖妃眼里是可威胁的对象……成不成,总要试试。   呱的一声怪笑,听着与胖胖有几分相似。   四足感慨说道:“妖妃啊,吓唬人起码样子摆正,血魂子如真的对你那么重视,何须用‘主尊’这种叫法。”   妖妃尖叫道:“这不管你的事!”   四足点头说道:“那就说说与本座相关的事;这场交易是你提出来,与我是否相关?血魂子把我们仍在这里上万年,与我相不相关?还有你,此刻性命有一半握与我手,与我相不相关?”   妖妃不甘叫道:“本妃授命在此推衍天术,眼见有成,这个时候功亏一篑,主尊一定会出面!”   四足轻蔑说道:“什么天术地术,不过是发现一块特殊地方,找来一些特殊的人,做一场游戏,一次推衍,一场测算罢了。灵、妖、魔,沧浪、外域还有血域,通通都是这场测算的一部分;包括你与蛇精合体、嫁魂之法,还有你的那些弟子,那几句口诀,通通包含在其中。”   稍顿,四足说道:“其实你自己也懂的,还曾千方百计设法摆脱,若不然,你不会屡屡试验点化人修,造出不少怪物。”   目光从雷尊尸体上掠过,四足嘲讽说道:“比如那个……呵呵,这是你当初带来的贪狼残灵吧,胡乱朝人身上按,变成这么个东西。”   妖妃凄厉大喊道:“不管怎么说,此事出自主尊意志,尔等……”   “那你慢慢等。”   四足懒得再听下去,说道:“一句话,要换就快,不换本座可以试着抢……别这么看着我,本座怀疑你可能根本就没有,有的话就很难被抢走。本座就想试试,试试总不算错。”   话说完了,也说透了,留给妖妃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交出最爱,要么增加一名大敌。   那还能怎么办?   “你最好别后悔。”   情势无可更改,妖妃反倒平静下来,空荡荡的眼窝盯住四足,腐烂看不清模样的嘴巴张开,恶狠狠一咬。   咬的不是舌头也不是牙齿,而是深藏于咽喉的一截软骨。   被咬断的软骨顿时活了过来,身体扑棱棱如同伸展翅膀,又像盘丝顷刻散开,凌厉穿肤射出妖妃之口,闪烁间就要消失。   轰隆隆雷鸣四方响起,听去竟与天劫有几分相像,明明那只是一条细如发丝的长线,给人的感觉却如当空霹雳,威慑八方。   妖妃开口的那个瞬间,独眼胖子也已经出手,不,应该说是出眼才对,那颗圆溜溜格外硕大的眼球从其脑袋上飞出来,射出笔直光芒罩住妖妃那张时刻腐烂的嘴,刚刚好将发丝圈在中央。   “本座言出必行,怎么会后悔……孽障!”   话到一半突转厉喝,四足两手双足化蹄成爪,咆哮向前;几乎同一时刻,周围剧变接连发生,金乌、妖妃、还有下方数十精修,纷纷怒吼着,施展出自己所能用出的最强神通。   “杀!”   一字引来千万呼应,凌天境内光芒大放,整个人间、数十家宗门禁地、总数超过上万人,同做一声。   “杀!” 第1214章 局外湿鞋   “孽障!”   痛骂的不仅仅只有四足,还有痛恨欲绝的妖妃。   片刻间发生太多事,简单点讲,过程如下。   本该顺利的交易,因那张突然多出来的蛇口而中断。四足呆了一下大骂妖妃,之后发现蛇精片刻不停,顺势扑向妖妃那颗快要腐烂干净的头,恶狠狠又是一口。妖妃惊恐匆忙施咒,但不知为什么,本该足以令蛇精不敢轻动的咒法只念到一半,妖妃就像得了风寒的病人一样,突然打了个喷嚏。   再之后,蛇精七寸之地突然爆裂,血雾飘散中凄厉惨嚎,忍痛一口咬下妖妃的头,囫囵吞下了肚。目睹此景,醒过神来的四足骤施法度,身后金乌也已呼啸而至,还有千万人的怒吼一重重法术,先后攻向那只算计了所有人的蛇精。   茫然,懊悔,错愕,愤怒。   狂乱,烈火,玄光,利器。   战场乱成一团。   ……   丝令离口就变成无形之物,且被有意朝四足方向送,阴气森森的巨口不能截断其前行线路,但能捕捉到四足的那只眼。   这样正好。   料想其后一定会引来无穷愤怒,蛇精先下手为强,不但要抢夺神坛丝令,还要借此机会重创四足,希望减少一名强敌。它与妖妃都知道,四足绝大部分本事都在那只眼睛上,因此才能看透许多普通真灵无法看透、甚至根本看不到的东西。   还有一点不为外人所知,蛇精之所以忍受、且不断为妖妃提供精华,畏惧的并不是她,而是将这个头颅强行按在自己身上的人:血魂子!   妖妃失去神坛丝令,可看成割裂其与其主尊之间的联系;得到它,某种程度上可理解为不死。   两个一部分相加起来,足以让蛇精的欲望超越理智,去做原本不敢尝试的事。   灭掉那只眼睛,四足这具投影之身不足为虑,接下去,蛇精只要解决一个比刚才更加衰弱、且已经失去最大保障的妖妃,就可以不再流失精元,全力对付那只明明实力不如自己、却追杀自己三日三夜、带来无尽屈辱与伤痛的金乌。   假如情况再好一点,蛇精将妖妃完整吞噬,非但能够夺回一部分精元,还能得到一些妖妃独有的诅咒之法;假以时日,它将增加一门强大神通,还怕谁来!   世事当真奇妙,整个“商谈”过程中,最怕谈崩的不是妖妃、也不是四足,也不是那些看似被威胁人修与金乌,而是这个始终不发一言的蛇妖。   天赐良机,是其苦忍三天乃至万年后理应获得的回报。   他的确做到了,一部分。   小小眼球,连同刚刚粘住的丝令一道被蛇精吞下,毫不犹豫以阴气冻死,再以毒雾炼化;剧痛与被毁灭的感觉传入心神,原本智珠在握的四足瞬间发了疯。   “妖妃,你敢算计……你这个蠢货,咦……你猪狗不如!”   该骂,真该骂,前后所骂用意不同,而且用错了词。   蛇精转向扑往那颗腐烂头颅,“看到”这个举动,四足意识自己的判断出错,妖妃并非有意陷害,而是和自己一样上了当。   或者应该说,没能防到蛇精反叛。   这不对啊!   没道理啊!   给四足一次机会重来,他也无法相信蛇精这么快就能完全脱离掌控。   连这都保证不了,妖妃怎么敢与蛇精共存万年?   不说算无遗策的血魂子,四足、妖妃、乃至看上去有点傻的金乌也在内,大家都是“高智商人群”,虽然知道蛇精强大,心底却从来没有把它当成主要对手。原因很容易理解:它只是个承载山君的躯体,是傀儡!   傀儡突然变成渔翁,绝无可能发生的事情瞬间发生,四足懊悔痛骂正在犹豫,接下来发生的那一幕,彻底将其其仅有的理智击溃,喷血狂啸。   视线中,妖妃起来比四足还要愤怒,尖嚎着想要施法弄咒,可……   她居然生了病?   她居然打喷嚏!   打喷嚏的咒法用出一半,依有可能对蛇精造成很大伤害,但是很明显,蛇精连这也考虑到了。   “吼!”   咒法之下蛇精的身体剧烈颤抖,不少地方莫名其妙开始溃烂去甲,内里大片血肉开始溃烂。相似情形,但与妖妃遭受业火不同,那种腐烂不是内外同时进行,而是一层层的向里面剥。也就是这个时候,似吼又像吟唱的声音大起,蛇精头顶忽然爆裂,两根带有分叉的角破皮而出、不断生长;随之而来的变化,蛇精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增,原本因半截咒语开始溃烂的身躯快速回复,身体却开始蜕皮。   “化龙,它在化龙!”   四足快要疯了,叫喊撕裂了喉咙。妖妃也疯了,这条蛇精在她眼皮底下隐藏了一万年,居然成长到要化龙而不被察觉!   要说这不能全怪妖妃,身体是蛇精的身体,所吸收的沧浪本源绝大部分由它得到,安安心心修养万年,也修炼了整整一万年。反之妖妃有很多事情要忙,又是点化又是收徒,隔三差五还要巡视人间,履行血魂子交代下来的使命。此消彼长,蛇精不知什么竟已触摸到龙的边缘。   它没有说出来。   无论蛇、蛟、蟒,还是别的妖兽,生命进阶永远是比境界提高更加不可抗拒的诱惑;一条哪怕只有一阶的龙,其价值比一条十级的蛟高得多,假如是那些真灵真仙,如能找到一条血脉纯正的龙,哪怕刚刚出生,也值得为其火拼。   这条蛇精能化龙而不动……这是何等恐怖的机缘,又是多么令人恐惧的隐忍!   同时这还意味着,它早就在等待类似眼前这样的机会,早就瞄着那条据称不灭的令丝。   直到今天。   龙,万妖之王,万兽至尊,飞天遁地,睥睨九霄,任何赞誉用在其身上都不为过。这不是跟在哑姑身边的那条残破之魂,而是有血有肉,有实力有龙威的龙,即将成为真龙的龙!   修真世界有句话,龙为天道之子,不可诅。意思是龙这种生物是天道的亲戚,诅咒龙就是诅咒天道,找死的行为。具体是不是这样,估计连龙族自己都说不清,但有一点可肯定,真龙对诅咒有着超乎想象的抗力;蛇精化龙,生命等阶出现飞跃之后,妖妃与它之间的关系立时成为一个笑话。   蛇化龙形,原本可对其造成奇效的咒法威力大减,蛇精七寸所在爆裂刚始,全身溃烂也只进行到一部分,势头便被遏止。事实上,假如蛇精先化龙成功,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之前妖妃、包括血魂子下的烙印也将通通溃散。   如今情形太过特殊,周围大敌纷纷,蛇精发觉肚子里的令丝也不老实,妖妃又在此时反扑,不得已提前发动,被迫在战斗中化形。   “孽障……化龙……饶了我……啊……”   半声惨嚎,妖妃头颅被蛇精一口从身体上撕下来,囫囵两下便吞入腹中;再之后,已成龙形的头颅冲霄狂啸,朝金乌喊出一句让四足胆战心惊的话。   “吾已非山君,你要战,还是和!”   “不要相信它!”   金乌尚未来得及答话,四足抢先嘶吼回应;此时此刻,四足表情之凄厉愤怨、疯狂与阴毒无法形容,丝毫不像高高在上的真灵,而是一个被人拐了老公的黄脸婆。   “血星崩,杀,杀,给我杀!”   仅仅是为了那只眼睛吗?不是的。   是为了神坛丝令?是,但不全面。   周围人修不懂,金乌最明白四足心意,自从看到蛇精化龙的那一刻起,四足就与这条蛇精成了天敌,不死一方,绝不罢休!   需要提到的是,但凡妖兽,无不惧怕龙族、但又打心眼里想要挑战巨龙,这就好比凡间,人们害怕皇帝,又都想做皇帝。说不想做的是因为缺少力量,只要实力达到某个临界点,人人都想坐上那张龙椅。   与那些想挑战巨龙的妖兽不同,四足视整个龙族为仇,不共戴天之仇。   与龙族为仇为敌……但凭这一点,四足便有资格称自己为真灵中的强者。   瞬间从局外变成局内,四足果断放弃夺回眼球的奢望,纵声大喊。   “不要相信它!此刻它需要喘息化龙,一旦成功,必定翻脸……”   “吾以龙族精魂为誓,绝不违背诺言!”蛇精比四足更果断,一面与体内自爆的眼球还有丝令“做斗争”,同时发下一个任何真灵都不会怀疑的毒誓。   “操你娘!”   四足真疯了,疯狂姿态全力猛扑,嘴里大喊:“本座正身已从外域赶来,片刻之后就能冲开两界;谁若助我将其斩杀,本座立真灵誓,必有重酬……”   “别喊了,本神要这条蛇尸。”金乌一边纵火飞扑眼前,一面开出筹码。   可惜了。   假如情形允许,假如时间足够,假如由十三郎主导,四足此次势必大出一次血,可惜……   “什么!”四足仿佛被人咬了一口,急忙争辩。   “这是龙,我的眼睛还在里面。”   “去你妈的。”   “你……好,先打了再说!”   “打不打,它都是我的;你要抢,等你有本事把本尊叫来再说。”   一声咆哮,金乌振翅当空挥爪,朝那条正在艰苦蜕皮的大蛇、或者叫大龙挥出最强一击。   它慢了。   三大真灵忙着谈生意,自觉不自觉地都把人间忽略掉,或者有意排除在外。其结果,最先抵达的攻击不是金乌也不是四足,而是一座煌煌巨山,一座通体闪烁佛光、含有近千名唱诵之音的山。   人间之力适时抵达,罚天大阵,开! 第1215章 化龙有劫,人间主罚   山有壁,壁连山,二十里山壁来自落日佛塔,经凌天火镜,如镇世之锤,当头砸向蛇精头顶。   “佛祖慈悲!”   近千声高唱,声声带咒字字含法,影壁内响起无数呢喃,浮现出无数面孔,显露无数身姿。   霜眉和尚佛前诵唱,凶眼僧人林间演法,慈目大师人间行走,青稚沙弥座旁聆训。落日塔无数年积累,历代先祖精魂有念,今日齐出只为一击。   山壁当头,上空雷鸣被生生卡断,化龙蛇妖咆哮连天,千里身躯皆因为愤怒而变了形。   时机未到,人间因何此刻发力?   为了阻断天劫,化龙劫!   蛇、蛟、蟒化龙,必定会迎来化龙雷劫,劫至则外力不可干涉,非等到其渡劫之后才可攻击。   听上去与修士渡劫有点相像,内里完全不同。首先,化龙劫是生命劫,与修为几乎没有关联;蛇精渡劫成功与否,其修为境界没有变化,提升的生命层次。其次,化龙劫通常不杀生,只有极少数情形才会将应劫之物活活劈死,具体规则如何区分……老天说了算。   不管杀不杀生,应劫都需要消耗力量,从这个角度讲,既然渡劫不能帮助蛇精提升修为,人修、包括金乌等人最应该做的是等待;蛇精劫后法力大伤,应该更容易攻击。   那绝对是错的,大错而特错。   龙究竟有多强大?   蛇变真龙,首先其身体会发生本质变化,强悍程度完全不在一个层面;其次会在瞬间领悟到许多龙族天赋神通,其中最最让人、包括真灵敬畏的是:龙威!   真龙高贵,不管是桀骜的金乌,还是实力更强悍且与龙族有仇的四足,都不能不承认一点,龙族天生就能对其余生物产生压制,与之战斗缚手缚脚,难受还在其次,战力一定大打折扣。   适才所见,蛇精刚刚诞生龙角,才刚刚与巨龙搭上线,擅长诅咒的妖妃就从老虎变成了猫,只敢哀声求饶;巨龙威慑,由此可见一斑。   这还是轻的,当真龙愤怒或遇生死危机的时候,能施展一生中仅有一次机会的天声怒吼,与之实力相当的对手会在顷刻间陷入“昏迷”,持续时间不等。   什么不等啊!与巨龙作战陷入昏迷,哪怕一息,半息,怕也足够死上三五回。   万物生灵,现存不惧真龙威压的只有凤凰,再有就是那些早就没了踪影、真正的上古大妖。比如烛九阴,夔,应龙,等等……听上去似乎很多,上哪儿找去呵!   现成例子,大灰身含夔神血脉,其独有神通与龙威还想象且能多次使用,甚至特意取了个威风八面的名字:惊龙吼!说到底是因为对巨龙忌惮、羡慕,想方设法要与之沾边;真拿大灰与巨龙相比……还是别比了,连人家一块鳞都不如。   这与实力强大与否无关,除非神驴也出现生命跃阶的情况,否则,永远都不能与巨龙相比。   如果说这些还不够,龙族还有一项足以让其它妖兽眼红到死的天赋:免疫!   再举一例,金乌号称火中尊圣,实力强横甚能铸日;一些骄傲的金乌很乐意与巨龙交战,但很少有人知道,金乌最最不愿见到的就是火系真龙;原因是火龙虽然不能化阳,对火焰的精通程度甚至不如金乌,但它的身躯太古怪,对火、包括真火也在内,几乎不买账。   对任何法术都以火焰施展的金乌来讲,与火系巨龙战斗唯有靠肉搏……龙有四只爪子。   别说什么战斗技巧,以多打少永远占据先机,四爪对三爪,巨龙就是占了便宜。   说到爪子,蛇类化龙的第三大好处就在于此,会多出四只锋利龙爪,真正的无坚不摧。   牛唇、鹿角、虾眼、狗鼻、鲶须、蛇尾、狮鬃、鱼鳞、鹰爪,龙之九相,每种都有独到用途,每种都是奇宝,是走遍星空都难找到的天地珍品。   沧浪世界见不到龙,关于龙的传说多如牛毛,目睹蛇精显露龙形,身为战场指挥的十三郎毫不犹豫发出指令,提前号令人间。   将其杀死,至少打断其化形!   ……   “吼!”   狂啸显示出蛇妖多么愤怒,面对当头砸落、上千人催动、内含无数佛门先贤精魄的影壁,化龙巨蛇没有丝毫躲避的念头,扶摇直上。   现在的它没功夫料理周围敌人,只想集全力催发化龙劫,那些秃驴别的本事没有,呢喃诵唱之声实打实地让人厌憎。千万声浪轰鸣中,天空雷鸣似有停顿,四方本在凝聚劫云随之溃散,速度相当快。   化龙啊!   “我的化龙劫啊!”   大蛇千里,体长足以将紫云岛绕上半圈,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二十里山壁仅相当于一块稍大点的石头。两者相遇,影壁不能说全无抗拒之力,但其结果早已注定。   轰隆隆爆裂之声不断,长山阔壁碎成千万份,浩荡佛光七零八落,落下一阵密集的流星雨。落日塔内,以活佛为首的上千僧侣同遭反噬,齐齐喷血;这其中,当场身亡者近百,重伤难治者超过三成;连修有金刚法体的活佛也被重创,踉跄跌坐在地面。   螳臂当车,飞蛾扑火,三大世外之地之首,落日塔一击失力。   “嗷!”   冲开山壁的大蛇也有损伤,其头顶被生生砸出一个巨大的坑,周围鳞片碎裂如网,缝隙中的鲜血如小溪一样汩汩流淌。但不能因此认为它与影壁两败俱伤,事实上,此刻蛇精内外交困,真正头疼的是那条至今不肯服腻的丝,还有那颗被它吞下去的眼球。   四足的眼睛不是那么好吞的,此外还有妖妃虽亡,到底死前发出半声诅咒,要说对这条刚刚开始化形的蛇要一点作用都没有,连它自己都不敢想。   真正要命的还是金乌,真灵之火全力催动,将千里大蛇围至严严实实。别忘了蛇妖此前受过不少创伤,身上厚厚的鳞甲斑驳不全,内里血肉因诅咒还不能完全恢复,岂能无视。   诸多压力下,蛇精绝大部分修为被用来对付内外煎熬,还要催动妖丹朝龙魂转化,以此挽留天道目光。此时此刻,它能够分出来对付影壁的力量恐连半成都不到,加之这竟是肉体相撞,虽能撞跨佛山影壁,那种对撼产生的巨力无论如何消除不了,受伤在所难免。   厉声尖啸,大蛇上冲的势头不改,那双徐徐生长的龙角熠熠生辉,拼命“召唤”!   蛇精万年苦忍,想的很清楚,只要劫雷降下一道,那些攻击就会被无视,甚有可能成为化龙助力。   嘶鸣向天,看起来势头不可阻挡,眼前一片浓厚黑云,正该蛇精为之庆幸的时候,身躯猛的一沉。   有人抓住了它的尾巴。   “给我下来!”   一个身高与常人相仿,额头空荡荡胖子疯狂呐喊,与巨蛇相比,四足就像一只拖住大象尾巴的兔子,要把它拉回人间。   他居然做到了!   巨蛇身躯没有落地,也没能继续上冲,眼中劫云“近在咫尺”,巨蛇咆哮再想发力,视线突然变得火红。   “落阳,焚世!”   一颗燃烧的太阳从天而降,炽烈火焰烧成紫色,扑面而来的热浪滚滚如涛,瞬间烤干了蛇精头上流出来的血。   关键时刻,昊阳之鸟再不敢存着保留实力的心思,化阳灭世。   蛇蟒可成龙,金乌化作阳;放在全盛时候,真灵金乌能够变成真正的太阳,一击毁灭一座世界;现在的他做不到那样,小小火球仅不过百多里……   百多里的太阳!   说句让人修寒心的话,假如没有蛇精像垫子一样托下面,单凭金乌这此撞击,紫云岛就别提了,周围十万里内,绝无生命可以存活。   没有时间思考,没有精力再考虑化龙,庞大蛇妖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长尾狠收身躯猛转,连同身后那个豁出命的胖子一起,团成一颗比太阳更大的球。体内法力疯狂催动,股股冰寒彻骨的毒雾喷涌而出,四方合围,反将那颗太阳笼罩其中。   毁天灭地的气息八方鼓荡,下一刻,太阳与蛇山正面相撞,迸发出光芒将整个人间点得通亮。   “吼!”   “嗷!”   “啊!”   两声狂啸,一声临死哀嚎,紫云周围万里火海,当中交杂无数毒云,彼此厮杀犹自不休。   真灵之战发生在人间,无论有意还是无意,人间都需要付出血的代价;童姥是第一个因此陨落的人,随后发生的兽乱死伤以亿万计,还有落日佛塔注定会有长时间衰退,但……都比不了眼前惨烈。   天空高远,发生碰撞的中心距离很遥远,可……大地成灰,生机枯亡,今日后,紫云周边万里无人、无妖、无鬼、无魔……死光了。   不仅仅如此,此战过后,人间除了死伤无尽外,还多出千千万万个瞎子。   “玄寒大阵,起!”   天空炫光犹在闪耀,地下咆哮已然响起,受到那一击的余波冲撞,紫云岛全力催发的护山大阵轰然垮塌,道院四楼,丹楼、禁楼随之湮灭,变成两座废墟。   死伤?谁还管得了那个!   “杀了它!”   此时此刻,但凡还活着的人,目睹周围凄惨模样,内心的恐惧与敬畏烟消云散,复仇之火汹汹燃烧,已不是血肉之躯所能承受。   “杀啊!”   竟然有人冲向战场,踩剑纵云不惜一起,冲向那片根本无法立足的天空。   他们疯了,他们忘了,他们也慢了。   周围一条玉带升空,银波跳跃好似有千万只鱼儿露出了头,这一刻,这一战,围绕紫云千万年的清河升上天空,加入战场,连同其内繁衍无数年头的无尽生灵一起,同喝一声杀。   “杀!” 第1216章 杀山君,要快!   紫云有矩,第一道院规就是围绕在岛外的那条河。   当年十三郎初来乍到,一切新鲜因而难分轻重,时隔百年,他几乎忘记了当时老院长曾提过一个名字:玄寒大阵。   与别处天罚大阵建造隐秘且守备森严不同,紫云岛的天罚大阵是公开的,每个前来的人都曾品尝过它的滋味。   直到今天。   幽幽清河如玉带缠绵,带走数千年经营,历任院长的吝啬,无数年学子的疑惑、猜想、抗拒乃至鄙视与咒骂,还有当今当下当地、所有人的不舍与怜惜。   柔柔水色,鳞波如星光闪烁,被烈火与毒障之气所充斥的世界突然变得清净,就好像失去理智的人当头淋了一瓢凉水,虽狼狈,心神却格外舒畅。   清凉不掩英雄意,玉带轻柔自含亢烈杀机,带着无数人的愤怒,无数人的杀机,无数人的咆哮与疯狂,清河围住那块怪吼声声、蠕动好似养蛆之地的战场,向中收紧。   “令出!”   眉师率领四大守令长老,六大尊者,内院黑白二叟等近二十名大佬大法力连成一片,通通汇入那枚小小令牌。   人世间,除了紫云大令,没有哪种宝物能够独自承载这么多人的修为。   “生灭道!”   抗拒天劫之后大战雷尊,萧十三郎早已无力且早重创,但他还有独到意境,正在其时。   “三生祝尤!”   万世之花送出祝尤之术,正在其时。   群修合力,紫云大令骤放光华,晃身长大千万倍,呈阔剑姿态冲霄而起,刺向那片被玉带环绕的战场中央。   “杀!”   此前,落日佛塔的攻击证明了,人间孱弱,与真灵相斗犹如螳臂当车……   没关系,碾碎一只,再来一只。   这就是罚天,人间之罚。   ……   又是一声惊天轰鸣,红黑交错的战场乍现清明,当中一条通体焦黑、伤痕斑驳、热气腾腾的大蛇,周围片片散落灵光,跌落中透出无尽眷念,似在呼唤着什么。   今日后,清河水干,紫云再无玄寒。   令牌插在大蛇中央,夺目之光八方穿透,随后如听到什么指令一样,展开第二次徇爆。   红光骤现,大蛇的身体上出现一个宽阔需用“里”才能计算的坑,或者叫洞;鲜血如瀑布一样灌入紫云岛,身体几乎折成两段的蛇妖猛地扭回头,险些因剧痛昏厥。   今日后,大令绝响,道院再无紫云令牌。   “嗷!”   须弥山上红光起,一股浩荡之火冲天而起,川流归海纳入火阳;赤羽凋零、两翅几乎只剩下骨架的金乌再放嘶鸣,旋身来大蛇面前,挡住它朝紫云投射的怨毒目光。   今日后,须弥无火,学子再无踏山行。   “尔等,都,该,死!”   “死你娘,劫没了。”   金乌咒法截断大蛇,恶狠狠的脸上满满狼狈,犹不忘幸灾乐祸。   “蠢货,看看天上。”   看天上?   落阳一击,大蛇绝大部分力量在与真火一道消亡,化龙进程被迫中断;此时此刻,劫云已散,天上还有什么?   天上有环,凌天火镜至今未断,牢牢锁住蛇妖的同时,引来人间第三只挡车螳螂。   “杀山君,拳!”   环中有拳,从亿万里外战盟打过来的拳头。   “杀山君,道!”   紫气西来,玄玄之光晃人心神,人间大事,道盟不可能置身事外。   “杀山君,星!”   破天观,千万颗星光穿越虚空,演出一张八卦阵图。   “杀山君,剑!”   来自外域的援兵,剑阁搬来临时阵法,奋烈一击。   “杀山君,祝!”   祝福也能杀人?能的。   当年十三郎初进外域,从猎妖使手中救过一个咔吧小族,得到一枚兽骨制作的手环。就因为这个环,他才能得到上代神师的信任,最终促成四方联盟。   今日神师用的就是这个,与十三郎不同的是,这枚骨环集中了咔吧人六大部族,七千三百四十二个小部落的族人祝福,花费整整百年时光才得完成。   岭南山门小试牛刀,落日活佛赞佩说那是他最最忌惮的力量,结果换来神师一句嘲笑,因为时间有限,当时激发的力量十不足一。   今日今时,整个人间都已出尽全力,咔吧人历来自诩勇武,怎能再做保留。   “杀山君,刀!”   魔域的攻势到了,百尺刀锋妖异血腥,来自血杀族。   “杀山君,虫!”   刀后飞来亿万虫云,角蚩族的特有手段,不攻击,专吞奇毒。   “杀山君,九宫旋灭!”   魔王宫,老祖宗亲帅二十八名长老,三百六十名执事,共驱一阵。   “杀山君,剑!”   “杀山君,蛮!”   “杀山君……”   “杀山君……”   “杀……”   之前有提,影壁砸向千里大蛇,就好比用拳头大的石头去砸狮子,砸中头也要不了命。   今日人间斗真灵,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来袭的石头与山君弟子相当,总计……三十七。   三十七块石头,能否砸死一头受伤的狮?   ……   南海,潮汐入口,跨界阵旁。   天上地下,空中水里,整个人间都在战斗,唯独这里安安静静,仿佛世外桃源一样。   这得益于四足的功劳。   投影之躯无法破界,四足经过传送后,考虑到还要回去一趟,走时在此处留下一道真灵气意;此后这里就成了禁区,纵然人间大乱,妖兽凶猛,包括海中那些体型大如山岳的巨兽在内,没有一只敢于靠近。   无人靠近意味着安全,安全却不意味着安宁,整整三天,凌天火镜将天下乱状忠实呈现在面前,如焦油不断灼烧着守阵修士的心。   金乌有动,双盟垮塌,仙灵殿被毁。   山君出世,天下兽潮,红莲业火,三日追杀。   紫云决战,影壁崩飞,落日骄阳,四足陨灭。   清河水尽,大令升空,须弥无火,人间皆战。   只有这里安静如初,百里之外兽吼惨嚎常闻,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我受不了了!”   灵魔双方聚在此处的人数不多,个个精强,如今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听着、忍着、熬着……终于有人开了口。   “我也是。”   “我也是。”   “我也是。”   有一必有二,一个接一个声音从压抑到极致的胸腔内迸出,透着几分癫狂。   “不能再这样等下去!”   “四足已经死了,我们为什么还要听其命令。”   “所有人都在战斗,我们在这里做什么?”   “人间如果被灭掉,我们还守谁?”   “就算他不死,难道我们就在这里干等,替他看守门户?”   “说的对,杀出去!”   “杀一只少一只,杀一头,少一头。”   “杀……嗯?”   杀声中断,大地摇晃,南海上空再生异象,卷起滔天浪。浪涛轰鸣如几百道雷霆同时炸响,传遍四野,震破无数人胆。   “山君,蛇妖,你该死!”   比雷鸣更响,比天空更重,怨毒之吼起于异界,直接落入守阵修士的心里。下一刻,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一股毁天灭地的气浪,一只硕大无鹏的眼球,隔界看过来。   “是他,他又来了!”   咔擦一声轻响,夹杂在雷鸣与洪涛之中,几不可闻。然而在这些修士看来,那声轻响就想落在心上的一块石头,带来无边剧痛,还有深深失落。   跨界传送阵,跨了。   难过还是解脱?不用想也来不及想,第二声轰鸣再度传来,整个天空随之颤抖,一条条撕裂的缝隙自虚无中起,明明空无一物的海面上,竟然出现一片蜘蛛网。   “空间壁障,那是空间壁障!”   有识货的修士惊呼出来,余者茫然片刻后意识到其中意味,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空间壁障,每个世界都有,用途只有一个,隔绝另一个世界。   这里怎么会有空间壁障?   难道是……   接下去发生的事情证明了大家的猜测,第三声怒吼传来,那只眼睛越发真切,海面、准确讲是空间壁障上的那张大网也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趋向破碎。   “把能孕育真龙的地方留给山君,留给金乌,把我扔在那个鬼都不去的荒芜之所。”   “此事不公,此事不公啊!”   “古帝,血魂子,你们拦不住我!”   惊天咆哮如此清晰,第四、第五、第六次冲接踵而至,眼前那副不可思议的画面随之越发透明。浪涛无尽的南海被一面蛛网密集的镜子隔成两个部分,一侧巨浪翻天,一侧风平浪静,彼此绝不相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接连六次冲撞,另一方的四足似乎也累了,又或者需要时间酝酿重击;这方世界,守阵修士颤栗如烈火烘烤下来的蚂蚁,面面相觑。   “糟了!”   一人突然醒转过来,大喊道:“听他的意思,恐怕对沧浪有所图谋,如今这种状况……”   如今什么状况?   如今人间力已出尽,金乌半残之身,紫云战事未结,假若再来一个凶猛的四足,接下去该怎么过?   “此前听四足说过,它的本体需要打通两界才能过来,也就是这面墙。各位既然来到这里镇守传送阵,多多少少都懂得一点空间之术,废话就不用说了,干活吧。”   当头老者吩咐着,顺手掏出一件可用于空间的法器,纵身去向离他最近的那条裂缝,开始修补。余下的人纷纷效仿,各自起身,各自施法。   有用吗?   谁知道。   这是人间之力对抗真灵的另外一种方式,结果……只有天晓得。   “快点打完吧!”   不知不觉,大家忙碌均把视线投向空中,镜中,默默等候,虔诚祈祷。   “早点杀掉山君,才有希望抗衡四足。” 第1217章 命薄   “尔等……吼!”   “咦,呼,啊……卑鄙!”   “嗬,嗯?哈哈……嗷!”   狂暴声声,凄厉嘶吼,吼声在一道道攻击下渐渐低落,大蛇渐至末途。   人说贪婪会带来疯狂,疯狂会导致死亡,人间与金乌合力之下,大蛇愤怒、反击、挣扎、顽抗,最终它不得不承认,与整个世界战斗是一件再蠢不过的事情,“惊喜”无处不在。   凌天火镜就像一个环,每次抬头看到他,十三郎都会产生错觉,那条被火镜罩住的大蛇和自己有些相像。   紫云与落日塔出手在先,此后人间发动三十五次攻击,无一落空。大蛇咆哮,大蛇愤怒,大蛇躲避,大蛇反击,戴着那个怎么都摆脱不了的箍,大蛇最终放弃脱困的想法与之硬撼,承受一次又一次暴击。   金乌不会闲着,但与以往不同,在某个卑鄙到让人心寒的家伙“指点”下,昊阳之鸟收敛骄傲,变成最狡诈的狐狸;他把主攻位置让给人间,自己时隐时现觊觎在侧,双眼时刻瞄着大蛇身上的那些洞!每当出现机会,金乌便会偷冷子在大蛇体内仍一把火。   来自昊阳之鸟的火。   即使再强大十倍,生性喜冷的蛇精也不敢任由金乌在其血肉里面放火,三番五次,大蛇看似与人间搏斗,其绝大部分伤害却来自金乌,再后来,蛇精不得不把主要精力用来防范那只鸟……   怎么防得了呵!   之前落阳一击,四面八方都是尚未熄灭的火焰,金乌火遁比十三郎高明一万倍,别说大蛇如今重伤累累,全盛时也难应付周全。   金乌毒辣,人间之力何尝老实?三十五次攻击,汇集了沧浪成千上万顶级修士之力,沉淀有万年乃至几万年的先贤智慧,其力大小各有差距,来的势头却都差不多,对如今的大蛇来讲,哪有闲暇细细分辨。   落日影壁、紫云大令还有玄寒大阵,这三波攻击是人间最最巅峰的力量,大蛇因为轻视而吃了不小的亏。它所不知道的是,十三郎之所以将这两处放在前面,就是为了他产生错觉,其后进程证明这种方法很有效,三十五次攻击先后抵达,蛇妖不得不打起精神,以前几次的威力来衡量。   结果当然吃了亏。   战道双盟,魔王宫,这些地方与道院落日实力相当;其余如魔域小族,灵域宗门等等,虽也炼有压轴大阵,但其目的主要针对人间对手,从来没想过会有面对真灵的那一天;假如大蛇状态完好、只要不是太狼狈,这些攻击完全可以忽略。   说到底还是力量不够,化龙进程被打断,蛇精空顶着一双龙角摆摆样子,肚子下面一只爪子也没能长出来,其实力、算到天也不能与当年相比。三日追杀、四足之眼、神坛丝令、妖妃半头,哪个都有可能要掉半条命,之后落阳一击,影壁千僧,清河还有紫云大令……客观点讲,大蛇至今还能活着,足以证明其强悍。   现在的它伤痕累累,旁边一只金乌虎视眈眈,偷空就来一计狠的;再有最最重要的一条,大蛇千辛万苦才将四足、与他的那只眼睛彻底消灭,身体内部一团乱麻,那条始终不能降服的丝令逮住机会,冲破封印给大蛇带去一次重创后……居然跑掉了!   这真的很荒唐,但又很容易理解。大蛇可以不在乎妖妃,可以不惧怕四足,但它不敢以“毁灭”的态度对待丝令;加上那东西是血魂子亲手所炼,妖妃曾以性命交修,当然不容易降服。   争斗中,神师婆婆甩出骨链,大蛇脑海中忽闻一声、又好像一万乃至亿万声断喝,明明听上去没什么威力,其神智竟有片刻恍惚,动作为之一僵。   让真灵失神,咔吧神祝运用在攻击上的时候,与仙灵殿的聚灵大阵有些相像;区别在于人间意志不会因为一句话就统一起来,骨环却是由人工一个一个传递,亲自送到每个人的面前开口祝福。   过亿人同时开口,过亿人意志相连,真灵凭什么不被撼动?   “嗷!”   这样的局面出现失神,结果之惨可想而知;接连六七道攻击接踵而至,大蛇的身体像被锤子砸进木头里的钉,一锤一落,一锤一伤,伤势骇人;旁边金乌终于等来这样的机会,毫不犹豫出现在大蛇中央,一头扎进那个先被紫云大令刺穿、此后又因真灵之火始终不得恢复的“洞穴”内,全力一声咆哮。   “开啊!”   开啊!开了。   千里蛇身一分为二,失去主宰的尾巴一路扭动着朝大地跌落,后面紧追着一道璀璨红影,口啄爪撕甚至将整个身躯揉入到蛇身内,开始进食。   要吃掉它,必须吃掉它!   只有吃掉它,金乌才能用最快的速度弥补本源,还能避免大蛇做同样的事。   蛇类妖兽,饥饿或者受伤太重的时候,会用最最极端的法子自愈:吃掉自己的一部分。这样做,其境界将不可避免会跌落,但它所受的伤、还有流失的精血与本源会在很大程度上被弥补,以换来与当时状况不相衬的战斗能力。   反过来,金乌食蛇,因为吸收大量阴寒之气,实力不升反降,但只要撑过那一段,在将精华炼化吸收之后,对火鸟而言意味着一次超强大补,得到的好处数都数不清。   关键在于时间长短。   三百里长尾当空摔落,八百里火鸟疯狂扑食,七百里断躯血流长河,还有二十几道攻击连绵不断,遭到重创的大蛇痛苦哀嚎,其声音之怨毒与绝望,足以令苍天为之动容。   就是这个时候,那条丝令逮到机会,蜷成一团对抗阴毒气息的身躯骤然伸直,如利剑刺透蛇妖七寸地,破空飞出。   它有灵性的,为避免蛇妖再将其扑捉,丝令走时给它再填一次重创,直击要害。   “啊!”   惨嚎如人声呼唤,不提蛇妖如何凄厉,丝令入空瞬间化虚,忽然像是感应到什么,掉头转向闪烁几次,从所有人的视线内消失。   传功崖上,眉师身躯忽然颤抖,频率极高时间不长,其眉心法目不动自开,又于瞬间合拢。   “谁!”   夜莲莫名其妙一声断喝,周身神光炽烈燃放,目光凛冽,宛如面对生死大敌。   “怎么了?”   十三郎惊问,周围人紧张,夜莲却轻轻摇了摇头。   “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十三郎不太放心。   “真的没什么。”   夜莲应着,悄悄看了眉师一眼,默默低头。   说话间,战斗持续中走向尾声,蛇妖静静地浮在当空,庞大身躯像筛子、又像一块被几百头大象蹂躏过的湿地,四处漏风。   持续不算太久的战斗中,山君之血要么在真火灼烧下化为灰烬,余下也已快要流尽;现在的它,就是一条被掏空内里的破烂麻袋,等待、或者准备最后一次燃烧。   此刻燃烧,灭世肯定不至于,但是紫云岛……将注定变成废墟、甚至虚无。   看着蛇精的眼睛,所有人都断定,它一定会那样做。   整个人间为之凝固。   亿万双眼前望着那幕画面,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灾难,心不知何想。此时人们没有留意到,地面一只体型如小山般的蛤蟆四处纵跃,大嘴张开仿佛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洞;最后一点厌灵蚁也被放出来,在蚁后近乎疯癫的催促下拼命吞噬,扭动中,蚁后忽然想到什么,犹豫片刻忽然闪了几闪,撅起屁股、在最短的时间内开始产卵。   只有当厌灵蚁面临绝境,蚁后才会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紧急产卵,此后将不可避免地长时间沉眠,等级也一定会降低。   值得的。   真灵之血向大河一样当空灌落,为了这样的机会,降两阶、三阶、哪怕死了,蚁后在所不惜。   还有那头壮硕怪驴,驮着火姑娘来回奔驰,转挑血泉最盛处畅游。   “脏死了,你干什么!”   “愚蠢的女人,这是龙血,龙血啊!”   大灰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扮演的角色,以伤员不可能具有的灵敏与高速四处冲撞,嘴里喋喋不休。   “吃啊!喝啊!能喝多少喝多少,没听过吗,龙血洗练,身坚似铁,金枪不倒……”   “什么不倒?”   “没啥……真灵之血入地化空,连这个世界都要抢的,其后顶多剩下一点气意,快吃啊,蠢货!”   不是只有十三郎的宠兽机灵,很快,所有还活着的人、假如还有活着的宠兽、鬼怪妖魔等等,都能感受到那种近乎疯癫的欲望;于是乎,战场下方出现一幕奇妙景象,到处都是修士与妖兽窜动的身影,到处都有人吞、抢、收集真灵之血。   “各位也去吧。”   战斗并未完全结束,周围疲累、包括伤重的人蠢蠢欲动,眼睛望着天,心神早已飞向四面八方。   假如灭亡不可避免,死前也要尝尝真灵之血的味道。   十三郎留意到这种情形,说道:“山君之血珍贵,但、人修孱弱不能无限使用;各位都是道院、乃至人间脊梁,当明白此战为人间之战,成果不应由道院独享。”   听到这句话,群修四散又忍不住疑惑,其中狂尊最讲义气,临走多问一句。   “这里怎么办?还有山君、四足怎么办?”   “山君完了。到这时候,四足也翻不起花。”   长老尊者早已乏力,且多数因此前反噬伤重,留下也只能干看无用。反倒十三郎与夜莲,因为此前只负责辅助,实力较战前还有恢复。   “大家放心去吧,下面的事情交给金乌,还有我。” 第1218章 三国杀,谁可定中军   大蛇盘空,皮囊仍在,内里几乎被掏空。如今,那些空白的部分被一种叫“怨毒”的东西所填满,看上去既恐怖、又别扭,甚有几分滑稽。   随口应着狂尊的话,十三郎望着那条怨气冲天的蛇,神情感慨。   “像,真像!”   “谁像?像谁?”眉师没走,夜莲没走,疑惑问了句。   “它,像我。”十三郎说道。   万世之花楞了好一会儿。   “……哪里像?”   “都有箍啊!”   十三郎指指蛇妖上空的火环,再指指自己头上的发箍,挽起夜莲的手跃向空中。   “走,和它聊聊去。”   ……   十三郎没有胡说八道,因为都有个环,大蛇与他真有几分很像;都不想要又都摆脱不了,都带来很多麻烦,区别在于凌天火镜是虚控道法,十三郎的金箍实实在在,还有就是大蛇敢、而且有实力抗争,十三郎连老天爷的一句狠话都不敢讲。   “累,累累死我了。”   吃掉半条蛇身的金乌晃晃悠悠飞过来,意思大概是给十三郎护驾;可他的状态不怎么好,眼睛想两颗忽燃忽灭的灯,身体像一团忽明忽暗的火;残破不堪的身体时刻在自愈,同时有些地方不停破损,有时甚至发生“爆炸”,仿佛几十个活着的火山挤在一起。   不好只是暂时的,金乌心情明显不错,居然有闲情与十三郎玩笑。   “小子,本神是不是、是是是很厉害。”   “真灵之中金乌最强,毫无疑问。”   看到这幅情形,换谁都要责备金乌不识大体,唯十三郎没有这样做,相反竖起拇指称赞。   “不但强大,还机灵。”   真灵之间有高低,当初还在血域的时候,根据涅祖的态度看来,已知的几大真灵中,金乌应该是最弱的那一个,连本来不如他的山君也后来居上。如今有了这个能够锁定对手还能牵引攻击的火环,十三郎对它的评价骤然提高,哪怕涅祖亲自,四足重返,他也坚定地认为昊阳之鸟才是最强那一个。   每个人对力量的评判原则不太一样,涅祖、四足还有山君,战斗起来或都超过这只金乌,但在十三郎眼里,金乌抵消真灵神域固然重要,这个火环才是将差距拉平、并且超出的大器,万金难求。   实力不够怕什么,可以通过别的方式弥补,可以找外援,可以设埋伏,可以提前削弱,还能中间寻找掣肘;十三郎以弱战强的次数多了,从来就不信个体武力能决定一切。山君一战,这种态度、或者叫伎俩被他演绎到极致,虽非正面迎敌的那个人,实则居功至伟。   “你才、才才厉害,你太,太……太阴险了。本神机灵你、你、你你你个头,上,上上来!”   挥翅将两人卷到背后,金乌“醉醺醺”说道:“这,这货拼命的话,本神最多只……只能护住你们俩,别人都、都得完蛋。”   十三郎不以为然,说道:“它又没死,怎么会拼命。”   金乌疑惑说道:“你的意思、意思是,这样放、放放了它?”   十三郎说道:“不行就只能放掉,先看吧。”   金乌楞了一下,说道:“可……可,可惜了。”   十三郎无奈说道:“是啊,只差一点就能干掉,将来不定多麻烦。”   金乌摇着头说道:“本神说、说的是,还有一半龙尸。”   十三郎呆住,问道:“你还吃得下?”   金乌讥讽说道:“蠢、蠢货,本神越是恢复,胃口就越大;这、这样的好东西,再多都吃得下。”   比胖胖厉害多了。   十三郎暗自做比较,沉吟说道:“也不是一点没机会。”   金乌眼神大亮,说道:“要怎么做,你说,本神无不、不听从。”   听着金乌语调愈来愈顺,十三郎问道:“你要多久能恢复?不,是能战斗?”   金乌抖抖爪子,回答道:“现在就可以,但我、我没办法阻止它自爆。”   十三郎想了想,又问道:“四足到底来不来得了?”   金乌略显犹豫,回答道:“这可说不准。”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先假设他能过来,实力如何?”   金乌说道:“大降是肯定的,之前损失一具投影,关键还带了眼睛……这么讲,假如回到战前,还能像对付山君这么走一遍,四足也不是不能搞。”   说到这里金乌明显有些兴奋,挥舞爪子悄悄问道:“是不是还有什么大招,一起做掉?”   “做梦去吧!”   十三郎哭笑不得,讥讽道:“人间再拿不出像样攻击,你……话说,你还剩几成实力?”   金乌挺起胸膛,骄傲说道:“给我半个时辰,起码可以恢复到战前七成;如果能拖延一两天,本神还能变得更强;即如时间再长一点……”   “那顶个屁用!”   嘴里骂着打断他的话,十三郎心里实则暗暗惊叹,一方面感慨金乌强悍,同时明白这一战、这只鸟的收获实在巨大,将来肯定能够加快恢复至最强。如此也能说明,为什么金乌念念不忘余下的那半截看似更长、实际未必能有尾巴肥魅的蛇尸。   “先谈谈吧,山君既然舍不得死,说明有余地。”   “对对对,谈判你擅长,好好谈,谈到他主动把自己装进锅里最好。”   这番话应该是希望,听在耳中更像嘲讽,金乌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羞涩”补充道:“小心,蛇要严格说来不是山君,本神估计这货也不喜欢这个名字,别叫出来激怒他。”   “知道了。”   十三郎随口应着,远远超那条蛇精抱拳。   “山君大人,你好。”   “我操!”金乌踉跄几次,险些一头栽倒。   ……   “本君不好,很不好。”   出乎金乌意料,大蛇的表现相当平静。面对刚刚吃掉自己一半身躯的生死冤家,其神情目光看不出多少波动,仿佛之前一切没有发生。   “你们活着,还有那些围攻本君的人活着,本君怎么会好。”   当事情坏到不能再坏,聪明人会选择平静而不是愤怒;蛇妖是最最聪明的那一类,坦然道出心中所想。   “好在尔等有顾忌,本君也没有死,所以有机会复仇。”   撕裂、沙哑、透风的声音,平淡、平静、冷漠的语调,听在耳中让人不寒而栗。傻子都能看出蛇精的愤怒多么剧烈,仇恨多么深刻,其复仇的决心又是多强;谁都不怀疑,假如现在、以后拥有力量,它一定会选择最最残忍的复仇方式,将这个世界彻底摧毁,将所有生灵杀绝。   十三郎神情不变,诚恳说道:“所以,您现在应该忍辱偷生,想方设法活下来。”   “蠢货,白痴,废物……还不如本神和他谈。”金乌心里不停咒骂,暗想如果换成自己,此刻一定会扑上来拼命,宁死也要把这个人族小子拖下水。   没经过就是没经过,当初金乌被分尸封印,听着比今日蛇妖情形更加危急,事实并非如此,一来金乌与蛇妖本质有别,“被杀死”的难度截然不同;二来当时他,的的确确能够肯定自己不会被杀。   不一样的情形注定心态不同,听了十三郎的话,蛇妖目光厌憎、但没有因为愤怒失态,淡淡说道:“真灵不是那么好杀,本君也不打算忍辱。”   十三郎说道:“听金乌说,你距离真灵还差一线,做不到不灭。”   山君讥讽说道:“他告诉你真灵不灭?”   金乌神情尴尬,强辩道:“对人界而言,就是不灭。”   蛇妖懒得听他胡扯,对十三郎说道:“你是哪个,什么身份,能够代表人族?”   十三郎略先羞愧,指指身下回答道:“忘了自我介绍,晚辈萧十三郎,道院学子一名,人族的事儿的确由晚辈与您商谈……不用担心我说话的分量,金乌可以证明。”   金乌充当坐骑,而且看上去心甘情愿;这等福分,别说代表沧浪,走遍星空都找不出几位。   蛇妖将目光投向夜莲,万世之花不愿与蛇妖目光相对,十三郎一旁解释道:“夜仙子是金乌所选,身份尊贵。”   “金乌也有被选者,呵呵……”   “本神只是随大溜,不是真的相信那一套。”丢了面子的金乌赶紧辩解。   “爱信不信。”   蛇妖以目光示意,冷笑嘲讽道:“她身上,有山君留下的气息。”   终归绕不过这道坎儿。通过凌天火镜,蛇妖的话传遍整个世界,惊呆无数目光。   夜莲沉静如童子面佛,十三郎替她出面,平静说道:“上代九子是夜仙子生母,带她上来就是要公开这件事;既然前辈不承认自己山君,今日之后,人间再无山君门下。”   一言九鼎。   蛇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有道理。”   天边轰鸣如雷,相距亿万里仍清晰可闻,耳边不断听到类似瓷器摔碎的声音,蛇妖说着抬起目光,朝远处深深看了看,神情渐凛。   “你想怎么谈?”   “前辈睿智无双,实让我等后辈叹服。”   说不上是赞美还是嘲讽,十三郎认真说道:“从内心讲,晚辈很想与前辈多聊会儿闲话,可惜时机不对;眼下四足破界在即,那些有的没的不妨丢到一边,前辈打算怎么办?”   蛇妖淡淡说道:“本君化龙不成,已非四足死敌。”   十三郎掰开手指说道:“您杀了他一次,灭了他的那之眼睛,四足为了破界大耗修为,跑过来发现您不再是龙,于是兴高采烈地回去……”   “不用说了。”   蛇妖听不惯这种语调,冷冷说道:“你有什么建议?”   十三郎立时笑起来,笑容坦然,透出发自内心的真诚。   “联手啊。” 第1219章 真誓无悔   “联手……”   蛇妖回过头,望着自己破破烂烂的身体,好一会儿没说话。或许是错觉,人们在它的眼睛里看到一种叫“幽怨”的情绪。   “人间损失比你大多了,金乌也不好过。”   十三郎并不掩饰内心恨意,坚定说道:“假如战场不是这里,你一定会死。”   蛇妖闻声转回目光,微怒说道:“蝼蚁咬人一口,人会杀死它、甚至会连其巢穴一起端掉;难道在你眼中,人修性命能与本君相比。”   十三郎平静反问道:“为什么不能比?”   蛇妖不知该说什么好。   十三郎说道:“就像你刚刚说道,蚂蚁咬人,人杀死蚂蚁甚至灭其满门,在人看来理所当然;而就蚂蚁眼看来,这样的行为何其残暴,有力则一定复仇。你把自己当人,把人看做蚂蚁,人把自己当蚂蚁,把你当成人,凭什么不能比?”   立场之争,谈不上对与错,各有各的理。   很简单的道理,蛇妖不愿过多纠结,于是道:“本君不与尔等合作,也不会死。”   十三郎好奇问道:“你会怎么逃?”   “逃”字可怜,蛇妖微微皱眉,终没有追究解释道:“山君经营人间不止万年,拥有人、妖、魔无数信徒,本君继承了一部分,随时能够附身其中任何一个。”   人间大乱,三日不休,至今还有无数人在奋力搏杀;蛇妖的话道出实情,除非能够在瞬间将全世界作乱的人、妖、鬼、魔全部杀光,否则就无法彻底杀死它。   十三郎微讽说道:“我还以为,你已经把它们吃光了。”   蛇妖冷漠说道:“那是妖妃做的事,与本君无关;三十七子行走世间,足迹踏遍每个角落,区区三日怎么走得完。”   三天追杀,妖妃除了抢夺蛇妖本源,还曾一路吞噬信徒,其中或许就有三十七子;但、正如蛇精此刻所讲,自从山君存在就开始经营,要清理干净,绝非一时片刻之功。   “化身千万啊,好厉害。”   十三郎嘘声感慨,望着蛇妖的视线讽意渐浓,说道:“舍弃肉躯,一缕残魂附妖身,你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恢复元气?一万年,两万年,还是十万年?”   蛇妖没法反驳这句话。   十三郎继续说道:“况且,你真以为这样就可以活?”   蛇妖微楞,嘲笑目光望着十三郎说道:“你能怎样?”   十三郎平静说道:“你是灵妖之身,附身虽说么有限制,但考虑到人修体质孱弱,鬼身必遭阳世压制、魔域气息与灵兽格格不入,还有三日杀戮死伤,妖妃大量吞噬……你的选择并不多。”   蛇妖说道:“然后,你能做什么?”   十三郎淡淡说道:“我能号令天下,挖地三尺把你找出来,彻底杀灭。”   蛇妖冷笑,笑容轻蔑说道:“你怎么找?”   十三郎回答道:“我会把灵域划分成块,其中力量将一个四面封死,之后在内部一寸寸搜索。先不要插嘴……”   十三郎说道:“今日斗战,人间与金乌齐心合力才能获胜,找你也是如此;搜索的时候,我会请求金乌代日巡天,一次看一块,直到搜完的那天。”   蛇妖微微色变。   十三郎又说道:“我会邀请千万魔修,携千万魔兽,凭着灵魔妖兽之前的天然敌意,从南往北,横扫整个灵域。”   蛇妖内心发冷。   十三郎继续说道:“附身之后,你的魂魄在很长时间内只余本能,我会找出识别烙印之法,我会利用你的身躯气息,我会想出成百上千种激发你本能的法子。”   蛇妖身体又开始摆动,但不是为了攻击。   十三郎冷漠说道:“假如这些还不行,我会再发杀令,将人间六级以上妖兽,斩尽杀绝!”   “你……”蛇妖第一次流露出惊恐的神情,身体也终于遏制不住要颤抖。   “别激动,别激动。”金乌回头,连声劝解:“有事好商量,好商量……”   “我要和平,但不是和你商量。”   十三郎平静而坚决的拒绝掉金乌,望着蛇妖说道:“从现在起,紫云岛再被你杀死一人一畜,一草一木,我就会这样做。”   ……   “与你们联手……”   天边雷鸣渐渐迫近,耳边胁迫落地有声,蛇妖开始认真考虑刚才那条建议,踌躇难决。   “四足来是为了对付我,你为什么要与本君联手?”   “因为害怕,我很怕你,也怕四足。”   “……”蛇妖表情古怪,心想这个人是不是有病。   “不用怀疑,我真的怕,人间也是。”   十三郎随手指指身下,诚恳说道:“四足来与不来,你都不可能束手待毙,被你逃掉,人间一直提心吊胆,直到搜出、并且杀死才能安宁。逃不掉,战中搏命势在必然,紫云岛一定化为灰烬。”   十三郎说道:“四足抢了我的亲人,凡是能够削弱、打击到它的事情,我都乐意去做;凡是能够阻止他变强的事情,我都会抢着做。你杀了妖妃,四足再不用担心对付你会遭到血魂子报复,它一定会杀、并且吃掉你而后快,如此他会变得更强大,更难对付。”   “再有就是你自己。现在的你……”   深深叹了口气,十三郎诚恳说道:“山君死了,你变成这副模样,只要找到那个彼此都能接受的点,何苦生死相见。”   话很有说服力,道理很充分,蛇妖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可……找不出任何破绽。   “意气之争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你我都是成年人,应按照成年人的思维做事。”   十三郎看出它在想什么,继续说道:“还有一点,人间与你订约有时效,过了那个时间,你如觉得自己有本事复仇,不妨再来。”   蛇妖冷冷说道:“金乌恢复一定比本君快,订约有时效,分明是想过河拆桥……”   十三郎断然挥手,说道:“你说多久就多久。双方誓约由你订,真灵誓,怎么恶毒怎么来。”   还拿什么反驳?   经历这么多磨难,突然之间雨过天晴,蛇妖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在自己面前的事实,莫名的幸福感。   有点古怪,可……活下来总归比拼命好,不是吗?   望着十三郎真诚的面孔,坦荡的目光,咄咄逼人、但又很中听、挑不出一点错漏的言辞,蛇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忒小家子气。   “四足强大深不可测,当年血魂子都不敢说一定能拿他怎么样,你、我还有金乌如今状况……”   说着说着觉得丢人,蛇妖改口问道:“你想拿它怎样?”   十三郎苦笑回答道:“承蒙前辈高看,现在的我没有那么大的志向。和你一样,订个差不多的誓约就好。”   蛇妖认真想了想,觉得以自己与金乌、还有这个令人憎恨的人间合力,有资格与那个实力大降的四足谈谈条件,心神渐渐安定。   “时限万年,盟誓吧。”   雷鸣越来越急,蛇妖当机立断说道:“金乌先来,本君其次,你代表人间留到最后。”   “为什么要我先!”金乌勃然大怒。   “因为你最强大,气质最出众,胸怀最宽广。”   十三郎一句话堵住金乌的嘴,对蛇妖言道:“别和他客气,越毒辣越好。”   “我……”金乌气死了,恨不得一把火烧死他。   蛇妖显然早有准备,说道:“让他自己发,差不多就行。”   真有意思。   金乌叹息一声,幽怨说道:“万年之内,如对山君……对你施加攻击,让本神……永远长不出第三足。”   对金乌一族而言,此咒大约与人类发誓阉割差不多。   言罢金乌弹出一团火焰,半空化做玄奥符文,内含只有真灵才能感受的意志……无需解释,这就是真灵之誓。   蛇妖认真想了想,接下去说道:“万年之内,如害沧浪任何生灵,本君愿受龙族诅咒,永世无法化龙。”   言罢,蛇妖同样弹出一缕真元,与那团火焰符文交融在一起。奇妙的是,此前水火不容的两种气息,此时竟能完美融合到一起,丝毫不见争斗。   听了蛇妖的誓言,十三郎把目光投向金乌。   金乌解释道:“龙族诅咒就是龙罚,蛇精爱面子才那样讲。违背的话,那两根龙角会反刺灵台,体内刚刚有点龙气的道胎也会割裂,半死不活。”   十三郎点头表示明白,感慨说道:“两位都是聪明人,不涉生死啊。”   蛇妖不理会其中嘲讽意味,说道:“到你了。”   十三郎恳切说道:“小小人修,能不能免掉?”   连金乌都觉得过分,心里想这货是真的可以不要脸,本神今后要小心。   蛇妖冷冷望着他,不发一言。   “好吧好吧,我也来一个。”   绕不过,十三郎无奈说道:“三清道尊,八方神佛,宇宙星辰,苍茫世界,请都来为我作证。”   这么认真?   金乌大吃一惊,蛇妖目光连闪,都有些不敢相信。   “本人萧十三郎,今日代表人间与金乌、山……与你订誓同抗四足,万年内,不砍你的头,不揭你的鳞,不撕你的肉,不抽你的筋,不……”   “……”   两大真灵瞠目结舌,半响说出一句话。 第1220章 乱!乱!乱!   “不炼你的骨头,不抽你的魂,不……”   “够了!”   险险咬碎满嘴牙,蛇精低吼道:“直接说,你、还有人间修士,违背约定会怎样。”   “就来了。”十三郎神情陡然收敛,肃容说道:“天打雷劈,炼魂炼魄,活着五劳七伤不断,死后沉沦大狱九幽,永世不得超脱。”   “我靠!”金乌一下子蹦起来,失声惊呼。   “玩真的!”   当然是真的。   言出咒,咒出成符,符入真灵誓,等于要和真灵承受同等制约,真到不能在真。   这不是什么叱念神雷,先不说等阶高出无数倍,那种诅咒经山君之手入雷尊之身,再到十三郎,重重关卡重重削弱,因此才被众人合力压制。当下发出的这道誓言,除非十三郎成长到与天道平齐的地步,断没有违背的可能。   “这样就好。”   远方雷鸣似已逼近眼前,蛇妖最后一丝忌惮消除,说道:“等四足前来,你和它谈。”   ……   人间立誓重不重要?   重要,但也不重要。从内心讲,蛇妖真没想到十三郎愿意发这么恶毒的誓,也不在乎。   蛇妖的确受到重创,说其奄奄一息也不为过,但只要金乌不出手,只要人间不像刚才那样合力施法,仅凭紫云岛上这些修士,仍旧奈何不了它。   仅差一步就是真灵,哪怕只剩一口气,也不是随便来个人就能对付得了。蛇妖坚持要十三郎起誓,一则的确增些保障,更多其实是为了心理上的安慰,听听罢了。   到头来,十三郎的表现超乎想象,感慨之余,蛇妖忍不住自嘲,暗想自己龙困浅滩,连这个小小人修都不敢放心。   “我和他谈?”   十三郎疑惑但不觉得意外,很快做出回应。   “承蒙高看,晚辈一定尽力。”   “怨念如此深重,当然会尽力。”   此时不怕道出真想,蛇妖深深望着十三郎的眼睛,诚恳说道:“不知道为什么,从看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本君就觉得打心底厌恶,烦躁,而且愤怒。”   “有眼光。”金乌严肃说道。   “没记错的话,咱俩头回见面。”十三郎无奈摊手。   “本君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样。”   蛇妖晃了晃脑袋,继续说道:“本能告诉我,应不惜一切将你杀死,实在不能也应该高飞远走,免得将来后悔。”   十三郎恳切说道:“幸好您没有那样做,这样的本能不要也罢……嗬!”   惊呼声中,金乌与蛇妖同时抬头,直愣愣的目光望着远方,神情震撼,不能自已。   “合并了?”   ……   合并了。   咔嚓一声惊雷响亮,两个世界合并为一。   过程惊天动地,结果就是这么简单。   南海潮汐,浪涛无边从无人能够探索尽头,今日今时,随着那面竖立在海中的“镜子”分崩碎裂,出现一快崭新世界。   妖气弥漫,大地苍茫,有眼睛的人都能认出来,那是外域!   两个世界合并是什么样?非要形容一下的话,就好像一张被折叠起来的纸,如今再被翻转压平,回归一个完整的空间。   这就是沧浪星。   这才是沧浪星。   何须什么跨甲传送,哪里来的潮汐万象,只要有人摧毁那条人为设置的壁障,世界就是唯一。   海依旧是那片海,泗水河就是支流中的一条,与其它入海河川一样,如经脉分布在妖灵大陆,养育各自养育的生灵。   灵、魔、妖,三方共存于同个世界,走遍星空也难见到第二处;最让人疑惑不解的是,这么大的剧变,引发的灾难并不如何沉重。与有人见过的大陆相撞不同,妖灵大陆与沧浪星原本就是一个地方,如今合并、虽也引发海啸狂涛,但与本该存在灭世之祸相比,实在太轻了。   它们就像人的两只手,拉到一起难免发生碰撞,但是绝不会自相残杀,而是如兄弟一样紧密相连,再不愿被分开。   一股血脉交融的感觉油然而生,一股变完整的感慨从地底生起,传入每个人的心神;此时此刻,千千万万人泪雨磅礴,千千万万只妖兽嘶鸣,将心底的那一声呐喊、那一口压制无数年的浊气吐向天空。   “啊!”   大地到底不是人的手,相遇相碰虽为亲密,灾害终归难免。大海之中,连绵无尽的高峰拔地而起,巨大无可想象的力量冲击着大地,直达三万里方歇。天空之上,万万里山岳银川倒挂,来不及泼洒的海水瞬间被冻结成了冰山,里面不乏水中猛兽,地下狂妖,还有千千万万、数之不尽的生灵。   今日后,沧浪星多出一道奇景,多出一块掩埋着无数宝藏的区域,同时也多出一条代表回归的圣山。   今日后,天堑变通途。   ……   “吼!”   厉啸传来,星空为之改变颜色,一只巨大的眼睛冲破群山,如闪烁流星撞入沧浪,瞬间千万里。   “血魂子,古帝,你们骗我!”   说不尽的愤怒道不完的狂,表不完的呐喊发不完的怨,万米眼球不停滴血,身后拖着长达数百里烟尘,看不出内里形状如何。   连四足都没料到这样的结果。他的本意不是这样,仅仅是想在臂障打通一个能够供自己穿行的洞,结果其艰辛超乎想象,过程持续良久,最终的结果也完全变了样。   思考因果是今后的事情,四足很快将精力转到眼前,心里只牵挂一件事情:那场战斗到底结束了没有,那条不该出现的龙到底还在不在!   那是我的龙!   投影之身孱弱,四足顶多想只分一本羹,本尊花费如此代价,四足想法完全改变,纵然不能得到全部,也要占据最大的那一份。   四足以龙为仇,反过来何尝不是一样,那条龙如果活着、将四足在此的消息走漏,迟早会有真龙找上门来,则四足休矣。   “那是我的龙!”   咆哮声声,巨大眼球一路轰鸣,很快四足发现,沿途本该战火连天的人间乱像渐止,许多躁乱的妖兽恢复了神智,扔下同伴的尸体与鲜血,拖着疲惫与恐惧遁回山野,默默哀鸣,默默舔着伤口。这表示那边出现新的变化,首先最可肯定的一条,山君已经死透。   然后怎么样?   四足很快就看到了。   “那是我的……嗯?”   一路狂奔,如疾风暴雨冲至紫云岛,四足怒吼的声音突然停顿,表情随之凝固。   一只身躯残破的火鸟,一条只剩半截身子的“龙”,并列一排挡在眼前,上面分别坐着一个人。顶住扑面雷霆呼啸,火鸟上的青年身姿端正,神情格外安宁。   “四足前辈,你好。”   ……   不用介绍不用问,只要不是傻子,一眼便能看明白状况。   半日不见,局势忽然间变成这样,四足觉得世事荒唐可笑,内心恨意可想而知。但与蛇妖故作平静不同,独眼真灵毫不掩饰心意,目光凶恶神情怨毒,只不肯叫出来。   巨大眼瞳眯成一条线,就好像天空多出一条沟缝,刀锋般的目光从中射出,依次扫过人、妖、禽的脸,反复徘徊。   十三郎、夜莲没见过四足这副模样,难以知晓其中含义,但从金乌与蛇妖的反应能够看出,此时的他们都很紧张。两大真灵全神贯注,留意着四足的举动丝毫不敢放松,尤其金乌,有所恢复、且在不停恢复的身体紫焰夺目,俨然已是拉上弓弦的箭矢,随时准备爆射飞出。   适才蛇妖化龙将成的时候,昊阳之鸟怒则怒矣犹能谈笑风生,如今这样,只能说明四足给他的压力太大,不肯、也不敢有丝毫退让。   金乌如此,那头重伤几乎垂危的蛇精更不用提,七百里身躯盘成一团,昂头吐信,标标准准的战斗姿态。可它太虚弱了,身体破不烂堪,庞大头颅到处都是坑,本该威风凛凛的化龙大蛇、如今只看到苟延残喘,与殊死一搏的决心。   这是他最后的力量,也是最后的尊严。严格来说,无论对金乌还是四足,蛇妖都已无力与之战斗,唯有自爆才能产生几分威胁。所幸的是,盟约制订后,十三郎让万世之花坐到蛇妖背后,神辉大放为其疗伤,效果出奇地好。   境界达到蛇妖这种程度,且是妖身,除那些真正称得上天材地宝之物,很难找到能够治伤的药物。寻常丹药,除了味道稍好、吃起来与石头没多大区别,反倒夜莲神辉奇异,能够大幅激发蛇妖潜力,促进其自愈。   只可惜,夜莲修为太低,全力施展、神辉还不能盖住大蛇的头。   除了能够疗伤,十三郎、夜莲的举动还有另外一个作用,蛇妖最后一丝疑虑当然无存,此刻一门心思集中在四足身上,甚至比人修、比金乌更专注。   这是它唯一的机会。   “化龙没有成功。金乌吞了你半截身体。真灵之誓只求一活。”   没有理会十三郎,四足望着蛇妖目光满满鄙夷,缓缓开口。   “懦弱如你,怎么能引来化龙劫。”   “被龙族追杀,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最终不得不投靠古帝,为登神坛,你又屈膝血魂子,甚不惜自断一半头颅,你比本君好在何处。”   四足的底细,蛇妖知道的远比金乌多,毫不客气翻开旧账,狐假虎威。   “两条路,滚,或者死!” 第1221章 涉险   “龙族卑劣,岂是你这条伪龙所能知晓。”   轻飘飘一句嘲讽,四足根本不搭理蛇妖威胁,目光回到十三郎身上。   “后生可畏。”   “前辈谬赞。”   狐猫眼里看巨象,公母老幼全都高高大大,不觉得有何差异;相比金乌与蛇妖,十三郎神情放松得多,原因不是其心性更坚韧,而是区分不了三者威压。   既然区分不了,二对一就是优势,心里觉得安稳。   “先前多谢前辈相助,如今山君已亡,事已了断,前辈这里……”   想了想,十三郎决定不再继续说下去,抱拳:“恭喜前辈劈山涉障,重获逍遥。”   山君已死,金乌脱困,灵、魔、妖三方弃战向和,某种程度讲意味着这块“试验田”崩溃,所有牵扯进来的真灵均获解脱。   同一件事,两张嘴说出来的味道完全两样;蛇妖眼里四足一无所获,十三郎贺其挥去枷锁,都不算错,全看听到的人怎么理解。   四足能理解,但它根本不想听。   “杀君之后与蛇妖结盟,想对付我?”   巨大眼球如山一样横在面前,四足微讽说道:“还是说,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对付我?”   十三郎苦笑摇头,诚恳说道:“前辈觉得,可有人能提前算到这步变化?”   世事神情,造化万千,谁都预料不到蛇妖化龙,更想不到它能轻轻松松将妖妃吞噬,其后更有丝令反击,四足投影身亡,等等一切都不在计划内;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十三郎提前算到,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四足默然,稍后说道:“既然如此,你打算如何处理你我之约定。”   十三郎说道:“前辈恐怕记错了,晚辈与您并无任何约定,只是建议。”   话至中途,扑面而来的威压骤然强盛,感觉就像一座火山倒挂头顶;十三郎脸色发白,身下金乌厉声长啸,真灵升腾气焰随之剧增,半响难以宁静。旁边蛇妖没有坐视,强提残留不多的真元相助金乌,毒障之气氤氲外围,共同对抗那道人修根本察觉不到的气意。   二对一,四足破界实力大降,可它总要试试;一来试试双灵实力,二来看看它们是不是真的齐心合力,之后才能决定怎么做。   无形风暴外圈激荡,虽被金乌牢牢护住,十三郎仍能感受那里充斥的恐怖气息,毁天灭地一般。   “难怪涅祖有点怕它。”   气息流转变得通畅,内心凛然,十三郎神情不变,继续说道:“前辈别忘了,晚辈邀您共戮山君,事实上来的是您的投影,纵有约定,也应该对他履行;此外还有,山君死于龙君之口,与您并无关联。前辈虽强,恐也不能先战双圣之后杀尽人间,难堵悠悠之口。”   四足目光冷漠,缓缓说道:“出尔反尔,你还有脸与本座谈什么悠悠之口。”   十三郎说道:“天道在上,假如认定晚辈出尔反尔,请降天诛。”   这话重了。听到十三郎斩钉截铁的誓言,不仅人间修士神情大变,几大真灵也为之震惊,神情难以置信。   不说什么苍天不可欺,关键在于十三郎没必要这么做,对形势改观也没有作用。很明显,此前十三郎送信圣山,如其所讲只是建议,与四足并未做过什么盟誓;四足乐意这样,送来分身进退自如,安安心心准备做一名黄雀,谁知后来……   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假如四足有把握力压双灵,就不会说这么多废话,更不会听十三郎发誓。明明没用还要这样做,证明十三郎内心无亏。   “有点道理。”   力不能压人,道理不能服众,四足压下心头怒意,缓缓说道:“现在你想怎样?”   十三郎回答道:“晚辈想请前辈退避并作出承诺,永不犯境。”   四足冷笑说道:“就凭它们。”   十三郎回答道:“还有人间。”   四足轻蔑说道:“此前就你就与本座说过人间之力,可惜未能亲眼所见;如今又提这个,难道是想告诉我,刚才那一战是因为人间才会如此。”   十三郎回应道:“请看天上。”   天上火境依旧高悬,内里投射的不再是当前,而是将适才大战完整“重播”。   四足早亡,影壁之后三十六道攻击皆未亲睹,此刻,随着一道道轰击当头砸落,目睹金乌那种狡诈无双、让人憎恨的战法,直到咔吧神师祭出骨环,蛇妖愣怔将近三息的时候,四足油然叹息。   “完了。”   的确完了。后面进程没什么好讲,蛇妖从那时候起变成干挨打、不知道还手的靶子,完全凭身体硬扛无数次攻击。   “四足老妖,你的实力虽强,身体还远远不如本君。”   回望自己被虐的感觉不好过,如今偏偏成了盟友,蛇妖一腔怨气尽数发泄到四足身上,阴阴开口。   “换成你,现在已经死透。”   这是实话,蛇妖原本就很强悍,且好歹走出化龙半步,身体越发强韧无敌;当时那种情形,蛇妖内外交困重伤累累,便是一头真龙怕也不好过,遑论并不以肉身出众的四足。   “蠢货。”   来此为了“猎龙”,四足不屑也没心情与猎物辨嘴;目光从火镜移开,它低下头看看紫云,再四望周围人间万象,神情慢慢回复平静。   他问道:“似这样的力量,人间还有多少?”   十三郎骄傲说道:“魔域百族,灵域八十三家大宗,个个都有罚天大阵。”   四足冷笑说道:“吹牛要有限度,假如是那样,这条蛇妖怎能活下来。”   十三郎回答道:“明知前辈不肯罢休,晚辈不能不在雨前绸缪。”   四足冷哼一声,说道:“蛇妖愚蠢,不代表本座会像他那样只顾逃跑,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本座都可以先灭人间。”   十三郎平静说道:“先搞清楚一事,那时逃跑的是山君,非龙君本意。”   这句话说出来,蛇妖心神大感安慰,望着十三郎的眼神满满温馨,暗想这孩子心地其实不错,细腻体贴,不枉本君信他。   十三郎继续说道:“昊阳之下,一切妖魅无所遁形;凌天火镜乃金乌神技,前辈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已经够长,绝难摆脱。”   金乌桀桀怪笑,对四足说道:“你可以试试。”   十三郎又说道:“前辈可以杀灭人间,但不能一次完成,追击途中,人间百座罚天大阵,没有一个会落空。”   仿佛呼应,火镜之中亿万人怒吼:“你可以试试。”   十三郎再说道:“得龙君馈赠,金乌每时每刻都在恢复;龙君得到神辉滋养,状况一天胜过一天。”   听了这番话,昊阳之鸟身心俱爽,欣慰欣赏的目光朝蛇妖示意,大概是夸奖其胸怀宽广,识大体懂进退,今后前途无量。   蛇妖神情幽怨,暗想神辉滋养确有其事,可惜杯水车薪,连维持都不易,哪里说得上一天胜过一天;再说本君龙尾是馈赠吗……去你大爷!   那方何思何想不提,这边四足冷笑不止,神态轻蔑;十三郎留意着它的举动,最后说道:“前辈到来之前,龙君刚刚准备自爆。”   四足终于色变,忍不住将目光投向蛇妖。   “你为四害,本君是龙!”   蛇妖莫名其妙一声长啸,怒吼道:“宁可魂灭道消,也不让你得到半点好处!”   一锤定音。   ……   “这个世界没什么意思,本座走了。”   怒冲冲来此猎龙,龙已变回去成了蛇,人间之力真真假假,四足不信但觉得不值;此外最最关键的一条,他不能像蛇妖那样那紫云岛做威胁。   世事奇妙就奇妙在这里,假如有把握,四足不在意把整个人间摧毁,但他无论如何不肯动紫云岛。此刻大家都不知道的是,假如事情没有变成这样,假如四足赶到时这边没有结盟、且蛇妖仍以拿道院做筹码的话,四足第一个不答应、会竭尽全力去阻止。   退一万步讲,假如真的发生了,四足也会全力拦拦截、甚愿为此付出重大代价;当然前提是不能威胁到其性命,否则一切休提。   战不能战,和又不能和,打没法打,抢也抢不着……还留下来做什么?   “金乌,后会无期;蛇妖,你死定了。还有那个人族小子……你我会有再见的那一天。”   一旦有了决定,四足比蛇妖干脆得多,一句话没说完,身形已经冲天而起,直奔九霄。   这就走了?   不战不和,不打也不抢,不盟也无约,四足干干脆脆抽身而退,依旧做个局外人。   “就这么走了?”   金乌抬头望着快速在视线内消失的四足,有些茫然。   十三郎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思忖说道:“四足生性多疑谨慎又有残毒的一面,没把握的事情坚决不肯落注,认准的事情动作比谁都快。当下既然认定没了指望,不走还能怎样……”   对着空无一物的天空足足看了好半响,十三郎神情忽变,大叫道:“不对,他怎么直接往天外冲?”   “因为它害怕被龙族追杀。”   劫后余生,蛇妖心神直到现在才真正放松,内心庆幸,姿态威风凛凛。   “本君既然活着,四足一定要离开这个世界。”   “这样……”   视线之中空无一物,十三郎只能求助金乌。   “真走了?”   “真走了。”   金乌用力点头,目光飘忽不定,余光时刻不离蛇妖。   “本神确定,此界再无其分神。” 第1222章 过河后……   昊阳高悬,金乌借助昊阳查看四足动向,此刻已经冲出星外,头也不回、径直朝苍茫而去。   “会不会再回来?”   “没意义。”   “回马枪,怎么会没意义?”   “你比四足还多疑。”   金乌目光连闪凶芒,说道:“穿越罡风对真灵而言不算什么,但也不是一点损失都没有;他要耍花枪,总要考虑时间隔多久……十天八天还是十年八年?你知道的,本神只会越来越强。”   “它可真傻,为什么连老窝都不要。”十三郎喃喃自语。   “怎么会呢。”蛇妖摇头表示不赞同,说道:“你不明白,龙族凋零数量极少,每个都极为珍贵。本君化龙中断,气意已被天道所察,相信会有龙族前来查看;到那时,本君稍稍接引一下,四足想走都走不了。”   “如此说来,您还有机会化龙……”   十三郎回头望着它,诚恳说道:“老天待你不薄。”   “老天?关老天什么事?”   十三郎的话来得突兀,蛇妖一头雾水,说话之间内心忽被一股悲愤与怨恨交织的情绪填满,遏制不住的痛骂冲口而出。   “该死的老天害我这样……啊!”   千万把刀子分割灵魂,挖出五脏扔进油锅,非如此不能描述其痛;蛇妖凄厉惨呼,随即被冲天而起两条红影淹没,并有一声万年长啸,一声兴奋狂嚎。   “现在,你可以死了。”   “现在,本神吃了你!”   ……   撕开七百里长躯需要多久?答案是一瞬间。   禁锢真灵之魂需要多久?答案是一瞬间。   毁灭一条即将化龙的蛇需要多久?答案还是一瞬间。   惨呼刚起,十三郎体内飞出一只利爪,看上去形容惨淡、可用破烂不堪形容的爪。利爪之后还是一只爪,一只虚影朦胧、能够自主的爪。   碧落本该数百年才能醒转,因为筹备山君一战,须弥山上仅仅一年,金乌以“拔苗助长”的方式强行催动其回归;大战三日苦忍不动,为的就是保留最后底牌。   这绝对是十三郎才有的习惯。   利爪迎风成百丈,在那只能够自主的爪子操纵下刺入蛇妖的头,之后像凡间杀蛇的方式一样,如剪刀裁向蛇尾,直达断根处。   夜莲早已飞到空中,目睹那条刚刚与自己“生死与共”的大蛇全无抵抗能力,刚刚吹嘘过的肉身就像一块布,瞬间被利爪开膛破肚。   身体被毁,一套迷你小龙随之出现,虚幻的面孔犹自因剧痛扭曲不止,眼内满满惊恐与绝望。   没时间责问,没时间求饶,迷你小龙忍痛施法,试图遁入虚空。   来不及了。   一蓬烈火扑面,周围满满黑丝跳跃,黑丝周围只一张包纳天地的大嘴;迷你小龙的体型不算小,但与那张嘴相比,宛如大象与大山站一起。   昊阳之鸟精通火遁,本身就是玩弄空间的好手,如连一只受创累累、此时还在承受天罚的“伪龙”都捉不到,恐没脸自称金乌。迷你小龙死命挣动,不惜以燃烧的方式连施数道神通,可都抵不过金乌贪婪,只来得及留下一声恶毒诅咒。   “金乌,别忘了你的誓言!”   “本神就是第三爪,傻逼!”   回答它的是碧落。碧落就是第三条腿,需要大量时间由虚转实罢了。碧落从来未死,真灵誓约对金乌何来约束;除非日后金乌再败,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再失碧落,今日誓约便会发生作用,此生休想再有第三足。   这是最大秘密,也是真灵誓约的最大破绽;休说蛇妖想不到,纵然妖妃复生,其记忆中的碧落也在万年前就已消亡。话说回来,三日苦追,落日骄阳,生死之间金乌都不曾唤醒碧落助战,蛇精便有两个脑袋,也想象不出碧落怎么会跑到一个人修身上。   哪有金乌会把自己第三足送出去,简直鬼扯!   “你要自爆,到本神肚子里去爆!”   怒发冲冠,一切愤怒都在这声咆哮中宣泄,金乌飞扑七百里长躯,大快朵颐。   正如其自己所讲,实力越是恢复,金乌的胃口就越大,万年封印,除了火焰,这只昊阳鸟一口鲜食都没有吃过,今日岂能不尽兴一回。   从头至尾,蛇妖被蒙在鼓里,至死都不明白这一切究竟为何发生。   “唉!”   叹息声中,万世之花回到十三郎身边,目光望着那只巨鸟贪婪进食的血腥场面,目光有些不忍。   “它也挺可怜。”   “可怜?”   十三郎神情冷漠如铁,声音淡漠听不出一丝怜悯,说道:“不说万年之中如何,单单今日之战,人间之力消耗殆尽,从修家到凡间死亡需亿万才能统计,哪个不比山君可怜。”   一面说着,十三郎不忘朝金乌吆喝,让他不要太贪心,起码留点龙皮龙血龙……总之不能吃独食。   “可它不是山君。”夜莲说道。   “它是。只不过由蛇变成龙,心气儿高了,不想认。”十三郎回应着,忽然朝金乌扔过去一枚戒指,口中大喊。   “怎么连龙筋都没有,别是被你撕了!”   “蠢货,它本质连蛇都不是,是蚯蚓,蚯蚓哪里来的筋!”   “蚯蚓都能成龙?”   “蚯蚓就是地龙,有个龙字就能化龙。”   “……好吧……”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蛇妖山君毕竟不一样……”   那边争执失望,这边夜莲出奇固执,说道:“如果没有那个万年期限,如果它真的立誓不与人间为敌,甚至答应守护人间,你会不会放过它?”   十三郎有些为难,回答道:“假设的事情让我怎么说……多愁善感不像你的性情,何况是一条蛇。你是怎么了?”   夜莲呆了一下,犹豫说道:“刚刚看到那条小龙,就好像……”   十三郎越发不解,等了一会儿不见下文,追问道:“就好像什么?”   “没什么。”   “不对,一定有什么事情。到底怎么了?”   “别问了,真的没什么。”   夜莲低头不肯再继续这个话题,幽幽说道:“你怎么样?”   不提还好,一提到这个,心神彻底松懈下来的十三郎顿时觉得脚底发软,连日来强行压制的疲惫如潮水反扑,头晕目眩,身形摇摇欲坠。   斗天劫,战雷尊,之后一人代表人间,听上去何等光彩夺目;真的做了才知道,那种肩责亿万生命的压力根本不是人受的罪。毫不夸张地说,这三日来十三郎心力消耗程度,比过去百年加起来还多。   “誓约反噬!”万世之花大惊失色,连忙扶住。   “我可没有违反誓约。”   摆手示意自己无碍,十三郎叹息说道:“五劳七伤在所难免,但不是因为反噬……一觉睡上百八十年,还是一条好汉。”   “又不是妖兽,怎么能睡着么久。”夜莲失笑同时难解疑惑,问道:“你在神辉之中参杂七情法术,不算对它出手?”   “我可没出手对付他。”十三郎理直气壮说道:“当时我心里想的是帮它治伤,目的是安抚,怎么能叫出手?”   夜莲白了他一眼,幽幽说道:“如果不是情绪失控,它就不会骂……那个话。不骂就不会受到天罚,不受天罚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十三郎说道:“那是副作用。是药便有三分毒,何况神通道法。”   夜莲无奈说道:“不提这个,你有没有觉得……太冒险?”   十三郎收敛戏虐,说道:“七情不发挥作用,我也有办法让它骂天,真能忍住不骂,我还有办法让它失神。”   手指在金箍上敲动几次,十三郎感慨说道:“其实,我没想到它能这么厉害!”   十三爷面前不能对天不敬,连坏话都不能讲,实力越强反噬越剧烈。如今可以得出结论,这条禁制至少能够达到真灵以下……东西好坏全看落到谁手里,明明是件倒霉事情,才三天就被十三郎用于战场。可以想象,这个头箍将会成为又一张可在关键时刻发挥奇效的底牌,价值无可估量。   “此物从天而降,后果难以预料,且不可轻易使用。”有些看不惯十三郎得意忘形,夜莲警告说道:“况且以真灵强大,身边如没有金乌,一切白搭。”   “我又不是倒霉蛋,哪能总对上真灵。”   十三郎没往心里去,偷偷瞅一眼金乌,目光邪恶。   “回头在他身上试试……”   “试什么?”   片刻功夫,金乌已将七百里长躯吞噬干净,打着饱嗝抹抹嘴巴,顺手把戒指扔回来。   “值钱东西不多,龙角算一样,可惜属性趋土;蛇血流得差不多了,刚刚本神不小心放了把火,剩下几袋够你那帮宠物用的。皮甲倒是不少,可惜这货与本神相冲,身体里的一切都有强大怨念,你修真火内含本神气息,暂时恐怕用不上。”   真正巨龙一身是宝,这条伪龙由蚯蚓修来,死后价值百不剩一。细数起来,最最实用的是那一身铠甲,可惜十三郎所修真火继承自金乌,最容易受其冲击。   不用金乌介绍,十三郎只需放出神念、轻易便能感受到那些皮、鳞内包含的滔天怨气。金乌当然不怕,十三郎修为低实力弱,穿上它恐怕瞬间就会被怨念扫荡灵台,要么直接变成傻子,要么成为疯魔。   听了金乌的话,十三郎先是失望,随后忽然想到什么,脸色猛地一沉。   “这么说的话,人间遗失的那些怎么办?” 第1223章 战果硕硕   “真灵之战发生在人间,利弊都很大,后患当然会有。”   三日追杀,两大真灵走遍世界,蛇精掉落的鳞片成千上千计,既是宝物同时也是祸害;那些鳞片内应该没有这么强的怨气,毒障阴寒必定不会少,朝严重的地方想,一块鳞片就有可能形成一块险恶之地,内里猛兽妖虫变异,时间越长数量越多,说后患无穷亦不为过。   反过来想,山君身亡,本源之气反哺世界,流出的鲜血滋养大地,给人间带来的好处无尽。还有此战公示天下,亿万修家,总有个别人机缘灵慧,从中领悟到些许皮毛,将来受用不尽。可以肯定,沧浪渡过一段难熬低迷之后,修真世界会有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化,产生质的飞跃。   这些都是后话,需要漫长的时间与无尽波折去消化适应,期间会有多少争斗,涌现多少英才豪杰,在场的人恐怕很难看全。   “别多想了,给你看看这个。”   金乌说着递过来一块石头模样、大小如人拳的东西,说道:“地龙化真龙,老实讲连本神都没有听说过,其颅窍内凝出这么个玩意儿,不知该怎么用。”   十三郎一听就没了兴趣,不好推脱、接过来随手掂了掂,敷衍说道:“你都不知道怎么用,何况是我。”   金乌严肃说道:“不要这么讲,本神是妖身,不懂炼器不用宝物,很多方面都不如人修。这东西里面含有龙气,如能找到合适办法取出来,不管炼化还是揉入法器,都会含有一丝龙威,好处多多。”   十三郎高兴起来,忙说道:“炼宝就不必了,我和妖一样比较相信身体,教我怎么炼化。”   金乌断然摇头,说道:“我没办法。”   十三郎张口结舌。   连金乌都没办法,他有什么本事对付这块石头。反过来想,十三郎怀疑金乌用心,因为没办法处理才交给自己,否则早就私吞掉。   “不是炼不了,是不能动。”   金乌看出十三郎失望,补充说道:“本神稍稍试了一下,内里龙气狂躁极不稳定,只要打开这层壳,龙气势必发狂,强来只会引发灾难,其威力……杀你百十次有余。”   十三郎彻底傻了眼,托着那块石头心惊肉跳,感觉像抱着一颗随时会爆炸的核弹。   金乌说道:“放心,本神给它加了一层封印,即便有能力开启,也要有我的真火做引子才可无碍。你先把它收起来,不管有没有办法,修为不达到劫境以上,最好别打主意。”   原来是管看不管用的货。   十三郎叹了口气,随手将那块石头扔到戒指里,问道:“龙角怎么用?”   金乌回答道:“龙族号称道法免疫,夸张是肯定的,但可说明其特长之一。其中关键就在龙角,地龙属土,这两只龙角天性亲土,不仅威力强大,且能吸收大地之力;只要脚下沾土,可说是绝佳的堡垒。不仅如此,它天生克制土系修士与神通,可惜蛇妖化龙刚开始就被打断,威力与真龙相比天上地下。”   想了想,金乌补充说道:“好在你也没什么本事,一两个境界内用用,足够了。”   “……给你。”   十三郎悻悻无言,随手把龙角塞一只给夜莲,同时分享的还有“没什么本事”这个称号。   “给我做什么?”夜莲呆呆问了句。   “当然是防身,不然还能做什么。”   不知是错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十三郎觉得夜莲近期智商堪忧,遇事反应总是慢半拍,全不像以往那样聪慧多智。   “你的身世暴露了,难保有人心怀不轨,留着它有好处。”   “呃……”夜莲应着,小心翼翼将龙角收好,比十三郎的态度端正太多。   这边十三郎大致清点收获,再问金乌:“还说那些鳞片、皮甲。你是昊阳,没办法挑几块把怨气洗掉拿来现用?不用太多,弄个十套八套就好。”   金乌听得直呲牙,说道:“不是不能,是不舍得。不是本神不舍得,是替你觉得不值。”   这算怎么个说法?   金乌继续说道:“刚刚说过了,本神真火与它冲突,炼化怨气不可避免会损及鳞甲自身,品质降低多少难以预料……这么说吧,以你现在的实力,只要加把劲突破化神,同时继续炼化本神三足,降低品质后的鳞甲多半用不着。如此一来,不如将其完整保留,直到有能力与怨气对抗,再直接披到身上。”   金乌说道:“此外还有,人修功法千万种,其中不乏以怨气增加威能的法宝,一旦遇到那样的修家,这些鳞片就是无价之宝,就这样白白炼化,当真有些可惜。”   真灵皮甲何等珍贵,连金乌都觉得炼化可惜,诚恳想要劝阻。   十三郎不这样想,坚持说道:“既然鳞片与真火相冲,我自己就没打算要用它。请你帮忙不是为了我,再说反正东西有多,你就辛苦点帮帮忙,好歹弄几套出来。”   “暴殄天物,随你了……”   本是随手帮忙,金乌没有再退却,遂又取回部分鳞甲,之后又将第三足还给十三郎。   “碧落我要收回来,你也知道的,本神受那个誓言所制……”   “理所当然。不过,胭脂鸟那边……”   “反正本神需要休养几十年才离开,让它和我一起。”   “那最好了。”   与昊阳一道修火,对任何火类妖禽来讲,意义都比提升境界大得多。胭脂鸟陪伴金乌数十年,修为如何不敢预料,但其修行道路注定减少许多坎坷,前途无量。   金乌说道:“你的分身,本神这就带走,今后与我一同寻找太阳修行。转移定星盘是大事,成与不成、用与不用,都要提前着手准备;本神不怕你不高兴,万一你将来惹祸被人杀死,有分身在,本神或许还能找到根源,再将事情挽回。”   话不中听,所讲是实情,日后金乌寻昊阳沉眠,十三郎飞升,能否闯过升仙台那一关还是未知数,即便闯过去,新世界里将成为底层修士,一切从头开始。这般情形,留下分身是明智之举,非但多出一条性命,在金乌身边修行速度也会大增,两全其美。   至于因此损失的战力,十三郎不是太在意;退一步讲,分身在斗尊一战中陷入沉眠,想用也用不上。   清点,分赃,想想再没有什么重要的事,金乌说道:“有什么现在就说出来,本神一旦入山,再醒转就会马上离开,没空在此多留。”   很明显,山君死后,金乌内心并不安宁,着急恢复实力。   十三郎理解但没有揭破,认真想了想,说道:“的确有个事情要问。我自己养好伤,肯定会闯升仙台,过关不在话下,问题是胖胖、小不点他们,能不能一道带上去。”   牛皮吹得比天大,好在这么多“光环”积累,金乌没好意思嘲讽,只问道:“担心淬炼不能通过?”   十三郎点头说道:“他们都还达不到破镜要求,会不会反给耽误了?”   金乌没有马上回应,只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望着十三郎,半响无语。   “怎么了?”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连这都看不透。”   “到底怎么了。”十三郎莫名其妙。   “你当淬炼是什么?”   金乌怒其不争,鄙夷说道:“山君本就不是此界之物,如今假假也算半条真龙,包里装着这么多龙血,还担心淬炼!”   十三郎哑口无言。   金乌说道:“所谓淬炼,好听点讲叫洗髓伐经,白了说就是改变体质,给肉身增加一丝仙灵气意。那条蠢驴就不说了,天心蛤蟆吸过四足脑浆,早就可以算作上界之妖。螺蛳美人万年难遇,严格来说也不算凡间生灵,如今还有龙血……你呀你,得多蠢才想不到这一重。”   被骂得狗血喷头,十三郎非但不觉得恼怒,相反内心振奋,立即追问:“这么说,人间修士只要喝一点龙血,就能免去淬炼之忧?”   金乌连连摇头,说道:“妖兽是妖兽,人是人。受修为所限,此界修士能够吸收的龙血有限,而且永远都不能像妖兽那样吃吃喝喝就修炼成功;反之妖兽也有局限,永远都不能像人那样自由自在使用法器,更别说狡诈多智。这是规矩,没道理可讲。”   话锋微转,金乌又说道:“炼化一点龙血总归有好处,至于能不能完全替代淬炼,本神不知道。”   下界修士,谁能指望飞升之前大喝龙血?这种例子根本没有过,难怪金乌不知道。   十三郎有些失望,说道:“也就是说,龙血对我用处不大。”   “蠢材,废物,白痴!”   金乌突然大怒,怒不可遏怒发冲霄,破口大骂。   “难道你认为,本神第三足,连这条破蚯蚓的血都不如!”   “……好好好,是我不对,亵渎了您老人家。”   心头一块石头落地,十三郎想了想,忽然叹了口气。   “估计没什么用,可……我还是想请你跑躺路。”   “去哪里?”金乌略有些好奇。   “四足老巢,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人。” 第1224章 人间定,手难执   “什么人?”金乌越发疑惑。   “不用去了。”   万世之花突然插口,默默说道:“适才我能感应到叮当的气息,应该是被四足带在身边,此刻已经离开沧浪星。”   “叮当?四足选择的那个丫头?”金乌一旁问着。   十三郎没有回应。   夜莲略显不安,说道:“刚才没有告诉你,是觉得……”   “我知道,我明白。”   十三郎轻轻说道:“即便知道,我也不会妄想现在抢回来。”   稍顿,十三郎又说道:“但我一定会抢回来。”   夜莲神情微黯,问道:“这么说,你相信我的话?”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为什么不信?”   夜莲不知该说什么好,默默低头不语。   感受到了什么,十三郎忽然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夜莲的脸。   “世上的事情,有很多看起来没有出路,实则是因为没有找到。”   深呼吸,挺起胸,顺带享受一下手指上的嫩滑感觉,十三郎静静宣告。   “放心吧,我能把它找出来。”   ……   真灵战罢,满目疮痍。   如果要描述人间状况,需从原有的潮汐之地说起。妖灵大陆与沧浪合并,两侧各有三万里大地垮塌,内里生灵死亡殆尽,变成一条连绵无尽、高耸入云的冰川山脉;这其中,部分区域很快趋于稳定,有些长年轰鸣不断,时而会有整块由海水凝结的冰块滚落,砸出万朵银花,当然也砸出百年浩劫。   迷信的人们管这叫天怒,如果让十三郎来说,它是因为地质不稳带来的动荡,千万年难以真正安定。   耗资巨大的跨界传送阵毁了,守阵修家全灭,人们为之惋惜感慨,但不知他们曾经做过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修复空间。   修补裂缝迟滞四足破界的脚步,为人间争取到一点时间,为了这个,守护修士全体丧命,效果微乎其微。   这种工作太高端了,区区几名化神修士,很难说发挥多大作用;正是因为一个个细微叠加、人类才能在各种强大的生灵中生存、立足、并成为最强大的种族之一,创造出属于自己历史。比如此次真灵之战,假如没有人间合力,金乌无法获胜,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守阵修士们死了,后人为之惋惜、未必知道他们所做的那些事,也不知道他们死前有没有为自己的决定后悔,亦或为之骄傲;但有一点能够肯定,假如事情反过来,假如他们在四足冲关的时候逃跑并且活下来,假如四足因此强压、甚至横扫紫云岛,这些活下来的守护者们一定会对自己感觉失望,到死难以消除。   活出满足,死而无憾,大概,这就是意义了。   山脉太高太险恶,上方直抵罡风深处,中段不宁爆发不断,加上还有少量强大、幸运、而且顽强的妖兽存活,人间修士想要通过这条山直接抵达另一边,还需要等待很久。所幸的是,四足在其中冲开一个大大的洞,后来因为坍塌变成豁口,内里狂风呼啸阴寒阵阵……可以通过。   足够了。   人性贪婪,但也正因为如此,人族有着妖兽永远都比不了的坚韧与耐心,将来这条通道肯定会被发现,被逐步稳固,被彻底打通,成为一条比传送阵方便得多的康庄大道。这也就意味着,沧浪与妖灵大陆的确变成了整体,今后将共同面对降临之劫。   真灵之战波及整个世界,剧变不止发生在合并的那条线,还有每座城市每个乡村,当然也包括那些修真宗门。三日凶杀,不知多少家山门被妖兽抹平,还有那些首屈一指的大势力,比如双盟一院、三派灵修、魔域百族等等,通通遭到重创。灵魔两域千万修家,上至巅峰大佬,下及炼气小修,死伤不可计数。   以紫云道院为例,玄寒大阵一击而毁,紫云大令自此无存,道院四楼塌了两座,长老以上当场阵亡三人,其后又有两人不治;至于教习学子死伤多少……暂时还算不出来。   较真统计做不出来,明面上的损失可以估量,事后数年的统计结果,经此一战,人间修士损伤足足达到三成。   三天,三成,看上去不怎么起眼的数字,内里包含无尽壮阔,当然也有凄凉。   ……   有失必有得,亘古就是福祸同行;经此战后,首先也是最最根本的改变是这个变得完整的世界,没有山君、四足,金乌也会在近期离去,意味着世界从此能够恢复生机,以其博大的胸怀继续滋养生存在其中的万灵,当然也包括人族。   根本的变化必然带来根本性的结果,真灵之战后约千年,当又一批星域修士降临捕捉罪奴的时候,他们惊恐的发现,这个世界不仅变大了一倍,而且出现有真正的生境修士;自此,沧浪星彻彻底底、干干脆脆地摘掉“遗弃之地”的帽子,变成与上界之星平等的一方世界。   哪怕只有这一条,那些在真灵之战中死亡的修士便可瞑目,含笑九泉。   战果当然不止这一条,首先要提到的就是山君遗物。除了散落世界的那些蛇精鳞片、火鸟羽毛、零散精血之外,还有主战场上蛇精遗蜕无价,山君巢穴内、万年内弟子搜刮而来表示孝心的遗宝,数量极其惊人。   对真灵而言,这些东西一文不值,很大程度上在于象征与心理上的满足,然而对人类来讲,尤其罚天大阵接连被毁、各大势力失去压轴武力后,这些东西最能帮助他们巩固地位,也最让人觉得安慰。   最糟糕的秩序也比没有秩序好。   三日厮杀完美诠释了这句话,经过这么大的灾难,无数代表秩序的机构被彻底摧毁,人间会因此乱上很长时间。正因为如此,人间势力一定会出现大范围重组,尤其需要有人把持“王座”,将秩序建立、并且维护起来。   幸运的是,上层犹在,代表人间的萧十三郎安然无恙,足以保证没有人敢借此生乱,足以保证大局不乱。   经过这一战,萧十三郎的威望达到人间世界所能达到的顶峰,天下再无人敢质疑。   不考虑威望,如真有人、势力胆大包天,因欲望而疯狂的话,又会是怎样呢?   金乌还在人间。   ……   战后,收获最大、吃得最饱、同时也最能跑的金乌能者多劳,首先去了一趟山君巢穴,之后到底还是跑了一趟圣山,将那些举世罕见的宝物通通搜刮出来。   叮当的确被带走了,圣山几乎是空的。看起来四足早有准备,无论能否捕捉蚯蚓龙,事后都会离开。   返回道院后,十三郎通过凌天火镜将此战结果公告天下,一方面鼓舞士气,让那些仍在苦战的人们不必绝望;同时也警告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不要试图借机生事。此外更重要的,十三郎通知各大势力,尤其此前参加百年大比的势力,派出合适的人重聚紫云,商谈大局、并且分赃。   这很重要,比强心剂有用得多。   比较遗憾的是,因定位罗盘受损严重,金乌没办法再向前次那样把各方大佬一下子接过来,考虑到路途远近不同,还有各地传送被毁严重,还有些势力忙于平乱实在抽不出人手,“分赃”大会被定在二十年之后才进行。为了安抚众人的心,眉师主动协助,命令将道院收集的龙血、鳞片、残区、当然还有金乌带回来的宝物大致清点,先把总数告知天下。   这样做很粗陋,但也没有别的选择。比如肯定会有人藏私,还有宝物品质会有差别,灵器与魔器数量不均等等,如此这般,总归不可能完全公平。话说回来,因为是主战场,紫云岛付出的代价何尝不是最高,不提岛上,清河至今连一滴水都没有,周围万里生灵灭绝,多占一点也应该。   好一通忙,等到十三郎重落传功崖,脚踩大地的时候,已经是第五天的深夜。   “总算结束了。”   长长叹息,十三郎半坐半卧在老院长坟前,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已经散掉,眼皮也一个劲儿打架。现在的他,疗伤还在其次,最最需要的是一场好眠,身心都已达到极限。   夜莲比十三郎好一些,此前忙于帮助眉师收拾残局,至今方回。   “回来了,大家都没事吧?”   朝夜莲打个招呼,十三郎问道:“老师与火尊一战怎么样,小红,霞公主、小宫主、殇女姐妹还有其他人……”   “都还好,有的受了点伤,大体无碍。”   夜莲走过来,挨着十三郎身边坐下,软语轻声。   “大家都有事情要做,我让他们各忙各的,没上来。”   “这样最好了。”   最后一件牵挂此时落了地,十三郎随口应着,斜着眼睛看着坟前墓碑,目光渐渐混沌。心里似有千头万绪,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嘴边似有千万句话,但又一句都说不出口,头上仿佛顶着一座大山,重到无法承受。   不知不觉,十三郎的脑袋歪到一边,身体慢慢往下滑。   一个温软的肩膀顶着他的头,鼻端传来处子才会有独特幽香,整个世界都随之陷入宁静。   十三郎感觉到了安全,绷紧的弦终于松弛,呼吸渐稳,身体滑入更一团更加温软的包围。   习惯了血与火中穿行,十三郎有些不适应,轻轻皱了皱眉。   “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低头望着怀里的那张脸,伸手将其蹙紧的眉头抚平,神情不忍,目光有些怜惜。   “如果我现在下手,你死定了。”   “嗯,好的。”十三郎动都懒得动一下。   “……上古世家派人传信,请你有空去一趟。”夜莲轻轻叹息,又说道。   “睡醒再说吧。”十三郎胡乱应着,半转过身,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   “呃。”夜莲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说道:“你要参加飞仙台,有没有想过留下点什么?”   “我留了很多东西。”脸孔埋进温热与柔软,十三郎的声音含糊不清,但能听出来,他从心底感觉骄傲。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东西……人当中,会有不能割舍?”与十三郎不同,夜莲每句话都讲得很艰难。   “各有各路,做人啊,不可以太嚣张。”十三郎声音越发含混,彷如梦呓。   “如果必须干涉呢,比如……”   “比如什么。”   “比如……”   万世之花用力咬了咬牙,闭上眼睛认命般说道:“比如子嗣。”   没有回应。   夜莲默默等了一会儿,又说道:“比如你有了子嗣,会怎么做?”   仍无回应。   夜莲又等了一会儿,红唇颤抖说道:“不是小不点那种,我指的是亲生血脉,是……儿子。”   还是没有回应。   夜莲忽然意识到什么,睁开眼,往怀中看。   十三郎表情沉静如婴儿,鼻息均匀,早已进入梦乡。   一张素面,清泪两行。 第八卷 人间有尾 第1225章 能不忆从前   碎雨凝霜冻三秋,   磐石牵路苦回头。   试问沧桑七万载,   谁铸人间破道楼。   “真灵之战,紫云岛周围万里死寂,活的蚂蚁都找不到一只。战后天地变了样,要么火海汹汹无尽,要么阴寒冻结千里,还有毒雾弥漫怨气沉沉,沾上一点,走运的人会直接死掉。”   羊肠小路山中行,周围丝雾缠绵看不清景致,苍老声音在雾气中飘荡,似在缅怀人生。   “死掉还走运?”少女的声音像一串珠子砸在石头上,叮叮当当连声脆响,性情略急。   老者没有马上回答,继续说道:“火海,阴寒,毒障,紫云岛被封在正中央;为改变这种环境,开辟几条能供普通人行走的路,岛上、还有后来赶来的那名多前辈大修一齐动手,足足耗时三十年。”   “三十年后又是三十年,期间不知劳动多少修家,架构多少阵法,引来多少次天变,这里勉强能够容纳生灵,之后又过二十年,才变成如今模样。”   “因为大地被侵蚀太深,即便是现在,这里的雾气也没有完全清理干净,有些地方沾肤会疼,你可曾感觉到过?”   “嗯,像针刺一样。”少女回应着老者的话,听不出多少恐惧,相反似觉得很有趣。   话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活泼劲儿,在老者听来显得轻佻,有些不喜。   “你是修士还感觉到疼痛,换做凡人就要受伤,甚至丢掉性命。”   “知道了,爷爷。”听出爷爷的意思,少女连忙认错,多少有点言不由衷。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最沉重的回忆,最难熬的痛苦,还有最最辉煌的过往,都会随着时光流逝变淡,慢慢成为一些符号。八十年过去,人间处处能找到战时痕迹,但对那些战后、尤其近二十年出生的人来讲,真灵大战是想象中的画面,不像老一辈那么真实。   这是好事情,只要不全忘记就好。   心里默默安慰着自己,老者回头拾起前面的话题,说道:“将来你会知道,世上有比死可怕一万倍的事情。”   “是什么呢?”少女好奇追问。   苍老声音感慨万千,说道:“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有个疯子和我们做邻居。”   少女咯的一声笑,回答道:“记得记得,那人什么都不做,整天就知道咕哝求老天下雨,真下雨又大哭大闹,特别害怕。”   苍老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叹息说道:“他是我族修为最高的一个,论辈分,爷爷还要叫其一声叔祖。”   “啊!”少女一声惊呼,不知该接下去说什么好。   “叔祖参加过当年那场战斗,不幸沾染一点障气,又被火中煞意侵蚀灵台,之后就变成那般模样,修为全失,晴天盼雨,雨天怕雾,一辈子叫嚷不停。父亲治不好他,又害怕族人亲近受到影响,才将叔祖单独隔离开。”   “太可怕了,那多难过啊!”   爷爷的叔祖,相隔辈分实在太远,少女觉得可怕多过伤心,念叨之后忽然有些兴奋,追问道:“爷爷刚才说,老叔祖宗参加真灵之战?和道院前辈一起?”   老者失笑,说道:“胡言乱语,真灵之战九天之上,道院都只有十三先生与圣莲仙子两人有资格参加,那轮得到我们。叔祖当时与暴乱妖兽厮杀,恰好真灵追逐经过天空,连模样都没看清。”   听了这番话,少女有些失望,怏怏说道:“边都不沾就这样,可想那些战场是什么样;如果都像这里一样,动不动千万里生灵灭绝,那位先生为什么非要打那一仗呢?”   “不许胡说!”   历来慈和的声音陡然严厉,老人喝道:“真灵一战定乾坤,功参造化,千秋万载的功绩。刚才那样的话,今后绝不许再提,否则,纵然别人不加怪罪,爷爷也要执行家法!”   疾言厉色,少女显然被吓住了,漫雾之中看不清脸色,但能知道她垂头施礼,老老实实认错。   喝罢老者心肠转软,温和说道:“你年龄小,没经历过战前战后,不知道此战带来多少好处;远的不说,我们距离紫云较近,受益最直接。爷爷修为虽然不高,也能体会到前后灵气不同,山川大地日渐灵秀,都是因为那一战才有的结果。”   默默叹息,老者说道:“可惜变化来得有点晚,起初三十年除害,中间三十年修养,等到生机转好,爷爷已经过了年纪,此生无望了。”   “爷爷……”迟暮心,世间最无奈的事情莫过于此;少女听着老者的话,想着此番有可能是爷爷陪自己走的最后一段路,心情悲郁,难如刚才那样欢快。   “不用难过,爷爷资质有限,纵然没有六十年耽搁,顶多再破一重关卡,多活个几十年。能够亲历当年事,一万年不过这一回,值。”   说话间,山曲路绕,雾气渐薄;不知不觉,爷孙两个走出山野之地,举目看,眼前骤然空阔。   天清地秀,头顶白云如棉,脚边草长莺飞,远处涛声拍岸可闻,四方人影可辨,尽数朝那水声传来的方向而去。   扑面风来,内里满满爽朗气息,生机盈然;对刚刚从雾气中走出来的人而言,这样的景致,就像疲惫时藏身山林热泉,盛夏时畅饮一碗酸梅汤,说不出的快意。话说回来,初来人头一眼看,知道的人说是紫云周边,不知道的人怕会认为是漠北草原,弯弓射雕之地。   “仙人手段,仙人手段啊!”   老者面容清瘦,脸上眼里写满向往与崇敬,自语连声。   “上次来,周围还是一片死地,感觉像是在黄泉路上走了一回;这才十几年,就变成……”   无对比没有发言权,亲眼见证前后变化,老者只觉得眼前不够用;相比之下,身边少女更在意景色本身,早已欢呼着扑入草林,东边踢花西方逗鸟,俨然是个孩子。   沧浪星,灵域整体处在北域,地势多山,水网也算密集;似这样“纯正”的草原景致,除被公认为凶地的荒原外,十万里难得一见。少女年少,严格算起来还是头一回出门历练,从头到脚都觉得新鲜。   “紫云就要到了,丫头收敛些。”   唏嘘几声,心神恢复过来的老者唤回少女,笑着说道:“我这一门,代代修行代代平庸,至今已有上千年;这样还能保持传承,不说宗族之中难得,便是一般宗门也不过如此。到你这一代,总算有机会进入修行圣地,切记不可造次。”   少女频频点头,小意问道:“爷爷,那位前辈给的牌子管用么?听说道院最差的都是结丹高人,像我这样……”   老者给不了肯定答案,但被少女的话逗笑,回答道:“道院高人当然多,但也不像你说的那样;招收学子方面,筑基起步,特殊情形另计。”   少女没有感觉到安慰,相反越发紧张说道:“筑基啊,婉儿还差得远。”   老者说道:“不是有特殊情形么。说起来,这种机会还是战后才有,十三先生改的规矩。”   少女眨眨眼睛,问道:“所谓特殊,指的就是像我这样,运气好碰到道院前辈么?对了爷爷,那位前辈为什么给我牌子?是不是族中与长辈相识?可既然给了牌子,为何还要孙女参加考核?”   问题很多,老者一样答不上来,为难说道:“这倒不太清楚。族中长辈……没听说过有谁与道院中人相识;为什么给你牌子,常理想应与资质有关,至于考核当然是需要的,怎能乱来。”   少女不甘说道:“可是爷爷讲过,婉儿资质与您相当,不见得多好。”   这话有点打击人,老者干咳几声说道:“爷爷修为有限,老眼昏花,看错了也是有的。”   少女面色微黯,说道:“您专修天眼,怎么会看错。孙女也知道,我的资质很普通,既然有考核,怕是多半通不过。”   “爷爷这点修为,哪有资格说天眼……”   少女闹不明白的事情,老者同样觉得迷糊,无奈只能开解,说道:“不能通过也无妨,一来见见世面,再则此次道院开山门不只收徒,还是灵魔首次同台讲法;你看那些人,都是来……嗯?”   愈靠近紫云,各方来人越多,说话间,老者留意到前方人流涌动,周围赶路的修士速度骤然加快,还有不少人叫嚷欢呼,似有什么大事情发生。   “爷爷,快!”少女最爱热闹,发觉异常立即提速,一面不忘招呼。   “小心些,别是有人惹事,别被人误会。”   老者高叫提醒,忽想到自己这点修为,怕是连让人误会的资格都没有;惹是生非更是笑话,当今紫云威服天下,除了疯子,谁敢在这里生事。   想归想,老者不由自主加快步伐,虽为表达敬意不便疾飞,倒也脚下生风。盏茶功夫,前方水声渐盛、人潮成流,爷孙两个先后看到清河,看到了众人聚焦之所。   时隔八十年,清河不像以往那样禁止飞渡,修士们反比战前规矩得多,不用吩咐便自觉排队,老老实实等待摆渡。此时此刻,清河之上渡船反复,来此投山、或准备听台讲法的修士们多看往一个方向。   红衣女子操浆分波,船头青年随意安坐,唇边萧音随风奏曲;听在耳中,清风眷念,白云招手,大地似在与之和鸣。   不通音律的人也能听出来,那是告别的声音。 第1226章 问道难,莫贪红尘事   “两院首次同台讲法,为什么挑这个时候走呢。”   手中船桨分流而过,船行不快但一直在前进,紫云岛渐渐甩在身后;红衣姑娘目光望着对岸,感觉像是回到两百年前。   那时的她只是个孩子,身边有爷爷摇船摆渡,最爱看的就是学子们掏钱无奈的模样;就是那一年,一名白衣青年走向船头,脸上带笑,递过来一块糖。   大陆风云从那时起,直到今日,终于到了要结束的时候。   “总要走的。”   最后一个音节落定,十三郎收好萧,回头看了看清河岸边,略有些感慨。   “来的人真多。都在看你。”   为免掉麻烦,十三郎稍稍改换面容,小红是清河最最醒目的标签,岸边许多修士头回来紫云,听人说起这位红衣姑娘的身份,都将目光集中在这条船上,议论纷纷。   八十年能够改变很多人和事,小红修为拔高一大截,性情越发沉稳。当然,现在的她不太沉稳,因为知道今天这一别,极有可能是永远。   “她们都不知道哥哥今天走,回头肯定怪我。”   她们包括很多人,比如正忙着给乱舞学院赶来的学子做动员的小宫主,比如跑前跑后帮忙的殇女,比如战后留在道院修行的霞公主,比如新晋火尊、也是十三郎第一任老师的紫衣,新晋剑尊鬼道,还有特地赶来看望的麦少飞夫妇,那个马屁不断的魔魂圣子;此外还有枪王、道院很多长老尊者,等等等等,之后还有等等等等。   人太多了,可以说但凡以往曾与十三郎有过交往、甚仅仅有过远窥的人,今日都已赶来紫云。   因为大家心里都明白,萧十三郎就要走了。   ……   走是很早就已确定的事情,雷尊一战,十三郎自动得到升仙令,只要敲响升仙鼓,便可与许多沧浪修士一道踏上升仙台,自此离开这个搅荡风云两百年的星球。当下距离升仙台开放不足二十年,考虑到仙灵殿再无定位罗盘,很多拥有升仙令的修士早已出发。   战后萧十三郎一直留在道院,身忙碌、心其实比较悠闲,因为再没有什么安危大计值得担忧,除了组织人力清理周围,余下就是专心修炼,再有多陪陪那些注定会分别很久、或将永别之人。   比如小红,按照正常情形考虑,等她有能力考虑升仙这件事情,时间恐已是千年后。千年啊,谁知道世界变成什么样,十三郎又会在哪里,几乎不可能再碰面。   头此进入紫云的时候,与十三郎最亲近的人就数小红,老院长归天,小红破印变成“正常人”,十三郎很想好好陪陪她,关心一下修为、心境……总之那些有的没的,需要他这个哥哥尽份心意。奈何一直忙个不停,直到真灵战罢,三十年除害清理完结,又三十年送走金乌与分身之后,才真正有了空闲。   最近这二十年,十三郎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清河上度过,既是完成老院长所托,也是尽到自己的责。   “大家都为了哥哥而来,至少应该道个别。”   当年那个小女孩长大成了姑娘,因为有太多人关怀,修为也已临近假婴,在很多人看来是“老前辈”级别;可那是对别人,二十年泛舟,长大的姑娘仿佛倒了回去,重新变成蹦蹦跳跳、喜欢耍赖的小丫头,千方百计寻找借口。   “仙灵殿的路早就探明,我的修行很快,哥哥如果再等几年,或许能看到我结婴。”   “就怕你这么想。”   十三郎严肃说道:“结婴是大事关乎生死,切记不可操之过急。以我的看法,三十年内不要考虑。”   二十年后升仙台开放,提出三十年建议,毫无疑问是在警告,务必等到心境安宁的时候才能着手。   “知道了。”嘴里答应着,小红默默低头,有些闷闷不乐。   “迟早都是走,现在走时机最好。”   十三郎看了看紫云岛,笑着说道:“大家都在忙,我这个闲人碍手碍脚,道别什么的……得耽误多少事情呵。”   二十年如一日,所有人都习惯了十三郎在清河上飘着,加上讲法的日子临近,谁也想不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若真的考虑避免麻烦,的确是最好时机。   “还有,前些日子上官馨雅又传来飞讯,看起来似乎有点急,我去看看到底什么事。”   “整个上古世家围着她一个人转,能有什么事。”小红意犹未尽,心里想当初不是说她和那个羽公子怎样怎样,为何还粘着哥哥不放。   “朋友一场,总得去看看。”   虽不像小红那么放松,但从内心讲,十三郎同样不觉得上官馨雅能有什么大事;一来上古世界底蕴深厚,再则当下人间太平,很难想象会有什么大麻烦。   “难道羽公子死了,家里长老给她选择双修……”   不知不觉想到偏门上,十三郎自嘲之后收敛心神,说道:“大灰心里有事情,我看他是不想走,又不好明说;既然这样,我将他留下,回头你帮着说一下。”   “他啊,艳福当真不浅……”提到大灰,小红忍不住露出笑脸,调侃一句便又郁郁,问道:“哥哥要阵楼炼制的那些东西,都好了吗?”   “都好了,要不我也不敢动身。”   “丹药呢?准备的够不够?”   “足够的,哥哥其实用不着什么丹药,再说我自己也懂得炼。”   “灵石呢?魔晶呢,得多带点才好。”   “分身和金乌走了,魔晶用不着;听金乌讲,上界人修看重含有仙灵之气的仙灵石,普通灵石对化神以上用处不大;嗯,我也带了不少,足够。”   “有备才能无患,多带点总没坏处。”   像个管家婆一样唠叨着,小红又问道:“左宫鸣与黄花姐姐……”   十三郎指指兽环,回答道:“和胖胖与小不点待在一起,怕殇女难过,没敢告诉她。”   下界无事,殇女留在道院修行也能放心,黄花女成了大修士,坚决要与十三郎一起走;此外还有刚刚化神不久的左宫鸣,因原本就是上界修家,不存在淬体适应这一说。当然,升仙台试炼有去无回,假如十三郎不能带他们通关,两人会与之一起陨落在里面。   当初道院收集不少龙血,分发给各大势力;除一部分保留传世作为镇宗之宝外,多数优先供给那些有可能领到、或已经领到升仙灵的人使用。这是金乌的建议,也是各宗必然的选择,炼化龙血,人修相当于提前进行了一次淬炼,实力也会进一步提升,对凶险莫测的升仙台来说,会带来不少好处。   此外还要提到,因为妖灵大陆与沧浪合并,包括燕山老祖等巅峰修士也都陆续接到升仙令,但不是所有接到令牌的修家都会参加升仙台。比如活佛,真灵之战落日塔损失太大,战后活佛放弃升仙令,情愿留守人间主持大局。与他想法一样的还有几个,今后将成为人间扛鼎之修直至终老;好在据金乌讲,沧浪环境正在慢慢改变,留在人间并不一定意味着道途断绝,同样有可能破境登楼。   但那是后话,非十年百年就能得到验证,眼下而言,升仙台仍是唯一成道的机会,为绝大多数修士首选。   总结起来,此次升仙试炼,沧浪修士前所未有的强大;假如以夺标来比喻,势在必得!   “不是这个意思。”   小红摇头说道:“听大灰说,小不点、天心还有厌灵蚁后都在沉睡中,分身又被金乌带走,哥哥身边连个帮手都没有。升仙台那种地方,听说很危险……”   升仙台怎么个危险法,根本没有人知晓;再说别人还不是一样,谁能拖家带口一次飞升。十三郎先是失笑,解释道:“胖胖的情形有些怪,我让金乌帮忙看过,据他讲这不单单是沉睡,还有被龙血刺激到、产生血脉觉醒之类;估摸着再出来的时候,不是什么八级九级,而是会出现跨越式成长。小不点情况有所不同,七十三头海螺同族的力量没有吸收完,其沉睡之主动的,就好比闭关修炼,紧急时候能够醒转。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金乌声称小不点应该不输于我,之所以看着一般、是因为之前一直忙,是被我给耽误了。”   小不点的实力被说成普通,假如被别人听到这句话,恐怕要因为嫉妒发狂。   十三郎说道:“至于蚁后,同样是在积攒力量,反正还有二十年,看了情况再说。如果能产卵孵出一群六阶飞蚁,凭它们就能击破生境神域,哥哥还怕什么呢。”   “镜中花,水中月,都是想象罢了。”小红听得直撇嘴,姿态比真灵还高。   “这是看不起哥哥啊!呵呵,哥哥比谁都危险,比升仙台更危险。”   十三郎无奈只能变着法子宽慰,说道:“再说还有左宫鸣与黄花女,都能帮忙。”   说话之间船落岸边,愿与不愿,分手时刻都已来临。十三郎站起身,在岸边无数羡慕与疑惑的目光注视中四望,经过那对爷孙时忽为之停顿,欣然一笑。   “改革初见成效,看那个女孩……很不错呀。” 第1227章 浪打浪,浪不停   不错的女孩指的是婉儿,发觉那个面目陌生的男子盯着自己看,婉儿羞怒但不敢怒,赶紧朝爷爷身后面躲。   “爷爷,那人真无礼。”   “不许胡说。”   老者厉声呵斥,一把将她从身后拉出来,颤声下令。   “快,块块施礼,快快快给先生施礼。”   见到爷爷这样的举动,小姑娘完全懵掉,心里只认为自己惹了祸,脸色顿时煞白。视线中,十三郎与小红已分开人群朝这边走过来,看两人姿态,婉儿发现那名被所有人瞩目的红衣女子只是陪衬,内心越发惊恐。   “晚辈……”   “不用。”   随手阻止,十三郎微笑说道:“给你的牌子呢?”   他怎么知道有人给我牌子?婉儿越发迷茫。旁边老者慌不迭鞠躬,抖着手拿出一面刻都有道院标记的令牌,一面对青年解释孙女年幼做事毛躁,自己担心出错才把牌子放在身边代管。   看似没必要,实则很有必要。修家碰到有缘人,假如赠给信物举荐,收信一方可能认物不认人,但不代表事后没有关系;换句话说,假如两人不是爷孙关系,就有可能被追究。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老者提前解释,至少避免误会。   这就是经验了,不是修为高低就能拥有,非经过世事磨练不可。   十三郎让老者不用紧张,接过牌子看了看,失笑。   “是他啊,真是费心了。”   “谁的?”小红问了句,目光在婉儿身上转了转,觉得她的资质实属寻常,没发现什么特异处。   “何问柳。”十三郎将牌子递过去,回头再仔细打量爷孙两个,越发满意。   “他?”小红楞了一下,说道:“不是说要游历红尘,怎么把巡使的事情给做了。”   战后,灵域环境大变,因为山君遗留不少带有浓重怨气、毒障的鳞片血肉,一些地方陆续出现变异妖兽,凶猛残暴而且日益强大,给凡间、乃至修家带来很多危害。因为这个、还有别的原因,道院进行多项“改革”,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派出不少巡使人间行走,一方面清理山君遗祸,清剿各地凶物,还被授命管那些以往不会管的“江湖闲事”。   这种做法是对道院宗旨做了改变,如非十三郎力主,绝无可能通过。   除了这些,巡使还有一项重要使命:收徒。碰到资质不错的年轻修士、埋没人间的少年甚至孩童,可通过赐予信物举荐的方式让他们来道院拜门修行。当然考核还是要的,假如不被道院录取,还有与道院相关的各大宗门可以推荐;他们的要求不是那么高,既然被举荐者能被巡使看中,多半能够得到一份机缘。   关于考核,其实从授令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假如对方畏惧艰险不来、或者半途遇到挫折放弃,等于没能通过第一关考核。所有赐予的信物都有时限,过了那个点就会自动消亡,避免被有心人利用作恶。   也就是说,道院不再像以往那样坐等修家上门,而是主动出击。这种改变不仅仅帮助道院打下更广泛的基础,还提升了人望,称得上利在千秋。   “谁做不是做呢,关键不要埋没人才。”十三郎想了想,说道:“感悟有没有找到不晓得,先给眉师发现个不错的传人。”   灵犀法目威力无穷,十三郎曾经怀疑过,直到化神天降幻法,只有眉师一眼发动反击,他才明白这门神通多么珍贵。相比之下,破天观号称人人天眼,实则主攻推衍之道,是一条完全不同的路。可惜不是人人都能修行三目,眉师至今都只传给十三郎一个,不是她不想或者气量不够,实在是传人不好找。   修道之艰难由此可见,许多玄妙道法昙花一现,原因多在于此,反思起来,何尝不是修真界的损失。   “这么厉害!”一口提到眉师传人,小红明显不信。   十三郎指指那名老者,说道:“不要看修为低,这里只有他能看穿我。”   小红大吃一惊,望着爷孙两个的目光顿时有所不同;同一时间,周围有不少人猜出十三郎身份,纷纷惊呼。   只有对面老者内心叫苦,低头不停认错,连说自己不小心冒犯仙颜、罪该万死之类的话。   这也是经验。   十三郎不以真面目示人,老者只道其中定有重大因由,如今因为自己泄了底,不定惹出多大麻烦。越是这样想,其内心越被恐惧占满,两腿发软嘴唇一个劲儿抖,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不枉哥哥把雪鹤翅膀送给他。”小红的话不怎么客气,还在担忧十三郎安危。   “原本就是他的东西,物归原主罢了。再说我用了这么多年,多多少少有些心得,差不多也快要看破那个坎。”   这样说着,十三郎对老者说道:“老……你不要怕。”   论年纪,眼前这位老者还不如十三郎,大家都是修士,也不存在扮凡装嫩,十三郎叫出一个“老”字便又收住,说道:“可惜你错过了年龄,精力已衰,怕是进不了紫云。”   老者听出言外意,大喜之下险些晕过去,连声道:“先生的意思,婉儿能,能……”   十三郎肯定点头,说道:“婉儿,这个名字不错。”   举荐之修,除了第一关赶路,道院还会对其心性、过往等方面进行考核,当那主要针对一些处世久远的人,眼前这个小姑娘明显头回出门,别说十三郎,随便来个老道点的人都能一眼看透其心;换句话说,只要她自己愿意,入院已成定局。   安了老者的心,十三郎又说道:“一入山门如隔世,少则十年、多则更久不能离开,因你不能过河,现在就要……”   “晚辈明白,晚辈明白。多谢先生成全,多谢先生成全。”   不用十三郎明讲,老者连声答应着,一把将至今仍有些犯晕的婉儿按到跪下,不停催促。   “给先生磕头,务必拜谢,务必……”   声音由兴奋慢慢转为哽咽,老者心里明白十三郎话中的意思,爷孙现在就是永别。   修道修道,因为修道阻断多少亲情牵挂,根本无从估计。话说回来,假如没有这份狠绝心思,修道也就是奢望,注定成为空谈。   这次十三郎没有阻止,任由婉儿磕三次头之后才叫停,仍把目光投向老者。   “这种……眼力,难道是家传的吗?”   “回先生的话,晚辈祖传一术,至今已有十余代。”   “人人都能如你这样?”十三郎又问道。   “这个,不太好讲……”老者稍稍犯难,犹豫中说道:“先生或许不信,晚辈怀疑它会阻碍修为,比如先祖曾有过结丹的例子,在此术上的造诣反而普通;类似例子不止一个,有此疑惑的也不止一人,可惜最初不知从何而来,后辈不肖找不出根源,只能这么干耗着。”   这明显是借机求教了。到此老者长长叹息,目光不自觉转到婉儿身上,期望满满。   宗族修家,实力孱弱者与散修差不多,没有名师指点自行摸索,很大程度上靠运气。   十三郎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何不索性弃了它。”   老者呆了一下,说道:“先生取笑了,先祖遗泽且有严命,后辈修不成已是罪过,怎么可以舍弃。”   看似反问,老者语气极为坚定,甚能听出一丝反驳的味道;可以预料,假如问话的不是十三郎,假如没有道院、婉儿这些因素,其多半会愤而拂袖,甩脸而去了。   “算得上典型例子。”   听了老者的话,十三郎脸上不见生气也看不出高兴,回头问小红:“你觉得呢?”   小红想了想,问道:“正还是反?”   十三郎回答道:“无所谓正反,各听各想,多见多思,能够悟出什么因人而异,没必要强求。”   小红再认真想了想,说道:“好吧,一会儿我带他们回去。”   十三郎看了看四周,说道:“就现在吧,人越来越多,避免麻烦。”   小红神情微黯,低头说道:“让我再送哥哥一程。”   十三郎笑了笑,伸手拍拍小红肩膀,说道:“回去吧,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语气温和,谈不上吩咐更算不得命令,只把意思表达明白。送行送行,送到哪里、到何时,结果并无区别。   小红不知该说什么好,默默半响无语。周围不知何时变得安静下来,连时刻不停的风都停了下来,数十上百道目光望着中央,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   “前辈,前辈……前辈?”   “嗯!”   也许是被唤醒,也许是被经过身边的微风凝固而惊醒,也许是因为某种感觉远离而吓醒,红衣姑娘豁然抬头,眼眸可见湿意。   人影已渺。   侧耳细听,又闻萧音呜咽,响在千里、或更加遥远的地方;眺目远望,似能看到飞虹破空,穿透层云斩开壁障,去往更加广阔的世界,于未来。   片刻沉寂。   周围一片安静,身边爷孙两个不知如何是好,大气不敢喘一口。   “跟我走吧。”小红转身,淡淡吩咐着。   “快快跟上前辈!”老者赶紧将孙女推出去。   “爷爷,我……”婉儿叫着,死死拉住爷爷的衣袖,怎么都不肯松手。   “记住要听各位老师的话,千万别惹事……爷爷没事,快去啊!”老者嘴里催着,手上推着,眼里望着孙女无助的样子,动作反比刚才更坚决。   “你也来。”红衣姑娘说着,回头望着爷孙两个,神情异常复杂。   “我?晚辈也去?”老者完全呆住,半响不能醒转。   “爷爷快走,要听前辈的话。”婉儿一下子高兴起来,连拉带拽,扯着老者的身体踉跄前行。   风再起,清河水声哗哗流淌,拍出连绵波。 第1228章 一路向东   初夏少雨,天不冷不热,风不急不缓,踏青寻柳,叹花亲水,正在其时,正当其节。   也适合赶路。   路有很多种,大路宽阔小路崎岖,水路平滑山野孤独,还有沼泽泥泞难辨,大漠苍茫分外辽远;身在其中,走在路上,各有其易也各有其难,均有一番独特滋味。   有人奔波忙于生计,有人旅途贪恋风景,有人寻草问药艰难,有人亡命追逐挣扎;行路之人心性有异,目的不同,感受自也千差万别。这些人,这些路,百样风情走在万人脚下,始成人间象;换句话说,如能走遍人间路,或就意味着看透人间。   路有千条、万种,最好走、最难行、最为人向往又最让人恐惧的路在哪里?   答案在天上。   天上无路,所以处处是路;与地面上各式各样的路相比,天空高远,“走”在这样的路上等于拥有无数方向,无数种可能,因而能够任意疾驰。   这是人类最最向往的东西:自由。   ……   自诞生的那一天开始,人类便把“飞上天”当成得到得到自由的标志,为之发出过无尽感慨,书写过无数文章;直到修士诞生,道法流传,真的有人不借外力飞上天空时,他们发现自由仍旧是奢望,甚至可以说,它是一个永远都无法实现的梦。   凡人向往修士,修士向往大能,大能向往仙人……仙人向往什么?   既然还有向往,怎么能说得到自由?   假如没有向往,那种自由是否自由?   如果连向往都没有,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人类的天性注定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千方百计想要寻找答案,最终,在经过无数人、无数代的思考与反思后,他们找到了。   原来,所谓自由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以看到、捉住的实物,而是存在于想象中。   ……   “有欲必贪,无欲则死,这是矛盾的,也是活物之本性。自由这种东西,一些人觉得比长生更难,一些人却觉得唾手可得,说到底看自己怎么想。”   飞舟在天,路途遥遥,大地在身下急速倒退,舟上三人闲来论道,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左宫鸣健谈,最喜欢聊那些难有准确答案的话题,越玄越爱,越迷糊劲头越足。兴许是从因为从来没有这么悠闲过,又或者从来没有一次赶这么远的路,再或者俯瞰世界有些感慨,火焱老叟越聊越空,越聊越大,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把话题扯到自由身上。   其实这样也好,人类从来没有得出过结论,正适合旅途之中瞎扯。   一番高论言罢,左宫鸣顾盼自得等待有人接口,黄花女看不惯他的样子,干脆说道:“怎么想?我看根本不用想,只要拳头够大,就能得到更多自由。”   蛮横的态度,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普里普里女修、尤其凤女殿人的个性特质;如殇女那样柔弱善良的特例,百万人中难找第二个。   不等左宫鸣反驳,黄花女拍打飞舟说道:“五行舟,刚跟我的时候就是一条船,后来吃呀吃的越来越强,直到吞下不少龙血能飞上天空。你说说,它是不是比过去更自由?”   左宫鸣说道:“它还不能自己飞,需要我们帮忙。”   黄花女立即说道:“这不就对了吗,等把龙血消化干净,兴许就可以自己飞,于是更自由。”   左宫鸣说道:“飞不等于自由。”   黄花女说道:“那你说自由是什么?”   “这个不太好讲……”   左宫鸣有些为难。他可以侃出一堆大论,谁来恐都难以完全驳倒,唯独没办法给自由准确定义。   “有什么不好讲。”黄花女继续说道:“再比如你,以前元婴见人躲着走,现在化神遇鬼横着走,是不是比以前更自由。”   左宫鸣张口结舌,心想老夫怎会那般不堪,真真岂有此理。   “没话说了?就知道你会没话说。”   黄花女得意洋洋,回头找上乐呵呵看热闹的十三郎,摆开架势问道:“你来评评,是不是这样。”   十三郎哪敢和她抬杠,谦逊表示自己没资格参与,黄花女居然不乐意,估摸是见多了十三郎舌战八方,非逼着发表意见。   十三郎无奈说道:“万物都是相对的。照你的说法,仙之逍遥,魔之自在,照我们理解那是顶峰,可是反过来想,逍遥碰到自在怎么办,谁比谁更自由?”   “谁打赢谁自由。”黄花女断然说道。   “有人天下无敌,横扫宇宙,会怎么样?”   “最自由。”黄花女用力挥舞拳头,仿能脚踏八荒。   “什么是最自由呢?”   “最自由就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呃,那可不好了。”十三郎表情愁苦,说道:“万一哪天他不高兴,想把宇宙灭掉怎么办?”   黄花女楞了下,有心叫嚣灭掉就灭掉,终想起自己也是宇宙一员,临时改口说道:“都最自由了,怎么可能不高兴?”   十三郎回答道:“想怎样就怎样,他自己想不高兴,谁也管得着。”   “不高兴也有人想?”   “不是有那么句话叫:自寻烦恼。既然他什么都能,什么都可以做,难保想试试不高兴的味道。”   “这个……”轮到黄花女苦思冥想。旁边左宫鸣心里快笑死了,但不敢露出来,脸孔憋得通红。   一物降一物,似这样诡辩的法子,左宫鸣的口才灵动绝对与十三郎有的一拼,但他不能那样做。   “是我在鬼扯。”   十三郎主动投降,之后说道:“花女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不能准确定义,又没有合适的量化工具,不妨用对比的方式估算。”   “这样有用?”左宫鸣站出来表示反对,大概是觉得这种态度不适合做学问。   “当然有用啰。”   手指东方,十三郎又道:“好比现在,路太远,远到说不出究竟多远,只好不停的飞呀飞,每飞一天就会更接近,迟早会有到达的时候。”   这样讲不一定有道理,但其效果明显,起码将黄花女心神从“与自由搏斗”的状态拉回来。   “正想问你,听说那个上官家的妮子独来独往很多回,上古世家这么远,她怎么做到的?”   根据飞讯所讲,上古世家位于世界边缘,比落日佛塔还远上数倍。十三郎手里有指示方位的灵牌,据说在上古世家所在十万里内便有反应,到如今赶路都花了三年;虽说没有全力以赴,中途偶尔停顿,仍显得太远。   距离如此遥远,上官馨雅未结丹时就曾穿梭往来,简直不能想象。别的不谈,这一路常有不知死活的妖禽飞兽发狂袭击,他们都如此,何况小小一个上官。   “有传送,我不想从那里走。”   十三郎随口应着,神识放开轻易横扫千里,很快在一处地方发现带有蛇妖、或者叫山君气息的七级妖兽,随即让左宫鸣调转方向。   这不是头一次了;每过一段距离,十三郎都会如这样搜索八方,低阶妖兽便罢,如遇到带有蛇妖气息、等级超过七级的那些,都会顺手将其斩杀。好在这类妖兽并不太多,多数拥有宽阔领地,加上这边十三郎杀的快,不然的话,五行舟怕被拖慢很多。   “那边不定有事没事,有事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路上这些事情需要人做,顺手为之。”   “是给你的蚂蚁攒食物吧。”黄花女随口回了句,摩拳擦掌,准备出击与妖兽厮杀。   “一举两得,附带收获。”十三郎毫不客气。   沿途斩杀妖兽是十三郎的意思,出手次序也是他的决定。虽然金乌断定山君已亡,十三郎还是不太放心,万一还有残魂留下,这些饱含怨、毒之气的妖兽最有可能成为其藏身之所,能杀就杀掉,总之不能轻易放过。   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妖兽主要由黄花女来击杀,强的加上左宫鸣,十三郎通常不插手。这算是磨练,黄花女刚刚进阶大修士,左宫鸣刚刚化神,都需要战斗来熟悉道法与新得到的力量。   升仙台开放在即,除了十三郎要努力,他们两个也轻松不了;再考虑远一些,过了升仙台,两人就要想办法返回各自所在星域,路上艰险无法想象,眼下能够安安心心提高战力,格外珍惜。一路上,两人随也遇到一些危险,斗志反倒越发高昂,越战越勇。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从山君那里搜来不少宝物,最差也是上品法宝。得到之后,十三郎这边优先选择。他自己倒不是太在意,掌天弓、天绝剑、捆仙索封魂链个个都是极品,犯不着也没空再去祭炼法宝;结果就便宜了这两位决定同行的人,全身披挂。   至于厌灵蚁,蚁后虽因吃得太饱而沉眠,那批真灵之战时候紧急产下的飞蚁没闲着;该吃吃该喝喝,实力战力都在增强。麻烦的是十三郎指挥不了太多,多数时候只能当大爷养,想真正形成集团战力,需要等蚁后醒来。   “才七级啊。”   左宫鸣有些失落,叹息着催动五行舟,朝那只察觉到危机、此刻已开始亡命奔逃的凶兽而去。   “它怎么逃跑!”距离近了,黄花女喝叱一声离开五行舟,加速追击。   以往,这些被蛇妖气息侵蚀的妖兽实力虽强,战斗起来却比较傻,明知不敌也要亡命反扑。对别的修士或许很麻烦,对这条船上的人来讲,其实省了很多麻烦。今天这只不知道为何,居然在察觉的那一刻就开始逃跑,颇为机警。   “有门道?”左宫鸣目光微闪。   “有门道。”十三郎淡淡点头。 第1229章 战蜂   有门道的妖兽其实不是兽,而是一只拥有大批子孙的野蜂王。与蚂蚁类似,蜂王拥有与等级不相匹配的战斗力,可惜不是强大,而是太弱。   能够在十三郎看到它的时候就反察到十三郎的神识,足以证明这只七级蜂王之强悍,可惜它的强悍处只有这一点,打仗全靠子子孙孙,数量、及战斗力着实惊人。   提到对比,不能不提及一段往事,较真比较实实在在的力量,十三郎与那些真正的巅峰修士仍有些差距。雷尊之战不能证明什么,首先那根本不是一场公平比斗,分身、小不点、大灰、胖胖还有眉师都曾出手;假如把这些都拿掉,再把掌天弓的威慑、战前的那些诡计阳谋也都去掉,十三郎真真不是雷尊对手。   八十年修养修炼,十三郎的状态完全恢复,修为却没有提高半点;事实证明其当初关于心印的担忧很有道理,破劫之后,他的修为彻底停顿,无论怎么修炼、吃什么大补、包括拿龙血当茶喝,都被那颗心印吞噬干净,至今没有丝毫改善。   这样讲有点不公道,那颗心、或者叫那颗星不是一点贡献都没有,十三郎的法力一如既往的慢慢变得精纯,哪怕不修炼,这个进程依旧不会间断。时间长了,十三郎看不到改善希望,索性把精力腾出来,不再理会修为如何,全力打造各种利器为升仙做准备。   说到这个又要提及一点,真灵战后,关于雷尊的很多事情慢慢被公开,金乌不知从哪里知道消息,夜莲修成咤女功法,与之双修可将修为再度拔高。为此,他多次鼓动十三郎下手,甚至建议……连眉师都别放过。   雷尊有山君点化成狼,十三郎有胭脂鸟,只要金乌肯帮点忙,假假也是一体双身。按照这样的思路,十三郎最多可以将修行凭空提高四倍,再怎么艰难也能突破那个坎儿。   “夜莲是我选的,你是定星盘的主人,定星盘里有本神精魄,都是自家人……”   邪恶真灵目光叵测,活像妓院拉客的老鸨。   “雌雄天性,公母一家,那个院长空守闺房这么多年,你这是在做好事……”   “放屁,不要脸!”十三郎差点想唾面,就是不太敢。   “被别人喝头汤,悔死你。”金乌严厉警告。   “滚!”十三郎真唾了。   未知是最可怕的敌人,连金乌都不知道这个试炼是怎么回事,意味着一点有价值的信息都得不到;十三郎身边强援大减,自己非得努力不可。说到这个不得不提及一点,因为淬体早就完成、至少进行过大半,金乌曾经提议由他直接将十三郎一家带到天外,结果被拒绝掉。不仅如此,紫依、夜莲也都拒绝了金乌好意,坚持自我修行,走出这条人间路。   左宫鸣与黄花女倒是愿意走捷径,可惜金乌和他们没交情,不乐意。由此可见,带人上天恐不是什么轻松活,即便是真灵,也要尽可能按照天道的规矩走。   “该占的便宜我一定会占,但不包括这个。”   十三郎的话斩钉截铁,紫依夜莲态度相当,结果就是现在这样,紫依留在紫云,夜莲暂时回到仙灵殿,据说是为了寻找让定位罗盘重新生灵的法子……没希望的,连金乌都这么讲,只是不好劝阻。   “贱命,自讨苦吃。”改变不了十三郎的想法,金乌大肆嘲笑其虚伪。   此次升仙台开放,因为妖灵大陆加入,又都经过龙血淬炼,沧浪星阵容堪称鼎盛,其中绝大部分参加了真灵之战。在金乌看来,十三郎分明放心不下那些战友,非得深入虎穴闯上一闯,看看这场试炼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被称作十死无生。   “有这个因素。”十三郎没有否认,随后说道:“可是要想一想,升仙台针对的只是化神,假如连这个都不敢闯,将来到四大星域怎么混。”   这话有些道理。修士修行不畏艰险,该经历的东西不去经历,意味着内心生出怯意,影响一时或看不出来,后患一定存在。当然,那种明明实力超出、或者明知道远远不及的情况除外;比如试炼如果针对刚刚化神的修士,十三郎也有资格参加,那明显是欺负人;反过来,假如试炼针对生境修士,化神修士参加就是二愣子,也叫找死。   修为不得长进,十三郎并非全无优势,法体双修不计,其最大依仗就是神识;与小不点的精神连接,来自蚁后的支援,当然还有自身所长,几者相加冠绝天下,绝对称得上化神无敌。比较有意思的一点,在亲眼见识灵犀法目的威力后,十三郎加紧对此术进行修炼,结果虽然进展平平,却给神识带来不少帮助。内心疑惑,十三郎曾专门请教眉师,结果换来一句反问。   “这是必然的过程,为何现在才发现?”   十三郎张口结舌,狼狈落荒而逃。   必然过程,也就是说一定会经历,以前之所以没经历,是因为他根本没好好练。   ……   “该死的蜂!”   胜利通常属于有准备的人,这句话并不总适用,有时会处意外。面对仓促逃亡的蜂王,准备好大展神威的黄花女遇到麻烦,非但战之不下,还很快受了伤。   论速度,同阶对比,有翅膀的生灵占据优势;黄花女开始的时候追不上,后来发怒狂催法力,甚至不惜施展秘法强行提速,彼此间的距离才慢慢缩短。发现摆脱不了强敌追踪,又察觉到人类一方分兵先后,蜂王很快调整策略,掉头全力反扑。   到底只是妖兽,分辨不出人类狡诈;蜂王此刻误判敌情,认为跟在后面的五行舟速度缓慢,其中真正令自己敬畏的人一时来不了,当机立断决定将这个“更快”的女人先行杀灭,之后再继续逃。   要不怎么说人类狡诈,换成最笨的修士都不会这样想,偏偏妖兽觉得理所当然;最妙的是,它险些就做到了。   当面只见到一股彩云,蜂群汹涌五色斑斓,总数怕不少与三千只;由追击变成两相对冲,接近速度何等之快,临近后蜂群分成三股,当面蜂群掉头甩尾,朝正在兴奋中的黄花女撅起屁股,射出一团璀璨火花。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人人都知道野蜂攻击只有一招威力强悍,凶猛大兽亦不能轻视。蜂王七级,这群战蜂个个超过四阶,哪是寻常野蜂所能比。   千根蜂刺齐出,锐芒闪烁且带有跳动的感觉,汇合到一起,真如当面展开的一朵大花。几乎在蜂群反扑的那个瞬间,骄傲的黄花女神情大变,拼命的想法油然而生。   这是被逼的。   大修以上,战斗时常生危机判断,那团彩光扑面时、腥甜气息比针刺更先抵达,明明屏住呼吸且有护盾加持,黄花女仍觉得头晕目眩,险险一头栽下去。危机关头,人修一族多宝的优势体现出来,贴身一串佛珠闪烁,佛音响自紫府灵台,来自活佛亲手所赠的醒神之宝发挥奇效,将黄花女从失神边缘唤醒。   这是什么毒!   内心刚刚升起警惕,彩光扑面,两侧蜂群呼啸而上,黄花女神情二次大变,“马上就要死”的感觉随之升起,且无比清晰。   “吼!”   刁蛮、或者叫彪悍本性顷刻发作,黄花女如野汉一样狂吼,反手、当头就是一斧。   女性修士、尤其年轻女孩,用一把大斧做法器,普天之下乃至宇宙星空,多半找不出第二个。   狂风乍起,利斧劈出的不是一道光,而是整整一面厚墙。对面针忙足有千条,黄花女本能地认为那不是寻常手段所能破除,索性破釜沉舟,力劈华岳。   置两侧攻击于不顾,当面破敌后直线出击,直接杀向蜂王。   必须承认这样的战术不算错,考虑到群战不利,更应全力背水一战。可惜想法与现实往往不一致,得到黄花女全力催动的利斧虽然强大,仍不能荡平正面针花。   轰鸣大起,中间夹杂着无数叮咚撞击,之后可闻噗噗噗噗……接连四声皮肉受损的闷响,黄花女怒啸着冲出包围,身形忽然一顿。下一刻,其高举的手臂变软,迈开的双足发僵,张开的嘴巴合不到一块儿,圆睁的双眼歪歪斜斜,视线不由自主上下两分。   上面是天,下面是地,唯独看不到正面之地;堂堂大修连表情都控制不了,可想针毒是猛烈。更让人惊惧的是,那面开山大斧的斧面却被射出无数微点,甚至出现一些坑洼。   极品法宝啊!道法威力不计,连十三郎都说过其质地不错,不然也不会被偏爱强横的黄花女选中。   法器受损只在其次,黄花女有的是法宝可以用,但已没有那个机会。全力抗毒的瞬间,两侧蜂群呼啸而上,当面那群失去武器、且被震死大半的蜂群再度掉头,不计生死朝对手猛扑。   比较战斗意志、与保卫母后的决心,蜂群比厌灵蚁只强不弱,不死决不罢休,死也不甘休。   “完了!”   傻了眼的黄花姑娘悲愤交加,心里忽然想起好多人、好多事。 第1230章 奇虫有制   五行舟还在身后数万米,别说化神修士,再破一阶都够不着。   “定!”   神通的确够不到,意志可以;定声传来,周围的一切都为之定格;几只飞得最快的野蜂堪堪快要亲吻到黄花女的脸,两只野蜂正撅起屁股,准备朝那双水淋淋、圆溜溜、此刻无奈看天望地的眼睛发威。   超强的控制力,还能分辨要害直击弱点,不计手下群团数量的话,战场指挥,蜂王恐比蚁后还超出一筹。   再没有比这更恐怖的了,也再没有比这更羞耻的了,随着一道和风压背,随着一只有力的手贴住后心,随着那股浩荡无可想象的狂涛席卷全身,将四股肆虐毒素压服挤出身体,黄花姑娘恢复常态,内心却一下子装满油盐酱醋,咬牙切齿大声嘶喊。   “杀了它,杀光它们!”   “不要,捉活的。”十三郎一言否决,命左宫鸣手下留情。   “大胆!”   “不要!”   远处还有几声呐喊,目的一样,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不要啊,千万不要啊!”   ……   两个不要,意思一样,语气有别,带来的结果完全不同。   局外十三郎看得清楚,那些蜂针的强悍程度,其等级根本不能相配;其毒性猛烈尚在其次,关键在于它在道法覆盖时的穿透能力超乎想象。   除被斧面直接格挡的那部分,余下蜂针大多都能刺穿光幕,再射穿黄花女身上的内甲,直到最后一层元气护盾才得溃灭。蜂群中有十几只降临五级,射出的蜂针有四支避开斧面,全部打入黄花女体内,一举建功。   虽及时出手避免灾难,但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经过无数风浪的十三郎仍被吓了一大跳,随后就是阵阵后怕,汗毛直竖!   死是没办法后悔的,假如身后没有援兵,假如援兵不是十三郎,假如十三郎不懂定字决,黄花女就死了;拥有一堆上佳法器的黄花女……今天就死了!   死就死了,再也无法挽回;此种教训十三郎有过,绝不想经历第二次。话说回来,哪怕事情从来一次,他也绝想不到事情会在瞬间演变成这样。   黄花女不够谨慎,但以她现在的修为、浑身是宝,面对一群四级妖虫反扑,谁会相信连一个照面都支撑不了?出道就与厌灵蚁相伴,十三郎最清楚这种家族群居性妖虫的特性,其强在于数量众多,攻击性强而且悍不畏死,弱点在于单只妖虫等级不够,瞬间强杀的能力实实有限。   这没办法,就好比十箭全中仍有可能射人不死,铁枪一击便可致命;因为此,在面对那些超级对手的时候,比如雷尊一战,十三郎都把蚁群化枪施展,而不是一窝蜂扑上去撕咬。   相比之下,这群野蜂的攻击力强悍到离谱,配合适当战法,对单个强者的威胁比同等数量的厌灵蚁高出一大截!   十三郎要活捉它们,看有没有机会驯服。当然,这不代表十三郎打算把厌灵蚁替换掉,因为他明白,不谈感情只讲实力,别看蜂群攻击猛烈,其真正价值、尤其对自己而言的价值,远不如厌灵蚁出众。   事情真的很奇妙,假如由厌灵蚁与黄花女对战,若不僵持打到弹尽粮绝,蚁群很难奈何得了凤女姑娘;蜂群很轻易做到这一点,但如把蜂群与厌灵蚁放在一块儿厮杀,结果只能有一个,而且会在极短时间内决出。   蜂群全灭,肯定的。   蚁后比蜂王狡诈多了,假如由它来指挥,蜂群会被分成更多份,展开连绵、有层次、但又绝不会间断的攻击,绝无可能留给黄花女一击突破重围的机会。此外蚁群的规模比蜂群大太多,同样是杀伤,厌灵蚁死个万儿八千不在乎,蜂群满共就这么点;最后还有攻击手段,野蜂除了屁股上的那根针特别厉害,其余不值一提。   这不仅是繁衍能力上的差距,同时与妖虫特性有关。众所周知,野蜂失去毒针会死,成妖野蜂或不至于此,一次重创在所难免;野外时常碰到敌人,估计蜂王也不懂得休养生息,受创野蜂死亡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反之蚂蚁完全不同,缺胳膊少腿不算什么,有些厌灵蚁肚皮在战斗中失去,犹能存活很久。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类型的妖虫。   “不要啊!”   相比十三郎,另外那声叫喊凄厉,以至于别人听不到其身边还有人喝叱,当然,他们俩的意思差不多,都是为了挽救蜂群命运。   “蓬蓬蓬蓬!”   话语声中,十三郎连出四拳,非得没有按照对方的意思办,甚连自己刚刚发出的命令都反悔。   罡风大起,火光跳跃,雷光闪动,三重杀伐加上拳力,蜂群顷刻间被绞碎大半,余下少许也都个个带伤,眼看是没得活路。与此同时,前方左宫鸣骤施杀手,神通挥洒将围绕在蜂王周围的战蜂清理干净,再施禁法将那只体型堪比肥鹅的蜂王牢牢锁死,再十三郎一同回头。   敌我不明,十三郎首先想到的不是弄清原委,也不是辩解,而是杀灭蜂群减轻己方压力,并且拿下蜂王增加筹码。刚刚才因为轻视险铸大错,他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哪怕因此与对方仇怨加深,也要先断掉其手中的刀。   开口之前,连十三郎都没能事先察觉到其存在,那些与蜂群“一伙”的人,该强到什么程度。   “你……你们大胆!”   “找死啊!”   啊是多余的叹词,来人除了愤怒,更多仍在为那些野蜂的死而伤感……说伤感不合适,还是愤怒。   “有意思。”   等到看清来人,左宫鸣又不禁有些好奇;男女两个,男子化神女子大修,化神修士不过初期,与左宫鸣相当;那名女子神情凶恶,然而看起姿态,地位还在男修之上。   这不算太奇怪,左宫鸣想不明白的是,自己为何事先察觉不到他们;还有这两位哪里来的底气,望着这边三人的目光、俨然当他们快要死了……先不说人数修为对比,现在十三郎没有掩饰相貌,头上发箍人间无二,天下化神修士,居然有人不认识他?   “你来处理。”   看过一眼便不再管,十三郎回头查看黄花女的情形,以免还有余毒隐藏。眼看对方气势汹汹丝毫没停下来交谈的意思,左宫鸣上前一步,头也不回问十三郎。   “搞他们?”   “他们敢动手的话。”   十三郎分出一缕心神,随口回应着。   “不伤性命便可。”   这不是轻视,相比天赋莫测的野蜂,人修在十三郎眼里反而简单得多,一眼即能看透虚实。   之所以事先察觉不到,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强,而是身上带有特殊宝物:瞑目。   ……   大千世界满满奇妙,有着数之不尽的神奇生物,瞑目虫是一种非常知名、同时极难寻找的妖虫,其最大特点是让人看不见,尤其神识难以察觉;其第二大特点是弱小,怎么养都无法变强。   这很容易理解,假如不是这样,瞑目虫多半不会具备那样变态的天赋。此外还有第三条,瞑目虫麻烦,麻烦得要死,麻烦到令人望而却步。   隐形,这是多么让人渴望的天赋,更别说它还能躲避神识,假如没有后面的内容,奇虫榜上瞑目虫绝对能够排名前三,而不是现在的三十名开外。   弱小无需过多解释,瞑目虫同样有等级,有记载的瞑目虫最高曾有过七级,但在成长进阶的过程中,九成九体现在“让人瞑目”上,比如此刻两人,身上的瞑目妖虫能让十三郎无能为力,开启灵犀法目之后才能看穿真相。   这简直无敌了!很难想象沧浪还有谁能凭神识发现它们。   假如因此认为瞑目虫强大,就大错而特错。一旦上了战场,七级瞑目虫,其真实战力据称连三级妖兽都比不上;具体是不是这样,十三郎没见过不好定论,但可判定它的确很弱。   仅仅这样不能阻挡人类的贪婪,瞑目虫还有一个让人绝望的特点。   沾身夺魄,吞噬精元。   听上去很可怕,实则与想象中的“扔出去就能要人性命”完全不是一回事;所谓沾身不是指砸到对方身上就算数,而是需要对方同意与之建立心神链接,“自愿”以魂力供养才会生效。当然,得到好处的瞑目虫也会帮助这样做的人,就是帮他们隐身。要命的是,这种隐身功效并非总是那么强大,静止的时候变态,一旦行动起来,效果大打折扣。   这还不算什么,更麻烦的是,摘除瞑目虫不能一蹴而就,否则它会因为斩断连接而受到反噬,有很大可能会死;反之修士也不好过,瞑目虫一旦感受到致命危机,会释放出一种特殊气息,令与之有联系的生物、也包括人产生麻痹,效果极强。   这是它唯一天赋,可以弱到连蚂蚁都杀不死,同时有可能让巅峰大修毙命。   “两个疯子。”   看清来人以身饲虫,左宫鸣当即作出判断。   “一定是。” 第1231章 凌凌空空,老娘姑娘   左宫鸣的话很有道理。   比如有人带着瞑目虫偷袭,隐匿时很爽,但在快要动手的时候必须摘掉收好,不然斗法时吓着它,就有可能瞬间变成活着的“僵尸”;可是摘又不太好摘,一来有行动、隐身效果必定大减,偷袭效果尽失不说,还要承担多余风险。   七折八扣,在经过数万年,无视尝试后,人类放弃从这种天赋异禀的妖虫身上得到好处的想法,任其自由逍遥。   生灵没有无用天赋,瞑目虫的特点与其生存方式有关,它需要吞噬精元,实力又很弱,最有效的法子就是在不知不觉中寄生在别的妖兽身上;这种方式不需要对方同意,但其吸收精元的速度也很慢,甚可以妖兽不察。   再慢也是吸,吸的还是最最珍贵的魂力精元,一旦被妖兽发觉,以瞑目虫孱弱到极致的战斗力,结果不言而喻。还有妖兽经常战斗,瞑目虫遇到危机可能释放麻痹气息,自己完蛋说,连同其宿主跟着倒霉,被对手一块儿杀死。因此,生性胆小的瞑目虫往往选择那些比它实力更弱……或干脆就是普通野兽寄生,其成长之艰难缓慢,足以让任何有想法的人为之绝望。   瞑目虫,根本就是个祸害!   正所谓怪事年年有,灵犀伐木开启之后十三郎发现,来的两名修士身上都有瞑目虫,而且不止一条。   解释起来不难,发觉这边要对蜂群下杀手,两人心里焦急冲过来阻止,来不及慢慢将瞑目虫摘掉。可他们这样做,难道是想带着它们与这边厮杀?   “找死么?”左宫鸣疑惑说道。   “找死!”对方女修大喝,暴烈出手。   “不要啊!”那名男修神情忽然大变,又一次尖叫。   “手下留情!”   ……   扑面磷火,星星点点闪烁幽光;天色骤然暗了下来,晴空当中出现一块数亩大的黑影,内里充斥磷火与鬼哭,视听犹如身处坟冢之地。   改天换色,单凭这手本事,凶狠女子就已不能算作纯正大修,而是摸到化神的边。暗影与左宫鸣早已布置在周围的玄光相遇,侵蚀之力瞬间发作,响起嗤嗤啦啦的破裂声;不仅如此,暗影内女子身影再度消失,神念展开搜索的话,感觉就像撒网撒到泥浆里,粘稠难动,扯之不破。   下一刻,磷火穿梭如千万利矢,顺着那些缺口呼啸而入,四方皆敌。   旗鼓相当?!   “哎哟嗬!”   元婴修士敢朝两名化神发动攻击,有料是一定的,但能强到这种程度,仍令左宫鸣大感意外。呼喝声中,火焱修士收敛轻视,赤红火焰随之展开,双手同时捏决掐咒,接连弹出三重法器。   剑取中军,锤落当头,外围一条铺天大网,横展三千米。   不管道法还是神通,都会受到空间影响,比如修士施法需要合适的距离才能够得到对手,覆盖面积也有局限,因修为不同而有所差异。   人是最擅长夸大的生物,时常罔顾世界法则胡乱发挥想象;千里飞剑取人首级,故事中很常见,实际上是鬼扯;单就化神初期修士而言,如以飞剑攻敌,距离可以达到万米甚至更远,可是千里……那是仙人手段。   不同修士道法有别,还有法宝威力的影响,对空间的突破程度各有不同,超千米已算强者;左宫鸣的这张网覆盖足足三千米,一看就知不是俗物。   暗影之中看不到女子,左宫鸣索性不去管她,开网捞鱼、反将那团暗影牢牢困死,持续朝中间收拢;过过之处爆裂声声,暗影竭力抗争仍不免其败,一丝一毫不得泄露。当中战场,千万了磷火射入火海,个个好似点燃的炮仗先后炸响,阵阵冲击接连传来,暗影之中传来一声闷哼,左宫鸣的身躯也摇了几摇,脸上再现惊诧。   “咦!”   女修再怎么厉害也是元婴,与化神公平斗法稍落下风。左宫鸣甚至觉得,自己如果稍稍大意点,或有可能吃亏。   这太离谱了。   现在例子就在身边,变态如十三郎,同等情况下也做不到这样,这名女修从哪里冒出来,怎会强到这种程度。   内心惊疑,左宫鸣越发仔细、同时也动了狠辣之心,修为运转,包裹暗影的大网用力一收,飞剑与巨锤随之启动,朝发出闷哼的所在猛扑。   “手下留情!”   对面男修口中惊呼凄厉,眼里却是道道森芒,其双手连弹射出几颗如磷火类似的光点;与此同时,受袭女修开声长啸,大喝一声。   “倒!”   火海内,千万处爆裂掩盖几点微芒,跳跃前行扑到左宫鸣身前,直至最后一层真元之火才露出行迹,轰然碎爆。   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随之释放,无视宝物与神通,穿透火海,顺着毛孔钻入身体。左宫鸣身体为之一顿,表情凝固在脸上,挥出的双手僵在空中,俨然与中了定身咒相似。   “老娘要你偿命!”   火海中,那名女修披头散发冲将出来,浑身浴血,重伤之下神情越发凶狠;其身后,无边大网停止收拢,锤、剑来不及施展绝杀便被终止,左宫鸣周围,除火海再无一物。   顶火穿浪,狰狞女修不顾灼烧带来剧痛,抓紧时机冲到左宫鸣身前,当头就是一抓。   “去死……啊!”   迎面两只讥讽的眼,身上四点微微的痛,脖子上横着一把比她的人还大的巨斧;一缕鲜血染红斧面,女修低头望着映在里面的倒影,动作自此定格。   四支失去大部分毒素的峰针不足以致死,那把斧头才是真正催命的阎罗,黄花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冷到让人心寒。   “动一动,砍掉你的狗头。”   “唉!”   当面老者微微叹息,看了看女修那只近在咫尺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多大的人啊,也敢自称老娘。”   ……   “手下留情!”   第二声呼喊,味道与刚才完全不同,化神男子发疯般扑向战场,迎面撞上一只拳头。   “蓬!”   身形倒飞百多米,男子本来称得上英俊的面容一塌糊涂,鼻子被完全砸扁粘在脸上,牙齿崩飞十数颗。其脑海之中,天旋地转如千万军马绞杀在一起,五脏六腑全都错了位置,彼此挤压抱成了团,说不出的难受与狼狈。   这不算什么,真正让他惊恐绝望的是接下去看到情景;定神之后,男子模模糊糊之间看到,那个将自己一拳打飞的青年根本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此刻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手心,频频点头。   “不错啊,真心不错。”   青年手中,七只瞑目妖虫的尸体排得整整齐齐,大部分碎成了片,仅一只形状大略保持完整;淡淡清香四下散放,吓得那名男修再次倒退,千米外才敢驻足。   “手下留情……咳咳,手下留……情!”   第一声是计,第二声是急,直到第三声呼喊,这名男修才真正因为恐惧而求饶;之后还有第四句,因为内心太过惊诧而且受了伤,声音断断续续。   “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才刚刚化神,这不可能!”   “别叫了也别等了,我不会被它毒倒,我的同伴也不会。”   十三郎明白他的意思,又看了看发现无可挽回,捏出几条电弧将那几颗妖虫的尸体化为灰烬,朝男子招了招手。   “你也不怕它,不用装着那么怕,过来。”   “你想干什么!”男修反而后退几步,神情恐惧而且无辜,仿佛他才是受害者。   “逃不掉的。”十三郎似笑非笑望着他,目光一直看到其心里。   “尔等无端杀我灵虫,我为什么要逃。”男子一面说着,偷眼朝那位此刻被左宫鸣下禁捉牢的女修看了看,身形再次后退。   “她狠你聪明,这样的搭档很不错。”   可以追上但不去追,十三郎诚恳说道:“以你的聪明,不会不明白这件事多半有误会,稍微解释下就能解决;可她下了杀心,你不阻止还连施轨迹,所以才闹到现在这样……哎你怎么还跑。”   “蠢货,快跑!”那边女修忽然大叫起来,估计是判断这样的距离安全,同时证明她对同伴的速度很有信心。   十三郎头也不回说道:“他再敢后退半步,就杀了她。”   “好。”黄花女立即答应,殷切目光望着男子说道:“快跑。”   男子愕然,脚下仿佛生了根。   “跑啊!”女修恨铁不成钢,大骂之后怒吼:“无知无耻的狗贼,上官家不会放过……”   “闭嘴!”黄花女断喝,抬手准备封住她的嘴。   “等等!”   十三郎心头微动,回头望着女子说道;“你姓上官?”   女子干脆回答道:“不是。”   “不是你叫个屁。”黄花女气疯了,甩手就是一巴掌。   “不要啊!”那边男子见不得这样,拼命大喊之后冲上几步,又停下,想再前行,又不敢,神情难过得不行。   “是你姓上官?”十三郎回头问他,想想又补充一句:“上官馨雅的上官?”   “馨雅……你想干什么?”男子神情警惕,坚决不肯吐露实情。   遇到这么“聪明”的对手,下面不用再问,十三郎无奈朝左宫鸣示意,放了那名凶蛮女子。   “咳咳,这真是……成何体统。” 第1232章 世家忧   盏茶之后。   双方互道姓名,弄明白彼此身份意图。上官空空楞了楞神,有些茫然说道:“也就是说,你是受到邀请而来,是客人……哎呀轻点。”   “没用的东西,亏你还是个男人!”凶狠女子是他的道侣凌凌,此刻把上官空空包得像个猪头,一边还不停地骂。奇妙的是空空大人非但不还嘴,脸上还带着享受的表情,任凭女子怎么羞辱都欣然承受,乐在其中。   黄花女目不转睛地看着,留意着女子的神情姿态丝毫不肯放过,看其模样不仅只有好奇,还有羡慕与赞叹,或许是想学几手。   “萧某的确收到邀请,专为拜访而来。”   鼎鼎大名变成了无名小卒,十三郎一时不太适应,奈何这两位的确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只好认认真真从头做解释。   拿出灵牌对二人示意,十三郎说道:“这就是……”   “不用看了,老娘相信你。”凌凌断然挥手,风风火火的性子比黄花女还要干脆。如此反弄得十三郎有些不好意思,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想说点啥,又不知该对这位‘老娘’说什么好。   “你若是敌人,我们早就死了。”凌凌的语气透着不甘,却不会罔顾事实。   “是啊是啊,我觉得你比我强一点。”上官空空旁边附和。   “灵牌不用看也知道是真的,不然图什么呢?心怀叵测的话,只要进了上官家的门,别说你们几个,再多十倍也死路一条。”凌凌继续分析情况,思路相当清晰。   “有道理。”媳妇的话总是对的,空空连连点头。   “这货……”左宫鸣叹息不止,黄花女频频点头,心里想瞧人家这一对,真真好夫妻,好福气。   “姑娘睿智。”十三郎赞叹之后抱拳,说道:“请问,你们刚刚是在……”   “姑娘?”凌凌恶狠狠瞪了十三郎一眼,破口便骂。   “没大没小。馨雅是空空侄女,管我叫婶婶,你叫我姑娘?”   十三郎张口结舌。   ……   “我家遇到了麻烦,很大的麻烦。”   关于婶婶还是姑娘的争执并未持续太久,在弄清来着何人、及来由后,这对智谋不低、处世经验几乎为零的夫妇很快“交代”了实情,说的比问的还多。   上古世家,是一个家族式的宗门,上官是本姓,同时有许多旁支亲族;经过几万年繁衍,谁也弄不清这个家族究竟多大,可肯定是现在它早已不再局限与世家领地,而是遍及整个世界。   除了那些搬迁、或游历不再回来的人,留下来的家族也在慢慢分裂;发展到现在,除对血脉纯正极为重视的本系外,其它姓氏血脉辈分其实早就乱了,有些连族谱都含糊不清,任谁都分不明白。   这是普遍规律,修真界因为寿命长久,情形更加严重。老怪大拿动辄上千年寿元,这么长的日子不能总是修行,还有那些天性好色、以及擅长双修的人,子嗣混乱再正常不过。一代两代,三代四代无所谓,时间一长,很多麻烦就会无可避免。   举个简单的例子,上古世家人口无算,某日一弟子结识异性修士,相互倾心准备连理双修,一查族谱发现乱了套,有些规矩算下来男是女的族爷,有些规矩算下来女是男的阿姨,该怎么办?   位高权重的人根本不在乎,休说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纵然同个宗族之内,威逼做妾的例子也时有发生。慢慢地,连本系都变得乱七八糟,糊里糊涂的过。   这种情形,整个人间其实都一样;不信在路上随便挑出两个人,顺着族谱往上代推,算他个三朝五代七八百年,迟早会发现两人祖辈存有关联。全世界都这样,按理不会有问题,可……别处没有问题的事情,到了上古家族变得不太一样,问题非但出现而且无可挽回,越来越严重。   有本系长老发现,上官家族的血脉因不纯正开始退化,影响有多方面。首先是资质,以往每隔一两百年内必有骄人之士出现,如今时间正在慢慢拉长;那些相对普通的弟子也出现问题,逐年下降。   通俗点讲就是一代不如一代。   资质不好可以通过勤奋弥补,天赋有缺陷就麻烦了,外界修士不知道,上官世家有一项堪于妖兽相比的特殊天赋:不瞑目。   名字怪怪的,十三郎等人却很轻易就明白其所指。瞑目妖虫临死释放的麻痹气息效果逆天,但对上官家族的人来说,其威力会有不同程度降低。   “我是其中的佼佼者。”上官空空说道。   “老娘也是。”凌凌姑娘说道。   “别胡说,你不是本系。”上官空空连忙更正。   “哼!”当家的罕见没有反驳,只有些不屑。   对一种妖虫的天赋有抗力,这也算天赋?   算的。   世间亿万生灵,能够抵抗瞑目妖虫的人不是绝对没有,但那多半凭的不是自身,且没办法随血脉传承;像上官家族这样,人人皆有不同程度的抗力,只有天赋才能解释。   天赋有强有弱,意味着对瞑目虫的抗力有高有底,接下去应该考虑实效。瞑目虫使用很简单,先建连接之后摘掉,摘掉之后扔进战场,感受到致命危机的它们片刻都不会迟疑,以自杀的方式攻击周围一切,也就是放出气。   不需要呼吸,道法拦截不了,那种气息会自动顺着毛孔渗入身体,中招对象会因此被麻痹,进而影响战局结果。   除了天赋,长期与瞑目虫相伴,多多少少会增加一些抗力,反之亦然;假如中途放弃与之相伴,这种能力会慢慢降低,甚至会影响到天赋发挥。换言之,用它就用一辈子,否则别沾。   瞑目虫也有等级差别,高的当然比低的强,但其直接效果都不是致命,需要进一步攻击才能杀死对手。比如刚才,凌凌姑娘敢向两大化神发动冲击,凭的就是瞑目妖虫的临死一击。没有人比他们更知道这种气息有多么霸道,寻常化神修士,如不像他们这样生来具有抗力的话,至少会被定身三息。   下面不用解释了,有了这种妖虫,上官家修士的战力普遍能够提高一阶。对那些低阶修士,比如结丹甚至筑基修士,假如生来天赋超强,甚至可以制服元婴。   “可怕的小东西!”左宫鸣第一个表示惊叹。   “可怕的家族。”黄花女脸上不服,内心其实有些惊恐,因为她明白,假如不是有十三郎真火相助,今天就要第二次栽跟头。   同样是世外之地,上古世家不像落日塔与破天观那样有人数限制,其家族庞大,可算天下第一大宗门。这样的家族,门人实力整体拔高一阶甚至好几阶,哪里只是可怕。   试想一下,假如这家人有野心、立意称霸的话,结果将会如何?   “饮鸩止渴,是很可怕。”   沉吟中,十三郎发表不同意见。   “是不得已吧?”   “先生睿智,假如有选择,上官家族宁愿这种妖虫死光灭尽,再不要见到一只。”   上官空空是个老实人,这番话听着不仅诚恳、且透出一股发自内心的怨毒,很让人不解。不等左宫鸣、黄花女追问,凌凌姑娘接过去说道:“如果不是它,老娘早就破境化神,空空修为也会拔高。”   这番话将沉迷在战力中的两人唤醒,彼此对望一眼,有些尴尬。   修道修道,一路会遇到无数诱惑,稍不留神就会步入歧途;瞑目妖虫并不起眼,但他足以让人忘掉修道之根本,最终被耽搁。   修道艰难,每过一阶都需要付出艰辛的努力,还要有足够资质与机缘才能获得。瞑目虫有大用,但是用它就要养它,养它就要提供魂力精元;尤其可怕的是,因这个小东西并不贪婪,很容易让人形成印象:这么点精元换来一阶战力,值!   一旦心里有了这种想法,结果就被注定;习惯了拥有超阶战力,修士对瞑目虫的依赖会越来越强,直到付不起代价。   “与蜂群有关联?”十三郎又问道。   “先生睿智……咳咳,先生高智。”   实力强,思谋快,上官空空望着这位“陌生”青年,神情有些羡慕。   提到为什么一定要用瞑目虫,事情绕了回去,原因在于上官家族血脉变得不纯,必须想法子补救。   首先,上官本系加大监管力度,翻查族谱,将那些是、或有可能是同族“乱配”而生的族人清除本系,此后再有弟子诞生,第一关就需要验明血脉。与此同时,当有本系子弟寻找双修道侣、或者纳妾的时候,严禁收入那些可能带有上官血脉的异性修士。   听上去真的很奇怪。大凡这类事情,为了保持血脉纯正,最常见的是避免异姓的影响;有些极端家族罔顾人伦,宁可顶上乱伦的帽子。上官家族完全反过来,只要父母只有一方是本族,血脉即可保持纯正。   “这也是天赋,我家老祖得到天道赐福,万万年不改。”上官空空骄傲说道。   “呵呵。”左宫鸣干笑着、偷偷把目光瞥像凌凌。旁边黄花女挤眉弄眼,大意是这位“老娘”生来就有“不瞑目”的能力,其祖上一定带有上官血脉,岂不意味着空空大哥违背族规?   “然后?”十三郎及时追问,避免“老娘”因此发火。   “然后就是外物。”凌凌恶狠狠说道。   “外物,很难吧?”左宫鸣一愣,不知不觉接了句。   “何止难?”   上官空空一声长叹,神情悲戚。   “难,难,难啊!” 第1233章 补偿   以外物改变促使血脉变纯正,不止难,是几乎没有人听说过。   随便想想,假如真有那种东西,世界应该什么样?   巨龙满天飞,凤凰俏枝头,麒麟随手抓,金乌……那都不算个事儿。   无望的事情,上官家不但真的去做,而且持之以恒,苦寻万年不悔。这说明两点,一来这个家族必有保持血脉的绝大理由,而不是之前提到的资质那么简单;再一条,恐怕他们掌握某种线索,坚信这种事情可行。   别说,他们真的做到了。   上官空空说道:“找遍整个世界,找了无数年头,千千万万次试验,耗费……最后,有先祖发现这种降头蜂。”   “是它的蜂浆。”凌凌一旁补充。   过程不必细讲,经历无数波折无数次试验,上官家族发现降头蜂的蜂浆能够巩固血脉,辅以适当手段,甚至能让那些相对纯正的血脉产生类似“觉醒”之功效;也就是说,只要坚持下去,一代一代不断提纯,上官家族就能恢复生机,甚能比往日更繁盛。   前提是拥有稳定的蜂源。   上官空空说道:“降头蜂难找,找到还不能抓;蜂王性子极其古怪,但凡被人圈养,很多宁可饿死都不肯繁衍。不信可以看看被抓的那一只,现在它应已陷入昏睡,极难唤醒。”   蜂王产不了蜂浆,没有子嗣,它就是一堆大肥肉,屁用没有。   凌凌旁边说道:“野生也很麻烦,蜂群强大蜂王胆小,察觉到危险就跑,一跑就不知多远多久,根本没办法预测。”   上官空空接着说道:“寻求上讲,等级越高越好;可先生应该知道,它的灵觉极其强悍,对危险有着天生的感应,加上战蜂凶猛不畏死亡,真的很难办。”   几点几条,剩下的就只有一条路,在蜂群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去“偷”,且要避免对其造成伤害,以期望下次再来。   上官空空说道:“唯一的办法,唯一的克星:瞑目虫。”   凌凌寒声说道:“产浆也不容易,自发现这群降头蜂,老娘与空空守候在此,距今已将百年。”   “这个……”   十三郎神情尴尬,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   聪慧的人也会犯错,机敏的人会成拙,十三郎聪慧而且机敏,今日已连犯三次错。   说误会或许更合适,但从结果看,打错毫无疑问。   苦守百年只为一群蜂,须臾之间被人消灭干净,空空夫妇之愤怒可想而知,匆忙之下来不及解释,两人试图以武力阻止这场屠杀,结果连更加珍贵的螟虫一块儿搭上;如非十三郎察觉有异,或连性命都丢在这里。   反过来,十三郎受邀而来,本意是要帮忙。且不管上官馨雅所求是否与此事有关,如今没到地方就搞出这么个大一个乌龙,见面该怎么说?   “要不,把它放回原处?”左宫鸣试着提出建议。   “首先附近不太平,没有战蜂守护的蜂王就是一顿大餐,要安置,非得提前把周围妖兽清理掉不可。”   “也不是多难。”黄花女摩拳擦掌。   “三级以上,范围三千里,不留下任何人为痕迹。”凌凌的三句话如同三次重击,一条比一条狠,一次比一次重;尤其第三条,简直无法想象。   “不杀,吓走行不行?”十三郎也想弥补过错,提出又一条建议。   “没用的,先生不用再为之费神。”   上官空空有感于心,诚恳说道:“我与降头蜂打了半辈子交道,很清楚它的习性;经过这么大的变故,无论事后怎么处理它都会搬迁,至于搬到何处时间多久,只有天晓得。反正都这样了,不如先留它在身边带走,沿途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与此处类似、周围相对安全、又能让它感觉到差异的所在。”   这太难了。黄花女连连摇头,望着十三郎的目光满满期望,想他如往常那样、拿出更好的招儿。   “其实,先生也算帮了我夫妇的忙;你们来得急,蜂群受到惊吓只顾逃跑,连家都顾不上管。因为这样,我俩得以捡漏,到它的巢穴里搜刮一番。”   说着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玉瓶,上官空空说道:“蜂群灭了螟虫没了,蜂浆到底得到不少,品质更是没话说。”   “这么点,叫不少?”黄花女瞪着眼睛表示不解,一来愤怒蜂群无用,百年就拉这么点屎,二来有些话不方便说出来,真灵战后,十三郎收获天大地大,连同身边人跟着享福;体质如果承受得住,黄花姑娘连龙血都可以当茶喝,哪看得上这么点蜂浆。   “已经很难得了。”上官空空唏嘘不已,一面珍而重之又把玉瓶收起来。   “不满先生讲,我俩守在此处这么多年,可没指望能有如此收获。先生是我上官家的客人,稍后空空还有事情相求,就不要再多想了。”   “也只能如此。”   十三郎目光微闪,问空空:“关于瞑目虫,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事情,比如补偿?”   空空苦笑没有马上回答,旁边凌凌哼了一声,说道:“降头蜂非野生不可得,瞑目虫非亲身饲养不可求,七阶降头蜂难寻但还找得到踪迹,七阶瞑目虫……老娘足足奉献三百年精元,你拿什么补偿!”   “说话客气点!”黄花女怒了。心想这婆娘当真不知好歹,对你客气不知道进退,老娘老娘的叫上了瘾。   凌凌何尝不是一肚子怨气,叫道:“老娘怎么不客气,难不成还要表示感谢?”   黄花姑娘大怒,喝道:“感谢怎么了?饶你性命不说,就算没有这回事,你们就一定能偷到蜂浆?要我说,仅凭你们两个,不定被它们扎成什么样。”   这话并非没有道理,由适才战斗看,蜂群的攻击力着实恐怖;空空夫妇心有所忌,全指望瞑目虫将蜂群麻痹,万一失手,保不准就会有个好歹。蜂针剧毒可不像瞑目虫那样只会麻痹,动辄就有可能致命。   “胡说八道,没有你们打扰,老娘早已安全返回,哪会弄成这样。”   “这样什么样?刚刚空空都说了,这件事情有利有弊,你们没吃亏。”   “大胆!空空也是你叫的,老娘……”   “哎哟嗬,耳光没吃够怎么地?不说这个本姑娘还忘了提,瞧瞧你这个凶婆样子,一点妇道规矩都不懂。”   适才还觉得凌凌姑娘替女人争气,转眼就成了反面典型,黄花姑娘掰开指头,一样一样的算。   “贤良懂不懂?淑德懂不懂?夫唱妇随有没有?温婉可曾听过?知不知道什么叫淑女,懂不懂得什么叫礼仪?你看看你自己,简直就是……”   “你!”   “你什么你,不服是吧,今儿给你长长见识,说前朝有个寡妇,断掌明志恪守妇道,又有个定亲未出嫁的小姐……”   倒不是黄花女口才有多好,男尊女卑自古如此,有无数“先贤”总结出无数理论,还有无数事例可以引用。黄花姑娘自个儿叛逆不管,可拿来当武器的话可着实有点多;哪像凌凌,没有十三郎的独特经历,断想不出“妇女能顶半天天”之类的话。   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横枪夹棒一通大骂,可叹凌凌姑娘作威作福惯了,如今碰到不肯让的,完全不是对手。再看旁边,左宫鸣不谈,上官空空不肯替媳妇出头,十三郎冷眼旁观,估摸一个受欺压多年图谋翻身,一个实在不想听人老娘老娘的叫,都不肯开腔。   “古时还有一个农妇,自卖其身只为了……”   “好了好了。”   黄花姑娘不学无术,一时痛快可以,时间一长就只能现编,慢慢开始走调,十三郎听不下去,叫停说道:“魂魄本源没办法,精元可经丹药补充,萧某这里有……”   说着话,十三郎随手拿出两只玉盒,打开各有一颗血红丹丸,送到上官空空面前。   “尽数补充多半不行,但可稍加缓解。”   “先生客气了,上官家不缺丹药……嗬!”   初始不屑,等看清模样,嗅到那股清香之气,夫妇两人神情大变,都有些难以置信。   “这是什么丹,不,这用的什么血!”   血魂丹,被认为治疗魂伤的圣药,其品质主要由所用的血决定。龙血收集了这么多,十三郎不可能真的拿它当茶喝,首先想到的就是炼丹。   讲到炼丹,十三郎水平不行,但有天下第一丹炉在手,不管道院还是各大宗门,有的是丹道宗师可以用。他有大量材料可以浪费,多年现场观摩,经过诸多名师手把手的教,曾经炼制出八级丹药的十三先生终于有了第二个成果,就是血魂丹。   精元多自血中来,血魂丹的主材是龙血,单以此种效果对比,休说人间,四大星域怕都找不出几种比它更好。可惜沧浪药师无能,最高只能炼到八级,不然的话,此丹价值还会提高。   以自身精元饲养瞑目虫,两人都是用药的大行家,只看一眼、闻一次就能辨别这两颗丹药有多珍贵,正因为如此,才格外难以相信。   “不要管它是什么血,管用就好。”   “这个……送给我们?”   “当然。”十三郎没什么话好讲,只把手又伸出一截。   “这如何使得,这……”上官空空连连搓手。   “给你你就拿着。”黄花女一把抢过血魂丹塞到他怀里,回头朝凌凌横眉立目,端端骄傲到极致。   “看什么看?”   “没有……妾身,多谢先生,还有姑娘。”凌凌姑娘不再自称老娘,望着空空的目光柔而且怜惜,与刚才俨然是两个人。   “呃……”黄花姑娘楞了一下,忽然觉得心里头发酸,赶紧大气挥手。   “多大点事儿。” 第1234章 大事后的小麻烦   “此前我夫妇有眼无珠,不知先生……”   “别别别,这是干吗!”   赠药带来的反应超乎想象,凌凌直接准备叩拜行谢,吓得十三郎赶紧阻止。   赠药这种事情看心情,不值的人拿什么出来都不给换,既然送出去,图的就不是对方如何感谢。血魂丹终究只是伤药,等级虽高但其价值其实远不如生灭丹;除非能够炼出上品,能够在疗伤的基础上增加修行……比如提高修士精元上限,进而改善整体资质,又是另一重说法。   事情真的很怪,血魂丹所用的材质都比生灭丹为高,辅材还有丹师造诣也更高,成丹之后,其价值反而大大不如;原因就在于生灭丹可以助人破境,血魂丹只能治疗伤患。如此便说明,修士为了突破境界可以不惜一切,至于受伤什么的,忍忍也就过去了,哪怕有后患。   不管怎么讲,上官馨雅把空空叫叔叔应该是事实,十三郎犯不着因此把凌凌叫婶婶,但也不敢受其跪拜。   “别忙着谢,我有些事情向两位请教,如能得到答案,比谢我有用得多。”   空空夫妇守护蜂巢百年,为了防止被降头蜂察觉,期间多数时间在闭关。他们对降头蜂很了解,知道蜂浆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成就,索性闭门修炼巩固精元。因为这个,加上蛇妖足迹并未真正靠近,两人连真灵之战都没有目睹,所以认不出十三郎。   此外还要提到一点,真灵之战,几乎所有大宗大家都出过力,唯独上古世家没有参与。当其门内有人传讯的时候,曾因此招来多方责难,十三郎也有过疑惑。那位使者什么都不肯说,任凭别人冷嘲热讽不还口,只请十三郎走一趟。   当时不明白,现在想来,事情或与此有关。   “先生请讲,我当知无不言。”   “是这样的,真灵之战过后,人间有不少妖兽沾染阴气,性情大变……”   大致情形介绍一番,十三郎说道:“这只降头蜂就是如此,但它还是会逃跑。我对此蜂了解不多,根据你们的经验,这种情形与战前有无区别?是否意味着此蜂能够抗拒阴气影响?”   听了这番话,空空夫妇彼此对视,神情有些为难。   “怎么了?”黄花女第一个发问。   “这件事情……”   上官空空干咳几声,试探说道:“先生为何追查此事?”   十三郎坦然回答道:“妖兽变异,遗毒深远;由这么多年汇总的情况看,受阴气侵蚀的妖兽不仅凶残成倍增长,繁衍能力也会提高,阴气随血脉流传难以清除,长此以往,迟早会对人修造成影响。一直以来,各方所用的办法只是杀灭,如能找到合适的办法加以抑制,效果会好得多。”   听着很麻烦,如有与十三郎同样经历的人,只需一句话就能解释得清清楚楚。   保护生态。   真灵之战才发生不久,修士对含有阴气的妖兽与人都有极高警惕,不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但随着时间持续,当事情慢慢平淡,欲望就会重新占据上风,带来许多不可知的后果。比如,会不会有人想试图将阴气炼化到法器、身体内,修成神通以对敌?再比如,妖兽繁衍后,阴气虽然变淡却不会彻底消失,意味着其隐藏越来越深,于潜移默化之中改变心性,直到传入人间。   真灵之祸,果然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明白;如今的沧浪虽没有真灵,但其影响千万年不灭,真正的战斗,或许才刚刚开始。   十三郎不止一次考虑过这件事,想不出什么办法解决。假如阴气摆在面前,十三郎想杀灭简单,根除彻底却极难。阴气分布遍及天下,全世界只有一个十三郎,哪能管得过来。   降头蜂的表现带来转机,假如有妖兽身中妖兽而不受影响,意味着生出某种“抗体”,不管能否提炼出来,至少表示有出路可想。   “不瞒先生,百年中,我夫妇的确在降头蜂体内发现有阴气,但其影响微乎其微,本性依旧。”   上官空空带来好消息,并接下去说道:“另外还有,就我夫妇总结的情况,战蜂之毒完全可以破解那种阴气。”   “有这样的事?”十三郎大喜过望。   “我亲自看过,也试过。”   守护降头蜂等其产浆,空空夫妇可以不管真灵大战,但对有可能影响到蜂群的因素,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战后曾有感染妖兽闯入到这里,与降头蜂群发生激斗,也就是那个时候,隐匿的两人首次察觉到阴气给妖兽带来的影响,很是担忧过一会儿。所幸的是,战蜂并不惧怕那种气息,相反其毒素的克制非常突出,战斗进行都很顺利。   为了确认,空空夫妇曾偷偷潜到外围,专门捉了几只被阴气侵蚀的妖兽过来,再抓几只战蜂做实验,进一步证明所想。   估计就是因为这个,阴气慢慢传入蜂王体内,可它是战蜂的祖宗,战蜂都不怕的气息,蜂王怎么可能受影响。   “这样啊,糟了。”   听了两人的解释,左宫鸣第一反应是低头去找……想看那些被杀死的战蜂,屁股上的针还在不在。   “完了,都化成灰了。”   蜂针坚硬,若被别人杀死或许还能留下点什么,但在十三郎手中,风火雷力四重杀伐,真正是连点渣都不剩。   “有路子就好。”十三郎随口说着,内心有些感慨。   世间万象,生克才是至理常态,真灵阴气何等恐怖,连金乌都不敢轻言必胜,小小蜂毒却把它克制得死死的;降头蜂凶猛,瞑目妖虫又能制服它;瞑目虫看起来很厉害,终比不了人修狡诈,且有人对它丝毫无惧。   心里想着,上官空空忍不住要问出来,说道:“此前先生手握七虫……还有贵友,一点都不受其影响,真真让在下大开眼界。”   “呵呵。”对面三人全笑了,知道他不好意思问明白,揣一肚子迷糊心思。   听过真灵之战,空空夫妇不会再那十三郎当普通修士看待,不惧瞑目虫情有可原;可连黄欢女都不怕,实在让他们想不通。   “是毒就怕火,我的火焰比较特殊。”   十三郎没做太多解释,事实上,黄花女的确是因为胭脂鸟帮助才能无碍,至于十三郎自己,即便没有真灵之火,无论降头蜂还是瞑目虫,也都奈何不了他。   八十年,被炼化的金乌鳞片日渐增多,这样的身体,任由蜂群齐射都破不了一点油皮。至于瞑目虫的毒气,金乌一生与无数毒虫打过交道,不客气点讲,它的爪子就是最最剧毒之物,连带十三郎也是毒人。   “不说这个,如今事情已经出来,两位是否打算返回?如果是的话,劳烦带下路。”   这样讲着,十三郎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神情自嘲。   “来时没走传送,要不还没有这场机缘。”   “是是是,我夫妇也是如此。”   上官空空陪着他笑,笑到一半开口,神情竟有些忸怩。   “之前说过请先生帮个忙,不知……”   “只要帮得上就成。”   嘴里应着,十三郎内心实有疑惑;他暗想这是上古世家的地盘,这位空空听上去是本系,且其天赋极其出众;这样的人,理应受到家族重视才对,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   “能的能的,别人或许不行,先生一定可以。”   上官空空显得很兴奋,伸手将那个装了蜂浆的玉瓶又拿出来,递给十三郎。   “干啥?”十三郎一头雾水。   “麻烦先生代交给长老。”上官空空回答道。   “原来不是送。”黄花女一旁撇嘴,望着玉屏的目光有些贪,看样子很想试试、能否把自己提炼成名牌。   “代交……”   十三郎揣摩着这两个字的意思,目光在空空夫妇两身上来回的转。很快,起视线集中在凌凌脸上,看出一些本该提前想到的事情。   得到赠药固然感激,但以凌凌姑娘那样火爆的性子,被人这么看一定会发毛;然而其此刻的表现更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明明很生气,更多是还是哀怨无处倾诉。   看到这种情形,十三郎多少有了底,问道:“代交之后,是不是该说点什么话?”   “那最好了!”   上官空空一跃而起,很快又颓然,说道:“先生虽是贵客,这件事情怕也不太方便,且容易让人误会。”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成与不成总得先试试。再此之前,两位能否详细说一下情况,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空空有些犹豫。   “我来说。”凌凌姑娘终于站出来。   世上从不缺少奇葩,凡间百姓,大家宗族乃至皇宫内院,总会有些特殊人与特殊事;相比之下,这对妇唱夫随的典范夫妻别的都很正常,唯一可算缺点的就是:倔!   这与性格有关,同时与其自小就受到的保护与教育有关,上官空空血脉纯正,凌凌其实是幼年空空的侍女,后来翻身做了道侣。按理这也没什么,凌凌姑娘脾气虽然不好,但与空空的感情是真的,不然也不会拼死维护;反过来,上官空空天不怕地不怕,对这位侍女却能百依百顺,没法解释。   当然,各位长老对此肯定不满意,碍于空空自己乐意,加上凌凌屡次冲击化神无果,耗尽寿元是迟早的事情,也就听之任之了。   真正的问题出在其天赋上,一次偶然的机会,有长老发现凌凌有着不比上官空空逊色“不瞑目”天赋,顿时惹来大祸。   “血脉第一,休了她!”一纸道令下来,上官空空苦求数次无果,最终与凌凌两个商议后,做出一个只有不懂事的孩子才会做出的决定。   离家出走。 第1235章 大家也有野鸳鸯   “出走……”   左宫鸣抚须连连摇头,心里想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   这倒不是轻视,上官空空的行为确有些孩子气;离家出走,无论从哪个角度都不利于解决问题,反给家族与个人都带来很大麻烦。   小门小户的话,子女出走没什么大不了,怄场气消消火,过后该怎样还怎样;但对大家族来讲,事情可不是那么简单,尤其上官这种超级宗族,出走几等同于叛逆,不可饶恕的大罪。   说句公道话,似上官空空这样的核心弟子,长老干涉其个人问题实属正常,况且当下情况特殊,上官家族面临“灭族”之灾,每一个纯正弟子都很珍贵,还有保护本系血脉的禁令,凌凌既然被认为有可能带有上官血脉,理当与其分开。   事实上,族中长老留有余地,名义休掉,私下承诺两人还可在一起,只是没有名分。可就是这个没名分,凌凌固然接受不了,上官空空的反应尤其激烈,直接翻脸。   翻脸不等于打架,当然他也不敢,上官空空用一种令长老没办法下台的方式宣告决心:留书,出走!   出走就出走,还留什么书?痴情种子空空不这样想,他觉得自己情动天地,非得让天下人知道不可,于是乎走前留书一封,且以灵讯的方式传给好多人。   血脉诚可贵,   宗族价更高。   若为凌凌故,   二者皆可抛。   “噗!”   明知道无礼,十三郎还是忍不住当场笑喷,手足颤抖像是抽了羊癫疯,五官都抽成了团。   “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刚才中了毒?”黄花女急忙追问。   “没事没事,咳咳……抱歉,我不是笑话你们,是这首诗写的太,哈哈……”   一边乐一边忙着道歉,多少风浪如履平地,今日十三郎语无伦次。   火焱老叟旁边看得直发愣,黄花女心里一团浆糊,暗想人家的诗写得多好啊,犯得着这样。最可怜的是那对离家出走的野鸳鸯,望着十三郎前仰后合的样子怒不能怒,气也气不得,样子别提多别扭。   “对不住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好不容易收敛神情,十三郎叹息说道:“这样的话,不太好收场啊。”   这话说到点子上;宗族大家,什么事情都得讲个颜面,上官空空发泄之后一走了之,打了很多人一记耳光,气歪了一众长老的脸;等他这口怨气消了,再想回去、或者把场面圆回来,着实让人犯难。   “年少轻狂不懂事,在下……唉!”终究不知该说什么好,空空一声长叹。旁边左宫鸣一个劲儿的皱眉,心想你一句年少轻狂说出来轻松,如今想把挑子扔给更年少的人,是不是有些过分。   “这有什么呀?要我说,你们做得对,很对,非常对!”   相比之下,黄花女虽也认为空空这样做不太妥当,但也只是“不太”而已;听了看了,发觉大伙儿都觉得在不好,义愤之气顿时勃发,主动站出来为两人鸣不平。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家亲,堂堂长老连这都不懂,照我看也是吃干饭不顶用的货,别理他们。”   “……”空空夫妇快愁死了,这是反驳啊还是该支持,咋就这么难。   “我说的不对吗?假如凌凌不是上官血脉,这样就是栽赃,是污蔑;假如她是,那就是一家人,这样分明就是内讧,是嫉贤妒能。不管是不是,起码也要查了再说,怎么能因为发觉天赋就下令,下的还是个糊涂令。”   黄花姑娘怒不可遏,大有找上门去与长老理论,讨个公道不可。   “什么长老,昏聩糊涂不知所谓,太过分了!”   “不能这么说。”   黄花姑娘越叫越凶,空空夫妇越来越为难,十三郎不得不先把思索放下,打断说道:“有些事情经不起查,能不查、还是不要查的好。”   “这是为何?”黄花女诧异追问,眼睛瞪得比小不点还圆。   “因为……”   没法解释。听到这里,十三郎知道上官空空一定还有话没说出来,比如黄花女叫嚷的这个追查。   查肯定查过,结果很容易推断,凌凌身上带有上官家的血,但其年代应该久远,至少不会让上官空空生出“这是乱伦”的想法。可惜的是,这个结果双方都不能接受,对解决问题没有任何帮助。长老不能宣告凌凌与上官家无关,也不能说她与上官家有关,无论有关还是无关,终归分开才合适。   天底下的事情,有些不能用纯粹的黑白表示,不较真、糊涂点比较好;偏偏碰上空空,楞橛子脾气死活不肯退让,最终闹到不可开交。   “事情我大致明白了,现在的问题……”   沉吟找不出合适措辞,十三郎挑明问道:“两位想归宗?”   上官空空苦笑说道:“不敢奢求太多,在下只希望族内收下蜂浆,也算我二人为宗族尽点心意。”   “不收是他们吃亏……”黄花女又要发怒。   “别说了。”   十三郎严声喝止,回头皱眉说道:“说到底不过面子之争,仅仅为了这个,至于连对宗族有大用的东西都不收?”   上官空空迟疑说道:“先生有所不知,现今在位的首座长老是……”   半响不言,这边三人茫然不解其意,直到……   “是他爹。”凌凌忽然开口。   “呵!”   父子情深,可以成为护犊不惜一切的理由,也有可能成为阻碍亲情的栅栏,正因为首座长老是空空的爹,很多可以打折扣的事情变得麻烦,很难找到转圜余地。   人言可畏,除非真的能够一手遮天,否则就必须做出表率,尤其前面那些混账事情。   “你啊!”   十三郎连连摇头,说道:“给你爹找了很多麻烦,大麻烦。”   上官空空羞惭说道:“这些年,在下慢慢明白当年的举动多么孟浪,事到如今,只希望他老人家安好,不要因为我这个不孝子受牵连。”   十三郎摆摆手,说道:“没被弹劾,说明问题不大。”   周围人楞了一下,上官空空迟疑片刻,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十三郎问道。   “还有……”   “还有族谱。”凌凌又一次主动站出来。   “别乱说。”上官空空试图拦阻。   “没乱说。”   凌凌不管他,认真给十三郎施礼,说道:“空空的名字被他爹从族谱里抹掉,如能帮忙恢复,凌凌一辈子不忘您的大德。”   “有这么严重?”十三郎有些不敢相信,暗想那位老爷子未免太狠,亲生儿子怄气也就罢了,怎么连这个都舍得。   宗族之士,每位族人必然归录在案,即便那些叛族的人,也会记下来用以惊醒后世;上官空空又没怎么样,为何连族谱都不让入?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之前十三郎觉得,所谓归宗其实不算难,关键在于给双方寻到合适台阶,如今看来,怕是比登天还难了。   “我上官家的族谱……不太一样。”   上官空空有心解释但语焉不详,迟疑说道:“这个事情,似乎牵涉到上古世界的使命,具体我不是太清楚;算了,先生不要管凌凌,最好不要提起。”   牵涉到机密,十三郎的确不好涉入太深,暂时放到一边。   “那么你刚才指的是?”   “是另外一件事。”   上官空空咬咬牙,说道:“不瞒先生讲,我夫妇虽然在流落在外面,族内仍有些交好的子弟时来探望,顺带传来一些消息。其实,因为之前我夫妇没怎么在外间走动,突然变成这样,很多事情都不方便;比如,采集降头蜂浆需要的特殊法器,都是朋友们送过来。”   “呵呵,这说明你们人缘好。”十三郎嘴上说着好话,心里暗想扯犊子吧你,那肯定是你爹安排好的,也就能糊弄糊弄你们两个傻货。   上官空空说道:“据我所知,近年宗族不是很太平,好像遇到什么大麻烦;除此之外,有不少弟子被派出到四面八方,所做的事情令人费解。在下估计,这些或与先生有关。”   十三郎神情不动,说道:“到底是什么?”   上官空空说道:“族内的事情不太清楚,只知道看起来很严重;倒是派出去的弟子所要寻找的东西,与先生之前提过的蛇妖遗物……有些相像。”   “什么!”左宫鸣与黄花女大吃一惊,同时发出惊呼。   “你能确认?”   “不能。”上官空空苦笑摇头,回答道:“我现在的情形……”   后面的话不用再讲,一个连族谱被抹去的名字,一个连家门都进不去的人,能知道这些已经不错了,指望他提供多少消息。   “去看了再说吧。”   沉吟中,十三郎转身朝两人示意。   “两位需不需要收拾一下,还是直接就可以出发?”   “我们也去?”凌凌有些惊讶。   “你们怎么能不去。”十三郎哭笑不得,暗想这样的儿媳妇的确不怎么样,凶蛮霸道,反应也很慢,之前还把公公直接称作“他爹”。虽然知道其心里有怨言,但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十三郎仍觉得不太高兴,只是没有当面直接说出来。   一物降一物,空空就是喜欢。   “凌凌的意思是,去了之后,我们和先生一道入宗?”空空忙着解释,智商不比他媳妇强多少。   “这个,该怎么说呢……”   十三郎无可奈何,不得不打起太极敷衍。   “看运气吧,看运气。”   “要看运气啊……”   小夫妻两个面面相觑,神情不是太乐观。 第1236章 惊诧   上古世家真的很远,“汇合”一对小夫妻,十三郎等人再未耽搁,直线前行足足又走了一年,穿过一片辽阔的无人山林之后,才终于在袅袅炊烟中看到世家的影子。   炊烟?   没错,就是炊烟。   阡陌纵横,稻田成涛,木舍土屋,鸡鸣狗吠,这就是上古世家。   田间劳作,池边洗衣,林内设卡,树下听书,这就是上古世家。   三千里大地,坐落着一个又一个村庄,小者三五,大者数百,都是上古世家的一份子。   五万年历史,诞生一个有一个绝世强者,达者天下敬畏,隐者世无所知,全部属于上古世家的一员。   敢以上古为名,这是沧浪星资格最老宗族,没有之一;仅凭此一条,谁都不能不怀着一份崇敬。边缘停顿,十三郎一行踩落云头,怀着崇敬的心情放眼周围,希望找到些能让自己感觉敬畏的东西,结果通通徒劳。   倒不是说没有修士,也不是缺少强者,事实恰恰相反,这里人人修道,强者如云。   “客人来此,有三次察看不受追究的机会。”   空空夫妇表情严正,桀骜如凌凌也收敛不驯,为三人介绍这里的规矩。   “几位可先看一看,看后有什么想问的,我再做解释。”   这里的看不是指目光,而是修士特有的习惯,到陌生地方会以神念查看虚实;上古世家闻名遐迩,如今看起来像个世外桃源,估计他们也明白易引来好奇,索性立个规矩。   “三次……”   黄花姑娘照例是第一个,不等上官空空说完便已展开神识,一路向前;在她看来这里实在古怪,很容易联想到幻境故作高深,即便没有这个规矩,怕也忍不住要详查。左宫鸣与十三郎稍做沉吟,也都照着黄花女的样子做。有意无意之间,三人均把神念内的威压收敛,悄悄窥探。   这是试探。上官空空说过不被追责,正好好好利用机会;反过来想,上古世家也可借机考校来者实力,无所谓公不公平。   三道神念首先扫过当面田园,一位老农挥舞着锄头,正为一拢长生果地清楚杂草,其脸上神情专注,眼里感情真挚,丝毫做不得假。黄花女神识掠过,老农身形微顿,朝此方略点了点头。   这就是全部。   打过招呼,老农连对方是否回礼都不在意,低头继续劳作;似乎在他看来,此间莫名其妙出现三名强大修士,还有空空夫妇返归这样的事情,通通不值得关注,远不及那块田、那些花生更有价值。   目睹此状,黄花女诧异更深但未停留,左宫鸣与十三郎则彼此交换眼神,内心充满震撼。   严格算起来,这是他们在上古世家遇到的首座村庄,据上官空空此前介绍,这里仅仅是外围,是旁系与亲族聚居的地方,随随便便一个老头、便能察觉到大修目光?   以此类推,上古世家该强悍到何种程度,隐藏着多少绝世强修?   思量中,众人看到几名农妇打扮的妇人池边洗衣,嘻嘻哈哈谈些家居俗事,谁家的媳妇俏,谁家婆婆闲,哪家男人出了远门,哪家崽儿淘气顽劣……三道神念掠过,农妇们比那位老农给面子得多,纷纷低呼抬头观望。   也就这样了。   看过,农妇相互嘀咕几声,随后便又低头忙她们的事,说她们的话,一点搭理的意思都没有。   是装样吗?   不是的。   没什么可靠理由,十三郎等都能感觉到,这些人是真的不在乎他们。   如果说,这些都是境界高深的人,为了这样那样目的——比如寄情、功法、寻求感悟才如此的话,还有那些刚刚开始修炼的孩子,表现同样大异常人。   前方就有村庄,村头一颗千年老树,树下十余孩童围绕一名中年书生,看起来像是授课,个个听得津津有味。看到这里的时候,黄花女疑惑中忍不住好奇,侧起耳朵仔细听了听。   一听就傻了眼。   “三清道决!”   此三清非彼三清,而是一门大陆常见的修行纲要,主要提醒修士,需做到身、心、神三者清明,才能避免外魔侵蚀。需要提到的是,修士并非刚开始修行久能听到这个,而是具备一定基础、初步感受过修行凶险之后,长辈才会有针对性指导,以求得到最佳效果。当然太晚也不行,修行越往后越凶险,需得提前避免。   最常见的做法,修士筑基完成、或屡次失败后,长辈才会将人员集中起来,根据大家的实例讲解。   那群孩子最大不过十余岁,最小的才五六岁,个个能修行也就罢了,难道说他们心智已经成长到这种地步,能够理解诸如“心境空明”“不动如山”“沉渊似海”之类的话?   这怎么可能!   修行不是玩笑,吹牛也要有个度,随便演戏、结果只可能贻笑大方。心里转着这些念头,此前找不出破绽的黄花姑娘再难抑制,神念径直奔一名孩童而去,要看看他的心。   看心就是看神,既然那些孩子都是修士,当然也具备神念波动;只要查看其神魄,就能知道其此刻状态,到底是真的“三清”,还是徒有其表。   必须提到,窥人心魄有一定风险,当然不是指黄花女,而是那个被其查看的孩子。通常来讲,只有当窥探的人修为远超对方,或者专精与此道,才能做到踏波无痕,而不是成为入定时最怕遇到的“外魔”。   窥探心魄的人未必是魔,但有可能被误解,一旦出现那种情形,被窥探的人就有可能受伤。但要想到,黄花姑娘是大修士,那个孩子再厉害也只刚刚修行,应该出不了差错。   事实证明,应该这个词很多时候不太可靠,尤其这次。   “装模作样,倒要看看真假。”   “不要。”十三郎喝止有些晚,神念钻入识海,那个孩子清透的目光瞬间迷茫,身形颤抖摇摇欲坠,鼻端溢出两股殷红。   “啊!”黄花女大惊失色,冲忙想要收回神念,随即发现那个孩子体内有一股粘稠的力量,虽弱小但其姿态坚决,竟然要将黄花女的神念留下,甚至展开吞噬。   “这是……”   神情愈发慌乱,黄花姑娘刚想发力,身边十三郎已经反应过来,神识横扫如凌空一刀,将黄花女的神念切断。   生生被割断一段神识,黄花女脑中剧痛,面色瞬间苍白,低呼的同时、耳边听到一声冷哼。   “大胆!”   下一刻,整个村庄变了,不,应该说整个村庄的人为之大变,杀机无限。   中年书生合上书本,洗衣农妇停止交谈,田间老农直起腰身,还有村里村外总数达百余人,目光齐聚于一处。   目光所指,空中瞬间出现一张网,银线如丝,末端连接着每一个人。   百余道神识顺着丝线滚动,齐齐钻入到那个孩子体内;其后汇聚成一股汹汹洪浪,延着黄欢女被切断的神识反扑而至,瞬间冲向十三郎。   为什么是他?因为黄花女的神识被十三郎割断,自动成为受攻击的目标。   人人皆修,人人皆战,但凡有人遇到外敌,会在瞬间承受全村人反击。   这是阵,是能够汇聚神念展开攻击的大阵!   普天之下,连双盟一院、魔王宫都计算在内,能够布置这种阵法的宗门不超过十家。如今在这个毫不起眼的村落,上古世家的最外围,就能看到整合神念的法阵。   ……   “误会,误会啊!”   上官空空失声尖叫,扑面洪峰已达面门,没有相似阵法,无论是他还是与十三郎同来的左宫鸣,谁都帮不上十三郎的忙。   汇集百余人的威压与愤怒,其势惊天。来不及思索也顾不上解释,十三郎举步踏前横身当前,如礁石定岸,再不后退一分。   噼啪爆响,看不见的神识发生对撞,当面出现一片璀璨星花,条条丝纹散射八方,伴随几道闷哼。   村子内,百多修士东倒西歪,人人面色苍白;洗衣村妇中有两人跌落到水中,田间老农的手微微颤抖,挺直的腰身再度佝偻,有些难以负荷。   最惨的是那个被当做攻击核心的孩子,此刻七窍流出鲜血,脸色青紫,连呼吸都已停顿。   “吼!”   中年书生一声怒啸,合拢的双手准备展开,耳边传来一声清喝。   “定!”   声落人走,满村人的动作为之僵硬,正准备翻书的书生表情愕然,眼里终流露出一丝惊恐;可笑的是那几名农妇,落水两个挣扎欲起,岸边纷纷伸手拉扯,结果连同飞溅的水花一道定格,宛如一幅不可能抢绘的画。   一袭白影闪过,顷刻间出现在大树下,十三郎右手凌空一抓,蛮横斩断、并接过那根连接在其灵台的那根丝,左手同时伸出,在其头顶、胸口、丹田,连点三次。   浩瀚无可形容的法力灌入,却没有给他带去伤害,而是将那些无主的神识碾压到一处,再以封印禁锢起来,如一团光球安置在识海内。   做完这些,那个孩童的脸色明显好转,但其精神遭到重创,不由自主昏昏睡去。十三郎先是低头看了看,觉得没有大碍之后缓缓抬头,神情有些冷。   “阵法不错,人太荒唐。”   声落令出,令出如刀,村内所有未成年孩子头顶,连接灵台的丝线顷刻间断裂,惹来无数尖叫。   “不要!” 第1237章 可怜三殿下   山上蝴蝶轻舞,海面掀起狂涛。   这是一句谚语,用在此刻最合适不过,仅仅因为一次“无伤大雅”且事先得到允许的窥探,引来一连串反应后,最终导致不测后果。   剪断第一根丝线,十三郎因为亲手与之接触,可随心所欲掌控力度;但在斩断连接在其余孩童头顶丝线的时候,因为距离、因为干扰、还有全村人的凶猛反扑,他没有办法如身边这样掌控自如,不知不觉动了全力。   话说回来,面对百余名修士反攻,且是最最无可回避、只能硬碰的神念,普天之下,谁能做到游刃有余?   轰!   噼啪变成倒塌式的轰鸣,大阵崩溃,那张覆盖全村人的丝网轰然碎裂,过百修士东倒西歪,骇然的同时,更严重的后果随之发生。   就像蜘蛛网,断掉一根两根丝线无碍,多一些也能保持完整,但如超过极限,整张网就会连锁崩溃。最要紧的是,当黄花女的神念钻入孩童识海,他就自动成为这座大阵的核心,相当于煌煌宫殿的主撑柱。如今这根撑柱倒了,周围又散开几面墙,宫殿如何能够维持。   “不要啊!”   凄厉大喊,上官空空看起来快要哭了,身法如电冲入村内某处,急急朝大地一抓。与此同时,树下书生神情大变,顾不得当面外敌强横,反身出手好似利刃,连同那本书一道刺入树心中央。   “封!”   来不及的。   爆响自开始就没有停过,两人刚刚有所动作,上官空空急于守护的位置已经陷落,露出一座六星阵坛;大树这边,书生没来得及将那本书及时展开,内里已传出厉吼,声如狮鸣虎啸,震耳发聩。   下一刻,千年老树咔嚓脆断,庞大树身当头砸落,并有一道身影冲天而起,直扑十三郎。与之相对应,阵坛那边光芒大放,却没有什么强悍攻击发出,而是射出一颗流星,如竹哨尖啸着朝世家中央而去,瞬间不见了踪影。   是警示,但不全是,战场外的人可以看到,那颗流星并不是完全独立与世界,而是在一根丝线的牵引下疾掠而行;在其消失后,法阵就像失了魂一样四分五裂,溃散成一块块石头。不仅如此,远方很快传来呼应声,随之惹来道道飞虹,上古世家就像一头被惊醒的野兽,即将亮出獠牙。   獠牙尚远,利爪已在眼前,千年老树当头砸落,被其波及可不仅仅只有十三郎一人,还有其身边的十余名孩童,与那个正在绝望大叫的书生。   “族灵,此人杀不得!”   “手下留情!”   书生与上官空空同时大喊,意义完全不同。但,无论他们中的哪一个,此刻都来不及阻止不了事情发生,拦不住那张咆哮凶颜。   千年老树何等庞大,跌落中阻挡了所有人视线,周围只看到一条虚影冲入树冠,惊天咆哮震耳……眼前突然一花。   人未动,树还在,且从垮塌的姿态重新站直,除了身躯比之前矮了一截,地上多出一些碎枝残叶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还有一点,树干靠近地面位置,有个深深脚印。   老树下,十三郎左手仍按在男孩头顶、为其安抚神魂,右手五指成勾牢牢扣住一只……狗头。   的确是一只狗的头,只是格外的大,身躯看起来也是狗,可又不太像,而且是虚的。虚幻的身体顶着一只格外大的头,落在十三郎手中拼命挣扎……这是个什么东西?   “三殿下,嘲风!”   左宫鸣叫出此兽的名字,着实吓了十三郎一跳。   随便一个老头就是大修,满村庄的人都是修士,边缘旁系便有神识大阵,上古世家给他的震撼已经太多太多,如今又弄出一位三殿下?   “龙子?嘲风?就它?”   连续三问,十三郎松开陷入沉睡的男孩,右手上提同时低下头去,仔细审视那只大狗、主要那只头。   别说,贴近了看,它真与只存在与画像中的龙子有点像,可惜像的只是模样,如今被十三郎提在手里,大狗先是挣扎之后发觉徒劳,不知是恐惧还是机灵,马上换一副可怜面孔。   “呜呜!”   察觉到十三郎的目光,以及目光中的疑惑与不屑,大狗识相地收敛威势,低眉顺眼哀鸣不断,活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宠物狗。   好吧,它本来就是一只狗。   “不!”   十三郎觉得它是一只狗,村民们可不会这样想,距离最近的书生原本大叫着“不要杀人”,话未落音神情已经变了样,连忙开口惊呼。   “不要伤害族灵!”   “手下留情!”   上官空空手舞足蹈地跑过来,一边跑一边仓惶大喊,似乎忘记了他是个能够飞天遁地的化神修士;此外还有周围的村民,纷纷不顾伤势四面合围,纷纷大喊。   “狂徒,放肆!”   “胆敢亵渎族灵,我等誓不与你罢休!”   “大胆外修,住手!”   各喊各话,各表各心,之前那些事情通通被抛到一边,是误会还是敌人也都暂时丢掉,此时此刻,全村人只忙着一件事,务必保住那条狗命。   “真龙我都杀过,何况一个龙子。”   想想无所谓,十三郎一把将大狗掼到地上,喝道:“老实点,不然拿你炖汤。”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那只大狗体内被下了禁,没法反抗摔得头晕眼花,起身后,它竟然没有掉头逃跑,而是按照十三郎的吩咐,垂着耳朵、下巴贴住地面,再用虚幻的身体费力爬到十三郎脚下,嘴里还呜呜的叫。   任何懂狗的人都明白,这是标标准准的投降姿态,或者叫讨好。   “这是你们的族灵?”   十三郎自己都楞住了,抬头冲那一大群围上来的人笑了笑,还抬腿踢了踢那只狗头。   存心羞辱,自从听到“族灵”这两个字,十三郎就想起那段往事、那种有金乌相助都无法破解的无奈,内心一股邪火不停跳跃,加上之前发生在孩子身上的那些事……他能做到至今不出手杀人,已经很不易。   “呜呜,呜呜呜……”大狗伸出舌头,舔了舔十三郎的脚。   “……”   周围近百张面孔僵硬,近百道目光呆滞,村民们围住这个强大修士,动不敢动,骂又不好骂,有心表现一下气节,不知从何着手。   族灵如狗,丢人啊!   ……   “这是嘲风?”十三郎懒得看他们,抬头问左宫鸣。   “这个……”   最有见识的上界修士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只能想这个世界太古怪了,明明生具龙子相,内瓤怎么换成了狗,而且是特别贱的那种。   上官空空终于跑了过来,作揖打躬致歉不停。   “先生,此事纯属误会,是我没有解释清楚……”   “不是你的错,是我太鲁莽。”黄花女犯错敢认,截断上官的话,之后又被十三郎截断。   “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她的问题,是我的问题。别多想了,就算没有这场变故,也会有别的事情发生。”   推开上官空空,宽慰过黄花姑娘,十三郎环顾四周,试图从中找出谁是当头的人,最终没能如愿。   “是谁想找我麻烦,出来聊聊?”   “是我。”   声音来自远方,道道惊虹四方而来,总数怕不下百余人。与这个村庄的百人相似,来着多为农户打扮,也有猎人、渔夫,总之都不像修士。   当头一名青年,短衣束袖背后背一把柴刀,神情精悍,望着十三郎的目光内含忌惮,更多的是却是无法掩饰的战意。   “上官辽,你敢故意生事!”上官空空认识来人,开口便是质问。   “为什么不敢?”   “你!你可知道先生是谁,为什么来?”   “侄儿当然知道。”   “知道还如此胡闹!”   “侄儿没有胡闹;此外族叔别忘了,您已从族谱除名,不能干涉族务。”   “……”事实如此,上官空空无言可对。   “见过十三先生,在下的名字已被族叔叫破,就不用再报了。”   仍把目光投向十三郎,上官辽抬手抱拳,缓缓说道:“真灵一战,十三先生名扬天下,在下内心仰慕已久,如今有了机会,上官斗胆请先生赐教。”   这货还真直接,性子也够急。   十三郎心里觉得好笑,先抬起头,看了看跟随上官辽来的那些人。   近百精修,大修以上就有十余人,其他什么的都不谈,仅凭这一点,上古世家的确强悍到令人发指,恐连道盟都无法与之相比。   “谁敢动,他们就死!”   左宫鸣擒住田间老农,黄花女捉住两名落水农妇,两人先后开口威胁,凶猛如悍匪。奇妙的是,那位出门便如雌虎的凌凌姑娘反而格外老实,即便当上官空空被侄儿羞辱,也能强忍愤怒不做声。   老江湖就是老江湖,眼见事情闹大,左宫鸣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掌握筹码。这里的人谁最重要不晓得,修为最高的是那个老头,抓他准没错;相比之下,黄花女犯错之后有些茫然,抓那两名农妇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补偿,之后发觉已经闹得不可收拾,这才学着左宫鸣的样子,将她们扣成人质。   “放了他们。”   十三郎没有理会四面围上来的人,抬手向左、黄两人示意最大的筹码在自己手中,不要让别人觉得小家子气。   “在下只身求教,不会以多欺少。另外……”   这样说着,上官辽指指那只大狗,神情既显得凝重,同时又有少许轻蔑。   “先生这样的人物,该不会想挟持族灵,行卑鄙之事吧?”   “为什么不会?”   十三郎笑着反问,抬脚踩住那只狗头,一面朝上官辽摆了摆手。   “叫你家大人来。” 第1238章 子之过,父来圆   “呜呜,呜呜……”   被踩在脚下的大狗不敢挣扎,拼命摇动尾巴求饶,样子说不出的可怜,当然也说不出的丢人。   “你……”上官辽怒目而视,反手握住刀柄。   十三郎静静望着他。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上官辽有些难受,但又说不出具体哪里难受。   肩变重,心变沉,以往握住就能感受到热烈杀意的刀柄微寒,手指有些粘稠。那双坚实有力的脚,不知为何变得僵硬,明明拥有一步千尺的力量,如今好像被绳锁捆住,一重又一重直通地底,让他难以挪动。   当然还有法力,以往如大河咆哮的经脉好似结了冰,不仅凝滞难以催动,强驱还会带来隐隐的痛。   对面,十三郎没有任何表示,既没有轻视也没有得意,无威压无威胁,无嘲讽无怜悯,只有一句无声警告。   不要那样做。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上官辽的额头流出汗水,发髻站湿而不自知,喉间嗬嗬似有低吼。他是一名强者,知道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以往曾无数次在别人身上看到过类似表情。现在情形与那些时候几乎一模一样,区别仅在于位置换了一下,还有就是,对手更加从容。   身边身后,近百修家沉默观望,没有人敢开口说话,也没有人敢出手相助。他们的感觉千奇百怪,但有一点是想通、且极为真实。   假如此刻有人生乱,对方会杀人。   下一条,对方一旦杀人,就再也不会停下来。   没有人告诉他们这句话,纯粹是脑海自发而生出来的感觉,却像有人用刀刻在脑海,不容置疑。   如山压力笼罩四周,整个村落陷入死一样的沉寂,两百精修、连同空空夫妇、左宫鸣等人全都屏住呼吸,只希望这一刻快点走完,才好舒舒服服的喘上一口气。   “绝不!”   一声低吼,上官辽眼角凭空炸开,鲜血染面,反手用力拔刀。   与此同时,十三郎似乎听到了什么,望着上官辽的目光转向地面,落在那个其身边昏睡的男孩身上。   男孩醒了,身子动了动,有呻吟发出。   大狗离男孩比较近,听到声音勉强扭过头,生出比一般狗类长得多的舌头,在男孩脸上舔了舔。   “呜呜……”   “谁摸我。”   男孩梦中警觉,伸手去拍大狗的头,结果又被舔了手,粘糊糊湿腻腻,吓出一声尖叫。   “鬼呀!”   “呵呵。”   冰颜解冻,十三郎笑着抬起脚,还大狗自由的同时反手一抓。   “杀……啊!”   恰临上官辽拔刀出鞘,喊杀声中茫然惊呼,双手为之一空。   刀没了,刀在对方手中,上官辽垫脚弓身、刚刚准备上跃猛扑,两手空空仍保持着握刀的姿势,样子格外滑稽。   “刀不错。”   十三郎端详几眼,随手抹去刀中烙印,弯腰递到醒转的男孩面前。   “想不想要?”   “给……给我?”男孩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是修士,是修士就能看出这把刀的价值,只是还没有办法准确估量。   “当然。”   十三郎把柴刀塞入男孩手里,轻声在其耳边叮嘱几句。   “呃……嗯?为什么……哦,这样啊!多谢前辈相救,多谢前辈成全。”   旁边人听不到十三郎说什么,只能从男孩的表情变化判断,他应该得到了一场机缘、比那把刀的价值更高的机缘。   “好好修炼。”   说完要说的话,十三郎拍拍男孩的头,直起身体再度回头,看都没看上官辽一眼,径直走向人群。   “让开!”黄花女一声断喝,与左宫鸣紧随其后。   群修无言,群修退避,百余人中间闪开一条大道,目送三人通过。   更加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那条不再受到禁锢的大狗东看看西瞧瞧,仔细认真地思考一番后,竟然屁颠屁颠地追上三人,一直跑到十三郎身边。   “汪汪!”   “……你来做什么?”十三郎好奇问着。   “汪汪。”   “回去。”十三郎随口说着。   “汪汪!”   “回去!”十三郎揣它一脚。   “呜呜……”   “留着吧?怪可怜的。”黄花女罕见动了恻隐之心。   “不好吧。”左宫鸣到底老成,闻言微微皱眉。   “不偷不抢,有什么不好?”两百道呆滞目光注视下,黄花女弯腰拍拍大狗的头,问道。   “你的身子呢?莫不是被这些人炖了汤?”   “呜呜……”   “不用怕,是就说出来。”   “汪汪!”大狗忽然大叫起来,凌厉目光直射前方;与此同时,远方再来一道惊虹,并有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   “逆子,你想气死老夫不成!”   “糟糕,狗爸爸来了!”黄花女吓了一跳,赶紧离开大狗。   ……   十三郎究竟多强?   不同的人有不同判断,能肯定的是,普天之下,敬畏十三先生的人修家数以千万,同时也有不少强者、尤其那些“青年才俊”内心不服,想要挑战、或者挑衅。   如想一战成名,天下没有比萧十三郎更合适的目标,绝对没有。   真灵一战,十三郎出口没有出过手,全世界的人只看到他的修为;在此之前的雷尊一战,凌天火镜尚未升起,事后传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版本,都让人生疑。   第一种,十三郎三头六臂,浑身上下刀枪不入,道法难侵,打得雷尊找不着北,一鼓作气将其摧毁。   这显然不靠谱。   第二种,十三郎早就安排好一切,身边大佬无数都曾施过暗手,后来更有包括眉院、活佛、燕山、神师,甚至还有魔宫掌座帮忙,这才致雷尊于死地。   这听上去比第一种靠谱,而且道出一部分事实。眉师的确出手了,而且是重击;其他大佬也都帮了忙,与十三郎共同分担贪狼一击。   既然是这样,事情就变得有意思。不说有心挑战的人,就连那些谨慎老怪、甚至包括与十三郎有过接触的人,也都倾向于相信第二种。不信可以去乱舞城,学院内绝大部分经历过当年事情的人,都觉得院长受人相助。   上官辽当然是强者,非但“年纪轻轻”就修至化神,因为那把刀、还有有十三郎一样具备的法体双修,其战力着实了得;认真比较的话,他比叔字辈儿的上官空空还要强一些,同阶罕逢敌手。   十三郎一行自远方来,一路并未遇到上官族人,但如因此认为他们没有被发觉,未免太轻视上古世家的能力。自打踏入那片无人区域开始,这个地处上古世家最外围的亲族就得到消息,首先汇集到上官辽这里。   那还犹豫什么!   试试他,吓唬他,实在不行围住他,最后与他打一场,打败他。   这就是上官辽的想法,幸好他还知道点轻重,没想杀人。   “老朽教子无方,养出这么个不知轻重的孽障,万请先生见谅。”   被黄花女称作“狗爸爸”的老者是个胖子,圆嘟嘟的身材圆嘟嘟的头,圆滚滚的脸蛋圆鼓鼓的眼,初一眼看去,既不像修士也不想农家,最适合手持算盘站开柜台后,做一名整天敲诈别人的掌柜。   “逆子,还不跪下向先生请罪谢恩,非要为父大义灭亲不成!”   掌柜很会做人,一来就把事情原委主动交代清楚,基本没有隐瞒。至于上官辽,此刻认清自己几斤几两,既丢脸又受伤,但他毕竟保住了性命,应该表示感谢。   比斗切磋多数不死人,然而凡事总有例外,十三郎被迫迎战,真把他杀的话……杀了也就杀了,还能怎么样?上古世家当然厉害,但不代表每个亲族都有奈何巅峰修士的实力,退一万讲,如今十三郎还没有深入,实在不行掉头就走,世间几人追得上?   胖掌柜蛮有威望,楞儿子倒也光棍儿,羞惭跪拜施礼。   “晚辈上官辽,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廖兄与我多年相交,诚实可信,所讲定然是实情。”   此刻十三郎还没离开村庄,意味着上官空空还够得上说话,旁边跟着帮腔。   “廖兄?”   三个人,十三郎谁都信、但都没有全信,很快留意到这个特殊的字。   胖掌柜尴尬说道:“先生有所不知,犬子愚笨但小有资质,为本系长老看重……”   上官辽的爹姓,说明他元宝呢就不姓上官,这片村庄也不是上官旁系,而是以往有过姻亲关系的别姓亲族。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上官辽被赐了姓,又因为一些更特殊的原因,他把刀锋指向十三郎。   何谓特殊原因,廖掌柜当下不便细说,但他提到一点,立时让十三郎楞了神。   “不瞒先生,上古世家分为八部一族,我部曾经是其中最大的一部,后来因有族人外出立宗,留下来的慢慢式微,其实……老朽与道院、与您有些关联。”   听到这儿,十三郎已经意识到什么,神情微变。   “您的意思是?”   “当年漠北廖姓宗族,其实是我部分出去的分支……”   廖掌柜小意察看着十三郎的脸色,低低说道:“论辈分,那位还要叫老朽一声叔。”   那位,那位是谁?   天下第一院,紫云道院院长,廖香眉。 第1239章 三殿下的心   眉院是上古世家的人?   听到这个消息,十三郎第一个反应是:可不能被人知道。随后他马上反应过来,廖掌柜讲话的声音虽然轻,可在这种地方周围都是修士,根本谈不上保密。话说回来,既然敢这样随随便便讲给十三郎听,心里就没把它看得太要紧。   这实在没道理。   英雄不问出身,道院历来秉承这样的宗旨,但要注意,这里讲的是英雄而不是院长。假如真的百无禁忌,道盟这样的组织派个人出来,先加入道院再争夺院位,行不行?   肯定是不行的。   所以说,什么规矩、宗旨、教义,或与之类似的条文框框,多数只对老百姓生效,真到了关键位置关键人,那些东西就像嘴巴上的油,擦了就没。可以肯定,廖香眉出自上古世家的消息一旦泄露,势必给她、还有道院带来沉重影响,纵不被弹劾,也要主动辞职。   既如此,廖掌柜为何不在乎?假如别有居心的话,他早就可以有所动作,既然没有那样做,说明其原意看到事情保持现状,又为何主动透露给十三郎听?   百思不得其解,好在廖掌柜还有下文,主动给出答案。   “此事说来有些复杂,先生如果不急……”   “赶了这么多天的路,歇会儿。”   都说到这儿了,哪能揣着糊涂离开,十三郎返身来到树下,找个石墩子坐下来;三殿下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趴在地上摇头摆尾,还一个劲儿拿眼睛瞪着廖掌柜。   “这个……”   掌柜就是这一部的头儿,也可以算作族灵的主人,如今被当仇人一样看,面子有些过不去。有心施展手段,现场内人外人都太多,尤其跟在十三郎身边,三殿下真真一副狗仗人势的架势,仿佛身边这个刚刚揍它的才是主人,对面那群供养它的反而是仇敌。   丢人啊!   族长与人商议大事,周围群修本就不便偷听,此刻看到族灵那副狗养,个个甩脸掉头而去,连提醒都不用。   这样也好,十三郎不用考虑要不要给这位空空挚友面子,说话可以更直接。   “嘲风是你们自家事情,我不管也没兴趣搭理,但是那些孩子那个阵。”   稍稍停顿,十三郎讥讽说道:“你们家有这么多敌人?未成年的孩子都要上战场?”   名为强敌,实暗示廖家没用,廖掌柜不知如何解释,无奈摊手。   “供灵大阵不止我廖家,八部一族,每家每户每个人,都要为供奉族灵出力。这些事情都有关联,本不该对外人说起,先生如果……”   每家都有!十三郎内心微凛,断然挥手。   “你敢讲,我就敢听。”   ……   事情的确很复杂,因为它不但与上古世家的使命有关,还涉及到一种让人敬畏的生物:龙!   这里的龙不是蛇妖进化而成的龙,而是生来就是真龙血脉,成年必定遨游九天的龙,真龙。   与上古世家有关的不是龙,而是他的后代,龙之九子。   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赑屃,狴犴,负屃,螭吻,上古世家八部一族,各自供奉一种族灵,分别对应一位龙子。廖家供养的就是嘲风,三殿下,此刻正趴在十三郎身边的那只狗。   值得一提的是,龙族强大同时贪淫好色,喜与不同生灵媾和,生出一长溜杂种龙。这样的结果是,传闻中的龙子远不止九个,比如霸下,貔貅,还有那个能把自己都吃掉的饕餮,均被认为是龙的后代;当然,它们个个都很强大。   传闻不提,八部一族供奉族灵的方式有些特别,需用大阵将每位族人灵台相连,修炼过程中不断分出神识,再通过阵法之力导入一个专门的封印,封印内安放的就是它们的族灵。   族灵初始由哪里来?由本系分发而来。   本系从哪里弄来?廖掌柜不知道。   每当新的村落生成,本系都会提供一个幼年族灵,之后就是如现在这样,放在专门的地方供奉成长,直到人间极致。   龙子族灵不是血肉之躯,按照修士的标准,它是可以算成神识投影,成长所需要的东西只有一种:神念。这里需要强调一下,得到这么多人的供养,每个村落内的族灵却都不算太强大,原因在于它们也是中转,还要向上一级贡献力量。   供灵大阵连通三千里大地,每个村落的族灵之力汇总到本系,最终进入到一处神秘所在;之后的事情不是廖掌柜所能知晓,上官空空本来有资格了解,但他为了媳妇被除名,自然也就一无所知。   还有一种情形,族灵成长虽然缓慢,但它毕竟受这么多人供养,且终生只管修炼不问别的事情,难免会有真正成长到极致——全身凝成实体。到那时,人间理论上已经没有什么力量控制得了它,为防止意外,通常在该族灵成长到那一步之前就被取走,更换一个新的幼体。   族灵受到供奉,分享每一位族人苦苦修炼的神念,并非完全没有反馈。首先第一条,八部一族人人皆修,据说就是因为族灵庇护;另外遇到极重大危机的时候,族灵可以放出来杀敌,比如这条倒霉、而又幸运的三殿下。   论境界,三殿下只有头部凝实,与化神初期修士相当,但其战力完全不能用修士的标准衡量。非要说的话,假如不遇到十三郎这样的克星,三殿下完全有能力与化神中期一战,遇到后期也不是没有退路。   本质上,它连生命都不算,没有魂魄意味着所有针对元神的攻击失效,身体大部分是虚体,意味着锐器攻击对其无用,千刀万剐依旧活蹦乱跳。   反过来情况完全不同,它可以撕咬也能施展神通,每种手段、每次攻击都自动带有一种让人恶心的附加伤害:伤神!   何谓伤神?   举个简单的例子说明,三殿下不管是咬还是挠,只要得手,对方受伤部位难以愈合,而且会头疼。伤一次头疼一次,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次累加,直到无法承受。   神识投影之身,受修士成百上千年供奉,只要对方是修士,有神念,用神识,这条三殿下一举一动、一声一吼、一抓一口都能攻击对手。   这太恶心了,也太难缠了;不客气点讲,假如没有专门克制它的手段,这货完全能够磨死后期化神。   最气人的是,无论谁对上它,肯定都会把攻击的重心放在那颗头上;这样做没错,但如认为砍下它的头可以致命,或者令其重创的话,就会吃一个大大的亏。   除了共同特点,龙子九子个个不同,分别有自己的独门绝技。还说这条三殿下,除之前所讲的那些本事,它的嗅觉格外灵敏。   是狗就有狗鼻子,嗅觉出众是本行,听上去没什么特别。但是要想一想,三殿下的嗅觉不是用于吃喝,而是人人都想拥有的本事:闻宝!   甭管藏得多紧,甚至包括一般的空间戒,嘲风三殿下都能轻易找到宝源,品质越高它便越兴奋,当然也越发贪婪。之所以加个一般,是因为空间法器也分品级,有些空间宝物自带化境,足以隔绝三殿下的鼻子;想闻到,非得成长到更高才行。   这么厉害的族灵,碰到十三郎十足倒了大霉,生生被克制到死。   受这个村庄供奉,三殿下已经活了五六千年,其最强本事:神念远比十三郎强悍,运用手段变化莫测,但它的精神跟不上。   没错,就是精神,需要在机缘中拔高,战斗中磨练,各种经历来打熬的精神力量。十三郎精神与小不点和蚁后相接,战斗无数阅历丰富,远非这个埋在树里成天睡觉的三殿下可比。   大狗吃亏了,因为神念与精神力紧密相连,比如分神术,分开神识虽痛苦但是过程简单,难的在于运用。   修真界有一种专精傀儡的修士,其最最需要的就是就精神力。比如一人操控三五只傀儡,简单的还好,假如像真人一样灵动多变,主尊必须分出神识、像一个独立的人那样思考,时间一长,便需用到精神力。   没有强大的精神力,三殿下很多绝妙招法用不出来;反之十三郎察觉到这条三殿下神识那般强横,大惊之下收敛心神,凭借精神力量一心一意稳固防守,绝不给它可趁之机。   也就是说,别人只看到十三郎一瞬间就制服了三殿下,内里实际上经历过几番波折,险些出现胜负颠倒。当然这也就是头一次,再来的话,十三郎可以轻松搞定三五条这样的殿下,甚至都不用费劲儿。   最强神通无用,三殿下只剩喜爱爪牙,实话说它很努力了,可就是抓不动,再强悍的附加伤害又有啥用?   打不过,三殿下只剩下第三项天赋:闻宝。本能告诉它,打败自己的这个人类身上有太多好东西,个个都是人间难求。   打打不过,抢又抢不来,三殿下很快找到自己的办法:赖!   “哈哈!”   听到这儿黄花女快笑死了,而且羡慕是了,两只眼睛铮铮发亮,一个劲儿追问。   “这只狗狗,你们卖不卖?”   “……”廖掌柜的脸变成苦瓜,不知该说什么好。   “强扭的瓜不甜,不信你看它,留得住身、留不住心啊!”   “汪汪,汪汪汪,往往往往!”三殿下连吠三声,频频点头。 第1240章 旧事   “不是族灵气节有亏,实因先生……”   “说正事吧,下面如何?”   与黄花女不同,十三郎神情逐渐凝肃,像是有什么不好预感。这种情绪很快传染给别人,周围不再嬉笑,三殿下神识超强感应也最灵敏,头一个闭上嘴。   “供养族灵有利有弊,整个而言利大于弊,但就已经走上修行道路的人来讲,谁愿意终生分享神念,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廖掌柜长长叹息,无奈说道:“因为这个,八部一族不断有人想要出去,可……”   上古世家人人皆修,自打孩童开始修炼时候起,供灵丝线非至圣地不可摘除;等到成年修行有成,修士与族灵之间的联系越来越紧密,随意割断,轻则反噬大病一场,重者可能影响道基,后患不是一般人能承受。   上古世家与世隔绝,除极少数打小被挑选出来的人,比如上官馨雅等,余者一辈子不会离开宗族。这与族规有关,与代价有关,可……总有人愿意冒险,总有人向往外面的天地,愿意付出代价寻找自由。数万年历史,主动隔断族灵联系“逃跑”的人不计其数,上古世家虽也派人追缉,天大地大,哪有那么好找。   慢慢的,这种情形变成一种非公开的秘密,只要不是太出格,大家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奇妙的是,离开宗族的人并不会泄露太多秘密,尤其与族灵有关的那部分,基本只字不提。   这真的很奇怪。   通过对被追缉到的离家者讯问,人们发现,原来只要割断那根线,与族灵有关的记忆会自动清除,程度因个人有所不同,整体而言,连接的时间越长、修为越深,忘记的也就越多。不仅如此,许多人离开宗族后,原本出众的资质慢慢退化,变得平庸甚至愚笨,结果自然好不起来,难成气候。   听到这里,十三郎微微皱眉,问了句。   “是诅咒?”   “不是,是反噬,一种仅为了自保、时间很长、效果温和、但会一直持续的反噬。”   “为何这么肯定?”   “再厉害的诅咒也有痕迹,顺着痕迹就可反咒。先生定要问我,如果那种诅咒太高明、察觉不到痕迹会怎样,没关系,上古世家存在这么多年,历代先祖不断努力,针对此种情形早就能够强行反咒;反咒不成、一定会形成二次反噬。然而实际上,经过无数次验证,这种例子从未有过,因此可以断定,那种效果就是一种单纯反噬。”   听了这番话,周围人纷纷动容。所谓无数次验证,实际上就是对离家之人施展诅咒,甚至有可能故意为之。比如挑选族人剪断供灵丝,关在家里进行研究等等。   大家族,果然是用鲜血堆出来的传承。   十三郎没再说什么,抬手示意他继续讲。   廖掌柜叹息说道:“假如事情只是这样,族人怨气必然越来越重,上古世家迟早会发生分裂。”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供奉族灵有一条仅部分人才能享受到的好处,足以保证秩序长存。   修为突破化神,供奉族灵仍不可间断,但有机会受到族灵反哺,沾染一丝龙气,或者叫龙意。   什么是龙气?就是真灵之气!真灵之中、龙的气!   沾染之后效果如何?很强,很好,很幸福!   首先,沾染龙气给战斗带来极大好处,具体来说,同阶基本无敌。其次,有此福缘的修士,通通会被列入本族长老进入圣地,此后就能彻底摆脱供养族灵的负累,反而成了被供奉的人。   最后一条很大程度上是传说,但它是最关键的,据称,沾染龙气的修士实际上已成为龙族一员,将有机会觉醒龙脉,变成一条龙……   变成龙啊!   好吧,人人都知道那是万万中无一的事情,且要经历无数波折,承受无数煎熬痛苦与修炼才有可能发生;而且人贵有自知之明,任谁也不会相信人类能变成如真龙那样的龙,必有很大差异。   那也无妨!   修士修炼为了什么?为了长生,为了活着。   正常修炼,沧浪星谁能得到长生?答案是没有。   两者相加,变龙难道不是一条可以追求的路、且比正常途径更加明朗?   不用说,有了这几条,上古世家的上层始终稳定,至于下面的修士,数量虽然多都多,但他们翻不起大浪。   话题回来了,上古世家人人皆修,没错能够诞生很多强者,可是修真界的整体规律还在,能修至化神的修士万中无一,此处纵然个个奇才,又有多少人得到机缘?   对他们而言,留下痛苦,走又走不掉,走掉结果也不会好,这种情形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有人大胆尝试:全族一起走!   反噬也好,诅咒也罢,了不起倒霉一代人。只要出逃的人数够多,假如能找到地方立足,难道就不能另外繁衍,真正变成一个独立的宗族?   打算听上去不错,实际几乎不可能发生;八部一族聚居地不过三千里方圆,本系居中监督全局,千多里距离,强者凭神念就能横扫,怎么可能出现全族出逃的情况。   明明没可能实现,结果却偏偏有人做到了。   事情发生在廖姓:嘲风部,一夜之间,将近三分之二族人、在一名“雄才大略”的族长率领下举家出逃至漠北,与紫云道院做邻居。   这就是眉师家族的由来。   当时,嘲风部是八部中首屈一指的大部,因为那次“出逃”、一下跌到谷底,很快被发配到最最边缘,也就是现在这个位置。直到几千年后的今天,嘲风部才慢慢恢复一点元气,实力仍在最末。   以前也是最末,不过最末与最末有差别,比如嘲讽与第七名的差距、由以往的根本没法比,到现在勉强可以掰掰腕子;尤其当上官辽崛起,被本系长老赐姓后,情况越发转好。   听到此处,十三郎皱眉未说什么话,旁边黄花女忍耐不住,问上官空空。   “走了那么多人,本系没有追究?”   “……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这些事。”上官空空神情羞愧,恨不得钻到石头缝里去。他是本系出身,对这些秘辛一无所知,无能之极。   “族弟不要多想,毕竟我才是姓廖的,还有就是……有些东西,我也是今天刚刚知晓。”   廖掌柜做人八面玲珑,安慰过上官空空,回身不看黄花女,只对十三郎说道:“发生那件事情的时候,紫云真人还在。”   “嗬!”几声惊呼,大家听明白廖掌柜的意思,个个崇敬。   当时的嘲风部族长,不知怎么与紫云真人拉上关系,没有隐匿行迹,而是大模大样举家搬迁到紫云岛附近。   上古世家发现后,忍了。   能够让上古世家这种庞然大物不敢出手,能在战道双盟眼皮底下建立与之抗衡的道院,紫云之人之强,怕不是举世无敌那么简单。到后来,紫云真人仙去,一来这件事情已成定居,二来道院从来没有割断与漠北间的联系,包括最近的灭族惨案,剑尊还曾单剑驰援。   上古世家的确强大,但在紫云岛眼皮底下耍威风,还要仔细掂量掂量才行;再说还有供灵反噬,泄露机密的可能不大,慢慢就认了。   认了不等于不追究,亡羊补牢,犹未晚也,自那以后,上古世家对八部的监控越发严格,再有人想重演奇迹,可能性等于零。   十三郎不这么看。   “只要想,总有办法。”   “先生乃奇人,不可能中创造可能,但要想想,似先生这样的人,万万年难出一个……”   “算了。”   不想听奉承,十三郎问道:“和我说这些,是本系授意?”   廖掌柜抱拳回答道:“如果不是刚刚从长老处得到明示,老朽很多事情都不还不知道,自然谈不上泄露。只因数年前,本系获知先生出发,算算时间,近期无论如何应该快到了。考虑到先生做事习惯,可能会有寻访调查之举,长老遂将八部召集起来,并将事情原由告知,无论先生去往哪个部族,都可有些准备。”   这番话,换个场合很容易被理解为嘲笑,意思是十三郎多爱剑走偏锋,正门不走非得自作主张的意思。反过来想,上古世家数次邀请,但一直没有给出过确切理由,十三郎纵有疑虑,也算得上理所当然。   “老朽自本系归来,按照吩咐筹备大事,不成想先生已经到了,却被犬子……”   “那些事情就不要提了,我还是不明白。”   十三郎阻止廖掌柜训诫儿子,摇头说道:“第一,告诉我这么多秘密,想来不是为了找人聊天。”   这是废话。   廖掌柜闻之苦笑,回答道:“先生睿智,想来空空族弟已经和您说过一部分,但他不知道全部。如今,山谷世家已到存亡之秋,不能不找您帮忙。”   十三郎微微动容,内心被这个消息所震动,旁边上官空空脸色煞白,冲口想要追问又有不便,面孔憋得通红。   “真有这么严重?”   “比这还严重。”   “好吧……这么严重的事,我能帮上忙?”   “能不能帮上忙非老朽所能知晓,但您一定会帮忙。”   十三郎不明白这句话。   廖掌柜脸色难看,沉重说道:“先生是否还记得您的一位旧人?”   “是谁?”   “公子羽,羽公子,羽殿下。” 第1241章 迷雾重重   公子羽是谁?   和美帅一样,羽公子从外域而来,一个人偷偷摸摸跑到上古世家,非但没被责罚驱逐,还被长老们默认为上官馨雅良配,死追数十年。   跳马一役,羽公子战死,上官馨雅心性大变,坚称羽公子未死。当时当事,十三郎亲眼目睹,附和上官馨雅的原因多数在于安慰,事后并未想太多。   从内心讲,自打美帅暴露真身,十三郎就猜到羽公子身份可能不一般;四足不会做无谓的事情,言语间的意思、还有上古世家的反应证明了这一点,可他毕竟已经死了,死了的人,大罗金仙又有何用?   事情越来越复杂,羽公子突然变成殿下……什么是殿下?   “殿下与上古世家守护的东西有关,圣女是唯一能与殿下共鸣之人。”   “圣女?”   “就是馨雅。三殿下身亡,馨雅出现化龙征兆,归来即被定为圣女。”   稍稍犹豫,廖掌柜又说道:“族内有人传言,羽殿下实为转世灵童,真龙轮回。”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你真能吹。   不提转世灵童是真是假,这个事情十三郎早就知道,羽公子身亡,上官馨雅头生玉角;当时不明白为什么,如今知道,这是化龙之兆。   “圣女化龙,与殿下的关系密不可分;长老之所以极力促成此事,为的就是这个。”   廖掌柜解释了一部分,同时带来更多疑惑。比如羽公子为何苦追上官,此刻多少有了眉目;或许因为某种禁忌,这件事情不能用强,长老们无奈只好暗中相助,寄希望于公子靠魅力成事。疑惑的部分在于,沧浪人人知道上古世家的职责是守护,但其守护的是什么,出了问题会怎样?还有化龙,上官馨雅化龙和羽公子有关,是不是表示他的确没有死,而是融入上官体内?   廖掌柜不知道,但很显然,他、还有八部一族都这么想。   纵然身带玲珑心,十三郎也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弄到头晕,无奈说道:“您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是不是只有到长老那里,才能知道全部?”   还是说不通。   既然到了这里,廖掌柜什么都不做,十三郎也会走一趟,如此一番不明不白的话,用意何在?   廖掌柜早有准备,主动解释道:“这是圣女的意思,要把事情对先生解释清楚;不瞒先生,各位长老本不想遵从,但……不能也不敢违背其意愿。”   十三郎越发不解,问道:“上官馨雅为何这样做?”   廖掌柜回答道:“圣女心生感应,认为先生一旦踏入本族、准确说是圣地,有可能再也出不来。”   “啊!”黄花女惊呼,马上接了句:“听她的,不能去。”   十三郎没做理会,问道:“馨雅……圣女凭什么这么想?”   廖掌柜的回答极为干脆,不知道。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和他一样,周围的人云里雾里,完全摸不着头脑。   “人家是好意,总之不能去。”黄花女干脆说道。   “这个……”   旁观则清,左宫鸣察看十三郎神情,问廖掌柜:“恕老朽多嘴,何不传一道灵讯,请圣女来此亲自说明?”   廖掌柜苦笑说道:“灵讯早已传过,人却来不了。”   不等追问,廖掌柜继续说道:“不仅圣女,所有长老、本系元婴以上修士,此刻全部集中在守护之地,但是一个都离不开。”   嗬!   这次不止黄花女,所有人都忍不住大吃一惊,上官空空腾地跳起来,双目如火,拔腿就想跑。   他很快站住了,身躯颤抖艰难回头,哀求目光看着十三郎。   “先生……”   “别喊他!”黄花女大怒大急,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抽飞。   十三郎强大,再强不过人间巅峰;上古世家如此庞大,本系拥有多少比他更强大的人?顷全族之力尚且做不到的事情,十三郎凭什么插手?   更重要的是,金乌已经走了!   “坐下。”   十三郎叫住上官空空,仍问廖掌柜:“既如此,你们为何能够随意出入?”   廖掌柜指指自己的鼻子,说道:“老朽姓廖,非本系之人,当下仍有自由。”   “当下?”   “是的,当下。”   廖掌柜黯然说道:“圣坛开裂,族灵无时无刻不在加大抽取力量,目前仅限于本族,但如这样下去,八部一族十万人,谁都无法逃脱。”   圣坛开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事情要从头说起。   当年羽公子身亡,上官馨雅生角化龙,返回之后被定位圣女。   不考虑羽公子,这对上古世家而言是好事,圣女封位即被送入圣坛,一方面修炼稳固,另外还希望借此沟通族灵,真正成就真龙之身。   前面有提,上古世家很早就出现过血脉退化,为此想方设法寻找降头蜂;因为此,十三郎得以和上官空空夫妇相遇,了解到一部分秘辛。有此为基础,长老们对上官馨雅可谓尽心尽力,将宗族恢复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丹药拿出来,蜂浆拿出来,宝物拿出来,总之一切能够帮助到圣女的东西,上古世家倾其所有,要为圣女巩固龙身,提升龙气。   提到龙气,上古世家供奉龙灵,自有一套办法鉴别真伪。通过一系列手段,长老们认为,圣女虽然生出龙角,但她体内气息不纯,就好像上官家族的血脉一样,似有退化趋势。   这如何得了,这怎么可以!   想来想去,造成这种局面只有两种可能,首先还是和公子羽有关,死后融合毕竟赶不上生时双修;大家推断,正常途径应该是两人合体之后诞生子嗣,一步一步、一代一代完成化龙。可惜天不作美,羽公子出师未捷身先死,上官馨雅被逼肩负起历史使命,自身化龙。   此外还有第二条,上官馨雅早就被发现血脉纯透,因此才会被派出去历练;但她毕竟不是初代,与其他族人一样,血脉同样有退化。   原因似乎找到了,接下去面临的问题是:如何解决?   办法也是两个。   在经过一番仔细磋商后,长老们做出一个大胆决定,联手施法汇聚族灵,集全族之力帮助圣女,力争让她多得几分龙气。   人为增加龙气,听上去不怎么靠谱,认真想想又很合理。九大族灵是龙子,龙子么,且不管是不是血肉之躯,多多少少与龙有关。做起来顺风顺水,上官馨雅本人也争气,不仅修为迅速拔高,其身上的龙的气息愈来愈浓,进展奇快。   第二个办法有点龌蹉,长老们决定再次替圣女寻找双修之人,万一化龙不成,至少能够留下血脉,保留一丝念想。   “羽殿下之所以好事难成,很多人认为与先生有关,如今先生来了,咳咳……”   廖掌柜有些难以启齿,支支吾吾说道:“为圣女择婿,范围必然在八部内,犬子也在候选之列。”   听到这里,黄花女横眉冷笑,左宫鸣连连叹息,两人看看十三郎,再把目光投向早已无地自容的上官辽,各自摇头。   此前发生的事情,原因终于找到。   ……   争风吃醋不提,上古世家的计划半途出错,自真灵之战后发生异变。具体说来,金乌对妖妃三日追杀,阴气波及整个世界,自那时候开始,上古世家一直守护的圣坛出现裂纹,九大族灵先后生变,狂躁难以安抚。   紫云大战,整个人间出手杀君,唯独上古世家没有动作,非不想,实不能为。当时,随着妖妃身亡,圣坛开裂陡然加剧,与之紧密相连的上官馨雅受到波及,头上龙角忽明忽暗,人也好像疯了一样整日嘶嚎。与此同时,三千里大地,近千村落,所有族灵纷纷失控,疯狂抽取所有族人的神念,再经大阵送入圣女体内,最后补入圣坛。   事情来得突然,八部一族完全没有准备。仓促之中,十万修士包括各位长老没办法可想,只能拼命补充丹药,苦苦支撑不倒。   再后来,蛇妖身亡的那一刻,圣坛内传来惊天动地的咆哮,上官馨雅随之厉啸昏倒;八部一族也都受到影响,人人重创。   后面的事情相对简单,圣坛裂开一日甚过一日,九大族灵沉睡良久难醒,抽取神念的力度虽有降低,但与变故发生之前相比,严厉不止一倍。   可以这么讲,假如不是人多,假如不是上古世家底蕴深厚,断断无法支撑到现在。即便如此,时隔八十几年,各部族储备可回复神识的丹药也已耗尽,再这样下去,怕会活活被抽干。   相比其他人,上官馨雅是唯一受益的人,但这只是暂时,长老们很快发现,圣女与圣坛之间原本可连亦可断的连接再无法割裂,还有各族精修,与族灵之间的联系变得坚韧非常,强行割断必遭重创,甚至会死。   这意味着,等到上古世家的族人无法支撑,上官馨雅也会步其后尘,成为最后一个被吸干的人。   数万年传承,十万精修,面临灭顶之灾。认清现实后,八部一族乱成了团,各大长老束手无策,甚至想过放弃传承,将圣坛摧毁。   他们做不到。   具体过程不提,总之没有办法阻止,正在无奈无措时,上官馨雅恢复神智,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连传几道谕令。   第一条。   “去请萧十三郎前来,但要告知真相,让他自己选择。”   “真相?选择?我还是不明白。”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我不姓上官,论关系紧密,无论如何不能与八部相比。按照此前说法,你们都能自由出入,我为什么不行?”   第二次问到此事,很明显,他不相信廖掌柜之前给出的答复。   同样的,廖掌柜似乎料到会这样,没有再推脱。   “圣女说过,假如先生定要知道,就说……”   迟疑半响不言,廖掌柜的表情显示出,下面要说的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圣女说,这与您的生世有关。”   四周哗然,十三郎张口结舌。 第1242章 双重天外   怪事年年有,今日特别多,自打与上古世家接触,十三郎一行不知第几次惊诧,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不可思议,同时也一次比一次精彩。   十三郎身世有关?   怎么个有关法?   所有人都在自问,之后想到十三郎的双亲,其母是魔族妖女,无论如何与上古世界扯不上关联,那就只能是他爹。   十三郎的爹是哪个?   真真问到这个,走遍沧浪星,没有人说得出哪怕最最微小的线索。这很正常,十三郎自己都仅仅知道一个怪模怪样的名字,和几句零散的话。   道院之后,萧十三郎横空崛起,追查其身世的人原来越多;按说以这样的力度,再神秘的人也能挖掘出祖宗八代,可偏偏就这么怪,除知道他肯定是灵修,谁都查不到那个爹是哪路神仙。   这不是笑话,因为查不到,真有人认为那是神仙。   十三郎已经够神秘了,当与十二郎相比,完成不在一个层次上;他就像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没留下任何痕迹。   查不到就查不到吧,反正也死了……将近两百年过去,突然听说他与上古世家有关系,人们大吃一惊之余,内心不禁又觉得恍然。   这里的“人们”主要指上古世家内的知情人,还有就是今天在场的人,比如正在尖叫的黄花女。   “有道理呵!”   可不是有道理。   世间修士,有谁比上古世家更神秘?有谁比这里的血脉更好?有谁能够躲避天下视线,有谁能拐走塑灵魔女?   有谁,能生出这么牛叉的儿子?   “出逃者,要不就是后代。”   黄花女越想越深入,越觉得自己天才卓越,进一步作出推论。   “英俊潇洒,天赋绝伦,修为高深,还生着一张巧嘴……”   这根本是依葫芦画瓢。   “住口吧,没有的事儿。”   相比其他人,在度过最开始的震惊后,十三郎的感觉荒谬可笑。   上古世家?   别闹了,十三郎亲耳听到父亲说过,他来自天外。凭着本能,十三郎认为这句话是真的,哪怕没有更多依据,当然也谈不上证明。   好吧就当十二郎说谎,假设他的确与上古世家有关联,那也应该由本系资深长老提出来才对。上官馨雅变成圣女,在上官族人看来是天字第一号大机缘,但对十三郎而言一文不值。难道说,莫名其妙一番变故后,上官馨雅能够透视古今?   简直笑话!   如此看来,这件事都更像一个阴谋,一个让常理十三郎不得不吞的鱼饵。   心里这样想着,十三郎叫停黄花女不要胡说八道,随口问了句:“我肯定与上古世家无关,圣女估计是弄错了……有没有进一步的说法?”   “有。”   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真的等来答复,比刚才更加石破天惊。   “圣女也说过,先生祖上与上古世家并无关联……他是天外之人。”   “嗬!”十三郎再也无法遏制内心的震惊,长身而起。   “说他是什么?”   “四大星域?”黄花女跟着惊叫。   “不是我说,是圣女说……”   廖掌柜连连摇头,估计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病,但又不能不把话讲完。   “是不是四大星域我不晓得,先生祖上从天外来,降临之地就是圣坛。”   ……   再没有比这更震撼的了。   再没有比这更铁的证据。   尤为奇妙的是,这句话说出来后,原本有几分相信的旁人反而不再相信,唯独十三郎因为听到父亲说过,所以才更难反驳。很简单的道理,上官馨雅不可能知道十三郎知道这件事,假如是为了欺骗,后面那句话不如不说。   那么就是真的。   想到这一重,十三郎身体微微颤抖,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了拳,额头青筋狂跳。此生此世,十三郎从未没有如此失态,以至于吓坏了旁边的人。   “别信,她一定骗你的。”黄花女连忙警告,内心对那位上官圣女的印象一落千丈,从可怜人可敬的人一下子变成阴谋家。   “此事太过诡异,应当谨慎行事。”左宫鸣也开了口,神情浓浓忧虑。   “谨慎什么呀,赶紧走人。”   黄花女急了,发觉十三郎陷入神思生怕他钻牛角尖,忙着要去拉。   “我告诉你,她就是要利用这一点,知道你一定想知道父母……父亲的来历,故意设下圈套。”   “不用急,我心里有数。”   推开黄花女的手,十三郎安慰地笑了笑,之后沉思重新坐倒,神情慢慢平静。   他有理由平静,因为明白自己从哪里来,严格意义上讲,萧十二郎夫妇并不是他的爹娘。上官圣女的本事虽然大,但也只能看破其先祖,而不是萧十三郎本人。   对沧浪星而言,十三郎的身体来自天外,真魂来自天外,双重天外,是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局外人!”   当这三个字闪入脑海,十三郎就像被鞭子猛抽了一下,笑容陡然收敛。   刚刚平静下来的心被狠狠砸落,陷入深深凛然之中。   ……   “身在局外,才能看得清,才能不出错;只有你,才有机会做到。”   此时此刻,十三郎无端想到一个人死前、或者叫走之前留下的这句话,也可看成提醒与警告。   灵机肯定不简单,那种死多半也不是死,问题在于,连四足金乌涅祖都看不破十三郎的真实来历,他怎么会说出身在局外这句话?   假如指的是父系先祖倒也罢了,了不起与现在的上官差不多;假如他看破双重天,所指的是十三郎的真魂,那位山君一子……该可怕到何种程度!   恍惚间,十三郎忽然觉得,包括自己机关算尽斩杀山君这件事,似乎也在某种算计之中;自己、金乌、包括四足所做的一切,各自的命运,从来没有真正脱离过某种掌控。   血魂子费尽心思才安排了这块试验田,就这么被自己给破了?   他居然不管不问?   是因为自己的局外人身份,才让事情超出血魂子预想,所以没办法阻止?   从目前的结果看,这种可能性最高。比如血魂子的计划是五万年,结果只过了一万年就提前中断,估计他也不是说来就能来,甚至根本还没有察觉。   另一种可能较小、但太可怕,血魂子没有干涉,是因为这样才符合其意愿,完全在其计算内。   事实上,十三郎早就想过这些事,但不能阻止他策划真灵之战。而在战后,当看到金乌那般笃定,十三郎纵然还有疑惑,内心也更倾向于第一种猜测,认为破局已经成功。   现在不一样。   根据自己这一天来的见闻,上古世家俨然就像沧浪星的根,许许多多难以解释的事情和人,最终都会指向此处。   上官馨雅化龙的原因在于公子,羽公子某种程度因十三郎而来,十三郎离不开十二郎,十二郎出自上古世家,绕来绕去回到原点。   圣坛明显受到真灵之战的影响,难保与山君那一伙人有什么关联,十三郎费尽周折杀灭山君,结果却引发圣坛之变。   没有漠北家族,就不会有后来的屠门惨案,没有那个惨案,道院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没有那么多事情发生,眉师坐不上院长大位,上官馨雅或许不会逃婚至道院,也就根本没机会化龙。   没有上古世家,就没有圣坛,没有圣坛,或许萧家先祖就不存在、至少来不了;假如他来不了,萧十三郎或许也来补了,也就没有后面的事,更不提来到上古世家。   如今十三郎来了,假如没碰到上官空空,难说他会以什么方式进入上古世家;设想一下,如果直走本系,有没有可能此刻已经陷落,没有机会再思考原由?   难道都是定数?   难道又是因为局外人身份,改变了这种定数?   各种念头在脑海中交错,像一条条毒蛇不断啃食着心房与神魂,十三郎浑身冰冷,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恐惧,毛骨悚然。   ……   “圣女说,令祖从圣坛而来确凿无疑,请你来的灵犀也来自圣坛,但,是否因为认定先生会受其影响,目前无法断定。”   沉默中,廖掌柜的声音缓慢而虚渺,仿佛响在万里之外。   “具体说来就是,先生进入圣坛之后能不能出来,圣女无法判断,所以叮嘱要提前讲明白,容您自行决断。”   “决断就是走!”黄花女大吼说道。   “假如事不可为,我不会主动送死。”   十万人做不到的事情,十三郎何德何能解决?上古世家摧毁不了的东西,十三郎拿什么去拯救?不算别的只考虑能力,十三郎有足够的理由拒绝。   十三郎终于开口,首先亮明基本观点。   这是他一贯的行为立场,实在没办法改变的事情,无论损失多大,后果多么难以承受,都先忍下来。   “我有几条疑问。”   一面沉吟整理思绪,十三郎问道:“圣女既然找我,至少认为我有可能帮得上忙,对不对?”   廖掌柜默默点头,说道:“先生帮得上忙。此前老朽只信一小部分,经犬子的一番胡闹,现在老朽相信大半。”   “相信你个头!”眼见事情越来越糟,黄花女破口大骂。   “是什么让你改变看法?”十三郎一面问着,把蹦起来跳脚的黄花姑娘拉回身后。   “是它,他,还有他们。”   廖掌柜指指趴在十三郎身边的三殿下,又指指那个正在书生指导下研究柴刀的男孩,最后指指着远处聚成一团的村内孩童,神情欣慰。   “先生可曾留意到,他们都很健康,一点都没有受伤?” 第1243章 祸在当头   三殿下死皮赖脸不走,虽明知道那可能是因为宝物才起的贪意,也可看成族灵与十三郎亲近;也就是说,可当成“帮得上忙”的佐证。   孩子们没受伤,没受伤不好吗?   没受伤也成了证据,算怎么个说法?   “真灵战后,剧变发生,八部一族不能不做最坏打算。”   最坏打算是什么,廖掌柜没说,大家都能想得到。   “但是不行,剪断连接必遭重创,没人可以例外。”   嘲风族长满满哀痛,说道:“已经死了很多人,没死的也废了,要么道基全毁,要么神智有缺疯癫狂乱,总之没有一个能好。”   听到这里,周围人若有所悟。   廖掌柜继续说道:“老朽不知先生如何做到,也不知道是不是三殿下有意配合,既然他们断丝不受伤害,先生至少可以为上古世家保些种子。再进一步,或许可以救更多……”   “做梦!”   黄花女又一次站出来,态度第三次发生改变,愤怒说道:“剪断供丝救了你们,意味着上官姑娘第一个死;她可是圣女,你们怎么能这么无耻!”   听了这番话,左宫鸣连连摇头,不知是陪她一道鄙视,还是感慨黄花姑娘太幼稚。   “我不剪丝。”   突兀的声音响起,随后被众人目光所集,上官辽虽面红耳赤,仍坚定表达意愿。   “不论先生肯不肯帮忙,我都不剪丝。”   “逆子!”   廖掌柜本已在思考该如何“解开刚刚那个结”,此时听到儿子这么讲,当即痛骂。   “嘲风传承,只靠几个孩子如何稳固,你……”   “我也不剪……”   上官空空跟着表态,随后发现不对,赶紧改口。   “在下定要返归圣坛,再把供灵丝沾上。”   “……”廖掌柜傻了眼,不知该说什么好。   “赤子之心啊!”   十三郎二次恢复平静,望着上官空空说道:“现在还不明白?”   上官空空一头雾水。   “蠢货!”连黄花女都看不起他,暗想那位主事长老定是上辈子作孽,生出这么个蠢货。   “爹爹是故意的。”   凌凌姑娘开口了,脸上再无丝毫桀骜与怨艾,只余浓浓哀痛。   “爹爹可能早就预料到这一天,故意将你驱逐出去,连族谱上的名字都抹掉。”   “……”   上官空空楞了下,嘴角抽了几抽,眉毛扭了几扭,突然跪倒在十三郎面前,嚎啕大哭。   不祈求,不说话,只是哭。   ……   “别哭了……”   拐弯算算辈分,不管中间是上官馨雅、还是眉师,上官空空都可看成长辈;长辈跪在面前痛哭流涕,虽感人,总归不是味道。   十三郎无奈说道:“你被驱逐是老早的事情了,不太可能有意安排。”   这话有点道理,但不能因此断定是不是有意安排,以主事长老的能力、以及对圣坛、还有血脉的判断,难保会有点预感什么的;不然的话,实在解释不了他为何从族谱上抹去上官空空的名字,把事情做到这么绝。   上官空空抽抽噎噎说道:“不是为了这个,在下只是觉得自己太没用,这么多年……”   十三郎说道:“是不是都别再多想,事情不是还没定吗,你就……闭嘴!”   要说,上官适才所讲算得上实话,除了痴情叫人敬佩,赏光空空真不是做大事的料,哭哭啼啼……先不说于事无补,听着闹心。   厉声喝止上官空空,十三郎探手一把将大狗拎起来,说道:“这东西,杀不死?”   之前不杀因为不想结成死仇,现在情况发生变化,十三郎不太能相信,区区一个与投影类似的冒牌龙子,上古世家居然杀不死。   杀死所有族灵,岂非等于断流与中途?上古世家就那么忠心,宁死都不敢冒犯族灵?还是说他们心软,不忍心放弃与圣坛直接相连的上官馨雅?   “汪,呜呜……”   适才众人一番说道,三殿下趴在一旁偷听,不知它到底有没有听懂,还不时摇摇尾巴表示愉悦。突然之间灾厄降临,致命杀机顺手十三郎的手直透心神,三殿下亡魂皆冒。   “呜呜,呜呜!”大狗凄厉哀嚎、同时不停眨眼,目光一个劲儿朝黄花女身上飘。   严格说起来,嘲风兽甚至不算生命,却有生灵比不了的敏锐直觉;三殿下知道,在场这么多人当中、只有那个面狠心软的姑娘对自己好,其余都曾想过、甚至试过杀死它。   “这个……”   黄花女的确想替三殿下求饶,想到眼前的事不敢开腔。幸好廖掌柜站出来解围,神情颇为无奈。   “难杀但是能杀,杀了也没用。杀一灵则坏一村,没有例外;不仅如此,杀灵之人必遭反噬,后果极为严重。”   这是正常的。任何带有供奉性质的东西,供奉者杀掉被供奉者都被视为罪过,没有反噬才叫奇怪。由此可以知道,自剧变发生以来,上古世家已经付出诸多代价。   “呜呜……”三殿下更怕了,生恐自己再添罪名。   “还真麻烦。”   十三郎放开它,神情并无多少变化。   略作沉吟,他说道:“还有么?”   廖掌柜神情越发为难,嗫嚅说道:“八十年时光,八部一族不止在内部寻找办法,以往有些不与供丝相连的族人,此刻都已派出去,收集山君遗物。”   十三郎目光微闪。   廖掌柜说道:“一次偶然尝试,长老发现山君所含的阴气对缓和圣坛开裂有帮助,当即决定全力收集。”   “开始时候,这个事情进行得蛮顺利,一来阴气充足容易收集,再则山君遗血、碎骨、鳞甲都比较多,来来回回多次后,圣坛恶化的趋势大大缓解,看起来,完全恢复也不是不可能。”   叹息一声,廖掌柜继续说道:“近来来不行了。全世界都在寻宝,不仅可搜寻的目标越来越少,中间难免还会因打斗争夺出线折损;您知道的,八部一族派出的人手是固定的,只减不增,犹如大海捞针。”   “那就买呀,反正你们有钱。”要灭族了还这么算计,黄花女深深鄙视。   “早就开始求购,但是很难。”   廖掌柜苦涩说道:“首先,得到遗物的修士通常不会说出来,消息走漏引发争夺,我们的人顾虑重重,厮杀起来不占优势。其次,有资格拿到的都是强者,寻常宝物无法令其动心,即便动心,多数也会压在手里研究了再说,不会马上出手。”   这太对了,真灵遗物价码根本无从估量,能自己用的一定自己用,给什么都不肯换。偏偏上古世家急于求成,不想等,也等不起。那些争得遗物的修士个个人精,很快察觉到内里“商机”,就算是卖,也必定大大勒索一番。   说起来可怜,八十年时光,底蕴深厚的上古世家被这座圣坛折磨得死去活来,非得拿没本事硬抢,连族库都越来越空虚;到后来,竟出现“买东西必须仔细算账”的囧境。   黄花女听得直摇头,问道:“奇了怪了,为什么不派人去紫云?”   山君遗物,全世界加起来都没有十三郎多,分赃大会主要是龙血与山君遗宝,其身躯皮甲多数留了下来。说到这个必须提及一点,十三郎肚藏鳞甲不止是贪财,还因为他知道人间除少数几家大势力外,余者根本奈何不了这个东西;弄到不好,非得不能加强军备,反有可能造就一大批疯癫魔头。就连十三郎自己,托金乌炼制了几套皮甲,不仅因为失去阴气而品质大降,其祭炼也非一日之功,否则的话,黄花女怎会害怕蜂针。   回到当前,上古世家要用到阴气,放着十三郎这个最大的囤积商不理、反将所余不多的珍宝消耗在周边,为此还损失不少可能成为幸存者的人手。   这样的举动何止不智,简直愚蠢透顶。   “是面子吗?”左宫鸣随口问了句,一面说一面连连摇头,表示无法理解。   “当然不是。”   廖掌柜神情严正,肃容说道:“真灵战后,圣女谕令以最快速度送到紫云。后发觉先生为人间操心劳力,一时不便……况且,真灵之战换来万世祥和,上古世家一分力气都没出过……再后来,局面二度恶化,圣坛堪堪临近崩塌,实在无法可想,这才……”   “算你们有点良心。”黄花女神情稍稍缓和,忽发现左宫鸣似笑非笑望着自己,楞住。   “怎么了?”   “没什么。”火焱老叟嘘声暗叹,心想连这么无耻的话都听不出来,黄花姑娘智商堪忧。   无耻不无耻,算上岭南那次,上古世家的确有过三顾茅庐。   断断续续讲到这里,廖掌柜偷眼查看,发觉十三郎没有什么不愉的意思,内心松了一口气。   “各位有所不知,此祸不止杀绝十万修家,还有可能蔓延出去,危害整个世间。”   深深施礼,他沉痛说道:“思来想去,长老第三次派出使者,按照圣女的意愿告知详情,但凭先生圣决。”   “不要脸!”堂堂上古世家,一族之长,连“圣决”都说得出来,左宫鸣险些骂娘、同时觉得好笑。他在心里想这种招数用在黄花女身上可以,对少爷施展,未免太不自量。   结果大出所料。   “有道理。这种事情,非我出马不可。”   十三郎先是给出一个让廖掌柜意外又觉得心安的话,之后做出一个让他大惊失色的举动,挥手成刀,斩向上官辽头顶。   “先圣决一次。” 第1244章 怒灵遗祸   “啊!”   当头一刀,换来两声惊慌尖叫。   上官辽完全不知道十三郎做什么,来不及准备更谈不上反应,只觉头顶一阵寒风掠过,脑海剧痛翻身扑地,就此失去意识。   廖掌柜知道十三郎做什么,因而更加惊惶恐惧,大叫着想要阻止,临了死死咬牙,最终忍了下来。   剧变之后供灵丝跟着发生变化,但其整体规则依旧,修为越高、连接的时间越长,供灵丝就越是紧密坚韧。上官辽与那些孩子不同,供灵丝犹如老树扎根在其灵台,切断的后果无疑更加严重。   斩是一定要斩的,廖掌柜早想过请求十三郎为儿子斩丝,但不是这样蛮不讲理的斩。他打算至少先做几次试验,被斩丝的人修为逐步提高,斩前做足准备,斩后认真观察才可。   圣坛崩裂当然紧急,再急也不急这么几天;廖掌柜的计划,能说服十三郎更好,实在不行退而求其次,挽留几日,帮助嘲风多保留几颗种子。   这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上官辽;廖掌柜自己是族长,虽很想脱困,但恐难堵悠悠之口。话说回来,这个事情不是他说了算,十三郎未必肯帮忙。   十三郎突然出手,廖掌柜大惊失色,竭尽全力才控制住出手欲望;等上官辽倒地昏厥,廖掌柜晃身急忙扑过去,一把将其捞入怀中。   “辽儿,辽儿!”   一面大叫,廖掌柜手忙脚乱给儿子做急救,护犊、焦虑之情溢于言表;旁边人自此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个个紧张关注着上官辽的情况,眼睛一眨都不敢眨。   十三郎被扔到一边,此刻静静感受着什么。这样也好,没有人打扰,他才能细细体会供灵丝内不断传来的悸动。   没错,是悸动。与刚才那些连在孩子们身上的供灵丝不同,这条是活的。   也许都是活的,只是那些太轻微,无法感受得到。   就像一颗衰弱到极点的心脏,搏动毫无规律;时而有力但不觉得坚强,反如受伤野兽临死的疯狂;时而又像快要断流的屋檐水,一滴一滴如丧钟敲响。更有甚者,有几次,十三郎分明听到有断续的呻吟,极微弱,极愤怒。   那是怎样的一种怒呵!   国破丹心碎,   主亡仆苟安。   亲灭仇人笑,   爱侣落人怀。   寥寥几次呻吟,十三郎听出七八种极怒,个个都能把人活活逼疯。   普天之下,能察觉到的人绝不找过五个,十三郎非但感应到其存在,且能真实体会到内里包含的滔天之怒,万万世不灭。   奇怪奇妙的是,除了怒,似乎再没有别的情绪;片刻感受,十三郎自忖换成他或者别人,定会有不甘与怨气,甚可能像哑巴那样直接变成怨灵;对方……假如对方是某种存在的话,他一点别的情绪都没有,只有怒。   天上天下,星空宇宙,绝无仅有,第一怒。   十三郎微微动容。   七情道法日渐精深,红尘真意每时加厚,十三郎意识到,那个生命与哑巴类似,已经变成一种极其特殊的存在:怒灵!   他是谁呢?   或者说,他是什么东西?   ……   呻吟悸动,怒气冲天,除了情绪,供灵丝内还有一股令十三郎觉得恐怖的吸力。因为被斩断,某种意义上可看成十三郎成为替代品,他在瞬间就能判断出,假如这股吸力由上官辽承受,最多五息就会变成白痴,超过十息,必死无疑。   天大地大,当今沧浪星,有资格凭神识与精神和这股吸力对抗的修士,同样不超过五人。   十三郎是其中之一,却没办法因此而得意,因为他看到,斩断供灵丝的那个瞬间,丝线的另一头、趴在地上不动的三殿下猛地跃起,好似被恶狠狠切了一刀,浑身抽搐。   “汪!”   短促尖叫,声音丝毫没有刚才那样的讨好与谄媚,只剩被夺走至爱的疯癫与仇恨,三殿下凄厉大叫着准备反扑,目光与十三郎撞在一起。   一个凶狠凌厉,一个沉渊似海。   “吼……”   一人一狗对视片刻,三殿下发出狮吼之声,挣扎着,咆哮着,抗争着,犹豫着,最终选择低头。   “呜呜……”   低吼变成呜咽,三殿下委屈地垂下目光,有些踉跄地爬过来,晃着超大的脑袋挨挨十三郎的腿,似在倾诉着什么。   十三郎听懂了,也看懂了。随着那根供灵丝消散,三殿下原本凝视的头颅明显退化,贴近脖子那部分变成虚影,比刚才虚弱不少。这就意味着,假如有人以此法脱困,要么自己被反噬吸干,要么代价由嘲风承受,直到灭亡。   适才斩丝,因为被切断的对象只是几个刚刚修行的小孩子,三殿下受到的伤害微乎其微,犹自因为愤怒现身与十三郎拼命;如今轮到上官辽,一人抵得上过万孩童,嘲风受到的伤害、与愤怒可想而知。   按说这样已足够令嘲风兽彻底失去理智,但不知是真的因为害怕,还是别的什么原故,它到底还是控制住了。   “哎呀!”   黄花女此刻醒悟过来,顾不上理会上官辽死活,扑过来一把抱住大狗,好一番柔肠。   “不许再斩!”   “呜呜……”三殿下是个聪明狗,一边贴着黄花姑娘尽情揩油,一面偷偷观察十三郎的举动,眼里时有凶光闪烁。   这很正常。一次两次受创也就罢了,假如十三郎继续这么搞,等于要取三殿下的性命,不管是畏惧还是贪婪,它都会拼命。   “麻烦。”事情出乎意料,十三郎叹了口气。   原本以为,一村供养一只族灵,上官辽身份尊贵,与其相连的族灵理应不是这一条,结果……   事后追究缘由没有意义,十三郎心里想了想,尝试伸手探向三殿下头顶。   “你干什么?”黄花女瞪其眼睛,目光警惕。   “汪!”三殿下晃着脑袋,拼命朝黄花姑娘怀里躲。   “后果难测,还是算了。”   十三郎再想了想,决定放弃打算,说了句。   “别怕,不斩了。”   “好啊!咦!不斩……”黄花女想想才明白其所指,忙问道:“对啊,直接斩了三殿下的那条线,岂不一了百了。”   “汪!”   殿下突然发狂,尖叫着从黄花女怀里逃走,一窜八丈远。不仅如此,它以敌视的目光望着黄花女,不停狂吠。   “汪,汪汪汪!”   “哎你个没良心的……”黄花女愤慨大叫。   “它受不了的。”十三郎随口说道。   “呜……”三殿下马上变了模样,换上一副讨喜神情,歪着脑袋朝十三郎点头。   意思是:您说的对,本殿下受不了。   “受不了拉倒,死了活该!”黄花姑娘余怒未消。   “反扑猛烈,估计我也吃不消。”十三郎说道。   “那怎么办?”黄花女顿时傻了眼。   “先放着吧。”   十三郎朝带来做个“放心”的手势,这才转身回头,有空关心一下上官辽。   “咋样了?”   ……   上官辽看起来没事。   他醒了,修为在,神智全,四肢康健,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   “我没事。”   一面说着没事,上官辽推开廖掌柜,怒气冲冲对着十三郎。   “先生为何……嗯?”   说这句话之前,上官辽已经意识到周围人看自己的目光有点奇怪,但不明就里;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开始觉得自己有点怪,忍不住再度内视,仔仔细细检查有没有什么隐患明伤。   “不准对先生无礼!”廖掌柜先是斥责,后关切问着:“怎么样?”   此时此刻,廖掌柜还有周围的人的感觉一致:上官辽与刚才不同。   究竟哪里不同?廖掌柜看不出来,但,就是觉得不一样。   这真的很奇怪。   就好比鸭与鹅,鹰与雕,还有驴、骡等等,这些生物小时候看起来几乎没差别,外面很难分辨,但在内里它们明白,自己对“对方”不一样。   如今上官辽的情形就是这样,看上去和周围人别无二致,但在潜意识中,他和别人都觉得,此人与过去、与周围不同。   “好像没事啊……”   内查半天没有结果,上官辽摇了摇头,挥了挥手,似乎想把那种“不祥”的感觉挥走。这样做的好处是,原本他准备不惜一切质问十三郎,现在给忘了。   也许不是忘记,而是因为那股锐意在耽搁中失去,敬畏重新抬头,不如忘记。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廖掌柜反反复复再看几眼,回过头朝十三郎诚恳拜谢道:“犬子年少无知,廖某代其多谢先生相救之恩德。”   十三郎关注上官辽的时间比大家短,此刻正皱眉思索什么,淡淡回应道:“我为试验而非救他,即便是救,也不符合什么大义。”   这话不太中听,廖掌柜不敢也顾不上计较,再问道:“圣坛之事,先生?”   “不去!”黄花女一旁抢答。   “先生……”上官空空叫了声,看样子又要哭。   “之前受了点反噬,容我休息一晚。”十三郎说着,朝父子二人、还有上官空空夫妇挥手:“都先去吧,明天给你们答复。”   “应该的应该的,既如此,廖某静候佳音。”   连声应着,廖掌柜又问了几句客套话,未得答复遂带着上官辽离开,这边只剩十三郎一行还有那只狗,十三郎再回头,问左宫鸣。   “如何?”   适才查看上官辽,唯左宫鸣神情与别人不同,但他演得很好,丝毫没在外人面前表露。此刻没了顾忌,火焱老叟深深叹息,满眼皆是敬畏与不解。   “三魂无恙,七魄有亏,损在精魄,再无复原之可能。”   “啥意思?”黄花女一头雾水。   “精魄啊……”   十三郎表情释然,似乎也明了一部分,此时不过得到验证。想了想,他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喃喃自语。   “那不是太监?” 第1245章 龙以食为天,狗也是。   “老朽不是魂修,元神之术并不精通。”   上界之修,曾经有过星空见闻的修士,到底与下界有所不同;左宫鸣修为不如廖掌柜,没修过灵犀法目,且不是魂修,但他去能看出众人看不到的东西,原因来自眼界。   虽说“星际旅行”不是靠真本事,但他毕竟有机会见到人间见不到的东西,听到的自然更多。   天、地、命三魂,天冲、灵慧、气、力、中枢、精、英为七魄,三魂七魄合而为一,始称之为魂魄。   “三魂七魄各有其职、或者叫功用,缺少或者受损必有后患,严重程度因人而异。比如凡间平民,魂魄受损一定会导致寿命减少,同时因受损的种类不同,结果也不太一样。”   修士是神仙,神仙能够自查元神,但不要因此以为修士能把三魂七魄区分看透,实际还差得远。原因有很多,比如修为境界,比如专精不同,最重要的是魂魄与元神并不一致。   比如元婴就是元神,但它不只是魂魄,还有极其庞大的灵力;人间世界,元婴修士已经算得上极其强大的存在,但如把三魂七魄从元婴内分离出去,该修士一定会“死”。   再举一例,修真界常有“一缕残魂不灭”、或与之类似的存在,这里的残魂,指的就是魂魄不全,有的可能迷失在外,有的可能应溃散成无,总之因为不是一个完整的魂,失去轮回资格被迫游荡、直至最终消亡。   凡事总有例外,修士逆天修行,对“魂魄等于生命”这句话的违背程度更高,比较极端的情形为,但凡还有一点残魂存在,配合适当外部条件,都能慢慢恢复进而复活。比如金乌、四足甚至包括那只化龙蛇妖,之所以难以杀死,原因就在于它们接近于不灭,稍有遗漏就有可能复生。   还有些强大的存在,凭一点智慧灵精就能存在很多年,多用在不得已的时候留下传承,或者叫遗言。   所有这些东西,都与三魂七魄有关。   先大致讲一些人间修士也都知道的东西,左宫鸣说道:“当年,老朽凑巧听到过一种名为真魂兽的奇异妖兽,似龙非龙,其身不灭,最喜吞噬魂魄。与其它噬魂妖兽不同,此兽不是一股脑的吞,而是从中挑出最精华的部分,因人各有不同。”   三魂七魄个个重要,本无精华与糟粕之分,然而人与人不同,比如某人格外聪明,其灵慧必定远超常人;再比如某人中气响亮,明明瘦小枯干,偏偏给人精壮的感觉,声似洪钟,其中枢、气魄必定出众;由此类推,上官辽精魄大异常人,用凡间的话讲,有日御十女之潜力。   真魂兽噬魂,而且挑食,上官辽被斩断供灵丝,其三魂七魄大多完好,唯独精魄消失大半,分明就是被真魂兽攻击才会出现的效果。   “嘲风肯定不是真魂兽,真魂兽像龙但也肯定不是龙,再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么强大的真魂兽;具体这里是怎么回事,老朽实在不知。”   讲到这里左宫鸣忽然笑起来,说道:“这样也好,精魄主繁衍,上官辽失精魄固然可怜,但他再不会因为贪恋圣女而失策,可就此把精力放在修行上,说不定还成了机缘。”   这明显是安慰话了,理解为幸灾乐祸也无妨;十三郎并无愧疚之心,听不听无所谓。   “那些孩子?”   “都没事,老朽可以肯定。”   看来还是有区别。   十三郎心里这般想着,目光不知不觉落在大狗身上,默默叹了口气。   “会说话就好了。”   “汪汪!”三殿下赶紧用行动证明,自己拥有独门语言。   纯由神念凝结而成的生命,无魂因此不能搜魂,嘲风只会“汪汪”与“呜呜”,虽然节奏千变万化,语调丰富多彩,但若指望这样问出详细情报,过于奢求了。   略想了想,十三郎还是决定要试试,遂朝殿下招了招手。   “过来。”   “汪汪。”三殿下惴惴不安,似乎能看出十三郎不怀好意。   “你能听懂人话?”十三郎问道。   “汪汪。”   “能听懂就点头,听不懂就摇头。”   “汪汪。”   “……”十三郎想了想,改口说道:“听得懂就汪汪,听不懂就呜呜。”   “汪汪汪。”   “两声汪汪就好。”十三郎纠正其错误。   “汪汪汪汪。”   “为什么不是反过来?”黄花女旁边快笑死了,看着十三郎的眼神与三殿下相仿,就好像兄弟两个做游戏。   眼看事情有眉目,十三郎心情大好,不理黄花女如何调侃,放缓神情进行下一步训练。   “这样,我说你听;说得对,你就汪汪,说的不对就呜呜。一部分对一部分不对,你就汪汪汪汪;不知道对或不对,你就呜呜呜呜,行不行?”   “汪汪汪汪,呜呜呜呜。”   “呃……”   发现自己把事情搞得太复杂,十三郎诚恳自责,之后认真想了想,说道:“你真的是龙子。”   三殿下歪着脑袋想了想,叫道:“汪汪汪汪汪。”   “……”   这算什么答复?   头一次就撞了墙,十三郎头大如斗,强迫按照狗的思路简化问题,或干脆把一件事情分成几份。   “不如让我来。”黄花女毛遂自荐,不等十三郎说什么,蹲下身子问道:“殿下,你吃不吃饭?”   “噗!”   左宫鸣旁边笑得险些岔气,花白胡子一个劲儿颤悠。   “笑什么,龙以食为天!”   黄花女振振有词,殷切目光注视着嘲风,希望它为自己争口气。   结果叫人失望,三殿下愁眉苦脸思考半天,看样子的确很努力,可就是憋不出一个字。   “吃个饭而已,有这么难吗?”黄花女大失所望,红唇撅起老高。   “你不能用问句,只能给他判断,做选择。”十三郎无奈说道。   “呃?明白了。”   黄花姑娘如梦初醒,抖擞精神重新开始,说道:“你能吃东西。”   “汪汪。”   有门儿。   黄花女高兴起来,说道:“好好配合,我们不但不杀你,还给你东西吃。”   三殿下傻乎乎地望着她。   黄花女并不气馁,又说道:“你靠吞食神念长大。”   “汪汪汪汪。”   “……意思是,你还可以吃别的。”   “汪汪。”   “那你吃什么呢?”   “……”   “好吧,不能问。那你吃肉、吃草、吃人、吃蛇……”   掰开手指数了半天,黄汉姑娘不知不觉想到自己曾经吃过的好东西,问道:“龙血吃不吃?”   话一出口就发现问题,黄花女赶紧纠正。   “又错了,不能问……”   “汪汪!汪汪!汪汪!”   一阵狂吠,三殿下好像疯了一样,一下对黄花女大喊大叫,一下朝十三郎连蹦带跳,急了又在两人之间来回跑圈子,速度飞快但无规律,俨然像个没头苍蝇。   “这是……”黄花女被它绕得眼晕,一头雾水。   “这是……”左宫鸣目光连闪,神情有些惊喜。   “这是龙,呃,是龙子。”   十三郎长出一口气,伸手拍拍黄花女的肩膀,大力且诚恳夸奖。   “好样的,谢谢。”   “呃……”   黄花姑娘仍在迷糊,心里想谢啥呀,一家人。   ……   事实证明,无论多么聪慧机敏的人,有时也会因为极简单的眼障进入误区。   嘲风是龙子,龙子当然与龙有关,既然与龙有关,龙的东西它怎么会不需要?   之所以没想到这一点,是因为根本没有想过。从一开始,十三郎就没把他当成龙子看待,甚至都没有当成活物。   嘲风啊!龙子啊!   一个村落一只嘲风,一个村子一条龙子……这种事情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在十三郎眼里,三殿下与一张符、一座阵没有区别,无非就是拥有形体,还大半是假的。   十三郎的确还有不少龙血,但用它诱惑这种东西……先不说有没有用,舍得吗?   真灵战后,紫云岛举行过一次分赃大会,所有得到龙血的大佬,包括活佛燕山老祖宗等,无不将其视若性命,一丝一毫都不舍得轻动;十三郎业大家也大,单单一群女孩就分去不少,还要炼制血魂丹,还要留下存货以备后用……手头并不宽裕。   这么讲,蛇妖到底不是龙,经过一段时间试用,它的血已被精明的人类商人估出价格。按照现在的标准,一滴这样的血,大概可以换来十颗极品灵石。   用它去哄这头啥都不是的嘲风?   那真是喂狗了。   世事奇妙,随着了解的机密不断增多,这个像狗不像龙的家伙越来越重要,十三郎发现,自己如果不想冒冒失失就做决定,非得从它身上打开突破口不可。   原本抱着试试的态度,没曾想黄花女误打误撞,弄清了嘲风殿下为何死赖着十三郎不说,同时还把它的软肋找了出来。   那有什么可说的。   无处着手也就罢了,一旦找到能借力的点,奸诈如十三郎,有的是办法将其无限放大。   连山君、四足都敢算计,遑论一条狗。   指点一点殷红血液,十三郎稳稳坐下来,朝大狗轻轻勾一勾手指。   “过来,蹲下,叫两声,只需两声。”   “汪汪。”三殿下瞪着两只纯净的眼睛,可怜巴巴来到十三郎身边,一切照办。   “现在,我们好好聊聊。”十三郎长吁一口气。   半个时辰后,十三郎用三滴龙血换来自己想要的东西,再度起身。   “找他们来,出发。” 第1246章 化境圣坛   “现在就走?”   十三先生的转变来得突然,廖掌柜等人得知消息,多少有些措手不及。随后他留意到,原本激烈反对的黄花女不再吭声,左宫鸣一脸担忧的时候,内心越发觉得不妙。   “老朽本想……”   “不用想了,现在就走。”   十三郎打断他的话,翻手拿出两只附有灵识的厌灵蚁,分别交给黄花女与左宫鸣手里。   “你们留下,它们如果爆体,马上带着能带走的人离开。”   两人没说什么反对的话,接过厌灵蚁各自收好,沉重点头答应。看到这一幕,廖掌柜心里越发不安,忍不住想要探个究竟。   “先生……”   “别问,我不会说。”   十三郎一面说着,自囊中把那只肥嘟嘟的降头蜂王也拿出来,递给黄花女。   “尽量让它认主,方法你自己想。”   超七阶降头蜂王,子嗣全在的话实力越不逊色于化神修士,用得好便可发挥奇效。十三郎自己用不到、也没精力伺候,但不妨碍着手将其编入战队;人选方面,三人中黄花女实力最弱,按照“水桶容量由最短的那根木板决定”理论,将来极有可能变成拖累。   解决的办法有两个,一是想办法提高其实力,再就是藏起来干脆别露面;换成别人,多数会选择第二种方式,再不行就拿她当成可以舍弃的对象,死活不论。   做多、甚至习惯了以弱战强,十三郎的想法不太一样,既不能拿黄花女当弃子,也不愿将她当废物。即使没有这些,在他眼里,没有什么东西、人真正无用,战场上,最微小的因素也可能决定胜负,何况一名实力强悍的大修士。   当初在外域,魔魂圣子与十三郎有多数次联手,论战斗实力,两者之间的距离像做滑梯一样快速拉大,仍不妨碍其发挥自己的那份作用。黄花女比牙木强多了,怎么可以当成花瓶供起来。   未来要做队友,助其提升实力在所难免,修为境界没办法跳阶,龙鳞甲胄还在祭炼中,余下可供选择的已经不多,遇到这种爆发性攻击力超强的降头峰,十三郎断然不会放过。   “认主之后慢慢沟通,不就是吃吗。”   上官空空曾经讲过,降头蜂圈养不肯产卵,不肯产卵的蜂王是废物中极品,要解决难题,非得另觅途径不可。关于认主,上古世家肯定尝试过,要么行不通,要么认主之后死性不改,蜂王依旧不肯产卵。   十三郎不信这个。   有了三殿下的例子,他对“妖虫拒绝食物”的决心表示怀疑,连龙血都能拿出来喂养,降头蜂有什么资格坚持气节。   反了它!   十三郎看来,真正的难点其实在于第一步:认主。蜂王沉眠如今就像个植物人,如何与之签订契约、还有它会不会嫌弃黄花女修为太低,这些都是问题。一旦把这些事情解决掉,黄花女与之神魂连通,下面事情好办。   不要怀疑,妖兽认主、通常讲最基本的条件就是服气,降头蜂险险一击要了黄花女的命,指望它像自己的手下败将臣服,真心比较艰难。   “不答应就饿死它!”黄花姑娘知道这是为了自己好,恶狠狠发誓。   “左老也别闲着,研究一下瞑目。”   十三郎一面布置任务,回头对廖掌柜说道:“麻烦族长,提供一些品质较高的瞑目虫供左老祭炼。”   廖掌柜连连点头,同时难掩疑惑,回应道:“这不是问题,可,左道友……”   捉蜂之战,上官空空、包括此刻知晓战况的廖掌柜在内,都认为十三郎帮了左宫鸣的忙;此刻听他这么讲不禁有些吃惊,看着左宫鸣的神情也变得异样。   瞑目妖虫“毒”性凶猛,麻痹气息常能跨阶使用,十三郎说出“品质较高”这样的字眼,估计最差也得与上官空空此前用到的差不离。这种程度的妖虫,连天生拥有抗力上古世家的人也要忌惮,左宫鸣看起来普普通通,凭什么敢于驱使?   他们哪里知道,左宫鸣本属上界火修,火焱一族对火焰的理解,比人间不知超出多少。当初金山大战,连罗桑令主都有求于此老,可见其本事比境界高得多;此外还有,紫云百十年,左宫鸣虽然得不到胭脂鸟那样的福利,没办法跟在金乌身边修行,但以他之老辣皮厚,怎会不想办法揩油。   瞑目虫厉害,再厉害也是一股气,左宫鸣可以一步步尝试,实在不行施法于体表构造一层接近于“无”的空间,总能找出办法。   “老朽之前小有体会,应该问题不大。”   左宫鸣谦逊口吻,自嘲说道:“瞑目虫伤人不致死,老朽顶多大睡一场;身在上古世家领地,老朽不用担心风险,届时劳驾各位帮老朽找个清净地方,躺得安慰些。”   这就是老江湖的水平,连捧带打滴水不漏,搞得廖掌柜都不好意思。   “义不容辞!”   廖掌柜当即叫来上官辽,严令其将族内珍藏的存货拿出来供左宫鸣尝试,据说最高可达到八级。   那是有可能放翻后期化神的存在!小小妖虫,上古世家底蕴尽显,实实令人敬畏。   一番说叨,十三郎最后叫来嘲风,对廖掌柜说道:“有没有能够遮掩神念的宝物,多给它穿几件?”   廖掌柜张口结舌,半响才明白十三郎的意思,同时留意到三殿下头上挂着不少零碎,甚至还扎了一块花头巾。   “汪汪!”三殿下不喜欢廖掌柜,顶块破布朝他直叫唤。   成何体统啊!   “族灵进入圣坛?需得到长老授命才可以……”   “所以才要藏起来。”   神念波动不同于法力,想隐匿起来更难实现;三殿下一点法力都没有,凡需催动才能生效的宝物都无法使用。十三郎家底虽然丰厚,也找不出几件能够自动发挥的奇物,只好求助。   “此事不仅与圣坛有关,还牵涉到贵族将来。”   “……老朽尽力而为。咱们现在就走?”   “嗯,现在就走。”   ……   一路无话。   有廖掌柜带路省掉很多唇舌麻烦,穿越一座座村庄田园,经过一处处看不见的关卡,跟上这支队伍同行的修士越来越多,前方圣坛在望。   竹林深处一座山,山体一侧壁成墙,墙上一扇普普通的门,虚掩。   “就是这里?”   望着那道与凡间农户家差不多的门,十三郎睁开法目看了好半响,仍不能将它与“圣”字搭上边。   “就是此地。”   身后,八部一族的人都到了,与平时情形不同,八部来着要么族长要么长老,修为一个比一个精深,气息一个比一个强悍;反倒往日最最强大的本系,如今只剩下一位结丹修士撑场面。   呃,还有一个伤官空空,死活非得跟着来。按照族规,族谱之上已无名号的上官空空这样做,最严可以处死刑。   眼下情形特殊,没人有心思在乎这个,几位族长从廖掌柜那里得知详情,均认为成败在此一举,个个神情凝重。   “圣坛三重门,第三门就能看到圣女与各位本系长老,沿途小有风险,先生持我八部联名令牌,当可通行无碍。”   所谓联名,不是像凡间那样写个名字上去,而是各族精血汇聚到一起,效果比得上本系长老。八部一族名为兄弟,内里未尝没有制衡牵制的意思。   囚牛族长递过来一面血色令牌,深拜说道:“我等只能送先生到这里,之后……全拜先生。”   其余大佬紧跟着施礼,同声说道:“全拜先生。”   没有更多话,众人心里都明白,这个时候说什么感恩言辞毫无意义,该做的都做了,该来的也来了,下面只能看天意。   上古世家十万条性命,尽看今时。   相比之下,十三郎脸色还算平静,接过令牌抱拳回礼,之后稍稍沉吟片刻,转身入门。   入门,既成两个世界。   ……   眼前一条长长通道,幽静昏暗,给人的感觉不像是通到某个地方,而是连接着一片莫测星空。身后木门自动关闭,但当十三郎回头去看的时候,目光非但能够穿透那扇门,且比刚才看得更远。   他看到各位族长,看到他们围在门外打坐,同时颁布一道道命令;他看到本系座座村庄,此刻正将全体族人集中起来,准备迎接可能存在的剧变。   十三郎能看到更远,看到八部族人各自忙碌,为接下来的事情做准备。他还看到了嘲风部,看到了左宫鸣在上官辽的指点下学习驭虫之道,看到黄花女对着那只蜂王发脾气,看到凌凌托腮苦思,不知是不是在为上官空空祈福。   身在门内无需动法,三千里大地尽在眼中。   为何能够这样?   因为站得高。   那种感觉真的很怪,脚下明明踩着大地,感觉却像飞到空中,身处无尽之高远俯瞰尘世,目光当然看得远。   举步向前,身在世外的感觉越发明显,回头视野随之变得更加开阔,恍惚间十三郎觉得,如一直这样走下去,自己能看到整个世界。   “化境空间,天外之眼?”   十三郎渐渐明白了什么,内心暗凛。   “比秋猎之地更高明。” 第1247章 三重门,万年历   “比渡化玉牒更高明。”   意识到这一点,十三郎再受震撼,本就有些不宁的心境荡起波澜。   所谓化境,通俗点讲就是拥有独立空间的宝物,最简单的化境之宝每个修士都有,空间袋,戒指,还有兽环等等。   秋猎之地为渡化玉牒所化,独立空间,内外三层,宽广甚超过寻常大陆。   虽然刚刚进门,但能肯定圣坛不会像秋猎之地那么大,从之前各族所谈透露的信息看,它顶多不超过几万米方圆,只能算一个玲珑版的化境。   如将化境之宝分级,大小绝对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标杆,圣坛面积远远小于渡化玉牒,看起来品质有所不及。   但它能看。   空间宝物内外封闭,只有主人神念才可穿行,这是其最最基本的特征之一。如今这条限制被打破,身在此界、目光能够自由观察外部,反之外面却看不到内里;更要紧的是,它所能看到的不是“门”前的那一小片,而是将视野放大无数倍,如身在高空俯瞰。   身在地,神在天,这分明是境界,是一种通过修行才可能达到的境界!   揣着几分忐忑与敬畏,十三郎一步步前行;行进中,周围不时会有各色星点闪烁而来,看似不起眼,其中蕴含的威能、足以令十三郎惊心动魄。星点前来,手中令牌当即作出反应,表层不断有符文之光与之相呼应,各色星点随即隐退,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由此可知,如有外敌进入此处,其遭遇将会如何。   这是圣坛高妙的又一重证明。   渡化玉牒只有空间,内里除魔蚊、鬼物再无威胁,那些都是被添加进去的活物,并不属于化境本身;此刻十三郎所感受到的,那些星点上透出的气息,与周围四壁融为一体,水乳交融,不容割舍。   这样才合理。   不管圣坛从何而来,上古世家获其认可是肯定的事情;那些光点威力惊人,通道狭窄没有腾挪余地,假如没有这种血脉认可,十三郎很难想象他们有什么本事穿越这条道路,更别说连过三重门。   手持令牌,确认那些星点对自己不构成威胁后,十三郎没有急于朝里走,而是放开目光四面查看,还伸手去摸了摸近在咫尺的墙。   触感不错。   温热,光滑,指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微微弹性;此外,不知是否为震撼后的错觉,当十三郎稍稍用力去压,墙壁似有一个回收的反应,之后才释放弹力。这种感觉……就像一只初次与人类交往的野兽,当你用手去摸,它会先有个躲避的举动,慢慢适应人类释放的善意时,才会再把头靠过来。   “活的?”   十三郎下意识地产生这种想法,内心暗凛。   仅仅一次手指接触,这种推测来得莫名其妙。要知道,十三郎身含生死意境,天下没有谁比他更能察觉生命迹象,怎会误认为它是活物?   此外还有,这么多年下来,进入圣坛的修士不知几许,相信有不少人都会摸一摸周围的墙;假如此物真的拥有生命,应该早就熟悉了这种接触,熟悉了与人发生触碰。   “那是为什么?”   心里这样想着,十三郎一面望墙壁上看,一边将整只手掌贴上去,且不知不觉运起法力,黑白二气之间流转,渗透到内里。   墙上有画,很多画,头顶、两侧、甚至脚下,一幅幅壁画整齐排列,数量无从估算。于是十三郎意识到,通道内有画并不特殊,否则、各位族长应该会提起。   他将目光投向当面的那一副,画中有人有兽,有山有水,有村落,当然还有田园。   这是一副农家生栖图。   简单看了几眼,十三郎稍稍偏转目光,发觉两侧的画与此类似,只是村落地形有所差别,人物各有不同。   视线再度拉开,还是如此。看过几幅,十三郎索性将目光散开,一路、上下、四周横扫,通通都是如此。   一画一村,一村一画。   通道内并不限制灵识,十三郎能够一直看到二重门,距离此处不过数千丈距离,一路是画。   远远地,十三郎的目光停在最靠近二重门的那副壁画上,十三郎观看良久,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那是他刚刚停留、发生过一场冲突的地方。   由此可知,上古世家以往无数年头中诞生过的所有村落,尽在此处。   “人为?”   十三郎很快想到这一点,但在一番对比参照后,又摇了摇头。   “不是人为,是墙壁自生。”   壁画连绵数万年,不可能是一个人所作,意味着画风会有不同。同一座山,有人画出巍峨,有人画出清秀,有人画出高峻,有人画出凶险,这是人与人之间必定存在的差异,修士神仙,莫不如是。墙壁上的画不是这样,虽也看出一些差别,但那更像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期的演变过程,而不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或者千万个人。   “化境有灵,自生壁画,或许……是某种烙印。”   这才是最最合理的推断。圣坛与八部一族之间的联系靠族灵维系,每当一个族灵被领走,这里都会自动生成一副画。   明白了这点,十三郎忍不住想:“再有村落诞生怎么办?”   如没有圣坛剧变,上古世家仍会按照其固有的速度慢慢繁衍,人口只会越来越多,村子只会越来越多。壁画排得满满当当,再有心生村落的话,该画在何处?   “它会生长!”   这个念头如惊雷炸想在脑海,没等消化,十三郎进一步发现,那些飘荡而来光点,其源头正是那一幅幅画。   心里这样想着,掌心传来温热。   又是一番奇异感受。形容一下的话,十三郎觉得自己对面站着一个人,远远对着自己伸出的手,似拒非拒,想迎有不太信任;随着黑白二气流转加快,那种陌生警惕的感觉逐渐减弱,彼此间的距离正在慢慢拉近。   确认之后,十三郎毫不犹豫抬起手,将那种快要建立起来的联系斩断。   冥冥一声叹息传来,有沧桑,有失望,同时生出几许遗憾,似乎错过了什么。   十三郎微微皱眉,抬起手,轻轻抹去头上汗水。   ……   假如墙壁会生长,意味着它的确是活物。   假如圣坛是活的,十三郎现在就在它的肚子里。   假如壁画是烙印,族灵一定是其关键。   假如这些推断成立,十三郎已经与之有过接触,因为他捉了一只嘲风。   这些推断,十三郎没有选择相信,也没有轻易不信;他在原地认认真真、反复思考了一会儿,转过身,大步走向二道门。   门前止步,十三郎抬起头,望着那个自己曾经驻足的村落,凝视良久,并与周围做对比。   的确有些不同。   既比周围清晰,又比它们模糊。   模糊是视觉的直观印象,这副画上的山山水水人人都不是太清楚,线条明显含浑。   清晰则是因为,站在画前观望,十三郎觉得自己仿佛身在画中,就像之前所做的那样,正在倾听廖掌柜的话。   除此再无多余感受,十三郎思考片刻,反手将嘲风请出来,让它与自己一道关注那副画。   这种举措本不在他的计划内,但在看了这些画之后,十三郎莫名生出的感觉,应该这样做。   “汪!”   一声高叫打破寂静,没有一丁点声音的通道内回声阵阵,如滚雷浩荡连绵不休。淬不及防的十三郎被吓了一跳,始作俑者嘲风更是惶恐万分,掉头就往他怀里钻。   三殿下害怕那副画!   此前高叫是因为本能,现在躲避则是主动,看清那副壁画的瞬间,嘲风兽就像被刀架在脖子上一样,神情凄厉,表情痛苦,呲牙咧嘴想要示威、流露出来却分明是灭日当头的极度惊恐。   与此同时,那幅画也好似活了过来,画中群修人人回头,目光钻出墙外,均落在嘲风身上。   “汪汪!汪汪!”   三殿下的叫喊越发凄厉,身体不由自主开始扭曲,顷刻间已有半截化成轻烟,如索链径直飘向画中。   “汪汪,呜呜……”   叫喊很快变成呜咽,嘲风兽前爪死死抱住十三郎的胳膊,眼里流露出哀求。随后,它盼来自己渴求的东西,一声冷哼。   “我来帮忙,不是要给你送祭品。”   嘴里说着,十三郎并没有将嘲风兽收起来,而是反手捉住那条烟气,右手同时按向墙壁,五指用力一扣。   “给我出来!”   喝声起,黑白二气再度流转,但与之前释放善意不同,黑白之间,满满肃杀,满满不屑与嚣狂。   下一刻,壁画当中毫光闪烁,之前出来又回去的那颗星点再次显露,在黑白之气中来回冲撞,并有尖锐嘶鸣。   一画一颗星,假如这里的星点都以十三郎为敌,借它八万个胆子也不敢冒失。但是现在,仅只需要对付一颗,而且是没有完全成型的那种,十三郎游刃有余。   不仅如此,他还有帮手。   “吼!”   目睹十三郎的举动,嘲风兽的尖叫转为怒吼,回头一口咬住那条有烟气组成的锁链,用力回扯。细看的话会发现,此时此刻的它、眼里除为自由而战的决心外,还有难以挥去的贪婪;似乎在它看来,这是其一次难得的机缘。   十三郎没注意到这些,注意到也不会去管,原因是,随着那颗星点拼命挣扎,周围所有星点通通被惊动,如浪潮滚滚聚集在周围,望之即让人头皮发麻。   可以肯定的说,假如没有那只令牌,十三郎已经死了无数回。   “他们供养你不知多少年,虽也得些好处,终归付出多于收获。”   “我不是他们,只是一个受邀来帮忙帮忙的人,做事之前,我要看看你的态度。”   十三郎不知在对谁说话,声音平淡而冷漠,不容置疑。   “一个村子,一只狗,对你而言不过九牛一毛。”   说着话,十三郎已将那颗星点逼至角落,五指紧扣牢牢锁死,朝墙外一拉。   “拿出你的诚意来!” 第1248章 谁口拔牙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十三郎冒险前来圣坛,为友、为义、为解惑、为求真,诸多原因,都不妨碍其坚持做事的原则。   简单说,帮忙可以,要值得帮。   不管这座圣坛是什么,其具有灵智已基本可以断定,血色令牌可以证明十三郎的话,他抱善意而来,但要对方付出相应的东西:一个小小村落。   或许还包括这只狗。   话语即出,十三郎将那颗星点捞在手中,左手同时打开宝库,为自己连披三重甲胄。   事实证明,多一重准备总是好的,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龙鳞甲内含阴气,根本不适合十三郎使用,但这不妨碍它的品质,在不考虑杀死对手、只考虑防御的情况下,哪怕丝毫没有经祭炼的龙甲,也等于多一重坚固守护。为了这三件甲胄,十三郎不知被金乌骂了多少回,说他暴殄天物。   今日恰恰派上用场。   几乎同一时间,闷雷般的怒吼之通道内响起,周围千万颗星点纷纷呼啸,卷其一股浩荡飓风。假如圣坛不允许他这样做,接下来就应该是千重劫杀,重压之下,十三郎的动作非但没有停顿,反而做得更绝。反手将捉来的星点拍入三殿下口中,十三郎张口轻吐,连祭多重宝。   头一件,掌天弓搭矢握于右手,漆黑五指魔气纵横,宛如魔神愤怒。   次一件,剑鸣声声犹如龙吟,血色天绝首露峥嵘,剑身不时闪烁金芒。   第三件,小小血鼎悬浮头顶,几重法咒打入鼎身,内里数百条虚影纵横,发骇世之吼。   一鼎一百四十人,四鼎合一,内里实有五百六十名魔族大修的精魂;当初雷尊一战,十三郎说他能一招致雷尊于死地,只是不舍得用,指的就是这个只能攻击一次的鼎。   还有。   第四次出来的是一支角,一只土黄色、看去却觉得晶莹剔透的角,角出令起,一层厚厚黄芒披挂而落,不用试,只要看一眼那层光,就能知道它有多强大。   最重要的是,这不是其最强大的样子。   八十年时光,十三郎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连龙角都只能往后站。这样的事情说给别人听,非得活活嫉妒死不可。   还有。   百余只厌灵蚁盘旋头顶,个个狰狞舞牙弄爪,在这个地方,它们的力量可以忽略不计,十三郎真正的意思是要告诉对方,我还有很多。虽然操控不了,但如到了没有办法的时候,大不了来个敌我不分。   “元磁!”   断喝声中,十三郎体外风雷之声大作,神念微动又拿出一只厚厚木箱,落地竟猛的一沉。   元磁之母,有天檀神木包裹才可无碍,假如真的到了绝境,十三郎只需打开箱子,这里、连同他自己也在内,恐将变成地狱!   生怕对方看不出箱子里的东西,十三郎特意大叫一声,意思是要告诉对方:别逼我!   真灵战后八十年,十三先生首次亮出全部实力,当今沧浪,别说战而胜之,谁敢说有把握自保。   或许应该换个说法,假如不是修为难以增长,假如不是修行的时间确实太短,假如不是那些宝物个个骄傲难缠,假如再有百年做准备,假如……人间之修,谁能当面扛其一击。   “我以一命博尔一毛,来!”   ……   “吼!”   一样样宝物亮出身外,最先发狂的不是圣坛,而是刚刚吞掉那颗星点的嘲风;厉啸声中,三殿下的身体以看得见的速度长大,头颅以下迅速披上毛发,如一层白霜像后蔓延。随之而来的变化,它的气息如被无形之手拽住一样疯狂增长,双眼由纯净朝有色方向迈进,变成宝石一样的蓝。   十三郎见过那种颜色,但只有一次:水灵珠。   除了形体像一只狗,嘲风本质不是妖兽,假如非按照妖兽的等级去衡量,此刻的它从八级起步,初中后期几乎一步迈过,直达九阶。   提升没有停顿,那颗星点看着不起眼,实则是它过去数千年里贡献出的神念总和,还有因这样那样的原因被吞噬的魂、还有魄,其中也包括上官辽刚刚弓弦出来的,那一点精之魄。   这哪是大补所能形容,根本就是吹气!   “吼!”   咆哮再起,嘲风的气息继续暴涨,九阶初、中,径直朝着十级迈进,理论上讲,那是人间妖兽所能达到的极致,之后再想突破的话,就需要进入上界才可以。   “吼啊!”   第三声狂啸带有尾音,原本只比常见狗稍大的体型大长如蛮牛,全身披满长毛,雪白中透出耀眼银芒;两颗湛蓝的眼珠熠熠发亮,望之彷如面对千百颗星辰。   短短一日不到的功夫,这只丑陋可怜的半身大狗完全换了容貌,宛如母鸡变凤凰。   实在太漂亮了。   心性清淡如十三郎,此刻也被三殿下的剧变所震惊,并为之苦笑。   惊天气息四周横扫,不少星点被卷飞乱撞在一起,假如把嘲风看成妖兽,那么,沧浪第一只十阶大妖就此诞生。   很明显,此前关于它所做的准备,比如掩饰气息什么的通通白费,那些披在头上、缠在身上的花布、头巾等宝物,有不少直接被散开的气息所冲毁,变成一堆碎片。   自己拼死拼活,冒着生命危险,结果就为了给它创造机缘?   想到这一重,十三郎真想把宝物都收起来,找个机会赶紧溜走,随它们怎么闹。   哪里走得掉。   成百上千颗星点齐聚四方,每一个都比之前嘲风吞下去的那颗更强,将周围围得水泄不通。只不过,当它们是星点的时候,与被族灵吞掉明显有些不同,具体说来就好像宝剑套着鞘,猛兽缺少爪牙一样,难以发挥到最强。   这是正常的,本就在十三郎预计之内。毕竟没有身体,而且十三郎判断,假如自己杀灭一颗星点,怕是会连累到与之相连的那只族灵;这样想的话,星点不仅不能发挥,怕还要受到族灵制约,实力降低到不成样子。   这件事的源头仍在那面令牌,族灵不可以杀灭族人,这应该是存在于其本质的某种规则,否则等它成长到极致,上古世家很难有把握将其控制,送到这里来滋养那些画,以及隐藏在画后面的那个……东西。   总而言之,没有八族血脉认可,十三郎说什么也不敢如此冒险。   有也不行!   ……   隆隆之声响个不停,随着一声发自地底的深吼,千万星点好似得到某种指令,缓缓聚集成一张人形面孔,静静漂浮,与十三郎遥遥相对。   对手的数目少了,十三郎的压力却更大,感觉好似有一座世界横在头顶,压得他难以呼吸;身边,嘲风大兽毛发倒竖,宝石般的双眼透出红芒,不停低吼。   三殿下比十三郎更紧张,因为它明白这场变故的起源,直接关乎到自己生死。   人面凌空但没有马上动手,由星点组成的眼眸缓缓扫过一人一兽,之后从那一件件宝物上掠过,神情随之慢慢变化。   看到掌天弓,面孔有些厌恶,冷哼一声。   十三郎手指微颤,紧扣弓身的手指险险就要拿捏不住。   好在面孔的目光并未在掌天弓上停留太久,随即投向下一件。   看到天绝,它稍稍楞了下,目光凝聚如针,轻轻碰了碰血剑之尖。   “剑!”   耳边似闻一声清叱,血色天绝嘶鸣声大起,一股桀骜之意自心底油然而生,十三郎,挥剑疾刺。   剑者,非玩物,杀人之器也。   掌中有剑,剑中有魂,岂容外人轻碰,岂容外魔亵渎!   这是剑尊以生命灌输给天绝的意志,不管面对的是谁,可以折,不能辱。   剑芒与目光两两对撞,炽烈光华如昊阳贴面,让人不能逼视。十三郎身形连连震动,周围黄芒随之大盛,并有一只雪亮利爪。   “吼!”   生死相关,无论十三郎心里是不是后悔,嘲风为了自己的安危,非帮忙不可。   相比之下,它的爪子与那道目光相遇,给人的感觉是同出一源,彼此都有克制。   轰鸣起,波纹荡,十三郎后退三步,嘲风兽的一根脚爪断折,勉强挡住对方一击……一眼。   这还怎么打?   换成平时,十三郎多半会马上收敛,不但不与对方作对,还会老老实实承认错误,之后再想方设法寻找补救的办法。   现在不行。   剑与目光相碰,败退之后发出尖鸣,其中包含的愤怒与不屈,纵使苍天亦为之动容。   与剑尊相融后,这是天绝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战,首战即败,今后如何为剑?   首战即怯,十三郎有何资格谈剑,用这把剑!   去你妈的。   感觉就像心被人狠狠揪了一把,十三郎双眼陡然变得血红,厉声狂啸。   “塑灵千变……”   “慢着。”   那张面孔此时开口,开口犹如定字决,打断了十三郎的天赋神通。   目光再度经过天绝,其中没有了试探与敌意,面孔微微点头,之后看向那支撑起护罩的龙角。   他看得很认真,但其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不知是不是错觉,十三郎觉得其目光有些复杂,就好像一座快要爆发的火山,表面蒙上了一层膜。   看过龙角,面孔再看那只血鼎,再度流露出厌恶的神情,比之掌天弓更胜。   最后它把目光投向嘲风,足足凝视了好一会儿,说出一句话。   “它属于我。”   “那是以前。”   十三郎寸步不让,斩钉截铁回答。   “现在的它,属于我。” 第1249章 成兄弟的诚   听了十三郎的话,人面并未发怒,也未流露不屑神情,只稍稍有些好奇,似还有些惋惜。   “你不懂它。”   声音有些僵硬,人面像是太久不说话,一字一腔硬邦邦的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   “第一,它不会认主,对谁都不会;第二,它不受烙印,意味着无法驾驭;第三,它本性狂暴,别看和你相处不错,迟早会有失控反噬的那一天。”   略顿,人面继续说道:“还有它不像你想的那么强大。他的身体是假的,灵智是我给的,道法是本能且不会成长,连气息都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你有这么多不错的东西,随便哪样用得好都比它强。如果是为了长远,除非它将来跨过那个坎儿,才有可能帮得到你,可那对你对它来说都太难了,你根本不了解……现在的它留在身边,弊端远远大于所得。”   十三郎点点头,说道:“我知道,它会自觉不自觉地吸收我的灵识。”   嘲风大狗身形微颤,委屈地叫了两声。   人面好奇说道:“那你还要?”   十三郎回答道:“我要的不是它,而是你的诚意。”   人面微讽说道:“诚意?说好处不就行了。我可以换个方式送给你,保证比它好。”   十三郎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回复。   人面说道:“你之前说得对,区区一个村子的献祭之力,对我而言九牛一毛;我可以给你承诺,解除与它连接的那些人;此外我会教你控神之道,按照你现在精神力,稍加修炼即可将实力提高三成,将来的好处更是无可限量,比它实惠得多……”   “汪汪!”嘲风焦急大叫,身子一个劲儿朝十三郎身上蹭。看起来,它想对十三郎证明什么,碍于当前情况特俗,难以当面演示。   “不用了。”   十三郎示意嘲风别闹,断然说道:“我就要它。”   人面不解,疑惑问道:“为什么?”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因为你不想给。”   人面明白了十三郎的意思,微微叹息说道:“对我重要不等于对你有用,看起来你是个聪明孩子,怎连这点都看不明白。”   十三郎淡淡说道:“没看明白的是你,我要的是诚意,不是好处。”   人面听后,默默沉思片刻,说道:“有理。”   不想给的就是应该要的,这种道理看上去简单,实则很多时候被人忽视。要在诚意与好处之间做出最佳选择,不但需要智慧,更需要理智到冷漠的人才能分辨。比如国与国之间互送质子,那些皇子皇孙文不能定国武不能安邦,不能卖钱、还需要好好供养,之所以这么选,原因即在于此。   人面一眼看出十三郎的长处与短板,所讲正中其要害。现在的他,空有强悍宝物与堪称磅礴的精神力量,没有与之相称的运用之术,就好比一个力大无穷的人不通武技,实力大打折扣。   此前双方那次碰撞,嘲风兽面临生死战,不可能再做保留,如此便让十三郎看清了它的底细。正如人面所讲的那样,三殿下空有境界不懂道法,攻击方式还是那么三板斧。与之前做对比,无非是力量大一些,速度快一点,当然,假如它能破对手的防,那种伤神效果必然加剧,给敌人带去更多伤害,更大麻烦。除了这些,嘲风最大的变化在于,其吸纳神念的能力随等级提高而快速提升,如今已不需要供灵丝,仅仅因为靠近十三郎,就会在无形中分享他的神识。有理由相信,这种能力并非现在才有,而是从破除封印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只因那时候程度轻微,难以被十三郎察觉。   这太可怕了!   这样的东西留在身边,等于额外供养一个无底深洞,廖姓一个村庄、近百修家数千年才把它养成这样,将来十三郎一个人……还要不要修炼了。   要好处,十三郎应该选择道法;要诚意,还是嘲风更能体现。   十三郎选择后者。   “有理,但不明智。”   人面说道:“从我身上挖肉,需要承担后果。”   十三郎平静说道:“至少在这里,至少现在,你还奈何不了我。”   这句话听上去显得荒唐,十三郎显然不这么认为,继续说道:“刚才那一眼,就是你的最强一击。”   人面稍稍沉默,说道:“凭什么这么想?”   十三郎回答道:“嘲风与你同源,既然它在这里就只有这么点本事,你大概与之差不多。”   人面摇头说道:“我的本事,足够杀死你很多回。”   十三郎神情不变,说道:“或许是的,但是肯定不够制服我。”   “这样也有区别?”   “区别你自己知道。”   十三郎望着人面说道:“杀死我对你毫无意义,你需要我、还有我带来的东西;制服不了我,你就不会那样做。”   人面感慨说道:“太冒失了。这样做事都能活到现在,你的运气不错。”   十三郎回应道:“你若真有把握,就不会与我说这么多。”   人面坦然说道:“有理,但还是太冒险。”   十三郎再说道:“我还有牌可打,有退路可走,你没有。真打起来,这些族灵起码被我杀掉一半,逼急了我把自己连嘲风一起毁掉,你将一无所获,还要赔光这么多年收集的老本。”   “就凭你,还有它?”人面不屑反问。   “还有它。”   十三郎收起掌天弓与天绝,反手拿出一枚怪模怪样的石头,说道:“这是你需要的东西,也能杀死你。”   人面神情微变,眼底深处有一丝无可遏制的贪婪。   “啪!”的一声,十三郎捏了一记响指,指尖出现一缕跳跃火苗。   人面神情再变,目光陡然锐利。   嘶鸣声大起,胭脂火鸟跃出头顶,森然法度横在眼前;血鼎之上人影纵横,随时能够驰援。   正如十三郎自己所讲,他还有太多底牌没有动用,怎会轻易束手。对手若真如四足金乌那样强大也就罢了,十三郎根本无从抗拒。   但它不是。   “现在的你根本不是你,你只是把千百颗族灵的集合起来,这样就想教训我!”   十三郎一手握石,一手点火,两只手掌快速靠近,眼前就要相遇……   “慢着!”   人面二度叫停,寒声说道:“这样做,我不会死,你一定会死。”   十三郎平静说道:“我以一命换一毛。”   人面愤怒说道:“这是赌气。”   十三郎诚恳说道:“我受邀来救你的命,不到万不得已,谁想和你赌气。”   人面冷冷说道:“救我的命!凭你也敢讲这样的话。”   十三郎扬起令牌说道:“八部认可,你该不会想说,我来不是为了帮忙,而是要害你吧?”   人面回应道:“你不是为了帮我,而是外面那些人。”   十三郎说道:“有区别吗?反正得到好处的是你,非要争个主次。”   人面回答道:“当然有区别。你帮他们容易,剪断供灵丝即可做到,但那不是帮我,而是……”   十三郎打断他的话,说道:“既然你看得到,就应该知道我没有那么做,而是跑过来帮你。”   这句话讲的是事实。   人面不能否认事实,说道:“你要怎么帮我?”   十三郎说道:“这话应该我来问,你要我怎么帮你。”   人面微微沉吟,看了一眼嘲风,说道:“把它还给我,把龙器交给我,再把……”   “这货真敢讲。”十三郎心里骂着,讥讽说道:“干脆我认你为主,唯命是从好不好?”   人面表情淡漠,说道:“认我为主,何尝不是你的福分。”   十三郎笑了,摊开双手,说出一句令嘲风心惊肉跳的话。   “大哥,别把我当成外面的人,我俩应该拜把子,不是做你的奴才。”   “……”   人面瞠目结舌,憋了好半响,蹦出一句令十三郎大感意外、同时令嘲风失魂落魄的话。   “拜把子……听起来不错。”   ……   “既然是兄弟,我就不再瞒着你。嘲风与我的联系是切不开的,不管其身在何方,强大与否,或者遇到别的什么人。”   “另外我要告诉兄弟,你帮这只嘲风拿走的……东西,会影响我恢复,所以,兄弟若真的想帮我,更应该把它还给我。”   “退一步,兄弟好好想一想,即便我答应把它送给你,你怎么保证其安全?”   “兄弟要帮我,就必须朝里走,带着这些龙器去到里面,交给那个与你关系不错的小姑娘;别这么看着我,刚才咱俩不是兄弟,我没说实话。”   “龙器需要你亲自送进去,而不是扔在这里。”   一口一个兄弟,人面俨然当自己与十三郎是亲哥儿俩,为此,它甚至不惜直揭其丑,诚恳规劝道:“你好好想想,等你进到里面,我有大把机会夺回嘲风;如此一来,兄弟白忙一场不谈,岂不有损你我兄弟之间的感情?”   一番话说得实心实意,听得嘲风兽目瞪口呆,相比之下,十三郎只在初始愕然,之后频频点头。   “不错,讲的不错。”   “兄弟嘛,应该的。”   “请问,兄弟贵姓?”   “嗯?”人们微微错愕。   “我说,咱俩都兄弟了,彼此应该坦诚相见,至不济相互报下姓名。”   十三郎指指自己,说道:“萧十三郎。你呢?”   极简单的问题,人面却好像遇到世上最最难解的谜题,皱眉苦苦思索半天,犹不能言。   “不肯说?太没诚意了吧……”   “我叫阿大。”   人面回应着,之后用了很大力气点头,神情慢慢坚定。   “我是老大,所以叫阿大。” 第1250章 好兄弟的好   世人无论高低贵贱,皆有名字。   皇室贵胄,江湖草莽,山野村夫,市井之徒,好坏都会有个名儿。把目光放宽些,名字不是人类才有的专利,而是每个生灵都应该具备的一项特征,万万缺少不得。   这种事情不好较真去想,不然就可能带来很多笑话,还可能牵涉天条大律。比如阴司掌柜轮回,涉及生灵不再仅仅是人,当面前站着一排山石精怪、鱼虫妖魔的时候,没有名字,难道唤作鲤鱼一号,土狼三号,甲鱼八千四百号……   就这也是名字。   人人都有名字,名字张嘴就来,到人面这里却显得不同。   好在它终于想出来,阿大……这算什么名字?   圣坛内的生灵,其多半与山君、金乌等扯上关联,如此强大的存在,居然只有个代号?   “名字的本质就是代号,无所谓阿猫阿狗。”   这样的话,看似玄奥充满大智慧,其实是那些无聊人类瞎掰出来糊弄愚民的东西。不信试试,真把这类被称做“哲人”的家伙改名为“阿猫阿狗王八甲鱼”,看他急不急。   人面肯定不叫阿大,但它记得自己排行第一,所以叫阿大。   这是唯一的解释。   “你啊你……”   十三郎略带同情的目光望着人面,感慨万千,但都说不出来。   强大如此,如今变成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东西,这种事情在修真界内并不罕见,但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十三郎感触稍多。   “你想说什么?”名字的话题让人面发生某些变化,其内心似有一股怒气无处发泄,需极大毅力才能控制。   “没什么。”   担心触怒对方,十三郎不再就此多讲,诚恳言道:“此行危机重重,为了小命着想,我需要尽可量了解多一点关于你的事。因此在来之前,我和三殿下仔细谈过……”   人面恼火说道:“什么三殿下,它什么都不是,甚至不能说话,你怎么和它谈!”   十三郎不与之争辩,低头说道:“三殿下。”   “汪汪。”雪白大狗高声回应,神情骄傲得不行。   “这里有千百个你,每一个你都不完整。”   “汪汪。”   “供灵丝功效有三,积攒力量,收集神魂,最重要的是第三条,为了恢复记忆,千万人,一代代的记忆。”   “汪汪。”   “你已葬灭,三魂七魄尽数打散,唯一点灵精不灭,藏身圣坛试图恢复。”   “汪汪。”   “身体复原艰难,魂魄复原更艰难,还有记忆,想恢复原样难上加难,难如登天。”   “汪汪。”   “一人想不如众人想,本能促使你通过圣坛,以某种方法催生族灵,让子民帮你的忙。”   “汪汪。”   “你将自己的灵精分成千百份,子民受其影响,代代皆修,人人可期;这么多人,世世代代修炼之后反哺,才能将强大的你慢慢恢复。”   “汪汪。”   “上古世家血脉奇异,八部一族与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繁衍过程中会有族人想起前尘旧事,会通过供灵丝导入族灵,最终汇集成你的记忆。”   “汪汪。”   “偶尔还有族人化龙,化龙未返祖,返祖必得记忆传承,加上千万人代代相传,最终才让你恢复到今日程度。”   “汪汪。”   “你听到了。”   十三郎重新抬头,对人面说道:“这些事情,有些是上次与嘲风谈时就能肯定的内容,有些是它刚刚才得到确认。”   人面没有回应。   没有回应不等于没动作,此时此刻,那张由星点构成的面孔不停抽搐,有些地方崩溃,有些地方聚合,崩溃与聚合时刻不停,看上去就像一团被棍子搅乱的雾。   它没有呼吸,却能听到呼呼声响;它没有身体,看去却好似被千刀万剐;其眼中流露出来挣扎与痛苦无可形容,纵然铁石心肠,亦不能不为之动容。   十三郎没有动容,他的心比铁更坚,比石头更硬。   “下面是我的猜测,对错不论。”   “你是一条龙。即便不是,也与龙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你要完全恢复,身、魂、意三者缺一不可,分别对应圣坛三门。”   “这里是意门,这里每个族灵都是你,但又都不是你。”   “数万年积累,你让自己恢复了一些,但也造成严重后果。”   “你吸收了太多记忆,有些是你的,有些不是;你没办法分辨,结果非但没能找到自我,反而乱成一团。”   “如今的你,只有‘融合意志’是统一的,但因各个族灵之间没有主次,根本不能融合。”   深深吸了口气,十三郎说道:“原本我不打算带三殿下前来,但它死活不肯。现在我知道了,你害怕族灵独立,所以留下它们绝大部分记忆。三殿下被我以生灭道影响,本能促使它要到这里来,拿回属于自己那一份。”   “住口!给我住口!”   剧烈咆哮显示出人面多么愤怒,其面孔上的星点个个颤动,个个释放出恐怖气息,汇聚到一处,似能毁天灭地。   十三郎很听话,老老实实站着不再言语,表面平静安宁,内里全神戒备。   “你,好大的胆子!”   咆哮几声过后,人面稍稍平复下来,低吼道:“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要帮助它分出去!”   十三郎摇了摇头。   人面被这个举动弄得迷糊,问道:“那是为何?”   十三郎回答道:“因为我要帮你的忙。”   人面冷笑说道:“荒谬。”   十三郎说道:“试了这么多年,你也应该明白了,分灵求活的办法巧妙但有缺陷,继续下去非但没有复原的希望,还会越来越混乱,直到彻底迷失。”   人面陷入沉默。   十三郎说道:“走出去,闯荡中寻找机缘,三殿下才有可能找回真我。我相信它有本能存在,一旦碰到与之有关的东西,记忆就有可能被激活,直到慢慢复原。另外我还相信,上古世家关于你的记忆是有限的,躲在这里,你能做的只是不断重复……”   “闭嘴!”人面再次怒喝,说道:“刚才还说为帮我,现在又说帮它找回真我……”   十三郎微微叹息,认真说道:“还不明白吗?三殿下就是你,你就是三殿下,无论如何只有一个目的:真我!”   人面呆住,半响不能说话。   十三郎诚恳说道:“真我只有一个,无论谁找到,都等于真正的你得到复活,对吗?”   人面无言以对。   十三郎又说道:“你的身体与魂魄还在此地,将来三殿下还是要回来;三殿下毕竟只是一个,你有千百个,没有这千百个帮忙,它难道会没有缺陷?难到会不想融合完整?”   人面依旧无言可对。   十三郎继续说道:“假如它不回来,证明其已经迷失在外面,对你就真正成了九牛一毛,对不对?”   人面还是没话说。   十三郎看了他一会儿,忽抬腿上前一步,大胆伸出手。   “相信我,我是在帮你。”   ……   “走出去,寻找与我有关的人和事,触发记忆进而恢复……”   人面没有手,所有没办法与十三郎握手,埋头自言自语,呢喃良久。   “听着有些道理。”   “当然有道理,而且只有这个办法。”   十三郎心想失忆症而已,老家都是这么治。   人面说道:“可我不太相信你,怎么办?”   十三郎严肃说道:“我们是兄弟,你应该相信我”   人面摇头,说道:“本能告诉我,最好别相信你的话。”   “常骗人果然没好报”十三郎内心叫苦,果断说道:“你说怎么办。我是小弟,听你的。”   人面想了想,说道:“你别反抗,让我下一条禁制。”   想都没想,十三郎断然拒绝:“不行!”   人面愕然说道:“为什么?”   还为什么?   十三郎险些气歪了鼻子,说道:“我们是兄弟,你不能害我,不能出卖我,不能对我不利。”   人面认真思考着,回应道:“经验告诉我,兄弟就是用来出卖的。”   十三郎张口结舌。   “不谈经验,只讲现在。”   人面坦诚说道:“我的禁制不会害你,相反,它能帮你不受嘲风吸灵,还能控制其生死……”   十三郎说道:“也能控制我的生死,对不对?”   人面回答道:“那是当然。”   “当然你个头!”十三郎受不了这种二愣子话,说道:“不管你答不答应,我现在就要送它出去,你要杀人就动手,大不了玉石俱焚!”   人面神情陡然严厉,说道:“你要走?”   十三郎说道:“不是我要走,是送三殿下先出去。只要它离开这个门,我就回来继续向前,进去里面帮你恢复身体。”   人面恍然大悟,说道:“对对对,我的记忆固然重要,但可以慢慢想办法,身体那边等不及……你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为你着想,要节约时间。”   十三郎嘴里应着,一面拍打着嘲风兽的头,将那颗石头塞到它嘴里,下令。   “出去,到我的同伴那里等我。” 第1251章 祝兄弟的祝   “汪汪。”   三殿下叫了两声,小心翼翼举步前行,目光时刻不离那张脸。   “它居然这么听你的话。”人面诧异地望着这一幕,脸上星点蠢蠢欲动。   “我们是好兄弟,它就是你,意味着我和它也……”十三郎及时收口,避免与一只狗称兄道弟。   人面犹豫了,犹豫着,犹豫中望着嘲风朝外走,一步一步,一截一截……   通道不大,大狗不小,又不敢飞遁,嘲风一步步走到人面边,半伏着身子半侧着头,全身毛发根根倒竖,活像一只扎满倒刺的雪球。   人面明显在为难,脸上星光不停跳跃,眼内神情万般变化,周围更有圈圈涟漪,有些堪堪能碰到与嘲风的毛。   嘲风低吼两声,吃力地将其庞大身躯伏得更低,肚皮贴地,慢慢朝前爬。   这哪里像一只十阶妖兽,根本就是一只快被吓瘫的狗。   “大哥,自己人。”   十三郎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听在耳中似有似无,像一股烟在心神飘荡。   嘲风神情安稳了些,人面也变得安稳了些,它静静地悬半空,静静地望着嘲风从自己眼皮底下爬过,看着它站起身,一溜小跑到达门口,转回头。   “呜呜……”   站在门前,三殿下回头望着十三郎,摇摇尾巴,刨刨爪子,低鸣几声。   “出去。”十三郎断然下令,临了补充道:“我很快就来。”   “汪汪。”或许是习惯,或许已经成为本能,三殿下大声应着,用爪子刨开门,离开。   消失了。   “呼!”   十三郎长吐一口气,一面抬起手,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汗。   “我觉得,刚才上了你当。”   人面的声音再度响起,十三郎动作微僵。   ……   “我觉得,刚才上了你的当。”   庆幸刚过,人面话出,十三郎豁然惊醒。   放走嘲风等于多了一张牌,具体有没有用,多大用,还要看拿牌的人怎么打。   不等人面继续说下去,十三郎坦然说道:“它已经走了,很快就会离开上古世家跑得远远的,你出不去,所以追不上。”   人面微微凝目,说道:“走了它,你还在,而且,它带走了那个东西。”   十三郎神色坦然,说道:“没错。我已经没有和你拼命的本钱,不需要多少代价,你就能做掉我。”   人面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这样做?”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因为我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一句话说透全部真相,没办法。   来此之前,十三郎对圣坛的凶险程度做过多方面估算,核心处在于:假如圣坛内有生灵,有没有杀死自己的动机。   那时候的三殿下不像现在这么完整,很多事情含糊不清,又不能问,十三郎只好凭想象去猜。经过一番努力,他把能够确定的事情做了总结,最终得出三条结论。   首先,内里之物的伤很重,比金乌四足等等沉重得多,甚可理解为死物。   其次,十三郎有它迫切需要的东西,龙器。   最后一条最重要,假如圣坛崩溃,以往上古世界供养的族灵全部会失控,动向难明。   足够了。   成百上千能够吸纳神念的“龙子”一下子失控,其中不乏人间顶峰都无法独自应对的“大家伙”,引发的灾难恐比山君更严重。   龙鳞龙血龙角龙石头,这些都是龙器,圣坛崩裂与内里之物的恢复有关,要避免这种情形,要么阻止,要么帮助,除此再无第三条路。   安危方面,彼时十三郎只晓得每只族灵都有一半留在里面,其余一无所知。倒不是他不用心,可惜三殿下尚且迷迷糊糊,遑论十三郎。   仔细盘算一下,十三郎觉得即便被那些身躯在外的族灵围困,也有能力破围而出。至于上官馨雅的警告,老实讲,那是他最最不需要在乎的东西,基本未做考虑。   于是他来了,带着死活要同行的嘲风一道,险险再不能出去。   适才一番别样争斗,十三郎费尽心机,用尽手段,真可谓是殚尽竭虑。   他甚至用上蛊惑,以七情道法扰乱对方的视听与思维,换成女身的话,这就是魅惑。假如人面记忆完整,十三郎的举动就像狐狸试图驾驭猛虎,根本是在找死。所幸的是,这位吸纳了千万人记忆的“阿大”浑浑噩噩,直到嘲风离开才意识到,这个“人族兄弟”已成功逃走一半,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最最让人愤怒的是,他居然如此理直气壮的说:没办法!   “刚刚你帮了一个大忙。”   沉稳声调,人面诚恳说道:“准确地讲,是你提醒了我:本将是一条龙。”   人面内部凝出一团黯淡光球,与其脸上那些星点相比,几可令人无视。   “本将记忆零散混乱,其中有很多关于道法之类的东西,怎么想都难以明了。如今我才明白,那是龙族天赋,是本将天生就应该掌握的东西,根本不需要琢磨。”   “是吗,那真实恭喜了。”   十三郎望着那颗光球,内心有些不安。   “不用谢我,应该的。”   “要谢的,必须谢。”   颠倒两句对白,人面坚决摇头,缓缓说道:“你我是兄弟,本将送你一道龙族祝福,别客气。”   言罢光球缓缓飞出,似乎带走了人面绝大部分精力,径直朝十三郎而来。   “正因为这道祝福,本将当年才能保留一丝智慧灵精,进而借助圣坛徐图恢复。如今,本将把它送给你,聊表心意……”   “我靠!”   后面的话来不及去听,十三郎开声断喝,瞬间施展无数神通。   “斩!”   “弓!”   “断!”   “定!”   风雷之声大作,剑鸣弓响红芒涌动,结果通通无效。可以肯定的说,此刻即便是活佛站在对面,也已被十三郎打成筛子,那颗光球仿佛随身带着一个独立空间而来,全然不受影响。   “生灭!”   “没用的,龙族祝福不是诅咒,没有道法可以阻止。放心吧,它对你的成长有极大好处,比如适才本将提过要传给你驭神之道;祝福生效后,你甚至都不用修炼,它会变成本能扎根神魂。为了施展这次祝福,本将耗费了……足足五千年精力。”   十三郎这边手忙脚乱,人面安安静静地望着他,丝毫没有干涉的意思。   “当然,也有一点点限制。”   “什么限制!”十三郎大喊同时疾退,以最快速度冲向那扇近在咫尺的门。   以他现在的能力,千米距离尚且几步迈过,到那扇门能用多少时间?话音将落,十三郎已朝门楣轰出一拳,整个人如流星撞上去,装进去……   门上并无阻碍,想进就进,大力之下,十三郎反而失去平衡,直冲百丈方止。   “你不能背叛……”   半截话飘进耳鼓,与之一道追来的还有那颗光球,在十三郎转身观望的那个瞬间,打入其眉心。   “糟了……啊!”   惊呼变成惨叫,无数记忆片段冲脑而入,就像把一头大象硬塞到水桶里,水桶偏又死撑着不碎,剧痛无法形容。   抱头倒地,翻滚哀嚎不到三息,十三郎就已支持不住;不知是错觉还是幻觉,失去意识之前的那个刹那,他仿佛听到一声愤怒嚎骂。   “阿三,你好大的胆子!”   “操你们大爷!我喜欢的是小昭,不是赵敏!”心里默默回应一句,十三郎就此晕倒。   ……   一觉好眠。   睁开眼,摇摇头,十三郎原地未动,默默打量周围。   还是通道,很短,此时的他躺在正中央,两侧一览无余。   墙上也有壁画,九副。   第一副是一座城,很大、很大、很大的城。之所以说它大,是因为城边趴着一座山,山半腰飘着云,山顶距离城墙顶部足有三四个人那么高;也就是说,假如这副画的比例没弄错,那座城的城墙比那座山高出五六倍。   第二幅是门,家门、或者城门,十三郎找不到什么参照物,无从判断其规模。   第三幅是人,四个人,三名甲士,一名黄袍主官。从背景颜色判断,十三郎猜测他们站在门前。   第四幅是门栓,看上去就是一根横木,但不知道为什么,十三郎觉得它就是门栓。   第五幅是门鼻,普普通通,看不出什么特别。   第六幅是锁,粗看没什么,细看忽觉灵台剧痛,好像一座滚刀大阵在脑海中翻腾。   十三郎赶紧转移目光。   第七副是钥匙,不知是否对应那把锁。   第八幅是印,方方正正,目光刚刚触及,十三郎脑海轰的一声,险些再度昏迷。   连转移视线都来不及,十三郎赶紧闭上眼。   良久,号称人间巅峰的十三先生强压警惧,先是提前歪过头颅,再度睁开眼睛。   第九副画,里面画着一副画。   画内一片空白。   说不上什么原故,十三郎仔仔细细盯着那副什么都没有的画,看得格外认真。   一张白纸,看得再仔细也长不出花儿,故此过了一会儿,十三郎尝试开启法目,二度凝神。   这次看出来东西,一点点,但又很多。   画中有画,画中画内还是画,无穷无尽画中画,绝大部分空白。   既然是绝大部分,意味着有些画里画有内容,只可惜十三郎没本事看透,只能从一些线条判断,画内应该画着人。   画中画,画中人,恍惚中十三郎觉得,那些都是活人。 第1252章 忘我三境   从地上坐起来,十三郎眼前发黑,因剧痛再次抱住了头。   龙族“祝福”就像一场不治之症,每当他凝神思考点什么,那些碎片就像被惊扰到的蜂群乱成一团,带来更多痛苦。   昏睡沉沉,十三郎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几天,也许几月,也许是几年;庆幸的是,通道既然无恙,至少证明圣坛还没有跨,他才没有在无知不觉间葬命。反过来想,事情如果变成那样,最后悔的不应该是他,是送来祝福的阿大。   “或者阿三?”   十三郎想起那个声音,脑海又是一阵疼。   不能想,目前看,这是龙族祝福带来的最大麻烦;具体有没有别的,估计要很久之后才能慢慢查。至于阿大所说的诸多好处,更是一点都没有体会到;或需要等他将所有记忆碎片整理完毕,才能从中找出相应线索。   那太难了,实在太难了。就在刚才,仅浏览九副壁画就用掉十三郎足足两个时辰,且多数为泛泛的看,根本没胆量、也没办法深究。   醒后半日,头疼症状丝毫没有缓解迹象,意味着这种情况将与其长久相伴。   对习惯了用智的十三郎来讲,何异于断其一臂!   办法早就想过了,十三郎试着将那些记忆分类理顺,结果刚刚尝试就不得不终止。数量太大,十三郎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座垃圾堆成的山,且只能靠双手慢慢翻检,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更要紧的是,每当他挑出一部分,打算细看做分辨的时候,周围就像有狂风吹过,各种碎片随之飞舞,剧痛也随之而来。   没有比这更严厉的“诅咒”了。   恶果多多,好处倒也不能说一点都没有,十三郎至少弄清了一件事,那位不知阿大还是阿三的大哥比自己更难过,难怪无法凝出真意。身陷这种状况,它能保持不疯,足以让人佩服到五体投地。   想不出办法,十三郎只好任由那些凌乱不堪、数量庞大到极致的记忆慢慢沉淀;过了好一会儿,他感觉好了些,心里强迫自己不想多余的事情,缓缓起身,重新走到刚刚进来的那道门前。   伸出手,推了推,门扇纹丝不动;十三郎慢慢加力,直到七成仍无动静,果断放弃。   与外面的不同,这道门准进不准出,至于别人怎么做……稍稍动念,脑海又疼,十三郎赶紧转身。   他朝下一道门看了看。   进入那道门,就能见到圣坛,但不保证发生什么事,不保证还能回来。   默默站了一会儿,十三郎诵念几遍静心法咒,待到灵台“空明”,那些记忆垃圾重新沉落,十三郎缓步来到第一幅画卷前,抬头静静观望。   不能想,就只能记。   半日来唯一收获,经历数次煎熬后所做的决定,记住它们,记清楚,一丝一毫都不遗漏。   要记住,而且要快。   ……   不思考的情况下能否记住东西?   答案是可以,但很难,难如登天。   拿一个例子说明,同样是背书,成人与幼儿的记忆方式完全不同,前者会理解字里行间的意思,因果相连,逻辑排列,理解越是透彻记得就越快。幼儿的理解能力很弱,只能通过死记硬背,最终记住的其实是发音。   奇妙的是,两种记忆,通常幼儿的方式更加持久;他们的记忆不含思索,字句间的连接更像口舌多次重复之后的本能,非但张口就来,且能做到一字不差。反之成人记忆虽然更快,所记的多数是经过凝练的思想,过一段时间让其背诵,要么根本做不到,要么错误百出。   其实那不是错,而是同一种思维的不同表达,拥有思维意味着拥有观点,会在不知不觉的间改变人的态度,将其变成自己的东西。   对比优缺长短,幼儿记忆准确但不容割断,一旦中途断掉,很可能怎么都想不起来;反之成人多数记不住原句,却能用自己的语言把意思保留下来,终身难忘。   十三郎在做的就是模仿幼儿,但他更彻底,彻底放弃思考,而且背的也不是书,是画。   通道总长两百余长,只有九副图,有些简单有些繁杂,但它们都很大。十三郎没有飞,也未动用神念,站在原地,扬着脖子观望。   好在他视力惊人,只要认真看,没有细节能够逃脱。   视线从一角开始,十三郎看着画中的每一道线条,每一块色,每一笔勾勒每一次停顿,不时会因皱眉停顿。   习惯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十三郎算不上画师,但也不是一无所知,因此当他看到一些妙处,心里总会忍不住要赞叹,或者不知不觉中去想。   为什么这一笔走势中途?为何那一块涂抹更均匀?此处是不是因为岁月流逝而变淡,这座城池为什么会这般高?   这些都是想,都是问,每一次必定换来剧痛,程度比刚才轻微得多,但足够打断记忆进程。   凝目,皱眉,低头。   抬头,凝目,思索。   无奈,握拳,愤怒。   平静,冷漠,之后重新开始。   事实上到这时候,十三郎已经大半忘记了自己做这件事情的初衷,可说是有些茫然地重复着这些举动,就像一个被设好程序的傀儡,不断失败,又不断重复。   看,再看,接着看,继续看,一直看。   慢慢地,十三郎忘了自我。   ……   忘我是一种境界,修行过程中常常被谈到,但不仅仅指修士,连凡人也包括在内。   忘我不等于睡觉,简单解释一下,沉迷一道而不知外物就是通常意义上的忘我,也是大多数人所理解的。   这样想是错的。   真正的忘我,其关键不在于“忘”,而是“我”。不知外物不等于不知自我,沉迷也不是无思无想,恰恰相反,进入沉迷状态的人思维极其活跃,只是过于专注。   判断忘我的唯一标准为:有动无思。   以这种标准衡量,最低级的忘一点都不难,随时随地都能见到。比如,人人都会走路,人在走路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如何走路?先迈那条腿?   答案是没有。也就是说,本能与习惯便可看成是忘我,只是比较初级。   境界必有高低之分,忘我也一样。比如习武之人舞刀弄剑,经年苦修渐如化境,慢慢达到一种无思无想也能纵剑自如的时候,就是另一种忘我。   这个时候的武者不需要招式,动作也不一定是那些练熟了的套路,而是能够任意发挥,举手投足,随意挥洒即显高妙。   无招胜有招,说的就是这种。   这还不是最高的,因为它需要大量练习与经验、甚至需要实际搏杀作为基础,对一个刚刚练剑的人讲解无招,绝对误人子弟。   无招很高端,但还不是真忘我,否则不会持剑杀敌保护自身。既然眼里还有敌我,就证明其所忘记的并非全部,而是有所筛选。   真正的忘我,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状态,难以描述,只有模型。   挖掉眼睛去看世界,假如视力还在,就是忘眼。   砍掉双手触摸世界,假如感觉还有,就是忘手。   挖出心来感受世界,假如灵觉尚存,就是忘心。   所有这一切相加,就是忘我。   也就是说,第一重忘我可以变成最高的那一重,前提是把双腿砍下来还能正常行走。   有动,无思。   十三郎看着那些画,一笔一笔的看,其实是从第一步开始,让这种动作变成本能,之后进入第二重,眼中有画,心中无思。再下去,他要做的就是把眼睛与脑海分开……忘我因具体的事情而不同,但就看画这件事情来讲,忘眼即等于忘我。   当他做到这件事,那副画的记忆就不再储存于脑海,而是在眼里。就像人类行走时一样,“走”这种记忆存在与双腿,存在于每一滴血,每一条筋,每一个分子。   很艰难,但他一步步的迈进着。   ……   时间流逝,时间从不停顿,时间在视线外溜走,时间催动十三郎的脚步。   一天,两天,一月,两月……十三郎日渐消瘦,身形依旧纹丝不动。   八个月后,胭脂鸟悄悄飞出来,身体散开如一层灵膜将十三郎包裹起来;身在其中,十三郎的身体失去重量,垂直“飘”在空中。   强悍如他,竟也需要考虑要节省精力。   三年两个月又十七天,在经历上百万此剧痛后,十三郎的视线从第一幅画上移开,眼里多了一座城。   胭脂鸟一直留意着十三郎的情形,此刻如火浪轻轻推动,将十三郎送到第二幅画前。   第二幅是门。   毫无疑问,这种线条简单的画看起来省力得多,十三郎只用了十天就把它看完,随后去往第三幅。   第三幅是人,三名甲士,一名黄袍主官。   人比城池小得多,但就作画而言,人是最难出神的“景”,同样道理,要看透一个人也不容易。   十三郎没有理会难易,他像看“城”一样看着他们,像看“门”一样看着他们,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假如不是忘我,此时十三郎一定会发现,画面中的四个人,有两个会让他觉得熟悉。那种熟不是面容,不是气质,当然更不是衣着神通;那是一种感应上的熟,比如梦里,比如幻想,再比如前尘。   人虽复杂,终究不像城池那样一砖一瓦都需要细细的描,十三郎用了七个月零五天看完那四个人,去向第四幅,第五幅。   门栓门鼻儿都不难,十三郎总计才用去二十六天,转身朝第六幅而去。   那是一把锁,一把曾如刀阵翻滚的锁。 第1253章 目空一切   站在第六幅壁画前,十三郎没有马上开始看画,低头默默沉吟。   沉吟不做思考,十三郎神情平静,此前已很少因为头疼而锁眉;同时他也极其憔悴,双眼均有血丝,苍白的脸上透出几块病态的红,精神消耗巨大。   他需要休息,但没有时间。   虽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但他能够感应到胭脂鸟的焦虑,大概明白自己已经看了很久。除此外,十三郎知道自己的身体,如非长时间透支精力,断无可能如此疲惫。   忘我也会累的,只是忘记的时候不知道,一旦停下来,疲惫就像潮水反扑过来,难以负荷。   十三郎并未停留太久,当身体稍稍得到舒缓,僵硬的脖子放松之后,就再度抬起了头。现在的他,想完全恢复状态,需要长时间调息打坐甚至睡眠才能做到,既然没有时间,不如坚持下去。   这些东西不需要思考,仅仅一个念头闪过就能明了。十三郎不再考虑什么,抬头,视线准确地落在图案一角。   看过五副壁画之后,十三郎抬头的动作分毫不差,视线精准到极点。   “轰!”的一声,刀绞般的感觉再度传来,十三郎双眉瞬间连成一条线,面孔抽搐。   那真的是一座阵,一座外形如锁的大阵。   一线一刀,一顿一符,每道条纹皆有玄机,并带重重森严。   这还只是画,假如那把锁真在眼前,效果将会如何?   假如开不了那把锁,试图以外力强行破去的话,将会承受怎样的反击?   无论金乌还是四足,包括他内心觉得实力最强的涅祖,当其投影之身站在面前,充其量能与这副画相比。这就意味着,单单这把锁,假如实物摆在眼前,其内里包含的力量就强过真灵,且是状态全盛的那种。   当然画毕竟是画,不能像活物那样蹦出去杀人,只要不去招惹它、不去看,或者像十三郎这么看,这副画也就是一副画,看不出什么特别。十三郎之所以痛苦难耐,是因为他现在受到龙族祝福的折磨,丝毫用不得脑;而在看到画中的那只锁的时候,不管懂不懂阵法,都难免会有神智牵引,被动想一想。   想不明白,但是肯定会想,偏偏十三郎不能想,于是就要吃亏。   忘我境内,十三郎在想与不想之间挣扎,脸色阵阵变幻中,其视线在壁画之上艰难移动,一寸一寸,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决地走。   画幅巨大,视线缓慢,且要在剧痛煎熬中来回很多次,进程之艰难可想而知。   什么叫蚂蚁搬山?这就是。   他甚至不能叫,不能咬牙,不能发狠;无论痛得多么狠,心里多么苦,身体多么难熬,十三郎都必须保持平静,当那些不存在。   他只需要看,只能看。   ……   七年。   零头不计,十三郎足足看了七年,才在眼中印出那只锁的模样,没放过一丝线条!   七年后,十三郎不成人形。   身体骨瘦如材,更风一吹就会飘到天上,丰润不失刚硬的脸颊深深抠进去,鬓发甚能看到白霜;两只纯透深邃如星辰般的眼睛变得通红,血丝蒙了一层又一层;如有道院的人黑暗中看到此模样,心里定然会想到一个人:谷溪。   奇异、甚可说诡异的是,在其疲惫欲死的面容下,藏着一丝发自本能的惊喜,就好像孩子失误打碎了珍爱的宝瓶,结果在里面发现金币,可以买来无数个同样的瓶。如再仔细看,且修为足够的话,会发现十三郎的气息波动有了变化,九十多年未变分毫的修为有了松动的迹象。   这不是奇迹,是神迹!   当年金乌临别时曾经估计过,十三郎足够勤奋的话,至少需要五百年才有可能喂饱那颗星。这还仅仅指的是修为。根据以往经验,十三郎知道它每过一重都需增加一种圆满,比如灵魔妖气等等。化神之后,这种需求尚未显露苗头,休说十三郎,连金乌都无从猜测,根本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这些年,十三郎除开始一段时间,其余基本没怎么修炼,当下当下更不用提,体内精力快要消耗干净,状态极差。这样情形,不可能因为修为提高,而是满足了某种契机,使得那颗星印放松限制。   相比之下,这种迹象比修为提高珍贵太多,堪称无上机缘。   为什么会如此?   十三郎不知道,也不会去想;事实上,此刻他的脑子里根本没有“境界松动”这件事,那种惊喜完全是身体自己做出的反应,就好像被火烧到一定会缩手,女人看到钻石眼睛一定会亮,是本能。   本能传来喜讯,本能同时告诉十三郎,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不单单因为要赶上升仙台开放,且他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同时还有圣坛变化加剧,地面都已开始震动。   十三郎察觉到这一点,于是从忘我境中醒来,醒来后,他仅仅来得及拿出血魂丹服下便一头摔倒,晕倒。   累的。   ……   再度醒来的时候,时间又过了一个月,以他强悍到令人发指的身体、强大无可匹敌的精神,居然一觉睡这么久。   底子好,就是好,血魂丹效果发挥尽透,十三郎的精力恢复了一些,且又迎来一个意外惊喜。   观画十余年,那个给他带来无数痛苦、同时也送来一场造化的龙族祝福明显安稳许多,这便意味着,十三郎虽然还是受其影响,但已不会像之前样,稍动神就会头疼难忍。   既然能想了,十三郎当即试图找出根源;很快他就发现,这种收获并非来自于祝福本身。那些记忆碎片还是那么乱,还是那么容易惊动,惊动后的效果当然也都在。   真正立功是他自己,十年忘我,十三郎心如止水,如把思考比喻为工作,现在的他完成同等大小的工作,闹出的动静少了很多,也小了很多。   “要根治,得慢慢收拾它。”   阿大好心送来祝福,结果是一场彻彻底底的灾难,等到十三郎从那堆记忆里翻出所谓控神之术,或许已根本就用不着。相比之下,这场忘我修炼反倒来得实惠,将来肯定有大用场。   “凡事都得靠自己,不能指望别人施舍。”   轻轻叹了口气,十三郎收拾心神,站起身,朝七、八、九三幅图案深深看了一眼,掉头走向第三门。   现在的他,进入忘我境界不像以往那么艰难,一眼看过十三郎就知道,想把后三幅图案看进眼里,恐比之前消耗的时间加起来还要多。   即使不考虑神仙台、或干脆已经错过,十三郎也已耽搁不起。此刻整条通道都在摇晃,不少地方出现开裂,再留在这里,结果只能与之陪葬。   大步走到门前,十三郎停驻脚步,回头说了一句话。   “这么多年,感谢你的照顾。”   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回应。   “阿大?阿二?阿三?”   仍无回应。   十三郎想了想,抱拳说道:“那好吧,再见的时候再说。”   言罢十三郎轻轻推开门,迈步走入其中,在其身形完全消失,空荡荡的通道内响起一声长叹,良久不绝。   “希望如此。”   ……   门后就是圣坛,圣坛是什么?   还是一道门,虚的。   入门的那个瞬间,十三郎脚下一空,人却没有跌落;低头看,脚下空空什么都没有,身体却如云朵飘行无碍,仿如失去了重量。   看周围,人影憧憧不下百人,或许更多无法清点,因视线神念均被弥漫在当空的粉色烟气所阻,难以看得太远。粉气当中,一条条银色细丝格外显眼,一端连着那些修士的头,之后共同导向同一个位置:圣坛。   准确地讲,是身在圣坛中的那个人。   当面一座空门半开,门框由粉色气流汇聚而成,四方流动好似一条方方正正的河;河内一人踮足眺望,眉心妖色浓重,秀眉紧蹙。   那种妖异……该怎么说呢?   十三郎见过无数妖媚的女人,没有一种能用在此处;非要形容的话,上官馨雅就像千万张面孔的集合,但其叠加的方式有问题,眼中有口,口内含眼,时而面孔上射出两道目光,时而又从耳朵里发出声音。   当然这都是想象出来的东西,此时上官馨雅正在凝眉远望,换成别的任何一个人来看,都会觉得圣洁端庄,也只能是圣洁端庄。   十三郎不一样,他有法目,有十年修来的空灵目光,有一颗足够稳定的心。   他非但看到很多张脸,其目光似还穿透那所有面孔,看到后面的世界。   那真是一座世界,一座无比庞大、无可想象的强大、但却充满死寂、毫无生机的世界。那个世界就在门后,穿过当面的这座门,就能进入其中。   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十三郎神情微变,十年未动的心神又起波澜,脑海随之剧痛。   震撼仅仅维持一瞬,十三郎强行收回视线,落在门内圣女身上。   应该说,是落在最前面的那张脸上。   上官馨雅容颜未改,但其神情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且因周身被银色牵动,乍一眼看去,宛如坐镇中军的大蜘蛛。   圣坛震动,空门不稳,仅凭肉眼即能看到,那扇门与上官馨雅之间存在联系,途径就是其头顶上的那两根角。但……十三郎看了看,心里忽生出一种直觉毫无根据的想法:它们是一起的。   圣坛之上定有圣女,圣女原本就属于圣坛,只不过因为分割太久,彼此有些陌生罢了。   又或者,这才是最合理的结果。   “天外后嗣,你来了。”   片刻思忖,上官馨雅已从眺望中回头,赞许点头。   “看样子,这些年你过的不错,做的也不错。” 第1254章 劝生   “你不是她。”   听了圣女的话,十三郎微微皱眉,凝目再度仔细看她的脸之后,提出要求。   “让她出来。”   “我不是谁?”   圣女反问随后失笑,说道:“你是说,我不是馨雅?”   十三郎默默点头。   很明显,圣女并未刻意隐瞒这件事,否则不会用那种老气横秋的口吻与十三郎说话;正因为如此,十三郎内心才更加凝重,担心无可挽回。   这不算什么。   自从进入圣坛,自从看到圣女的那一刻起,十三郎就感觉到一股深不可测的死意。与之相对应,圣女脸上无论出现何种表情,给人的感觉都像死人,或者将死的人。   若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十三郎瞬间就有办法化解,当初三面崖之战,他曾对夜莲做过类似的事情,称得上轻车熟路。   现在不行。   那种死意太浓,圣女太强大,其身上的气息不仅是她自己,还有周围本系精修汇集而成的合力。最终当这些从圣女身上体现出来,其强大、其深厚,几乎能与金乌相提并论。   不仅如此,十三郎本能地意识到,这并不是圣女原始的那一面,假如她真正恢复如初,会比现在更强大,强大到无可想象。也难怪廖掌柜说圣女得到好处,他眼里只能看到修为,当然会因此觉得羡慕。   身在这样的地方,周身上下被死意包裹,十三郎自己状况不佳,自保尚嫌不足,哪有多余精力管得了她。   思量中,圣女随意问道:“她对你很重要?”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十三郎稍稍想了想,说道:“现在的你,不应该纠结这类问题。”   圣女好奇说道:“应该纠结什么?”   十三郎抬手指指其周围,说道:“圣坛就要散了。”   圣女欣然一笑,说道:“那又如何?”   十三郎皱眉说道:“圣坛崩溃,你难道还能活?”   圣女淡淡摇头,神情没有一点着急的样子。   “圣坛崩溃,我当然活不了。”   “那么……”   十三郎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在圣女似可看透人心的目光下败退,老老实实道出心底想说的话。   “你难道不想活?”   “无所谓。”   “无所谓?!”   “对我个人而言,的确无所谓。”   圣女的表情时刻变幻,眼里那种毫无生机的淡漠却一直存在,淡淡说道:“这个世界没什么意思,当然死掉也不一定有趣,活也好,死也罢,都不是不能接受。”   十三郎半响无言。   见过不少千秋老怪,碰过几次上界真灵,无论哪个,无论活了多久,没见到哪个有“厌世”想法。至于十三郎自己,更加活得精彩万分,哪舍得死。   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本意为了相助,结果遇到一位无所谓活不活的人……别人不是啊!   不提上官馨雅,周围数百本系精修,还有外面十万部族,此刻正用性命维系圣坛不散;靠近十三郎的那些修士,人人萎靡,个个蜷缩成一团,身体像猴子一样瘦小。   他们已经快被抽干了,偏又不得死。   悬空之门震动不休,门框扭曲随时有可能折断;身处其中,圣女时刻颤抖,其脸上、身体上,处处都能看到一个个被拉拽而起的针点。她就好像被无数丝线刺穿了一样,不停地朝门框输送精元,面色自然也忽明忽暗。   虽不能替代,十三郎能够想象出那种痛苦,换成他处在那个位置,绝对不可能像圣女那样平淡。   沉默良久,十三郎说道:“圣坛崩溃将会是一场灾难,你一定不希望那样。”   圣女微微一笑,回应道:“我见过太多灾难,其中不乏大界陨落的例子。相比之下,眼前这点事情算得了什么,不值一提。”   这应该是实话。   十三郎来不及感受内心震撼,无奈说道:“既然这样,你干吗叫人找我来?”   圣女淡淡说道:“这个世界只有你才能帮到我,不叫你叫谁?”   十三郎愤怒说道:“你自己都不想活着,我怎么帮。”   圣女说道:“不是我不想活,只是无所谓活不活。所以我想看看,你有没有办法劝我活下去。”   十三郎张口结舌,心里直想骂娘。   圣女才不管他怎么想,悠然说道:“我活得太久,看过太多生生灭灭,经历过太多欢乐痛苦,有时候忍不住会想,也许死掉比活着更有趣。”   十三郎说道:“我有朋友在那里做官,就所了解的情形看,除了存在形式有所不动,与阳世并无本质差别。”   圣女不屑说道:“冥界我去过很多次,何须你介绍。”   十三郎先是一愣,之后苦笑连连摇头。   “不去冥界,你想怎么死?”   刚问出来十三郎就觉得后悔,不说会否触怒对方,这话听着怎么就这么怪!   担忧显然是多余的,对圣女而言,死亡一点不带有威胁的意思,相反是一个让她有些兴奋的话题。而且很明显,能够让她产生兴趣的东西已经很少,更不要说兴奋。因此在听到十三郎的话之后,圣女非但没有发怒,神情反比刚才丰富。   “我想的死啊,是彻底的死,不在阳世,不在阴间,具体在哪里,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你都死彻底了,死干净了,还知道个屁。   十三郎很想破口大骂,就是不敢。   圣女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幽幽自语般说道:“你能不能告诉我,那种死是什么样?”   老妖婆,神经病,精神错乱。   内心无力默默咒骂,十三郎让自己看上去更真诚,认真说道:“彻底死亡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存在,那多没意思啊!反过来讲,活着虽然也有不好的时候,但……”   “这些话没用。”   圣女打断十三郎的话,皱眉说道:“我不在乎好还是不好,我经历过一切,承受过一切,没有什么事情能让我觉得意外,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忍受……你明白了没有?”   十三郎明白了。   因为明白,所以无话可说。   ……   现在再看那些丝线,十三郎忽然意识到,也许圣女并不是没有办法阻止圣坛崩溃,至少能让自己不像现在这么痛苦。   但她没有那么做,她需要这样的方式才能感觉到自己存在,需要感觉到痛。   一个存活了无尽岁月的存在。   一个经历过一切、承受过一切的存在。   一个能够自如穿梭阴阳,不受轮回掌控的存在。   对这样的存在,该用什么样的话去劝说?   圣坛正在崩溃,圣女一只保持着瞭望的姿态,她在看什么?   她在寻找死亡。   她在享受死亡的过程。   对她而言,这是唯一没有体会过的感受,所以有意思,所以格外珍稀,一丝一毫不愿错过。   她愿以生命为代价,以毁灭星空作为陪葬,只求一次意外,一次惊喜。   对这样的一个人,该如何拯救?   ……   “人人都说,真正的死就是无,是没有,是什么都不存在。但这分明不合理,既然什么都不存在,就不可能被人知晓,既然活着的人说那就是死,那它就一定不是。”   “生在阳间死后冥界,生死之间有桥飞渡,这是轮回;轮回不灭亘古长存,既然不灭,怎么能叫死?”   “连轮回都不死,那些被轮回掌控的生生灵,怎有资格谈论死亡?”   “所以我想,要真死就必须先跳出轮回,或者干脆自创一个轮回,之后再把它杀死,兴许就能知道死亡是什么样。”   讲到这里,圣女长长叹息,说道:“轮回是天道才能创造的东西,我连天道都比不上,不对,我都没见过天道的面。”   十三郎赶紧跟上,说道:“那就继续努力,追上它,找到它,干……”   总算及时醒悟,十三郎收回亵渎老天的话,认真说道:“对你来讲,这就是活着的意义;难是难了点,不难就没意思了,对不对。”   圣女朝他笑了笑,说道:“我正在做呀。”   十三郎一头雾水。   圣女说道:“以前的我很强大,走了很多地方都找不到比我更强大的人,可我还是找不到天道在哪里,没办法知道他是不是比我强。”   又在犯浑了。十三郎暗自摇头,同时也意识到,假如这位老婆婆不是吹牛皮,她就是比真灵强大得多的存在,走遍星空无敌。   那会是怎么个强法?   思量中,圣女幽幽说道:“我能轻易毁灭阴阳世界,这让我相信,天道的力量并不见得比我强;但是为什么,他能够把轮回创造出来,我却怎么都做不到?”   圣女继续说道:“我用了很多时间思考,想要找出我与天道之间的差别,我相信,只要弄清这一点,我就能够突破那重关键,创造出属于我的轮回,进而弄懂一切。”   “忽然有一天,我想出一个好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   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惊喜,当然还有骄傲,圣女问十三郎道:“你猜不猜得出来?”   十三郎气得直摇头,说道:“不用猜,就是你现在在做的事:让自己去死。”   圣女明显楞了一下,目光连闪,神情有些惊喜。   “不愧是被馨雅看中的人,连这都能想到。”   “我当然知道。不仅知道,我还能阻止你。”   一面大言不惭,十三郎缓缓解衣。   “别再寻死了,我给你找个对手,保证揍得你满地找牙。” 第1255章 请再把我说死   黑白之气汇聚阴阳图案,定星盘二度现世,居然是为了救人。   “定星之心呵……”   圣女诧异,但只是诧异,完全没有像金乌那样激动狂喜。与此同时,十三郎心里猛地一沉,因为他注意到,定星盘内没有照出圣女的影子。   这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她和在场其他人一样普普通通,定星盘内早就有了人类的影子,不需要摄她的魂。其二,圣女的生命层次至少不输于定星盘。   很明显,后一种可能占九成九。   “这个东西我见过,呃,不是这一个。”   圣女的话证明了十三郎的猜测,同时也让他提心吊胆,生怕准备好的说辞没有效果。   “本想捉来研究一下,可惜没成功。后来想它不过是个可怜东西,死不死活不活、连生命都算不上,何必较真。”   被金乌认为是大机缘,到这儿变成死不死活不活的可怜东西,可见眼界就像力量一样,永无止境。好在十三郎的目的不是炫耀,听了圣女的这番话,原本悬起来的心反而放回到肚子里。   “定星盘是灾难的象征,出现意味着一界崩灭,它的成长是个迷,可惜我没能捉住它,自也谈不上研究。”   圣女一面回忆往事,忽然微微皱眉,自言自语说道:“奇怪,这次看到定星盘,与以往的感觉不太一样。”   十三郎存心搭话,另外他想多了解一点关于定星盘的事,忙问道:“有什么不同?是不是比别的盘更高端?还是更低级?”   圣女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定星盘不同,我又没抓住它过,有区别也看不出来。我是说我自己,感觉好像是……我好像忘了一些蛮重要的东西,因为看到它才被触动,但又想不出来。”   十三郎大失所望,说道:“想不起就想不起吧,兴许是曾经和某个盘打过架,兴许聊过天,无所谓的。”   正准备劝她别再想,圣女已把话接过去,一本正经说道:“应该不是无所谓,我能感觉到,这件事情很重要。”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幸好,圣女自己也知道时间有限,不如着眼于那些有机会弄明白的事情,饶有兴致说道:“它怎会跑到你身上?”   “朋友送的。”十三郎随口回应,像在描述吃饭喝水一样的寻常事。   “胡说八道。”圣女明显不信。   十三郎静静地望着她。   圣女神情微变。   “是真的?”   “是。”   “你有这样的朋友……他是谁?在哪里?”   “你活下来,将来我带你去找他。”   “呃……”   圣女明白了十三郎的意思,陷入沉默之中。   ……   因为太强大,因为没有目标,因为太寂寞,因为找不到唯一可被列为对手的天道,圣女想到用死亡去探索未知。   如今,一个活生生的对手出现,生命顿时变得充满阳光。   “我相信你的话,可是……想让我活下来,不是那么容易。”   世界上的事情常常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失去、或者快要失去的时候,后悔却来不及。   “像我这样的存在,活着不容易,想死也不是简单就能做到,只要有一丁点痕迹留下,迟早都能凭本能重新复活。所以,当初我决定死的时候,把事情做的很绝。”   强大到极致的存在,眼里不再有贵贱高低之分,也不会掩饰内心情绪;圣女脸上带着忧虑,落寞说道:“你那个朋友,我恐怕很难见得到。”   与其说相信,到不如说选择相信,圣女没有问“那个朋友”的情况,也没问十三郎为何会有那么强大的朋友,而是直接着想未来。   这太奇怪了,连十三郎都觉得不可思议。心里默默想着,他忽然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对方;似想一个走遍星空找不到对手的人,又不喜欢重复那些高兴的、悲伤的、痛苦的、忧郁的事情,活着该多么无趣?   世界处处黑暗,走到哪里都是无聊,这样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突然有一天,黑暗世界出现一缕亮光,有人告诉她、世界上有和她一样、甚至比她更强大的存在,该是多么让人兴奋。   想到这里,十三郎心里莫名觉得惊恐,假如有一天,自己修炼到那种层次,会不会变得与圣女一样?   可以肯定的是,等到那一天,身边亲近的人都已经死光了,若不能自己创造轮回,就需要到轮回中去找;然而,先不说轮回中找人靠不靠谱,就算找到了,该对她、她、它、他说些什么?   说你的前世是我的妻子?   说你上辈子是我的姐妹?   说你曾经是我的兄弟?   说你是我的爹,我的娘?   可能吗?   对方不信怎么办?那时候的自己必然强大,强行唤醒其记忆……那样是否公平?   对方如果信了,难道就要放弃当时的生活,放弃与其相关的那些人?   那样做,又怎么能算做公平?   就算不在乎,一次唤醒,然后呢?   他们还是会死,再死难道再次去找,找到之后又唤醒……这样的日子,对方想必也会厌倦吧。   这不行那不行,剩下最后就只有自己孤零零的活着,每天在公平与不公平之间挣扎,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想活的话,倒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但需要一步步来……咦,咄!”   一声清叱,如炸雷将十三郎从噩梦中唤醒,浑身汗如雨下。   就在刚才,刚刚清醒过来的他留意到,随着圣女喝叱的声音,一团无可形容的丝气从自己身上被拽出来,嘶鸣声声中化成虚无,彻底湮灭。   真灵之火护体,胭脂鸟时刻在身体内警戒,居然有魔头上得了自己的身,完全没有察觉?严格算起来,这还是十三郎第一次遇到此类情形,内心越发惶恐。   闯荡这么多年,十三郎很少会有真正害怕的时候,但在刚才那个时刻,他由衷体会到什么叫无孔不入,什么叫做无形无迹。   “外域天魔,很久没见过这种魔头了。”   一口喝令将那缕烟丝灭杀,圣女脸色越发黯淡,微苦说道:“现在的我真是太虚弱了,连你都不如。”   十三郎不安问道:“不会吧,我怎么一点都没能感觉到它。”   圣女淡淡说道:“那不是因为力量。域外天魔是心魔,且是唯一主动存在的心魔,杀之容易,难就难在如何发觉与防范。以你的心境本不该如此,但你身上曾有过魔种气息,加之此前忘境十年,心神耗损太过巨大,又刚好碰到什么触发的东西,最终导致失守。”   魔种气息,能想到的只有两种可能,九狱天魔,再有就是阿古王。   看来是疏忽了,回头好好审审,十三郎心里想着,嘴上问道:“以后会怎样?”   圣女回答道:“以后的事情看你自己,如何来问我。”   心境无碍,外魔难侵,除非时刻有个“至高神”般强大的存在跟在身边,这种事情谁都帮不上忙。十三郎羞愧低头,沉默片刻后说道:“这种东西,我好像见过。”   圣女明显楞住。   十三郎继续说道:“我碰到那个朋友的地方,好像有很多这种东西。别误会,他不是魔头,相反他杀死了很多,很多很多。”   圣女呆呆难言,好半响才接口道:“你朋友是大自在天魔,还找到了域外魔境?”   十三郎说道:“他是灵修。什么是域外魔境?”   圣女没有回答这句话,独自默默思索良久,深深叹息道:“你那个朋友,应该比我全盛时更强。”   十三郎顿感骄傲,但不知该怎么回应这句话。   “算了,反正我也快死了,保不准就能进入另一重境界……”   “别呀!”   十三郎赶紧叫停,说道:“不是说好了吗,你活着,我带你去见我朋友,让你的人生充满意义,未来一片光明。”   “呵呵。”   即便是圣女也被逗得笑了,笑着笑着神情忽然一收。   “你真想救我?”   “当然。”   “那好吧。”   “……既然这样,咱们是不是马上开始?”   “好啊。”   “该怎么做?”   “把龙器拿出来,交给我。”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圣女脸上轻轻松松的表情,随意说道:“妖妃死前化龙,其身躯足够稳固圣坛,你把它交给我,一切自然妥当。”   听上去不怎么靠谱的话,看上去不能让人放心的态度,十三郎却觉得她说的是真的,就好像,只要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无论多么艰难荒谬,都是连天地也许遵从的至理。   这不是言出法随,而是一语定苍天。   十三郎体会着这种感觉,小心翼翼问道:“冒昧问一句,这种方式修复圣坛,上官馨雅是不是也能办到?”   听了这句话,圣女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啊,和传闻中一样奸诈狡猾,总不肯讲实话。”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不知道圣女口中的“传闻”从何而来,假如是从上官馨雅那里听到,未免让人失望。   “我是圣女,馨雅、还有其他的人都是候补;当我在位的时候,她们没有出头之日。只有当我死了,她们中的某一个才有可能继承这个位置,成为活生生的存在。”   “我原本快死了,他们几个不明真相,想尽办法将我唤醒,甚至搞出一个转世灵童,其中馨雅的作用至关重要,但也带来很大麻烦……”   讲着讲着有些不耐,圣女说道:“反正你也不懂,简单点,如由馨雅来做,她就会取代我,我依旧会死。”   对着面孔呆滞的十三郎,圣女轻轻笑了笑,挥了挥手。   “你想让她活,就要先说服我去死。” 第1256章 天外客,萧家史   生平头一次,十三郎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不惜暴露定星盘才换来圣女的活,如今又要劝她去死,这计耳光着实响亮,抽的他直发懵。   “您是前辈,怎么可以这样。”   “为什么不可以?再说你何曾拿我当前辈。”   圣女孤独,望着十三郎尴尬的脸,了无生趣的她享受这种死前调剂,乐的直眨眼。   “很多人说你多智狡诈古今第一,才这点事情,算得了什么呢。”   这样的话从“上官馨雅”口中说出来,给十三郎的感觉格外怪异,就好像以往他多次对别人做的那样,先任由对手嚣狂霸道,之后一次又一次打脸,打到对方失魂落魄,信心全无。   如今轮到自己,十三郎嘘声长叹,说道:“如果我说那位朋友根本不存在,或者我根本找不到他,您信不信?”   圣女笑了,脆声叮咚宛如清泉,神情说不出的明媚灿烂。然就在这个时候,其身外门楣发生振动,几次恐怖气意释放后,左边一角咔嚓崩裂,彻底断开连接。   门破坛崩,圣女右脚血肉横飞,庞大的精元之力呼啸而去,竭力在断裂的门楣中间架起一根线;与此同时,周围惨嚎接连数响,至少二十名修家身躯崩溃,画成一团团血雾迅疾而走,连同与之相牵的银丝钻入圣女的身体。   血腥一幕不能令圣女动容,摧心剧痛难改其心意,圣女精致的面孔笑容依旧,甚比刚才更阳光。   “你啊……时间不多了。”   开口像是开解感慨,落句变成警告肃杀,圣女低头看了看那条鲜血飞溅的腿,再朝周围看看那些频临死亡的人,声声恬淡。   “一个时辰,这里的人会死绝,之后我就要抽取通道内的力量。盏茶之后,二层崩灭,之后再无挽回余地,外面十万修家,都会像这些人一样。”   “我呢?”十三郎插进来,问道:“我会不会死?”   “你啊,按理应该死的,可……不太好说。”   圣女皱眉说道:“这件事与你祖上有关,他来自天外,而且……你这一脉的人,个个命格独行其道,与此界难以建立关联,所以看不透。看不透就不知往来,要弄清需从源头着手,可惜,我没办法弄清楚他们为何能够穿行圣坛。”   “他们?”十三郎楞了一下。   “先去后来,穿行圣坛的不止一个人。”   圣女停下来想了想,说道:“大约两三万年前,上官家族出了一个名为逍遥散人的奇才,曾经常来此祭拜,还受过我的暗中点化。后来有一次,不知是怎么了,圣坛之门突然打开,把他吸进去没了踪影,连我都追查不到。”   “其实这也没什么,宇宙之大无穷无尽,圣坛自含虚空之力,如凑巧与另外一个相似的存在产生感应,就有可能构成类似传送的通道,进而发生这种情形。事情过去了,我因虚弱慢慢死亡,渐渐就忘了这件事情;但没想到,过了几千、也许一万年,记不清了,圣坛之门再次开放,我还以为是逍遥散人回归,结果来的是一个快死的半大孩子,就是你的先祖。”   “一次是巧合,接连两次发生,很难再用巧合解释。这个事情让我很好奇,虽然虚弱的不成样子,还是花费不少精力把他救活,再交到上官家中用心栽培,希望能借此看出点什么。”   “……”   十三郎愤愤不平,心里想同样是穿越,萧老爷子可谓“福泽深厚”,直接掉到这个世界最强大的人家里。再看看自己,先是孤魂野鬼一样飘荡了不知多久,若非碰到老乡,怕是早就灰飞烟灭。穿越之前经历惨痛,穿越后的待遇更是天上地下,人家在上古世家修行,不仅有名师指点,天材地宝也享用不尽;同等年龄的时候,自己却在山野里求活,时刻为生存而奋斗厮杀。   怀着几分希翼,十三郎问道:“他……先祖难道没说他来自何处?你难道没问他为什么能来?”   圣女叹息说道:“说过也问过,令族来自一个叫做天佑星的地方,你可曾听说过?”   “你觉得呢?”   “呵呵,我只是随便问问。”   圣女笑了笑,继续说道:“除了来自天佑星,令祖知道自己的姓,还有个小名叫瓜娃子,其它什么都不记得。”   “瓜娃子……这个名字好,气派,亲切。”十三郎严肃说道。   圣女说道:“我本有心搜其魂魄,可……当时的我太虚弱,很难保证不会伤到他,所以就做。”   “这个决定很正确。”十三郎擦了一把冷汗。   圣女说道:“我想等等看,希望令祖能自己恢复记忆,所以将他托给上官家,还赐了他一个名字:大郎。”   “幸好姓萧,姓武就糟了。”十三郎心里想着。   圣女缓缓说道:“再后来,你那位祖上慢慢长大,修为大进,可不知为什么,有一天不知怎么回事,离家出走了。”   “走的好,不走是蠢蛋。”十三郎暗暗喝彩。   圣女继续说道:“人虽然走了,但他只要人在此界,就脱不出我的视线。其实啊,他离开这里也好,一来我想他可能是想到了什么,又不愿意说,不如任由他去做事,自己暴露。再说他留下来也没意思,整天修行毫无变化,不如走出去。至少我可以借其目光看一看,天外之人会不会被这个世界影响命格,也算是收获……嗯?”   蓬的一声,圣坛再断一角,圣女左腿崩碎近半,周围惨嚎声中,本系修家又有十数人丧命。   看到这一幕,十三郎眼角跳动几次,催促道:“长话短说吧。”   圣女说道:“结果让我很失望,萧大郎空有一身修为,走在外面却像个贼,东躲西藏不知在搞什么鬼。直到其寿元快要耗尽,我准备派人捉其回来的时候,他却找来一名女子双修,生出个萧二郎。”   “因为有了后代,我想还是等等吧,他心里知道什么,至少会告诉自己的儿子。结果又是一番苦等,直到二郎长大十八岁,萧大郎两腿一蹬死了个干净;期间除了告诉儿子他自己来自天外,也没见有什么要紧话。”   “呵呵,呵呵呵呵。”听到这里,十三郎心里开始冷笑。   圣女没察觉到他的变化,继续说道:“二郎与大郎没什么不同,修行躲藏,躲藏修行,若非亲眼看到大朗死去,我几乎要怀疑时光倒流。结果一直等到他长大,等到他修出一身修为,等到他快死的时候,又留下一个儿子。”   “好样的。”十三郎强忍着叫出来的冲动,紧紧握拳。   “就这样,从大郎到二郎,从二郎到三郎,一直到六郎快死的时候,这里发生一件大事。”   “新纪之战。”十三郎咬牙说道。   “是啊,新纪之战发生了,还跑来几个真灵,那时候的我已经无力对付它们,只好集中精力把这里藏起来。”   “你不是求死吗?还怕他们找到?”   “那不一样,我想死,但不想落在他们手里死。”   “落在他们手里,恐怕你会死不掉。”   “也许吧。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新纪之战造成人间大乱,我需要隐匿气息,六郎借机消失。其实,当时的我已经不在乎这件事,就算他出现,我也懒得理了。”   “一直到我出现,对不对?”   “是的,知道你的一些事情后,很快意识到你必定就是大朗后代。可惜,现在的我太弱了,已经没有力量以目光跟随。”   “那是你运气好。”十三郎冷冷说道。   “什么?”   “没什么。”   十三郎目光沉静,淡淡说道:“故事听过了,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没把握判断我死不死?仅仅因为命格?”   圣女看了看他,摇头说道:“大朗来的时候,我曾试过给他接上供灵丝,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即使亲自出手,也总是无法成功。由此证明,圣坛与你们萧家之间存在着隔膜,连我都无法察觉究竟。”   十三郎揣摩着这句话的意思,说道:“就算是这样,圣坛崩溃威力何等巨大,我怎么逃得掉?”   圣女笑着回答道:“之前骗你的,圣坛崩溃起来什么样,连我都无法预先判断。也许天崩地裂,也许静悄悄毫无声息,谁能说得准。”   “有道理。”   十三郎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还想问个问题:你是怎么死的?”   “我还没死呢,算了,说给你听也无妨。”圣女脸色平静到让人心悸,缓缓言道:“我想死,可是不容易,一来我太强大,二来有无数强悍手下,会竭力阻止我寻死。他们是我的子民,我受供奉、不能亲手杀死他们,无奈之下,我只好想办法引来大批强敌,再锁住阵法,毁掉气运,之后看着他们打来打去。”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脸色铁青,眼前似能看到大批强者浴血苦战,拼死想要护卫他们的王,却不知道他们的王此刻正以冷漠的目光静静旁观,还不停捣乱。   这种仗怎么打?   十三郎心里默默想着,手足冰冷。 第1257章 人性,锻仙   “当年那场战斗啊,打的可真是惨。”   十三郎所看只是想象,圣女却曾经亲眼目睹,感受自然深刻得多,脸上满满怜惜。   “打到最后,大家都死了,我也快死了,谁知三龙卫忠心耿耿,想方设法要将我复活,其想出的办法连我也要赞叹。阿大舍身造就这具身躯,阿二碎魂保护我的神魂,阿三自毁灵台,集千万人之力恢复记忆,其实也是为了我。”   “如今的他们,早已忘了自己是谁,认为是为了他们自己做这件事……唉!”   叹息是真实的,圣女怜惜龙卫忠贞,感情也是真实的,奈何真实归真实,对她而言却没有意思。   “你可以告诉他们。”   十三郎大致明白了经过,愤怒说道:“既然你自己想死,事先与手下说清楚,非但能够安安稳稳的死,还能……总之,只要你还有一点点人性,只要你稍稍动动嘴皮子,今天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你说的对,我当然可以那么做。”   圣女欣然接受十三郎的批评,说道:“可是,我是仙又不是人,为什么留着人性?今天这一切,假如不是你让我想起当年未了的那点余念,今天这一切正是我所努力的,我为什么要阻止?”   十三郎哑口无言。   圣女说道:“求真问道,多少人为了活着不择手段,其中也包括你。这在修士看来都是正常的,从来没有人觉得没人性;我只是反过来,为了死而不择手段,能有什么不妥?”   “至于他们,他们是我的人,我怜他们,爱他们,保护他们,当然也拥有他们。”   “我是主他们是仆,主亡仆活,对真卫而言是最大的羞辱。”   “我是国,他们是将,国破城无,他们怎么能活?”   “我是神,他们是子民,我要求索真道,他们怎么可以不出力?”   “袍泽灭尽,亲族死绝,他们报不了仇,雪不了恨,活着还有什么用?”   “我就是他们的亲,他们的妻,他们的族,我死了,他们为什么而活?”   “我的死,是为了寻找生的意义,死路漫长,如能半途找到生趣,我又何必去死?”   “我虽无力,但能看到他们的举动,能知道他们为了让我活所做的事;其实啊,当中有过几次,我觉得已经快找到所要找的东西,只差一点点。”   “只要我活着,他们就不会死,就算死了,我也能让他们复活,即便不能复活,那也是应该的。”   一番说辞毫无道理,偏偏听上去理直气壮,圣女淡淡讲了几句,忽觉得没什么意思,随意摆了摆手。   “说得有点多了,你多半听不懂。”   “我懂。”   十三郎认真说道:“你就是个疯子,是个魔头。”   圣女再度失笑,说道:“疯也罢,魔也好,你已经成功激发我的生志,只要救活了我,外面的人也都不会死。”   十三郎默默问道:“上关馨雅会怎样?”   圣女回应道:“馨雅就是我啊,难道你看不出,这就是她的身体。”   十三郎说道:“既然这样,你把她的元神放出来,我把龙器给你。”   这个要求真的不过分,以巨龙身体换一个元神,根本就是傻逼才会做的事,可惜仍被拒绝。   “不可以的。”   圣女看出十三郎的脸,怜爱说道:“你不要生气,我活过来指望你帮忙,活过来之后还要你带路,不会因为这点事情故意与你为难。没有馨雅的魂,这具身体发挥不出功效,就算你把龙器给我,我也还是活不了。”   十三郎认真想了想,说道:“你活过来,上官馨雅就会死?”   圣女老实回答道:“也不能说死,她会成为我的智慧灵精,也许……将来如果我再想死,她还是能够转世轮回,再做一次今天做的事。”   “这样也好啊,一次一次的做,总有一天我能……”   “能你妈的蛋。”   一忍再忍,忍无可忍,十三郎终于按捺不住,破口大骂。   “做你妈个逼!”   ……   号称万物之灵的人有很多其它生灵比不上的优点,同时也具备所有生灵相加都比不了缺点,灵之一字,道尽了生命存活与繁衍过程中伴随的长与短,得与失,还有荣辱,善恶,正邪。   聪慧与狡诈,贪婪与奋斗,欺骗与机敏,嫉妒与自强。   人类虚伪而善变,孤独而且脆弱,阴险时常埋怨,伟大当然渺小,人类就是这样一种东西,矛盾着,争辩着,前进着,改变着。   人把世界分成天堂、人间与地狱,实则三者从未分离,一些人活在尘世心在天堂,一些人身修大道神入幽冥,还有大部分人碌碌无为,活一世,走一遭,普普通通,寻寻常常。   天堂在人间,地狱也在人间,有人创造了自己的天堂,有人处处身陷地狱,这就是人,无数个人集中起来所造就的世界。   所有这一切,长短得失,善恶荣辱,都只能证明一件事情:人,是唯一一种主动追求、并且创造幸福的生灵。   人类存在了无数年,还将存在无数年,此过程中,人类由本能生出灵智,由被动变为主动,总结出许许多多让自己觉得幸福的法子。   比如美、善、好、友、良。   比如义、敬、贤、喜、才。   还有很多类似这样的字,慢慢构成为整个人间所认可的标准,再由无数人将其传播到四面八方,传承到一代一代。比较这些的话,最无知的人最聪明的兽知道的多,最凶残的人比最温顺的兽理解的深,那些行为与之相反的人并非不懂这样的道理,只是为了这样那样的理由,为了这样那样的欲望,将其遗失罢了。   丢掉是暂时的,亿万万人亿万万年繁衍,早已形成任何力量都改变不了的洪涛骇浪,早已融入人类的血脉与灵魂,足以保证将这些保证人成为万物之灵的认知传承下去,坚持到世界灭亡的那一天。   这个东西是人类最最珍贵的武器,它叫做:人性。   ……   “没人性的东西,给你!”   痛骂简短,不等圣女做出反应,一团黑影扑面而来,伴随着十三郎的放肆嘲讽。   “看看吃不死你。”   这叫什么话?   圣女一面想着,随手把那团毫无威胁意图的东西抓在手里,神情微愕。   “龙器?”   “对,能救活你的东西。”   十三郎摊开双手,亮出其中一大摞鳞片皮甲,冷笑说道:“快点吃,这儿还有很多。”   圣女迷惘不解其意,沉声说道:“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你刚才是在骂我。”   这可真是一句蠢话。   十三郎知道她想问什么,厌憎说道:“没错的,我骂你,恨不得杀了你,所以给你龙器,懂了?”   圣女老老实实摇摇头,想了一下又问道:“你想先把我救活,之后找到那个朋友,让他杀死我?”   “啊呸!”   十三郎大大一口唾沫,冷笑说道:“瞧你那副德行,杀你还用得着他。”   “呵呵,不是他,难道是你?”连遭辱骂,圣女依旧不动气,但她不明白事情为何会这样,手里握着那块龙鳞,神情犹豫。   “其实我知道,你啊还在想着……”   “想你娘的头。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我走了?”   “你走不了。”   “我走不了,但能做这个。”   十三郎断喝一声,纵身去到一名修士身边,抬手轻劈。   “断!”   说断就断,那条银质透着血芒的丝线当空而断,修士当即因虚脱萎顿在地,那边圣坛随之崩裂,再出现一个缺口。   曾经坚守了无数年的圣坛,如今连一条供灵丝的损失都承受不起,缺口边缘赤色崩飞,圣女神情随之微变。   “你做什么?”   “我在杀你。”   十三郎再次来到一名修士身边,挥手成刀,再断一根银丝。   “反正你也不想活,不如我来加把劲儿。”   “谁说我不想活……住手!”   短短片刻,十三郎连斩五六条丝线,圣坛随之崩开五六处缺口,圣女的身体飞出五六条血线,压力陡增。   “怎么着,想杀我?”   十三郎停了下来,回头望着圣女冷笑。   “我刚刚才想明白,把这里所有活人加起来,连你都算在内,还打不过我一个。”   这是实情。   圣坛崩溃到这种程度,在此供灵的上官本系个个衰竭,纵有仙丹恐也难以恢复。至于圣女,她被圣坛死死困在中央,身体每时每刻都在受伤,就连刚刚杀灭一个小小魔头,都是用嘴叫的。   别忘了,她已经“死”了不知多少万年。   “圣坛崩溃,你自己……”   圣女承认事实,忽想起自己刚刚说过对方不一定死,改口说道:“可杀了我,馨雅岂不是也要死?”   十三郎冷漠说道:“我救你,上官馨雅还不是要死。”   圣女说道:“那不一样,严种状况,她算不上死。”   十三郎说道:“我知道,所以给你龙器。这是一开始就商量好的,我激发你的求生意志,在用龙器帮你巩固圣坛。”   圣女无言可对,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不敢吃是吧?不吃我继续杀!”十三郎做势再斩。   “我有什么不敢!”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遑论曾经横行宇宙难寻对手的圣女,说话间,她抬起手,将那枚鳞片送到口中,轻轻一咬。   “我吃给你看!”   连金乌利爪都能阻挡一二的鳞片,一咬而断。 第1258章 解读你的生死   龙鳞入口而断,内里阴气如潮水涌入圣女的身体,情况瞬间改观。   久旱的田地迎来甘霖,落河奔涌咆哮入海,素女摘花编织彩妆,待哺幼鸟等来归巢。浓郁阴气顺喉而下,穿行经脉滋润全身,除舒爽外,更有一股无法言语的满足。   那是应该的感觉。   何谓应该?   天地两分是应该,河川成网是应该,狼吃羊,羊吃草,草生大地,这些都是应该。   鳞甲应该被咬断,咬断后应该释放阴气,阴气应该被圣女吸收,吸收之后稳固圣坛,这些都是应该。   应该的事情常被理解为注定,注定的事情就是天意,圣女享受那种久违的满足,内心小有疑惑。   “为什么?”   十三郎就在下面,正以仔细认真的目光望着圣女,听着嘎嘣嘎嘣的声响。在他脸上,圣女能轻易看到仇恨与愤怒,因为越发不解。   “为什么会这么做?”   “为了救你呀。”   “嗯,这是事实,不是目的。”   圣女啃一口鳞片,腮帮子鼓鼓地含糊说道:“我能看出来,你想我死。”   十三郎默默点头。   “真好。”   被滋润的感觉如此甜美,圣女有点后悔这么晚才开始复活,忍不住想把这种感觉长久保持下去。   “再来一块。”   一块龙鳞顷刻间被吃掉,圣女腿上的伤势明显开始好转,主动开口讨要。   “不用那么大力,我又不会被砸死。”   “砸死才好。”十三郎咕哝一句,动作却没有迟疑,按照她的吩咐将龙鳞砸过去,不是一块,是一大摞。   “这样才爽利。”   圣女赞一声好,鼓励道:“说说你的真实想法。”   “我怕你听了会恨死我,甚至会杀死我。”十三郎严肃说道。   “放心,不管你说的什么,我都不会怪罪。”   “那很难讲。”   “像我这种存在,找就忘了恨是什么东西。杀人又不能给我带来乐趣,反会浪费心神。”   圣女咬着,啃着,吸着,一面温和安慰着。   “讲讲吧,闲着不也是闲着。”   “说好了,不许怪我。”十三郎还是不放心。   “不怪不怪,讲吧。”   “嗯,让我想想,从何说起呢……阿三害人不浅,我的头好疼。”   “这个啊,我倒有办法。”   圣女吞下一口阴气,随意念出几句咒语,之后说道:“你以法力催动,那些碎片记忆就会被封存,等有空的时候一点点解开,一点点整理好。”   十三郎认真记下来,但没有马上施展。   圣女看出什么,笑着说道:“你啊,对谁都防一手,什么事情都不放心,活的可真累。”   十三郎说道:“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不直接对我施展,非要我自己动手。”   圣女轻叹说道:“装模作样,我若能够用力,何苦与你啰嗦这么久。”   这倒是真的。   十三郎觉得有道理,又问道:“这是什么咒语?我试过很多法子,怎么做不到你说的那样?”   圣女回答道:“龙族祝福必须龙族法咒才有用。对了你不要怪阿三,他是真的想给你祝福,同时加上一点点限制;可惜他情况不太好,附带乱七八糟的东西多了点。”   十三郎又问道:“什么限制?”   又接过一摞龙鳞,圣女腿上的伤已完全愈合,心情大好,嘴上说道:“你先讲,讲完我再告诉你。”   十三郎叹息说道:“你防着我。”   圣女平静回应道:“为什么不。”   ……   “整个过程分成三部分。对应我的想法也是三步走,有点慢,你别着急。”   “我不急,你慢慢说。”   “好的。”   拿出第四摞龙鳞,十三郎说道:“刚进来的时候,我心里其实很害怕,一直认真防着你。”   圣女轻轻点头,说道:“应该的,换成我也这样。”   十三郎说道:“听你描述强者孤独,老实讲,让我感触良多。”   圣女默默点头,说道:“这个世界你也算强者,能够体会到那种孤苦,不奇怪。”   十三郎摆摆手,说道:“但你吹得大了。”   圣女微楞。   十三郎说道:“打遍星空无敌手,这种事情我是信的,但你说找不到值得挑战、甚至连激发兴趣的事情都没有,我就知道纯粹是胡扯。”   圣女微微皱眉,没有马上分辨。   十三郎说道:“道理不和你多讲,后面所谈的东西证明了这一点,你有太多事情不懂,太多地方没去过,太多难题解决不了,怎么可能找不到挑战?”   圣女说道:“宇宙无尽谁都走不完,谜题不等于力量,谁敢说自己了解一切,我,呃……谢谢。”   “不客气。”   又一摞龙鳞出手,十三郎看了看圣女,又看了看那个出现稳固迹象的空门,说道:“生命需要力量,但不等于力量,你不会连这都不懂,算了不说这些……后来,我把定星盘给你看。”   圣女咬一口龙鳞,疑惑说道:“既然不相信我,又为何想法激发我的生志?”   十三郎反问道:“我来就是为了救命,不这样怎么办?”   圣女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句话。   十三郎说道:“过去的你强大毋庸置疑,我能断定你比真灵更加高端,除了定星盘和那位老乡,再找不出什么东西动你的心。”   “老乡?”   “就是那位朋友。”   十三郎示意称呼不重要,继续说道:“你说你见过定星盘,这我相信。你说你捉不到它,我也相信,因而证明了前面的猜想,你并不无敌。”   “它又不是生命。”   “它是的,以前你不懂,待会儿就明白。”   十三郎说道:“定星盘和我相处很久了,我知道它能演化成界,此前需要收集与世界相关的一切,包括生命。”   圣女幽幽说道:“我也知道。”   十三郎说道:“定星盘照不出你的影子,证明你和它同级。”   圣女反驳道:“胡说,它怎么能和我比。”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还记不记得,你说过定星盘让你产生一种感觉,但又想不起来是什么?”圣女回应道:“那又如何?”   十三郎说道:“你曾经对定星盘产生过兴趣,甚至尝试过捉住它;你的生命了无趣味,这样的情形,你觉得自己会忘记与它相关的事?”   圣女皱眉想了想,说道:“是有点怪,这说明什么?”   十三郎静静望着她,良久不语。   说不上什么缘故,圣女觉得心里有些慌,啃食龙鳞的速度陡然加快不少,一面还不忘询问。   “你在看什么?”   “看你。”   “……看我做什么?”   “看你像不像。”   “像什么?”   “像定星盘。”   “像……什么?!”   声音陡然高亢,圣女一把将余下的鳞片通通扔进嘴里,很奇怪那么大的东西,是如何进入那么小的空间。   “你啊!”   十三郎又扔过去一摞,说道:“你是定星盘的另一种形式。”   “胡说!定星盘是一界,养育生命但自己不是生命,怎么会是我!”   “定星盘当然不是你,你本来也不是定星盘,可是后来……”   “后来怎样?”圣女大叫着,吞噬龙鳞的速度达到恐怖,手掌飞舞已难分辨其形。   “后来……后来我入了魔。”   十三郎忽将这个话题抛弃,说道:“记不记得,就是我思考这件事的时候,毫无征兆地入了魔。”   圣女愕然,稍后冷笑说道:“那有什么奇怪,你的心不净,意不宁,精力耗损严重,又遇到我之后想到一些不该想的事……”   “打住!这里是关键。”   “什么?”   “我说,这里是关键。”   十三郎叫停,之后说道:“想到不该想到的事,所以入魔。你说说看,我想到了什么事?”   “我怎么知道。”   “你当然知道,不仅知道,还提早做了防范,替我将其灭杀。”   “你……你的意思,我早就知道你在想什么,找就知道你会入魔?”   “难道不是吗?”   十三郎反问一句,小心翼翼说道:“或许应该说,是你给我种的魔?”   圣女轻蔑不屑一顾,说道:“荒谬,不如你干脆说,我就是魔头。”   十三郎欣然点头,说道:“这正是我后面说过的话,你就是魔头。”   圣女哑口无言,此时才明白后面那句“你是个疯子,是个魔头”原来不是为了骂人,而是内心震惊才冲口而出的判断。   “我是魔头,呵呵,有点意思。”   沉默半响,圣女轻声问道:“根据呢?就因为那些瞎猜胡想?”   十三郎平静说道:“根据当然有,首先我的心境我自己知道,入不得魔……”   “狂妄!”   “不是狂妄,难道你忘了我的话,我与那位朋友相遇的地方,到处都是这种东西。”   圣女神情微变。   “那时那里我都没入魔,何况现在……算了,我自己不提。”   十三郎蜻蜓点水,说道:“像你这样的存在,心境之强大谁能想象,像你这样强大的存在,身边怎么可能存在魔头?”   圣女讥讽说道:“魔由心生,与力量强大与否全无关联,你连这个都不懂,也好意思与我谈魔。”   十三郎淡淡说道:“我当然懂,正因为懂,所以才有下一个问题:你也可以入魔。”   圣女张口结舌,半响才冷笑说道:“我可以入魔,不等于我真的入魔。你胡思乱想这么多,为何没有想过一个关键的地方。”   十三郎再砸一摞龙鳞,抱拳说道:“愿闻其详。”   圣女接过大快朵颐,说道:“假设我是定星盘,又入了魔……我只问你一句,我为什么对你种魔?”   稍顿,圣女嘲笑说道:“是因为你长得好看,还是因为你强大?”   十三郎认真点头,说道:“都不是。”   “那是为什么?”   “因为那是本能,求活的本能。”   十三郎深深叹息,望着圣女的面容,神情慢慢变得温和。   “她死了,早就死了。” 第1259章 新纪由来   她死了,她是谁?   圣女脸上首次出现惊慌的神情,尖声喝问。   “她是谁?!”   “她啊……”   十三郎拖了一下,忽又转了话题,说道:“还记得大郎吗?”   入魔之后便是大郎,此前那番对话正以精简版重复,奇怪的是,圣女非得没有因此觉得啰嗦,相反好似松了口气。就好像一个人经过某种惨事,事后的记忆会选择性遗忘,偶尔被什么因素触发,也会本能地想要躲避开。   “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当然记得。”   咒骂显示出圣女心境仍难平定,其目光在十三郎脸上久久凝注,似想找出当年那个半大孩子的影子。   最终,圣女失望摇头说道:“你不像他,模样不像,性格不像,做事风格不像。”   隔了十好几代人,不像是正常的,像才叫见鬼。失望之后圣女觉得自己无聊,自嘲并有嘲讽说道:“不像他才好,免得自取其祸。”   十三郎默默听着,此刻回答道:“连个孩子都奈何不了,你丢人不?”   圣女愕然说道:“什么?”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你为什么想给大郎种灵丝?”   圣女皱眉说道:“这有什么奇怪,我的子民人人如此。”   十三郎微讽说道:“可那不是你的本意。难道你忘了,当时你正在寻死?”   圣女神情骤变。   既然寻死,为何还要供灵丝吸收力量。最直接的矛盾隐藏在最简单的事情中,人人可见,只看能否留意、并将其抓住。   十三郎留意了,捉住了,因此肆意嘲笑:“你啊,想尽一切办法求活,结果徒劳无功不说,还被一个半大孩子给耍得团团转。”   圣女没有回应这句话。她的面孔微微抽搐,眼中遏制不住惊恐,十三郎的话就像一把尖刀,将之前那个被揭开一角的伤口撕开,一些被遗忘的事情随之浮现,令其痛不欲生,惊恐万分。   “让我猜猜,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十三郎的话如魔咒一样响起,缓缓说道:“我见过楼兰画,结合其出身地,还有这里见到的很多迹象,我有理由相信,你、圣坛、还有阿大他们几个,都属于一个叫楼兰的地方。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楼兰破灭,圣女拼死逃脱频临死亡,还入了魔。”   “事实上,我认为圣女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楼兰人的图腾,是圣坛凝聚出来的意识,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定星盘。”   不待圣女反驳,十三郎摆手说道:“无所谓了。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后面发生的事情。”   “重伤的圣女依旧强大,魔头只好潜伏起来,等其慢慢衰弱。圣女想了很多办法,比如在龙卫的协助下建造这个地方,以子民献灵的方式维持生机。”   “结果证明,这种方式无法帮助她恢复,于是圣女觉得,在她所知、所去过的世界已没有办法可找,便想到了天外。”   “圣坛神奇,能将活物直接送到无比遥远的世界,圣女自己无法通行,但能送别人过去。”   “那时候的圣女还有力量,逍遥散人经圣坛而走,多半就是其主动为之,目的是寻找治疗、复活的途径。估计就是那个时候,因为再度消耗,魔头趁虚而入,慢慢占据圣女残魂。”   “圣女到底强大,用某种方法,将自己的意识隐藏、或者封闭起来,甚至干脆是自杀,不管怎样,结果使得魔头记忆不全,而且随着时间持续,圣女、还有魔头都变得衰弱。”   “就这样等了很久,圣坛再次有了反应,但不是逍遥散人回归,而是送回来一个半大孩子。当时的圣女,主导意识已经由魔头做主,或干脆就是魔头。她发现大朗身上的奇异处,遂把存活的希望转向他。”   讲到这里十三郎停下想了想,又说道:“魔头本身不懂道法,只有完整夺取目标的圣体与记忆,才能施展那些强大神通。在我想来是这样的,因为圣女的反抗,你继承来的本事寥寥无几,除了供灵丝控制大朗,根本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对不对?”   圣女脸色更加苍白,冷冷说道:“除了楼兰那里有实证,其它全部是无端猜测,你的根据何在。”   十三朝平静望着她,轻轻勾了勾手指。   “来,杀我。”   “……”   “现在的你已经有了力量,为何不能杀我?”   “……”   “你有过万子民可用,一个半大孩子能额外提供什么?你想用供灵丝粘住他,难道就为了一点点神念?”   “……你说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转移。你发现圣女之死无可避免,所以想换一副身体。”   “笑话,本座有千万子民可用……”   “他们都与圣女有关,无法满足要求。此外就我想来,似圣女这样强大存在,多半能施展某种秘术,让你想走也不易。”   “走不了,本座为何对大朗出手?”圣女讥讽说道。   “总要试试啊!就像你刚才对我种魔一样,总要试一下。别忘了大朗是天外之魂,想必与本界之人不一样。你为了活命,总得试试对不对。再说你也没成功……”   声音稍顿,十三郎逼问道:“如果只是奉献一点神念,大朗为何逃跑,为何一辈子东躲西藏?”   圣女没办法回答这句话。   按照当时情形,大朗来此受到圣女栽培,修行称得上前途无量,假如不是察觉到某种致命、且无法对抗的威胁,怎么会傻到出走、一辈子逃亡躲藏?不仅如此,他直到生命最后关头才留下子嗣,谁能解释得了,且一个劲儿提醒儿子自己是天外来人,谁能解释得了。   “根据太多了,只有你这种蠢货,才会认为天衣无缝。”   十三郎目光渐渐变冷。   “新纪战前,这个世界的修士是可以飞升的。按照你所说的时间,大朗到六郎,六个人活了超过一万年,意味着他们个个都是化神巅峰。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样一家人,代代如此又代代不能飞升,这样的几率,有多大?”   多大?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一连串反问声声如刀,圣女完全康复的身体不停颤抖,眼里惊恐的神情越来越浓,嘶声尖叫。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圣女已经死了,你也已经死了。”   十三郎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缓缓说道:“我还想说,新纪之战因你而起,几大真灵、还有血魂子查找到你的存在,才有了这场灭世之战!而你,就是那一战中彻底死亡,如今的你,只不过是一点圣女与魔头混合的残念,一点妄图活下却没能做到、记忆错乱到认为自己求死问道的意识!”   圣女张口结舌,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十三郎继续说道:“楼兰虽破,传说还在,有的是人想找到它,想变得如当年的圣女一样强大,这就是新纪之战的由来。”   “你胡说!胡说!”圣女凄厉尖叫,作势要从门内扑出来,但却怎么都做不到,只能徒劳在里面挣扎。   十三郎淡淡说道:“此前我一直在想,沧浪星这个地方,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真灵抢夺?有什么资格让血魂子设计?”   圣女无言可对。   十三郎说道:“为什么它被生生隔成两半?为什么战后不能飞升?为什么被称作遗弃之地?为什么会封印几大真灵?山君又为何坐镇在此?”   一个接一个问题彷如一次接一次重击,圣女被夯得头晕眼花,哭喊般的声音大喊。   “这些与我无关!”   “当然与你有关。”   十三郎冷漠说道:“新纪之战因你而起,且因你而终结;战争中,你死了,所以才失去了六郎踪迹。可惜的是,死掉的你不能帮助他们找到楼兰,战事也为之终结。血魂子不甘心就此放弃,才让山君坐镇于此,明为监世,实际上看管的是你。”   稍稍停顿,十三郎沉重说道:“又或者,这些都在其计算内。”   听到这里,圣女突然平静下来,说道:“你是说,所有这些事,都是血魂子有意安排?”   十三郎默默点头,说道:“山君被我杀死,上古世家随之发生剧变,足以证明它与你之间存在关联;假如我没有猜错,它的命就是你的封印,它死,则你的那一点残念苏醒,才会骤然加大吸灵力度,造成上古世家难以支撑,进而又找到了我。”   久久沉默。   数万年的事情被串起来,听上去严丝合缝;圣女找不到破绽,也不想去找,只默默感受着那种身不由心的感觉,心神慢慢沉寂。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呢?”   自语两声,圣女回头说道:“我的确记不住以前的事,或许就像你说的,我顶多只是圣女与魔头共生的一点残念。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十三郎不太明白这句话,轻轻挑眉。   圣女苦笑说道:“楼兰彻底毁了,血魂子到底图谋什么?”   这次十三郎明白了,回答道:“传闻楼兰并未完全破灭,而是留下一座城。别的方面我只能瞎猜,血魂子说的神坛、或许就是这座圣坛,找到楼兰的目的,或许是为了一句话。”   “一句话?”   “也是一个传说。”   十三郎深深叹息,说道:“越是强大的人越无聊,当年圣女苦求一败,血魂子为了一个传说。”   “到底是什么?”圣女神情微动。   “三生有路,六道无门。”十三郎随口回应道。   听了这句话,圣女豁然变色。   “果然如此。” 第1260章 穷三生,索六道,有路无门。   “三生六道啊,楼兰好像就是因此而灭,我记不太清了。”   一句包含无尽沧桑的感慨,之后圣女沉寂良久,幽幽问道:“关于它,你可知道是什么?”   十三郎默默摇头,回答道:“有几次我认为自己知道,后来发现很多地方说不通,慢慢就懒得管。”   圣女惊异说道:“懒得管,怎么可以懒得管?”   十三郎回答道:“我不是你,也是真灵,当然懒得管。”   这样的回答很妙,可以理解为还不够强大才懒得管,也可以理解为不屑去管,还可以理解为看开了所以懒得管;不管哪一种,至少不用烦恼。   圣女想了一会儿,说道:“把你知道的说来听听。”   十三郎没按她说的去做,相反目光有些警惕,神情微凛。   圣女望着他,说道:“阿三为我收集记忆,但是不能整理出来,我的状况不好,没有精力管这件事,所以很多事情都记不清……”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这不重要。”   圣女说道:“什么事情才重要?”   十三郎说道:“你是谁,这很重要。”   圣女悠然回答道:“我,当然是楼兰圣女。”   十三郎冷冷望着她,目光渐渐锐利。   圣女平静说道:“不要紧张,你之前的判断是对的,我与魔头都已死去,仅一点残念未支撑到现在,你来了,又救……”   十三郎打断她的话,说道:“我不是为了救你。”   圣女陷入沉默,良久说道:“我已死透,你想救也救不了。”   一股浓郁的悲伤气息弥漫开,周围百多修士个个悲痛而绝望,人人脸上挂着泪。   这不是因为他们对圣女有多崇敬,纯粹是因为听到那句话,感受到那种浓郁悲意,不由自主便如此。   十三郎没有,不仅没有,你眉间眼内的锐利越发明显,身体上下被一层红芒所覆盖,如临大敌,杀机渐显。   圣女看到他的模样,有些无助说道:“你就这么想我死?”   十三郎冷漠说道:“因为你该死。”   圣女说道:“刚刚你自己也说过,我因抗拒外敌而重伤入魔,所作所为皆非本意……”   十三郎说道:“与那些无关。”   圣女疑惑说道:“既如此,我为何该死?”   十三郎回应道:“楼兰的传说我知道一些,其摧毁的生灵、星球乃至整个星空无算,这些事情与你分不开关联。你,该死。”   圣女沉默下来,不知是不是记起什么,其淡漠的面孔又开始抽搐。过了半响,她的神情稍稍平静,淡淡说道:“那是有原因的,我要寻找一个东西,与三生六道有关的东西。”   十三郎干脆摇头,表示不想听,或者表示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行。   “你还是死吧,不要再撑,也不要再装。”   冰冷毫无感情的话,十三郎的心比铁石更坚硬,继续说道:“只有你的残念消散,上官馨雅才能出来。圣坛才能重现生机,还有你的三龙卫,他们舍弃一切所努力的事情,才能有所回报。”   讲到此处稍稍停顿,十三郎补充道:“三龙卫或许不是为了救你,而是想重新造出一个你。他们所做的一切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新一代圣女,为了上官馨雅,为了整个楼兰。”   重重一击,同时也是当头棒喝,圣女脸色骤然黯淡,双眼却在发亮。   “三生,原来是这样!”   ……   前尘,今世,来生。   这是以往十三郎所理解的三生,也是亿万人修的共识;如今,圣女的情形有些奇妙,彷如三生合一。   前尘为圣女,今世为魔头,来生是上官;三者都活着,又都不能好好活。   但要注意一点:常人理解的三生收轮回所拘,如环一样连绵不休,圣女的这个三生,与天道轮回没有半点关联!   “这就是三生有路的真意,一定是!”   急促讲明一切,圣女根本不管十三郎有没有心情去听,与尖叫相仿的声音显示出她的心情多么兴奋,但只维持一瞬。   “可惜,还有六道。”   “所以,你赶紧死吧。”   十三郎一点都不关心她领悟到什么,但他明白这种情形持续越久,上官馨雅接管身体的难度就越高,赶紧提出“建议”。   “已经有来世了,剩下的事情让她来做;至于你,最大的贡献就是死,将神魄完完整整地还给她。”   没有比这更冷漠的话了,圣女却为之点头。作为当事者,她比十三郎更清楚状况,甚至更加紧张。   “我会走的;她被我隔绝在灵台死地,没有这些记忆,也听不到这些话。”   挥手阻止想要追问的十三郎,圣女说道:“解释了你听也不会懂,只要记住,把下面的话转告给她就好。”   十三郎只好听着。   圣女说道:“三生就是刚才所讲,我、魔头、与她将会构成另外一种轮回,不受天道所制的传承形式。再有就是六道,以往我曾八方巡走,所理解的六道为:永生、不灭、逍遥、自在、天道、还有一件宝物。”   十三郎一头雾水。   “天道也在其中?”   “为什么不可以?”   圣女反问一句,讥讽说道:“难道你现在还认为,天道是最强大的存在?”   十三郎没有话可以回答。   “我认为,天道也在寻找六道真意,他或者是一个人,一只兽,一道意识,一股意志,但是很显然,他也没有把握度过星劫。”   “假如过不了,那就不是超脱;六道之中天道排名仅仅第五,原因就在于此。真正的超脱……只有前四确有把握。比如灵只大逍遥,魔之大自在,都是可以经历无量劫不死的存在。”   嘴里说着这些,圣女目光睥睨,傲然言道:“我虽不能构建轮回,却能随意出入天道所画的阴阳两界,假如天道真的那么厉害,早就应该降临天罚将我诛灭。你可知道,他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十三郎无法回答,但他知道,圣女的确有可能是不逊色与天道的存在;不说她讲的那些是否真实,但她屡次出言不逊,却没有被自己头上的那个环惩罚。   “天道是其一的话,大逍遥,大自在,这是灵魔超脱的路线;永生不灭是什么?还有那件宝物又是什么东西?”   “永生就是永远不死,不灭就是死而不灭。”   “……”   “永生、不灭,其排名还在逍遥自在之前,我不懂,你也不用管,只要把它告知馨雅就好。”   话锋微转,圣女接下去说道:“至于那件宝物,我之所以四处杀戮,就是为了寻找它。”   十三郎面色微冷。   “为一宝而屠灭星空,你与魔头何异。”   “你不懂,我也不指望你懂。”   圣女淡漠说道:“六道无门,假如指的是渡劫难度,倒也名副其实。我找不到天道,成不了逍遥过不得自在,只好把目标转向那件宝物。据说它的排名可高也可低,如握在合适的人手中,可成为罚天重器,连天道也能诛杀灭透。这个事情我不在意,但如过能找到它,我渡劫的把握至少增加三成。”   “等等!”   十三郎突然叫停,说道:“刚刚你说,天道也没有把握度过那什么什么无量劫?”   圣女回答道:“这是猜测。我毕竟没有见过天道,难以肯定。”   十三郎脸色有些发白,忽问道:“有没有可能,天道也在寻找那件宝物?”   圣女楞了一下,说道:“为什么这么问?”   十三郎内心发苦,不知该说什么好。   “人啊,天呵……都这么不容易。”   暗自感慨着,疑惑着,十三郎抬手摸摸头上的那个环,幽幽一声长叹。   圣女望着他的举动,目光随着十三郎的手落在那个环上,视线忽为之凝固。   “这是?”   “别问,最好别问,问了我也答不上来。”   根本没办法解释,十三郎索性扔掉不管,问道:“还有什么话要转告?”   圣女犹豫半响,摇了摇头。   “没有了。”   “那你还不去死?”   “……”   屡次三番被人催着去死,任谁也不能不为之愤怒;圣女没必要愤怒,只是有点伤心。   她问道:“你真的想我死?”   十三郎坚定回答道:“是的。”   圣女说道:“上古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从来没有见过我,连我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想我死?”   十三郎疑惑说道:“你死了,上官馨雅才能活,这问题不是已经说过了?”   圣女说道:“就我所知道的,馨雅虽曾痴情与你,但其后来已转到灵童身上;就算从前,她与你的感情也并不深厚……”   十三郎摆摆手,说道:“友谊这种东西,你不懂。”   圣女稍稍沉默,说道:“你知不知道,我拥有馨雅的全部记忆,反过来却不行。假如活的是我,不仅可以被当成上官,还能给你带去无尽好处。”   十三郎断然挥手,回应道:“假如是那样,我一定想尽办法杀死你。”   “为了馨雅?”   “是,但不全是。”   “这就是友谊?”   “……不全是。”   “听起来有点复杂。”   圣女叹了声,轻轻低头埋到胸口,说道:“我没有过这种感受。”   十三郎冷漠说道:“因为你不配。”   圣女沉默下来,过了很长时间才落寞说道:“能不能和楼兰讲讲?”   十三郎想了想,再想了想,最终说道:“讲不透,但可以举几个例子……你叫楼兰?”   没有回应。   十三郎等了一会儿,再问道:“你是不是说你的名字叫……嗯?”   圣女轻轻抬头,眉目清冷透出一丝迷惘,片刻之后转为清明,同时有些疑惑。   “我是上官,师兄为何这么问?”   “呃……”   十三郎望着上官馨雅的脸孔,仔细分辨了一会儿,心情忽有些失落。   半响,他挥了挥手,说道:“没什么,刚刚送走一位朋友。” 第1261章 想有个朋友   “圣女不是可以做朋友的人。”   神魂更迭,带来的改变不仅仅在于气质神情,还有姿态与举动。上官馨雅不像圣女那样眺目远望,而是抱膝静静坐下来,下巴枕在膝盖上,默默讲说心得。   “其实,圣女本就不可以有朋友。”   作为新一代圣女,上官馨雅需要时间适应新身份带来的转变,为此她要将自己原有的那份清冷抛弃,代之以高贵与慈和,当然还有距离。   但她不想那样做,至少不想马上那样做。   圣坛正在恢复,周围供灵丝吸力大减,不少本系强者得到缓冲,神智渐复。周围百余名精修,其中不乏大拿大佬,甚有人间巅峰数人;此情此景,众人虽都疲乏虚弱暂难恢复,但意识到局面得到控制,全都匍匐叩拜,对新圣女表达恭敬,同时献上虔诚。   上关馨雅默默望着这一切,眼内既无惊喜也不显得怯场,只有难以挥洒的落寞,少许嘲讽。   “这里每个都是馨雅长辈,如今却变成了子民。”   如此姿态,怎么看都与高高在上的圣女不沾边,与其往日性情也不相符,透着一股刻意表露的任性。上官馨雅极力想要挽留什么,但又无能为力,因此当有合适的机会面对合适的人,便会故意表现放肆。   十三郎看看周围,再看看坐在空门享受群修献拜的上官,觉得她有些可怜。   “记不记得夜莲?”   “夜仙子?”   上官馨雅意外说道:“她怎么了?”   十三郎回答道:“她在仙灵殿修炼,主要为了祭炼定位罗盘……对了,这些事情你还不知道。”   真灵战后,夜莲并未在道院久待,而是返回仙灵殿修行;一来仙灵殿被金乌撕开需要人手,再则定罗盘受损严重,需寻找办法将其恢复,至少不让它彻底崩溃。当时当事,紫云道院几成废墟,上至眉师下及学子,每个都忙得焦头烂额;十三郎身为人间事实上的领袖,没有、也不可能长期远走仙灵。好在当时有金乌,夜莲是其选中的人,虽说不是太在乎,跑趟路倒不算为难。借此机会,十三郎跟着走了躺,一为护送,顺带记下仙灵殿方位。   将童姥为器灵、仙灵之变,及真灵之战的情形介绍一遍,十三郎说道:“前阵子,仙灵点与紫云之间建了一座微型传送阵,夜莲与这边公主她们常通书信,照我看,日子过得还不错。”   上官馨雅疑惑说道:“既然建了传送,亲身走一躺不是也很方便?”   “不行的。”   十三郎摇头,说道:“仙灵殿那个地方比较特殊,没有定位罗盘,很难建起可供生灵通行的阵法。此外升仙台有规矩,去的人必须一路跋涉过去,用阵法的话,算作弊。”   上官馨雅忍不住失笑,说道:“建个阵法通行方便,还能防范意外,不准参加升仙台的人用不就行了么?”   十三郎说道:“传送是公器,用来互传私信已是罪过,怎么可以为了串门动不动就启用。至于升仙修士不用……人言可畏,紫云现今地位特殊,口水麻烦能免则免。退一步讲,现在不用不等于将来不用,仙灵殿属于整个灵域,现在还包括妖灵大陆,像这种大事,得考虑周全些。”   上官馨雅说道:“以师兄的声望,享些特权怎么了?还有谁敢闲言碎语不成。”   十三郎严肃说道:“规矩就是规矩。特权不可能彻底消除,但是一定要有度,否则的话,长久必生祸乱。”   上官馨雅歪着头说道:“师兄,你可是最能破矩的人啊!”   “这个……”十三郎稍显尴尬,有心说点废旧立新才能进步,实在无法做到理直气壮。   “呵呵,说笑而已,师兄别介意。”   “不是介意,是觉得以前很多想法太简单。”   声音透着感慨,十三郎说道:“往常觉得仙灵殿故作神秘,现在想想才明白,真的很有必要。”   假如仙灵殿不在世外,假如人人都能轻易抵达,局面会不会乱不晓得,麻烦成堆是必然的。这种事情不能较真想,否则不是头大,是会感到绝望。   “是啊,规矩就是规矩。”   上官馨雅收回目光,默默想了一会儿,轻声自语道:“我与夜仙子不同。”   听了这句话,十三郎沉默下来,不知还能说点什么。   曾经高高在上如九天神女,夜莲会像凡人一样与别人书信往来,在很多人看来不可思议;上官馨雅能听出十三郎的用意,只是没办法接受,或者学着那种样子去做。   圣女与神女的确不同,万世之花骄傲在于自己,上官馨雅肩有职责,实打实承负着一族兴盛的使命,或许还涉及到楼兰。   沉默了一会儿,十三郎说道:“如果你不想做……”   上官馨雅轻轻摇头,平静而坚决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只有做圣女,羽公子才能活。”   十三郎神情微动。   公主羽的确是一大心结,十三郎不知道转世灵童到底怎么回事,但能断定那种“死”与寻常意义的死不同,上官馨雅坚称羽公子未死,怕是还有些打算在里面。   严格算起来,这是上官馨雅的私事,十三郎不想干涉也无权干涉,正想换个角度聊聊这些事,上官馨雅想到什么突然笑起来,容颜轻展,目光却变得决然。   “办正事吧。头一天上任,不能总这么闲着。”   “正事?”   十三郎楞了下,随后问道:“怎么还不下来?”   此刻空门复原如初,就像一个框子般悬在半空,上官馨雅坐在框沿,衣袂临风,说不出的曼妙飘逸。   “师兄想岔了,圣坛没有恢复,我怎么能离得开。”   迎着十三郎的目光,上官馨雅微笑说道:“它和楼兰找就结成一体,楼兰消散,圣坛等于失去了魂,需要我补充进去才能真正稳固。”   十三郎愕然说道:“你知道楼兰?”   上官馨雅神情狡黠,稍带些讥讽说道:“我不就是楼兰了?”   十三郎沉下面孔说道:“这种玩笑开不得。”   上官馨雅说道:“不是玩笑。圣女的名字叫楼兰,等我将神魂融入圣坛,会有一段时间沉睡吸收记忆,醒后才成为真正的圣女,名字仍叫楼兰。”   察觉到十三郎神情变化,上官馨雅继续说道:“师兄放心,吸收记忆不等于变换神魂,大概可以理解为学习的过程。此后的我还是我,只是换个名字,师兄不是说过名字只是代号,无所谓的事情。”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想这话我什么时候对你讲过,别是瞎编来的借口。   上官馨雅说道:“这也是楼兰死前沉淀下来的愿想,希望我还叫楼兰……”   这话说出来别扭,听着也难受,上官馨雅自嘲笑了笑,继续说道:“总之稳固是暂时的,想让它真正安稳,师兄的龙鳞怕是不够用。”   “还多。”   一面说着,十三郎想了想,反手送过去一枚戒指,说道:“都在里面,你看着用。”   上官馨雅既不道谢也不推辞,接过去稍稍扫眼,说道:“让我说是够了,用起来看……师兄这就要走么?”   十三郎点头说道:“我要去升仙台,兴许日子过了也不定。”   上官馨雅闭上眼睛想了想,说道:“没过,还有八年零八月六天。”   十三郎瞠目结舌。   估计没见过十三郎这样的表情,上官馨雅莞尔说道:“日子一定不会错。如果没有别的要紧事办,馨雅想请师兄多留几年,帮我看着点。”   十三郎想了想,问道:“还有什么麻烦?”   上官馨雅回答道:“倒不一定是麻烦,而是……龙器未必都会用完,这么珍贵的东西,哪怕只剩下一片半片,师兄也应该将其带在身边;此外圣坛到底是圣坛,对恢复伤势有利,师兄可以利用这段时间修行控神分神之术,岂不正好?”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稍稍有些犹豫。实事求是的说,上官馨雅的话很有道理,圣坛就是圣坛,虽不在其中亦能感受到那种独立与天地外的规则气息,对化神以上修士而言,在这种地方修炼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绝世机缘;此外因为楼兰已死,十三郎可以放心大胆学习此前得来的那道咒法,尝试着将记忆碎片封存,并抽出时间修行控神术。   即使不考虑这些,十年观画,十三郎精力耗损远远没有恢复;相比之下,价值连城的龙鳞反不被十三郎看重,排在最末。   “还有,为了维系圣坛存在,其内部封有仙灵石,等我与之完全融合,或能取出一些相赠;师兄别误会我的意思,这不是买卖……”   “不会的。”   十三郎随意摆手,说道:“大概需要多久,有没有个数?”   能够在飞升之前就拿到仙灵石,这种机会,走遍星空也难找到第二处。此外还要想到,龙鳞名义上是龙器,实际就是一条超级大蛇;当然它很难得,理论上比仙灵石更珍贵,可惜十三郎不怎么用得上,相比之下,仙灵石却是飞升之后的“硬通货”,比龙鳞实用。   “三五年吧。上古世家有向北的传送阵,虽不能直接抵达仙灵殿,也可将距离大大拉近,肯定不会耽误。”   上官馨雅一面应着,神情稍有些黯然。   “师兄就这么急着走?”   “怎么这么说……好吧,你忙着,我也忙着。”   时间充裕,状况不佳,传送可以拉近距离,修养本身机缘难得,融合圣坛需防意外,融合之后之后还有大礼拿……   这么多理由,任挑一件都足以留客,且不管是看中了哪一件,十三郎没有马上离开。   但他没想到会留那么久,更没想到事情的结局,居然是那样。 第1262章 别样托付   六年又七个月,圣坛融合仍未完全成功。   如没有传送,十三郎需要即刻出发,路上还不能耽搁,才能及时赶上升仙台开放。换句话讲,假如这场留客是有心谋划,距离成功便只剩下几个月功夫。   几个月,对化神修士而言连认真打坐一次都不够;眼见时间一天天过去,上官馨雅仍无动静,十三郎终于忍不住皱起眉。   倒不是圣女有意拖延,十三郎能看到、也能理解的是,同一具身体但因更换了神魂,上官馨雅比楼兰弱太多。其吸收龙鳞的方式也不再是拿嘴啃啃就好,而是需要一块一块慢慢炼化。尤其开始那段时间,上官馨雅心神未稳,对新得到的强大力量也不熟悉,还曾闹出几次风险。从这个角度讲,十三郎留下是对的,圣坛剧变之后,本系长老们一个比一个虚弱,相当一部分人会因后患慢慢老去、死去,除了他这个生力军,还真的找不出人手帮忙。   平安度过几次风险,上官馨雅越来越自如,对力量的掌控越来越熟,吸收龙器的速度随之加快;十三郎这才按下心来做自己的事,倒也有了不小收获。   龙族祝福真的是祝福,虽然带来很大麻烦,好处也不少;其中最令人惊奇的是,经过一段时间调理,状态恢复的十三郎开始打理那些记忆碎片,发现这个过程给自己带来一些奇妙感受。具体说的话,他觉得自己对圣坛的感应越来越真实,看到的真相越来越多。   以往在十三郎眼里,圣坛只是一扇悬空的门,周围空空什么都没有;明知道那是误解,十三郎并未往心里去。门也好,坛也罢,终归是上官馨雅应该操心的事情,十三郎即将离开人间,没兴趣也无精力多管。但在整理出几条碎片后,十三郎停下来关注上官馨雅状况时候发现,自己在那扇门后看到一些新的东西,越来越模糊。   凡事总会越看越清楚,十三郎却是反过来,初看觉得门后是一条简单的路,之后那条路慢慢分裂成二,二变四再变八,周围衍生出无数虚影。等到看得久了,那些东西又会突兀消失,几让人以为是幻觉。   十三郎相信不是幻觉,因为他有不仅有法目,金乌真辨也非寻常人所能及。比如看到路的时候,十三郎好像正走在那条路上,脚下触感如此真实,甚能看到路两侧的建筑,与一家家的铺子。   这真的很奇妙,当然也令十三郎警惕,曾对自己、对周围很是检查了一番,结果当然没发现问题。此后,趁着上官馨雅入定醒来的机会,十三郎就此有过询问,结果换来一句调侃式的恭喜,说这是与圣坛形成沟通的方式,假如能看通全部,便有资格成为圣女。   一句话吓得十三郎浑身冒汗,再不敢随意偷窥。   不看不要紧,慢慢地,十三郎发现自己不看也能“见”到那些画面;整体而言,它就像一副徐徐展开的庞大地图,不够连贯,而是东一块西一角,漫漫永无尽头。经过一番思索,十三郎意识到了什么,再未就此提过,心里也不再排斥。   随后,实实在在的好处慢慢体现出来,十三郎模糊感觉到,那些画面、那些路、还有那些建筑并非随意建造,而是隐藏莫测玄机,随意挑出来都能看到阵法与规则的影子。可惜他对阵法基本不通,对规则也仅只是刚刚涉及,想要领悟、不,想要看明白点什么,无异于登天。   十三郎心里不止一次猜测过,假如看到的就是楼兰城,这些画面等于在自己脑海里印出一份受用无尽的教科书,只是少了注解。   这很重要,珍贵到无法想象。   好处不止这些,在将地图展开一部分之后,十三郎自己没有领悟到什么,与其精神相接的小不点却有了反应,明明身体在沉睡,意识却渐渐主动连过来,与父亲分享那些记忆。此外还有蚁后,按理它只是一只低灵妖兽,绝无可能领悟此类奥妙,但不知道为什么,蚁后破镜的速度明显加快,仿佛受到某种催化。   小不点的事情容易理解,毕竟她是空间大拿,圣坛再如何神奇,其本质脱不出“空间之宝”的慨念,小不点察觉到其中奥妙,沉睡中仍被触动。   蚁后就想不通了,十三郎也不是什么都要弄个明白,索性任其发展。多年之后他才知道,妖兽突破八阶与修士一样,会有个感悟法则的过程,只是程度不像人类那么高,要求也不是太严格。正因为蚁后灵智底下,破镜才显得格外艰难,此番与十三郎同行圣坛,对它而言相当于一场开智经历,获益不是言辞所能形容。   机缘大好,但不能代替飞升闯荡,十三郎还是要走的,断无可能因此长留。关于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醒而且坚定,因此在发觉时间“不太对路”之后,心情也慢慢变得焦迫起来。   抬头看看圣坛,上官馨雅仍在祭炼龙器,十三郎能够感觉到她一天比一天强大,如今已超出沧浪修士所能达到的范畴,具体怎样却难以明了。换句话说,假如再遇到某种凶险,十三郎即便想帮忙,多半也无能为力。   除了强大,因为与圣坛融合日深,上官馨雅的气质同步变化,与当初相比俨然是两个人。假如不是醒来的时候神情依旧,十三郎几乎要认为是楼兰复活,上官馨雅被夺魂。   问过不止一次,得到的解释详尽而且合理,圣坛与楼兰相合不知多少万年,楼兰虽死,圣坛内部仍处处留有其痕迹,上官馨雅想要完全取代、进而构造自己的烙印,恐非一年两年就能做到。   意识到这一点,十三郎心里最后一块石头落地,动身的念头日益坚决。   看看周围,上官家的修士们多数仍在调养中,仅少数恢复部分元气,能够自如通行圣坛内外。令十三郎稍感安心的是,据上官空空的爹、也就是上官本系主事长老所讲,上古世家的确有座通往北方的传送阵,估计能省去三五个月时间,仍不显得宽裕。   极北之地赶路,一路莫测之处太多,区区几个月缓冲实在算不上什么,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讲,十三郎都应该马上出发。此外还要考虑到,匆忙赶路难免会有消耗,万一路上遇到凶险,难保还会战斗,一来二去,万一因此失了状态,打不响那座升仙鼓,可就闹出笑话。   左思右想,十三郎又忍了十来天,终于不想再等。   或许是巧合,上官馨雅刚好于此刻醒转,先是长吁一口气,之后的话让十三郎险些呆住。   “师兄,我已安排好了,也准备好了。”   ……   “安排好什么了?准备又是什么?”   “师兄马上就知道。”   这样回答十三郎的问题,上官馨雅开口轻喝。   “斩!”   说斩便斩,空中条条银丝崩断,上古世家自此只供奉族灵,不再与圣坛有瓜葛。   十三郎大吃一惊,心里想反噬怎么办……他马上反应过来,假如不能控制反噬,上官馨雅断断不会如此做。   上官馨雅说道:“师兄放心,我已就通知过他们,不会有事。”   这是事实,供灵丝被斩断,周围群修脸上并无多少吃惊的样子,只默默跪拜祈祷着什么,令十三郎很不爽。   “师兄不要责怪,他们只比你早知道一点点。”   上官馨雅手握唯一一根丝线,说道:“通过这个,我可以传神直达本心。”   十三郎想了想,问道:“你也想离开?”   上官馨雅点头,说道:“我不离开,沧浪永无宁日,师兄此前所做的一切,最终都会是徒劳。”   十三郎闻后默然,半响抬起头问道:“你恢复了楼兰的记忆,要避开血魂子?”   上官馨雅回答道:“还有古帝。”   血魂子如何图谋楼兰,金乌不知道,山君也不知道,真正清楚的应该只有楼兰圣女;可惜入魔之后的她畏惧死亡,主动放弃了那段回忆,虚构了一份求死问道的心结。十三郎曾经想过这会不会是血魂子的手段,可一来没有办法验证,二来他实在不相信血魂子能有那么大本事,所以才没有追问上官馨雅。   如今听上官馨雅这样讲,十三郎意识她到底还是做了尝试,内心微忧。   “我和你说,楼兰到底有没有死,我根本不知道。她太强大了,难保有没有什么手段预先留下,如果不是特别必要,不应该碰她的记忆……”   “馨雅明白的,师兄请放心。”   轻轻一语带过,上官馨雅说道:“不管怎么样,我有办法可以让他们再也找不到我,一切自然干休。”   “什么办法?”嘴里这样问着,十三郎内心涌起不安。   “当然是消失,彻彻底底的消失。”   一面回答,上官馨雅徐徐站其身,先是挥手送回那枚戒指,之后侧过身子,摆出一个与圣女一模一样的姿态。   “圣坛无法摧毁,连我都不能。师兄把我带上星空,随便找个地方扔掉不要再管,最好连自己都不能找到。”   “什么!”十三郎神情大变,刚想再说点什么,剧变已接连发生。   视线中,上官馨雅的身形慢慢变得扁平,周围方框却徐徐收拢,一股令所有人窒息的压力八方席卷,除了十三郎,周围再无一人可以抬头。下一刻,人人觉得心里一疼,撕裂般的感觉如此清晰,仿佛被人砍了一刀。   “三龙卫合称虬朝,阿大转世灵童,阿二阿三留在这里,能否恢复看他们自己的造化;这是我唯一能够想到的破解之法,假如还不行,那就是天意了。”   根本不给十三郎拒绝的机会,扁平的上官馨雅挣扎着说出两句话,与那个方框一道缓缓飘落,径直来到其脚下。   “师兄小心古帝,他就是出卖楼兰的人,比血魂子更危险。”   声落,人消,空门连同上官馨雅一道,变成了一幅画。 第1263章 画与传说   太突然。   换句话,还是太突然。   自醒转到变成画轴,满共不过三五句话,十三郎根本连状况都来不及弄清。上官馨雅明显是不想给他思考的机会,简单交代两声,画轴已落脚边。   留下问题一堆。   “岂有此理!”   要问的太多,无解的太多,清醒过来的十三郎冲冠大怒,想都没想招手将画轴抓在手中,用力一撕。   真撕!   双臂如开弓之势两侧对拉,磅礴巨力足可开山,便是蛇妖复生调换位置,也要被他挖下一块肉来。本着宁后悔绝不上当的心态,十三郎要验一验真伪。   与十三郎曾经见过的三重楼兰相比,这副画多了赤色方边,画内人物为实景;此外副面轻柔,然而无论十三郎用多大的力,画轴巍然不动。   这很正常,因它就是圣坛,里面含着圣女。   “风!”   “火!”   “雷!”   偏偏十三郎不服气、或者说不信,力量不行就用法术,雷火风刃重重杀劫,轻薄画轴被反复蹂躏,仍无半点反应。火光中,画中女子极目远眺,唇边似有一抹顽劣的笑意,透出几分讥讽。   “呵呵,逼我!”   十三郎怒无可怒,抬掌将画轴拍到空中正对着自己,反手拉弓。   锐光乍现,浩荡法力汹汹催动,掌天弓尚未离弦,前端锋锐已至画中,正对着侧面的那只眼。   “不要啊!”   仓惶之声数十上百,上官本系修士们纷纷哭告,不少人扑出想要阻止,却哪里来得及。   “噗!”   之后无数声“啊!”   灵宝由人间巅峰修士催动,内含威力超出在场任何人的认知极限;虽说大家认定圣坛不会毁在人修手里,内里还是忍不住要担心,齐齐为之惊呼。   事实证明,这种担心有点多余。光矢将画轴顶成了一把伞,朝前方飞了仅仅三尺,就不得不停了下来。箭锋指向,画中人的眼睛被照得发亮,连面孔都变得明艳起来。   十三郎的眼睛也在发亮。   “呸!还以为真的奈何不了你。”   “先生不要!不要啊先生!”   群修惶恐万状,心里只认为圣坛已遭损毁;尖叫声中,数十条身影飞扑过来,主事长老横身在画轴前,嘶声大喊。   “先生要杀,请先杀死老夫!”   “紧张什么。连我都能奈何它的话,血魂子还用得着算计,直接炼化就好。”   “既如此,先生刚才为何连番出手?”   “你管我。”   “……”   “拿过来,让我再看看。”   “呃,先生会不会再……”   “拿过来!”   十三郎收起掌天弓,从长老手中抢过画轴,一面仔细看着,嘴里好奇问道:“我在攻击圣坛,你们干吗不朝我出手?”   画轴拿在手中就是画,想怎么放就怎么放,想扔多远就能扔多远;但以掌天弓之利,仅能将其射挪三尺,这说明什么?   证明它在反抗。当施加的外力足够大,大到有可能威胁到它的时候,它会主动反抗。心里这般想着,十三郎将画轴当成宝物一样对待,催动法力尝试催动,嘴里不忘催促。   “怎么不回话?”   浩荡法力输送进去,画轴无动于衷,之前被箭矢射中的眼珠也恢复原样,依旧眺目远望前尘,依旧带一抹讥讽。   “先生是护坛尊者,老朽等人是子民,怎能以下犯上。”   长老一张脸皱成苦瓜,深深下拜回道:“万请先生体谅我……”   “护坛尊者?”   十三郎心里正不高兴,听后越发莫名其妙,抬起头说道:“谁给你的资格替我安排封号?”   长老比他更莫名其妙,回应道:“圣女适才讲的话,就是授命先生为尊者。”   十三郎哭笑不得,骂道:“你聋了?她求让我把她带上天,找个地方扔掉。”   长老摇头,诚恳说道:“圣女不求,先生也会把圣坛带走。”   十三郎神情微滞。   知道了圣坛是祸根,十三郎当然会想想有无办法解决;之前不能移动倒也罢了,如今能够割裂,当然带走为妙。   真要把它扔掉……   长老一旁察言观色,接下去说道:“先生不会那样做。”   十三郎哑口无言。   ……   圣坛与圣女变成一张画,如将其带上星空藏起来,能否避开血魂子的目光?   平心而论,只要圣坛没被动过手脚,十三郎觉得这个方法可行。星空之大无从想象,除了无所不在的天道,没有谁能走遍每个角落;再说星空是会动的,十三郎如能上天,随便找个连他都不能辨识的陨石埋进去,将来上哪儿找去。   问题在于,他会不会那样做。   多半不会,不,是肯定不会。即便做了,十三郎一定会留下线索,断不会真的连自己都无从寻找。   连长老都断定十三郎不会听从,上官馨雅没理由不知道,为何还那样讲?   “圣女之意内藏玄机,非老朽所能知。”   被十三郎问起,主事长老轻飘飘一句话推脱干净,神情似与此事毫无关联。不知是不是错觉,十三郎在他的眼睛深处看到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内心又为之愤怒起来。   “你们当中有内奸,说不定有人被血魂子、古帝什么的上了身,种了魂。”   完全是报复,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就是要挑拨”的表情,十三郎一本正经说道:“圣女知道但是查不出来,所以才故意这么讲,让奸细没办法弄。”   主事长老笑起来,轻声嘱咐道:“那样的话,先生务必要谨慎,无论有什么看法、想法、计划,都不要对我等说起。”   十三郎张口结舌。短短片刻,他发现自己又一次作茧自缚,假如事情像刚刚说过那样,圣女连子民都不信任,那么接下来,十三郎岂非成了目标,需要时刻防范?   “我真扔了它!”   “得有人信啊。”   长老像个刚刚偷到鸡的老狐狸,老脸笑成了花儿。   “先生最好别多问,问得越多,越是证明先生不会乱来……啊!”   “我就乱来了,你能怎么着?”   反手一掌将长老轮飞,十三郎犹自愤愤。   “破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   紫云岛,传功崖,眉师与紫依相对而坐,神情各异。   “传位?”   凝眉半响,紫依仍想不出事起何因,问道:“多事之秋,眉院为何这样做?”   大比之战紧连着真灵之战,道院的损失超乎想象,童老身亡,雷尊战死,九大尊者仅余道、狂、盲、蛮等五位,余者要么被杀,要么被摘掉尊者的帽子逐出道院;此外清河水干,护山大阵垮塌,道上四楼崩塌两座,紫云大令万古绝唱,内院长老、四大护令使陨灭三人,打击可谓一重接一重。   换成寻常山门,一日之间发生这样的变故,纵不分崩离析,怕也难免动荡千年,然而对道院来讲,这次浩劫非但没有让它倒下,还恰恰成就成就了鼎尊大位。   清河可以灌满,阵法可以重建,倒塌的两座楼也不是话下;紫云大令虽然没了,但却送来四位堪比巅峰的人,战后仍有两位平安。更大的变化来自道院本身,须弥山再没必要监察守护,意味着内院变成一真正可履行教、学职责的地方,省出无数人力。   紫依回归,一战击败火尊;红番魔加入,成名已久实力无需置疑;鬼道问剑,剑尊之位重续光华;二十七家分院隔阂被强力抹去,重新抱成一只紧密的拳头。这样那样总体算下来,道院显露给世人面前的实力不降反升,与双盟等组织相比,拥有的大佬数量当世第一。最最重要的,十三先生坐镇紫云的时候,曾经明着暗着告诉世间,作为金乌的亲传弟子,紫依非但拥有令人敬畏的超阶战力,还能以灵犀之法沟通昊阳,必要时便可请动真灵。   足够了!   武力足以威慑天下,并不代表紫云岛就此平平安安无事可做,恰恰相反,战后百年,紫云道院一直在忙碌;身为院长,眉师更是难得清闲,很少能够真正闲下来。   如今这个关头,真灵之战余波渐定,人间繁盛之状初显,既是大展宏图的好时候、也是个大组织忙于巩固的要紧时机,尤其萧十三郎刚走不到二十年,升仙台即将开放,眉师突然提出传承大位,令紫依很是摸不着头脑。   “难道是因为流言?”嘴里问,心里想,紫依默默摇头。   “传位之早就确定了的事情,因为一直忙才等到今天。”   眉师声音清淡依旧,比之百年前更多几分威严,缓缓说道:“又是百年传承时刻,且恰好发生了一件事,我要就此闭门入生死玄关,再不过问世事。”   听到生死玄关这四个字,紫依有些吃惊,想了想,谨慎问道:“是哪方面的事情,可是有对手,其实力如何,可方便说一说?”   眉师微微一笑,摆手说道:“不是那样的事情。”   紫依稍稍放心,同时疑惑越发难解,暗想既然不是为了强敌,有什么理由闭生死玄关?   “事关我的家,一个传说。”   眉师声音淡淡,听得出她心里也觉得疑惑,但因某种原因不得选择相信,或者是不太相信、但不能不为之积极准备。   “我有一副画,祖上说它是打开某扇门的钥匙,前些日子,不知为何突然有了反应。按照祖训,凡我族子孙,即日起都需抛弃一切,专心致志于提高修为,至死都要准备应变。”   随意解释两句,眉师说道:“此物不祥,故事我原本也不信,但……”   话语轻轻,眉师停下来沉默了一会儿,神情渐渐平静,声音慢慢坚决。   “全族只剩下我,总要撑撑门面。” 第1264章 远算   浩渺星空,极深处,无数陨石围绕着一颗古树缓缓旋转,亘古不停。   古树庞大,枝繁叶茂,根须绵延无尽距离,每一颗陨石、陆地皆与其相连,奇妙的是,周围一切都在旋转,那些根须却不会被树身缠绕,仿佛没有实体。   更奇妙的是,树枝上的叶片多种多样,针、圆、条、瓣样样齐备,橙绿红蓝诸色无缺,气息更是千万种,彼此绝不混合半点。看起来,人间仙界,每种草木都能在这里找到影子,堪称集天地之大成。   只有仔细搜索才能发现,古树缺少一样任何草木具备的东西:果!   无尽岁月,庞大超过十数个普通修真星的树冠上,长不出一颗果子。   ……   树高无尽,冠阔亿万里,人在其中小如尘埃,随便落脚即如大陆,树皮间的褶皱犹如峡谷,还是超级陡峭高峻的那种;万万年积累,树身上的泥土越积越厚,于是形成一个拥有独特地貌的星。   这里也有山,有水,有河流有沼泽,当然也有生灵栖息。说其地貌独特,是因为除了最外围的那一圈,内部大多数地方看不到天,而是一片片偶尔会摇晃的大陆。那是树叶,树枝,或者干脆是一条穿行在树叶与树枝间的兽。   一片树叶一片天,一条枝干一条岭,这里的鱼可以在天上,飞鸟可以在海底,蚂蚁可以比鹏鸟住得高,蚯蚓可以爬上巨龙的头。   唯一处例外。   树冠正中,一块不算大的平地,搭建着一座小小的屋,屋前一个小小的院,院内几盆小小的花。   一个字形容其特点:小。   小小平地周围,万里高崖直冲天外,中途遇山则断峰,遇河倒流,遇海则乖乖从周围绕过,连雾气都不敢越境半点;最奇妙的是,空间经过那么多断层,却没有一点多余的水、或者石会落下。   对这颗造型独特的星树而言,此处是一切活物与死物的禁区,千般景色万种风情皆为其让路,只为保证那一柱天光。   树就是星,星外天幕一片苍茫,星外无星,却有一颗孤零零的太阳。让人无法理解的是,那颗太阳只有对着树的这一面会发光,其所有能够孕育生命的热源通通被投射到这里,专为此树而活,到死方休。   太阳正对着树身,阳光笔直形成一道光柱,穿过那条万万里通道射入下面那个平台,照进小院中。假如有人顺着太阳的足迹走上一遭,会发现沿途集中了无数颗头,不管是天上的鸟还是地上的兽,无论水里的鱼还是地里的虫,大家都怀着渴望探出头,拼命想要沐浴阳光。   假如阳光无价,这就是唯一与之接触的机会;错过这条光柱,它们就需要翻越层层天空,一直到底古树的最外层。   那太难了,真的太难了!低阶生灵,会误把头顶上的树叶树枝当成天空,至于那些生出灵智、实力强大的妖兽,沿途需要面对更多比自己更强大的生灵,能够穿越重重险阻抵达外围者,万万中无一。更要紧的是,最外围因为环境最好,也成了这棵树星最最危险的地方,生活着无数强大生灵,甚至会有龙!   呃,这种认知是错的,树星最最危险的地方不是外围,不是那些龙、或有资格与龙相提并论的妖兽,而是这个一直平静的小院,一个坐落在树星的最深处,却拥有最多特权的地方。   因为那里有人,孤零零的一个人,树星、星上的一切,包括头顶那颗太阳,通通是他的子民。   这里是他的王国,他是这里的帝王。   ……   今日星中有客,君王亲手奉茶。   一身明黄,面宽眼阔,主人拿出一套茶具摆上桌案,烹茶方式与众不同。   阳光射出通道,通道周边万景万物,他从千里外摘来芝叶,八千里外点落露珠,由万里高崖破冰取其玄寒心髓,再随手撕开一条蛟龙的头,轻轻蘸上一点酱。做这些的时候,君王安静地坐在案边,手指轻弹好似挥洒象征福祉的丝,所有被他触及的草、水、灵远处匍匐,任其施为。   取来所需,主人自地心招来真火,自光柱中挽起一团昊阳之光,再经旁侧天生的八卦阵图中流转,最后才能制出一杯色泽金黄、透着轻微酸香气息的茶。   “万年不见,帝兄茶艺越发精湛了。”   对面一个邋遢老头,举止轻浮且身躯飘忽,看上去不像真人;然面对着主人可令八方朝拜的威严,却能神情自若,脸上甚有几分调侃。   端茶到鼻端,老头贪婪嗅上一嗅,小心翼翼嘬上半口,眯起眼睛回味片刻,诚心赞叹说道:“这杯阴阳茶,抵得上四品道灵。”   主人轻蔑说道:“四品道灵,也想让朕为之斟茶,你在下面待了几年,原来是活傻了。”   老头嘻嘻一笑,摇头晃脑回应道:“账不能这么算,首先老夫待的不是几年,而是一万年;对老夫而言,帝兄斟茶是免费的……干什么!”   杯中茶水不饮自干,老头神情瞬间呆滞,大怒之下再不管什么礼仪恭敬,叫道:“你疯了,这是我的茶!”   主人看都懒得看他,说道:“喝过朕的茶,就要拿出对应的东西。”   老头越发愤怒,跳脚大叫:“你在这里坐井观天,老夫却要累死累活,辛苦万年才换来一杯烂茶,结果还被你搅掉大半。这样还想要消息,做梦!”   主人轻轻抬头,淡漠目光望着老头,仿佛他是一头猪。   “你想干吗?”老头用力挺起胸膛,脚下却情不自禁后退半步,明显色厉内荏。   主人淡淡说道:“朕不是坐井,也不是观天。”   老头冷笑指指脚下,再抬头看看天空。   毫无疑问,单从形状看,这绝对是世界上最深的那口井,常住在这里的人就是井底蛙,永难面世的那种。   主人丝毫不为所动,说道:“筑井葬天,功成之日,即是修成道果之时。”   老头说道:“老夫当年讲过,亘古未有之事,你不可能成功。”   主人说道:“亘古未有,才更应经朕之手而生。你若事事算得那么准,何须装疯卖傻,连自己做的事情都不敢认。”   老头好似被烙铁烫了一下,神情骤然扭曲,面对着比天威更天威的主人,双眼竟然露出凶芒。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朕可以说一千遍。朕的话,从来不需要说第二遍。”   看似矛盾的两句话,实则显现的是不容置疑的权威,望着老头狰狞面孔,主人神情冷漠依旧,连讥讽都不屑表露。   “说吧,若不然,朕会揭了你的皮。”   “你试试!”老头俨然气晕了头,不顾一切大喊道:“老夫不怕!”   不怕死的人永远无敌,主人稍稍沉默,说道:“只有朕,才能圆了你的心愿。”   仿佛被天锤在头顶砸了一击,老头骤然矮了半截,眼里满满悲哀神情,良久不语。   主人静静等了一会儿,说道:“除了那件事,等道果有成时,朕会分你一叶。”   “两叶!”   “……”   主人被这句话噎了一下,说道:“不是不信么,为何还与朕讨价?”   老头理直气壮说道:“万一成了呢?好比老夫这次经历,就曾亲眼看到许多不可能发生的事。”   主人微微皱眉,说道:“下界之中,还有能超出你算计的事?”   老头不肯回答,伸出指头说道:“两叶。”   主人想了想,抬手示意说道:“讲吧。”   这次老头极为果断,回答道:“圣门已就,道胎生根,余下就是时间。老夫估算,应该不会超过两千年。”   听了这番话,一直沉静的主人豁然动容,直接站了起来。   “圣门已就,道胎……是什么道胎?”   “亏你问得出来。”   老头奇怪地望着他,讥讽说道:“不是吓傻了吧,还能什么道胎?”   主人回过头,森严目光杀威纵横,直到老头矮身退避,才深深吸一口气,说道:“还有什么?”   老头回答道:“妖妃死了,那条假龙也死了;还有你送去的不死……”   主人挥手说道:“不足挂齿,说些紧要事。”   老头想了想,说道:“假如老夫没猜错,我知道的事情,血魂子也有办法知晓。”   主人再度摆手,说道:“意料之中,还有什么?”   老头愕然说道:“还有?”   主人说道:“刚刚你说过,亲眼看到许多意外之事。”   老头说道:“不是说过了?”   主人说道:“圣门、道胎,都是你当年就算好的事情,怎能算得上意外。”   老头微讽说道:“算好的事情,刚刚为何那么意外?”   主人平静说道:“朕不是意外,是吃惊你连这种事情都敢算,天道为何容你活到现在。”   老头愤怒叫道:“老夫和天道好着,嫉妒也没用。”   主人不屑理会,说道:“接着讲,还有什么。”   老头目光闪烁,说道:“其余都是些小事情,不值一提。”   主人说道:“能让你觉得意外,会是小事。”   老头说道:“老夫说小事,就是小事。”   主人冷冷望着他,不说话。   “真想知道?”   老头眨巴眨巴眼睛,伸出两只污七八脏的手,比划着。   “四叶。” 第1265章 成者不算,升仙无期   听了老头的话,望着那张老脸上流露出的贪婪表情,主人好一会儿没能开口。   “多给两枚果叶、或者一瓣果实,老夫知无不言。”   老头一边比划,以从未有过的认真神情说道:“那些事情个个奇异,那个人,将来有可能影响到圣门,还有道胎。”   “继续编下去。”   “……你不信老夫?”   “朕相信。朕相信你为图谋道果真实,可以编出最精彩的故事。”   老头呆住,想争辩时,主人继续说道:“朕还相信,你早就算到朕可以成功结出道果,所以才会千方百计让我认为这只是一个空头承诺,进而上你的当。”   老头张口结舌,迎着主人的目光楞了一会儿,突然跳起来叫道:“怎么这样说!我可是诚心实意为你考虑……”   主人已经转过头去,拂袖说道:“朕还有事,不送。”   “血魂子也知道这些事,要不要老夫算上一卦,帮你对付他?”   “朕的事情,朕自己会做。”   “可以谈的,要不一叶,半叶……”   “做梦。”   “这也不行?再给杯茶水总可以吧,老夫大老远跑来,口渴的不行;对了你这儿这么多龙,反正都不是真货,送一条给我当坐骑,咋样?”   “滚!”   袍袖轻挥,平地一股狂风卷起,推送着老头的身体如流星般飞射天空。仓惶尖叫声中,肮脏老头一路上冲,临走不忘在桌边一抹,路上摘去几多冰花,顺手捞走几片草叶,甚至还牵走了那条奄奄一息的龙。   他就像个初进皇宫的大胆乞丐,逮着什么捞什么,不挑食,但也绝不落空。   “哎呀!杀人了!杀人了!谋财害命啊,古帝杀人灭口,食言而肥啊!”   沿途无数妖灵侧目,心神震撼,想不通怎会有人如此大胆,唯下方主人默默望着老头离去,陷入沉吟之中。   “什么事情连他都觉得意外?可惜妖妃已死;不死因上次的事情颇有怨言,非但不肯告知详情,连心性似也有些变化;朕又不能逼她太紧,还有朕之分魂,转世居然真的无法觉醒……那个老东西说的没错,天道果然不是那么容易欺骗;可为何,他就能做到亲身下界?”   “罢了,圣门既成,这些都不再重要;朕之魂迟早都能苏醒,有他在,星上之事便可以放心,剩下的就是星外,万一流落到外面,事情就会有些麻烦。”   想到此处,主人稍稍挺眉,随手在空中某处一点,嘶鸣声中,一条赤红蛟龙俯冲而落,万丈身躯在空中不停缩小,及地时已变成一条迷你小龙,恭恭敬敬趴伏在主人面前。   主人看了看那条龙,随手翻出一只玉瓶,打开瓶口,顿时一股晃古气息弥漫而出;那条小龙的眼睛豁然瞪圆,身躯急剧颤抖,竭力才能忍住扑上去抢夺的欲望。   主人望着它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小龙连连点头,眼中满满渴望。   “真龙古血,即便是朕,也只有这么多。”   稍稍感慨一句,主人说道:“完成两件事,朕就将它赐给你。”   小龙再度点头,浑身上下火焰喷涌,快要遏制不住。   主人微微皱眉,凌空在笑龙眉心虚点,一副做好标识的星图自动印入小龙的脑海内,同时吩咐道:“去那里,不管用什么方法,寻找一个长孕不生的女人,把她带来。”   小龙嘶鸣几声,表示明白了主人的意思。   主人说道:“假如其身在下界,你无需再管,可替朕查一查另外一个人。”   沉吟片刻,主人皱眉说道:“朕对此人了解不多,但能肯定他一定做过很多了不起的大事,你根据这条特征查一查,看能否找得到人。”   两件事,第一件还好,因其是女修且具有明显特征,只要人在其中,想必能够查到一些线索。第二条太难,试想能够飞升的修士,哪个不是天骄出众,做些大事再正常不过。此外飞升境内修家难辨,意味要将所有人的经历都查对一遍,从中选出足以吸引到主人目光的那一个。   小龙看上去没有什么怨言,因为它知道,假如不是极难事,主人也不会拿那个瓶子里的东西做奖赏。   主人想了想,说道:“假如找到这个人,根据其与长孕女子是否有关来酌情处理,记住其死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影响到后者。”   小龙听懂了主人的意思,再次点头。   主人挥手说道:“去吧,可带些人手,为免惊动他们几个,人数不宜超过五名。”   这是好消息,小龙最后像主人顿首,见其没有进一步吩咐,昂首嘶鸣,咆哮升空。身后,主人目送小龙远去,原地默默站了一会儿,唇角忽泛起冷笑。   “老东西,朕现在的举动,你一定算得到。”   “拿到沾有朕之气息的东西,此时必定正赶去与血魂子碰头,或已经碰过头,正在寻找诅咒之法。”   “你要算,就去算;你要朕与你做戏,朕就送你一颗头颅;你要朕等,朕便耐心等着;你要朕动手,朕也如你所愿。”   “你说天道不可欺,却不知道每一次推算都等于欺天,楼兰圣女都不知天道何处,遑论你等。”   “愚蠢如你,不懂得推算会使未来改变,算出来的未来注定不是未来,算出来的确定,注定会被事实否定。”   “朕亦能算,但不会去算;朕只需掌握力量,只要按照道理去走,定能胜在最后。”   “你想看朕是否会入你的算,朕每次都成全你。”   他在桌案前重新坐下来,悠然取出另一副茶具,给自己现斟一杯茶,饮一口,叹一声。   “算者,小道尔。”   ……   新纪万年整,仙灵殿,升仙台。   升仙台就是一座台,但它不是一座随时可以看到的台,而是需要驱动才能升空的法台。   台上画出内外三道圆环,台前一面金边皮鼓,当人们凝目去看的时候,会觉得它越来越大,直到大如整片天空。   时间就要到了,拥有令牌的修士陆续赶来,还有些志在挑战的人,也都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经过艰难跋涉与凶险,齐聚于台下。远远望着那面巨鼓,不少人按捺不住胸中豪情,恨不得马上去敲响。   敲响一声,就有资格登台成道,敲响两声,便能站到圆环之内,敲响三声则更进一步,如能敲响四声或以上,才有资格进入升仙台的正中央。   站在哪里有无区别?   据说有的。仙谕中记载,越靠近中央,传送后所处的位置接近可淬体区域的机会越大,具体情形却不知晓,要进去之后才能看到。   这也是正常的。升仙实际上就是一场考验,不仅考验修为战力,还要看各自的机缘。仙谕中指出,淬体区域不止一处,只是分布密度有所差异;换个说法,所谓机会大小只是相对的,也许站在内圈的人送入之后身处旷野,外圈的人却能一下子找到合适场所,运气很重要。   不管怎样,内圈的人机会相对较多是事实,因此无论有令还是无令,修士们都会尽量多擂响几次鼓。   需要提到的是,升仙台的面积不大,人挨着人站满也只能容纳百余人,假如到场的人都能通过,它根本就容纳不下。然而,看看仙灵殿的那些长老们的神情就知道,他们一点都没有担心过那种情形,相反时常摇头。   真灵战后灵气充足,不少人暗中得到真灵遗物,实力暴涨信心也随之爆棚,但在这些见惯了强者的长老眼里,他们还差得太远。   来都来了,不可能无故再把人撵回去,长老们望着那些跃跃欲试的修家,心里想的不是他们敲响几声鼓,而是无令来到的都有超过一百人,半路受阻、受伤、甚至陨落的有多少?此外,等他们徒劳无功,拖着疲惫的身躯与受伤的心返回的时候,又有多少人能够平安。   实打实的说,这些人个个都是灵修精锐,死谁都是巨大损失,让人心疼。   “开始吧。”   时间缓慢而坚决地向前流动,该来的总会到来,终于,随着真灵之战、众人在凌天火镜内见过的那名白发老者一声宣告,台下阵法被催动,升仙台徐徐从地面升上高空,中年书生举起手中戒尺,朝那面巨大金鼓敲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响。   鼓响,初时见不到有何异状,待人们疑惑张望的时候,灵台内突闻嗡的一声,就像一整座世界当头砸落,一万个人挤进脑海,声嘶力竭地大吼。   “啊!”   连胜惨叫,至少三十人跪在地上,五六十人身形摇晃,此外还有四五十名修士神情骇然,难以相信自己所见、及所听。就连那些拿到升仙令,理论上具备相应实力的人,也都变了颜色。   一鼓惊天下,升仙台用事实告诉大家,真灵去后,这里依旧是人间巅峰,也是人间修士的圣地。   这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此时此刻,场内还有不少修士不受鼓声影响,纵有震撼也只稍做观望,随后便把目光又投向远方。   大家心里转着同样的念头:萧十三郎,为何还没来。 第1266章 乱意   沧浪哪里最难抵达?如被问到这个问题,任何人的答案都一致:仙灵殿。   亿万里冰川隐藏着无数强横妖兽,真灵战后灵气躁动,这些妖兽与人修一样日益强大,进而成为一道道不可预测的关卡。今日赶到仙灵的修士,没有哪个能一路无事赶来,个个都曾经历苦战。   十三郎至今未到,有没有可能是路上耽搁?甚至……   让普通修士来回答,多数人的回答是难讲,但如问问那些真正的大佬,尤其参加过道院大比的人,绝对没有人会那样想。   越强大人视其越强,这是共识,既如此,萧十三郎为何还没到?   “上古世家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击鼓登台由未获升仙令的人开始,在经历此前鼓声震撼后,来此的修士们多数收敛狂傲气焰,老老实实按照仙灵长老的吩咐行事。人群中,燕山老祖霜眉微蹙,低声像黑白二叟打探。   “十三会不会……”   “道友切勿多想,上古世家镇守灵域数万年,从未听说过异状。”   这里的异状指野心,本乡本土长大,道院长老比燕山这种外人更能理解上古世家的深厚底蕴,赶紧开口提醒。   燕山轻轻挑眉,说道:“那他为何还没到?”   二十年前,十三郎悄悄遁出紫云,事后大家从小红处获知他去赴约,自此再无讯息传出。如今升仙台都已经开放了,十三郎仍无踪影,不能不让人猜疑。   “那位名叫上官馨雅的女子,与十三到底……”   “道友别再问了,老朽实难给出答案。”   十三郎是道院的人,如今有可能出事,二叟心里比燕山更不安,无奈回应道:“此行道院有两位长老同来,老朽已经吩咐他们,升仙事后立即返回紫云,着手处置。”   燕山皱眉说道:“那样的话,岂不意味着十三无法及时登台?”   白叟苦笑说道:“升仙台不等人,最多半日功夫就会发动,先生如不能在此期间赶到,事情便无可挽回。”   “何须那样麻烦?”   一个突兀的声音响在耳侧,曾经受金乌一击的战盟掌座、欧阳燕舞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接过话题说道:“听说仙灵殿与紫云之间建有传送阵,发一道讯息问问,不比事后更及时?”   听了她的话,燕山、黑白二叟、还有周围的几名长老微微变色,彼此交换目光,纷纷抱拳。   “佩服。”   “恭喜。”   “燕舞姑娘道法高妙,我等叹服。”   假如升仙能够成功,这里的人便只剩下一个身份:来自沧浪的修行者。以往约定俗成的规矩,升仙之人为了谋个吉利,登台前大家将宗门抛弃,意指都能过关。   没有别的话,因为大家都明白,燕山与两人的对话虽不是传音,但因他们都摸索到了神域的边,心念稍动即能隔绝外视;不管欧阳是有意还是无意,能在众人不查的情形下听到他们的话,足以证明其强大。   炼体出道,天生寿元比不上同境修士,欧阳燕舞的年龄比在场任何人都小,然而在真灵之战中,她是唯一敢单独向金乌出手的人,事后未死反获机缘,百年后,恐已称得上当世第一人。当然,真打起来什么样谁都难以知晓,需看具体情形。   “诸位高赞,燕舞难以安受。”   与百年前相比,欧阳燕舞举止愈发从容,神情既不冷峭也谈不上热情,着装也很随意;其姿容明明上上之选,给人的感觉却像个街头凡妇,掉人堆里找不着的那种。正因为如此,众人看其的目光才越是尊重,由衷觉得钦佩。   “此次升仙事关重大,说句不自谦的话,我等身上肩负有认证之责,实力增强一分,把握便能增加一筹。”   接着之前的话题,欧阳燕舞说道:“十三先生思算通天,如不能及时赶过来,损失难以估量。即便不考虑这个,也要想想先生安危,及时查对。”   万年飞升,妖灵大陆与灵域合一,同时因为真灵之战得到大批遗物,且事先便有龙血炼化,等于先进行了部分淬炼。此次升仙台,沧浪修士不仅人多,实力也强过往时任何一届;欧阳燕舞的话,某种程度上道出无数人间修士的心声,希望借此机会了解真相,升仙台飞升到底行不行得通。   力量有了,余下便是组织与谋划,假如把升仙看成闯关之旅,拥有一名统筹主将至关重要;人选方面,无论能力还是威望,萧十三郎都是不二人选,余者无论换成谁,恐都难以让大家信服。   这是早就谋划好的事情,除道盟六子略显不愉,其它无论宗门还是个人,都认为这样的方式最好。算得好好的,如今人突然没了,接下去该怎么搞?   “姑娘言之有理,但……”   黑白二叟有苦难言,事实上,自十三郎离开后,紫云与仙灵殿之间的联系就日渐稀少,后来,夜莲传来飞讯,以闭关的名义关闭阵法,至今已有十余年头。   十三郎没来,不见得一定就出事,这个时候急慌慌通报,打扰夜莲闭关事小,紫云岛一定会因此鸡犬不宁,极有可能惹出乱子……要知道,紫云刚刚更替了院长,紫依接替眉师成为新一任掌门,正需要稳定权柄的时候。   同为女子,紫依性格刚烈与眉师完全不同,以她与十三郎的关系,再加上公主、宫主等一堆女孩子,还有鬼道等人,得知消息后不定闹出什么。   会不会兵发上古世家?   谁晓得。   内心一番斟酌,二叟尽量以婉转的方式把顾虑交代出来,后无奈说道:“再等等吧,如真的来不了,我等再让师弟们酌情处理。”   话说到这份上,任谁都不好再多嘴,话说这是因为事情发生在十三郎身上,如换成其他长老,就纯粹属于道院的家务事,谁敢胡乱干涉。   欧阳燕舞听后挑眉,说道:“不如派人向仙灵殿打听一下夜仙子的情形,万一有何忌讳,也好提前做做准备。”   “这个安排可行。”   燕山老祖一旁点头,附和说道:“正好可以侧面打听一下……嗯?”   咚!   连续十数人失败后,升仙鼓首次被一名没有升仙令的修士敲响,其人谁都不认识,真正山野散修。不等人们醒转,第二声鼓再度响起,对心神的震撼陡然加剧,连同众人未尽的话一道夯回到肚子里。   最重要的是,那人的修为分明连后期都不到,几名大佬眼光毒辣,先后看出其根基并不牢靠,连中境都是近期才突破,堪称奇迹。   ……   “一战造就人间盛况,果然利在千秋。”   仙灵殿,东厢阁,白衣女子凭栏远眺,对着升仙台的方向默默凝望,默默低语。   “为何还不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真灵一战,仙灵殿被撕成两块,事后无法完全恢复,只好草草修缮,变成如今的东西两处。夜莲所居在东面,平日里修炼少现于人前,今日升仙台正式开放,才出关来远远眺望。   与在场的人一样,万世之花也在思考一个问题:要不要传讯给紫云,问问十三郎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考虑到后果,夜莲暂时没有那么做,压住内心的不安默默等候。   “咚!”   鼓声来的突然,万世之花心神震荡,脸色猛的一白;没等她从惊讶中醒转,第二声鼓接踵而至,造成的冲击比头次强大超倍,如洪涛席卷四面八方。   轰!   脑海轰鸣,眼前金星闪烁,夜莲头晕目眩,闷哼一声,双手猛地贴住小腹。皎洁神辉瞬间绽放,但不似以前那样笼罩全身,而是集中在腰腹部,如一层温缓的海水缓缓流淌。   比较幸运的是,那名修士没能敲响第三声鼓,夜莲得到喘息机会,遂赶紧捏出数道法决,将周围关闭的阵法再度开启。   做这些的时候,她的双手从未离开腹部,掐诀捏咒贴身完成,足见其道法更上一重。似乎仍觉得不放心,夜莲在周围再放一重神辉光罩,确认自己再不会轻易受到冲击影响,这才停下动作,长长吁一口气。   “还真是不习惯。”   不习惯。往日万世之花何等骄傲,别说隔这么远,便是当面直闻鼓响,也断不会这么轻易就因畏怯而退让;化神一百二十年,万世之花同样迈过中境大关,人间任何一名同阶修士,包括那位刚刚敲响升仙鼓的人,哪个敢说轻易胜她。   时过境迁,如今的万世之花,脸上很难再看到往日那种冷漠与傲然,有的只有淡淡的忧,淡淡的愁,当然还有淡淡的柔。从她的举动看,当有外力可能造成伤害的时候,其反应就像一个受惊的兔子,心虚胆怯到极点。   仔细检查周围禁制,确认再不会出现先前那样的危机,夜莲这才放开双手,将目光重新投向升仙台,还有通往升仙台的那条路。按照规定,任何人来此都应该经过那里,且要保持恭敬的姿态步行;也就是说,假如有人来,那里是唯一的方向。   望着想着,看着等着,不知不觉时过半响,正当心焦难耐的时候,夜莲忽然感觉到什么,微微皱眉。   “师兄,有事?”   “来看看师妹。”   飞殿下缓步来到身后,对着夜莲的背影凝视半响,声音有些感慨。   “师妹,你胖了。” 第1267章 一世同门,两声苦劝。   听了齐飞的话,夜莲轻轻挑眉,神情有些不喜。   修士之身,除非重伤流失精元,身量定型既不在变化;修真世界奇幻莫测,生灵万物皆有机会化形成人,身量难免与常人不同,胖瘦高低、生角长尾皆属寻常事。所谓见怪不怪,修家通常不会谈论形貌,此外女修多重姿容仪表,随便评论别人形貌,非但无礼、甚有可能是忌讳。   当然那是对普通人,单就飞殿下与夜莲而言,圣女圣子同门修行,曾经有过双修提议,这样的话更像小情侣间调笑,不生隙,只显得亲密。   可惜,除了沉默,飞殿下没等到想要的回应。   值得一提的是,夜莲身材高挑,蜂腰细背但又不羸弱,赤足玉面,倩影仙姿,不知多少人望之自惭。百年时光,万世之花发生不少转变,仅从背后看不详尽,只见其衣着不容往常。   现在的她,长裙依旧但不束腰,多数喜欢披一件长袍。   袍子是法器,目光接触如被弹开,难免让人心怀恙恙;飞殿下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轻叹说道:“师妹,为兄是来辞行的。”   夜莲问了句:“师兄要去何处?”   齐飞回答道:“升仙地,击鼓登台。”   夜莲神情微动。   最近的百年内,人间修士普遍大进,曾为一时天骄的飞殿下自然不例外;真灵之战,飞殿下心、神、意皆有不少获益,归后不久即突破中境,时间比夜莲早了足足八十年。   齐飞进入化神本就领先一步,资质够好,条件够优越,加上自己够努力,又逢多方磨练心性有成,突破中期水到渠成。破境至今又过甲子,飞典下苦修巩固修为,真正迈入人间强者的行列。   这些都很正常,但要升仙……换成谁知道齐飞的打算,都会觉得不妥。   仙灵殿处事公正,不能做到查明人间每位强者,但对已经知道的人,把关绝对严格;齐飞虽然是圣子,却没有得到升仙令,唯有敲响升仙鼓才有资格登台。   击鼓登台,不等于敲响就真的适合登台,相比那些打熬无数年头的老怪,飞殿下根基太浅,逞一时之勇踏入凶地,极有可能抱恨难归。比如此前击鼓两声的散修,引来震惊固是必然,大佬们更多觉得可惜,担心其因此断送前程。   他尚且如此,其余修家更不用提,仙灵殿轻易不发令牌,实为一番苦心。   此外还要考虑到,那名修士实力固然突出,寿元却不是那么充裕,放手一搏可以理解。反之齐飞修行顺利而且迅速,坐拥大把寿元,实力距离巅峰也有距离,此外还有,真灵战中,人间已有修士摸到神域的边,今后再没有真灵吸纳本源,金乌判断,未来大有可能突破修行限制,不升仙也能超越化神。   通盘考虑,齐飞这个时候做此抉择,实属莽撞。   料定他不可能考虑不到这些,夜莲问道:“为什么?”   齐飞沉默片刻,说道:“为兄不想再落后。”   夜莲说道:“和谁比?”   齐飞苦笑回答道:“普天之下,还有谁有资格让为兄嫉妒。”   主动道出嫉妒两个字,夜莲准备好的话被按回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齐飞说道:“为兄知道这是心魔,但我看不开,只能凭力量闯过去。”   魔由心生,无形无迹且千变万化,对应的,破魔方式不止一种;齐飞存了比较的心思,破魔只有两条路,一是真正将胜负之心抛去,再就是完成超越,用双手将壁障打穿。   后一种肯定比前者好,什么“胜负如浮云,不必计较”之类,多数时候属于自欺欺人,因为做不到、才不得不找理由安慰自己罢了。   沉默中,夜莲幽幽说道:“但他还没来,说不定来不了,师兄何必如此。”   齐飞说道:“来与不来,十三先生都在为兄心里。”   夜莲说道:“在心里,人在何处便无区别。”   齐飞轻叹说道:“今日沧浪,无一事不与先生有关,为兄静不了心。”   夜莲淡淡说道:“既如此,祝师兄一帆风顺。”   齐飞涩声说道:“一世同门,师妹就与我说这个?”   夜莲平静说道:“师兄刚才的那些话,只是托辞罢了,既然连实话都不肯讲,还想让我说什么。”   听了这番话,齐飞稍稍沉默,片刻后抬头坦然说道:“不愧是最了解我的人,不瞒师妹,为兄的确另有打算,因我找到、应该说感受到一场机缘,此次非走不可。”   夜莲神情淡漠,说道:“既然是机缘,师兄不必告诉我。”   齐飞仿佛没听到这句话,说道:“师妹记不记得,为兄曾给你看过一副画?”   夜莲的手颤动一下,忍了忍,终于回应道:“师兄曾经说过,那是三重楼兰。”   齐飞点头,说道:“楼兰传说,为兄一向不信,只将其当成寄青之物。但在两年前,画中突然传出来感应,指示为兄去往一个地方。”   夜莲轻声问道:“是哪里?”   齐飞摇头,回答道:“为兄不知道,只能感觉到在天外,那种感觉,就好像能够主宰天下……”   夜莲忽然转身,打断齐飞的话说道:“师兄,听我说一句。”   “呃?好的。”齐飞应着,目光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拉住一样自动瞥到夜莲腹部,神情惊愕。   “师妹,你……”   面对着面,能够清晰地看出夜莲腰身趋圆,小腹稍稍隆起,虽不是太突出,但已足够让人产生某些联想。更奇怪的是,夜莲面色不正,原本比玉还要光滑的脸庞透着疲惫,甚能看出老意。   一句话,怎么看都不像正常人。   愤怒在眼中稍显即逝,代之以浓浓疑惑,身化神修士,齐飞不用灵识也能看出夜莲是处子之身,再说她已百年没有离开过仙灵殿,怎会发生那种事。   那就真的是胖了。   那又何其荒唐!   万世之花美名在外,不说她,那些姿容普通的女修,哪个不是费尽心机保持青春?曾经有人说,修真世界,之所以女修得道的比例远远低于男修,很大一部分因素就是因为她们太在乎容颜,维持浪费很大精力,当然还有材料资源。万世之花变成这样……无论如何都让人想不通。   “真胖了啊!”   话刚出口齐飞便觉得后悔,匆忙更正。   “师妹见谅,为兄不该胡思乱想”   “不是乱想,因我修习了一项功法,形貌有变。”   “什么功法如此恶毒,师妹小心别……”   “怎么会恶毒,是好事。”   夜莲再度打断,正色说道:“师兄请听我讲。”   齐飞只好听着。   夜莲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等其神情慢慢专注,才开口说道:“师兄的那副画,我知道从何而来。”   齐飞神情微变。   夜莲又说道:“十三郎也知道。”   齐飞神情大变,张口欲言。   夜莲继续说道:“师兄不要在意,他不在乎。”   不在意,不在乎,寻常人或许会因此松口气,但对齐飞而言是难以想象的屈辱。听了这句话,齐飞目光陡然凌厉,再难压制。   “师妹!”   “师兄如认为我是有意羞辱,就不必再谈下去。”   “……”   到嘴边的责问被按回去,齐飞不知该说什么好。   夜莲等了一会儿,说道:“大比之战,雷尊死前曾经求过十三一件事,我不说,师兄也应知道是什么。”   齐飞用力摇头,咬牙才能让声音保持平静。   “为兄身处远端,没有听到。”   “听不到,但看到,更应想到。”   望着齐飞的面孔,夜莲深深叹息说道:“师兄,你可比得上紫云真人?”   问题太过突兀,齐飞楞了足足好半响才说道:“师妹什么意思?”   夜莲说道:“大千万物,修真世界,天下总有比不了的人;即便天下第一,不同时代也有差异。师兄刚才说,普天之下,除十三外再无值得你嫉妒之人,我认为不妥。”   夜莲说道:“不说那些个天下第一,师兄自认比乐洪涛强多少?若不在乎他,师兄认为比雷尊如何?比剑尊怎样?较之紫云真人又怎样?”   齐飞脸色慢慢发白。   夜莲说道:“我也曾经和师兄这样,视天下人如无物,后经无数波折才慢慢明白,世界上总有比不了的人,总有无法达到的存在;因为这个就滋生心魔,未免不值。师兄请看,不久前敲响升仙鼓的修士,如把外助通通去掉,能否达到他的成就?”   齐飞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什么。   一个仙灵殿圣子,一个是草野山修,傻子也明白其中的区别有多大,齐飞自忖能够敲响两声升仙鼓,第三声呢?   留意着其脸上的表情,夜莲幽幽说道:“当今世上,谈到萧十三郎,每个人都认为他是能与紫云真人比肩的人物,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齐飞涩声问道:“师妹也这么看?”   夜莲摇头,说道:“师兄如真想问我的看法,小妹会告诉你:千秋万载,唯此一人。”   齐飞死死咬牙,一字字说道:“因此,师妹才弃我而……向他投怀送抱!”   夜莲目光转冷,默默将眼底一丝厌憎抹去,说道:“师兄,这句话我听过了,不想再听第二遍。”   “为兄不是那个意思,为兄……”   “我知道。”   夜莲徐徐转身,说道:“我的意思已经讲得很清楚,师兄志存长远,小妹只能送上祝福、还有以上的话,愿不愿听,只看师兄自己。”   身后,齐飞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当初雷尊有求十三,他如何回复?”   夜莲没有马上回答这句话。   齐飞误会了这个举动的含义,冷笑说道:“也就是说,为兄不因其成魔,也需以之为仇为敌,既然如此……”   “不作死,就不会死。”   “什么?”   “十三回答的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夜莲重复着那句话,并加上自己的看法。   “我觉得很对。” 第1268章 事无最后   “不作死,就不会死。”   将这句话默念几次,飞殿下没有气急败坏,相反慢慢变得沉静。   夜莲说的对,齐飞天资卓绝,心智亦属上上之选,往日里刻意表现老实与本份,某种程度上对他是种限制。他心里知道,十三郎讲出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多少针对自己的意思,但从夜莲口中讲出来,劝解只是一方面,警告意味也很浓。   他的心障从来不是十三郎,而是雷尊、乐洪涛、是仙灵殿,甚至还有夜莲;雷尊如山不能、也不可撼动,乐洪涛如蛇觊觎凶毒,仙灵殿好比凡间皇宫,看似高高在上,对身在其中的人来讲,何尝不是一座囚笼。   至于夜莲,他就像一把捆心的锁,一座无底的潭,飞殿下从其身上想得到修为,同时又会想起母亲的结局,心神无时无刻不承受煎熬。   几者相加,就像一张无形大网,将齐飞牢牢困死在当中。   如今当这些事情被摊开,当夜莲失去往日魔力,齐飞就像一条脱去枷锁的猛虎,渐渐显露王者威仪。   “真的很有道理。”   抬头望着夜莲的背影,齐飞目光变幻几次,轻轻将深埋在心底的痴恋抹去,代之以冷静与冷漠。   他是雷尊的儿子,身体里流的是君王的血,容的是骄傲的魂。除此外,他还感觉到一股发自灵魂的悸动,那种感觉就像其发现楼兰画生变时的感觉一样,是能够俯瞰天下的威严。   齐飞享受那种感觉,更重要的是他在心底里知道,那绝不是某种入魔征兆,而是属于他、是他本来就应该拥有的东西。唯一的问题在于,目前那还是只是一种感觉,想要转化为实质或者力量,仍需要他付出艰辛努力,要走很多路。   一旦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天下众生,任由自己主宰。   说什么机缘无从寻觅,真正的机缘无时不在,只在于心窍能否打开。对齐飞而言,这场谈话不是机缘,是造化!   萧十三郎?他算什么东西!   ……   深深吸一口气,齐飞脸上充满光辉,目光自信而强大。此时的他,一举一动与平时并无多大差别,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就好像宝剑刚刚开锋,战枪第一次染血,渐露峥嵘意。   “师妹有没有想过,十三先生的所作所为,一直在作死?”   这句话所代表的意义,只有齐飞自己才能体会,什么千古,什么第一,此刻都不再是心魔,而注定是自己脚下的石,甚至还不如。   背对齐飞,夜莲没能察觉到其变化,思忖中回答道:“某种角度讲,你说的对。”   齐飞料不到这种回应,稍感意外。   夜莲默默说道:“现在还没赶到,证明他在上古世家管了闲事,等若作死。”   听了这句明显带有几分抱怨的话,齐飞眼中浮现出一丝妒意,但只微微闪过,就被讥讽所替代。   “人间世界,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十三先生性命的地方,师妹关心则乱,想多了。”   夜莲没有回应,神情同样有些讥讽,微闪即逝。   “十三所讲的作死,不会因实力高低有差别。”   夜莲说道:“匹夫之怒,帝王溅血;蝼蚁齐心,溃堤千里。师兄若认为那句话专指他自己,未免让人失望。”   齐飞稍稍楞住,仔细揣摩一番,肃容鞠礼说道:“谨受教。”   轮到夜莲吃惊,目光微闪似想转过身来,但最终没有那么做。   齐飞说道:“不过师妹可以放心,为兄断定十三先生此次不会有事,至少不会死。”   夜莲轻轻挑眉,有些疑惑。   齐飞没有解释,又说道:“师妹前面的话很对,先生若一直这样下去,迟早会遭横死。”   夜莲微微皱眉,有些愤怒。   齐飞继续说道:“升仙台快要关闭,为兄这就走了,假如先生真的赶不及来,麻烦师妹转述一句话。”   夜莲稍稍拧眉,说道:“什么话?”   齐飞抬手对空抱拳,说道:“杀父之仇,点醒之恩,乐洪涛之忧,师妹之劫,恩仇不可相抵;再遇时,为兄当饶其三次不死。”   夜莲紧紧皱眉,说道:“然后?”   齐飞淡淡回答道:“我不喜欢那个爹,但他怎么都是我爹,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听了这番话,夜莲先是低头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正当齐飞准备辞行的时候,万世之花忽然抬头,紧皱的双眉舒展开,脸上闪着光。   “这些话,师兄当面对他讲比较好。”   “为兄怕见不着……嗬!”   “等一等!等一等啊!”   “十三先生马上就到,升仙台,不准关闭!”   雷霆轰鸣,飞虹呼啸,数十道流光刺破长空;远端天光随之大亮,遍地冰原如处处燃火,更远的地方,虚空惊雷炸出璀璨火光,虚影闪烁如跳动般在空中驰,疾追千万里。   下一刻,一个接一个身影撞入眼帘,个个狼狈人人急迫,彼此相隔百十里不等,一路铺开艳红火道,同时不忘嘶声大喊。   “等一等!”   “升仙台若关,仙灵殿也关掉!”   声嘶力竭般的喊叫声显示出这些人的心情何等焦虑,漫天凌乱之火告诉大家,这群人实已精疲力尽,仍不顾后患总法疾驰;还有飞在最前面的那几名修士,神色衰败身躯摇晃连站都站不稳,嘴里仍在大喊。   “一定要等啊!”   喊完这句话,当头老者一个跟头载落云头,如非扫地老妪迎上去,那名修为精湛的化神大拿怕会直接摔到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   仙灵殿内人人瞠目,升仙台前个个结舌。   好在不用糊涂太久,片刻后,天边闪烁的虚影渐可辨识,从一团火焰中消失,又从下一团火焰内钻出,其身前,空间仿佛变成一扇扇彼此连接的门,打开,关闭,再打开……   离得近了,大家才发现不止一个人,其身畔还有一条雪白大狗。与十三郎遁空穿行的方式不同,大狗头上有条银丝,直上云霄不知连在什么地方,仿佛提线一样拉着他前行,每次都能紧随十三郎的脚步,分毫不差。   天生笑脸,一双宝石般的眼睛,大狗好像刚刚睁开眼睛看世界的婴儿,什么都新鲜,什么都看不够,一路不停摇头晃脑,憨态可鞠……   等等,它身上的气息,怎么让人那么不舒服?   “超十级妖兽!”   “龙之气息!”   惊呼骇叫接连响起,炼化过龙血的修士们纷纷变色,彼此面面相觑。惊疑中,那条大狗明显感受到了众人的敬畏,脸上流露出得意卖弄、同时有些愤怒的神情,再次提速。   “嗖!”   快!真的快!难以形容的快!今日在场,最不济也是化神强者,两百名修士竟没有几个人能分辨其身形,白光已在眼前。   “汪汪!”   叫声将呆愣的人们拉回现实,三殿下最威武的姿态与声音,用行动证明自己是一条骄傲的狗,而非不知羞耻的龙。   “别闹。”   只比嘲风稍慢,十三郎穿过最后一道空门,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与庆幸,长吁一口气。   “还好……大家好。”   ……   十三郎在做什么?   答案是救人。   此前有提,本次升仙台,赶来仙灵殿的修数量远超以往任何一次,原因不仅仅在于近百年来大拿迭出,还与升仙本身历史有关。   升仙台凶险,正因为其凶险,本次升仙才更有吸引力。与往次相比,本届参加的人多、实力强、且有不少人炼化龙血,意味着过关的可能大大增加;那些自认仅差一点半点的修家难免会有侥幸之心,想搭一次顺风车。   更重要的一点是,亲手缔造六方会谈的十三先生参加升仙台,意味着沧浪修士可以最大限度地团结起来,再加上其鬼神难测的谋划能力,机会称得上千古难逢……可以这样讲,假如这次还不能成功,不如绝了念头。   各人心思有差异,大概情形变不太远,一时间,四面八方、山野隐士纷纷出动,齐赴仙灵殿。   真的做了,沿途经历无数凶险后,群修才慢慢意识到,不再神秘的仙灵殿依旧高远,绝非想去就能去到。需要提到的是,同样是赶路,诸如道院等地的修家结伴而行,比如燕山老祖等人,队伍庞大足足超过二十人……如这样还不能保证安全,谁还敢提到升仙两个字。   小宗散修不同,升仙不是寻宝探秘,想找个同伴千难万难,再说有些人根本没朋友,只好孤身上路。   于是惨了。   当年玄机子豪情北顾,找到仙灵殿的时候几乎死掉,他可是道盟难得一见的人才,后来成长为掌座的绝世人物。今日修家,有几个人能与之相比?此外还有,真灵战后百年人修固然突飞猛进,妖兽何尝不是如此,个个比当年更难惹。   七搞八搞,四方赶来的修士大多陷落在路上,其中还有些人纯粹抱着开眼界的目的而来,到死都没见着仙灵殿的影子。更多的人进退两难,无奈要么亡命奔逃,要么选择一地设防苦守,期待老天垂怜,才能重获生机。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大多数人坚持不住死在路上,靠近仙灵殿的那一圈人比较幸运,虽未等到老天开眼,但等来了十三郎。   “升仙之后人间空虚,最后一件事么……无所谓了,反正顺手,总比等在这里什么都不做来得好。”十三郎说道,一面调理浮动气息,一面东张西望,与来自各方的问候打招呼。   “升仙不忘人间安危,先生高义,为我等之楷模。”   “为了他们,先生连升仙都不顾?”也有人提出质问,神情难以置信。   “汪汪!”嘲风顿时怒了,心想这老头儿不识好歹,连他的同类都不管。   “时间算好的,没想到遇见个难缠的货,一时不得脱身……”   十三郎语焉不详,说话之间四下望了望,目光很快投向夜莲所在的方向,神情微动。   “夜莲怎样……嗯?” 第1269章 看,这是什么?   强大的人总能拥有某些特权,因为时间紧迫,十三郎没有掩盖自己享有特权的事实,毫无顾忌在仙灵殿内放开神识。   灵觉八面,冥冥中似存在着一股力量,将他的目光引向夜莲所在的位置,随即皱起眉头。   “怎么会这样?”   与飞殿下关注到的异状不同,十三郎首先留意到夜莲开启了居所禁制,身外还有神辉闪耀;假如这里不是仙灵殿,假如不是看到其神情平静且有淡淡欣喜,十三郎几乎要认为夜莲正遇到大敌,被迫封关自守了。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灵识游走,十三郎知道夜莲的修为已突破中境,体内生机蓬勃气息旺盛,比自己估量的还要强大;此时他也留意到夜莲的衣着、体型还有气色等方面的变化,当然也看到了齐飞。   看清一切,十三郎越发不解。   带着疑惑回头,他将视线转向升仙台,已登到台上的那些人,台下那面鼓,还有准备击鼓的那名道盟长老。   此刻,所有未获升仙令的修家都已击鼓完毕,成功者登台找到合适的位置,失败者退至远方,怀着复杂的心情默默观望。已得升仙令的修家,比如一些散派小宗多也完成击鼓,台前人群只余双盟一院的修家、与燕山等几位剑阁长老。   升仙台上,各个环内都有修家,正中犹自空缺。   四声鼓响才有资格进入正中,人间巅峰修士也未必有把握做到。   升仙台自有神奇法度,登台之后便可隔绝鼓声震荡,以免被后来者大力所伤。   看了看大家的神情,十三郎很快猜到此前发生过什么,朝大家歉意笑了笑,之后转向那名长老。   “怎么不击鼓?”   “老朽……”   长老想说点什么,身后传来一声冷哼,神情顿时变得尴尬。   天残地缺都到了,地缺身下残腿依旧,朝十三郎看了一眼,目光怨毒。   这很正常。临近升仙,紧要关头被十三郎废掉双腿,地缺因此实力大打折扣,想不记恨,除非太阳从西方升起。   十三郎没看她,目光仍对着那名击鼓长老。   “怎么不击鼓?”   “先生有意考校道盟,还不击鼓!”地缺同发质问。   “杀!”   不知是因为压力太大,还是心性确有不足,那名实力强横的长老面红耳赤,好似对着生死仇敌一样怒吼,反掌狠拍。   咚!   鼓响,声威比之前修士来得更强盛,浩浩荡荡席卷八方,波及三百里。   “啊!”   惊呼迭起,那群刚刚被十三郎带来的修士们狼狈不堪,东倒西歪没有一个站得稳。好处是,这声鼓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击散,在没有了诸如“我只是运气不好”等念头。相比之下,那些已经击鼓失败、但已有过听鼓经验的修家面面相觑,心里感受更深。他们现在才明白,同样是第一声鼓,不同的人敲出来也有差别,威力大有不同。   “还不错。”   同门争气,地缺脸色稍稍缓和,冷笑着回头。   “能否入得先生的眼……岂有此理!”   听过一声鼓,十三郎已经走了。   ……   “区区鼓威,怎么能让你这样?”   没有迟疑,甚至不经过允许,身形穿过禁制来到夜莲面前,十三郎伸手贴向其额头。   “你看看。”   没有拒绝,丝毫没觉得意外,夜莲静静地迎着十三郎的举动,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一切都显得理所当然,似乎她早就知道十三郎会这样做,做好了被“体检”的准备。   此刻飞殿下尚未离去,目睹这个非常具有“拥有”意味的画面,眼中闪过一丝凌厉。   他看着十三郎,十三郎也在看着他,准确地讲,十三郎自伸手的时候才开始认真打量飞殿下,目光再未挪开。   这是羞辱。   羞辱不仅仅来自于两人间的“亲昵”举动,更重要的是那种举动带有的防范意味,不是重了,而是太轻。   只有当一只手被占据,当心神分出一部分查看夜莲状况的时候,十三郎才需要转移目光,用这样的方式提醒,或者是警告。   不要轻举妄动。   飞殿下看懂了十三郎的意思,本已平定的心海再起波澜,视线如刀。相比之下,十三郎的眼眸沉浸若海,休说波澜,连涟漪都没能荡起半分。   片刻凝望,飞殿下进一步体会到那种平静背后是一颗怎样强大的心,感觉就像面对一个冷漠冰冷的机器,将自己的一举一动、一声一变,包括每次心跳的轻重缓急都被那双眼睛印刻下来,绝无半分偏差。   那些信息被送入十三郎的脑海,在那里进行解读、分析,毫不留情地将伪装剔除,辨识出真意。可惜齐飞看不到那些,只能随着心绪的变动而不安,进一步反馈出自己的思维,继续被那双眼睛印刻。   时过百年,十三郎的境界几乎看不出变化,但比以往强大太多太多;如今的他,给人的感觉就像一根潜力无尽的弹簧,施加多少压力就会承受多少反弹,不多一分,但也绝不会少半点。相比之下,曾让齐飞引以为傲的修为突破就是一场笑话,显得微不足道。   十三郎又经历了什么?他是怎么修炼的?他的底线是什么?什么时候才能变变脸色,才能愤怒或者失态?   齐飞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还做不到,甚至不晓得差距是多大。   齐飞无法理解这种变化如何发生,无法想象那个人怎么做到的这一切。对面,十三郎依旧看着他,既没有和齐飞说话,也没有再问夜莲什么;于是齐飞慢慢觉得,自己刚才所讲过的话、夜莲劝自己亲口告知十三郎的那些话都没有必要。   原因很简单,他已经知道了。   眼中凌厉慢慢褪色,齐飞有些绝望。   “汪汪!”   两声狂吠唤醒了他,随着两道带有实质凶威的目光加入,齐飞身上承受的压力陡增,神智反倒一清。   “佩服。”   诚心诚意说出这两个字,齐飞深深吐出胸中浊气,抬手朝十三郎抱拳。   “恭喜先生神通再涨,可……升仙台时限将至,齐某要走了。”   “你也要参加?”   十三郎的冷漠仅限于双眼,声音举动一如从前;事实上,十三郎现在的心神绝大部分放在夜莲这边,对齐飞的防范仅发自本能,心里甚至都没有他。   齐飞艰难笑了笑,回答道:“下次不知什么时候,齐某不想错过机会。”   十三郎呃了声,说道:“那也是的。”   然后没有了。   嘲风来到身边,纵有强敌也可缓冲,同时确认此事与齐飞无关,十三郎将分出的那一丝心神也收了回来,全心全意查看夜莲的状况,再没有说过什么话。   对面齐飞等了一会儿,才意识对方已经没有再如刚才那样看着自己,面孔遏制不住微微抽搐。   结果毫不意外,换来两声更加洪亮、警告意味更浓的狗吠。   “告辞!”   身形晃动两次,齐飞如幻影般原地消失,嘲风兽的视线随即转移,跳跃着划出一条直线,至极远才回过头。   “汪汪!”   “别叫。”   十三郎随口说着,望着夜莲的目光渐渐凝重,眉间皱成川字。   “这是什么?”   ……   万世之花的肚子里,准确地讲是其孕育生命的所在,存在着一团“东西”。   说其是东西,因为十三郎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形容。粗看像一团蠕动的活物,细看没有实质形体,更像是一团氤氲气流。   它有颜色,五色流彩称得上艳丽;它有感知,极细微但是无比清晰;它还有情绪,被十三郎的灵识所触动,它首先表现出来的是愤怒,极端、暴烈、强大、威严等种种交杂而成的愤怒。   就好像一名身居高冕的皇帝,无端端被路边乞丐涂了一脸泥巴,因亵渎而生冲天之怒。   即便是十三郎,即便经历了十年观悟、心神堪称人间绝代的十三郎,依旧被那种愤怒所震惊。   适才与飞殿下对望,目睹其形于表面的变化时,十三郎并非毫无所动,而是根本分不出力。他的全部精力都被那团“东西”所占据,感觉仿佛遇到了和金乌等真灵相较、甚至超出的凶物。   那种凶威根本不是言辞所能形容,非要表述一下的话只有四个字:毁天,灭地!   凶威浩荡不容冒犯,但在下一刻,那团东西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愤怒突然之间散于无形,代之以亲切与渴求,甚至……挠了十三郎一把。   轻轻挠一把,缺掌断臂不动颜色的十三郎眉头蹙起,脑海仿佛被锥子扎了一下,钻心的疼。   这是什么东西?尚未成型便有如此力量!   问题并不仅仅在于这里,脑海剧痛的那个瞬间,十三郎看到很多画面,如婴儿撕扯父母头脸,幼兽撕咬母兽爪牙,巢冲稚鸟呱呱乱唱……那分明是撒娇。   一定是错觉,十三郎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心情没有因为那个东西态度转变而放松,凛意大起。   “这么霸道的东西,是什么?”   “是一门特殊功法,修炼很久了。”   夜莲微笑着,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与喜悦,将忧虑深深藏起来。   “放心,我没事。” 第1270章 无魂非命,莫为之忧   功法之说能够解释一部分疑惑,但不能让十三郎满意。细查后他留意到,那团气流状的东西的确神通道法的基本特征,同时又很另类。   比如它会吸纳法力,对夜莲而言就是神辉;再比如它会护主,适才因十三郎的气息而愤怒,之后变成欣喜与亲近;这种灵性着实难得,可当成其除实际威力之外的价值。相比之下,另类的头一条标志同样与此有关,因就十三郎看来,这个东西已经具备了生命才有的特征:自我!   这很重要。   需知十三郎的所作所为得到过夜莲允可,不带半点强迫性,换言之,夜莲的身体、及身体所拥有的一切都应完全敞开,没理由再产生抗拒。事实证明那团东西并不这么想,主人的意志固然重要,但它本质上倾向于自己的判断,这就是生命的最基本的标志。   如放在人身上,这中标志叫做人格。   修真世界奥妙神奇,造出“形似生命”的功法不能说没有,当然,此类功法通常被列为禁术,因为它违背了生命诞生的基本规律:有引子才能活。   人类常说万物生灵,山石精怪,自然五行,包括修士所用的法器,当满足一定条件的时候便能诞生灵智,进而慢慢成长为生命。但要留意,此类生命都皆具备相同特点:拥有本体。   比如石人的本体是那块石,树精本体是某颗树,火灵的本体火焰,法器本体……枪王的枪,十三郎的天绝剑,还有夜莲寻求复活的师尊童姥,都拥有自己的外物本体。   这团东西的本体是什么,难道是夜莲?   那样的话,夜莲自己的元神算什么?   假如没有本体,它又算什么生命?一个魂?   一个凭空炼出的魂……这是造物!   造物啊!真灵都做不到。   打死不信夜莲有那种本事,十三郎不知不觉沉下面孔,严肃说道:“你最好告诉我,为什么我觉得它与我有关。”   这话很不讲理。老实讲,夜莲选择什么样的道路、修行什么样的功法,原本就与十三郎没有半点关系,他们本不应该做朋友,相反应该彼此算计、不能共存的生死大敌才对。   “本来就与你有关啊。”   夜莲笑起来,眼里浮现出以往绝不可能出现的神情:狡黠。   “觉得他怎么样?”   “……不怎么样。”   “什么叫不怎么样?”   “这是禁术中的禁术,后果无法想象。”   必须承认,当反差大到某种程度,本身就是一种极厉害的武器;望着夜莲的变化,十三郎好不容易沉静下来的心海荡起波澜,绷紧的脸也跨了下来。   “强做力所不能及的事情等于作死,这么简单的道理不用我讲。”   “呵呵……刚刚飞殿下与我正在讨论一个问题:这些年,你的所作所为算不算作死。”   “……这不一样,你在制造生命!”   “我没有,再说你也帮了忙。”   “……看出来了,它身上有我输送的红尘气意。”   “那你还问?”   “我问……红尘生志,但这不意味着它能活下来。”   女人终究是女人,再强大的女人也有蛮不讲理的时候,面对这样的女人,智可通天的十三郎也没办法,严声警告说道:“这等凶物,现在我都难以控制,如任其成长下去,结果只有两条:喧宾夺主,或者把你吸成空壳。”   听了这句话,夜莲神情有些黯然,幽幽说道:“我说过了,他不是生命。”   十三郎眼中厉色闪过,说道:“那我杀了它。”   “不要!”   突兀一声尖叫,夜莲好似被锥子扎了一下,身形疾晃飘退十丈,美丽的面庞骤变狰狞,凶光毕现。   “敢动手,我死给你看!”   知道不是十三郎的对手,万世之花生怕他已经下了暗手,不仅催动法力护住全身,甚连当初十三郎赠送的龙角都拿出来,激发成盾,将四周完全封死。做完这些,夜莲仍觉得不放心,五指如钩紧紧扣心口,随时准备以命相搏。   十三郎静静地望着她,没说话,没动作,目光有些怜惜。   一句话诈出夜莲的真实态度,十三郎的策略很成功,但没办法高兴起来,相反因此忧心忡忡。   对面,夜莲慢慢明白了什么,索性不再掩饰。   “别逼我,我认真的。”   “我知道你是认真的。”   十三郎无奈挥手,说道:“到底怎么回事?”   夜莲很犹豫。   十三郎踏前半步,认真说道;“不讲出实情,我一定会动手。”   夜莲忍了好半响,轻轻说道:“九狱天魔。”   “……”   十三郎楞住,低下头去仔细回想了一会儿,再抬头时面罩寒霜,周身杀意升腾。   “果然是魔头。”   “不是!”   夜莲二度尖叫,一手扣心一手贴腹,身形再退十丈。   “九狱来自极死之地,葬灭后天生不入轮回;极死如活,就好比阴阳两极,死后经过你的身体……沾染一丝阳间活气,之后再我……这里……别忘了我是三生族,生来具有轮回气意;极生极死再加上轮回之力,最终成就了他。”   语速极快、两次间断的一番话,夜莲将情形大致讲述,脸已经红透。同时这也解释了,后来夜莲为什么会虚弱那么多年,需要十三郎不断补充红尘真意才能支撑。   “这是我的机缘,也是你的。”   最难讲的话讲出来,夜莲心情稍稍平复,正容说道:“通过他,我不但有机会明悟生死,还能把三生天赋分离出来,进而找到……”   十三郎一直认真听着,接下去说道:“解决三生合一的方法?”   夜莲用力点头,说道:“我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你也想。我没见过叮当,但我不想……你应该懂。”   十三郎当然懂,正因为懂、而且找不到方法,才越发难以抉择。   沉吟中,夜莲坚决说道:“不管怎么样,我绝不会让你动他,想都别想。”   十三郎陷入沉默,目光在夜莲身上来回地转,慢慢变得有些恍惚,神情也逐渐缓和下来,进而变得古怪。   “这样算起来的话,它岂不是……”   之前只考虑危险,十三郎脑子里没有别的念头,心神一旦从破局中拉出来,他才发现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角色非常尴尬,神情越发异样。   “它岂不是我的……”   “当然不是!”   夜莲猜到十三郎想说什么,脸红到发紫,声音却斩钉截铁。   “红尘意只是一种道法,就算不经过你的身体,比如……比如用手施展出来,效果完全一样。”   “别说了。”   越来越不像话。   十三郎实在听不下去,赶紧摆手说道:“其实我知道,它没有魂核,不但不是生命,连魂魄都不算。”   夜莲冷笑说道:“是的话,我会亲手灭了他。”   明明符合心意,听着这番话还是觉得不舒服,十三郎不知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无奈说道:“打算什么时候处理?如何处理?”   夜莲回答道:“暂时先这么着。我会逐步尝试将他炼入元神,变成我的一部分。”   稍顿,她又道:“除了感悟,他对我的修行也有帮助,最近百年,我吸纳灵气的速度每天都在加快,若不然,现在没可能达到中境。”   十三郎冷哼说道:“贪婪使人失去理智,这东西让你空有境界,绝大部分修为、精元都被它占据,有什么用。”   夜莲更正说道:“暂时的。”   这句话倒算实情。夜莲现在的情形,好像身体里多了一个储蓄修为的罐子,在的时候会影响实力,一旦将来融合成一体,相当于凭空提高一大截;换言之,如事情按照其预想的计划走,结果会很好。   “禁术就是禁术,何况这种……”   十三郎直指核心,说道:“怎么能保证不出事?”   夜莲讥讽说道:“我在仙灵殿修行,还能紫云互通讯息。我不像你成天作死,只要自己小心,能出什么事。”   仙灵长老个个精修,没有外敌,再不行还有紫云帮村,听着合情合理。   夜莲放缓语气说道:“原本齐飞是个问题,现在他也走了,你还担心什么。”   十三郎淡淡说道:“齐飞走不走不是问题,我留了手段防范他。”   听了这句话,夜莲叹了口气,心里想齐飞生不逢时,怎么就遇到这么个角色。   十三郎继续说道:“关键还在于自身,这个东西……不出事的时候无事,出了事,他们制服不了这个东西。”   夜莲连连摇头,说道:“能不能别这么狂?”   十三郎笑起来,回头朝升仙台看了一眼,忽然道:“现在的你如果把力量集中起来,应该能敲响那面鼓。”   “嗯?”夜莲楞住,一时不明白其所指。   “我有把握暂时封住它,让你可以全力以赴。实在不行我带你上去,反正还有龙血,完成淬炼的可能性很大。”   十三郎解释着,诚恳说道:“和我一起走。”   “……”   夜莲彻底呆住,心里被一股酸酸暖暖的东西填满,半响不能做声。   “怎么样?”本就来的晚,聊了这么久,升仙台下已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决定非一时片刻能够做出,十三郎仍不得不催促。   “我保证,这不是为了叮当……”   “不行的。”   万世之花默默低下头,稍后默默抬起头,再认真摇了摇头。   “不行。” 第1271章 离别时,有声似无言   两次“不行”,夜莲把态度展现得极为充分,并给出足够充分、有力的解释。   “我和她们不同,需要与天地接触,不能总和蚂蚁蛤蟆一道待在戒指里;当然我知道你不会那样做,如此,我就成了累赘。”   “我在仙灵殿,不等于绝对不外出,想走动的时候,通常更喜欢一个人。”   “龙血已经炼过一些,有效果但不像传闻中那么明显,可能因为种族的原故,要么别的什么。”   “平时我用到许多材料,仙灵殿总有办法弄来;我知道上界这些材料可能更充足,但那不是你的,需要去找,去买,甚至去抢。”   “你自由惯了,又爱管事,总与无数麻烦纠缠,齐飞问我以往的你是不是在作死,我说是,目前为止你很幸运,作死但没有死,但若带我在身边等于自缚一臂,那就真的会死。”   “你死了其实没什么,但会连累到我。所以我估计,跟着你不但非但得不到照应,还会被当成打手用。”   盘算好的腹案一股脑倒出来,条条不容反驳,尤其最后一条,直接封住十三郎的嘴。   抬手指指升仙台,夜莲微讽说道:“万年谜题等待英雄破解,你会不会老老实实破界闯关?”   十三郎苦笑无言。   其实这些都是假的,两人心里都明白,夜莲头一句便用委婉的方式道出:她不是那些御姐萌妹。   曾经的万世之花,今日的仙灵圣女,胸中丘壑丝毫不比十三郎差的那个人,怎能容忍自己成为纯包袱,怎么可能忍受长期躲在戒指里。   “咚!”   窗外又闻升仙鼓响,仿佛催人上路的呼唤;时间紧迫,既然做了决断,十三郎不再废话,反手拿出一套龙鳞皮甲,还有别的几样东西。   “你是对的。”   把东西一起塞给夜莲,十三郎解释道:“战后你走得早,这套内甲都是金乌专门准备、让我交给你。另外这是超八阶瞑目虫,运用之法我写在玉简内,你先研究下看能不能行。还有这个是降头蜂的王浆,有提炼血脉的效果,我估计是他们吹牛,不管怎样试试总没错。对了这个需要留意下,是我在路上刚刚杀掉的妖兽,你留着,破境时或许用得上。”   “你呵,别的不说,赚钱的本事当真一流,铁臂天螂……九级!”   不知是习惯了十三郎不跑空趟,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夜莲丝毫没有推让,带着欣喜接过一件又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轮到妖丹与尸骸时终于动容。   “这头妖兽我知道,当年师尊曾经遇到过,怜其不易没有击杀,想不到变得这么强……你没事吧?”   十三郎笑了笑,没有回应这句关心、但也明显带有怀疑的话。   九级妖兽,不管能不能化形,其实力都与化神巅峰相仿;铁臂天螂是虫类妖兽中的极品,战斗犹为突出。   夜莲说道:“九级天螂同样有资格击鼓升仙,它不会不知道这个规矩,为何不到仙灵殿来?还有你既然能杀,为何不选择降服,必成一大强助。”   十三郎淡淡说道:“它的确这么想,所以才四处截杀升仙修士,抢夺丹药以备后用。我发现的时候,它已经杀了七名、甚至更多人,不能留着它。”   这就是原则了。铁臂天螂大肆截杀人族修士抢夺丹药,算计妥妥,结果遇到一个不肯饶其性命的主儿,死难瞑目。   木已成舟,铁臂变成死臂再也活不过来,夜莲叹了口气,说道:“它的这对刀钳极珍贵,我却用不到;你带走上界,不管是炼还是卖,总比留下白白浪费要好。另外,你到底有没有事?实在不行,我求长老们给点缓冲,让你准备准备?”   十三郎摆手说道:“就是花了点时间,这家伙跑得真快。对了,我带来的那些人,麻烦你和长老们说说,容他们修养一番再走,最好结伴。”   夜莲应承下来,目光在嘲风身上转了转,恍然说道:“原来有它帮忙……从上古世家偷来的?”   后半句是调侃,足见其已从担忧中走出来,没想到三殿下听后大不乐意,摇头晃脑一番表态,狂吠两声。   “汪汪!”   “不是偷?”夜莲打趣问了句。   “汪汪!汪汪汪!”三殿下怒了,心里想这娘们儿美则美矣,脑子里装的全是浆糊。本殿下英明神武威震八方,怎么可以被人偷。   十三郎挥手示意嘲风闭嘴,接过铁臂送过去一面令牌与玉简,说道:“上古世家的事情,我都记在这里,等你有空的时候详细看看,再帮忙朝紫云发一份。令牌是信物,将来沧浪若再有什么乱子,或者上古世家惹出什么乱子,持令者拥有三次号令的机会,违背必遭全族诅咒。”   这么严重!夜莲大吃一惊。她知道十三郎不是胡乱说话的人,既然留下这等手段,说明其多半捕捉到某些线索。此外夜莲知道,十三郎的这枚令牌一方面给她留下一门举世无匹的强助,同时也将人间太平的责任托付下来,至少是一部分。   “你的好处,果然不能白拿。”   调侃的口吻,夜莲说道:“上古世家几万年不出,能有什么乱子?”   “现在不同了。他们太强又没了牵绊,时间长了难保会有人生出野望。”   “强者多又无牵绊,他们为何不升仙?”   “因为他们都受了很严重的伤,一时半会儿无法恢复,另外就算不受伤,我估计他们也不会离开。”   “为什么?”   “因为他们……具体玉简里有,等空下来的时候仔细看看。”   时间不等人,原本可以细细安排的事情,如今只能粗粗交代。好在夜莲不是寻常人,十三郎大概挑重要的讲,又道:“问下,那幅楼兰画在不在?”   夜莲神情微变。   “不是我要,给我我也不要。”   十三郎解释道:“就想问问,前两年,它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夜莲目光微闪,回答道:“有,但是不明显,因我没怎么关注它。但是……”   “怎样?”十三郎追问。   “齐飞手里还有一副,记不记得?”   “呃……”   “刚刚来的时候齐飞提到过,说是忽然从画里感受到一股召唤之力,让他觉得自己无比强大……我以为是心魔,没怎么在意。”   “果然很难藏。”血魂子古帝哪有那么好糊弄,十三郎默默叹息,心里想上官不知道了不了解这种后果,假如事先知道的话,那可真的是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   “什么东西难藏?”   “没啥,别想了。”   十三郎随口应着,有心再说点什么,忽然发现除了留下一堆与战斗有关的东西,竟然没话可讲。相似的感觉夜莲也有,不同的是她有话,但是不能讲。   周围安静下来,沉默了一会儿,两人先后察觉到窗外鼓声有一会儿没再响起,均把目光投向升仙台。   台下还有几个人,都是老熟人,且都不时拿目光朝这边看;此刻正轮到燕山老祖击鼓登台,平时闪个身就能走完的那段路,老家伙拖着步子慢悠悠地走啊走的走不完,恨不得多踩死几只蚂蚁。   很明显,大家有意拖延时间,负责监督的仙灵长老也出乎意料的好说话,没催促,只在心里感慨。   看到这种情形,夜莲与十三郎不约而同对望一眼,说出同样的话。   “要走了。”   异口同声,两人都不禁楞了下,之后再说道。   “还有什么事没有?”   还是异口同声。   两个人都笑起来,第三次开口。   “有。”   异口同声。   “这个……”   “你先说。”   “好。”   夜莲面色微红,说道:“再给我输送一次气息。”   十三郎微微皱眉,不是不愿,而是担心她心里有隐情。   来不及过多追究,十三郎伸手按住其顶门,缓缓催动红尘真意。   赤红之芒顺头而下,直落丹田入宫,那团氤氲气流陡然兴奋起来,五彩大亮贪婪吞噬,同时送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响在十三郎识海。不知为什么,再次感受到那股凶暴,十三郎的恶感减轻不少,且觉得声音里交杂着什么东西。   片刻输送,十三郎竭尽全力,面色微微发白时候收回手掌,问道:“它给了我什么?”   夜莲轻轻摇头,说道:“没什么。你的事?”   十三郎看向三殿下。   “汪汪……汪!”   嘲风先是讨好,突然意识到惊恐大叫,掉头便跑。   “回来。”   “呜呜……”大白狗仿佛被绳子拽住,屁股对着两人踯躅倒退,一边回头呜呜哀求,两颗宝石般的眼睛眨呀眨的,夜莲都为之心疼。   “要做什么?别难为它……”   “拔根毛而已。”   嘴里说着,十三郎弯腰伸手到嘲讽脖颈,顺手拽下一根毛。此时夜莲才留意到,这条大狗的脖子上,有几根银色长毛与众不同,平时很难注意到,仔细分辨,顿时看出许多不同。   其实用不着这样做,只看三殿下的反应就能知晓,拔下那根银毛后,它的精神明显萎顿下来,笑脸都变得勉强。   担心同时不禁好奇,夜莲回头问道:“别害它……这是什么?”   十三郎没有回应,捏指掐咒清喝半声,张嘴吐出一滴淡金色的血滴,与那根银色长毛融合到一起。   看到这一幕,夜莲真正变了颜色,尖叫开口,连忙想要阻止。   “分魂,你疯了!” 第1272章 放你飞   “不是分魂,这是……你先拿着。”   将那根毛发交给夜莲,十三郎说道:“嘲风天赋奇异,对它而言,这根毛发相当于修士的本命物,无论相隔多远都能感应到;如遇到实在不能解决的危机,用掉它,我就能知道。”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融和神魂?”   “说过了,不是分魂。”   “用掉它,是不是等于杀了你?”   “一滴血就想杀掉我,我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   “星空浩渺无尽,假如真遇到那样的事情,等你感应到危机赶过来,哪里还来得及。”   几句分辨,夜莲低头默默说道:“这到底是什么?”   她当然知道这不是十三郎的分魂,因为分魂同样不受空间阻隔,死亡的话本体定能有所感应。夜莲不入上界,意味着她再怎么跑也跑不出沧浪;沧浪看起来很大,但与星空相比连一块石头都算不上。假如十三郎所说的那种情形出现,假如他能穿越星空及时赶到的话,这点距离算得了什么。   换个角度想想,将分魂交给别人,哪怕是至亲,也等于将性命交出一半。修真世界神奇兼凶险,别说魂魄,连一根毛发,一件随身之物,乃至一点气息都有可能被利用为凶器,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讲,十三郎都不可能那样做。   越是这样越糊涂,三生族人对魂魄有着难以想象的敏锐感觉,夜莲在那根与十三郎精血融合的毛发中分明感受到一股神魂气息,不是分魂,又能是什么呢?   “是神通,刚刚学会的小玩意儿。”   发现夜莲神态坚决,十三郎粗粗解释道:“需要嘲风帮忙才能施展,我不知道该叫它什么,威力也不算大。”   阻止夜莲发问,十三郎继续说道:“但有一样好处,凭借嘲风与本命毛发的联系,我可以将现实修为转移一部分过来;也就是说,它随着我的成长而成长。”   夜莲听得呆住,茫然问道:“怎么会有这种神通?”   十三郎摸摸嘲风兽的头,说道:“应该说,怎么会有这种奇物才对。”   “呜呜……”三殿下委屈死了,心里想为了奇物两个字让本殿下付出这么大代价,亏到龙姥姥家。   “转移修为……”   小小轻轻一根毛发,夜莲握住它的手心微湿,声音有些愤怒。   “因为定星盘,你的修为本就很难突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的血多,寿元也长。”   答非所问,实际上解释了许多问题。本命精血珍贵但不止一滴两滴,十三郎如有十滴血,这颗毛发就分去其十分之一修为,有一百滴就分去百分之一,具体影响有多大,还要看情况。至于寿元,十三郎因为修行迅速,的确拥有大把寿元可以“挥霍”,较寻常修士多出了机会。   可是话说回来,修行之路步步维艰,千年万年修为不变的人多了去,十三郎身怀定星盘,相当于比别人都填一个大坑,如今再多出一个小坑……与自绝道途有何分别。   知道夜莲所想,十三郎又说道:“这根毛发的容量有限,等我成长到足够强,它会自己崩溃。”   “汪汪!”嘲风突然叫起来,探头探脑如同一个准备告密的贼,被十三郎目光一瞪,赶紧又缩回去。   夜莲没能留意到这一幕,神情稍缓。   十级妖兽虽然强大,但这只是它的一根毛,撑死能容纳多少修为?如此便意味着,当这本毛发碎裂的那天,或许就是十三郎正式超越化神的日子。   此外还有,即便修为停滞不前,通过这根毛发,能把握十三郎部分状况。   比如生死。   想到这里,夜莲感觉舒服不少,小心翼翼将那根毛发收好,心里想到另外一件事,不知不觉晕生双颊,轻笑起来。   “走吧,一路小心。”   “呃……”   感觉有些突然,十三郎反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走了?”夜莲歪过脑袋,神情似笑非笑,透着几分略显生硬的俏皮。   人生有无数个第一次,有些无意间显露,有些格外珍重;今日今时,夜莲至少送出两个第一,传出去,不知会惊落多少眼球,击碎多少人的心。   “……”十三郎神情呆滞。   万世之花美冠天下,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能让人魂不守舍;在她脸上出现这种表情,即便十三郎,因没有了戒备之心,也看得呆住。   “不走了?”夜莲又问了句。   “当然要走。”   有些匆忙地应着,十三郎转身举步,瞬间千丈。雪亮嘲风紧随其后,先是留给夜莲一记凶狠的白眼,化身流光钻入十三郎怀里。   前方,升仙台上群雄林立,巨大金鼓冷漠等候;身后,万世之花望着十三郎的背影,看着他走到那面金鼓前凝聚精神……极突然的,夜莲微红的面庞瞬间变得煞白,双手颤抖,身形摇摇欲坠。   脚下莲台顷刻绽放,夜莲盘膝静坐,提手朝心口连点数次,再以双手合抱,从莲台中央蓬出一团五色星团。   神辉大亮,手里捧着那颗星团,夜莲好似捧住一颗灼热的太阳,又像捧住整个世界,神情说不出的肃穆谨慎。   她将星团捧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发觉没有什么异常,这才放心将其挪至腹部,轻拍入体。   宫房内,那团氤氲之气骤然活跃起来,雀跃欢呼着将那颗星团抱入怀中,瞬间融合为一体。   画龙点睛,林沐春风,池中投鱼……世界随之有了魂。   做完这一切,夜莲身体不再颤抖,目光慢慢凝稳,又再默默观察、体会了一会儿,长吁一口气。   “要骗过你一次,可真难。”   重新站起身形,万世之花神情得意,片刻后忽又变得黯然。   “没有精气哪来的生命,没有魂的生命……亏你想得出来。”   挥手解开周围禁制,北域极寒的气流扑面而来,她本能地偏偏身子,随后意识到周围空旷,就像此刻的心一样。   风清冷,人孤独,夜莲不再关注升仙台,低下头默默揉着小腹,语气轻柔。   “幸好还有你。”   ……   升仙台下升仙鼓,阻断多少升仙路。   古时升仙与现在不同,当修士的修为达到某种极限,便能感应到天人召唤,抗天劫迎召唤,成仙或者陨落。如今变成升仙台,很多事情模糊不清,修士们只能按照制订好的标准进行,进行一场人为筛选。   一个是与天斗,一个是与人争,本质有所不同。与天斗,修士没有选择的余地,到了关头必须应劫,想留也留不下来。与人争,修士多了选择,却因为选择造就许多“冤案”,甚至因为抢夺升仙令而被杀。   那种更公平?   接触几大真灵,十三郎知道并非所有地方如此,如沧浪这样的下界飞升,其实是真正飞升前的一次过渡;经升仙台上到四大星域,并不意味着成仙得道,而是另一个阶段性开始。   真正的仙界在哪里?内里情形如何?   连金乌都不知道,或者不肯说出来。金乌告诉十三郎,人族修士在涅境成真的时候会面临又一次飞升,规矩仍与古时相仿。但有一点,那时候的人与兽都有自主选择,升也可,不升也无妨。   既如此,金乌为何停留在“下”界?他又不在乎三生六道,为何不肯飞升?   再或者,他曾经上去过,后来又跑回来?   疑问很多,十三郎没有强求,他知道自己距离那个层次太远,多想无益。   不问,但不妨碍对“规矩”的思索,站在升仙鼓前,十三郎缓缓提聚精神,神情渐至漠然。   看看台上,数十名修家层次分明,能够敲响四声鼓站在中央的,只有欧阳燕舞一人。其余如燕山、天残等强者都差了一线,隔着圆环围在欧阳身边。越朝外的人数越多,包括那些得到升仙令的修家,有不少站在最外围。   相比之下,齐飞、还有几名平时从未听说过的修家后来居上,身居第二层圆环。此时此刻,台上修家都把目光投向十三郎,不少人眼里怀着期待,想看看他能否响鼓四声,成为第二个身居中央的人。   看清状况,十三郎回过头,对仙灵诸老说道。   “这不公平。”   “没有绝对的公平。”   白发老者似能透视人心,说道:“能有条通天的路,已经不错了。”   十三郎没有回应这句话,自顾说道:“如果没有这面鼓,所有飞升修士皆入一环,彼此相遇、照应的机会大很多。”   这句话有深意。史上飞升难有成者,与分级之后被隔离、众人各自为战的因素必有关联。假如都在一起,情形会不会好一些?   白发老者领会了话里的意思,微微动容,随后轻叹说道:“人性本私,仙谕如此,老朽等人只能遵照执行。”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这是夔神鼓啊,真货,灵宝级别。”   周围人楞了楞,白发老者疑惑说道:“先生慧眼……”   十三郎说道:“我想把它买下来送人,行不行?”   白发老者愕然说道:“先生说笑了……”   十三郎说道:“击鼓能不能用法器?”   白发老者回答道:“当然可以,若不然,那些只擅法器的修家岂非断了仙路?先生此前所讲……嗬!”   利芒忽现,天绝大剑长啸嘶鸣,展出一道无比璀璨的光华。   这是十三郎全力一击,是人间修士对秩序的挑战,是对未来做出改变的决心。   没有鼓声,耳边只闻嗤的一声脆响,长存万年的升仙鼓,一劈两断。   啊!   台下人惊呼,台上人茫然,观望群修神情呆滞,个个石化。   “这东西应该很难修复,即便修复也不能完全复原,我买了。”   收起天绝,十三郎朝仙灵诸老抱拳,说道:“麻烦各位把它送到紫云结账,老师知道该怎么做。”   不等众人回应,十三郎转身踏步登台,走到升仙台的最外层,站定停稳。   “开始吧。”   “您不进去?”身旁一名修士瞪大眼睛,敬畏的声音说道:“鼓都破了,先生应该到最里面。”   “鼓响一声,我的位置在这儿。”   十三郎随口解释着,仰头望着头顶浩渺星空,神情有些讥讽。   “规矩呵……”   余音不尽,升仙台下轰鸣浩荡,万丈光芒随之爆射,整座平台如流星飞跃,冲向茫茫星空。   锻仙之人界篇,终。 第九卷 升仙有矩 第1273章 第一重杀劫   什么是飞天?   飞天就是上天,冲破层层罡风阻隔,去往广袤无尽的星空。   一盘升空,快似流星,身在其中,上下两方视野无限拉大,大与小之间强烈对比,顿觉自身微渺。   身畔罡风可见,抬头看,天外一切被风层遮蔽,昏蒙蒙一片。很难想象,为何身在大地尚能观望满天星斗,离得近了,视野、内心却被凶莽所填满。   升仙台上群修变色,纷纷运起法力催发护盾,有些甚至祭起宝物。在这里,在此刻,再没有人说什么逆天豪言,内心只剩下敬畏、与对未来的迷惘。   不上天不知天有多大。身在人间,脚踩大地,人们可以随便发挥想象挥洒嚣狂,却不知当他们这样做的时候,等于忽视掉人人都懂、修士领悟更加深刻的至理。   能想出来的东西,通常不需要敬畏。   如今知道怕了,却已没办法回头。   ……   当初四足冲天的时候,金乌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对真灵而言,穿越罡风层不费什么力气,但非一点消耗都没有。   这句话的正确理解是:即便是真灵,穿越沧浪星罡风层,也需要消耗一点点气力。   真灵的一点点,放在人间修士身上是什么?   是山,是海,是天空,是无限杀机!   罡风扑面,升仙台上并无特殊防御,奇妙的是,它的速度、方向却没有被影响,依旧延着笔直的轨迹射向苍茫深处。风力加剧,台上修家惊恐渐深,一些人最终按捺不住,开始惊呼。   “怎么会这样?”   “这是升仙,还是要杀人!”   “糟了,动不了!”   最后一声比较有价值,它显示出有人已从升仙的美梦中醒来,打算放弃并且掉头,重入红尘怀抱。更重要的是人们先后发现,自己的双脚好似被粘在台上,任凭法力如何催动,神通如何施展,都不能够挪开半点。   事实上,台上叫喊的人不少,大家彼此却听不到别人的声音,周围罡风如利刃切割,呜呜之声不是朝耳朵里灌,而是像锥子一样旋转深入,恨不得钻开脑壳。这般情形下,人人不再理会身边如何,只能各施手段顾及自身,同时祈求升仙台赶紧发生变化,照顾一下这些人界小修。   不是每个人都如此。   敢走逆天路,早就有人有心闯一闯这条封闭人间与天外的风层,以往要做这件事情很麻烦,因为风层流转方向不定,人在其中莫辨东西,很难保持向上。如今有了升仙台,就好比脚下有了根,修家只需专心致志与风对抗,一展胸中豪情。   升仙?   去他娘的吧!   看看周围,罡风已吹成肉眼可辨的千万线条,每一条、每一层、每一片都是风、也都是刀;人在升仙台上无法躲避,若不反抗,唯一的结局是被罡风撕成碎片,变成它的一部分。   这个时候还在想升仙?   那可真成了仙。   “吼!”   第一声狂嚎自台上某处响起,明厉刀锋迎风狂斩,砍出一条宽一尺、顶面而向的刀芒。刀芒背后修士斜身,给自己创造出一块宁静港湾。   “战!”   升仙台上不能听,但可视,看到此景的修士们纷纷醒悟,各展神通。   需要提到的是,群修施法有着清晰的层次感,随着罡风越来越猛,从最外层到最里中心,群修感觉难以承受的时候开始施法,逐层向内。   同层修家也有时间差异,最突出者非十三郎莫属,直到第三层有人抵御不住,站在最外圈的他依旧淡然,甚至开始调息法力。   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修士间的差距因罡风显露无疑,等到黑白二叟祭出宝物,最外层修士已有人受伤,绽放第一抹嫣红。   血腥气息钻如鼻端,随即被狂风吹散于无形,非但不能让人放松下来,相反更增凛惧;等到燕山老祖亮剑当空,天残地缺握手施法的时候,升仙台上已有修家被罡风重创,性命岌岌可危。   这还是升仙?   难道说,这就是天道对升仙修士的考验?再或者,只是第一道考验?   抬头看,罡风天罩依旧看不到边缘,等到冲破天光的那一刻,台上能剩下几个人?   揣着种种疑惧,相熟的修士们彼此相望,希望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安慰。同一时间,仅剩两名没有施法与风相抗的人也在对视,彼此交换眼神。   “不对头?”欧阳燕舞如此询问。   “很难说。”十三郎以目光回答。   提到罡风,早在结婴之间十三郎便领教过其威力,还曾加以利用。那时候的他实力孱弱,与美帅三人算计浮魔,因为十三郎的修道根本是风与雷,与本质属土的浮魔相比,占了很大便宜。   三万里追逐,浮魔追人追得自己七窍生烟,不然也不至于那么容易上当。至于十三郎,从那时起就养成了借助罡风修炼神通的习惯,有空总会上上天。   当然,修炼道法是一码事,真正穿越的时候,十三郎虽比当年强大千百倍,仍被上层罡风的威势威力所震惊。正因为如此,十三郎对欧阳燕舞这个人由衷赞叹,甚有些钦佩。   与十三郎不同,欧阳燕舞是纯正的炼体之人,随着境界提高、虽也掌握一些利用气息的法门,但那都非正统道法。比如灌输魔气,她需要同门内法体双修的人帮助才可进行,再有区别在于战斗,欧阳的武器与火玲珑一样,只有她的拳头与身体。   升仙登台,欧阳是唯一一名敲响四声鼓的人,看得出她如果愿意的话,或许还能敲响第五声,甚至第六声;这种情形落入修家眼里,唯有不可以思议才能形容。至于十三郎,虽将升仙鼓劈成两半,但不表示其实力比欧阳燕舞更强。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十三郎身怀多种超越人间的宝物,深知天绝的品质远超掌天弓,绝非一面灵宝大鼓所能比。   可惜他实力不够,连最低级的掌天弓都不能完全发挥,至于天绝、还有比天绝更厉害的血鼎,差距不知多远。好在天绝内有剑尊气意,十三郎才能调动其一两三能力,而不是拿来当成烧火棍。   相比普通修家,十三郎的优势不止这一项,早在进入罡风层之初,他已让嘲风全力探查,神识直指天外。   整个身体都是由神念铸就,单单比较这种能力,没有谁能与嘲风相提并论。风层内穿梭片刻后,三殿下已能看透星光,顺带弄清这段封锁沧浪的路的难度究竟多高。   冲破罡风难不难?很难,但还不够难。   假如升仙就是这么简单,十三郎估计,台上至少有一般人能够活着出去,踏步茫茫星空。   那显然不可能。   不说难度与传闻不符,还有淬炼呢?异星修士呢?通通没有着落。没有仙灵之气淬炼身体,这些突破重围实力大打折扣的修士上天做什么?找死么!   十三郎能够想到的事情,别人同样有所担忧;正因为此,欧阳等人才会询问,十三郎才有把握回应,提醒大家稍安勿躁,后续还有变化。   对面,看懂了十三郎目光中透露的含义,欧阳、还有其它一些人心神稍定,不再理会外层修家惊慌模样,集中精神与罡风相抗。按说这实在没什么理由,十三郎与他们一样是个升仙新人,但在内心里,大家都很愿意相信他的话。   思量中,罡风撕破更多人的防御,条条血色先后绽开,被分解成最最微小的颗粒呼啸周围,慢慢染红了一些人的脸。   “啊!”   终于有人抵挡不住,接着是第二个。台上法宝开始崩裂,修士法力溃散,身体也被罡风撕开、分解成碎片。尤其惨厉的是,抵抗不住并不意味着不抵抗,为了求活,每名修士都会拼尽最后一丝力量,用出全部手段,其中不乏自残、自尽、还有被列为禁术的神通。   但都没有用。   罡风不是活物,不会因为任何变化手下留情,抵抗得越激烈,意味着死亡之前承受的酷刑越长久,有人被风刃割成几段,有人被千刀万剐,还有人只剩下残魂犹自挣扎,同时朝身边人大喊呼救,鬼哭狼嚎。   没有人能帮别人的忙,十三郎也不行。   不仅仅因为罡风猛烈,不仅仅因为脚步难移,还有人与人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隔膜,看似柔面,实则坚不可摧。   “狗日的,我和你拼了!”   一名修士暴怒成狂,把罡风当成敌人一样与之搏杀,不敌索性神魂自爆,释放出此生最强一击。其结果,他的血肉能够轻易穿透隔膜,将身旁数人染得血红,自爆威力却被牢牢限制在自己的那块地方,三尺方圆。   三尺地,是囚牢不是坟墓,不会阻挡罡风,不会拦截血肉四散,只不允许修家干扰旁人。   帮,不行。乱,也不行。   “这样的规矩,倒也合理。”   静静望着周围的一切,十三郎表情漠然,心里其实有些后怕。   升仙么,想做就要承担风险,包括燕山老祖、道盟长老在内,只要不是被人所害,升仙途中死亡都不能令十三郎动容。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不会因为那些修士的死而感觉悲伤,不因帮不上忙感觉内疚,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因为想到一个人。   假如夜莲听了他的话,击鼓升仙且没被装起来与胖胖它们一起,而是与自己比肩而站的话,此时会怎么样?   “天不可欺。”   内心警告着自己,十三郎提聚精神,默默关注周围的一切。   近了,更近了。身边的人越死越多,天外星空隐约可辩,意味着可能发生变故的时间越来越近,正当众人心生疑虑,怀疑升仙就要这样结束的时候,身体突然一轻,眼前突然一黑。   风熄无影,周围一片漆黑。   纯黑的黑。 第1274章 暗路有声   什么是黑?   黑就是瞎,就是看不见,就是失去人类最重要、最常依赖的一感,是大多数恐怖的必然开端。   当视线被黑暗填满,人们不知道周围有什么、没什么,不知道头上有没有刀,脚下是不是深渊,旁边会不会射来一支箭,或隐藏着狰狞恶口。   人是喜光的生物,人人见过黑夜,知道暗幕多么沉重;相比之下,修士在能力与心境上远超凡人,因随时随地都有办法燃放光明,通常并不怕黑。   今日有所不同。   ……   暗幕笼罩的那个瞬间,无所不在的罡风骤然消失,所有修士身体一轻。   “嗯?啊……”   来不及庆幸与死亡告别,周围进入彻彻底底的黑暗。   前一刻身在战场,下一秒被关进四面八方都被封死的空间,那种感觉就好像活人被送进棺材。   什么东西都看不见吗?   不是的。   此前与罡风搏斗,几乎所有人都在施展道法,还有各式法宝闪耀光芒;此刻黑暗笼罩,一切发光的事物被来自四面八方的黑牢牢扣死,变成一点点、一团团鬼火。   一名修士正在施法,火莽刚刚离手便一头扎进黑暗中。黑暗中的火本该耀眼,但在其主人与周围看客的眼里,那条威力强大的火蟒好似进入一团粘稠的黑泥,周身上下的火焰被一点点压缩,一点点后退,直到完全塞回身体。   火蟒愤怒,能够熔炼钢铁的灼热肆意挥洒,奋力想要将那些阻挡自己光芒的黑暗驱除。结果是,其神通威力尽皆释放,但它的光依旧被死死压制在身体里,仅透出薄薄一层。   骤遇剧变,修士们本能地考虑自保,不让神通离开自己太远;于是人们看到,火蟒贴着主人的身体四周盘旋,却连他的面孔、衣物都无法照亮,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人形轮廓。那名修士旁边,一把飞剑舞动生辉,竟连握住剑柄的手都无法看清;飞剑破空本该留下光芒成盾,如今却好似被千千万万隐藏在黑暗中怪物追逐,看起来……怎么都像是自杀、而且是将自己凌迟。   周围,符篆如纸片乱飞乱撞,法器像没头苍蝇一样狂舞,偶尔因主人狂催法力释放光华,再被黑暗淹没。   光线能被黑暗压缩?是的。   暗幕仿佛有了重量,人们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种压迫性的力量,与那种力量所蕴含的强大。   “这是什么鬼地方!”   “难道是冥界!”   “杀啊!”   人人变色,个个惶然,那名用剑修士忍受不了将自己千刀万剐的“感觉”,竟然将飞剑抛出离手,划出一道不足百米的光带后,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意外的举动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修士们因此明白两件事,这里的黑不仅能压制光,还能割断法宝与主人之前的联系;同时,即便将法器舍弃,也只能换来百米、且只有片刻光明。   升仙台飞行并未终止,相反越来越快地在黑暗内横冲直撞,去往无法探测的未来。这样的速度,别说遇到敌人,万千前面有座山,有面墙,有片水,彼此相撞所产生的冲击力,恐也足以威胁到化神。   “啊!”   在此之前,从未有修士相信,仅仅是黑、仅仅只是被黑暗笼罩便能让强大的修士如此惊慌,感觉如此绝望。惊慌绝望中,绝大多数人奋力与黑暗搏斗,换来更多反扑,带来更多惊恐。   也有人保持冷静,冲入黑幕的那个瞬间,少数修士便留意到这里罡风层的最大差别,能听。   罡风能看不能听,此处能听不能看。不要紧,修士看物不一定需要眼睛,醒悟过来的人们纷纷转法,神识散开横扫八方,希望弄清处境。   一如既往的艰难。   不光是光线还是神识,都会被黑暗压制,就台上这群修士的实力而言,弱者全力仍只能看透百米,强者亦不过百丈,再难送到更远。   那怎么够啊!   无论何时何地,保持警戒是最最起码的要求,身在这种凶恶地方,穷尽力量只能看到这么点范围,如何保证安全?   经过一番尝试,升仙修士们确认无法改善处境,纷纷将最拿手、最强大的防御手段施展出来,牢牢护住全身。   与对抗罡风不同,因为风有方向,劈开一条裂缝便能大致保证安全;此刻周围全是黑暗,光线又被压缩到极限,所有方位都需要照顾到。最让人难受的还不是这个,因为不知道“敌人”有多少、多强,大家只能尽己所能,将力量用到极致。   不管能力是否足够,有勇气朝仙灵殿进发的修士个个都是强者,这其中,能够敲响升仙鼓登台的人是强者中的强者,适才经过罡风筛选,此刻还能还能活下来的人,人人都是一方雄主。片刻惊慌忙乱,当大家意识到暂时想不到办法改善状况,先后强迫自己镇定、并且安静下来。   问题随之而来,即便不遇到任何敌人、不撞上任何障碍,如此飞下去,这群惊魂未定的修士能够够支撑多久?   这条暗无天日的路,到底有多长?   升仙台上人人自问,很沉重。   ……   半个时辰过去,升仙台在黑暗中的时间已远远超出破风冲天的那一段,情形没有任何变化。   周围除了黑,还是黑,升仙台边缘的人们探出头,希望能在下方看出不同,结果依旧徒劳。   没有人知道接下去是什么,没有人知道会这样飞多久,事实上,此刻人们心里隐约浮现出一个念头,这样的日子,恐不会很快结束。   没有怪物来袭,没有恶鬼扑面,没有山,没有水,没有风,没有味,没有声音,没有光明;台上数十点黯淡星火,连跳动一下都不肯。   压力越来越大。   “有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角落中突兀有人开口,问的是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结果险些带来灾难。问话修士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此时的他法力未歇,字字皆如佛唱真言,在这个蚊子叫一声都能被所有人听到的环境里,不亚于天降雷霆。   “谁?啊!”   十多名修士受惊跃起,不止一人施展法度朝周围攻击,几声闷响随着血腥气息飘散四周,顿时有人挂彩。下一刻,各式尖叫与厉喝纷纷响起,来不及思索的人们先手施法,即便那些知道真相的人也不得出手,力保不被旁人误伤,甚至误杀。   罡风内,原本将修士们隔成一个个独立区域的膜,消失了。   “赵鸣,你敢伤我!”   “不是我,南岳老儿,你找死!”   “兄长救我!”   “不!”   怒骂、厉吼,哀嚎、祈饶,黑暗中尖叫声一片,各种各样的法器来回交错,时而绽放血花,时而照出一张张绝望的脸。升仙台疾行依旧,时有法器被崩飞离台,就此消失不见。   因为脚下不能移动,因为周围每个人都可能是敌人,战斗进行得急促而且剧烈,片刻即见生死。   “啊!”   临死的哀嚎格外凄厉,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修士们常说成仙路上好风景,如今这些人,这些放在哪里都能威震八方的强者,为求天道舍弃一方尊贵,结果陨落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   谁能想象得到?   这就是现实,或许,这才是真实的修仙路。   “住手!”   “不要乱,不要乱!”   “不要动手,大胆!”   有人保持理智,断喝声声力图阻止,但在这样的环境里,在这个人人拥有强大力量、相互距离如此接近的所在,要将已经生乱的局面平定下来,实在太难了。   “各位同门,助我一臂之力。”   升仙台正中,欧阳燕舞的声音依旧从容,一面接纳周围伸过来的五只手掌,口中说道:“道盟、道院、剑阁的道友,莫要生出误会。”   话音落,光环起,一圈淡淡涟漪徐展,如波纹蔓延覆盖周围,很快推送到升仙台边缘。所过之处,光华熄尽,神通失笑,所有法器纷纷跌落,随即因疾速遗失到升仙台外。   与其它宗门、还有散修相比,战盟诸老的实力最最平均,五人全部位于中央之外的那一层;因此在听到欧阳的指令后,几人能够准确找到她的位置,同时将修为送过去,同施一法。得众人相助,欧阳燕舞得以将神域增至最强,一举平定这场灾难。   同时也带来一片漆黑。   “啊!”   “是谁!”   任何有光的东西都会受到压制,神域也不例外;事实上,真正的神域并不会发光,欧阳燕舞到底还不算生境修士,加上借有其他人的修为,这才显出形迹。止战之后群修惊呼,承受数十次反震加上黑幕压制,欧阳燕舞脸色微白,一发即收。   “全都住手!”   “给本座住手!”   “周围没有敌人。”   当头几声断喝,知道此刻不是计较往日恩怨的时候,如再仍由这种乱象发展下去,升仙台上谁都好不了。二层环内,几名大佬先后开声,包括天残地缺也都在内,还有黑白二老叟,剑阁三老等,先后亮剑,遥问八方。   “妄自生乱者,休怪老夫无情!”   安静了。   精魂难定的修士们面面相觑,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仍能感受到彼此心里的惊恐,与绝望。   “死者死已,无仇怨可谈;事情已经变成这样,大家唯有群策群力,同舟共济才能度过难关。”   以一人之力平定全盘,有资格发话的唯有欧阳,简单交代一句,她说道:“有谁了解升仙过程,无论多寡,不管有没有考证,请说出来供大家参详。”   片刻沉默。   “我知道。”   “飞殿下?”有人听出声音。   “升仙路上无功名,这里没有什么殿下,只有齐飞。”   二层,齐飞徐徐站直身体,平缓的声音说道:“欧阳姑娘的问题,我能回答。” 第1275章 仙由人定,三关道   “新纪战后仙凡殊途,上下两界难通信息,齐某要讲的,是在查阅以往全部仙谕内涉及飞升的只言片语、并做推断而来。”   黑暗之中看不到齐飞的表情,但由声音、还有对欧阳燕舞的称呼可听出,此刻的他气定神凝,显得极有信心。   这很正常。首先齐飞绝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阿猫阿狗,不提往日外域荣光,台前两声鼓响证明其确有登台资格,适才与罡风搏杀,黑暗中迎乱,齐飞均的表现中规中矩,不突出但也绝不落后,正符合其沉稳有度的性格。   身份上,全部升仙修士中,齐飞是唯一有仙灵殿背景的人,想到这个人们忽然发现,仙灵殿长老人人拥有登台实力,却没有一个参加飞升……似乎有点怪?   “不管是只言片语还是推断,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好,殿下无需顾虑,尽管将来。”   “升仙莫测,正需殿下解惑。”   “没错,适才闯破罡风,分明已经快要成功,为何突然来到这里?”   “此处到底是什么地方,地狱么?”   之前不说,因为大家认为别人和自己一样,想问没地方问,想说无从说起。此刻听到有人知晓内情,群修顿时乱成一团,七嘴八舌各问各的话,各说各的事;这其中,有人愤怒有人感激,有人质问有人揣测,难免有人暗动思量,开始考虑飞殿下多半掌握一些不为人知的窍门,接下去该如何与其打交道。   “大家静一下,静一静……都给老夫闭嘴!”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天残地缺手牵手联合施法,声若惊雷当头炸响,威力丝毫不逊色于欧阳;喝止群修吵闹,天残遥遥对齐飞拱手,不管他看不看得见,略显谦恭。   “有劳殿下。殿下只管按照自己的思路讲出来,各人自行领悟便可。”   “多谢二老相助,感谢各位体谅。”   黑暗之中四方抱拳,齐飞的举动被许多人以灵识看到,诚恳说道:“在下修为浅薄,阅历见识远不及各位同道,虽能接触仙人谕令,但在这件事情上所知的确不多,唯有尽我所能解释一二。”   稍顿,齐飞补充说道:“如今在下处境与各位一样,如何破局解决问题,还要大家商量才可以。”   一番合情合理的话,不等周围人再客套什么,齐飞清一清喉咙,缓缓开声。   “提到飞升,不能不与新纪之前做对比,整体来说,战前飞升完全是修士自己的事情,得天道认可便可成仙,可用四字概括为:天道有期。战后飞升,即如你我这样登台渡劫,其实是一种人为筛选,我个人将其称为:过三关。”   稍顿,齐飞轻轻叹息一声,说道:“天道有期,意指人人都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人人陨落。过三关不同,三关内每关都一定会死人,但又一定不会死绝。”   ……   何谓天道有期?   很简单,修士修行到一定程度,被冥冥中存在的天道意志所认可,降天劫迎造化,败者当场身亡,成则受到接引飞升天外。此过程中,修士唯一面临的凶险来自天劫,一旦成功度过,天道自降仙灵之气,以温和绝无伤害的方式炼经洗髓,将人修改变成仙人。   什么是过三关?   第一关刚刚经历过,罡风杀劫。   敲响升仙鼓,只代表修士拥有资格,并不真的意味着拥有仙人实力;冲破罡风阻碍进入星空,这是人间修士成仙的第一大标准。这一关主要考验修为,注定会有一部分人因图侥幸而身亡。   “此外还有,防止人间作弊。”   齐飞声音显得沉重,缓缓说道:“升仙鼓难响,但不是一点窍门都没有,不知大家有没有发现,每个人敲出的声音并不完全一样,击打鼓面的位置不同,所需要的修为也有差别。既然是人为制订的规矩,难保下界会不会有人投机取巧,比如与仙灵殿有关的人,或许会事先得到指点,进而额外获得资格。”   这番话等于自曝家丑,台上群修纷纷变色,个个张口结舌。   很明显,假如有人那样做,仙灵长老又真的给予方便的话,结果非但不是帮忙,反而将其送入虎口,第一关几乎必死。   台上修士,有没有这样的人?或者已经死了?   齐飞知道大家回怎么想,坦然说道:“在这里,齐某才能畅所欲言,况且主要是推测,诸位听听就好,别当真。”   黑暗之中几声叹息,木已成舟,当不当真都已经无所谓。   欧阳燕舞说道:“第一关考验修为;如此说来,第二关就是现在这样,考验的是……心境?”   齐飞回答道:“欧阳姑娘心智通达,但只说出一部分。”   对这位名副其实的人间第一,齐飞客气但不谦卑,态度比对天地二老还要耿直一些。   “第二关验心道,主要考验心境。成仙之路孤独寂寞,忍受不了此处环境者,注定会被淘汰;此外还有,验心道并不仅仅考验心境坚毅,对修为、战力、道法感悟也有要求,可看成补考。”   “战力?”   刚刚发生的事情已证明,这种地方最易心乱,人人都能理解;听到战力两个字,立时有人警惕起来。   “会有何种对手?冥鬼?魔头?还是……”   “诸位想多了,齐某有六成把握,这里不存在任何鬼怪,相反还有一些补偿之物,可帮助大家提升修为。但不要因此觉得无恙,身在此间,你、我、他的真正对手是……就是我们自己。”   “我们自己?殿下的意思是……自相残杀?”   “假如一定要有人死,是的……自相残杀迟早会发生。”   语气沉重,齐飞忧心忡忡说道:“这一关的时间会很长,长到……有人失控。”   听了这番话,升仙台上一片死寂,半响无人开口。   在这里的人,几乎个个都是千年老怪,对心境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理解。群修听出齐飞话中包含的意思,也都明白,假如时间足够长,那种情形一定会发生。   台上一定有人死,会是谁?   不知不觉,刚刚全部熄灭的灵光再度升起,群修嘴上虽然不说,内心却已提高警觉,防范的对象从黑幕变成台上,最主要是身边四周。   还有一种现象,随着众人所想渐渐深入,有人把目光投向最外围,也就是理论上实力最弱的那批修士。   他们的生命最脆弱,人数最多,假如全部消失,是不是就能满足要求?   寂静中,黑暗里,发光的不再仅仅是法器,还有一双双渐渐凶狠的眼。相比之下,外圈修士们也都意识到这个问题,感觉好似被闷锤重重击打,心沉入谷底。   “这不公道!”不知谁第一个叫出来,声音有些惊恐;旁边很快响起呼应,一声接着一声,大多集中在最外围。   “升仙哪有公道可言,本就百里挑一。”内圈有人回应,冷漠而强大。   “齐某所讲,绝大部分是由零言碎语推断而来,各位同道万勿当真……”   “仙由人定,有点意思。”   突兀一道声音,清清朗朗,安安静静,透出淡淡安详意味;但在很多人听来,就好似一瓢冷水浇头,熄灭无数狂想。   台上修家忽然意识到,最外圈的修士并非个个好欺负,而是隐藏着一位绝世凶徒。   又一次短暂寂静,片刻后,欢呼声响起,不仅仅外圈修家如此,连二层、三层包括欧阳燕舞在内,也都长出一口气。   “十三先生!”   “原来先生也在……”   “胡说什么呢?先生一直都在。”   “是是是,瞧我这嘴。”   高官达贵,修士神仙,平日里矜持不形于色,并不表示他们真的能够永远安坐如山,当压力达到临界,当经历过大起大落、黑暗中找不到光亮,人人都有软弱露怯的时候,希望有人指引。此时此刻,升仙不成反落绝境,更面临着内乱被碾杀的风险,谁还顾得上面子。   提到指引,沧浪修士中,再没有人能与萧十三郎相比,天地二老不行,黑白二叟不行,连欧阳燕舞也不行。   升仙路上无功名,谁说的?   “十三先生智可通天,请为我等指点迷津。”   “是啊先生,大家同根同源,请助我等渡过难关。”   “蠢货,是带领大家共度难关。”   “对对对,共度难关。”   “先生?”   “先生!”   “十三呵,你可真会挑时候。”   嘈杂之中一声轻笑,欧阳燕舞声镇全场,透出几分疑惑,几分感慨。   不管对谁,无论什么样的话,欧阳燕舞总让人感觉到从容而且理所当然。比如此刻,这句话如由别人来讲,一定会招来非议、反感、甚至嘲讽与谩骂,但从她口中说出来,一切都显得很合理。   “难怪能做成那么多了不起的事情,你啊你……”   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欧阳燕舞好奇问道:“十三啊,刚才见你忙啊忙的,在做什么呢?”   十三郎笑了笑,调侃式的口吻回答道:“回姑娘的话,我在做试验。”   “试验?关于什么?”   “等会儿再说吧。”   十三郎转回目光,问齐飞:“第三关是什么?” 第1276章 殿下的计划   “第三关……”   齐飞略显犹豫,停顿片刻后问道:“先生是否有了应对当下局面的办法?”   十三郎肯定回答道:“假如情形只如你所讲的那样,是的。”   池中落下石头,荡出欢波层层,升仙台上群修欢庆,尤其最外圈的那些人,感觉好似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再被人拉回来,透身凉,透心爽。   “先生有何良策,能否告知……”   “讲讲第三关吧。”   十三郎叫停之后说道:“通盘考虑,才能确定所想。”   “有道理,通盘考虑才能周到。”   “十三先生思虑周全,齐道友,讲吧。”   人心真的很奇怪。十三郎未开口之前,台上修士无论强弱,心中多半存着念头:死谁都不能死齐飞。原因很简单,他是在场最了解升仙路的人,难说会有什么底牌或者窍门,只要能搭上他、或者控制他,多少都会有些益处。到了现在,情形变得诡异起来,既然第二关有把握平安度过,众人对齐飞的态度随之转变,很快联想到此前所发生的事。   升仙是淘汰制,齐飞实力相对尴尬,说强不强,中等偏下应算比较靠谱的估计;假如齐飞为了自保才讲出那番话……那么接下来的第三关,他会说些什么?   能不能不让他讲?   当然不能。   “第三关是奖赏,是机缘,也是乱斗,是厮杀,是最残酷的一道关口。”   种种猜测猜疑中,齐飞平静说道:“届时,台上修士会按照各自所站的位置被分隔成几个不同的层,弱者地弱,强者遇强,与来自其它下界的飞升修士争夺淬炼机会。”   不等有人追问,齐飞认真说道:“这是推断的结果,做不做得准、具体怎样进行,我只知大概;胡乱讲,怕会误导各位同道。”   一句“误导”堵住无数张嘴,也给自己留了退路,台上变得安静。   “强弱分层……”   十三郎默默想着,忽然笑起来说道:“那样的话,我算不算占便宜,你是不是吃了亏?”   齐飞平静说道:“恐怕不是。”   十三郎不太理解这句话,群修和他一样,都不明白齐飞为何这样讲。很明显,凭十三郎的实力,与仅能敲响一声鼓的修士同在一层,大杀四方所向无敌,怎么不是占便宜?由此思之,击鼓越多遇到的对手越强,齐飞怎么会竭尽全力敲响两声?   齐飞给出解释,说道:“首先,第三关的范围肯定很大,与我等在人间所理解的大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同时越往外层淬炼之地越少,星空之中漂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碰不到一处,中间不停与人厮杀,即便以先生之强大,怕也需要些运气。”   十三郎闻之默然,心里知道齐飞所讲的是实情。话说回来,他尚且如此,其他人更不用提,死亡概率必然很高。   升仙艰难,果然一关胜似一关。   难的不止这些,齐飞继续说道:“其次,经过一段时间厮杀,活下来的外层修士会进入内层,届时无论有没有经过淬炼,都将面临与外层同样的情形,但是对手有所变化。”   十三郎说道:“与二层修士同场争夺?”   齐飞回答道:“是的。一层接一层,一层进一层,直到最后汇总……活着的人,有机会再见面。”   全场哗然。   直到现在,大家这才明白所谓淘汰的真意,实际上是强迫修士不断战斗,不断提高自身实力,最后再来一次大杀!   这是升仙?   这根本就是陷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屠宰场!要知道,外圈修士实力原本就较弱,遇到淬炼的机会也少,就算运气好遇到了,自己提高的同时别人没闲着,凭什么与那些敲响多次升仙的鼓的人竞争?   “这不公道!”   “何止不公,简直就是坑人!”   “我等不服……”   说这句话的人,讲到一半便因绝望闭上嘴。   不服,和谁?   是和制订这个规矩的人,还是和老天不服?   “飞殿下也不过敲响两声鼓,难道就这么有把握?”   不知谁第一个提出来,很快引来群修侧目,黑暗中,数十道目光集中在齐飞一人。   “在下没有把握,但……”   迟疑或者是卖关子,齐飞笑了笑,说道:“各位是否知道,升仙之后会如何?”   “之后?现在谁还关心升仙之后!”一旁有人质问。   “你不关心,别人还是要关心的。”   齐飞朝适才传出话音的方向扭过头,说道:“我想问问这位道友,在你看来,升仙最后活下来的人,是不是绝对没有外圈、二层、与三层修士。”   那人犹豫片刻,说道:“肯定有,不然上界会改变规则,击鼓不足四声者不准登台。”   存在一定有道理,上届修家如果纯粹想杀人,根本没必要这么麻烦;既然敲响就有资格,说明肯定有人做到过这件事,成功升仙。   齐飞点头说道:“道友请再说一说,他为何能活下来?”   那人回答不出,有心说那是他运气好……这话如何说得出口。   “这与成仙之后有何关联?”   “当然有关联。”   齐飞讥讽半声,说道:“升仙之后,活下来的人几乎全部超越化神成为生境,或与之对等的战修。”   “那又……意味着什么?”那人想质问,到嘴边时改口,似乎想到什么。   “意味着,假如不能在此超越化神,结果就是死。”   “意味着,每次升仙之战,实际上是一场破境之争。”   “意味着淬炼不仅仅是改换体质,还能将修为大幅度提高,并能帮助凝结法相,成就真正神域。”   一连三个意味,齐飞傲然说道:“只要能够及时找到淬炼之处,接下去比拼的就不再是眼下所见实力,更多在于资质、悟性,还有心性与机缘。这几项,齐某自负不输于任何人,包括……欧阳姑娘。”   “我相信。”欧阳燕舞平静回答,声音一如既往那么从容。   “及时找到淬炼之地,需要一点运气。”   “升仙本就需要运气,有谁不承认?”   齐飞说道:“齐某修行以来,运气一直不错,与我竞争者实力与我相当,有何可惧。”   没有人回应这句话。   比机缘,比坚韧,比悟性甚至比运气,这样都不敢,何苦走这条升仙路?由此思之,将修士分层非但不是不公,相反是苦心安排的结果,假如任由大家搅合在一起,纵然能找到淬炼之地,多半也要被人半路打出来。   有了这番话,十三郎就显得尴尬了。原本他有能力进入最中心,找到淬炼之地的机会大大增加,如今跑到外圈,了不起都杀几个人,对大事一点帮助都没有。当然也不是完全没好处,比如找到淬炼之地、发现它已被人占据,只要对方还没有完成、实力还没有提升太多,大可凭武力强抢。   刚想到这里,齐飞再度开口,给众人当头一棒。   “齐某之前所讲的内容虽说是推测,大概还是有些根据。下面要说的一点根据都没有,全凭各位自己判断。”   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齐飞声音凝重。   “在下以为,淬炼之地的争夺应主要集中在得到之前,一旦进入其中开始淬炼,很可能抢不了,或者无法凭外力中断。”   一句话惹来阵阵惊呼,群修为之变色。   “怎么可能!”   “很有可能。若不然,同层修家实力相当,除十三先生,谁能保证自己独家占据。”   “那样的话,岂不是完全凭运气?”   “也不是完全,关键在于时间。”   欧阳燕舞淡淡说道:“先到先得,无论有没有这样的规矩,先到者都能占据先机。”   天残紧跟其着说道:“假如各个下界飞升同时进行,先破两关者,找到淬炼之地的机会大增。”   燕山老祖叹息说道:“即便不是同时,先破关者也有优势,这是逼迫大家做选择。”   黑白二叟同声说道:“如果没有别的破局办法,假如必须死人才能过关,就要快。”   升仙台陷入沉默。   黑暗中,数十名飞升修家呼吸渐粗,彼此窥视如狼。适才刚刚从鬼门关前被拉回来的修士们又被拽回去,数十人目光彼此交错,二层盯住外层,外层防着二层,二层又防着三层与周围……   一触即发。   “先生?”   颤抖的声音响在身边,彼此距离很近,十三郎能够清晰地看到说话老者惊恐的表情;此时此刻,仍如他这样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人已经很少,大家都明白刚才情况不同,非但涉及到十三郎切身利益,压力也比之前大得多。   “先生……”老者二度开口,神情有些绝望。就在刚才,神念全开的他能够清清楚楚感受到十三郎的杀机,煞气滔天。   “这么多假如呵!”   杀机一闪即逝,除身边老者无人察觉,十三郎看了齐飞一眼,淡淡说道:“我也来个假如。假如我没猜错,飞殿下应该还有话没讲。”   齐飞平静点头,说道:“是。”   十三郎说道:“我继续猜,殿下没说的那部分,应该是如何寻找淬炼之地,不敢保证有效,至少会有帮助。”   齐飞再度点头,说道:“是。”   十三郎说道:“只有过关之后,殿下才会对大家讲。”   齐飞三次点头,说道:“过不了此关,讲也是白讲。”   十三郎说道:“这就是你的计划?”   齐飞四次点头,说道:“是。”   一片死寂。 第1277章 先生的立场   “高明的人从来不会刻意谋划什么,只要在途中点上几点,就能让事物朝自己希望的方向走。”   此时此刻,升仙台上不少心智高深的人已能理清头绪;飞殿下参加升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多方对比之后深思熟虑的结果,程度拿捏恰到好处。   只有成功登台的修士足够多,有足够人选做“铺垫”,齐飞才会做此选择。如把最外圈与第二层的修士拿掉大半,齐飞不会参加,纵然参加也不会讲出刚才那些话。因为他明白,当实力超过自己的强者太多,当需要有人被淘汰,会从他开始。   两盟一院,战盟以欧阳燕舞为首,拥有六名大佬;道盟以天地二老为核心,七人;道院人数略少,但因为十三郎的原因,与来自剑阁的燕山等人形如一体。此外还有一些散家宗门彼此约定,形成两三个实力相当的联盟。   仙灵殿在人间地位尊崇,但是参加飞升的只有齐飞一个,反而变成孤家寡人。这种情形下,假如没有更多散修、小宗之士垫背,他那所谓“或许能帮助寻找淬炼之地”的办法不足以保证安全。   此外,齐飞选择的时机很有意思,假如十三郎没有参与到这件事,他完全可以把对第三关的描述延后,或稍做改变;如此可以避免招来太多敌意,甚至能给自己争取一批“盟友”。   “很不错的计划。”   弄清全部的人不算多,十三郎无疑是其中最快的一个,不能不为之由衷赞叹。   这真是一份让人“惊喜”的嘲讽,就在之前,十三郎还曾对夜莲讲过“齐飞不足为虑”的话,如今就要面对一个难题,一个不是精心设计、但比任何精心设计都更破解的局。   整个事件中最有趣的地方在于,如今事情讲透了,没有人对齐飞的所作为有异议,更不能因此认为他有针对十三郎的地方。   私心这东西人人都有,事关飞升,人间一切皆成过去,万事从头开始。在场的人明白,换成他们中的任何人在齐飞的位置,多半也会像他这样做,甚至做的更过。   没有人可以责怪齐飞,反应感谢其坦诚。   强大的人才有资格坦诚,飞殿下就是如此,他甚至主动接下十三郎泼给他的脏水:承认这就是自己的计划。   有错吗?   当然没有。   越想越觉得齐飞了不起,十三郎继续说道:“连我的反应都算得很准。”   这算是摊牌了,十三郎并未掩饰敌意。   齐飞老老实实说道:“齐某的确有私心,但只想平平安安度过前两关,余者再无所图。”   稍顿,他又道:“先生既然有办法带领大家走出验心道,在下所讲不足为虑,权当笑料便好。”   十三郎说道:“走出需要时间。”   齐飞说道:“以先生的智慧,想必不会太久。”   十三郎说道:“别给我戴帽子。不管三五个月,还是十天半月,都有人嫌多。”   周围响起愤然之声,二层以内纷纷沉默。明摆着的事情,既然淬炼之地难找,哪怕能提早一刻踏入第三关,也是好的。   嘈杂之声片刻停息,齐飞说道:“三五个月……不管其他道友怎么想,齐某觉得无妨。”   十三郎说道:“谁跟你说三五个月就能走出去。”   齐飞微微皱眉,问道:“先生估计需要多久?”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也许三五年,七八年,十几二十年……我不知道。”   一片哗然,内外圈皆有。   齐飞幽幽叹息,说道:“那就麻烦了。”   十三郎长长叹息,说道:“时间越长,压力越大。想杀人的人,要被杀的人,还有我自己……就因为多一句嘴,我需要承受三方压力,齐飞啊齐飞……你真的给我带来很多麻烦。”   听到这句话,几股气意暴起突临,将齐飞重重包裹起来。   “怕我杀了他?”十三郎对此似有所料,声音并无波澜。   “有点。”欧阳燕舞从容回应,额外分出一股气息锁定十三郎。   “殿下关乎升仙成败,关系到的不是哪个哪几个,而是所有冲关同道。过关之前,任何人对其出手,皆为公敌。”天地二老随之开口,对十三郎,也朝周围人发出警告。   “我会做那种事?”望着他们如临大敌的样子,十三郎感觉感觉很受伤。   “你这个人啊,从来不按套路出牌。”知道他看得见,欧阳燕舞朝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总之防着你点,至少没什么坏处。”   十三郎无奈说道:“我还有问题要问他。”   天残接过话题,说道:“没有人不准先生问话。”   地缺冷冷一笑,说道:“只要不问个三五七八年就好。”   十三郎朝地缺方向看了一眼,平静声音问道:“老太婆,你是不是活腻了?”   “大胆!”   “放肆!”   “你敢!”   几声断喝,中间夹着轻锐剑鸣,剑阁三老齐齐亮剑,道院长老纷纷出宝,与道盟七子交错对峙;周围战盟长老随之警戒,几名别派大佬也都被迫自保,形势乱成一团。   商量破局是一码事,阵营立场是另外一码事;假如过关必须舍弃一部分人才能实现,剑阁三老、道盟长老邓人很难因为十三郎的心意与群修作对。但是现在,天地二老与十三郎之间发生争执,那有什么可说的,众人当即准备火拼。   乱相初生,形势顷刻明朗,道道压力从四面八方轰然袭来,道盟七子连同一些交好修士,总计十数人几乎喘不过气,神情为之大变。   道盟七子虽然强大,道院与剑阁等联手仍能稳稳压过其一头。此外,外层修家几乎都站在十三郎这一方,无关道义,只为自己能够安全过关。   事实上,很多站在外层的修士巴不得马上打起来,胜负生死暂且不计,至少比内层对外圈那种碾压的局面好。当然那种好只是相对的好,这么小的空间集中如此多大拿,打起来恐怕不仅靠实力,还要看自己的运气怎么样。   总比束手待毙好。   “都给我住手!”   神域再起,虽不能如刚才那样力服当场,但将沾火既爆的局势稍稍缓和,外层修家普遍没有能力对抗神域,中心冲突的双方因此变得势均力敌,没有决胜把握,厮杀自然得到遏制。   形势稍缓,欧阳燕舞说道:“十三郎啊,你应该明白,无论事情发展成什么样,包括本座在内,没有人会有针对你的意思。”   十三郎笑起来,轻蔑说道:“针对我,你敢吗?”   “……”   首次领教毒舌威力,欧阳燕舞稍失从容,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等她再说什么,十三郎说道:“看起来,大家都相信齐飞的话。”   众人微楞,这时才意识到问题所在,齐飞所讲的事,除已经发生的那些,没有一件能得到印证。   沉默中,齐飞主动站出来说道:“先生质疑的对,齐某人微言轻,纵然担保也不值一提;信与不信,全在各位自己斟酌。”   欧阳燕舞挑眉说道:“这样不够。”   齐飞平静说道:“姑娘认为当如何?”   欧阳燕舞说道:“不管现在还是将来,如证明之前所言为刻意诓骗,本座必取尔命。”   齐飞坦然说道:“理当如此。”   欧阳燕舞再没说什么,回头去看十三郎。   十三郎默默摇头,说道:“我证明不了。”   众人又一次沉默。   十三郎继续说道:“我只是有些奇怪,在没有飞升修士回归的情况下,仅仅凭借以往仙谕内只言片语推断出这么多事,甚连细节都如此详尽,会不会显得太聪明,聪明到有些离谱?”   质问有力,齐飞微微一笑,说道:“先生出道以来,功绩无算,件件匪夷所思,事事绝无可能,哪一件不离谱?”   反驳同样有力,十三郎想了想,说道:“有道理。”   欧阳燕舞一旁皱眉,说道:“这么说,你也相信?”   十三郎肯定回答道:“应该这样讲,我比你们更相信他的话。”   不理别人怎么想,十三郎朝外层修家看了看,轻叹说道:“你们啊,绝大部分都会死。”   又是一片哗然。一些人认为十三郎改换立场,失望中大喊大叫表达愤怒,少数人理解了话中真意,纷纷沉默。   不过关,自相残杀;过关呢?面对第三关杀劫,不但需要与异星修士争斗厮杀,还要及时找到淬炼之地,之后还要逐层杀进去,直到最后……活下来的几率几乎等于零。   “既然如此,我等是否应该……”欧阳燕舞试探说道。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同意那样做。”   十三郎的回答斩钉截铁,一字字说道:“承受不住罡风杀劫,我不会帮;验心发狂,我不会管;与异星修士争斗,我可能管,也可能不管。但像现在这样,有人想借助自相残杀过关,我一定要管。”   地缺阴阴说道:“先生自负高义,将自己放在多数人对面,老身想问问道院、剑阁的诸位同道,是否与先生一样。”   “老夫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操心。”燕山老祖第一个回应,周围很快响起回应。不用说,内圈人少极少,绝大部分来自外层。   “呵呵,老身不是操心……”   “老东西,闭上你的嘴。”   对别人,不管意见是否一致,十三郎大多还都保持客气,唯独对地缺开口必骂,要么就是疾言喝叱,训狗亦不过如此。   “说一千道一万,归根结底还是能不能过了这一关。”   不给地缺反击的机会,十三郎四方环顾,缓缓开口。   “有没有人想到过,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第1278章 我们的所在   验心路到底是什么地方?   每个人都曾思考过,最终得到的答案完全一致:不知道。   上无天下无地,四面八方黑漆马糊,飞了这么久没碰到任何东西,想必冥界也不至于此。因此在度过最开始的惊慌迷茫后,群修干脆放弃追索。如今听到十三郎这么讲,众人精神为之一振,将内乱危机暂时抛到一边。   “难道是幻境?”   说错不算错,都这样了谁也不怕情形变得更坏,胡思乱想也无妨。   “幻境,对一个两个人施展还差不多,这么多人同入幻境,不可能。”   “这是升仙啊,有什么不可能。”   “的确不可能。”   有精通幻术的修家开口辩驳,从理论上给予说明。   “幻术要点在于心,不同的人入幻的方式必定不同,入幻后所见所思皆有区别。这么多同道同时入幻,看到的、经历的、乃至思考的方向完全一致……这不是强大所能形容,是根本用不着。”   “那可不一定,也许仙人觉得有此必要。”   “下界修家,最强强不过化神,有什么必要?”   “我怎么知道!也许……”   “不是幻境。”   欧阳燕舞一语定乾坤,不谈根据就是让人觉得信服,之后说道:“十三啊,刚才听你说在做什么试验,是否与此有关?”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欧阳姑娘养成一个令十三郎很不习惯、很不喜欢的习惯,在称呼后面加个“啊”字,给人的感觉就像妇人呼唤子侄、老师吆喝学生、长者教训不肖青年一样,听着格外别扭。   适才十三郎一句“你不敢”,反击嘲讽固然是主因,内心未尝没有提醒她别这么“高高在上”的意思,可惜效果不能持久,这才没多会儿功夫,又开始啊呀啊的,膈应的慌。   无奈该说的话还得说,十三郎回答道:“有关也无关,先别忙……这里有谁精修空间之道?”   “我!”性子急的立即响应。   “老朽略通一二。”有人比较谦虚。   “本座便是,先生如有驱使,但讲无妨。”有人信心满怀。   “能人真不少。”   十三郎赞一声,随后讥讽说道:“既然如此,各位有没有发现此处不属于沧浪,我等都已离开人间?”   片刻寂静,适才开口的人全都陷入沉默。   “怎么了?”有人先于十三郎追问。   “各位,说话呀?”   “咳咳,是这样的……”   那名老者谨慎开腔,涩声说道:“空间之道奥妙无穷,先生所讲涉及到本源,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分辨。”   靠!十三郎大失所望同时心里暗骂,知道自己弄错了一件要紧事:对这些飞升修士过于高看了。   说什么奥妙无穷,讲什么随随便便,其实就是没本事!   老者继续说道:“其他道友那里不太好说,老朽确乎有过疑惑,可……老朽学艺不精,无法断定此事。”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稍感安慰,说道:“这位道友,可曾去过外域?”   老者微楞,说道:“先生的意思?”   十三郎说道:“既然精修空间之术,当知道不同空间强行合并,必有滔天之祸;由此可证明,沧浪与外域原本就是同个空间。”   老者点头说道:“本源不同,相遇如水火,沧浪外域本为一家,才能小小冲撞便合二为一。”   “无尽边川,三万里高岳,只是小小冲撞?”旁边有人质疑,引来不少附和。   老者严肃说道:“各位小看了空间冲撞的威力。假如不是一体,老夫断言,沧浪至少毁掉一半。”   周围人倒吸一口寒气,也有不少人频频点头,这边老者感慨万千,继续说道:“先生真奇人也,空间造诣都如此深厚……”   十三郎不受吹捧,说道:“跟我没关系……别问了。请你告诉大家,这里是否与沧浪、外域都不一样。”   “有先生的话,老朽确有几分把握,我等皆不在人间。”   “既然出了人间,我们在哪儿?”   “这个……先生难道是说,我们已经,已经……”   欧阳燕舞听出味道,似笑非笑说道:“十三啊,你是不是想说,我们已经到达上界?”   十三郎讥讽说道:“这就是上界的话,这里每个人都已飞升无数回。”   欧阳燕舞一点不生气,声音依旧清清淡淡。   “为什么这么讲?”   “因为这里是异层空间,是空间与空间之间的夹层,是你们每个人都曾经历过的传送之路。”   “怎么可能!”   人间第一大声尖叫,两眼溜圆,嘴巴大张成O型,脸上哪还有半点从容,活像个被丈夫抛弃的黄脸婆。相比之下,其他人完全傻掉了,别说尖叫,连喘气都无法做到。   “怎么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这么久……你当传送是什么,游山玩水?”   “少见多怪,距离远了点而已。”   总算成功报复一回,十三郎心情大爽,语气幽幽。   “知不知道什么叫光年?有没有听过跃迁?懂不懂什么星际跳跃?”   “……”   “知不知道四大星域有多大?晓不晓得星域只是宇宙一角,不对,连一角都不算?”   “噗嗤!”   到底是欧阳,片刻失色瞬间恢复,神情再度从容,轻笑透出几分不屑。   “十三啊,糊弄人成了习惯,这是病。”   ……   传送是什么?   通过阵法把人送入异层空间,在另外一个点牵引出来,这就是传送的基本原理。   正如十三郎所讲的,这里人人经历过传送,都曾到过异层空间,但是说到理解,连最精通空间之术的人也只是皮毛。   拿大家不懂的东西来忽悠人,这是最常见、也是最有效的骗术;十三郎讲了一大堆新词儿,欧阳燕舞、还有其他人都没听到过,看起来很是高深莫测,实际上……只要脑子足够清醒,便能把问题揪回原点。   按照欧阳的理解,传送也需要时间,这个没什么好说。星空无限大,假如传送的两个点之间足够遥远,在异层空间多花时间可以理解。当然该震惊的还要震惊,这如果是传送,距离实在太远了点。   然而传送有规则,有着极其严格的规定或者说限制,此刻众人所处的状况,不是距离远近就能解释。   比如,传送需要禁绝法术,连最基本的护盾都不能开启,怎么能像现在这样大打出手?   再比如,传送过程中,修士处于一种半沉眠的状况,看到的是一些光怪陆离的线条,怎么会两眼一抹黑。   还比如,传送过程人,人人都能感觉到一股牵引与分离的力量,就好像比肢解、粉碎成无数颗粒,偏又拥有一些基本神智,因此才能在“回来”的时候及时清醒。现在呢?大家个个活蹦乱跳,该说的说该想的想,该闹的闹该吵的吵。   成何体统!   此外还有,传送一定有阵法,哪怕是灵符、神通设计法阵,起码应该有些线条、有些征兆才对。事实上,越是大型、超远的传送,阵法设计越是高深复杂,怎么能在罡风里飞呀飞的突然就没了,事先没有任何察觉?   “简直儿戏。”   分说几句,欧阳燕舞连连摇头,内心觉得自己无聊,居然在这么胡闹的问题与人纠缠。身旁四周,燕山老祖等与其想法一致,望着十三郎的目光有些忧郁,暗想这孩子是不是受了刺激,脑子不灵光了。   “十三啊,你的心意大家能理解,可这……”   “十三你个头啊!”   欧阳是火玲珑的姑姑,逍遥王视其为亦姐亦母,如非实在不能忍受,十三郎真心不想对这位人家第一人摆脸色,可又实在没办法。   “说你少见多怪还不服气,我问你,谁跟你说我们在传送?”   “你……”   欧阳燕舞怒了,心里想这家伙是不是脑子有病,存心消遣我来的。   “你什么你?你好好想想,我刚才说的什么?”   “……”   “还有你凭什么认为,异层空间只有传送才能进入?用飞的就不行?”   “我没有这样讲过……”   “好吧你没讲过。那我呢?我没讲过的话,你凭什么非说我讲过,还骂我有病?”   “你讲过什么?不……你没讲过什么?”   “我说这里是传送之地,没说我们正在被传送,懂?”   “这也有区别……”不止欧阳一人这样问,台上修家,个个迷惘。   唯齐飞例外。   此前一番争辩,齐飞曾经有过几次想开口,但都忍了下来。自打十三郎说出异层空间四个字,飞殿下就死死闭上嘴,再没有插口欲望。   他不说,十三郎主动找上门。   “当然有区别。”   十三郎应着欧阳燕舞的话,目光转向齐飞方向,说道:“假如我没猜错,飞殿下一定支持这点。”   齐飞表情愕然,说道:“在下不明白先生的意思。”   十三郎淡淡说道:“不明白就不明白好了,不用装那么吃惊。”   飞殿下苦笑说道:“先生突然这么讲,在下想不吃惊也不行……”   “你慢慢惊着。”   十三郎摆摆手不再理他,回头说道:“为了寻找破局办法,我做了几次试验。”   终于回到正题,欧阳燕舞松了一口气,感觉好像放下一块石头,强压下心头不快。   “正要洗耳恭听。”   “洗耳就不必了,恭听是必须的。”   十三郎尽情奚落、同时也不忘办正事,翻手亮出一只飞蚁。   “看,这是什么?” 第1279章 蚂蚁的妙用   因十三郎崛起,厌灵蚁从少有人搭理到闻名天下,今日已被绝大多数修士所熟知,甚有人跟风模仿,像十三郎那样去养,希望增多一大臂助。   结果注定的,除那些“富家子弟”有条件拿它当宠物伺候着,余者尽数徒劳无功。此刻十三郎把它拿出来,不少人心里为之一惊,暗想自己也曾下过不少功夫,为何从未听说过这种蚂蚁有空间天赋?   “蚂蚁啊……呸!”   提醒自己别养成欧阳燕舞那种坏习惯,十三郎严肃说道:“宠兽之中,蚂蚁是最好的那一类,吃苦耐劳,不畏生死,严格执行命令,从不懈怠,从不质疑……”   欧阳姑娘挥手,说道:“蚂蚁千般好,你到底想说啥?”   十三郎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意图,轻轻弹指,将厌灵蚁弹出升仙台后,消失在暗空中。   “这是?”   “是路标。”   十三郎指指手腕上的环,说道:“蚁后与子嗣间存在感应。进入到这里后,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释放一只厌灵蚁,命它停在原地不动,用来标示方向。”   群修色变,欧阳燕舞为之动容,说道:“意思是,蚁后还能感应到最初释放的厌灵蚁?”   假如十三郎所说为真,等于在黑暗中画出一条清晰的线,怎么看都意义非凡。   十三郎摇了摇头,说道:“升仙台飞的太快了,这里也太大了,至今我放走十来只厌灵蚁,大半失去感应。”   有人失望说道:“那有什么用?”   十三郎不回应,目光望着欧阳。   欧阳燕舞说道:“如对那种感应之力研究过,便可用这种方式算出我们大致飞出多远。”   十三郎说道:“还有。”   欧阳燕舞沉吟说道:“能知道周围是否真的没有凶险,是否有异物隐匿,等待我等疲惫后才袭击。”   十三郎说道:“还有。”   欧阳燕舞不再说话,周围群修与她一样陷入思索,竭力想弄清这种放飞的意义。   沉默中,齐飞突然说道:“厌灵蚁在灵气环境内不能长久,可通过其衰竭的速度,大致判断这里的环境。”   这句话点醒不少人,引来声声附和。   “传闻异层空间非灵非魔,厌灵蚁如果一直活着,就说明这里不是上界。”   “不是上界不代表就是异层空间,也许是魔界。”   “灵修飞升怎么可能到魔界,再说这里一点魔气都没有,简直胡言乱语。”   “没有魔气不代表一定不是魔界,我也没感觉到灵气。”   “谁着没有灵气,一阵一阵,很精纯。”   “我怎么没感觉到。”   “那还能为什么,是你本事不够。”   “你……”   “殿下说的有道理,通过厌灵蚁是否衰竭、衰竭的速度,能够判断出一些东西。”   十三郎忽然对齐飞客气起来,问道:“殿下还想到什么?”   齐飞苦笑说道:“齐某想不到更多。”   十三郎说道:“那我提示你一下,刚刚有位仁兄说他感受到过灵气,殿下有没有此类发现?”   齐飞微微沉面,说道:“先生为何独问我一人。”   十三郎笑起来,说道:“你觉得呢?”   齐飞冷冷说道:“先生妙算谁人不知,齐谋猜不到,有什么话不妨直接说出来。”   十三郎平静说道:“我会的。”   唇枪舌剑,人人都能看出十三郎动了杀心,碍于形势不便动手;这意味着接下来的话或将击中齐飞要害,纷纷竖起耳朵倾听。   可……   “先等等。”   一句话让众人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回去,十三郎继续说道:“等有更多人感受到了再说。”   不理齐飞脸色多么难看,不理群修如何迷茫,不看有人悄悄低头,十三郎转回头,眺目四周。   “刚刚各位说了很多关于厌灵蚁的作用,但都忽略了我刻意强调的那一点,厌灵蚁授命至死不改,无论死活,它都不会移动位置。”   “这个……有什么用?”   “用处大了。”   十三郎瞥了欧阳一眼,淡淡说道:“经过这么久测试,我能断定升仙台按照恒定速度前行。各位知不知道,当事物始终按照恒定速度前行,当空间足够开阔的时候,会走出什么样的轨迹?”   近百修家哑口无言,没有一个人能回答。   “第一是直线,第二是圆,标标准准的圆。除此之外,绝无第三种可能。”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十三郎神情无比骄傲,黑暗中,人们甚至能看到其脸上闪着光,目光睥睨八方。   “上天入地,神鬼妖魔,改不了这条规律。”   “……”   兴许是因为十三郎的语气坚决,或者是因为他的神情霸道,再或者因为别的什么,台上这么多精修大佬,明明揣着一肚子迷糊,却没有人问出来。   来到这个充满神奇力量的地方,前尘世界无比孱弱,但那些人尽皆知的道理与知识给十三郎无数次帮助。有些关于人伦道德,有些关于治世,还有些纯粹于自然中提炼,不会因为神仙妖魔就改变的普世真理。   这些都是财富,是十三郎最值得珍贵、比任何宝物都看得更重的独家资源;其中有好几次,它们的作用是决定性的,说救了他的命亦不为过。   “人啊,潜力无穷。”   小小一句感慨说尽两界之差异。不是谁比谁聪明,只因这里的人得到力量“太容易”,因此造就两种截然不同的路。十三郎从未轻视过谁,他明白,在这个打坐就能移山填海、随便拧出一个普通人能轻松活过百年的地方,在这个拿“心牵外物如魔”当真理奉行的世界,除极少数拥有大智慧的人,绝难如前世之人那样做。   这里要的是“道”,而不是“术”;前世也有关于道的论述,但都是些凭空想象。同时十三郎很清楚,假如把这里的力量导入那个世界,使多数人能够修行的话,将很快取代那些如今被他视为珍宝的东西,变成主流与方向。   正因为如此,那些“传承”才更珍贵。   事实上,十三郎所讲的话有不少缺陷,需要补充一些定语才能成立,但没心情去补;因为他知道,有些东西,没有办法用修真理论解释明白,补也白补。   既如此,就尽情骄傲吧。   “不要问我为什么,不要问我从哪里听到,说了你们也不懂。”   迎着众人疑惑、有很多是敬畏的目光,十三郎说道:“现在的事情很简单,假如这条路真的像飞殿下所讲,不死人就不出去的话,升仙台迟早会出现两种状况:一是变速,二是走回原点,遇到我留下的厌灵蚁。”   听了这番堪称慷慨激昂的话,群修脸上多为茫然,唯有齐飞默默低头,不时用见鬼般的目光瞥向十三郎,神情渐有怨毒。   没有人留意到这一幕,燕山老祖沉吟说道:“反之,升仙台走直线,意味着这条路只是长得出奇,终点一时难以抵达,不存在走不出去。”   欧阳燕舞说道:“前提是,你的那条直线与圆形的理论成立。”   十三郎断然说道:“当然成立。我还有佐证可以证明。”   “什么佐证?”   “就是刚才那位仁兄所讲,他感觉到了灵气。”   “这……”   “先问一下各位,除了他,难道就没有别人有此感受?”   片刻沉寂。   “我有过。”   “妾身有过。”   “老夫也有过。”   声音一个接一个响起,片刻间,已有七八名修士承认,自己感受到过灵气。相比之下,沉默的人大多迷茫,心里禁不住想难道灵气还认人品,自己也是正统灵修,为何就没有感受到?   “还是有人不肯说啊。”   十三郎的声音略带讥讽,问道:“各位有没有发现,感受到灵气的修家,多集中在最外围?”   这是事实。   燕山老祖听出些许意味,问道:“是不是灵气规模太小,仅够一人……呼吸一次就没有了?”   十三郎回答道:“就是这样了。另外老祖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发觉灵气的人,之前都不吭声?”   燕山老祖回答不了,只能摇头。   “因为这不是灵气。”   一语惊人,外围修士中唯一的女修:凤阳夫人主动开口,先朝十三郎这边鞠礼,神情略有羞惭。   “之前妾身不知轻重,没想到这件事情还与我等安危有关……我等实在咎由自取。”   “一点私心罢了,说咎由自取太严重。”   轻轻一言揭过,十三郎问道:“夫人说那不是灵气,是什么气?”   凤阳夫人再施一礼,坚定回答道:“是仙灵之气。”   嗬!   群修哗然,没吸到的人固然震惊,那些吸收过气息的人也有不少发出惊呼;比如此前不小心说漏嘴的修士,他真不知道那是仙灵之气,只觉得特别精纯。   “仙灵之气?这里难道真是上界!”   “不可能,仙灵之气只有这么点,还不如留在下界。”   “你又没尝过仙灵之气,也许它的效果格外好。”   “再好也有限度,对了,为何只有外围才有?”   “这个……”   “安静一下,安静……住口!”   神威再动,欧阳燕舞望着十三郎,内心复杂,目光灼灼。   “十三啊,你在最外层,是不是也吸收了仙灵之气?” 第1280章 事必有路,破题在心   “照说我的位置不错,可……”   欧阳不“啊”不开口,十三郎拿她没办法,无奈摊手说道:“一次都没有。”   欧阳燕舞相信他不屑撒谎,轻笑说道:“运气这么差,找淬炼之地的时候可不太好。不说这个,既然你没有吸收到,为何知道有气息存在,且能肯定其不同寻常?”   十三郎骄傲说道:“说出来,我怕吓着你。”   欧阳燕舞直撇嘴,心里想这货一身坏毛病,偏能长出那么聪明的脑袋,老天真不公道。   “本座不是吓大的……”   “我有仙灵石,早就见识过仙灵之气什么样。”   “呃……什么!”欧阳燕舞一声尖叫。   “看看,吓着了不是。”   十三郎洋洋自得,丝毫不在意周围射来多少觊觎目光,继续说道:“回归正题,根据我对仙灵气息的感应,开始完全没有,后来慢慢出现一股两股,随后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密集,规模也越来越大,纯度越来越高。”   “这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升仙台的方向是固定的,正朝着上界的某个接入点不断接近;只要当仙灵气的规模、密集程度、精纯度三者同时下滑,才能证明升仙台错过了要去的目标,开始往复盘旋。那样的话,它迟早会碰到我留下厌灵蚁,走出一个标准的圆。”   目光回到齐飞身上,十三郎的神情慢慢沉寂,声音逐渐变冷。   “验心道,唯一办法就是坚守本心,等着升仙台到达目标;在此之前,无论杀多少人,都不能让大家提早过关。”   安静了。   ……   暗幕中,升仙台上再无光亮,于沉默中前行。   一番唇枪舌剑,杀人话题暂时被搁置,所有人都明白,根本问题并未解决。   只有走出验心道,大家各奔东西的时候,这件事才会结束。   人心就是这么奇怪,理智告诉大家十三先生的话有根有据,怎么看都比飞殿下由只言片语得出的推断更可靠,但在内心里,人们还是忍不住要想:假如减少一些人,情况会不会更好?   不止为了这一点。   明摆着的事实是,外层修士不在,内圈才能得到好处,尝尝仙灵之气的味道。   除了吸收过的人,没有谁知道仙灵之气什么样,问当然白问,没有哪个会傻到夸耀其效果;正因为如此,得不到的人才会更加渴望,脑子里满是“吸一口修为拔高,吸两口立地成仙”等念头,进而为之愤愤难平,惴惴不安。   凭什么让那些实力弱的人得到?他们原本就没有升仙资格。   吸了仙灵之气又如何?他们反正要死。   没有他们围在外面,我们岂不是可以早一点感受仙之气息?   第三关杀劫险恶重重,每增加一点实力,活下来的机会都会增加。   升仙犹如独木桥,此时不争,等他们吸收了足够的仙灵之气,实力提高后,我们拿什么去争?   内层修家如此念想,外层修士如坐针毡,心中波澜更多。   同在外围,为什么有人得到鲜灵之气,我却没有那个福分?   不管我有没有得到,内层的人都会认为我得到,都会想杀了我。   有人吸收了仙灵之气,实力或已经提高不少,一旦打起来,我不但冤枉,实力还吃亏。   凭什么!   内层凭什么要杀我,凭什么我不能吸纳仙灵之气?   不能快一点提高,现在不死,第三关也会死。   不如一搏!   沉默中的人们千万种想法,每时每刻,内层修家都觉得自己又吃了亏,外层修家都觉得危险重了一分,精神更加紧张。   异层空间也有风,次数很少,每当微风吹过,升仙台上总会响起几声惊呼,于是内层觉得外层又有人占到便宜,外层一些人又觉得自己吃了亏……如此反复,很快变成谁都无法解开的死结。   一盏茶,一炷香,一个时辰……   一天,两天……一月,两月……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时间一天天流逝,转眼就是三个月。   三个月,以升仙台恐怖的速度,怕已能够绕沧浪星好几圈,此外还要考虑到异层空间不同于外界,此时此刻,大家早已远离沧浪,飞到不知哪个角落。   周围漆黑依旧,安静依旧,升仙台上沉闷压抑,让人难以呼吸。黑暗中,一双双泛红的眼睛微微闪光,连浓重到能够压制神识的夜都遮蔽不了。   一声声喘息提醒周围,危险就在身边,一时重过一时。   假如事先告诉大家,没有任何外力袭击、只是有点黑的地方就能让修家心神浮动,绝对会被所有人嗤之以鼻;如今事实摆在眼前,数十名大拿,个个号称人间巅峰,修行千年的老怪物,才短短三月就难以支撑,心神疲惫到极致。   这样的日子没法过,还有多久才能结束?   人人自问,都在警惕,都在防范,都在煎熬中苦挨。   “这样不公平。”终于有人叫出声来,呻吟般的声音,喊出许多人想说的话。   “我受不了了。”有人以这样的言辞回应,好像一头即将爆发的恶兽。   “老夫没有吸纳过一次仙灵之气,一次都没有!”来自外层的呐喊,提醒那些虎视眈眈的人们,他比别人更委屈。   “那是你说的。”几声冷漠反驳,内外层皆有。   周围再度沉默。   这里没有谁是傻子,觉得不公也好,内心愤怒也罢,大家都明白这种情形其实是自找的,是嫉妒,只要把心思放开些、想透些便可无视。   这就是心魔。   心魔最可怕之处在于,明知道它是心魔依旧无法去除,依旧会渐渐沉迷到失去理智,彻底被心头那团欲望之火所驱使。眼下之所以不乱,是因为大家能够看明白这点,还能勉强控制行为,一旦过了极限,最强悍的人也会变成疯子,之后就是灾难。   “这才是验心。”   沉默中,欧阳燕舞默默开口,声音不再像以往那样从容。身在最中心,她的实力最强,得到仙灵之气的机会却最小,要说心里一点想法都没有,骗鬼去吧。   “看破不能堪破,好个歹毒地方。”   燕山老祖随之轻叹,朝十三郎所在的方向看了看,有些埋怨。   “十三啊,你真不该说破这件事。”   “为什么?”   十三郎正蹲在台上忙些什么,头也不抬反问道:“其实点破这件事情的不是我,不过无所谓,点破之后不是挺好吗。”   燕山老祖苦笑连连,不知该说什么好。   “验心嘛,当然要受些煎熬。我觉得挺好。”   随手放飞一只厌灵蚁,十三郎说道:“人为选择谁能升仙。原先我觉得设计出这种办法的人挺可恨,现在觉得挺佩服,真心话。”   “你当然这么想。”   地缺阴阴说道:“你在最外层。”   十三郎回应道:“这是原因之一。对了,这几天我吸纳到三股仙灵之气,一次比一次精纯。”   几声冷哼同时响起,所包含的愤怒,聪明超过蚯蚓的人都能感受到;可以想象,假如这句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或已死于乱刀之下。   十三郎严肃说道:“这是好事情,说明我们距离出口更近。”   冷哼声更多更沉闷,中间也有几人别样感慨,稍稍松了口气。   齐飞忽然站出来,恳切的声音问道:“先生觉得,我们还需要多久才能抵达?”   这句话问在要害,十三郎果断摇头:“不知道。”   齐飞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周围,众人的呼吸声更加粗重,偶尔闪烁几点灵光,如一双双毒蛇的眼。   十三郎对此视如不见,望着齐飞说道:“你笑什么?”   齐飞坦然回答道:“在下觉得,先生迟早独木难支。”   十三郎淡淡说道:“有道理。不过,这难道很好笑?”   齐飞摊开双手,说道:“好不好笑,先生何必问我。”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有道理。我自己能想明白,何苦问一个死人。”   周围阵阵骚动,至少十余道气息锁定十三郎,同时有七八道气息保护齐飞。   齐飞安居稳如泰山,威讽说道:“先生要在这里杀我,恐怕不太容易。”   “你已经死了,何须我来杀。”   淡淡回应着,十三郎低下头去忙自己的事,说道:“谁想杀人,就杀吧。”   一片哗然。   “先生!”   “先生不管了!”   “先生不能这样!不能弃我等于不顾!”   “你……先生不管了?”   地缺陡然兴奋起来,连称呼都变得客气许多。   “不管了,早就不管了。”   不理周围如何吵闹,十三郎挥挥手说道:“但有一条,想杀谁都可以,别来惹我。”   天残哈哈一笑,说道:“先生为人间扛鼎百年,功在千秋万代,谁敢朝先生出手,老夫第一个不答应。”   十三郎笑起来,说道:“那最好了,多谢。”   眼看事情已成定局,升仙台上毫光大起,各式法器嗡鸣出鞘,十三郎的声音轻轻入耳,再强的神通都不能压制。   “大家加把劲,先把外圈的人干掉,之后再把二层宰光,最后剩下……我估计,飞殿下肯定不会死,我不会死,两盟一院剑阁诸老,估计能剩下十个八个疲弱之修与欧阳火拼一场。”   稍顿,十三郎说道:“本少爷最后出面,把你们通通杀光。”   当头一记闷锤,无数人眼冒金星,最明显的变化发生在二层,纷纷朝内圈掉头。   “这个……”   “怎么还不动手?墨迹什么?”十三郎不停催促。   “怕死?孬种?废物?太监……”   “十三啊,别闹了好不好。”   欧阳燕舞不知什么开始发笑,笑着笑着笑出叹息,神情、声音都变得轻柔。   “是不是又想出什么办法。”   “那当然。”   对着一片尴尬面孔,十三郎徐徐站起身,骄傲仰头。   “生命总有出路,万事都有办法。” 第1281章 大家一起座谈   “就我的感受而言,与灵气相比,仙灵气除更加精纯,对修为提升效果更明显外,主要功效在于铸炼神魂,改造肉身。”   “何谓铸魂?肉身如何改造?这是个问题。请注意,它们是我刚刚才想到的词汇,并非早就知道该怎么做,做了之后的结果又是怎样。”   “修士修行,境界不断提高,元神持续进化,从一缕神魄变成金丹,再变成元婴,化神之后容纳魂魄提炼本源,逐步变成你我大家现在这种情形,实虚两变,身外法身。”   “前时道院讲法,各位或都已经了解到,所谓生境修士,构造神域的关键在于成就法相。法相是什么?法相就是身外法身,大成之后的法身。”   “真灵不计,我与真正的生境修士接触过;在我看来,他们之所以强大,不仅仅因为神域强悍,还因为身魂两用互不干扰,看似一心二用,实则更像两个人。这其中,法相主修法,身体修身,两者齐头并进,可以互不干扰,互相推动。”   “这种效果,等于将一份资源的效率提高两倍,不谈道法威力如何,单单这份运用就不是你我所能想。但要注意,生境修士的修体与战士那种纯粹炼体不同,我得到的信息是,他们不像炼体之人那样一味追求坚固强大,而是将身体当成一件法宝,逐步提高内在品质。”   “举个例子吧,大家知道我以前喜欢耍大刀,炼制过一件不算法宝、甚连法器都不算的七丈长刀,纯粹比较坚硬强悍的话,我敢放言,整个沧浪都找不出几件法宝比它更强。但这不表示它的品质高,恰恰相反,它就是一个坚硬的铁疙瘩,最低级的武器。”   “战士炼体大致可用这个例子说明,当然,欧阳姑娘明显超出了这个层次,刀中极品。”   升仙台传出笑声,不少人歪着眼睛朝欧阳燕舞看,其中不乏好事之徒,希望看到她发怒、发火。   结果让人悻悻,欧阳燕舞聚精会神地听着,一点都不生气。   十三郎继续说道:“生境修士炼体与斩妖刀完全不一样,是炼宝。他们的身体,可能不是太强大,也可能不怎么坚固,甚至一直维持着化神时的模样;但其内在实质有变,犹如石头变成泥,泥被烧成瓷,瓷被雕出花,花儿被染上色一样,变得紧致了,精美了,价值越来越高。”   “在场各位都不是生境,包括欧阳,包括燕山,天残地缺此列。我认为,这里主要差异有两点:其一,你我他神魂皆不够强大,离肉身必受法则约束,持续被削弱。其二,我等元神离开身体后,肉身变成空壳,纵以神念调动施法,神魂本质依旧,因此你我都还是化神。”   “仙灵气能够改变这一点。我能体会到,它可以让元婴内的神魂逐步强悍,能够让元婴慢慢朝真实肉身转化,同时不影响实虚之变,因为我将其称之为:铸魂!”   “铸魂的同时,修士同时改造肉身,使之朝着精致精美方向发展,进而又能推动道法。”   “需要强调的是,无论铸魂还是造身,离开仙灵气万万不可,都不是一时一日之功;最最要紧的是,它不会马上让你的实力提高,而是仍按照固有的规律徐徐发展,提高修为,清透道法,经历无数艰难困苦,最后才能水到渠成。”   “若不然,化神进阶生境唾手可得,我有不少仙灵石,早就破阶成道了。”   一口气讲完,十三郎最后说道:“接下去,谁来。”   ……   时间退回到片刻前,欧阳燕舞询问十三郎有没有办法,十三郎回答说有,两者的意思完全不同,最后却实现路径统一。   欧阳问的是:有没有办法加快进程,让大家提前走出验心道。   十三郎的回应是:他没有办法加速,但可以让这个过程变得平安,变得和平,变得有趣。   方法为:所有人一道展开座谈,轮流讲出自己在修道上的独特心得。假如这样还不够消磨时间,将来可以讲经历,讲见闻,讲冒险,将故事,讲一种神通,一种法门,甚至可以讲笑话,讲讲自己吸收仙灵气的感受……总而言之,只要别人觉得听后物有所值,就可以过关。   不用说也知道众人的反应,迷惘茫然呆滞惊讶,纷纷追问或者自问:可行吗?   “这样行吗?”欧阳燕舞如此询问。   “试试呗。”   十三郎如是回答,之后不等别人有所表示,自己带头开始讲。其所讲的内容,恰恰是让群修最最关注、同时也是眼前最大祸根的哪一项:仙灵之气!   现在十三郎讲完了,开口问群修:谁是下一个。   当十三郎发问的时候,全场所有修家也都在心里自问:参加这个座谈,值不值?   当然值!   太值了!   至少在第一轮、尤其在十三郎以仙灵之气开头后,旁人讲法绝不敢随意糊弄引来众怒,会挑选自己认为最有把握、最最值得珍惜的感悟来讲。换言之,一个人只要讲出一条心得,换来的是别人一辈子修行才总结出的经验,数量近百条!   这样都觉得不值,干脆也别在这儿待着了,自个儿独创天涯去。   此外还有,仙灵之气稀少也好,浓厚也罢,如何利用总归是个大问题。听过别人的经验,可以让自己少走不少弯路,可以让其利用的效率更高,可以避免许多错误……要知道,修行路上多艰苦,稍一不慎就是身灭道消的下场,这样的机会不抓住,傻子吗?   一旦想透其中关键,群修之中除极个别自负到狂妄的人之外,绝大多数心头火热,于是忍不住要问:这么简单的方法,为何自己没想到?   这就是区别了。   有人说,世间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就成了路。其实不是这样,世间的路一直都在,只看你能否发现,并且坚持走下去。   那么,谁先来?   “妾身先来。”   凤阳夫人第二个站出来,四方鞠礼柔柔说道:“妾身修行浅薄,见识也少,不能像先生那样入耳发聩,请诸位师兄谅解。”   很明显,这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   很明显,这是一个良好开端。   ……   “进入此地后,妾身一共吸纳过七次仙灵气,整体亦如先生所说,纯度变高规模变大……”   凤阳夫人是个很会讲话的人,谈的依旧是仙灵之气,但有她自己的独到看法,加上女子声调轻柔,娓娓如风萦绕耳边,将适才被十三郎强压下去的杀伐之气无形化解,正符合以柔克刚之理。   那边讲着,周围听着,这边十三郎没得空闲,依旧蹲回去忙他的事。   “在做什么呢?”   清淡话音似响在耳边,十三郎吓了一大跳。抬头看,发现欧阳燕舞正朝这边观望,目光闪亮。   “你会传音?”   欧阳燕舞不是修士,本事再大也不能像修士那样施展道法,十三郎因此好生惊诧,暗想这女人怎么藏得这么深,连金乌都没能看穿底细。   “有师弟帮忙,勉强可以做到。”   欧阳燕舞抬了抬左手,旁边一名战盟长老随即朝十三郎点头,示意这是他们的独门秘法。   “卖弄什么。”   十三郎有些不满,横了她一眼说道:“有什么话让他说不就行了。”   欧阳燕舞只当没听见这句话,继续问:“看你一直忙,在做什么呢?”   十三郎如实回答道:“建阵。”   “建……什么阵?”   “说出来,吓着你。”   “……说说呗!”   “那你听好了,传送。”   “什么!”   明明做了充足准备,欧阳仍不禁大吃一惊。   “你说什么阵?”   十三郎干脆不理她,手里比划着,不时拿出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拆拆装装,嘴里还不停嘀咕着什么。   “这样不行,这地方也不行,你说的到底行不行,别浪费我时间好不好。”   “……”   欧阳燕舞忍了一会儿到底没忍住,问道:“在和谁说话?”   十三郎随口回答道:“高人。”   “是谁?在哪里?”   “你不认识。在我兜里揣着。”   “为何不请他出来?”   “你管得着吗?”   “……”   修行千年,实力人间第一,欧阳燕舞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甩脸觉得丢脸,甩脸觉得失风度,左右为难。   如此沉默又等了一会儿,见十三郎丝毫没有停下忙碌的意思,欧燕燕舞决定还是不要在乎面子,再度开口问道:“师弟说……此次讲法别出心裁,效果很好。”   十三郎冷笑说道:“关乎性命,当然要拿出真本事。”   欧阳燕舞说道:“既如此,你为何不听?”   十三郎伸手化出两道线条,嘴里反问:“你呢?”   “我又不是修士。”   “呃。”   等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下文,欧阳燕舞内心叹息,耐住性子问道:“你是修士,为何也不听?”   十三郎首次抬头,静静对着欧阳看了半响,神情渐讽。   “扮萌装傻是我的长项,不是你的。有什么话,直说吧。” 第1282章 有难   黑暗中对着十三郎,那双略有些讥讽的眼睛似乎格外明亮,望着那张疲态尽显的脸,欧阳燕舞生平第一次觉得心里发虚。   心理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面对金乌尚敢出拳,欧阳没理由害怕十三郎;但在那双疲惫仍显清透的目光注视下,她总觉得不是那么理直气壮。   “我想问问,为何你没有乘胜追击。”   说出想问的东西,欧阳觉得心里舒服不少,一口气说下去。   “假如你想杀齐飞,刚刚那个机会正好。”   听了这句话,十三郎微微皱眉,没有马上回应。   欧阳察看着他的表情,说道:“有顾忌?”   十三郎略点头,说道:“一部分。”   欧阳燕舞说道:“顾忌什么?除了顾忌还有什么?”   十三郎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欧阳燕舞微笑说道:“有我的支持,升仙台上,你可为所欲为。”   话有些重,但符合实情。道院妖灵、加上战盟,再有大批散修支持,再没有谁能牵住十三郎的手。至于为所欲为是否违背道义,那是很虚伪的说法。   道义这东西,主要在于能否把握心中尺度,不是越难做越符合道义标准,而是越轻松越能避免伤及无辜。   十三郎明白欧阳燕舞的意思,摇头说道:“不行的。”   欧阳燕舞疑惑说道:“什么不行?”   十三郎回答道:“我不能对你说真心话。”   这个回答够诚实,诚实到欧阳无话可说,凭添不少愤懑郁堵,好在十三郎还有补充,才让她神情稍稍缓和。   “表面原因就够麻烦了。强杀总归生乱,齐飞要的就是乱,我看不出来生乱对他有什么好处,暂时只有针锋相对,把局势稳定下来。”   如之前十三郎所讲,升仙台如果大杀特杀,最后的胜利者绝不是齐飞;正因为看透了这一点,天残等老怪才心甘情愿被“挑拨”,连燕山老祖等人都有些意动。   欧阳燕舞说道:“我也考虑过这点。依你看,齐飞为的什么?”   十三郎回应道:“说过了,我不知道。”   欧阳燕舞说道:“你不是会猜嘛,随便说说呗。”   十三郎愤怒说道:“那么好猜,你干吗不去猜。”   欧阳不为所动,说道:“不是谁都有你那么多鬼脑筋;刚才两次,全无头绪的升仙台都能分析得头头是道,区区一个齐飞,还不是掌心的蚂蚱。”   十三郎气得笑了,说道:“你是不是以为,阻止杀戮轻而易举?”   “我只看到你动动嘴皮子。”   “几句话就把所有人摆平,是不是很容易?经过这件事,我的威望又提高了,是不是觉得我运气太好,占了很大便宜?”   “难道不是?”欧阳笑容依旧。   “……脑力劳动最累人。”十三郎神情疲惫。   “反正你习惯了,不是吗?”   “算球算鸟,不和你瞎扯。”   无奈挥手,十三郎继续说道:“杀齐飞不是个容易事,你把他看得太轻了。”   欧阳燕舞呵呵直笑,明显是不信。   “我说真的。”   十三郎收敛神情,说道:“我的长处和你一样是近战,现在连脚都挪不开,怎么打?他和我之间隔着好几层,大家都落地生根无法移动,掌天弓,天绝剑……不管怎么都有误伤。有误伤就一定生乱,乱起来谁都控制不了。此外齐飞的本事不能按照当年去想,具体有多强,我也不知道。”   “总强不过你我。”   “那倒是。”   十三郎收下这句奉承,说道:“齐飞声称有办法追索淬炼之地,很多人心里有想法。”   “也包括你?”欧阳临时问了一句。   “包括。”   十三郎坦然承认,甚还补充说道:“我相信,他真的有办法。”   这就麻烦了。   敌人凶猛不可怕,狡诈阴险不要紧,最麻烦的是有保命底牌,如何寻找淬炼之地关乎所有人利益,连十三郎都坦诚动心,遑论其他人。   “要不和大家约定一下,把他抓起来严刑逼供?”欧阳燕舞提出建议。   “好啊,你去做。”十三郎回应道。   “我负责约定,审讯什么的,你比较擅长。”   “亏你好意思讲。”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我是战士你是修家,再说……为了大家嘛。”   “果然最毒妇人心。”   十三郎身上直冒凉汗,望着欧阳的目光满满凛意,严肃说道:“你这个女人好阴险,我得小心。”   太直接,太难听,欧阳微怒说道:“屡次三番出口挑衅,当本座好欺负是不是。”   毫不掩饰的愤怒,诡异古怪的言辞,十三郎张口结舌,心里想这娘们到底怎么回事,是真的缺心眼啊,还是当真阴毒到天下无敌,连自己都难辨真假。   不知是不是看懂了十三郎的内心,欧阳燕舞轻叹一声,放缓语气说道:“本座是认真的。齐飞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很危险,应该早点解决。”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只是说了一些话,所讲的东西对大家都有好处,或许齐飞用意不在于此,但没有过实质行为。这个时候,找借口将其强杀也就罢了,按你所讲严刑逼供,结果一定大乱。”   欧阳燕舞戏谑说道:“根据以往的作为,你不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   十三郎恼火说道:“我是干过一些不着调的事,但不是二愣子。”   “呵呵。”   “呵呵什么呀呵呵,装深沉。”   嘲骂半声,十三郎说道:“齐飞不会轻易招供,最终很可能走到搜魂;据我所知,齐飞多半不能搜魂。”   “为什么?”   “因为乐……反正不能搜,搜也白搜。”   “那样的话,你会很麻烦。”欧阳燕舞正色说道。   “何止麻烦。”   十三郎森然说道:“要搜魂,得先把齐飞斩成两段,就这还不一定能挪过来。纵然一切顺利,搜魂之后齐飞变成废人,大家都来找我索要寻找淬炼之地的法子,到时候你来顶?”   “我顶不了。”   “顶得了我也不信你。”   “是啊,两难。”   “难的又不是你。旁人眼中,齐飞对你恭敬,你对他也不赖。”   欧阳燕舞点头,说道:“齐飞确有对我示好。”   十三郎淡淡说道:“抱大腿,当然找最粗的那条。”   欧阳燕舞不理他,继续说道:“我不在乎齐飞害不害人,只要不害到我、和我的人就好。”   这娘们倒也实诚。十三郎心里想着。   欧阳燕舞又说道:“我觉得他很危险,说不出来具体,就是觉得危险。”   修持达到一定程度,常有一些莫名感应,无迹可寻,但却常常应验。这种事情没什么道理可讲,十三郎不知该不该安慰,随口敷衍:“齐飞厉害也有限度,追上你还早得很。”   欧阳燕舞说道:“别忘了淬炼之地。”   十三郎说道:“过不了这一关,齐飞只要不是傻子,就一定不会招供;过了这一关,情况彻底改变,他必须交代出来。好吧就当他以此为条件换来活命,再假设一切都安正正常途径走,他还要杀过两层才能追上你。在此期间,你要么已经死了,要么淬炼完成,加上心里有防范,没理由会怕他。”   话不中听,所讲的是实情,欧阳燕舞微微叹息,说道:“有点道理,可我还是不放心。”   物竞天择,这也怕那也怕,还修行做什么;要么干脆把天下人杀光,保证放心。   心里这般想着,十三郎最终没好意思讲出来,反劝说道:“齐飞最恨的是我,无缘无故害你能有什么好处。”   “他为什么最恨你,就因为阻止杀戮?”   “不够吗?”   “呵呵,是因为夜莲吧。”   “关你屁事。”   嘴里骂着,十三郎内心暗暗叹息。站在齐飞的角度考虑,十三郎与他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今日还坏了他的计划,仇深似海,几辈子都无法化解。   这样的人居然能忍住不杀,十三郎说不清是太软弱还是太狂妄,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不对劲的是这个地方。”   十三郎诚恳说道:“验心道,胡思乱想也属正常。”   欧阳燕舞望着他说道:“你怎么没有胡思乱想?”   十三郎心里有气,说道:“不是人人都那么闲,没见我一直忙。”   提到忙,欧阳燕舞忍不住笑起来,问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建传送阵。”十三郎回答依旧,声势豪迈。   “建好了吗?”欧阳讥讽说道:“那玩意儿可不用建,何况在这里。”   “好了。”   嘴里应着,十三郎搭好两座丝圈似台又似框框的东西,一座位于脚下,一座位于身边相邻约三尺外的空位;随后他小心翼翼地画好最后一道符文,深深呼出一口气。   “该检验成绩了。”   “是啊是啊,本座拭目以待。”望着那两堆破烂,欧阳燕舞心里一个劲儿的乐。   “哼!”   十三郎表情骄傲,心里其实在念佛。   “快点开始吧。”欧阳燕舞被勾起兴致,不停催促。   “本座等不及要大开眼界。”   “别吓着你。”   嘴里说着,十三郎随手拿出一枚灵石,放入挨近脚边的那个框,又嘀咕了几声“玉帝如齐保佑”之类的话,翻手打出几道早已回想无数次的法决。   “传!”   “这么近还传送,不如扔过去……嗬!”   欧阳燕舞神情不屑,说着说着突然瞪大眼睛,放声惊呼。   微光闪烁,小小灵石原地消失,再出现时换了个框。   如转换一座世界。 第1283章 王道,不闲。   “真是传送!”   惊呼过后还是惊呼,欧阳燕舞二度变色,声音越发响亮。   “这里怎么可能传送!”   暗幕沉重,强大如欧阳仍只能看个大概,但她百分百能够确定,那的确是传送。   是啊,这里怎么可能传送?   ……   十三郎名动天下,他的本事也因此变得透明,所长虽多,但与阵法从来无关。   传送阵是顶级阵师才能构建的大器,专事此道亦非三五十年就能精通;此前从未听说十三郎有修习阵法,如今被人暗中指点两下,就能即时造出传送?   提到传送,此类阵法因功效分多个等级,最简单只能传输灵讯,高一些能够传送具体事物,之后才是生命;此外,传送阵因为距离远近、克服障碍的能力大小、还有能否移动等等因素,构造与价值天差地远,运用自也有所不同。   最简单、同时也是最复杂的传送阵并不需要具体材料,只以符文构造出发送与接引两端即可,功效完全由阵师的造诣与修为所决定;就沧浪而言,最高明的阵师仅能事先短途传讯,且阵法不能持久。   具体到十三郎,他刚刚建的那个传送阵……已不单单是粗陋了,根本就是个四不像;有符文有法器,还有一些奇形怪状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别说欧阳燕舞不是修士,连她师弟都不认得。   更可笑的是,仅仅传送一颗灵石,仅仅传送不到三尺距离,那个阵法便彻底毁了;符文崩裂材料乱飞,如非十三郎早有准备,没准儿会伤到什么人。   可那毕竟是传送啊!   这还不算重要,真正要命的是他实现了传送目的,将那颗灵石凭空转移……这个事实!   根本不可能!   “这不可能!”   第三次惊呼,醒悟过来的欧阳燕舞像个失恋的八婆一样大呼小叫,神情出离愤怒。   “这里是异层空间,是你自己说的,这里是异层空间!”   “我知道。”十三郎淡淡回应,目光盯着脚下,恨不得看出一朵花儿来。   “你知道个屁!”   为何欧阳燕舞如此愤怒?原因在于十三郎建一座破烂传送不要紧,实际上亲手推翻了此前由他亲口说出的全部推断,意味着事情回到原点:众人到底身在何方?   众所周知,传送就是进入异层空间之后返回的过程,既然已在异层空间内,传送该怎么传?   异层之外还有异层?   这种话不能乱说,会让人发疯的!异层一层又一层,鬼知道现在是哪一层,也许一辈子出不去了。   “我告诉你,不把事情说清楚的话,本座……”   “别闹了,原因在这儿。”   十三郎被她吵得头疼,指指脚下说道:“这东西有古怪。”   欧阳燕舞表情凝固,片刻后神情突变,声音微微颤抖。   “你是说,升仙台实际上是……”   “空间宝物,高级空间宝物。”   十三郎给出答复,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我见过的宝物中,它能排名第三。”   “才第三?”   仿佛当面挨了一拳,欧阳燕舞头晕目眩,表情呆傻。   “第一第二是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   “你说不说!”   “楼兰古画,九转魔莲,听过没?懂不懂?”   “……”   “就知道你不懂。”   嘲笑一句,十三郎依旧蹲回去数蚂蚁,因双脚皆不能移动,他整个人几乎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弓着腰,要多难看有都难看,要多丢人有多丢人。   “噗!”   欧阳燕舞忽然又乐了,一忍再忍到底没忍住,问道:“用不着这样吧,你有那么强的神念不用……算了,看出什么了?”   没有回应。此时的十三郎,全部身心都集中在神仙台的台面,再无一丝余念。   “这么专注……唉!”   不专注,怎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东西?欧阳燕舞默默想着,脸上首次泛出欣赏钦佩的神情,轻声对周围吩咐着。   “轮流护住他,一时一刻不要放松。”   “小姐放心,老奴以性命担保,出不了事。”   “我说过,不许这样叫我。”   “这里已非人界……”   “那也不行。”   欧阳燕舞微微沉面,轻声淡语。   “再有下次,自裁。”   ……   夜里一条并不孤独的船,仿如世界的遗物在漂流。   大致就是这种感觉,升仙台上人言人语,行进中将黑暗甩在身后,冲入更宽广的夜。此种情形如让十三郎形容,会“很幽默”告诉别人最贴近的两个字:诺亚。   十三郎没有那么做,因为没空。他专注与研究升仙台面,开启灵犀法目观察良久之后沉思,沉思良久之后再观察,嘀咕两声,起起伏伏,一直忙个不停。   离得近的人留意到十三郎的怪异举动,有好奇有模仿有探索,结果并未发现什么。到后来,大家都知道他在忙,但都慢慢失了兴趣,将精力转向讲法修士,希望能够学到更多。   这是对的。奇人异事不是每个人都能做,与其好高骛远,不如脚踏实地得些好处;实打实的讲,当讲法逐步深入后,台上修家越来越发现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无不聚精会神,珍而重之。   讲法论道,探古寻幽,第一轮讲法结束后,近百名修士各有收获,甚至都没能察觉到时间已经过去整整十天。相比之前度日如年,这十天实在太丰富,太充实,而且太快,以至于根本不需要谁来组织,第二轮讲法继续进行。   “老夫年轻时,曾经到过一处地方……”   “在下曾经遇到一位奇人……”   “妾身当年偶发宏愿……”   “贫道有条疑惑……”   道法感悟无穷无尽,但有资格在这种场合拿出来的并不是太多;加上大家轮流,难免遇到自己所讲被人抢先,还有疑惑被解除的情况。讲着讲着,慢慢有人开始词穷,只好挑出自认为有价值的经历、寻宝过程、道法神通,不管怎么说,过一关就表示能够听到更多,总归得应付着。   这样以来可谈的就多了,近百人、平均恐超过一千五百岁,不同的人生等若十多万年历史,有多少故事可讲?即便只能挑那些非同寻常的部分出来,也绝非一月两月可以说完。   那就说呗,现在大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时间。   值得一提的是,自讲座开始后,包括实力最强的欧阳燕舞也不例外,均按照规矩讲法叙事;唯独十三郎再没有谈过,一个人忙着自己的事。奇妙的是大家自动接受了这种违规行为,轮遍后自动进入下一轮,从无人质疑。   这就是威望,也是特权,永远存在,从来不会消失。   讲着,听着,飞着,走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一个月,两个月……   直至三年后,情形有了变化。   ……   “十三还不醒啊。”   燕山老祖心中暗叹,悄声与黑白二叟说道:“这样下去,得想新办法。”   黑白二叟各自点头,运足目力朝趴得像条够一样的十三郎看了看,各自摇头。   “是啊,怎么还不醒。”   再多的话也有讲完的时候,讲座足足进行三年,每位升仙修士都收获良多,但也快到了讲无可讲的地步。事实上这种情形已持续了大半年,讲法也从感悟到神通,从修真八类到阅历见闻,直到现在,有人被迫拿笑话取乐凑数。   讲座,进行不下去了。   需要指出的是,之所以时间难以消磨,并不是因为大家没事情可为;恰恰相反,收获需要大量时间消化,但都需要静坐凝思才能做到。如今讲座还在继续,而且轮到自己的间隔越来越短,除非主动退出活动,根本不可能抽出空。   退出的话,会不会引来又一次危机?   人人有顾虑,人人不便出头,其结果是讲的有气无力,听的漫无精神……来这儿三年多了,修士们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累都累得不行。   “这样不行,得把十三叫醒。”   左思右想不能再干等,燕山老祖沉声准备开口,神情突为之一凝。   “嗯?”   与此同时,周围几声惊呼响起,难分先后。   “仙灵之气!我感受到了仙灵之气!”   “仙灵之气,果真是仙灵之气!”   “我也是!”   “我也是!”   声音来自第二层,之后是第三层,反倒外圈相对沉寂,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偶尔有仙灵之气“路过”,当然,从来没有这样的规模。   “堪与极品灵石相比,果然不同凡响。”   “单比较淳厚的话,还是极品灵石更胜一些,但其功效有区别。”   “那还用说,不然怎么能沾上仙字。”   “这就是铸魂吗?在下只感觉到精神见涨。”   “那是因为太累,三年多了……”   “是啊,都三年多了……为何突然出现这么多股仙灵气,会不会,离出口近了?”   “应该是,这要问十三先生,嗯,先生?”   “先生还在忙。对了,先生到底在忙什么,何时才能完?”   “我怎么知道,咦?又来一阵!又来了一阵仙灵气!”   “十三醒了!”   燕山老祖忽然开口,嘈杂中显得格外响亮。欧阳燕舞随声而动,似也松了口气。   “十三啊,醒了?”   “嗯,醒了。”   专注不等于一无所觉,十三郎朝欧阳投以感激目光,进而开启法目环视四周。   “多谢。杀劫将至,各位,准备战斗吧。” 第1284章 有准备的人   “谢就不用了,什么杀劫……算了你的脸色不好,先休息下。”   这是真心话。三年苦研,十三郎何止脸色不好,声音沙哑两眼通红,疲惫憔悴到极致。   两百年修行,除几次重伤外,这么累的经历只有过两次:真灵之战,再有就是十年观画。好在这里大多数人不具备神目、也不敢轻易动用灵识,因此没有察觉。   “好。”   没有客套,十三郎随手拍服几颗丹药,静坐之前对周围说道:“出口已近,厮杀随时可能降临,各位抓紧时机吸纳仙灵气,各自调息吧。”   轻轻一席话,原本松松垮垮的心神顿时收紧,狂喜之后群修意识到,冲出验心道并不一定值得欢庆,相反意味着许多人的生命走向终结。   讲法也好,验心也罢,包括有没有仙灵气都不是太要紧,要紧是的调整状态,抓紧每时每刻。想到这些,近百修家无心再与别人叙说什么,打过几声招呼之后纷纷入定,仿佛被集体催眠了一样。   “呵呵,这真是……”燕山老祖感慨万千,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罩得住就是罩得住,刚刚还在担心再度生变,如今只用两句话,绝大多数修家便放心入定,全然忘记了此前大家还曾经彼此防范,生怕有谁拉帮杀人。   “几位也休息吧,等精神好些,可以看看这个。”   片刻之间,十三郎已刻好几枚玉简,分别送出交给燕山等亲近之人,连带欧阳燕舞也得到一枚。并未说明里面是什么,十三郎转过头准备入定,临了不忘朝齐飞的方向看了看,特意叮嘱天地二老。   “出口应快到了,飞殿下这边,有劳二位。”   “放心,一切有老身在。”   天残地缺罕见地对十三郎表示赞同,阴阴开口。   “保证飞殿下安全。”   ……   出口的确近了,不仅仅因为仙灵之气日趋密集,还有了光。   不是法器光芒,不是神通闪烁,而是如东方吐白一样的天光,真正代表暗夜将尽的美丽景色。   如有人一直关注的话,首先会生出如幻觉般的感受,就好像一张刚刚涂抹墨汁的纸张浸泡在水中,随着稀释的过程慢慢恢复本色,昏蒙蒙一片。因黑暗中停留太久,人们不太适应这种变化,眼眶刺痛甚至流出泪水,心情却为之慢慢开朗。   时间流逝,天幕一点一点被打开,昏沉变成晕白,晕白中渐透一缕橙,之后是红,再之后是彩,世界随之丰富起来。   造物神奇,再没有比天地变化更能触动心灵,沉迷中的人们没有留意到,当周围景物清晰可见的时候,时光又流逝了一年。   一年啊!   假如回到最初时刻,需要掰着手指苦挨光阴的话,该承受多少煎熬艰苦,会有多少人忍不住发疯?如今,近百修家元气渐复,精神因为仙灵之气日益饱满,竟似乎没能体会到辛苦,宛如一梦即浴春风。   慢慢地,空无一物的周围慢慢出现一些线条,五彩缤纷,光怪陆离,似蕴含着无穷奥妙,又像什么都不存在。人们先后发现,自己正朝着经历传送时的感受前进,只是过程被拉慢,看得更加清晰。   “老夫从未想到过,有一天会仅仅因为天色变化如此沉醉,真真是……”   “真是太漂亮了!”   有人遏制不住叫起来,代表着绝大多数人的心声与渴望。如今的他们,身心与精神都已接近最佳,胸中渐有豪情滋生。   杀戮第三关,我来了!   变化还在继续,周围线条变多,出现更多莫测图案;慢慢地,图案与图案开始重叠,组合、崩溃、重新聚集、再次崩溃,直到形成一些苍茫与光点交错的面。   再往后,那些光点慢慢变大,变实,变丰富,如以目光凝为一处,似能看到气流滋生、云层渐动,直至天地两分,山川河流,生灵演化……最后生出来人。   “这是?这难道是……”   “是演绎,演绎世界起源与过程。”   “我的个天!”   惊呼再起,人们的表情不再沉醉,不再豪勇,而是先后正容整冠,陷入到深深敬畏中。这里个个都是大拿,个个曾经历世事沧桑,焉能不明白这种演变所代表的意义。   修行修行,修来修去为的是什么?   永生,不灭,一直活着,无论哪一种,都不过是世界变化中的一颗小小的点;不提眼前这些小小修家,纵然真仙真魔帝君阎罗,与整个苍穹宇宙相比,算得了什么?   升仙台仍旧在飞行,台上修家静默无声,人人沉醉,人人卑微,人人渺小如微粒尘埃。   世界演变没有停止,但已察觉不到时间流动,不知不觉中,修士们忘记了身在何方,忘记了自己正在做些什么、该做些什么,只管目不转睛的看。   此时此刻,大家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留在这里,最好是永远。   线条成图,图变成星,星生星灭,万物演化,这里能看到生,能看到死,能看到阴阳两界轮回,能看到无数玄妙道法,能看到飞升与陨落。   这里什么都有,只问你看到多少,看懂多少,或能记忆、领悟到多少。   验心道,实为大机缘!   ……   一颗格外明亮的星出现在视野内,几乎在其出现的那个瞬间,所有视线都被吸附过来,没有一个人例外。   说不出来的原因,人们就觉得那颗星很特别,牵动着所有人的心。非要形容一下的话,周围无论何景何物,给人的感觉都是旁观者,唯独这一颗,会让人觉得与自己息息相关,需要将心神投入其中,绝不能错过。   仔细看,又看不出多少差别。恍惚中的人们无法留意到,因为升仙台不停移动,周围景物会逐步后移,直到彻底消失。唯独这颗星天例外,无论飞多远、多久,它都稳稳位于视线的一角,从不挪动。   与周围的星一样,那颗星上天地两开,山川渐美生灵演化,人修称雄又或覆灭,之后进行下一此轮回。如此往复不停不知过了多久,又出现第二颗与其相似的星。   两颗星,修士们的心也因此分成两份,有些关注这个,有些关注那个……之后是第三颗。   三颗不分伯仲的星,排成一条笔直的线,轻轻摆动。   像一根针。   针随心动,或者心随针动,三星一线轻轻摆动,缓慢、但不会停下来。   周围,一面星图彻底铺面展开,无尽暗色中群星闪耀,与身在人间时看到的星空相比,唯一多出来的便是那根针。   危险的感觉慢慢临近,升仙台先后有人清醒、或者更加混沌,神情慢慢变得惊恐。   随着那根针慢慢转动,一股末日降临的危机逐步滋生,逐步壮大,将一切思绪杂念压制,占据全部神魂。   “不要啊!”   “不能啊!”   有人发出低呼,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在叫些什么,此时此刻,人们的感受出奇一致:要死了!   不是死亡的死,而是从不曾存在!   “不要啊!”   惊叫的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凄厉,视线中,最开始出现的那颗亮星、也就是针尾的那个点周围,流光渐放似成漩涡,徐徐流转。   带动周围一切。   整个世界动起来,亿万颗形成编织成线,线条甩动漩涡渐猛,流光慢慢连成了片,一片耀眼之光。   光、或者说漩涡的正中心,针尾亮星越发夺目,如昊阳悬挂当空时,群星为之隐没。   嗖!   时间流逝骤然加快,一切都变得措手不及,来不及想,来不及变,来不及任何准备;耳边首次传来清晰的呼啸声,升仙台的速度暴增千百倍,朝着那颗光点,那颗亮星,那片漩涡的正当中……   疾驰而去,一破当天!   “不要啊!”   冲破当空的那个瞬间,台上修家同时呐喊,因为他们看到,就在升仙台冲入的那个瞬间,星针恰好转动到头顶正中,整个世界如同接好引线的炮仗,爆炸了。   覆灭了。   ……   “嘭!”   “嘭嘭嘭!”   是什么声音?   身体在空中飞掠,人们的意识先后重入脑海,宛如元神离体之后回魂。下一刻,众人看到一个让他们目瞪口呆景象,失声尖叫。   “这是!”   窜出、也是钻入星空的那个刹那,升仙台忽然崩裂成碎片,一百零八份。   一人一份,人数不足一百零八人,因此还有不少空缺。   光,每一片都有光,耀眼光柱直冲头顶,每一个站着人的碎片都不例外,恰好将修士包裹在正中。   速度,关键是速度!   每块碎片都像光一样四射,同时具有整体方向:向前!   “牵星,吼!”   狂啸撞入耳膜,之前一直沉寂的齐飞对天咆哮,双手疯了一样舞动。条条银色自其掌心发出,径直粘向那些空着的台。   他在做什么?   绝大多数人不知道。纵然知道,也没办法阻止。   太快了!碎裂的升仙台飞射八方,瞬间将人们的距离拉到极远。   这不是最重要的因素…… 第1285章 争出新天地   “想跑?”   升仙台炸开但有次序,飞离迅猛但也需要时间,齐飞外圈飞出二层刚刚开裂,天残地缺已然察觉,厉声断喝,同时施法。   脚下波纹荡漾,牵手同持一索,勾魂索链弹吐如灵蛇,径直圈向齐飞;与此同时,两人事先隐藏在齐飞体内的气息轰然爆发,不杀人,只伤魂魄。   没用的。   他们是唯一够得到、来得及施法的人,但其神通射出去,非但没能奈何得了飞殿下,自己还受了伤。   有人的平台必有光柱,光柱如笼隔绝万法,神域也休想透入半点。光柱就是罡风层内出现过的那层膜,无形尚能阻挡神通,遑论现在。   非但如此,光柱升腾的那个瞬间,在场不论是谁,试图凡在齐飞身上留下气意的修家同时闷哼,无论采用什么方式,无论连接多么紧密,通通一刀而断。   这意味着,升仙道第三关杀戮,不允许事先暗谋。   “追!”   留不下人反而受伤,地缺咆哮着想要追赶,随后发现这根本是徒劳。只要上面站着人,升仙台便有着自己的轨迹,三层比二层快,二层比外层快,外层……外层是唯一没有固定方向的那部分,乱射八方。   “齐飞!”天地二老徒劳怒吼,眼睁睁望着掌心的猎物生出翅膀,自由离去。   此时此刻人们留意到,齐飞所挑选的那些平台,主要以内圈、尤其以欧阳燕舞身边的空台为主。相比之下,外层空台最多,但除了极为靠近的那些,他都没有去选。   抢台的不止一个。   几乎在齐飞牵引、天地二老咆哮的同时,欧阳、燕山、黑白二叟先后察觉,纷纷效仿。   剑光飞绕,燕山老祖剑斩八方,不夺人命,却斩出来一条璀璨的网。撒网捞鱼,足足将升仙台碎片捉回四块;奇妙的是,只要上面没有人,那些碎片上的抗力并不大,好像就等着人去抓一样。   “阴阳道!”   黑白二叟动念施法,黑白两面中间有梁,如拦河一道,各自留下三块。余下战盟五老的心神主要放在欧阳与十三郎身上,反应稍慢,有人及时捞到一块,有人空手而归。   升仙台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休说那些茫然修士,即便心中有所准备,出手的机会也只有一次;无论有没有抓、有没有抓到,之后唯有望洋兴叹。比如燕山老祖等人,实力比齐飞强出不少,但就因为慢了半步,便只能将精力集中于一处或几处,收获少得多。   “开!”   光环流动,神域展开,人间第一虽是战修,但有自己的办法锁死周围。中心地带只有她一人,碎裂九片之后八块空缺,其中三块被齐飞第一时间带走,余下五片燕山抓走一块,黑白二叟合力抓走一块,最终由黑叟握在手中。此外战盟一老运气比较好,后出手竟也捞到一块,留给欧阳的、连同其脚下算在内,总共只有三片。   三片,但都出自中央,就是齐飞最最着重的部分。   需要提到的是,升仙台四层,中央九片,三层十八,二层三十六,最外圈四十五,总计一百零八块残片,人数只有七十三人。其中,当中只有欧阳一人,三层站得最满,战盟五老修为均等,剑阁三老、黑白二叟,还有道盟七子有四人敲响三声鼓,此外还有三名往日声名不显的隐居大拿。   二层原本比较满,但在罡风一关中死掉几个,后在验心道上短暂内乱,二层四方皆敌,同时因为与三层强者毗邻,死掉的人反而比外圈多。如今只剩下二十一人,空缺十五。最外层位置最多,人数也最多,死死伤伤算下来,总计四十五个位置空出十个,看去最为拥挤。   统计下来,假如事先就做好准备抢夺升仙台,最好的目标有两处,一是中央,再就是第二层、还有最外层。登台时候并非均匀排列,加上死伤出现的空缺随即出现,站在齐飞的位置看,最容易出手的,就在其身边。   但他没有那么做。   宁可冒着失手的风险,齐飞放出飞丝的时候仍把当中作为优先目标,其与欧阳之间隔有旁人,加上角度问题,最多只能兼顾四块……结果就捞了仨。   “萧,十,三,郎!”   银色并非全部都能中,数十道丝线,除了被当成重点的中央三片,余下二层、外圈总计还牵到六块空台;到了这时候,齐飞脸色终于流露出狰狞与桀骜的表情,怀着钻心彻骨的仇恨,狂笑高呼。   “我等着……你……这个畜生混账王八蛋啊!”   笑声凝固在脸上,一句变成三句,挑衅随之变成怒吼,被齐飞银丝牵动的、靠近欧阳燕舞的那三面平台上,忽然多出两个人,和一只狗。   “汪汪!”   三殿下大叫着从光柱内探出头,一口咬断那根灵丝。   ……   碎片如流星穿梭,周围很快空无一人,光柱内,十三郎用尽手段没能控制走向,轻叹一声放弃努力,放眼望四周看。   这是一片……该怎么说呢?   像星空,但都不是星,而是一块块飘零大陆碎片,极目眺望,陨石连绵看不到尽头,宛如一片没有边际的陨石带。万千碎片大小不一,小的数百丈,大的好似星球,但都感受不到生机。   荒古气息扑面而来,感觉就像一个人独自行走在大漠,孤风沙海,同奏一曲苍凉凄冷的歌。   抬头能够看到星空,一股被排斥的感觉油然而生,就好像一头披着牛皮的狮子混入牛群,周围全是疑惑与警惕的目光。按照事先了解到的信息,这种排斥的感觉是下界修士淬炼未成时的必然感觉,只有彻底换去根骨,才能与星空融为一体。   或许是错觉,十三郎隐约觉得,这种排斥并非只针对自己,还有那片看似无穷尽的陨石地带,及上面可能存在的生灵。   看着想着,升仙台继续行进,如今十三郎知道,所有升仙碎片整体都和自己一样飞往陨石深处,如今不知到了哪里。   陌生之地不可闲,十三郎按照常规的法子探索周围,试图早一点熟悉环境;很快,他发现几点值得留意的地方,一一用心记下来。首先仙灵之气出现的次数更多了,半日功夫,十三郎感受到三股气流;累计相加,对修为的弥补足以相当于一整颗极品灵石,再考虑到铸魂与炼体的独特效果,价值无尽。其次,星空之中,视线与神识均能达到更远,比如十三郎,全靠自己神念充其量覆盖一千五百里,如今几乎翻了一倍;假如集中力量于一道,还能达到更远。   神念如此,神通如何?   光柱拦外不挡内,十三郎挥手打出几道风刃,观察到它们的速度与距离均有不小提高,威力似也比在人间时大。   是因为自己实力提高?还是因为仙灵之气?又或者纯粹因为环境?   “这地方还不错,嗬!”   感慨未尽变成惊呼,远处忽有尖锐嘶鸣,一条百余丈长的人面蜘蛛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恶口喷云,漫天织网,径直扑向十三郎。   “我靠!”   十三郎真真吓了一跳,险些把它当成第二个妙妙;之后他才留意到人面蜘蛛的出处,那是一块看上去普普通通、没有丝毫妖兽气息的陨石,再看恶蛛,不仅仅颜色,出击之前连气息都与那块石头一模一样,且丝毫没有外泄。   天生的隐匿高手。   展开攻击的人面蜘蛛凶态尽显,很明显,它被这个闯进其领地的明亮家伙彻底激怒,肥嘟嘟的屁股轻轻一甩,射出蛛丝长达万米,直接挂在一颗碎石上;之后在那根蛛丝的拉动下,人面蜘蛛嘶吼着,硕大身躯飞到空中,当头喷洒一张毒云弥漫的大网。   时机刚刚好。   假如不是碰巧,这头妖兽对战斗的把握能力已至化境,令人生畏。   最妙的还是它的攻击手段,妖兽就是妖兽,这头蜘蛛不仅屁股能出丝,嘴巴更厉害,直接洒开一张成型的大网。十三郎没碰到过这种蜘蛛,但从那条悬丝的迅猛与坚韧程度便能估出,一旦被它圈住,极难脱逃。   “坏了!”   升仙台碎片快捷但不知躲避,根本不管十三郎怎么想,一头扎入蛛网中心。   幸运的是,人面蜘蛛虽强大堪比九阶妖兽,但还奈何不了升仙台碎片上的光柱,蛛网被撞出一个大洞,毒云溃散,其恼怒之下一口猛咬也没能捉到猎物,反而崩断几根獠牙。   太快了!   一切在电光火石间完成,十三郎只来得及挥出一道包含真火气息的风刀,甚至不晓得有没有帮上忙。   这就是经验了。   不管造成改变的原因是什么,这些现象都要了解、记住、且尽快适应,需将以往的习惯彻底改变、甚至完全抛弃,否则一旦战斗起来,必遭其害。   这是一个过程,需要时间,需要重新积累经验、并且逐步将其培养成本能。十三郎很快意识到,适应这个过程的快慢或将直接决定修士能否存活,为当前第一要务。   嗷!   嘶吼声声,恶蛛恨极不愿放弃,纵云弓腰弹射一样追过来……可惜它的速度不够,很快被甩出老远,慢慢消失不见了踪影。   事实上,十三郎之所以来不及反应,人面蜘蛛完美隐匿与突袭固然是一方面,升仙台太快才是主因。按照十三郎的估计,自己掌握的手段里,速度稳压其一头的只有掌天弓射出的箭,余下最快的天罡不灭雷,小不点的空遁法术,都只能在很短的距离内勉强追及。   也就是说,只要不被当头拦截,飞起来的升仙台连神通都追不上。反过来想,面对这么快的“猎物”,人面蜘蛛能够及时拦截并且发出当头一击,其战斗本能远比实力更让十三郎警惕,凛意大起。   “糟糕!” 第1286章 不能信   “糟糕!”   清醒过来的十三郎神识全开,尽展修为细细查看,心很快沉到谷底。   半日飞行,升仙台的光柱开始黯淡,眼看不能长久。与此同时,十三郎在周围察觉到一股又一股恐怖气息,数量无从估算。   陨石上,陆地上,妖兽形迹随处可见,绝大多数在八阶以上;难以理解的是,它们中、多数生来就有隐匿的本领与天赋,纵使十三郎,也许用心才能察觉。   “妖兽格外密集”,一方面妖兽数量的确很多,同时与十三郎自身特点有关联。升仙台就像黑暗中的明灯,这样的环境想不注意到都难,同时因为速度飞快,瞬间便可能穿过一处领地,感觉就好像到处都是敌人,无一刻一地能安身。   十三郎还发现,多数妖兽并不都像开头恶蛛那样莽撞,它们似乎能明白展开光柱的升仙台有多强大,知道它有多快;再说周围不止有自己,除非具有碾压群兽的力量,最好别去招惹。   这样一想,人面蛛的举动也有了解释,那时十三郎刚刚入关,周围并没有其它妖兽。运气好一点的话,它完全有机会喝到头汤。   最后一条值得庆幸,这里的妖兽数量多,实力却相对均衡,很少看到八阶以下,九阶较少,很难见到十阶以上。   要人命的庆幸。   八阶妖兽,放在沧浪有资格成为一方霸主,如今变成随处可见的地摊货?十阶……那是随便能见到的吗?另外,无论什么样的“生态系统”,低阶数量应远远超过高阶才能稳固,这里的情形、要么说明它只是完整世界的某个角落,要么便是生态出现断层,是一个很可能崩溃覆灭的所在。   从内心讲,十三郎比较倾向于前者,如此更加不能理解,是什么力量让这些强者甘愿冒着相互袭杀的风险,聚集到一起?   “这种鬼地方。”   越想越心惊,越想越不安,十三郎收回神识,脚下施法不断尝试控制走向,同时眼巴巴望着碎片上的光……不是盼它常亮,而是希望其快一点熄灭。   理论上讲,能够击鼓登上升仙台的修家,个个不弱于适才见过的那只恶蛛。但那只是理论,十三郎心里很清楚,一旦失去光柱的保护,在没有适应新环境、建立并扎根新的战斗本能之前,自己或有能力自保,但也只是自保……别的人,多数要靠运气。   如今,升仙台的作用得到体现,不仅仅把飞升修士接过来,让他们沿途感悟道法提高修为,关键在于为他们提供一段暂时的安全期,以便其熟悉周围环境,进而改变习惯,才能避免全军覆灭。   那怎么行!   十三郎不在乎那些飞升修士,但不能不在乎由他亲手“送”出去的人,还有狗。   试过几次阵法传讯,结果发现行不通,升仙台上的光柱如此强大,连空间感应都能隔绝。想想之前之前电光火石间完成那么多动作,十三郎庆幸的同时不禁越发担忧。   看起来,只有等到光柱消散、至少一方光柱消散,升仙台失去防护能力后才能展开传送,如此岂不是意味着……   “走一步算一步。”   忐忑中,焦虑中,急速穿行中,十三郎强压下心头不安,关注周围、试验各种神通法器,同时在脑海中不断推衍,并把阿古王从沉睡中强行唤醒。   没有实战,纯以推衍试法,效果之差可以想象,但在当前情形下,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方法。   “帮忙看看这里什么地方?”   谁都不能担保认知一切,事先十三郎知道,阿古王、还有金乌等在内,对升仙之地并不了解;如此可理解为上不知下,也可看成升仙神秘,总之十三郎未抱太大希望,试试罢了。   “区区试炼也要叫醒本王……咦?”   意外之喜,阿古王真知道,或者叫猜到。   “这好像是……”   堂堂厉鬼之王,纵横苍穹不改颜色,如今只是感受一下周围气意,阿古王浑身汗毛倒竖……假如他有点话。   “是什么?”   等了半响没有下文,十三郎焦急催促。   “狂灵遗骸,这是狂灵遗骸啊!”   啥东西?十三郎没听过这个名字,内心再度一沉。他能听出来,阿古王似乎遇到令其大为惊恐的事物,难以置信。   那些妖物有点古怪,令十三郎稍稍觉得心神不定,至于把阿古王吓成这样。   能让阿古王害怕的东西,弄一群飞升小修来做什么?填牙缝的资格都没有。   “狂灵是什么东西?”   “无知小儿!”   阿古王厉喝声声:“放在上古时期,单单这句话,足以让你碎尸万段。”   十三郎呃了声,再问:“狂灵是什么东西?”   阿古王气的干瞪眼,不知该说什么好。   本来么,什么上古、远古、超级古,总归都是过去式,要十三郎尊敬其实很简单,讲讲事迹典故便好;平白一句话就要碎尸万段,本来不打算说第二次,如今偏要多提几次。   “英雄总被雨打风吹去。”   足足过了好半响,阿古王从失神中醒转,唏嘘不已,感慨万千。   “狂灵也叫古灵,是传说,是神话,是曾经笑傲整个星空的存在。”   ……   早在现有人类称雄之前,星空中存在一种体型庞大的“人”,个个实力强横,性情嚣狂,称霸整个宇宙。   说他们是人,是因为这种生物有着和人一模一样的外形,但其身躯大到无法想象,无法形容。   “多大?”听出阿古王的惊怖意味,十三郎忍不住问了声。   “很大很大。”   “到底多大?”   “这片陨石与大陆,实际上是狂灵的身体所化,你说多大。”   十三郎神情呆滞。   顶天立地!   跨步星空!   那么大的人,哪个天能够压得住它?什么样的地能够承载其重?对这样的生灵而言,强大这个词汇还有什么意义?还有存在的必要?   “后来呢?”   “后来……后来发生瘟疫,狂灵一下子都死了。”   十三郎哑口无言。   “传说狂灵灭绝的原因是因为天道诞生……”   阿古王的声音轻飘飘的,看似不屑,实际上是因为没有重心,找不到着力的那个点。   “本王不相信天道那么强,因此只有一个解释。”   “是什么?”   “天道之上还有主宰,主宰需要天道代其掌控星空,所以将狂灵一族抹去……”   “不谈这个。”   相差十万八千光年,十三郎失了兴趣,改问当前与自己相关的事。   “你肯定这里是狂灵?”   “这种事情如何能肯定,本王是由一些表象推断,四成把握。”   “才四成……都有什么表象?”   “那些寄生妖物特征明显,可证明这里是狂灵遗骸。”   “寄生妖物?”   “就是寄生虫。”   阿古王示意十三郎留意之前早已想到过的事,冷笑说道:“狂灵死后,其身躯就是天下最最灵秀的地方,虽崩裂成千万份,内在精元长存难灭;因为此,寄生在其身上的妖物非但没有灭绝,反而更加繁茂昌盛,一步步繁衍至今”   人死了,虱子细菌会有一段时间格外丰富,且能繁衍很久;狂灵身上身上的寄生物都很强大,比如十三郎所见到的那些,都能看成虱子。   “但这只是暂时,狂灵身灭,体内精元不再流转,就想一池不再流动、失去源头的海,迟早会有吸干殆尽的时候。从那时起,寄生妖物开始衰败,从上到下、由强到弱,渐次灭绝。”   “为什么强大反而先死?”十三郎难以理解。   “因为越强大就越吃的多。寄生妖物就是寄生妖物,自我修炼的本事不足;狂灵身躯日益退化,慢慢变成与大地一样,寄生妖物没了源头,当然会灭。”   “弱肉强食,它们不懂得吞噬低阶?”十三郎继续问道。   “人吃人常见,你见过大蚊子吃小蚊子?苍蝇杀死恶蛆?”阿古王反问。   “这也能比?”十三郎直犯恶心。   “为什么不能比?”   阿古王冷笑表示轻蔑,说道:“说到底你还是把它们当成妖兽,没看透寄生虫的本质。它们是最低等的生命,恰恰因此是最顽强的生灵,对它们而言,繁衍和寄生一样是本能,怎么会吞食后代子嗣。”   “蛮可敬的。”十三郎若有所思。   “可敬个屁!寄生妖物只要还活着,就一定会花费精力繁衍后代,就算它吞又怎样?吞完了还要生出来,白白浪费精力。”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十三郎赶紧叫停,心里想这货为何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难道其本体也有寄生虫?   阿古王说道:“狂灵就是狂灵,是活物而非真正大地,其身躯庞大但不完全等同于自然,因此也影响到其身上的生灵;与天生妖物相比,这些东西的最大特点是贪婪无度,除了吃就是生,生完了再吃吃完了再生,完全不管宿主死活。”   十三郎有些无语,心里想人家是寄生虫,不这样显不出专业。   “寄生妖兽繁衍也有特殊的地方,狂灵身上的寄生妖兽刚出生便有不菲实力,最差也是八阶。”   “我见过七级。”十三郎一旁纠正。   “那是因为时间太久,狂灵身躯精力枯竭,寄生妖物堕落了。”   十三郎连连摇头,感慨万千。   寄生虫都会堕落,这个世界啊,真是……   “还有什么?”   “在这里,本王时常心惊肉跳。”   明明说的是害怕,阿古王的神情却骄傲到不行,侃侃言道。   “宇宙苍穹,一具尸体就让本王有如此感受,除了狂灵还有谁?” 第1287章 狂灵狂地狂少年   “狂灵很强大,不过已经死了。”   十三郎决心专注眼前,说道:“讲讲这些寄生妖兽,有什么特别需要留意的地方,免得吃亏。”   阿古王说道:“需要留意的地方……它们会本能地将自己掩饰成与狂灵的身体同色同状,连气息都极为相似。狂灵死后,其身躯上也能诞生生灵,但这里的王者始终是寄生妖兽,为了求活,它们也会有意无意中演变,吸收别种生灵、逐步逐步繁衍成今日万千模样。你看这里的妖物,明明不同种类,彼此颜色、气息却相近,原因就在于此。”   阿古王说道:“也就是说,你不能按照常见妖兽的特性去估计它,比如蛇可能吐丝,飞鸟可能长有獠牙,兔子也许利爪如虎……其实无所谓的,多几种花样罢了。”   “花样多,当然厉害。”十三郎嘀咕着。   “打架不等于修行。”   神情变得轻蔑,阿古王说道:“寄生妖物终究只是寄生妖物,与自然妖兽同形但缺少灵智,充其量只能做到这样。对了,狂灵死后仍被天道排斥,连它的身上的寄生妖物也不例外,或许就因为这个,它们连搬家都搬不了,只能憋在这里等死。”   十三郎开动脑筋说道:“与本性有关吧,虱子必须吸血才能存活,长到再大都改变不了。就像你说的,寄生终究是寄生,没有那么强、那么大的东西让它们寄生,只能待在这里。”   “有点道理。”   阿古王点头继续说道:“狂灵虽强,死后亦难免精元流失,到现在连死意都变得极淡。寄生妖物需要依赖狂灵才能存活,照我估计,越往内里狂灵气息保留的越好,寄生妖兽因此越强大。记住这一点,大概就差不多了。”   又提到狂灵,十三郎想到一个问题,问道:“如你所言,狂灵那么强大,尸体那么珍贵,怎么能保留到今天?”   阿古王轻蔑说道:“你始终没意识到,狂灵究竟有多强。”   这句话十三郎完全听不懂。   阿古王说道:“狂灵虽死尊威在,没人敢亵渎其尸身;此外你当他身上的寄生妖物是摆设?刚刚身亡的狂灵,寄生妖物中的强者比真灵弱不了多少,其数量……嘿嘿。”   “不是吧!”十三郎真真吓着了,成群结队真灵仅仅是寄生虫……难怪阿古王怀疑天道不是真凶。   “其实这都是猜,谁知道天道究竟什么样?之所以有人觉得自己接近天道,是因为能破除轮回,差一点点就能建立轮回,可就是这个一点点,无数强者无数次尝试,就是做不成。所以啊,也许天道比大家想象的强得多,谁能说得准。”   感慨两声,阿古王说道:“宇宙无穷,本王相信狂灵也有对手,但有资格成为其对手的存在,多半不会做出渎尸这类卑劣事情。于是就成了,初死狂灵无人敢动,等到气息收敛寄生妖物衰弱,时间已不知过了多少万年,其尸体看上去与石头一模一样,没有几个人能分辨。”   十三郎好奇说道:“你怎么一眼就认出来?”   阿古王大怒说道:“你当本王是什么,阿猫阿狗?”   十三郎悻悻说道:“狂灵气息那么可怕,我怎么没觉得?”   “因为你是废材。”   阿古王一点不客气,骂道:“要感受狂灵气息,过了生境再说。别说本王没有警告你,这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狂灵名字里有个狂字,死后也能让人发狂。”   “太离谱了吧?”   此前十三郎没说实话,他并非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如今想来,那种不安恐怕不止因为失联,或许与狂灵气息有关。   “还有更离谱的。”   阿古王冷笑说道:“修为越强,感受得越真,越容易受其影响。”   不来也来了,十三郎无奈说道:“你觉得,上界修家知不知道这里是狂灵尸体?”   阿古王认真想了想,回答道:“纵然不知,也应有所怀疑。”   十三郎心里也这么想,再问:“下界飞升,怎么跑到这个地方?”   阿古王的回答干脆而有力,不知道。   “人类是最贪婪、最卑劣、最不要脸的生灵,把狂灵遗骸当成飞升试炼之所,不管事先是否知晓,不管出于什么打算,肯定和欲望有关。”   “你不是人?”十三郎愤而反击。   “那还用说。”阿古王骄傲回应。   “对,你是人、我的俘虏。”   十三郎更骄傲,神雷当头将阿古王劈翻,神魂再来一次恶狠狠碾压,将其牢牢封死。   “反了你!”   ……   残片光柱逐渐暗淡,直到第三天,十三郎不知身在何方何地,不知跑到狂灵的鼻子还是肚皮,脚下忽生感应,身体为之一轻。   升仙台残片光芒全失,变成一个碟子大小的盘。   没有任何犹豫,十三郎伸手将那个盘子捞在手中,周围看看随意选择一块大小不超千亩的陨石,一头扎进去。   根据之前的经验,陨石或者陆地越小,其上即便存在妖兽,实力相对也较弱;十三郎没有打猎的心思,只想快点办件要紧事。   一直盼着当家做主,等到真的能够自主飞行,十三郎又觉得愤怒。想象与现实总有很大差距,习惯了那种瞬息百里的恐怖速度,如今让十三郎自己来飞,原本看起来瞬间即可抵达的目标,结果竟飞了整整一炷香。   星空实在太大了,与人间视角完全不同,看着好像近在眼前,实则仍在千里、甚至万里之外。   “疾!”   凌空施火,火中飞遁,只为了加快速度,在没有外敌的情形下连开火遁,寸秒必争。好不容易登台落地,十三郎匆忙施咒布禁周边,取出一座法阵。   画符成讯,开阵疾传,只有四个字。   “弃阵回归。”   光华闪耀,证明传送阵之间能够连通,进而证明对方多半无事,十三郎长吁一口气,悬着的心没来得及放下,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呆愣愣、傻乎乎、怯生生的声音。   “这位仁兄,你是肥羊吗?”   ……   听到那个声音,十三郎的心一惊一诧,眉一提一跳,脸一紧之后又一松。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强调,来人要么强大到离谱,要么是个傻子;无论哪种,都显得极为诡异。   十三郎生性谨慎,登临前再焦急也没忘记先查看此处情形,来人能在他的目光下遁形,不太可能是从异星来的飞升修士。如此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寄生狂灵的化形妖兽,再就是上界之修。   十三郎倾向于后一种。   如为上界中人,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肥羊?打劫?   还是存心戏弄人?   脑海盘算着各种念头,十三郎徐徐转身,不失卑亢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嗯?”   来人少年,一身破烂短装有些狼狈,看起来经历了不少厮杀;其修为一眼即能看透,刚入化神后,因此令十三郎疑惑难解,刚刚得出的推论全部推翻。   嗯了声,十三郎留意到少年的眼睛,那是一双让人看了就绝对不会忘记的眼睛,可作为此人的标签。   三分狠倔,两分迷茫,一份毒辣,还有四分居然是纯透,仔细看到深处的话,似还隐藏着一丝癫狂。   那种纯净绝不是伪装就能做到,时至今日,十三郎只在自家女儿眼里见到过类似的东西。两相比较,小不点的纯是干干净净的纯,不带半点杂质;少年则像一碗刚刚混了泥的清水,部分干净到让人心疼,部分像傻子一样迷迷糊糊,再或者突然亮起凶光,连十三郎的心都为之一抽。   纯粹的东西总那么富有渲染力,少年干净起来格外干净,傻起来就是单纯的傻,凶起来就是一往无前的凶,彼此泾渭分明。   说不上什么原故,仅仅看了他一眼,十三郎觉得有些心疼,就好像看到一幅好纸被乱涂乱画,白生生的大米饭被老鼠咬了几口,离开时还拉了一坨屎,让人恨,更让人怜惜。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能是又不是?”   少年朝十三郎走过来,一点不觉得自己的问题荒唐,一点不掩饰疑惑。他右手提着斧子,斧柄稍长当为双手法器,看上去,战斗起来应走的是刚猛路线,与外形有些矛盾。   “俺大爷说,是肥羊和不是肥羊,需要区分开,按照不同的方式对待。”   “你大爷……可真会说话。”十三郎艰难回应着。   “那么你是肥羊吗?”   “不是。”无论从哪个角度想,在是不是肥羊之间做选择都应该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但在说出“不是”的时候,十三郎忽生几许不安,似乎做错了什么。   事实证明不好的预感往往比好的更准,听了十三郎的回答,少年脸上的神情让人看不懂,失望,甚还有点伤心。   “不是啊,那我只好杀死你了。”   说完这句话,少年纵身飞跃,连劈七十三斧。   疾风骤雨,不容反击,全力以赴,一气呵成。 第1288章 战斧泼风   利斧当头,来的意外,来的猛烈,快到不可思议。   来到狂灵之地这几天,十三郎一直提醒自己尽快熟悉这里的“快”与“远”,结果还没来得及找谁练练手,就碰到这位“愣头愣脑”的少年,快中之快。   单单是快不要紧,从说出杀字开始,那个有点楞的少年就彻底变了模样,眼中除了近乎疯癫的战意,再无一丝情感。从劈出第一斧开始,少年就像一个不断拉紧的绷簧,每一斧都比前一斧更快,每一斧都比前一斧更猛,斗志更加蓬勃。   平日里迷迷瞪瞪温良而且无害,一旦开始战斗,就会随着斧头将自己的潜力一分一分逼出来,直到砍死对手,或者累死自己。   全力以赴,不死不休!   为什么?   就因为自己说不是肥羊?   “泼,风,杀!”   喊出三字,劈出七十三斧,给人的感觉声音不是从喉咙里发出,而是自魂魄齿缝硬蹦出来的爆裂之声。少年不是战士,意味着每斧都有个提力施法的过程,简直不可思议。   既然那么快,怎么可能还这么强!   听上去矛盾,实际道出战法之间的根本区别。法体两修各有所长,十三郎兼修两道最清楚其中差异,坚信施法永远无法与肉身比速度;更要紧的是,少年给他的感觉是每一击都拼尽全力,连魂魄中的力量都压榨出来,却好像没有极限。   这怎么可能?   曾有这样的故事,有刀客袭杀强敌,因只有一次出手机会,出手前斋戒沐浴焚香静卧,三日后劈出毕生最灿烂的一刀,无论杀人与否,自己都会因此大病一场。且不论这个故事真实与否,它表明人在真正全力相拼的时候很容易透支脱力,法体皆如此。   十三郎见过不少这样的修士,最典型的例子当属陆默,一刀斩出胜负即分,要么斩敌于刀下,要么自己就此败亡;某种意义上讲,十三郎自己也属于此类型,战斗起来快攻快打,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   少年做的更绝,且彻底打破了这条常识,一次次突破自身极限,足足七十三次!   七十三次突破,换来远远超出表面的杀伤能力,毫不夸张的说,如把沧浪飞升修士拿过来与少年厮杀,外圈修家无一人可以活命,二层多半活不下几个,即便第三层,把燕山老祖等摸到神域门槛的巅峰强者拿过来,也会被逼到手忙脚乱,甚至因此受伤。   规矩一样的话,少年才只敲响一声鼓而已,固定修为,仅仅因为技法将实力提高这么多……   这是跨越,是跳高式的增长。   少年很快也很强,快到让人来不及躲避,强到蛮不讲理,但是很可惜,他碰到的是十三郎。   ……   “嗬!”   波风杀下,十三郎没有躲避;不仅因为对手攻势太快,还因为十三郎自己有难处。传送阵法刚刚布置妥当,如今就在自己身后,十三郎如果避开,势必被少年剁成粉碎。假如收阵之后再做动作……十三郎很强大,但没强大到那种程度。   漫天斧影,眼中尽是光华,少年腾空力劈华山,十三郎原地不动,举手挥拳。   “当!”   打锣敲鼓似的声音,没有人能听出来响了多少次;少年的身体像被两根弹簧拉住一样上下弹动,幻光如车轮般大小巨斧来回拉出一片扯不散的银瀑,一寸寸下落。   两百年闯荡,较真算起来,十三郎首次被“同阶”对手全面压制,毫无还手的机会。   “杀!”   没有任何虚招,没有一方愿意退避,少年固然一往无前,十三郎何尝不是斗志勃发。从硬接第一斧开始,从首次承受那种催筋毁骨震裂神魂的巨力开始,十三郎便好似一头被激发凶性的狂猿。   不愿退,也不能退!此时此刻,十三郎真正相信了曾在书中看到的过的那句话:与有些人战斗,没有计谋策略可以用,只能以强破强,以猛制猛,以狠对狠。   退一步,换一式,都有可能受制于心,一溃千里。   “当当当当……”   银光之中艳色飞出,十三郎的拳头被劈开口子,少年唇边被震出殷红;此番景象,换成任何人都明白事不可为,偏偏少年不信邪,或其心性中的狠倔彻底沸腾。   能看清的话,只见十三郎脚下沉陷,但不是两只脚那么大,而是延脚后跟抹出一条平滑的圆弧,身前十丈范围内,坚如生铁的陨石整齐陷落,一寸一寸,一尺一尺。   多么熟悉的一幕场景。   两百年前力劈华山,十三郎一拳一拳将夔神硬砸进地里出不来,从此多了一名憨傻喜乐的师兄。如今情况颠倒过来,假如大灰在这里,抛开敌我立场,定会为少年大声叫好,赞他为自己报了当年的仇。   一部分。   与神驴惨状不同,无论十三郎陷落多少,其身后自始至终风平浪静,传送阵上光芒连闪,已能看到人影。   “嗷!”   鲜血用溢变成喷,少年好似受伤的狼,挥斧的姿态没有半点变化,速度更急。   打成这样,还意识不到对手比自己强就是真傻,换成任何人处在少年的位置,此刻都只有两条路:认输求饶,或者掉头逃跑。   少年永远不会这样做,对他而言,从喊出杀字的那刻起,战斗就只能有一个结果。   砍倒对手。   七十三斧瞬间即过,地面出现一个深达四尺的坑,十三郎双腿几乎全部陷入地面,比法宝更僵硬的双手密密麻麻全是伤口,手臂各断一根骨头。   多少年没受过伤了,十三郎一度认为,人间已不存在什么人能让他断筋折骨,飞升之后首战就打破幻像,当头棒喝,但也彻底激活了其凶残的那一面。   被连砍数十次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连释放法器都来不及,连施展一次定字决都做不到,这种经从未有过,焉能不战个痛快。当这场对轰进行到一半,十三郎便主动放弃了多余念想,一心与这个来历莫名的少年比个高低。   一定不被砍倒,且要反击、打翻,将你踩在脚下。   “当!”   七十三声巨响连声,短衣少年越发狼狈,衣衫被罡风脆裂成碎片,仅留一条皮质短裤围在腰间遮羞。其面孔煞白无丝毫血色,胸膛好似风箱一样剧烈起伏,临近崩溃边缘。   “泼……”   极限之后还有极限,少年双眼骤变血红,身形又一次高高跃起;他的那把斧头变了样,刃口全卷成了锤子,仍不放弃再施全力、也是最后一击。   没机会了。   压制与反弹历来相伴,打上瘾的少年忘记了一件事,对手比他更强,无时无刻不在积累着力量,所缺少的只是一个机会,一个缓冲。   如今机会来了,攻守双方立即翻转,哪还轮得到他出手。   “吼!”   火山爆发式的长啸,碎石飞溅人影冲出,凌空追上少年的步伐,当头一拳,当胸一脚。   当!   蓬!   嫣红满眼,流光穿梭,斧头被拳头砸到天边,少年胸口被蹬出一个深陷进去的脚印,二十三根胸骨齐齐折碎,吐血倒飞。   一击,而败。   ……   “你大爷……找死!”   说话的不是十三郎。光华闪烁中,黄花女的身形由虚转实,手里拿着一只飞盘,喜滋滋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破口大骂。   必须承认,这一战的时间虽然短促,给人带来的震撼太多太多,但都不及那种揪心的感觉。   传送也有过程,从身躯可见的那刻起便能够看到这里的情形,恰恰好目睹此战全程。瞬息片刻,黄花姑娘眼看着十三郎一次次被劈进地底,感觉好似在刀山上滚了一年。   心有偏向不可能公道,黄花女只看到十三郎血溅当场,看不到少年其实伤重得多;直到他劈出七十四斧,寒风飕飕直逼心海,死意那般真实。   彼时,十三郎尚未开始绝地反扑,黄花姑娘获得自由,当时就发了疯。   “啊!”   长啸声中响起凄厉尖叫,黑影腾空同样一面开山大斧,兜头劈落。   “不要杀!”   来不及、暂时也没有能力阻止,十三郎心里一沉,只能远远大叫一声;视线内,巨斧映照出少年惨白的脸,不知为何看不到什么失落惊恐,相反流露出几分欣喜,还有些清明的感觉。   多种因素救了少年的命,其中这一点清明最为关键,黄花女虽然来不及收势,但在听到十三郎的声音后终究缓了一缓,与此同时,少年也听到十三郎的话,目光与之对碰一次,狠狠吸气。   明明是吸气,他的胸腹不见鼓胀,反而向内缩会几寸,以至于、此前被十三郎蹬碎的胸骨刺透皮肤,再被利斧凌空一划。   不可能躲避的情况下稍稍退让,鲜血如泉水般喷涌出来,近乎赤裸的少年被生生开了膛。   “啊!”   尖叫再起,这次是吓的;黄花女手里提着斧头,直愣愣目光望着少年摔飞百丈,在地上翻了几个滚。   一路鲜血一路肠,少年最终撞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停下来,喘息几次,憨憨一个劲儿地笑。   “大爷说的真对,大爷说错了。” 第1289章 有爷的孩子像块宝   “叫大娘也救不了你……”   回过神的黄花女怒喝连连,利斧霍霍不停威吓,脚下却好像生了根,怎么都不敢上前。前方,少年奄奄一息靠在石头上,目光神情依旧,纯净与混沌交错,总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意。   比魅惑的威力还大。   出身凤女殿,长期与阴女师相伴,青狼族内安身多年,见过世上最肮脏的事,在最残忍的人群里打拼,黄花女之狠辣不比任何人逊色。内心里讲,亿万众生,除了殇女与十三郎,她认为自己没有任何弱点,但如今对着这个愣头愣脑的少年,黄花姑娘楞是觉得不忍心看。   “让我来吧。”   十三郎走过来,给不上不下的黄花女解了围。   “你的伤?”   “不碍事。”   十三郎回头看了看,叮嘱说道:“左老和嘲风还没回来,帮忙盯着传送,等会儿再问问状况。”   黄花女知道轻重,瞥一眼少年觉得心慌,赶紧扭头,一脸凶狠说道:“不能轻饶了他。”   “放心,我有数。”   拦住愤怒的黄花姑娘,十三郎草草打理伤势,这才走到少年面前蹲下来,目光平静。   “你快死了,除非我愿意救你的命。”   大实话。少年的伤重到没法形容,开膛破肚看着惨烈其实是小事,关键在十三郎的那一脚,筋骨尽碎、几乎将他的元神震散。   简单地讲清事实,十三郎随手封住少年神魂,说道:“肯不肯合作?”   少年用力眨了眨眼睛,问道:“什么是合作?”   十三郎微微皱眉,说道:“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能撒谎;我要什么,你就给什么,除非没有;我让你做什么,就赶紧去做,实在不愿做的事可以先说出来。”   少年认真地听,认真地想,回应道:“你很有意思啊。”   十三郎笑着说道:“拒绝任何一条,你会发现我很没意思。”   少年没有被这句话吓倒,摊开手表示不屑,或者无所谓。   “试试吧。”   “试试?”   “大爷说世界上有意思的人很少的,碰到这种人,可以试试和他聊聊。”   “……”十三郎一时沉默。   少年脸上看不到恐惧,看起来答应试试是因为他自己乐意,反之不想做的话,威胁多半无用。事实也是如此,当前处境仍能谈笑自如,用刑效果可想而知。   是生性憨傻还是真的无畏?十三郎现在无法肯定,但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多少有点为难。   出道以来,十三郎自始至终有一项比较“吃亏”,由于对手多数境界比自己高,常常不能搜魂。   作为修士的一项大杀器,搜魂对修为有着超乎想象的严格要求,低阶对高阶对搜魂,需打散对方神魂才能做到。那样做有许多弊端,比如记忆缺失散乱,另外打灭神魂意味着连轮回之路都被斩断,不是生死大敌,十三郎不愿用到这种手段。   他宁可选择看上去更残忍、但不灭根本的法子,比如凌迟。   眼前这个少年……说句心里话,十三郎怒则怒矣,可就是恨不起来。   许是因为那种眼神?   心里转着念头,十三郎从简单地方入手。   “叫什么名字?”   “邵家成,别人叫我家成。”少年坦诚回答。   “也是飞升修士吗?”   “是啊,我来自磐歧,你呢?”   “沧浪。”   “没听过。”   “我也没听过磐歧。”   “没见识。”少年连连摇头,为十三郎感到悲哀。   “……听你一直叫大爷,大爷是谁?”   “大爷?不就是俺大爷了。”   “……我是问他的名字,身份,修为,人在何处,还有你为什么那么听他的话。”   “一次这么多问题啊。”   少年不喜欢这种方式,皱眉想了想,认真说道:“因为与大爷有关,将就着我才肯告诉你,下次不准这样。”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想到底谁才是俘虏,这货自我感觉怎么这么好。   “大爷就是大爷,没名字;别人都管大爷叫老师,只有我才能叫大爷为大爷。”   脸上洋溢着幸福缅怀的神情,邵家成毫不掩饰内心骄傲,言辞变得主动。   “这个事情很长的,大爷是最有智慧的人,对我很好……”   “先等等吧。”   “为什么?”   邵家成很愤怒,随后发现十三郎是要给他处理伤势,神情虽然稍稍缓和,仍能看出不怎么高兴。   “对大爷要尊敬,你不应该打断我的话……下不为例。”   “……好的,我记住了。”   十三郎手上忙个不停,感慨万千。   这是真傻啊!   ……   不管是真傻还是假傻,从结果看,家成少年显得相当坦诚,如实回答了十三郎所问的大部分问题。   与沧浪星类似,磐歧也有仙灵殿,也有升仙台,是一个隶属上界某家宗族的人家下界。比沧浪好的地方在于,磐歧那边上下之间有着良好沟通,能够清楚地知道本界飞升前辈的状况,及自己所属宗族是谁。   “大爷”就是仙灵殿里最大最老的那位,此外,他还是磐歧公认第一人、第一智者、第一大拿、大德、大佬……平行比较,这货比十三郎在沧浪的威望还高,估计与紫云真人相当。   此外最关键的,“大爷”一生无徒无子,家成是其捡到、收养、视如亲生的唯一亲人。因为这个,大爷知道的事情家成基本都知道,包括那些不适合对人间公开的上界信息。   磐歧属于上界一个罗姓宗族,而且看样子,磐歧世界飞升的前辈在上界混的不错,因此该宗族对磐歧相当照顾,愿意将一些“隐秘”事情泄露出来,为他们顺利飞升创造条件。最终的结果是,这些信息拐了几个弯,流入十三郎耳朵里。   家成是个野孩子,其特点已有部分为十三郎所知,一是有点呆,奇怪怎么修行都无法改变,生来就是如此。二是他的资质好,好到……大爷说他万万年无一。   具体怎么个好法?   今年,家成四百一十二岁。   “我的事情,上界的老大爷都知道了,而且大爷说,我还可以更好。”   家成神情不无骄傲,好奇问道:“看你也挺年轻的,估计不到千岁吧?”   十三郎笑了笑,没做声。   资质好,又有世上最牛逼的老师,家成的修行一帆风顺,然而奇怪的是,在这件事情上,那位博古通今的大爷给他选择了一条连疯子都不会走的路:旁门杂学只准其接触皮毛,所有精力都集中在三件事情:增加阅历,提升修为,练泼风杀。   前者不提,泼风杀就是此前那种用斧技法,也可以算神通,险些把十三郎砍成肉泥。   四百年,除了打坐炼气吞丹用药听故事和大爷一起闯荡江湖,其余时间,家成全部用来练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不懈怠,绝无停顿。   四百年啊!   四百年只修一术,最疯的修士都不会这么干,也干不下来;比如十三郎所知道的,血杀刀客、燕尾剑修,千千万万人当中,找不出一人能做到。   陆默,燕不离,枪王,燕山老祖,鬼道……这些名震一方的人物,通通不行。   “眉师或许可以。”不知道为什么,十三郎忽然想起那个独依窗台的女子,假如不是身居大位,她恐怕真能坐在那里一辈子。   家成做到了,安安静静地、或者叫呆呆傻傻地一直做到现在,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对此,家成自己的解释为:“大爷肯定有道理,再说学什么都是学,不学什么也就无所谓了。”   十三郎唯有赞叹。片刻交谈,他已经看出来,家成这个人,认准的事情一根筋、但其实没什么主见,除了将大爷的话当成圣旨,其余全都无所谓。由那三件事情可以看出,大爷在他身上费了不少苦心,将增加阅历排在第一位,多半是因为找不到办法启发家成的慧关、希望借助世情令其逐步开窍。   结果很明显,大爷最终没能如愿,家成始终迷迷瞪瞪,情况没有丝毫改善;最终,大爷为其量身制订这样的计划,专修一术。   道有路,术有极,事情做到极致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家成是修士,所考虑的无非两样,境界与战力。大爷的做法,某种意义上能看成回归本源,无奈、但也含有大智慧。   退一步讲,假如让家成学习旁类杂学,以他对大爷的尊敬程度,多半会变成事事求真、但又事事放不下,很可能导致灾难。   单纯的人适合修炼,但要找对办法,大爷所用的办法比较极端,但不能不承认,或许这就是最适合邵家成的方式。   想到这里,十三诚恳说道:“大爷是个了不起的人,你也不错。”   “这还用你说。”家成根本不屑一顾。   十三郎没生气,解释道:“我俩头回见面,晚点知道也正常啊。”   家成认真想了想,心里觉得这句话符合实情。   “有道理,你这个人挺实在的。”   “彼此彼此。”   十三郎笑起来,试探说道:“泼风杀很厉害,但是我觉得,刚才你……好像没能做到最好。” 第1290章 没爷的孩子像根草   “想学呀你?我教你呀。”   性拧不等于蠢,真蠢不可能有今日修为,少年一语道破十三郎的心思,说着自己先笑起来。   “不好意思讲呀?”   “不是应该的么?”   被人当面戳穿心思,十三郎依旧理直气壮。   “饶你一命,救你一命,两条命交换劈材的法子,你赚多了。”   “泼风杀可不是劈柴。”   提到自己的得意神通,邵家成严正说道:“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杀,天罡七十二只是铺垫,到地煞的时候威力才能真正体现出来。”   切身体会过其中区别,十三郎诚恳说道:“七十三斧比前面强很多,最后一斧,我有点不敢接才会抢攻。”   邵家成骄傲说道:“那是因为我控制,提前耗光力量乱了节奏,不然你只能干挨着,直到被砍死。”   十三郎笑了笑,没反驳。   泼风杀当然不是劈材技能,而是一门结合法力、极限、还有武技等多方面的独到功法,他能提高修为,同时能够提高极限、并将临近极限的战斗时间拉长。   武技方面,“大爷”将战士厮杀与修士斗法完美结合,比如持斧是为了加强加快施法速度,减轻因凌空所产生的消耗;此外还要考虑每次挥斧的力量、频率、方向、位置等等。因为泼风杀的关键在于压制,快、但非盲目求快,其关键在于通过攻击节奏限制对手,不容对手反击。   干挨打,一直到死。   可以说,这绝对是一份经过精密计算、无数次试验才能总结出来,具备高度数字化特征的天才功法。   具体效果如何?   比如最多能扛起一百斤的人,扛二十斤能走十里不歇,扛五十能走五里,扛到八十斤,他只能只能行走三五百米,等到负担增加到九十、九十五,或许就只能走上三五步。   泼风杀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修炼到极限,扛八十与扛二十没多大区别,即便加上九十、九十五也能走上三五里,进而大幅提高战力。   但有两点要注意,其一,泼风杀被打断就接不上,需从头施展而且机会很小。其次是后患,战后虚弱是难免的,泼风杀本质上属于孤注一掷的战法,法力消耗极快又不能快速得到弥补,不理群战,不利消耗久战。   对十三郎来讲,这些完全不是问题,他已经想好了,将这种战法完全运用于肉身,除非面对远强于自己、又没有别的办法拖延与周旋的对手,一丝法力都不动用。   “泼风杀难成而且太耗精力,不修至地煞威力一般,修至地煞……”   如实解释过这些关键处,家成脸色变得黯然,神情默默。   “所以啊,还是大爷说的对。”   十三郎一头雾水,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邵家成说道:“每次境界突破,得到力量的同时需要重新找到自己的极限点,我炼了四百年,从来没有一次能劈满一百零八斧。因此大爷叫我不要急于突破化神后期,否则会导致力量失控,得不偿失。”   这番话,十三郎能理解部分意思,他与少年刚刚交过手,知道那种催逼潜力的方式有多难。突破后期带来巨大力量,意味着原本熟悉的极限大大提高,对这位只懂一招的少年而言,很麻烦。   十三郎思忖说道:“飞升之前害怕此行凶险,所以选择突破?”   家成摇头纠正道:“大爷不认我做弟子,可我就是大爷的弟子,而且是唯一的那个。”   感受到话语中的真诚,十三郎一时无言。   为师门荣耀破境,结果恰恰丢了大爷的脸,在这位少年看来,或许比丢命更让他难过。   “我第一次没听大爷的话,结果就吃了大亏。”少年犹自自言自语,满满悔意。   “大爷没有阻止你这样做,说明他也赞同……”十三郎试图开解。   “赞同什么呀,大爷死了一百多年,所以没办法阻止。”   “……”十三郎张口结舌。   由少年的话可以知道,百多年前少年就已出现突破征兆,大爷因此死前警告,最终还是没能阻止。反过来想想,邵家成忍受破境诱惑超过百年,实属难能可贵。   “大爷死了,再没人管我了,也没人告诉我修行对不对,真没意思。”   呢喃声声,孤独少年缅忆师恩,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又变得高兴起来。   “但有一点大爷说错了,大爷应该会很高兴。”   少年不讲逻辑,想到什么说什么,又让十三郎云里雾里。   “关于什么?”十三郎随口问了句。   “关于肥羊。”   “肥羊怎么了?”   “大爷死之前教我,飞升之后在不安全的地方遇到异星修士,先问对方是不是肥羊,回答不是就杀死他。”   “回答是呢?”十三郎有些好奇。   “是就杀死他。”   “……有区别?”十三郎开始觉得“大爷”是神经病。   “当然有区别。”   家成神情严肃,说道;“大爷说,飞升之地,修家要么做狮子、要么做肥羊,狮子遇到肥羊,当然要打死。不承认是肥羊的人,接下来会把我当成肥羊,得赶紧杀死他。”   十三郎听得直摇头,心知“大爷”知道家成老实容易上当,干脆想个法子骗他杀死自己遇到的所有异星修士。至于那个前提……身在这种地方,十三郎想不出哪里有安全地方。   太极端了。   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大爷错在何处?为什么错了反而高兴?”   邵家成说道:“我不杀人必被人杀,现在我没能杀死你,你又不打算杀我。大爷还说,假如事情不是这样,叫我务必传个信儿,他老人家会很高兴。”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二度叹息,心想这孩子的脑子里装的什么,连这点苦心都看不出来;话说回来,这样的脑子能有今日修为,倒真的应了大爷那句话:万万年无一。   少年继续说道:“另外还有,和你打仗比和妖兽厮杀强,我能多劈一斧,等于又前进了一步。”   “那你给大爷传信了吗?”   “传了呀。”   “怎么传?”   “用心传。”   气息比刚才好,少年指指心口。   “我认真想,大爷就能知道。”   “好法子。”   内心柔软到触动,十三郎委婉说道:“人不能为了杀人而活着,你弄错了大爷的意思。见人就杀,打不赢时怎么办?”   家成回答道:“所以大爷叮嘱我只敲一声鼓,从外向内一层层杀进去,在这里,我天下无敌。”   这话真有点道理,假如不是遇到十三郎,很难想象什么人能与家成正面对抗。然而不管怎么讲,十三郎无论如何都不赞同“大爷”的做法,而且他知道,即便不遇到自己,邵家成这样一直杀下去,冲破第一关的可能无限接近于零。   活下来与杀死人并不总那么统一,开始的时候,邵家成或许能凭借实力称雄一方,一旦其名声传开了,异星修家有意针对的话,杀死他的办法不要太多。   邵家成当然厉害,其弱点同样不少,比如刚才,十三郎其实不需要那么辛苦,身边但凡有个帮手、又能暂时抵御攻击的话,全力进攻的邵家成空门打开,死定了。此外还有,他不可能每次都能施展突袭,如对方能够做足准备,能扛下全程的人不一定少。   战斗说到底是个复杂玩意儿,泼风杀法最强处在于,面对实力相差不多的敌人,上手就令对方没法反击。十三郎其实不怎么在乎这个,他真正注重的是,此种功法能将人的极限时间延长,给人以“每击都全力以赴”的感觉。   “简直是为我量身打造!”   法体双修,轮胳膊无论如何应该比催动法力来得方便;就说调动修为,十三郎全身几乎没有经脉,爆发力超乎想象的强,但其弱点同样明显,就是不耐久。   泼风杀也不耐久,但与“塑灵千变”那种一锤子买卖相比,强多了。   提到延长极限,以往,十三郎认为这只和意志有关,经常讲“再撑一口气”就是这个意思。同时他明白,意志这玩意儿并不万能,比如累到抽筋的时候,意志再强也不能马上行动自如。这是生理上的本能,随你什么仙鬼妖魔都没办法改变。正因为如此,当他亲眼看到泼风杀,得知有专门加强此道的法门,内心之渴望如野火燎原,再难压制得住。   “一定要得到,一定要炼成。”   心里这般想着,十三郎点破说道:“无敌不等于不败,天下无敌也不是杀尽天下人;天下之大,奇人异术多如牛毛,你曾和大爷走遍人间,怎会不懂得天外天、人外人、生克循环这种粗浅道理。”   少年坚定说道:“我知道啊,所以才要加紧修炼,让自己更强。”   十三郎拿他没办法,索性说道:“遇到我,你必败无疑。”   “你胡说!”   家成勃然大怒,说道:“中期时候我能劈出一百零一,来到这里打拼好几年,还只能劈出七十三,若不然你以为……”   “等等!”   十三郎再次动容,急忙叫停。   “你说什么,来到这里好几年?” 第1291章 迷途的孩子,跟我走吧!   “我来三年了。”   邵家成先是反问,随后恍然说道:“你们远,来晚了。”   十三郎默默点头,内心越发不安。   狂灵之地虚实莫辩,异星修家磨刀霍霍,不知多少修士如家成这样准备见人就杀。先到者,吸收仙灵气能增加修为,能够提前适应环境,还能结交好友、组成一个个小范围的联盟、甚至猎杀团。   怎么看都占着便宜。   纵然没有这些,三年过去,还活着的人无一不是强者,且至少比较熟悉地理,相比沧浪飞升修家,优势明显。   因为在最外圈,十三郎或许不怕,别的人……   唉!   个人之力终究有限,况且这里不是人间,十三郎自己都成了底层虾米,哪里顾得上别人死活。轻叹一声,十三郎问道:“你来得久,知道的比较多。和我说说,飞升总共多少下界,碰到、呃,杀了多少异星修士?”   邵家成大摇其头。   “一个都没。”   “怎么可能!”十三郎难以置信。   “你还不知道这里有多麻烦。”   邵家成也觉得丧气,无奈说道:“最最要命的一条,我没抢到足够多星盘,很难找到仙灵殿,并且安全抵达。”   星盘?十三郎先是一愣,随后意识到其所指很可能是升仙台碎片,再听到仙灵殿的名字,迷茫问了个傻问题。   “仙灵殿是什么?”   “就是淬炼之地。”   “……仙灵殿是淬炼之地?那么人间仙灵殿是……”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还不是什么都没捞着。”十三郎很委屈,心想不是人人都像你有位好大爷,特权阶层。   “大爷只和我说要抢那些没人站的星盘,当时想的挺好。后来大爷死了,没想到这此磐歧飞升的人多,几乎没有什么空位。再后来他们有人打起来,死了人,我没明白是为什么。再后来……”   “再后来你在发呆,盘子都让别人抢了。”十三郎料到事实,对家成的“良善”了解更多,同时在心里想,那位大爷看来真的很了不起,升仙台上自相残杀,居然没有人敢算计这位家成少年。   “就是啊,大家都没有,乡里乡亲的抢什么呀。要不是我的名字早就传到上界,兴许也被他们抢。”   人比人,气死人,这都通天了。十三郎无话可说,唯有感慨。   “升仙真麻烦。其实这地方不错,留下来也很……算了,大爷肯定不喜欢。”   说到此家成愁眉苦脸,说道:“要是我能飞升成功,去找到大爷的大爷,也就是老大爷,就可以好好过日子,再不用管这么多麻烦了。”   听到这里十三郎笑起来,伸手拍拍家成的头。   “想过关呀你,我带你呀。”   ……   “不许摸我的头!”   兴许是不习惯,少年怒冲冲说道:“你带我?”   十三郎望着他的眼睛,笑着说道:“不好意思讲呀。”   原辞奉还。   少年比十三郎老实多了,认真回道:“有点。”   十三郎坦诚说道:“把你了解到的、关于上界、关于这个地方、关于仙灵殿、还有星盘的事情告诉我,至少保证带你过第一关。”   少年居然没反驳,相反点头表示认可,说道:“你这个人既奸诈又狡猾,实力还行,应该能过。”   十三郎只当他是夸自己,翻手拿出一颗血魂丹。   “吃下去。”   “毒药吗?”   “……治伤用的。”   “这样啊。”   少年一点都不担心十三郎耍诈,毫不犹豫接过去服下,双眼顿时发亮。   “药效不错,咦!这药真好!你是丹师?”   “他是你大爷!”黄花女远远接了句,明显看不惯十三郎败家。   不怪黄花姑娘小气,血魂丹的主材是龙血,属于不可再生资源。少年险些要了十三郎的命,不杀他已应感恩戴德,如今还要拿血魂丹去救,一段时间内还要为他做保镖,实实亏本。   “她好凶啊!”   被黄花女一瞪,家成缩缩脑袋,借助十三郎的身体遮挡视线。   这货怕女人?十三郎为之一愣。   还是刚才那一斧,心理留了阴影?   可能很小但不是说不过去,有些修家实力强横,却有些常人无法理解的“怪癖”或者忌讳,像家成这样无父母无姊妹无兄弟的小青年,怕女人其实很正常。   实打实的讲,别看黄花姑娘在十三郎面前乖巧,别人眼里可是不折不扣的女魔头;即便十三郎,当初刚刚结识其人,一颗心也提到嗓子眼,丝毫不敢放松。   十三郎目光微闪,说道:“药是花女的,放我这里保管。”   这种不靠谱的话,少年居然信了,把身子蜷得更低,看样子紧张到不行。   “那怎么办?我没啥东西,杀了几头妖兽品质一般,这里的妖兽很古怪,连妖丹都不成形……”   少年的确没啥东西,关键那位大爷做事太绝,为了不让他分心,戒指内除了一些算不错的疗伤药物,其余全是斧头。足足上百把斧头,从最普通的灵器到极品法宝,估计是少年四百年修炼所用过的,一把都没舍得丢。   妖兽尸体有些,可惜拿东西放在人间值钱,这里么……遍地都是。至于妖丹不成形,十三郎已经知道这里的妖兽是由寄生虫演变而来,倒也不觉得奇怪。   十三郎板起面孔,冷笑说道:“你是我的俘虏,你的东西都是我的,没权利拿来交换。”   少年一下子僵住,嗫嚅说道:“要不,等我养好伤,再打几只妖兽……”   “放屁!”黄花女破口骂道:“你都说了,这里妖兽连妖丹都没有。”   “但它们有……”   “有什么都无所谓,我们不要你的猎物,也不要你的东西。”   否决提议,十三郎伸出手去,诚恳说道:“协议达成,就是我的伙伴。”   少年呆了一下,之后认真想了想,说道:“有些东西不能乱说的,都告诉你,算不算泄密?”   孩童也有三分心啊!   之前家成讲了不少事,但都不触及本质,相反更像是为了活命才故意透露的口风。此时谈到结伴,少年知道那些东西肯定不足以让十三郎满意,不禁有些担心。   “我答应过大爷,不乱说的。”   “担心什么,我又不去磐歧。”十三郎轻蔑说道:“没有你,我照样能把事情弄个明白。”   “你很厉害,应该能活下来,迟早会知道这些事情。”家成根本没听他说话,自问自答。   “好孩子,说的对。”十三郎在心里回应。   ……   二次交谈,少年所讲不再是那些虚头巴脑没用的东西,直指飞升本质,详略分明。   重点有三方面。   其一,每次飞升,参加人间总计一百零八处,人数不等,分属上界六大宗族。这里所指的是一个飞升之地,如涉及到四大星域,数目无法统计,非“大爷”所能知晓。   需要强调的是,即便同个飞升之地,因六大宗族各自都有分属下界,飞升的区域也有不同;具体如何分配家成不是太清楚,但不意味着永远不清楚;只要大家找到仙灵殿,就能查询到相关信息,随后就会根本这一条分出阵营,敌我分明。   整体而言,外层修家关系最乱,进入二层之后,因为知道的事情多了,飞升修士之间的争斗逐步演变为宗族之争。   提前了解到此点的意义很大,假如遇到同样知晓内情的下界修士,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争端,更重要的是,有些人外圈拼死搏杀,进入内圈发现彼此属于同一宗族,会带来很多问题。   相比上界宗族,区区飞升修士弱如蝼蚁,因此再大的仇怨也只能压在心里。此外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六大宗族认为外圈修士活下来的机会很小,能进入二层人寥寥无几,为仇且同时进入二层的机会就更小了,不足为患。   第二是仙灵殿。   仙灵殿不属于六大宗族内的任何一家,是个贯穿四星域的庞大组织,主管一切飞升事。   这里说的主管,并非指争夺那些飞升的修士,而是仙灵殿与各个宗族之间的商业合作。   不要怀疑,就是商业合作。此过程中,仙灵殿主要提供两样东西,首先当然是淬炼,其次是飞升必须用到的宝物:升仙台。   第三条就是升仙台。   十三郎研究过并得出结论,升仙台是一种层次相当高的空间宝物,这种说法没错,但是低估了它。升仙台是唯一能够保证飞升修士穿越异层空间、准确找到各自飞升地的法器,而且能够重复使用。   四大星域势力无数,能够炼制升仙台的却没有几家,纵然能炼功效也差很多,且不敢将其推广开来、与仙灵殿抢生意。   每次飞升,进入飞升之地后,升仙台自动分裂成星盘,站人的星盘会将修士送到各自所在。比如十三郎在最外圈,星盘能够提供保护的时间就绝不会撑到第二层;其它与此类似,各层修士各归其位,绝不会弄错。   真的很神奇。   “这样子,星盘对修士意义不小。”十三郎朝传送阵那边看了看,意有所思。   “不是不小,是很大,非常大!”家成严肃强调。 第1292章 扼住咽喉的手   星盘价值体现在四个方面。   其一,找到仙灵殿,及早开始淬炼。   仙灵殿内有秘阵,临飞升开启与星盘之间形成感应。每个活着的修士脚下都有一块星盘,与仙灵殿的感应随着距离拉近而加大;也就是说,假如感受不到那种牵引,就需要闯荡主动寻找,意味着风险大大增加。   最重要的一点,掌握星盘数量越多,感应之力就越强,越容易找到仙灵殿的方向与位置。   意义明摆着,飞升之地险恶重重,没有星盘光柱的保护,每前进一步都不容易;纵然不考虑这个,星空之大难以描述,少走弯路总是好的。   第二,星盘能够自动记录所经地貌,并且根据气息感应标出记号。飞升之地不仅仅大,陨石陆地还不停演变,千年时光改变巨大,仙灵殿也不能准确掌握。飞升修士遍及各个角落,当他们的星盘汇总到仙灵殿,意味着这一层的地形大致有数,并且知道哪里的妖兽格外强大,哪里出现异常等等。   “记录地貌,气息……”   十三郎若有所思,问道:“我的星盘没发现这点。”   “你看不到。”邵家成回答道:“需要秘法加持,只有仙灵殿的人才能看。”   十三郎哦了声,内心越发想念小不点。本能告诉他,这才是星盘的真正价值所在,但需要看到里面的内容才能进一步推断。   秘法加持,或许有,或许没有,说到底还是宝物神奇;十三郎没本事查看,不代表别人做不到,比如小不点,天生的空间大师,或许就能看透内里。   女儿沉睡已过百年,十三郎很不习惯这种成长方式,但又没办法;小不点本质为妖兽,沉睡破阶是其与人修之间的最大差异,神仙都改变不了。   “睡得久说明长得多,没准个头能长高点,慢慢等吧。”   心里安慰自己,十三郎说道:“第三呢?”   家成回应道:“修士找到仙灵殿,并非就可以直接淬炼,而是拿星盘去换。但要注意,不同层的星盘可兑换的时间不等,外圈时间最短,中央星盘最长。”   讲到这里,少年忍不住偷眼朝黄花女的方向看,继续说道:“第四条最为飞升修士所重:空位星盘可以由人自主操控。”   也就是说,当你手中拥有一块没有使用过的星盘,不仅额外多出一份淬炼时间,还能拥有一段无敌时间。规矩照旧,星盘等级越高,光柱持续的时间越长。   此前疑惑的部分豁然开朗,十三郎暗叹一声。   “飞殿下呵……”   “没白忙。”那边黄花女喜滋滋摆弄手里的星盘,故意躲着家成不时偷窥的目光,偏又让他看到。   “她拿的那个盘?”四百岁的家成少年心性,一忍再忍,到底没忍住要问。   “中央星盘。”十三郎如实回答。   “好东西啊!”   “那是。”   黄花女得意洋洋,说过不忘在少年脸上狠挖一眼,严厉警告。   “敢打歪念头,阉了你。”   “绝对没有!”   少年家成面如土色,连忙把双腿夹紧。   “呵呵,开玩笑的。”   凤女殿出身,黄花女虽是黄花姑娘,见识怕比最泼辣的老鸨还要多,什么话都敢讲。   “就你那雏儿样……”   “别说了。”   十三郎微微皱眉,询问道:“淬炼时间有限,修士不能破境怎么办?难道能用别的交换?”   家成惊奇说道:“淬炼破镜?好吧的确有一定几率,可……难道你以为淬炼就是冲关破境?难道你认为,仙灵殿会无偿帮助修士冲关破境?”   十三郎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句话。事先他对飞升规则一无所知,这点信息还是从齐飞那里听来,不知不觉就当了真。如今才想起,飞殿下的话是为挑动内乱准备,哪里做得了准。   “费这么大劲儿提供飞升机会,仙灵殿怎么会白出力……哎呀呀,你怎么这么幼稚啊!”   “想死!”   十三郎被人嘲笑,生气的是黄花女,准备发威忽发现传送阵法亮起光芒,赶紧回头专注于守护,饶过家成这一回。   “说的对,是我太幼稚了。”   十三郎倒很谦虚,鼓励少年、并施以他别担心黄花女。   “继续。”   邵家成没有回应,他歪着头、目光直愣愣望着阵法所在,表情仿佛看到老鼠吃猫。   “谁幼稚?”   左宫鸣从阵内走出来,手里同样拿着一块星盘,抬头正对上家成的目光,恍然大悟。   “异星修士……这货不光幼稚,怕是个傻子。”   “……你你你,你有多少星空传送,你带了多少人上来?”   丢脸少年顾不上颜面,指着十三郎的手直哆嗦,一个劲儿大叫。   “你犯规了,这是作弊!”   噗!左宫鸣笑喷了,看出十三郎在忙,与其打个招呼便罢,自个儿找黄花女了解情况。   “星空传送啊!星盘哪有星空传送的价值高,你居然随随便便就丢掉两座……这不对,你肯定与上界有勾结,你作弊!”   有些事情不能细想,想多了,在严密的事情也有漏洞。比如,单单比较星空传送与星盘的价值,不同时机答案有所不同。飞升之地性命第一,星盘用好了等于救命,还能淬炼改换根骨,理应比星空传送更珍贵。但在家成看来,星盘只能“暂时保管”,星空传送却是永远属于自己的大器;此外拿救命的功效来讲,传送何尝不是躲避强敌的良策,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准备;至于淬炼,他知道有别的法子换来淬炼时间,星盘价值进一步降低。   进一步想,人间根本没有星空传送,十三郎连这东西都能搞得到,实力又远超外层修家,何苦在这个地方瞎搅合,抢夺那些本该属于别人的星盘?   “我知道了!你是猎杀者,专门从上界溜下来猎杀飞升修士的猎杀者!”   “你知道个屁!”   十三郎实在忍不住,痛斥不忘记下猎杀者三个字,说道:“作弊的是你好不好,别人对飞升规则一无所知,吃了多大亏。”   “这个,我又不是故意……”老实少年没了言语,这会儿再为自己辩解,似乎晚了点。   十三郎哪有功夫和他磨牙,丢掉争论说道:“先问你个事儿,花女他们没被带到四层,星盘难道能识别修为……做什么呢?”   “啊!嗯?说谁来着?”少年猛一激灵。   彪悍的女人果然无敌,十三郎内心感慨,又问一遍。   “花女怎么没被带到四层?”   “呃……”   擦一把额头上的汗,少年老老实实回答道:“她是抢的,在哪儿抢到就留在哪里,不会乱跑。”   空着的星盘怎么办?   答案是随便抢。   假如没有人抢,空位星盘仍旧会飞到各自区域,之后总有人能够找到。但如中途被人拦下,比如齐飞,比如黄花女、左宫鸣还有嘲风,升仙台就会随抢到他的人一起,成为飞升之地最有价值的战利品。   升仙台能够重复使用,仙灵殿组织飞升并且回收星盘,这样的过程或许能解释另外一件事:下界为何只有得到仙谕后才能飞升。   人间传承是一方面,但恐不是最重要的,真正的原因是,仙灵殿要让飞升之地保持一定的间隔期,才能最大限度回收星盘,再花费时间重新祭炼成完整的升仙台,最后送到下界才能飞升。   再周密的安排也可能出岔子,在此过程中,难免会有星盘遗失、毁坏的情形,假如仙灵殿没有足够多存货以备用,人间飞升的间隔就有可能拉长……   听着家成的话,十三郎的心神慢慢飘远,抬起头仰望天外星空,越发感到自身渺小,乏力而且无奈。   沧浪,一百零八界,还有许许多多与它们一样的人间世界,飞升命运不仅受到诸多限制,更在别人一念之间。想象一下,仙灵殿大佬某日不高兴,随口一句“飞升延时”,人间便多出无数修家断绝仙途。那些人,无一不是人间翘首,除因天地限制没法修来强大的力量,哪一点输给上界“仙人”?   有谁比剑尊更桀骜?   哪个比雷尊更善谋?   何人比老院长更睿智?   有谁比童老更能坚守?   眉师呢?紫依呢?谷溪呢?甚至还有夜莲,莫师,何问柳,这些人,哪个没有成仙潜力?   单单道院就有如此多杰出之士,天下之大,历史之长,被埋没在尘埃中的英才又有多少?   比隐忍,比强悍,比坚持,比韬略,比天资,比智慧……人啊,有什么事情输给过仙?   缺的只是力量,失败只因为头上有仙,身上有一重无形枷锁。   新纪前,人间修家能够自主飞升,全然没有这么多限制。   如今……   “这不公道。”   恍惚中,十三郎的目光由清醒到混沌,由混沌到迷茫,再由迷茫慢慢清醒,轻声自语。   “这不公道。”   “用星空传送阵抢星盘当然不公道……”   仍在感慨的少年察觉到什么,莫名感受到一些寒意,心神微凛。   “怎么了?”   “没什么。”   十三郎神情转淡,言语间透出几分讥讽。   “两个问题。其一,既然这么多限制,飞升修士怎样才能进入下一层;其二,除了星盘,飞升修士拿什么与仙灵殿交换淬炼时间?”   想了想,十三郎换了一种表述。   “仙灵殿,六大宗族,花这么多力气付出这么大代价,各自能在飞升修士身上得到什么?” 第1293章 重重盘剥,重重恶   “仙灵殿想得到什么,这个事情我说不上来。”   家成努力回想,说道:“他们好像什么都要,妖兽尸体、下界宝物还有各种传闻典故;对了,飞升之地能够挖到仙灵石,仙灵殿也收购,价格……很低很低。”   十三郎淡淡说道:“生意无大小,低卖高卖,闲囤乱出,这些都是商人本份;仙灵殿既然披着商人的皮,应该的。”   许是受到传染,少年不知不觉认真起来,说道:“过关标准我知道的比较清楚,主要两种方式。”   “第一条是破境。任何修士,只要真正突破生境,不管其身在哪一层,都有资格跳出飞升之地,成为其所属宗族的一员。”   稍顿,邵家成说道:“与仙灵殿合作,六大宗族最主要的收获就是人,生境修家是四大星域的中坚力量,个个都很珍贵。比如俺家大爷的大爷,据说有望突破劫境,很受器重。”   十三郎略有不解,问道:“生境为中坚?劫、涅两境如何?”   邵家成回答道:“劫境修行凶险异常,中途夭折的多,因此在运用上非常小心;涅境……相当于人间化神中后期,哪会轻易出面管事。”   十三郎恍然惊醒,示意他继续往下面讲。   与普通人间修士相比,十三郎最大的区别在于提前接触到真灵,不止一次而且不止一个;因为此,生、劫、涅三境原本应该被视为高不可攀的存在,在他眼里无形中降低许多档次,变得寻常。但就力量而言,除面对生境可以挣扎几下,无论真灵,还是劫、涅二境,都能像摁死一只蚂蚁那样碾杀十三郎。   就好比猛虎暴熊饿狼之前实力有差距,但它们都能轻易杀死羔羊。   这种心态要不得,十三郎暗暗警告自己。   邵家成继续说道:“破境过关太难,多数修家采用第二种方式:修为、实力与功勋结合。”   大爷特意叮嘱家成从外层起步,对过关途径当然格外关注,了解的最为清晰。   “首先还是修为,比如外层有人只有化神中期,敲响升仙鼓本身就证明了其实力出众;因此当他们突破后期,又经过一些基本淬炼,再按照仙灵殿的要求完成一些带有挑战性的任务,就能进入下一层。”   “前两项不提,那个任务有很多种。比如外圈,独自斩杀一头十阶妖兽,将它的尸体交给仙灵殿,就可获得过关所需要的功勋。”   “真划算。”黄花女与左宫鸣不知何时凑过来,冷笑插了一句。   十阶妖兽的尸体,再怎么变异也价值不菲,如今只能白白上交,不得不说仙灵殿的算计很到位。   “其实不能这么讲。”   邵家成偷偷看一眼黄花女,小心翼翼说道:“升仙之地几大区域,一层比一层的妖兽更凶猛;二层那里十阶妖兽相当普遍,没有足够战力去了等于送死。这条规矩,是为了保障飞升修士安全。”   “知道了知道了。”黄花姑娘不耐烦与一个孩子讲解人生,催促道:“然后?”   少年不敢顶嘴,缩回脖子说道:“得到功勋的方法不止一种,仙灵殿时常发布一些任务,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完成不但能够得到功勋,还有可能额外得到淬炼奖赏。”   等于为仙灵殿充当廉价佣兵。十三郎点头表示明白,问道:“修为方面,如果我一直不能突破,怎么办?”   邵家成不解说道:“怎么会呢?你的资质肯定不差,在这里有仙灵之气……”   “别废话,问你什么答什么!”黄花女把眼一瞪。   “修为不重要,实力才是根本。”   少年赶紧收敛好奇心,解释道:“证明实力的途径也有不少,仙灵殿会有详细说明。”   十三郎说道:“二三四大致与此相似,只是等级、难度更高,对不对?”   家成回答道:“最后一层有差别。飞升修家最终如不能突破生境,就只能留下来替仙灵殿服务,直到千年期满,方能获准进入上界。”   左宫鸣叹息说道:“千年不能突破?早就死了。”   十三郎平静说道:“不能突破迟早是死,死在哪里倒不必太在意,对了左老,以往你在上界,有没有听说过这种规矩?”   “他是上界修士!”家成一下子跳起来。   “你果然与上界有勾结……”   “闭嘴!”黄花女越来越像个狠心监工,恶狠狠恐吓:“敢对别人吐露半个字,活剐了你。”   可怜家成还真就吃这个,缩头缩脑一点都没有刚来时的坦然与无畏,只在脸上写得明白:这伙人一定是作弊,自己恐怕上错贼船……问题在于,这老头的修为会不会太低了点,刚刚化神!那个凶女人更离谱,才只是元婴。   少年心里胡思乱想,这边左宫鸣说道:“不瞒少爷,老朽那时候修为低劣,眼看都不能突破大限,既无资格、也没心情打探这种消息。”   瞅一眼家成,左宫鸣的目光多少有些怀疑,继续说道:“但我觉得仙灵殿不像小哥说的那样嚣张霸道,相反非常隐秘低调;也许老朽粗陋寡闻,几乎没怎么听过关于它的事。”   “低调才是真强大。”十三郎自语着,把目光投向黄花女。   “我一点都不知道。”黄花姑娘两手一摊。   这很正常,左宫鸣下界之前好歹是大修,精通阵法地位相对重要;黄花女算什么,小小元婴,哪有资格接触到这等事。事实上十三郎问的有些多余,假如左、黄二人知道飞升详情,断没有事先不提的道理。   “她也是……”少年家成惊叫,到嘴边的话,被黄花女一瞪又咽了回去。   “差不多了。”   自觉差不多掏光了邵家成的底,十三郎最后问道:“说说你吧,这三年都干了些啥?走了多远,为何一事无成?”   ……   飞升之地很多,外圈最大,然而再大也有边际,况且仙灵殿设点不止一个,加上星盘的感应之力,认真找的话,方向并不是太难。   换成十三郎,首先会根据来时路线大致判断向内方位,直往内行抵达边界,之后选择一个横行方向,只要运气不是太差,三年时间,无论如何应能有些眉目。当然这有个前提,路上不能畏惧妖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横冲直撞才能做到。普通外圈修家,八级妖兽斩之无碍,九级便有一番苦战,若遇到九级中的强者、甚至十级,要么绕道半路迷途,要么干脆死在路上,时间无从估量。   邵家成的情况……客观点评价,其当前战力九阶有余,十级勉强,谨慎加仔细再有一点运气,不至于混得这么惨。最让十三郎不解的是,少年行囊空空如也,斩杀的妖兽实力平平,数量也不多,但其神情模样狼狈非常,怎么看都与经历不符。   那就是运气……三年了,运气一直这么不好?   “我的运气不太好。”   少年自己都想不明白,愁眉苦脸说道:“刚来的时候,我知道自己杀法没能掌握精纯,想寻些小妖练手;也不知道为啥,走走停停总能遇到大妖,好几次差点逃不掉。”   “你也会逃跑?!”黄花女上看下看,怎么都觉得这小子一根筋。   “我又不是傻子。”家成有些不满,罕见顶撞了一句。   “呵呵……”有心讥讽,待看到少年凄惨模样,往深了发现其眼底流露的深深疲惫与孤独,黄花姑娘心软,到嘴边的话改了口。   “现在起你就转运了,跟随我家少爷,保证大杀四方。”   这句话有所指,少年听懂黄花女的意思,先朝十三郎看了看,叹了口气。   “你们的运气,恐怕不比我好。”   “呃?”   “三年了,肯定有人找到仙灵殿,完成第一次淬炼,之后就会出现一个大麻烦。”   稍稍犹豫,家成最终决定实话实说,解释道:“为了抢夺星盘,完成初次淬炼的修家会联手,在仙灵殿周围形成一个封堵的圈子,见人就杀。”   “这帮畜生!”黄花女勃然大怒。   “正常的。”   十三郎声音淡淡,沉吟给出结论。   “不这样反而怪了。”   “所以需要一个全新的星盘,临近时冲过去?”   家成点头回答道:“但是过了这么久,等找到时间过得更久,伏击圈子会因此扩大,一块星盘恐怕还不够。”   下界一百零八,外圈通常人数最多,平均分配在五个点的话,大概能有三四千人,首批抵达仙灵殿的比例按照二分之一计算,一个点仍有数百,数百人围绕仙灵殿设伏,范围当真不小。   似觉得这样还不够险恶,家成继续说道:“不仅如此,还记得刚才我说的猎杀者吗?上界有时会有修士偷偷跑下来冒充飞升修士,趁下界修家未完成淬炼、实力与修为不匹配的时候截杀抢夺,轻易就能发一笔横财。”   听到这里,十三郎终于皱眉。   “六大宗族,仙灵殿,连这都不管!” 第1294章 混乱地,无法无天   家成默默摇头说道:“仙灵殿只管做生意,和谁做都不会出高阶。猎杀者因为受到纵容,他们不会把东西带走,多数和仙灵殿兑换仙灵石;反倒飞升修士舍不得家底被人讹诈,能不卖尽量不卖,必须卖也会斤斤计较,很麻烦。”   左宫鸣问道:“还有六大宗族?”   家成苦笑说道:“你以为大爷为什么能知道这些事,进而告诉我?”   左宫鸣恍然大悟,旁边黄花女转不过弯,连问为什么。   “六大宗族自身就有猎杀者。”十三郎代替家成回应。   “我靠!”黄花姑娘脱口怒骂,左宫鸣连连摇头,一个劲儿嘀咕这样不地道,不够大气。   “你们真是上界修士?”粉嫩如家成也看出几分门道,忍不住说道:“大爷说,天下乌鸦一般黑,飞升者绝大部分都会死,反正会死,上界因此视其如猪羊;你们如果是上界修家……呃,你们是散修不知底细,要么就是小宗小门,没实力。”   “滚!”   黄花姑娘再难忍耐,反手在其头上甩了一巴掌。   “老娘背景比天大,说出来吓死你。”   “……”家成抱着脑袋,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信。   左宫鸣说道:“天下乌鸦一般黑,但不代表黑乌鸦都会偷吃小鸡。对了,猎杀者这么干,飞升修士难道一点都察觉不了,就不会想法子反抗?”   “你当起义呢,还反抗!”   家成嘲笑一句,说道:“猎杀者毕竟不光彩,人数不多而且不会光明正大的来。”   怕姑娘不怕老头子,家成肆意嘲讽道:“他们通常单独行动,偷偷摸摸潜伏猎杀,实力方面明显比飞升修士明显超出一大截,多数都把人杀了;纵然有人逃脱,难道去和仙灵殿和宗族告状?”   “难道不行?”黄花女不信邪,再次追问。   “没证据啊!”   少年觉得这姑娘脑子有问题,又呆又傻而且幼稚,恨铁不成钢。   “你说有上界修士,好,抓来看看?”   “那就去抓!”黄花姑娘认了死理,说道:“一个不行上俩,两个不行上仨,飞升修士这么多,不信逮不住他们。”   “谁听你的啊!”碰到浑人讲不清道理,家成连连叹息,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黄花女看看,或者把她的心掏出来修理一下。   “猎杀者很聪明,因为一个人的搜索面积有限,他们开始会威胁几个飞升修士,许下好处,让他们替自己找人来杀。”   “我操!”左宫鸣也怒了,骂道:“太狡猾。”   “同病相残,有人愿意?”黄花女觉得不可思议。   “当然。”家成斩钉截铁说道:“有人甚至求之不得。”   “吗的!”黄花女垂头丧气,和十三郎学了一句骂人的话。   “其实,这是削弱对手的好法子。”   丢掉“正义感”的左宫鸣恢复睿智,思忖说道:“六大宗族彼此竞争、彼此忌惮,不方便明搞所以用这种方式;一方面成全了自家子弟,同时能够削弱对方的一些实力。”   黄花女随之“聪明”起来,瞥了一眼家成,冷笑说道:“尤其那些出色之人,名声大的人,或许就是猎杀者的首要目标,露面就会被杀。”   左宫鸣继续说道:“除了外患还有内忧,宗族内部争斗重重,比外部厮杀来得更凶残,更不讲原则,老朽对此深有体会。”   “一群羊里面闯进来一只狼,狼先找到几只羊,对它们说你们帮我堵住别的羊,我不但不杀你们,还帮你们披上狼皮,帮你们变成狼。呵呵,为什么沧浪万年没有人飞升成功,现在算是明白了。”   默默打个比方,十三郎最后说道:“亡国灭种,原因大多在于此。”   话题一下子被理得通透,而且放大,家成听后楞了一会儿,看看姑娘看看老头,最后再看看中心居长的十三郎,悄悄低下头。   这么“明显”的细节躲不过十三郎的眼睛,笑笑说道:“放心,我答应了你的事,一定会兑现。”   “一定能兑现。”黄花女骄傲补充。   “所以,有什么要紧的话,赶紧说出来。”左宫鸣谆谆告诫,或者叫诱导。   “……”   少年默默说道:“有两条,其一,的确有些猎杀者是自由身,甚还有人能偷渡进来;其二猎杀者不会是生境修士,不管六大宗族还是仙灵殿,决不允许这类人下界。”   “动用生境等若撕破脸,再说生境到底有尊严,不稀罕这点东西。”十三郎平静道出因由。   “不管什么境,识相就别惹我们。”左宫鸣捻须微笑,似奸商看到大把金光。   “否则就是找死。”黄花姑娘冷叱声声,凶狠宛如救世菩萨。   “你有两个中央星盘,应该够用……”少年也有机灵的时候,少年竟也懂得试探。   “星盘不会用在这里,也不会兑换。”   十三郎一言定基调,心神转向别处。   “嘲风怎么还不来?”   “殿下啊,它好像……”   提到嘲风,左宫鸣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殿下好像追什么东西去了,跑的那个欢。”   ……   两人智慧胜一人,三人行必有我师,只要用得好,人多总比人少好。集三人之力搞定家成,十三郎回头了解部下情形,却发现,原本认为最不需要担忧的三殿下居然“出了事”。   之前异界穿梭,十三郎穷数年之力研究升仙台,且有左宫鸣这位阵法大师帮忙,最终只能判断大概。从异层空间出来的时候,升仙台解体电遁八方,十三郎忙着送阵送人送狗狗,来不及做太多事;其后,左、黄与三殿下抢到星盘,早已看不到十三郎的影子。   发觉星盘落人就不再“乱”跑后,三名劫匪应变有所不同,嘲风想法最简单,卷起传送阵与星盘、延着十三郎消失的方向一通狂追,快如星火。余下左、黄二人,一眼就能判断出自己绝无希望跟上,索性留下来研究星盘,想试试能否主动激发。   没办法的办法,结果很快研究出门道。正如邵家成所讲的那样,空位星盘可以认为操纵,但有一条,其速度和原来不一样,而是因催动者修为而定。当然,整体来讲还是快出很多,最要紧处在于其上光柱威力依旧无敌,不会因妖兽攻击陨落。   如此一番周折加上速度慢,左、黄二人飞了两天后,很快放弃了追上十三郎的想法。再后来,两人见识到飞升之地种种异状,经过几次险被妖兽吞腹之险后,认定这样下去太过不智,必须改换策略。最终两人经过协商,黄花女最慢实力不够,索性找个安全地方安顿下来,左宫鸣因此可以全力加速,试图再追一追。   这种安排是合理的,一来黄花女会拖慢速度,两人不知道星盘的“保护”效果究竟能持续多久,一旦中途遇险又失了屏障,左宫鸣一人或有逃跑之力,黄花女很有可能成为累赘。两人身上都带有十三郎借嘲风施法后的厌灵蚁,虽不能准确感应位置,但以足够十三郎判断他们是否平安。因为这个,左宫鸣不敢把黄花女“装”起来,担心感应之力被切断,十三郎不定会怎么想,怎么做。   此外还有,两人知道十三郎迟早会传讯过来,留个人等候,等于多一条传声途径。   就这样两人彼此告别,此后黄花女收到十三郎传讯,见到“弃阵回归”四个字,黄花姑娘认为十三郎多半遇到什么紧要问题,急匆匆赶来。提到这个不得不说,每当需要在财、命之间做选择,黄花姑娘有着男儿都比不了的决断力,半点都不会犹豫。   左宫鸣同样收到讯息,但没有马上回来,原因在于追逐途中,左宫鸣极其意外发现了三殿下战斗的痕迹,早就转了方向。   本以为跟着嘲风便能追上十三郎,结果不是这样,追逐一番左宫鸣发现,三殿下战斗不是为了杀敌,反有点像故意驱赶。左宫鸣深知嘲风实力,从战场余下的痕迹判断,与之对战的妖兽实力平平,甚至连八级都不到,但……两者却打出好几处战场,遍地狼藉。   嘲风在干什么?它追的又是什么?为什么追?   左宫鸣通通不知道。于是一面查看一面追踪,还要根君痕迹判断情形,如此一来,他的速度快不起来,方向也不确定,慢慢自己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后悔来不及了,左宫鸣只希望早点追上三殿下,就算碰不到十三郎,起码不用再担心星盘。   一路辛劳,老头子越追越着急,越追越上火,懊恼叫苦不迭。嘲风不知是怎么了,有几次,左宫鸣坚信它已经制服了对手,但却不杀也不吃,放了它继续跑,继续追。可怜那只妖兽倒了八辈子霉,就这样被三殿下追追逃逃,逃逃追追,估计现在都没个完。   幸运的是,因为三殿下出现,一路之上妖兽鸡飞狗跳,左宫鸣没遇着什么实质危险;但也正因为如此,大量妖兽领地被冲乱,等收到十三郎传讯,左宫鸣想选个安全的地方隐藏传送阵,又耽搁很久。   “有这种事,三殿下为何……”   听完左宫鸣的描述,黄花女沉吟半响,眼睛突然一亮。   “莫非碰到一条母龙!”   “噗!”邵家成不知道三殿下是谁,觉得好笑但不敢笑,憋得难受。   “老朽意味是宝物,三殿下擅长寻宝,可是宝物怎么是活的,再说他不是已经捉住了?”左宫鸣早想过无数次,直犯愁,一劲儿皱眉。   “别再想了,去看看就知道。”   十三郎摇了摇头,站起身,随意弹了弹身上的灰。   “甭管是龙还是宝,既然看上了,就得给我入库归公。”   “说的对极了!这个地方无法无天,就该我们大发横财。”   黄花姑娘一跃而起,随手把邵家成也从地上拽起来。   “走吧小子,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所向披靡。” 第1295章 别样低调   十三郎没有像黄花女所讲的那样大杀四方,正相反,他吩咐大家、包括自己,从现在开始要低调。   出发在即,左宫鸣开掘地府隐藏传送阵,趁着还有时间,十三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给邵家成换装,从头一直换到脚。   四方巾,白长衫,青布鞋,腰间悬佩脖上挂珠,手里拿把扇子,再让黄花女帮他把头发理理,片刻后,山野少年变作文弱书生,七成像。过程中,邵家成的抗议直接被无视,只能任由黄花姑娘动手动脚,紧张到直咬牙。   梳妆打扮过后,黄花女上下打量着,欣然一笑。   “别说,小伙儿还挺帅气。”   “还差一点。”   十三郎嘴里说着,随手捏出一指火苗,将少年鬓角清理整齐,把过浓带有少许峥嵘的眉毛修剪细腻,这才满意点头。   “自个儿瞧瞧。”   黄花女立即递过去镜子。   “谁呀这是……我?”   镜子内,翩翩公子眉目含春,眉心还点了红。   “不是说要低调,为何把我打扮成这样?”少年鼓足勇气质问。   “低调的是我,高调的是你,关键在于反差要大,让人看一眼腻味,看两眼想吐。”十三郎如此解释。   “自个儿都认不出,应该差不多了。”黄花女一把抢回镜子,收好之前不忘在少年摸过的地方擦了擦,像是怕被他弄脏。   又羞又气又着急,家成快哭了。   “还不高兴?”   黄花女瞅他的样子就觉得不顺眼,指指点点说道:“你以为这是什么?星云袍,落山巾,登云靴,佛言真珠,丝玉佩,哪件都能买三个你,不懂?”   名字现取的,怎么厉害怎么来,但它们的确是宝物不假,件件上品,且能阻灵识。说句不该说的话,按照邵家成以往的习惯,单单这身装扮就能打消多数人的质疑,不相信他会突然这么富,更不相信他会这么穿。   改装会不会让大爷失望?少年来不及思索这个问题,心里只觉得疑惑,当然也少不了委屈。   “可这这这……有用吗?”   很实在的问题。须知少年只会一招,外形变化或能瞒过别人,动手必定露馅儿。   “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许动手。”   十三郎一眼看破其想,补充道:“回头我帮你重新打造法器,一把斧头一把棍子,平时用棍,实在不行才用斧头。”   “……这样也行?”   “怎么不行?”黄花姑娘把眼一瞪。   “我的意思……你,不,他怎么不变样?”   “他也是你叫的,叫少爷。”   “……”家成左右看看,发现十三郎一身干净,自己穿金戴银,到底谁才是少爷。   “叫不叫?”黄花女伸手,准备拧他的耳朵。   “少……少爷怎么不换装?”   “少爷是你能管的么?”   “……”   “怎么着,委屈了?不服?告诉你要学的东西多着,遇到人之前给我好好用心,不然……”   “走了。”   那边左宫鸣发出召唤,十三郎摆手示意操练告一段落,当先前行。   “跟上!”   家成还在发懵,被黄花姑娘一巴掌甩在后脑。   “连个纨绔都演不好,上界那帮老糊涂看中你什么。”   ……   星空传送体积小价值高,穷尽人间极致不过炼出五座,能收回肯定要收回来。飞升之地地广人稀好隐藏,只要不是被人追得紧,找回仅需要时间。觉得三殿下遇到危险的可能不大,再有黄花女选址不够稳妥,十三郎最终决定先把她丢的那座收回来,免得出事。   值得一提的是,炼制的时候为了节约成本,除两座主阵可供多人同行,其余仅能单人传送。测试一下两边是否通畅,十三郎把黄花女、左宫鸣依次送过去,之后才是少年家成,最后再轮到自己。这样做带有防范的意味,家成老实但能明白自己暂时还是个外人,倒也没什么话说。   当下安置的这座,十三郎不准备马上回收,而是把它留在此地。从目前了解到的情况看,外圈停留的时间很可能不止一年两年,当前位置偏僻无人,等于备妥一条逃生路线。   “不应强大而骄,学着点!”   除了隐秘,除了左宫鸣布置的阵法,黄花女把她收服的降头蜂也留了下来,一边不忘教训家成。   “蜂群有点凶啊?”少年老实,但其眼力着实不差,一眼看出降头蜂奇异。   “等破境才厉害。”黄花姑娘得意洋洋,想想又觉得大亏特亏,哀叹连连。   “我的龙血!”   降头蜂其实不太适合圈养,吞服龙血后的它实力暴涨,加上这里的环境与人间迥异,有仙灵之气滋养,短期破镜绝不是空想。等它成长大八级,十三郎估计应该差不多到要离开的时候,正值用武之地。此外还要考虑到,飞升顺利的话,黄花女、左宫鸣肯定要寻找途径返归本族,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十三郎打算帮他们尽量武装起来,自己才能放心。   “多份力量多条命,龙血不如命重要。”十三郎随口说着,催促大家上路。   一切进行得顺风顺水,众人先后抵达黄花女安置星空传送的地方,接下来的路就只能靠飞。好在左、黄二人分开的时间不算太长,加上他追逐嘲风路线迂回,如今众人直线前行,距离拉近不少。   放出龙船,家成又为之大吃一惊,险些把舌头咬掉半截。   “这是……”   得自道盟的龙船,本就称得上人间绝顶,后经器楼百年改造,加上左宫鸣苦心经营,岂是“大佬”所能比。人害怕阴气,船不怕,十三郎在龙船的关键位置披上蛇妖鳞甲,真真变成一条没有灵魂的龙;攻击方面,除原有法阵外,参照魔灵炮,十三郎在其头、尾各按三门神威大炮,还特意弄成红色,如地狱内恶魔的眼睛。   强大从什么地方来?   除了人就只有一个字:钱!   有钱就能换来装备。这些巨炮全部以极品灵石催动,威力与当年天上地下,假以时日,十三郎或将其再度改装,全部换成仙灵石……这哪里是炼器,根本就是烧钱!   “和平号。”   半日不到,黄花姑娘俨然习惯了在家成面前作威作福,甩手又是一巴掌。   “发什么呆?”   “没,没啥。”一辈子听从大爷的话,少年家成过惯穷苦日子,但不等于不晓得财富的意义。半日不到,他就像一根不断被锤子敲打的钉,从桀骜到震惊,从震惊到感慨,由感慨到惶恐,只到现在敬畏难言,打心眼里觉得难以置信。   单凭肉身降服自己,星空传送随便丢,超上品法宝随意送,后听说要去回收一头十级妖兽,如今拿出的这艘和平号……整个磐歧都不见得有。   龙船疾驰,家成很快发现,每当周围有妖兽出现,还没来得及发威,就被这条战舰上的气息所惊吓,狼奔豕突望风而逃;也有被欲望熏傻了的妖兽试图攻击,通常不用船上的人出手,仅凭左宫鸣指挥阵法便能将其化成飞灰,红衣大炮根本没地方用。   这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练手。严格算起来,和平号今日头回上战场,需要演练战法。   沧浪到底是什么地方?这货到底是什么人?   感觉有些喘不过气,少年期期艾艾半响,问了句。   “不是要低调么?这样,万一遇到人……会不会太招摇?”   “这还招摇?”   黄花姑娘哈哈大笑,尽情享受炫富带来的满足。   “真正的宝贝拿出来,吓死你。”   ……   世界很大,世界上的人很多,有人哭必定有人笑,有人闲就有人忙,有人得意,就有一定有人发愁。   清清小雨如丝,青青绵竹似林,轻轻走在清清雨幕,卿卿心,轻轻愁。   舒菲雨喜雨,喜竹,喜枚卜,爱发愁;平日里,除了做一些与寻常修士同样的事,比如修炼,比如演法,比如与人听道,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天落细雨时换上一身轻衣,独自步入竹林默默寻找灵犀。   每当这个时候,她总会蹙起淡淡的眉,用无尽银丝把眼帘装满,享受独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轻愁。   比如现在。   竹林历来幽静,细雨落无声,侵湿竹叶积累成流,慢慢成滴打落尘埃,将幽静展现得更加淋漓尽透。耳边滴答之声连动,眼前嫩叶因水滴颤动,舒菲雨一路走走停停,看着,想着,似在观摩雨水弹奏一首让心弦发颤的曲。   雨水打落转瞬消失,湿入深层如打开某一道门,伴随剥开苞米时才能听到的轻吟。   那是竹笋发芽的声音,也是生命绽放新光的誓言,有些艰辛,更多的是骄傲。   修士个个耳聪目明,舒家女子为其中翘首,听到了,感受到了,于是回头去看。   为什么回头?   舒菲雨自己也不知道。   对枚卜一脉而言,无意识的举动最有意义,最最需要把握。   回过头,舒菲雨望着来时走过的路,看到一排足印。   脚下泥土松软,走在上面一定会留下足迹,但不知为什么,今时那排脚印格外清晰,格外醒目,甚至有些刺眼。   忽然间,舒菲雨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这片竹林属于她所有,由她亲手栽种、看护、陪伴,如今竹林已成荫,她却显得多余。   滴答!   一点雨水恰好落在额头,沿着光洁的皮肤一路下滑,流过眉心染湿鼻梁,再刚刚好落于唇。   舒菲雨眼神微亮,顷刻间捏指三百六十。   这就是灵犀了。   完结之后心有定论,舒菲雨轻轻抬头,神色欣然,目光却有些疲累。   “你来了。”   “害怕打扰菲儿悟道,我刻意低调来着……”   惊讶的声音自远方起,男的。 第1296章 亲近不可携手   竹林外一人,身材高大,铁眉刀眼,目光看去,给人的感觉是他站在哪里,哪里就从天地内圈出来,成为只属于他的独立之国。男子身披紫袍,行进时跨步距离奇大,站稳后如山岳沉地,权相毕露,一看便知是那种常行威事之人。   隔竹林对望,男子轻轻皱眉,眼神温柔、亦有些责备意味。   “又开卦了?”   “嗯。”   “和你说过多少次,枚卜伤魂不可常为。”   “这场雨太好,忍不住呵。”   舒菲雨随口应着,神态宁静又透出几分顽皮味道,目光在男子脸上仔细搜索,最终在其眉间看到一道淡淡红丝。   “又炼了气?”   “呃……”   练气是修士的必修课,男子却好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接下去要说的话被堵回去,一时没了言语。   “狂灵之气伤魂,你不是不懂。”   “炼气是为了将来能……”   “开卦也是为了将来。”   “事在人为,若真不可为,算出来也是不可为。”   “忘记了?有我指点的那几次,你才能够化险为夷。”   相隔十丈,两人颇有些针锋相对的味道,若有不知道的人听了,必认为两者存在间隙,或为对手也不定。   男子凝声说道:“今时不同往日,我的修为精进,身有狂灵之气,强行枚卜,或将触犯天条。”   舒菲雨说道:“那你别练了?”   “这个……”   平日杀伐决断不动眉梢,男子此刻却像犯了错的孩子,想争辩但知道理亏,不争辩又觉得不甘心。   “势不由我,唯有迎头而上才行。”   “内忧外患,倾轧无情,我知道你的难处。”   舒菲雨轻声说道:“傲天啊,你有没有想过,与天争虽难但不劳心,与人斗非但艰难还会损心折性,会把你变成另外一个人。”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被称作傲天的男子微微一笑,平静而坚定说道:“菲儿面前,我不会变。”   舒菲雨的名字里有个雨,又喜欢细雨,然而男子不喜欢雨,尤其不喜欢看到她走在雨中,因为他知道,这是最能勾起舒菲雨开卦的时候。   开卦伤魂从来不是空话,粗通卦理的人都知道,越是位高权重、修为深厚、命格颠沛复杂的人,为其开卦的凶险越大;如遇到凶魂恶灵、天妒地残之物,卜算者遭到反噬乃常有的事;后果严重程度与很多因素有关,且随时间不同而变。   无论什么人的命都可以算,但不能因此认定;算出来的状元可以变成乞丐,并非一定就是卜算者胡说八道,而是内里外因共同导致的结果。以此角度讲,男子所说的“事在人为,不可为算出来亦不可为”很有道理;反过来,舒菲雨以弱算强,为之指路虽有其事,如今能够发挥的作用却很有限;纵有所得,恐也伤及自身。   归根结底一句话:命运始终不是确定的,最多只代表大致方向,且为暂时所见。   心里想着这些事,躁意渐生,男子眉心赤色愈深,声音不知不觉有些沉重。   “大事当前,需全力以赴才能应对,算是为我着想,菲儿不要再折伤自己。”   听了这句话,舒菲雨轻轻蹙眉,很久才开口。   “这么多年,我都是自己照顾自己,不劳齐兄操心。”   “……”   齐傲天楞了下,随后意识到不妥,苦笑改口劝说道:“此前开卦已有数次,全都徒劳无功,何必力求无果之事。”   力求无果,舒菲雨把这几个字嚼碎咽到肚子里,轻声道:“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齐傲天说道:“我没有退路。”   舒菲雨说道:“我有退路?”   互相说着责备的话,到此忽然都住了口,彼此对望沉默半响,同声叹息。   “算了,不说了。”   “别说……呵呵。”   知道,明白,不得已,能怎么办呢?   ……   “说点开心的事情,刚刚这次枚卜有些收获……”   放下即回灵动本色,林内清新气息让人心醉,舒菲雨伸出手指在身边一枚竹叶上弹了一下,溅开的几点水花沾在脸上,微微的凉。   “一个篱笆三个桩,成大事者,命里必有将星出现……”   神情忽转疑惑,舒菲雨转回目光说道:“怎么不进来?”   男子有些尴尬,说道:“我就在这儿……挺好的。”   莫名其妙的话,舒菲雨视线下移,随即发现男子脚边三尺焦土,刚刚被雨水浸透的土地焦黑但又透着红,就像即将被点燃的炭。几颗青草萎顿在脚边,表面奄奄,内里的根早已成了灰;   “本源不稳,神域失控!”   此处无敌,没理由主动释放神域,出现这种情形,唯一的解释是其修炼出了问题。况且神域不是地狱,断不会无缘无故杀灭生机,男子连杀机都控制不了,足见麻烦之大。   “生境破劫险恶重重,动辄便要陨落,狂灵之气自古无人修炼成功,多少人因此疯癫成魔,这些事情早就和你说过,就是不听。”   严厉喝责,舒菲雨飘身便想走出竹林,其身边周围,满园清意瞬间消失,纯透之极的木灵之气八方聚集,集中成一束青色锦带,当空卷向齐傲天的身体。   “不要!”   齐傲天神情陡变,身形微晃原地消失,顷刻千丈。   “紧要关头,菲儿万万不可!”   舒菲雨醉心算道,其修为与寻常修家有所不同,可看成生境也可看成化神。这片竹林内的一草一木、一气一水、一土一地皆与其精气有牵连,就像是把神域从身体内剥离出来放在此处。放在平时,木灵之气推助火势,对齐傲天而言是种另类滋养,然而此刻齐傲天出了问题,精气外泄火意含杀,进入竹林不亚于一座会一动的火山,非把它彻底烧干不可。   林如此,人必因此而大损;齐傲天知道,当前正是舒菲雨冲关的关键时刻,内外相融化二为一,成则实力大进,败则重伤难愈、甚有性命之忧。这个时候与之接触,不亚于一边发力登峰一边大肆放血,和找死没什么分别。   “好好待在里面,要不我走了。”   齐傲天飞退不忘喝声阻止,说出的话怪里怪气大失身份,但其神情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   停在竹林边缘,舒菲雨遥望着那个紧张的男人,沉默半响,忽然笑起来。   “跑这么远做什么,我又撵不上你。”   “……咳咳。”干笑两声,齐傲天神情疑惑,总觉得她今日有些怪。   “修行出了这么大乱子还赶来,肯定是有大事发生,说说吧。”翻手不知从哪里变出两座墩子,一木一石颜色迥异,舒菲雨自己坐在那块木头墩子上,把石墩送向千丈外的齐傲天。   “它山之石,清意透神有些效果,你带着。”   如果十三郎在这里,定会好奇问问它山是什么山;齐傲天没有这么问,有些尴尬接过石墩,入手又是一惊。   “这是母石!”   “沾有元磁,可惜不是太纯。”   “母石据说为宇宙之本,足可珍贵了……”欲言又止,齐傲天抬头看看,赶紧又说道:“好好好,我留着。”   “坐吧,说吧。”   “嗯。是这样的,飞升之地出了状况,我授命下去一趟……”   它山之石却有其效,齐傲天本来时刻需要压制心火,坐下后感受到一股清凉,身体顿时觉得轻松不少。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他的脑子也比适才灵光,想起什么问道:“刚刚说什么将星,意指?”   舒菲雨默默坐在远处,时而伸玉指在旁边竹叶拨弄几下,没理他。   “我接着讲。”   齐傲天识相收声,继续说道:“飞升地的问题主要问题有三方面。其一,此次飞升,开放之日起就有宝相传闻,六大宗族担心与狂灵有关,都会派人查看。其二,猎杀之事愈演愈烈,再这样下去恐会引发宗族间争斗,需要有人主持大局。其三……”   不知为何有些犹豫,齐傲天忍了一会儿才说道:“有传闻说,程睿下去了。”   “血衣杀者!”   听齐傲天说出第一条,舒菲雨神情微讽,听到第二条,讥讽变成担忧,直到听见程睿这个名字,她好像被针扎了一下,险些站起来。   “传闻而已,未必能当真。”料到会有这种反应,齐傲天试图安慰。   “空穴才能来风,凡与他有关的事情,必须当真。”   严厉警告后,舒菲雨沉吟坐回原处,神情凝肃,右手无意识地在竹叶上拨来拨去,速度越来越急。   “我会记住。”   齐傲天认真答应,说道:“程睿若真的下去,对我而言是个机会,如能捉到他……喂?喂喂喂,别又想开卦……”   对面,舒菲雨轻轻抬头,说道:“为什么是你?”   齐傲天楞了一下,说道:“为什么这么问?”   舒菲雨说道:“三件事,第一件传了无数年,无数次,注定徒劳无功;第二件轻重不得把握,等于惹火烧身。至于程血衣,程家不惜颜面、邀六大宗族联手通缉,这么些年仍没人能捉住;我估计,程家或有劫修出动,依旧奈何不了他。”   齐傲天神情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好。 第1297章 为王者,不因霸业所困   “你心里比谁更明白,何苦去接这个差事?族内明知道你修炼出了问题,难道真的强逼你去那里冒险?退一步讲,怎么说你也是老祖嫡亲,老祖刚刚落世,他们就敢这样?”   说完这句话,舒菲雨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声音渐冷。   “又是齐守仁搞鬼。”   “是我自己想去。”   齐傲天艰声说道:“两百年来,两域之间矛盾加剧,罗桑宣称要发动三千星盟,加上普里巨魔觊觎挑动,仙灵殿暗中挑事生非,形势之凶险万年难见。当时当下,一点火星都有可能引发星域大战,没有谁能够置身事外。就地理而言,齐楚燕程罗赵六大宗族位居前沿,越发需要谨慎小心。”   “宗族之事,别家如何就不提了,我们齐家老祖归天,族内正该齐心协力方可度过险关。”   稍歇,齐傲天继续说道:“退一步讲,为难的事情总要有人去做,再说……”   “再说你正需要一个机会,对不对?”   “菲儿!”齐傲天忽然沉下面孔,严肃说道:“你反对的原因我都明白,可你也要明白……”   “谁说我反对?”舒菲雨忽然开口,神情讥讽但透着几分俏皮,给齐傲天的感觉,就像时光倒退回千年甚至更久以前,两人都是无忧无虑时才能见到。   “你不反对?”   “此行一定要去,非去不可,非你不可。”   “……你没事吧?”   齐傲天瞠目不禁有些担忧,心里开始觉得她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修炼出了岔子,以至于脑子有问题。   “先别问为什么。”   换成别人,哪怕最忠心下属,胆敢这样与齐傲天讲话一定遭到重责,唯独舒菲雨例外,非但能够当面拒绝,甚能指点其务。   “平息矛盾避免误会,人数不宜多;捉人寻宝地宽险恶,人数又不能少;仙灵殿内深不可测,居心不纯,此般情形,你打算带多少人去?修为如何?”   “这件事情很麻烦,正要听听菲儿的意见。”   随口回应着,齐熬天思忖说道:“由其他家族传来的消息看,主事者不提,其余多在十人以内,生境限制在两三人不等,其余仍以化神为主。”   舒菲雨说道:“化神多寡不重要,生境实力相差巨大,你的打算是?”   齐傲天说道:“四卫中选出两名,如何?”   舒菲雨说道:“四卫忠心不容置疑,实力方面……似有些单薄。”   听了这句话,齐傲天显露其峥嵘一面,傲然说道:“菲儿忘记了,我修炼狂灵之气,虽说有后患,但在那个地方实力提升明显,何惧之有。”   舒菲雨皱眉说道:“有志为帅,需以威服为王道,决胜于千里外;打打杀杀,冲锋陷阵,那是将领该干的事。”   齐傲天苦笑摇头,知道在这个事情上永远争不赢,干脆闭口不言。   “算了,族内微妙,你的修炼又出了问题,前途未卜,带别人也很难放心。”   一口道破难题,舒菲雨说道:“我想提醒的是,六大家族,齐家原本实力居中,如今老祖新去,别家恐会借此排压,多半着力在你身上。”   齐傲天认真说道:“正因为如此,我才必须走一趟。”   舒菲雨内心轻叹,稍稍沉默片刻,问道:“报上来这么多消息,各升仙台的大致情形应该有数,对否?”   齐傲天点头说道:“这是当然。菲儿想发动下界修家为此事效力?”   舒菲雨问道:“不行吗?”   齐傲天说道:“就星盘烙印判断,这次飞升上来的修家很一般。”   舒菲雨轻轻皱眉,有些不信。   齐傲天说道:“原本我也有此打算,但,根君仙灵殿反馈的信息来看,齐家所属十八座升仙台均已出现,其中四星修家仅五十一人,三星修家数量虽众,但在过去几年内,烙印消失已超过一半。汇总后按照以往比例大致可以知道,最终飞升者不会超过二十人。”   神情稍有些无奈,齐傲天继续说道:“正如菲儿所讲,生境修家实力相差巨大,那些人还要很久才能才能破镜,破境之前受限重重,破境之初实力也很寻常;当时当下,难堪大用。”   升仙台共四层,人数最多的是外圈与二层,但是很显然,齐傲天并未留意他们,甚至没有计算在内。   这很正常,根据以往经常,这两层修士能活下来已属不易,破境更是凤毛麟角,几可忽略不计。   舒菲雨认真听完,沉吟说道:“近期出现的升仙台有几座?”   齐傲天微楞,不明白她为何仍揪住这个话题不放,但仍很有耐心。   “所谓最近是指?”   “三月之内。”   “三个月,不就是菲儿上次开卦的时间?”   随口问着,齐傲天拿出一枚玉蝶,神识扫过一面说道:“人界修家,越来得晚越难存活。三月内的话,有点桑、墨金与沧浪三处下界,咦?”   “点桑、墨金,沧浪……怎么了?”舒菲雨念着这三个名字,心里回忆着有关它们的信息,一面问着。   “有什么发现?”   “也没什么,这三家,尤其沧浪……菲儿自己看吧。”   齐傲天随手一弹将玉蝶送至舒菲雨面前,嘴里解释说道:“菲儿不提我还真没注意到,由烙印消失进度显示的情况看,他们在路上几乎没有折损,当算一桩奇事。”   舒菲雨神情微动,接过玉蝶说道:“几乎没有折损是指……才十来个人!”   齐傲天说道:“所以很有意思。一般来说像这种修为比例,罡风扑杀都不止十人,如此便说明,他们第二关非常顺利,很可能一个人都没死。”   舒菲雨轻声说道:“要死就不止一个。”   “按照各层实力分摊来看,损失一半才算正常。”   “沧浪是路上花费时间最长的一个,怎么会这样?”   “不想了。”   沉吟无解,齐傲天甩了甩头,说道:“等下去之后,我会留心此事。二层无恙虽然离奇但是意义不大,毕竟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沧浪四星台只有一人,而且是女修……”   “女修怎么了?你看不起女修?”   “哪有!咳咳,我的意思是,狂灵之地杀戮无眼,没有谁会怜香惜玉……”   “没人怜香惜玉,所以女修就无用。还说没有看不起女修?”   “……”   齐傲天无言可对,想了想,忽蹦出一句让人心惊肉跳话。   “菲儿别忘了,程血衣可能在里面,女修不被其发现还好,万一……”   轮到舒菲雨无话可说,神情渐渐转冷。   “那个畜生!”   “算了算了,不提这些。总之我会注意,尽量给其一些照顾。”   齐傲天赶紧转开话题,说道:“对菲儿,我历来钦佩的很,当年一见惊为天人……”   谁说权重不油滑,此时的齐傲天,哪有半点权柄一方的枭雄味道,装模作样装又装不像,分明是个竭力讨女子欢心的无赖。   “话说回来,天下女子,谁能与我家菲儿相比。”   “别贫嘴了。”   是女人都喜欢听赞美,尤其来自心中人的赞美,听到“我家菲儿”四个字,舒菲雨眼里笑着,面孔依旧板的很紧。   “沧浪,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菲儿没记错,沧浪是一个衰落人界,与罪奴之地相连。”   “罪奴之地,火炎星的那个?”   “就是那里。”   齐傲天皱眉说道:“与三大星域都有勾结,很麻烦的一群家伙。”   舒菲雨说道:“既与罪奴之地相连,火炎星为何没有进驻?”   齐傲天说道:“都是些小事情,以往没怎么关注……”   小事情问得如此详细,答不上来很正常,太清楚反而让人意外。   “现在不是小事。”   舒菲雨凝神半响,抬起头说道:“这枚玉蝶我留下。下去之前,你帮我把关于火炎星、罪奴之地,还有沧浪以往的资料找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几乎是用吩咐的口吻,齐傲天不在乎、但有些担忧,问道:“菲儿如果觉得沧浪值得重视,此行我多加关注便可,何苦还要那些东西来?”   “看看不行吗?”舒菲雨似笑非笑,再次流露出狡黠的神情。   “又在骗我。”   齐傲天苦笑说道:“年代久远,资料不全,内里复杂……菲儿想弄清什么的话,肯定又要开卦。”   舒菲雨笑了笑,说道:“枚卜是我的心法,不开卦,难道让我停止修行?”   齐傲天无奈说道:“话不是这么讲的。沧浪修家已经入界,菲儿想知道什么,我去问问就能一清二楚,不值得为此损伤元气。”   “这些你不用管。”舒菲雨不和他辩,只管提出要求。“到底找不找给我。”   “……好吧。”齐傲天举手投降,说道:“切记不要胡来,还有我下去之后,这里要加强……”   “下去之后,切记多关注沧浪修家,点桑、墨金也不能疏忽,包括外圈与二层。”   “……”   “我是认真的,别拿事情多推脱。”   “知道了。可是为什么?还有方向在哪里?菲儿至少提醒我一下。”   “天机不可泄露,说出来就不灵了。”   “说不出来就不灵……”   齐傲天哭笑不得,说道:“又不是头次帮我卜算,以往可没有这么多讲究。”   舒菲雨摇了摇头,说道:“这次不一样……好吧告诉你一点,只能是一点点。”   齐傲天忽然起身,整衣抱拳肃容说道:“凡界小修齐傲天恭听仙训,请仙子指点。”   “噗嗤!”   搞怪一幕让舒菲雨失笑,笑到一半又再收敛。   “傲天啊,你这个人最让我欣赏、敬重的一点在于,有天下志但不因此抛弃本心。修炼狂灵之气,这是很危险的一步,以往我担心你因此失性所以反对,但是现在……算了,不能说。”   神情再收,舒菲雨顷刻间就像换了个人,轻灵狡黠闲愁柔弱尽数消失,只余庄严,唯剩肃穆。   “兵祸之时必出凶将,将星临世,行王道者方可获其助,切记,切记!” 第1298章 将帅五分,乱中造乱   “将星出世……我记住了。”   算路飘渺,事情变多,心内装满麻烦,齐傲天明显在考虑这种变化所增加的负担,姿态多少有些敷衍。   “对了菲儿,这次来,我怎么觉得你有些……”   “有些怪是吗?”   “呵呵,哪有的事。”   “觉得怪就是觉得怪,不用那么含蓄。”   “是觉得有些变化,但又不太清晰,既然你心里有数,我就不多问了。”   “没什么不能问的,我的修行遇障了。”   “当真!”   修行遇障,平常人会觉得难过痛苦,齐傲天却好像很开心,追问道:“何以见得?”   舒菲雨示意他看自己身边身后的那片竹林。   齐傲天很听话,认真看了半天,结果啥都没看出来。   “看明白没有?”那边舒菲雨问着。   “这个,菲儿道法神奇……算了算了,我这样凡夫俗子的眼睛,实在看不出什么。”   这不是恭维话,至少不纯粹是。须知齐傲天的修为、理论上高出舒菲雨整整一个大境,但却丝毫看不透其所修为何,近况怎样,足见其法玄奥莫测。当然这也是常有的事,修真之道五花八门,各种分支数不胜数,绝非“修为”两个字就能尽表。   “它们不再接纳我。”   说的是“坏”事情,脸上却掩不住得意神情,舒菲雨幽幽说道:“再想突破,不知需要多久。”   齐傲天立即说道:“闯山开道,遇水架桥,修行之路不就是这样。遇障总比遇不着好,以菲儿的灵性与智慧,破关指日可待。”   短短一席话,讲出的实为修道至理,修行之路注定曲折,常人羡慕康庄大道,却不知那才是最大隐忧。这番话,对两人而言都是早就悟透、如吃饭喝水一样轻松的寻常事,但如放到人间去说,当有棒喝醍醐之效,定被无数大佬所铭记。   “破关指日可待,真像你说的那样,我反倒会失望。”   轻轻一语反驳,舒菲雨说道:“修行慢慢来,别再提我了。是否还有什么事情要讲,一并说出来。”   齐傲天犹豫了一下,说道:“是有点事情想问问,菲儿觉不觉得仙灵殿最近有些怪?”   “所指为何?”   “还是猎杀。情形的确很严重。”   齐傲天凝眉说道:“以往也有这种事,仙灵殿虽说不禁,但都暗中把持分寸,这次明显不太一样,死伤惨烈数倍。”   舒菲雨说道:“上界修家,小宗散派或许不懂,大宗都知道飞升之地并不适合久居;死人太多的话,仙灵殿利益也会受损。”   齐傲天说道:“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此次仙灵殿一味纵容,丝毫没有干涉的意思。别的不谈,起码仙灵石会减少很多,菲儿也知道,少量狂灵之气能够促进修为实力,那里的仙灵石、妖兽、材料均有独到之处,仙灵殿不会一点都不在乎。”   舒菲雨说道:“还是算了吧,狂灵之气后患无穷,有识者不会用它。”   这话明显带有责备意味,甚可以说成赌气;齐傲天苦笑说道:“多数人都如之前那样想。”   雨慢慢停了,舒菲雨有些不舍,一根手指在竹叶上来回摩挲,轻问道:“其它宗族可有变化?”   齐傲天回答道:“都不肯吃亏,你杀我也杀,你杀的多我就杀的狠,事情总归如此。”   舒菲雨说道:“总有先开始的一方、或者多方,想查明原因,需从他们身上着手。”   齐傲天说道:“我正打算这样做,可……”   舒菲雨说道:“可是你的职责是平息六族纷争,细查恐会让人觉得挑事,查出来恐怕有损无益。”   齐傲天轻叹说道:“是啊,而且我担心,万一此事真与仙灵殿有牵连,麻烦可就大了。”   又一次提到仙灵殿,感受与刚才完全不同,仿佛一座大山压在头顶,让人直不起腰。   从商者多以善目出现,仙灵殿与世无争,与之合作时没有太多感受,一旦联想到可能与之作对,仙灵殿顿时变身庞大怪兽,单单名字就能让人窒息。   舒菲雨望着齐傲天,目光不知不觉有些怜意,柔声言道:“说到底不过是些下界草修,做好该做的事情,随他们去吧。”   齐傲天默默沉吟,没有回应这句话。   等了一会儿,舒菲雨心中叹息,又说道:“如牵涉到宗族,切记不止齐姓一家。”   齐傲天苦笑说道:“这种事啊没有便罢,若真有,六宗联手也不过稍大一点的狼,终究不能与猛虎相比。”   舒菲雨闻声知意,缓缓说道:“与其做一条显眼的狼,不如潜行鼠道。”   齐傲天再度沉默,神情有些挣扎。   舒菲雨没有再说什么,静静等着、直到其神情重归宁静,立即说道:“不管你如何决定,不要讲出来。”   齐傲天愕然说道:“菲儿是我最信任……”   舒菲雨严肃说道:“有其一必有其二,最信任与很信任,很多时候没有差别;不能讲,那就对谁都不要讲。”   齐傲天呆了好一会儿,涩声说道:“这就是孤家寡人吗?我才明白才体会到它的意思。”   舒菲雨温言说道:“你错了,孤家寡人与守心持道并不冲突,而且我保证,你永远都不会是孤家寡人。”   听了这句话,齐傲天沉默了很久,二度起身,正容,抱拳。   “谢谢菲儿。”   “谢我也是应该的。”   舒菲雨忽然又笑了,以淡然埋眼内忧虑,以灵动演绎送别豪情,微微躬身,福了一福。   “多珍重,多小心。”   “多保重,多休息。”   齐傲天回应着,挥手将它山之石收好,深深看一眼林边那个稍后将恢复轻愁的女子,微晃转身,顷刻间消失。   舒菲雨默默看着,手指在身边无意识地划呀划,忽然又听了什么,蹙紧的眉为之解开。   “莫担忧,少开卦。”   ……   “四件事。”   龙船虽好,速度不能与星盘相比,找到左宫鸣藏好的传送阵花费不少时间,其后继续追踪三殿下;过程中,左宫鸣等人负责守护,十三郎专心将了解到的情况汇总整理,思路慢慢清晰。   谈不上具体计划,只是把要做的几件事说出来,让大家有所准备。   “三殿下不会随意胡闹,为何不捉又不杀……我相信一定有理由。当下第一件事情是找到它,弄明白原因。”   “其二,家成受伤还需要休养,但不能闷头大睡,辛苦点、把泼风杀的要诀和我们讲讲,再遇到妖兽,我、花女是学生,你是老师,左老虽然不适合这个,也可旁观感悟,没准儿能够有所收获。”   身在险地,谋算只是辅助,实力才是根本。当时当下,泼风杀是唯一能够将大家的战力快速拔高的手段,十三郎当然不会放过。   “到时候该说说该骂骂,别怕伤我们面子。”   主动把权威交过去,十三郎继续说道:“家成也不能一直闭门造车,等身体好点,我就是你的练手对象。”   通常人们会说,练的再多也不如实战,其实反过来同样成立,实战并不能代替练习。战斗时候考虑的是如何尽快杀死对手,彼时家成攻强守弱,全身连件像样的宝物都没有,因此根本不敢有所保留,更没精力考虑技法。正因为如此,它才无法完全代替训练,需以合适手段弥补。   “大爷”教导严格,家成并不缺少实战经验,来此三年不断厮杀,对这里的区情况与妖兽特点比十三郎他们熟悉得多。其之所以技法不精,原因不在战,而是在获得巨大力量、同时面临界面压制,相互冲突难以把控,因而无法有效演练神通。   泼风斧出则必杀,破境之后家成是一锅夹生饭,强大妖兽不方便、也不敢面对,弱的没有演练效果,尴尬处境一直得不到改善。如今好了,有十三郎与之对练,力度足够、又没有生死之忧,相信提升速度能够大大加快。   对于这种安排,家成求之不得,赶紧说道:“好是好,但有一个问题。”   十三郎示意他大胆讲。   家成说道:“来到这里后,我的修为每时每刻都在提升,速度不快但从来没有停过。如此一来很麻烦,我……”   不用听完就明白他的意思,十三郎笑着说道:“修为提高力量变强,因此无法把握精准,找不出每一击的那个点,对不对?”   家成赞叹说道:“少爷真聪明,嗨……”   多老实的孩子,这么快就学坏了。旁边,望着家成脸上生硬的谄媚表情,左宫鸣感慨连连。   “你啊,就是太老实。”   十三郎也有感慨,对家成说道:“有没有想过,四百多年你一直在犯同样的错误?”   家成的表情有点古怪,心里想这算什么,刚才还求我指点,现在就说我犯了错,而且持续四百年。   就算我傻,大爷总不傻,怎可能出现这种状况。   “关于泼风杀?”   “当然,你又没有别的本事……呃对了,你的隐匿水准也不错。”   安慰、或者说嘲笑半句,十三郎欲言又止,临时改口说道:“也许是我弄错了,等我学过之后再谈。”   家成说道:“好吧,别的事呢?”   十三郎回答道:“第三件,汇合嘲风之后,我们需要尽快探出一座仙灵殿的位置。”   稍顿,十三郎说道:“找到仙灵殿后,我们不会马上过去,先在四周转转,将一定范围内的妖兽杀光或驱赶,顺带杀一些人,捉几个活口。”   “做什么呢?”左宫鸣接问主帅用意。   “杀光!”家成闻之变色,心里想这个抱负未免太大,但不知那个“一定范围”是多大。   “捉拿猎杀者,拿到真实铁证;核实情报,最后将真相公布天下。”黄花女一下子想到许多,神情跃跃欲试。   “不。”   十三郎淡淡摇头,一口否决掉黄花姑娘的提议。   “我要想办法散播谣言,让这个地方彻底乱起来,乱成一锅粥!” 第1299章 猎踪人迹   “飞升之地妖害重重,仙灵殿,六大宗族,每一家都高高在上,每家都把飞升修士当成可以摆上餐桌的肉。局面乱到无解,我解不了,别人同样无能为力。”   “飞升修士懵懂不知内情,死亡比例很高,侥幸活下来的人,最终也会成为帮凶,对异星修士、甚对本星修士展开杀戮。基于这点,我觉得猎杀行为不只是‘个体谋财’,而是有意识的‘剪草’。”   “人类两大基本特性,欲望和念根;凡间讲究封妻荫子,修家希望建宗立派,飞升者同根同源彼此亲近且容易信任,只要时间够长久,同地飞升者的数量足够多、再有强横之人牵头的话,迟早会组建独属于自己的山头。”   “这种情形或已经发生过,有鉴于此,六大宗族与仙灵殿合作,用这种方式能抹去人间修家在上界成宗结派、进而试图改变己属人间命运的可能。”   十三郎继续说道:“这样想下去,猎杀知名人物也有了解释,不是因为他们的资质实力,而是抹掉其威望。六大家族彼此削弱,同时实现了互帮互助,从根子上避免可能发生的危险。”   “人间千年甚至更久才有飞升,成道比例如此之低,再加上自己手中沾有同族、甚至好友亲人的血,那些飞升修家不会再有二心,从此变成六大宗族与仙灵殿的狗。”   停顿片刻,十三郎微讽说道:“这真是个好办法。”   周围三人神色各异,脸上说不出来什么表情;其中,少年家成初始愤怒,但其很快意识到这段看似臆想的话中包含多少大恐怖,慢慢沉寂。   许久,邵家成诚恳说道:“少,少爷……你真厉害。”   十三郎说道:“看透的不止我一个,你家大爷,还有那位大爷的大爷,心里都很明白。”   少年陷入沉默,目光低垂,神情有些悲哀。   “事情弄的这么麻烦,为什么不干脆取笑飞升?”黄花女愤愤问了句。   “越强大的人、势力,其对手敌人就越强;因此谁都需要新鲜血液,六大宗族也不能例外。”左宫鸣一旁连连摇头,代替十三郎做出回应。   “应该不止。”   狂灵之地种种奇异,与左、黄二人所提过的上界完全不同,十三郎暂没有透露内情,沉吟说道:“这个地方一定存在某种东西,六大宗族、仙灵殿想得到,但他们吃过亏,后因某种忌讳不敢、或不能投入自家人力,所以将其当成飞升之地,世世代代为其探索并发掘,直到秘密呈现,坐享其成。”   这番话说出来,周围三人纷纷失色,原先纵横沙场的豪情顿时消散,留下来的多为沉闷,难以言喻的压抑。   “如何破局?”左宫鸣开口发问,直击要害。   十三郎摇了摇头,说道:“破局需要力量,我们连生境都不是,哪有资格谈破局。”   “那怎么办?”黄花女第一个追问。   “乱局无解,那就不解了。”   回答之后,十三郎忽然说道:“我在下界小有名气,猎杀者如以知名修士为首要目标,我有资格占据一席之地。”   这话有点狂,但所讲是事实。现在的情况,十三郎还不知道沧浪属于哪家宗族,但能肯定的是,无论哪家,当其敌对宗族所派的猎杀者了解沧浪后,一定会将十三郎列入清除名单,排名很高、甚有可能是头一号。   “那怎么办?”黄花姑娘闻之色变。   “既然惹我,当然要反击。”对于想杀自己的人,十三郎从无丝毫犹豫。   “不能破局,反击从何谈起?”左宫鸣追问。   反击与被动防御不同。原来的设想是,如遇到有人截杀、则怒而挥刀反杀对方;反击则需要主动出击,抢在对手之前进行截杀;问题在于,现在连敌人的影子都见不着,见到也无法分辨敌友,拿什么反击。   “这个世界隐藏着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如能找到办法调动,别说什么猎杀者,纵然六大宗族、仙灵殿在此处的人全部联手,也很难正面与之对抗。”   一面思索,十三郎眺望四周,神情从犹豫渐变为坚决,再有坚决到狠辣,最终转为淡漠。   “寄生虫,既然都是虫子所变,它们一定存在某种共性,一定比妖兽更容易诱惑、或者整体驱动。”   “整体驱动?”   前半段听不懂,但不妨碍理解后半段的意思,左宫鸣心里默默想着,目光越来越震惊。   “少爷的意思是……”   “乱中造乱,推动一场八面兽潮,围攻仙灵殿!”   “……”   感受到话中的森冷意味,三人面面相觑,不说邵家成,连左、黄二人都为之胆寒。   “想杀人的人,想获利的人,想旁观的人,想偷生的人,想反抗的人……”   十三郎平静道出所想,声音好似恶魔在睡梦中呢喃。   “不管他是猎杀者还是飞升修士,无论六大宗族还是仙灵殿……”   稍稍停顿,十三郎平淡说道:“要么齐心协力杀出一条活路,要么通通去死。”   ……   宇宙历史长远无可计算,人类亦如此,最强大的仙魔也不知道人类究竟存在了多少岁月;自诞生那天起,人类经历过无数次磨难,无数次天灾人祸横流乱潮,最终在万灵之中脱颖而出成为霸主级存在,除天生智力高出一筹,顽强坚韧不言而喻。   十三郎自认坚韧顽强,遇到危险时的第一反应是在其中找到生路,并且反击对方;至于生路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造成多少死伤,不在其考虑之列。   起码暂时还考虑不到。   只不过,目前为止,不仅这条计划纸上谈兵,所谓对手也是雾里看花,连影子都摸不着。   想到这些,十三郎忽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挥挥手说道:“大家别太紧张了,说说而已。”   这种事哪能随便说。左宫鸣腹诽着,发觉家成因此长吁一口气,内心又是一叹。   “说了三件,还要做什么?”   “第四件是等。”   十三郎拿出两只厌灵蚁,放飞一只帮助自己扩大侦查范围,手里还留着一只。   “若真走到那一步,我需要大量帮手来执行计划……”   默默感受着厌灵蚁的躁动,还有蚁后日渐清醒的神智,十三郎说道:“纵然不考虑这个,仅从自保的角度,也需要等到蚁后破阶。”   “蚁后?”家成又是一愣。   “就是它妈。”十三郎随口回应。   “它们的妈。”黄花姑娘补充。   “……”邵家成默默低头,心里想这又是一群凶猛妖虫,居然还有个更凶猛的妈。   “这里有仙灵气,是不是该把蚁后放出来,可它还没醒,沉眠中能否吸收是个问题,此外需要合适的地方……嗯?”   思忖中十三郎忽然抬头,随手指着一个方向,朝左宫鸣示意。   “那边。”   ……   最新一处战场,嘲风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辨,当然还有气息。   粗看第一眼,所有人判断一致:这场战斗非常激烈。碎石满地,爪痕累累,还有各种深坑裂缝,范围覆盖足足千丈;与之前明显不同的是,现场出现一头八级妖兽的尸骸,形似蜥蜴但生有一双嶙峋怪角,如果不是其肚皮太臃肿,恐会误认为是龙。   龙与蜥蜴的差别不仅仅在于腰身是否圆润,之所以凭此判断,是因为它的头被完全被撕烂了,脑髓精华通通被吸尽,几乎看不出模样。值得一提的是,经过仔细查验,十三郎发现那条蜥蜴所受的伤不仅仅来自于嘲风,还有之前早就留意到的“三殿下的猎物”。   同样是爪痕深深,一样能看出凶狠残毒,但与三殿下的爪印不同,有明显握抠。   提到这个不得不强调一件事,当初遇到嘲风,之所以十三郎坚决不拿它当成狗而非龙子看待,主要原因就是其爪子有区别。众所周知,狗爪五趾,四根在前,最后一根靠近足踝,基本没有攻击能力。真正的龙虽然没见过,但是看过不少图案画像,从未听说巨龙会长出狗爪。   除了形状,狗爪弹出能力有限,白点将就是指甲很短,其作用主要在于按压而非撕挠;换言之,嘲风虽然张牙舞爪,真正发威的其实只有前半句,后者更多是吹嘘。   与嘲讽战斗的那只妖兽明显不同,爪痕更深且明显能够看出抠抓的痕迹,之前因为没有第三者,难以判断明了,如今有一只妖兽尸体,情形变得非常清楚。   “猫狗大战。”   这是十三郎当初的第一判断,随后慢慢发现,猎物的爪子的确像猫,但与其可能拥有的体型严重不般配,长到离谱。   也许是变身,也许是别的什么天赋技能,总之大家暂时把它当成一只猫,因此还增加不少喜感。   蜥蜴妖兽的体型足足超过百丈,所谓身大命不亏,在没有神通的情况下,三殿下虽然实力占据绝对优势,但想杀死它却费了一番功夫,集中精力攻击头颅要害成为首选。   接下来的问题是,嘲风与猎物彼此战斗,为何又和它一道攻击第三方?   “是不是它们已经……打出交情?”黄花女目光明亮,心里想嘲风居然懂得收小弟,应当夸奖。   “为什么不回来?”左宫鸣马上问出根本。   “这个……猫类妖兽野性难除,需要时间慢慢说服。”黄花姑娘善解猫意,懂得不少野兽本性。   “嘲风……吸食脑浆啊!”家成关注的有所不同,心里越发体会到这家人的凶狠,养只宠物都这么残暴。   “与三殿下无关。”   十三郎的结论来得最晚,一面说着,一面蹲下去把那只厌灵蚁放到蜥蜴的伤口处,顺着缝隙飞快钻进去,抓眼消失不见。   “这是做什么?”旁边几人均有些不解。   “先等等。”   随口应着,十三郎凝神静静感受,片刻后目光微闪,平静的面容渐有寒霜。   “有人。”   “有……在哪儿!”黄花女大为震惊,翻手亮出大斧。   “不在这里。”   十三郎徐徐起身,目光略有些担忧。   “这只蜥蜴体内有烙印,是宠兽。” 第1300章 三殿下的危机   “宠兽!”惊呼声中众人凛然,均变了脸色。   任何事情与人联系到一起,其复杂程度会成倍提升,丑陋蜥蜴仅仅挂个牌头,整件事顿时变得扑朔迷离,引发无穷猜想。   事实上,发现此处战场之后,众人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查看蜥蜴体内是否存在人为烙印,最终没有发现才把心放出去。大家知道十三郎不会乱说,肯定通过厌灵蚁发现了某些人类痕迹,因而更加担忧。   不用吩咐,左宫鸣与黄花女分向两头,对这块面积不算大的陨石做二度搜索,不放过任何细节。邵家成的反应明显慢一拍,等明白过来两人做什么、及内里含义,才发现这里最最需要历练的居然还是自己,面红耳赤赶紧追上黄花女的脚步。   身边有人帮忙,十三郎依旧留在原地研究那只蜥蜴,还有其体内那种几乎无法察觉的烙印。   需要强调一下,收宠这件事情,无论对修士还是妖兽都极其严肃,不能说收就收事后说不要就不要。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主宠关系维持越久,彼此间的联系就越紧密,割断后遭到的反噬也越大。   想想就能明白,假如收宠之后抛弃或者死亡没有影响,所有修士、尤其飞升修士肯定会大招特招,上界之后哪怕当其作为炮灰使用,对自己也是一大助力。事实恰恰与之相反,考虑到宠兽身亡会让自己更加难以承受,白养着又不行,许多飞升修士在飞升前会先把估计不能破境的宠兽“处理”掉,多半赠送同门好友以及后辈,而非带入上界。   人是感情动物,主动解除总比被杀死好,不计反噬,起码情感上更能接受。拿十三郎自己来讲,当初泗水河上收下一只小浮魔,后与黄花女姐妹相处多年,飞升前,十三郎与之解除掉主奴关系,留在紫云作为殇女的玩伴,也算一种思亲念想。   基于上述理由,这只宠兽蜥蜴显得格外古怪。   首先它是本土妖兽,如今十三郎知道,本土一切妖兽都死寄生虫演变而来,骨子里的本性决定了它们的生存方式,需要依附更强大的躯体才能存活并且成长。过去无尽岁月,上界修家肯定有过测试,或许不知道它们的起源,但肯定明白这里的妖兽并不适合做宠物,因而不会选择。   那就是飞升修士所为?   看起来说得通,疑点同样多多。   飞升修家来此不久,没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淬炼完成;换言之,自身与世界之间尚还格格不入,怎么能得到妖兽认可?寄生妖兽凶狠低智,凭借力量降服或许不难,想收其为宠物……当初在血域遇到小不点之前,十三郎见识过寄生在海螺身上的虱怪,哪里收服得了。   此外,这条蜥蜴留下的打斗痕迹明显不合理,主要是战场太小。嘲风体型不大,被它追逐的那只妖兽从行迹看体型更小,这只蜥蜴百丈身躯,随便翻腾几下,战场也应该比现在大得多。退一步讲,妖兽凶猛不等于一点恐惧之心都没有,明知不敌的情况下,这头蜥蜴为什么不逃跑?   三殿下很强,但它没有什么限制行动的神通,难道是那只被它追逐的妖兽所为?然而从以往的战斗痕迹判断,众人一致判断那头妖兽的等级不超过七,凭什么禁锢一头八级强蜥?   当然最重要的一条,现场没有任何人为施法的痕迹,连一点法力波动都没有;假如蜥蜴是宠兽,其主人在哪里?   诸多疑问,十三郎头回碰到这般古怪的状况,怎么都没办法将其还原。抬头四望,左、黄、邵三人还在自习搜索周边,不时能听到黄花女喝叱,左宫鸣的劝说,还有家成唯唯诺诺,羞愧得抬不起头。   “呵呵。”   笑着叹了口气,十三郎强迫自己放下担忧,重新蹲下去研究蜥蜴的尸身,重点放在那颗被几乎吸成空壳的头。   “胖胖能醒就好了。”   同样贪食万物,天心蛤蟆对人类气息的敏锐触感非厌灵蚁所能比,此时此刻,十三郎由衷思念军马齐备的日子,甭管遇到多么棘手的问题,总有合适帮手可用。   ……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   “没发现。”黄花女的回答简明扼要,神色愤怒兼有悻悻。   “有人的话,应该没有在陨石上落过足。”左宫鸣思虑细密,提出进一步可能。   “其隐匿手段不输于我。”邵家成提出自己的见解。   “说的好像你很厉害一样。”黄花姑娘心如铁石,不放过任何打击少年的机会。   “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胆怯地看了黄花女一眼,家成欲言又止。   “想说就说,没人封住你的嘴。”   “我的意思是,那人可能和我一样,懂得借助这里的气来掩饰自己……”   “什么气?”黄花女有些好奇,旁边左宫鸣也转过头。   “具体说不上来,就觉得这里有一股气,不是灵气也不是仙气,好像是……大地的气息。”   “干脆说是烂泥巴气息。”   “不是烂泥巴,是……”   “家成说的对,这里的确有一股气:尸气。”   十三郎从尸体旁边站起来,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截骨头,前端明显被啃咬过,但只咬下一点。   “尸气怎么会统一无二……这截骨头怎么了?”   “尸气就是狂灵之气,以后再和你们解释。”   此前与家成一战,十三郎震惊于其隐匿手段高超,没有直接询问,而是暗中细细求索。   原因很容易找到,少年只修一术容易力竭,大爷为保其安全,隐匿法门成为必修课;但其自身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其身上的气息与大地惊呼完美融合,不仔细分辨很难察觉。既知狂灵之名,兼通生灭道,十三郎很快找到根源,通过家成察觉到狂灵之气的存在,往白了说就是尸气。   狂灵强大死后不腐,但其精元日久生变,加上寄生妖兽肆虐,当然会有尸气;此外十三郎发现,那种气息对他的修为似有触动,可惜狂灵陨落的时代太久远,效果极其轻微。   因为有定星盘需要填满,任何对修为有帮助的机会,哪怕源头来自尸体,哪怕只有一丝丝触动,十三郎也不能轻易放过。正因为这个,他才不介意、甚有些希望留下来,对于大多数修士注重的淬炼,他反倒认为可有可无,至少不会着急。   没有马上回应黄花女的第二个问题,十三郎弹出一缕火焰焚烧那截兽骨,随口说道:“能够借用尸气加强隐匿效果,家成本事不错。”   家成紧张说道:“我不知道是尸气……这个,会不会不太好?”   十三郎淡淡说道:“尸气么,活人吸收多了总归不太好;我这边问题应该不是太大,你的话……先看看吧,等空下来,研究一下自然就能明了。”   尸骨遇火而焚,十三郎控制着火力不要太猛,注视着袅袅烟丝升腾,神情慢慢变得疑惑。   可以看到烟丝颜色不太纯,淡青中偶尔能够看到一缕缕粉色,其源头来自被啃咬过的那一截;与此同时,鼻端传来淡淡香气,闻之令人心神一荡。   厌灵蚁毕竟灵智有限,天心蛤蟆在睡觉,十三郎想了想,随手捉住一缕气息,放在鼻端闻了闻。   “是什么?”   黄花姑娘最是好奇,见到十三郎这样做,忍不住学着他的样子,用手把烟气朝自己的方向扇了扇。   “当心有毒!”少年家成连忙提醒。   “有毒蜥蜴早死了。”黄花姑娘不屑一顾,又吸了一口。   “不要!”那边十三郎神情突变。   “挺香的,嗯,嗯?嗯……”   警告来的有点晚,黄花女吸入的粉气远远超过十三郎,因为她已迷失神智。   这就坏了。   可以清楚地看到,黄花女的脸色瞬间变成酡红一片,额头见汗胸膛起伏,眼神迷离如蒙上一层水汽,喉间发出阵阵低吟。   “呵啊……”   “这是……”左宫鸣神情微变。   “是情药!”   十三郎咬牙切齿,百年来面容首度狰狞,抬手封住黄花女的神魂。   “狗东西!”   ……   “困住它,一定要困住它!”   黄沙盘阵,阵外一名黄衣青年不停大吼,指挥三名修士死守,一丝一毫不敢放松。   “捉住它,尔等非但得到自由,还可随我直入上界,再不用与人厮杀搏命。本座以宗族老祖立誓,绝不违背!”   “反之,本座必取尔等性命!”   许下声声誓言,发出重重威胁,黄衣青年失去惯有的从容,本就阴戾的面容扭曲,声音都在颤抖。其身旁,三名修家全力护阵,个个脸色痛苦不堪,但又死命支撑,共同围困、围攻阵内的那条狗。三人之外还有两名修士,可他们已经没有战斗的力量,盘坐、甚至瘫软在一旁,正全力以赴与脑海中的剧痛做争斗,希望能够快点恢复。   那是一条什么样的狗啊!   雪白身躯,毛发如刺,身如闪电来回疾掠,东一抓西一挠,仿佛永远都不会疲惫。   无法防范,没办法躲避,不管什么宝物神通,哪怕阵法,只要与那条大狗发生碰撞,主导的人都会因此神念受伤,就好像脑子里被扎了一刀。   “它累了,它已经很累了!捉住它,务必要捉住它!”   知道大家这场战斗打得艰苦,黄衣青年不停为他们加油打气的同时,心头越发火热。   “有了它,本座再不需要过这种不是人的日子!” 第1301章 三日坚守,为听一声长啸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下!”   目光时刻紧盯着嘲风,黄衣青年双眼布满血丝,心像被一只手攥住,时不时抽搐、剧痛,难以忍受。   制服嘲风有多难?   出于习惯,现场只有他未出全力,不是舍不得,而是因为知道还不到时机。施毒在先,五大后期化神,以阵法精心布置陷阱,加上实力最强的他偶尔偷手,围攻对方三天三夜,至今不能拿下。   毫不夸张地说,换个寻常点的生境过来,黄衣青年不认为自己会轻易落败。   攻防两面,修士神通攻击到大狗的身体,感觉就想一锤砸在棉花上,松松垮垮几不受力,不管是水、火凤雷还是毒、鬼、妖、魔,效果全都微乎其微。至于锐器,此前曾经有过,一名修士逮住几乎飞剑猛砍,将大狗的腰身几乎砍断,当时险些令黄衣青年发疯,生怕狗儿因此被杀掉。   其结果是,飞剑顺着身躯而过,被斩开的身躯随后复合,就好像故意放那把飞剑过去一样。   哪有这样的事?   哪有这样的狗!   反过来,大狗的反击其实不强,方式也单一,翻来覆去也不过是爪牙撕挠,妖兽的最本能攻击。   攻击单调,可它太快了,力量太大了,同时太、太、太持久,让人无法忍受。   它的力量有点大,大到险些一爪就要了一名修士的命。很明显,大狗的战斗本能未被真正激发,虽然利爪无坚不摧,但它的体型有限,注定了其攻击范围、效果受到限制。   大象一脚能把猛狮踩扁,同样大的力量由狗狗使用,顶多抓出几条血沟,而且不会太深。这条狗儿不会如常见妖兽那样变身,其天赋神通……好吧,如果那是它的神通,实在让人恶心。   想象一下,拧着刀子砍人,砍中,对方看上去没什么事,自己却好像被人在脑子里挖了一把,会是什么样的感受?战斗初始,黄衣青年、还有众人并不在意,认为攻击下去很快就能制服对手,有的是机会慢慢调养;随着时间持续,随着“偏头疼”的后果慢慢体现,群修看法随之改变,压力也越来越大,直到难以承受。   最最要紧的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那条大狗受到种种制约,一直不能全力对敌!   原因有二。其一,狗儿嘴里叼着东西,一个明显是星盘,另一个……好像是传送阵。之所以说好像,不是因为看不清,而是因为不敢相信;谁都不明白这条狗从哪里来,更不相信它嘴里怎么会有传送,因此在没有捉住它之前,只能用“好像”。   会炼器的妖兽?   这不是胡扯吗!   此外还有一条,那条狗身边有个“同伴兼对手”,级别不高但也是个狠角色,好在它已经快不行了,连累大狗无法逃脱,至今被困在阵内。   修真世界奇妙万千,黄衣青年一生都在和妖兽打交道,却从来没见过、听都没有听过这两只妖兽为何物;对他而言,得其一是万幸,如今有机会双双擒获,焉能不为之疯狂。相比之下,星盘虽然珍贵,移动传送更珍贵,但因为只有一座,反不为青年所重。   战斗进行到现在,两名修士已经废了,余下三人苦苦支撑,但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事实上大家心里都明白,假如没有阵法隔离、将那种“附加伤害”的效果将至最低,假如不是黄衣青年足够谨慎的话,这场捕猎早已结束,获得胜利的是那条狗,而非这些处心积虑的猎人。   初看是块肥肉,打起来发现对方是个刺猬,再变成一坨不愿意沾的粪便,到现在……那条大狗已俨然变成饿狼,时刻准备发动致命反扑。   “它已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它的速度太快,这时候被它跑出来,尔等谁都跑不了!”   狗儿强悍,青年费尽心机激发众人的斗志,同时他知道,自己终将成为获胜的那一方。一来情形确如其所讲,围攻之下嘲风终究不能无休止地战斗,另一则,他还有致胜手段没有拿出来。   黄衣青年的主要本事在于驭兽,但不知什么原故,妖兽对那条大狗有着天生的恐惧,此前诱其上钩时多次证明,当其实力鼎盛的时候,不适合用妖兽与之厮杀。   现在,是时候了!   ……   “专心守阵,把它交给本座!”   三名修士忍痛催动沙阵,四面八方牢牢固守,与此同时,黄衣青年开始发力,但非亲自上阵,而是不断朝阵内加料。   股股黄霞参入沙风,看似一般无二,实则有着本质不同。阵内,那条纵横如飞的狗儿身形忽为之一顿,随后好似被针扎的一样猛然跃起,凄厉大叫。   “汪!”   “好!”   叫好的不止一个,三名围攻修士均能看出,此刻黄衣青年所用手段对那条难缠的大狗有着极大杀伤,精神为之一振。   他用的不是沙,是活物,是一群群面相狰狞的黄色沙蚁!   蚁群扑入阵内,扑向那条飞纵难追的大狗,狗儿虽快但其周围空间有限,顷刻间被数十上百只飞蚁附身。   战况顿改,恶战三日不落下风的嘲风陷入危局。   首要的一点体现在,此前三日厮杀,大狗始终不肯放下口中的星盘与传送,如今刚刚与飞蚁接触,它就被迫用出全力,且马上带伤。   飞蚁的攻击简单而且有效,除了有限几处地方,它们一时钻不透嘲风的身体,只能对那身浓厚的皮毛上肆掠。奇妙的是,这种看起来无关痛痒的攻击具有奇效,顷刻间扭转战局。   蚂蚁是最最残暴的生物,咬中什么无论如何不会松口,且不是咬断就罢休,而是会吞到肚子里。最要命的是,这种飞蚁的撕咬天生带有吸灵效果,每咬一口,总能让嘲风身形一颤,好像被接出管子的水桶,仅有的那点法力倾泻而出。   一字之差,给嘲风带来的伤害无法形容,堪比千刀万剐。   别的狗,毛是毛皮是皮肉是肉,彼此几乎不怎么相干。三殿下不同,它没有血肉,全身上下所有存在都与生命相接,皮毛也是生命。   被十三郎拔掉一根毛尚且有怨言,遑论这么个咬、吃法。   “呜,汪汪!”   哀鸣与咆哮声交杂,雪白大狗疯癫狂乱,身体飞掠的速度暴增一倍,力如狂涛宣泄。黄沙大阵压力陡增,三名修士觉得自己围住的根本不是一条狗,而是一把狂暴乱舞的山。每一次冲撞,每一次轰鸣,都让人心神为之撼动,反挫之力无时无间,几乎连成一串。当然他们感觉欣慰的是,大狗虽比刚才更家凶猛,冲撞比刚才更剧烈,三人心里、尤其脑海里的感觉反而为之一轻,由衷吁出一口气。   原因很简单,那种能把人折磨到死的头疼轻微了不少。这就好比填肚子,平日贼吃海喝觉得山珍海味不过如此,真正饿急了的时候,一块发霉的窝头都价值千金;与刚才相比,三名修士角儿自己从地狱一下子升上天堂,信心陡增。   “杀了它!”一名修士两眼通红,声嘶力竭大叫。   “放屁!”   黄衣服气歪了鼻子,疼抽了脸,仍不忘怒骂警告,绝不容许有人坏掉大计。身在阵外,他能清晰地看到,沙蚁给那条狗带去伤害的同时自身雨点般掉落,成百成百的死。也不知那条狗、准确地讲它那身狗毛毒到什么程度,百毒难侵的沙蚁吃掉一根就必死无疑,没有一只例外。   这是他误会了。神念化躯,嘲风身上的每根毛发都是神念所化,斩断能够回归本躯,但被蚂蚁吞下去之后,便自动转为最最精纯的神念,因此将比它低了五六级的蚂蚁活活撑爆。黄衣精通驭兽,但他不懂得三殿下,也不可能懂。   疼啊!   为了捉住那条狗,全部家底几乎被掏空,如今连压箱底的老本都拿出来,竟然只能啃一嘴毛。最要命的是,按理说妖兽与妖虫对攻不同于斗法,无论如何都不该牵连到他才对,可如今,每一只飞蚁死亡,后方指挥的蚁后都会悲鸣一声,连带其主人、黄衣青年感觉像被烙铁烫了一下,面孔不停抽搐。   疼!   真他娘的疼!   不仅头疼,心也疼。飞蚁的攻击越凶猛,速度越快,黄衣青年承受的痛苦就越多越急,堪堪不能忍受。仅仅七八息时间,他竟已动了念头,开始考虑是否该强行取消与蚁后之间的主奴烙印。   这他妈到底还是不是狗,与巨龙搏斗也不过如此。   无意间猜到真相,可惜他不知道。   “畜生啊,不过了!”   一面加紧抛洒黄沙,黄衣青年内心不停痛骂,早知道这样应该再忍忍……那也不行,再忍一会儿,那三名修士恐会步其他人的后尘,最终把那只难搞的狗儿放出来。   黄衣青年很明智,他能看到嘲风的眼睛,知道它有多痛恨自己。这个仇结深了,凭那条狗的速度一旦得到自由,自己非但竹篮打水,还要时刻为性命担忧。   值得庆幸、万幸的是,因有大群飞蚁加入,那条大狗衰弱的速度明显加快,癫狂之中不时发出声声呜咽,对着远方,同时也对那条躺在阵中央、此前一直竭力守护的“东西”。   “呜呜……”   它在做什么?   想逃跑还是求援?   不对,悲鸣之声不带焦灼与催促,反有浓浓绝狠。   别是想自杀吧!   那怎么行!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黄衣青年大惊失色。   狗之本性,出了名儿的忠诚,越是强大的狗儿性情越烈,一旦降服则忠贞无二,甚有终身只饲一主,别人无论对它多好、多么迁就甚至欺哄,都不能令其回心转意。黄衣青年深通此道,此前还考虑过这种可能,因有独门手段可依仗,才下定决心设局伏捉。   有手段,但有前提,总要先把它活擒了才可以。此时此刻,狗儿呜咽如泣如诉,听在耳中如大漠长风,分明带有悲壮决绝的意味。   “别死!千万不要死!”   黄衣青年心神剧震,动作微僵,一时间顾不得对方是否能听懂,赶紧大喊。   “归降本座,保你前途无限,还有无数伴侣……嗯?”   “汪汪!”   吠声再起,狂喜狂欢狂吼狂笑……狂啸,如天雷炸破苍穹。顷刻间,嘲风兽脖颈狮鬃般的长毛根根直立,神情却从一只缺毛露皮的嘲风瞬间变化为笑傲云霄的真龙,对天呼喝。   “嗷!”   狗儿也有狮威咆哮,悠长狂啸如飓风席卷,鼓荡八面风云。   “别怕,我来了。”   远处随即传来呼应,轻轻一语,之后纵声长啸如声追落日,更急,更猛,更嚣张,更……愤怒!   “吼!”   声到,杀机到。   一点寒星当面,   三道流火紧跟,   四条身影疾扑,   八面火海合围。   誓杀人,鸡犬不留! 第1302章 怒击,七重浪!   极致的快就是极致恐怖,寒星印入眼帘的那一刻,黄衣青年及时转过身躯,因而能够感受那种眼眸被刺痛到几乎流泪的大恐怖,当即一声尖锐呼号。   “尊上!”   叫声起,黄衣青年身体忽然开始发光,有点像萤火虫夜间闪烁,瞬间百十次。   是求援?还是召唤?   或许是,或许不是,无论是与不是,眼前这一波攻击都需要由他当面承担。   “该死!外圈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修士!”   杀意比掌天弓射出的箭还要快,临头时,周围顷刻如深渊抬头,神色剧变的黄衣青年狂吼三声,全力试图阻截。   “山河图!”   “风云舞!”   “嗬!乾坤盘……”   山河图是一面屏风,宽约百丈,上以星云织出锦绣山河,可欣赏,同时蕴含有采摘而来的天地之力,堪称防御之重器。展开后,一股震撼人心沧桑与厚重扑面而来,就好像回到远古时期,亲眼目睹当年混沌初分,生灵衍变的历史。   这件宝物来历非凡、但只是个残次品,上绘山河破败苍凉,感受不到丝毫生趣。   山河之后有风云,相比宝物,风云舞是黄衣青年自己的本事,施展后八方风云齐聚,化作一条咆哮风龙。   风龙腾云舞动于山河之上,两相配合终于体现出几许生之意味,威力随之暴涨。这是黄衣青年通过无数次尝试才钻研出来的法子,神通伤敌是假,辅助那件残次灵宝为其真意。   当然,山河图如果自身有“活”意,灵宝之中至少能列为上品,黄衣青年别说染指,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双重手段瞬间完成,黄衣青年心神稍安,待想开口询问、或斥责两声,随即又被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所震撼,瞳孔收缩成线。   当面战场,“活”过来的山河巍峨沉重,对面一点寒星破空而来,感觉就像一只蚊子撞向大象,愚不可及。耳边传来嗤的一声响,同时听到的还有一声“风散”怒喝,视线冲的景物随之定格,彷如时间停顿了一刹那。   刹那过后轰鸣四起,明明空荡荡的天空地震雷鸣,重重山峦崩塌陷落,处处坑窟条条峡谷,转眼间连绵成片。那条风龙更倒霉,不,应该说更丢人,摇头摆尾正在不可一世的时候,其身躯突然从内部开始溃散,不明就里便断成两截,之后更有重重叠爆,重新归化成虚。   直到完全溃散的那一刻,风龙还没有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头与尾之间遥遥相望,似乎正在奇怪,为何自己的尾巴不听使唤,且距离自己那么远。   下一刻,刺破山峦的好寒星锐光大放,像一颗明亮的太阳砸向对手,势比刚才更猛。   这是假象。   山河图不是废纸,掌天箭矢很强,十三郎的修为依旧不足;百年前,他一箭险些要了天残的命,如今实力提升多倍,但是还不够。   不破生境不使灵宝,这句话是由天地规则所决定,十三郎勉强撕开一条裂缝,休想完全打开。既然如此,掌天弓的威力就不能完全发挥,此刻所释放的光华璀璨,实为强弩之末。   黄衣青年不知道这些,他完全不能相信自己所见到的一切,不明白宝贝为何变了质,还有那条风龙,怎么就无缘无故失去感应,变成一股无主的风。   这就是那一声“嗬!”的由来。   这就是他三次狂叫,也是祭出乾坤盘的原由。   ……   光耀百里,掌天弓化做银色昊阳,以摧毁一切的气势……一头撞上了那面墙。   黑白两色,八卦勾连,十丈圆盾如实若虚,黑的透明纯净,白的惨淡凄凉,感觉就像一座倒置在空中的坟。   没有什么道理可讲,明明形、色与之沾不上边,但当人们看到那面圆盾、及躲避在圆盾后的人的时候,心里不由自主会升起这个念头,那是一座坟,坟内有棺,倒棺紧闭,死后内里身躯。透过盾牌可以看到,黄衣青年原本丰润的脸庞瞬间干瘪,肤色惨惨与盾牌上的白毫无二致,其身躯也好像缩了水,顷刻间瘦如枯竹。   昊阳与倒棺相撞,黄衣青年的神情大为紧张,不惜损耗狂送修为与生机,嘴里不忘再度大喊。   “本座乃上界之修,尔等何人,竟敢……嗯?”   预料中的轰鸣声没有到来,昊阳像一根火把扔进池塘,冒出几股轻烟,荡漾几波涟漪,发出一声叮咚脆响,然后……没有了。   没有了?   就这么没有了!   感觉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记耳光,黄衣青年瞠目怒吼。   “你找死……啊!”   箭没了,还有别的。三门红衣大炮同时开火,速度能比掌天弓慢多少。之所以不能同时抵达,原因在于魔灵炮射程不足,需要接近一点距离罢了。   这很正常,反过来才不正常;掌天弓是灵宝,龙船与红衣炮都是人间法器,虽集大成之力,仍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威力、射程均不能与之相比,但不代表效果。   三炮齐鸣,三道死光当面临头,恰逢黄衣青年内心懊悔,急忙收拢修为生机的那一刻,正中靶心。   轰!   期待已久的轰鸣声终于响起,三声不分先后,乾坤盘上朦混一片,巨大的力量推送着黄衣青年持续倒退,一路洒血。   受伤是一方面,还有因愤怒而生出的狂躁,再加上反噬。   “啊!”   惨嚎?怒吼?狂啸?分不清到底是什么,黄衣青年对天咆哮仅仅半声后,目光又是一呆。   攻击没有结束。   三炮之后龙船掉头,再发三道黑光,彼此相差不过两三息。   不管是当初的魔灵炮,还是现在的红衣大炮,但凡这类巨型武器,发射一次都会耗尽阵法所聚集的力量,再次使用必须先“充能”。   威力这么大,二次使用肯定需要重新填补灵石,甚至需要调整某些阵器,黄衣青年心里很清楚这点,不能不认为自己得到片刻喘息,结果……   “不要!”   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惊恐的神情,黄衣青年仓惶大叫,同时不得不再鼓余勇,竭力维持乾坤盘不散。   需要提到的是,魔灵炮在应用上有许多限制,最常用在固定目标、或不便移动的大型对手。也就是说,没有掌天弓在先,对方完全有机会根据预判进行躲避。因它本质上是死物,不会根据使用者的意志拐弯攻击,反之张天弓从来没有拐弯,但不是不能,而是被它攻击的对手知道那是法器,躲避只会让自己更被动,不如当面一搏。   正因为如此,连遭骤变的黄衣青年才会稍稍放松,因而错过了那一丝毫发间的机会。   三炮又来,屡立战功的乾坤图终告破裂,最后那道死光冲破关隘,直接攻击在黄衣青年的身体;视线中,千万到光线八方迸溅,感觉就像无数只暴涨重重连套,外圈爆炸还有内层,内层轰鸣还有核心,连环响动,持续了足足四息。   那是感应之宝在发威,在主人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时候,尽到最后一层防护的责任。   四息过后,黄衣青年的身形重新显露,已不成人形。   缺目豁口,断臂残躯,浑身上下焦黑一片,但却看不到一点血肉的痕迹。此时的他,俨然就是一副包裹着皮囊的骷髅,还是破的。   但他没有死,既然没死,战斗就还要继续。   “道兄停手,听我说……”   接连承受一箭六炮,黄衣青年独眼迷惘,至今还不是太明白事情到底怎么回事。他知道必与那条狗有关,可它又没怎么样,再说自己的身份摆在这里,至于下这么狠的手?   对面四条人影飞掠,当头青年双手环抱,蓬勃火海在狂风的推送下横圈四方,瞬间将他、战场,还有那座围困嘲风的黄沙大阵通通包围。   “这是要……斩尽杀绝!”   内心闪过这个念头,黄衣青年真正变了颜色。身怀无数宝物,险恶中行走多年,死亡的危机从未如现在这般真实,但也正因为如此,被逼上绝路的他放弃幻想,下决心与对手殊死一搏。   “蚀灵!”   凄厉长啸伴血而出,黄沙大阵瞬间开裂,无数飞蚁从阵内、与黄衣青年的身内飞出,直扑十三郎。与此同时,黄衣青年飞身入阵,对那几名刚刚醒悟过来修家下达指令。   “捉住他们!本座保你改姓入宗!”   他指的是左、黄二人。仓促之中不忘分辨,黄衣青年留意到那两人的修为低到不可思议,虽不知他们为何出现在这里,但是毫无疑问,他们应该是对方软肋。   至于那名主将,那个目光从未离开过自己片刻的人,他的速度太快了,黄衣青年知道自己躲不开,也不想躲。   一眼看去,他才中境!居然才只有化神中境!   或许其实力与修为不相符,可毕竟才中境,中境!   没看到人就被打得这么惨,黄衣青年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碰到的是一个比自己更多宝、更多家底的土豪!   何其憋屈,何其不甘,何其愤怒,何其让人贪心!   难道故意隐藏修为?   平日隐藏境界的修家很常见,战斗时还要装模作样,可能着实不大。话虽如此说,黄衣青年还是不放心,先是服药,之后入阵放出全部飞蚁,内心稍稍安定后,神识横扫。   倒霉了。   “本座看看你的本相……啊!”   来自下界的小小修家,看不得。   惨嚎凄厉,脑海似被坚锥狠狠扎了一次,剧痛钻心;黄衣青年抱头狂叫,同时听到一声冷哼。   “飞蚁,我也有。” 第1303章 凶焰   黄沙成云,飞蚁鼓风,黄衣青年竭力反扑。   其周围,三名守阵修家放弃嘲风,返身施法冲向另外三人,神色同样狰狞。余下两名因识海剧痛不得不调息的修家也都站起身,即将发动第二波攻击。   计算明面上的力量,纵把三殿下计算在内,黄衣青年这方依旧占据上风。休看他们制服不了嘲风,反过来情形也一样;可以这样讲,与嘲风战斗,一人与面对多人区别不大,纵然换成生境修士与,除以神域代替阵法碾压围困外,依旧没什么好办法。区别在于神域是活的,拥有神域的修士可以将嘲风强行带走,阵法则只能原地围攻。   严格算起来,嘲风连生命都不算,无血无肉无骨甚至无魂,以真龙一点智慧灵精为核心、由上古世家数千年祭献出来的灵识构造身躯,假如不是身体凝实稍受限制,则除非请动比真灵同级的对手,世间再无可伤害到它的神通与法宝。   并不是说没有办法对付,但只能像此前众人所做的那样慢慢磨,一点一点把他从来不加运用的那点法力耗光,精力耗尽。   这是一头不能以阶位衡量的特殊妖兽,天下无双。   嘲风很强大,但又很弱,他不懂任何与法力相关的道法神通,其本事都与灵识有关,唯一天赋是自动吸收周围灵识,唯一的攻击方式为肉搏,速度虽快,但其追上之后只能纠缠,很难像别人那样一击必杀。   去掉嘲风的纠缠,十三郎与黄衣青年对垒,邵家成与一名修士相当,占优但绝不能力敌两人,余下黄花女与左宫鸣……与此处战场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既如此,有何可惧!   “只要不让他再开弓,此战必胜!”   思量中,黄衣青年信心陡增,嘶声咆哮。   “速战速决,杀!”   有那条大狗存在,久战必定不利,黄衣青年对形势的把握极其精准,与十三郎不谋而合。   他的保命底牌已在此前那一轮突袭中耗尽,经不起、也抗不过再来一次暴击。与他不一样的是,十三郎恨固然恨极,更顾虑到此前黄衣青年呼唤的“尊上”,迟则生变。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真正让十三郎为之震惊担忧的是,此刻仍被黄沙大阵围困、三殿下守护了三天的那个“东西”。   原因很简单,在与嘲风取得联系后,准确地讲是感受到其身侧那个瘫软无力的东西后,兽环内,沉眠中、尚未完成破境的天心、蚁后还有小不点全部惊醒。   吓的。   老鼠见了猫儿的面,羔羊嗅到猛狮气息,睡的再沉也会惊醒。蚁后是虫类,天生不惧妖兽气息;天心蛤蟆上古血脉,何曾有过怕的时候;至于小不点,其本质为上界魔妖,对灵兽憎恨或可理解,怎么可能会怕!   成人之后,小不点跟着父亲东挡西杀,与真灵见面不止一回,什么样的对手没碰过,“怕”这个字,几已在字典中消失。如今仅仅感受到一些气息就把持不住沉眠,经十三郎多方安抚才能凝稳心神,可想其震撼之强烈。   妖兽拥有人类永远无法比拟的本能,因而能够感受到那个东西的可怕处。三殿下龙子之身,而且阶位远高于它,才能够不惧其威。   有鉴于此,十三郎岂能不着急,焉能不惊。   很明显,正因为这一点,擅长驭兽的黄衣青年动了贪心,但他误认为是嘲风做的怪,这才有了后面的事,处心积虑设局捕捉。   速战速决,尽快弄清真相。   杀!   ……   “杀!”   股股黄云如蛟似蟒,八方四面将十三郎围困在当中,为使蚁后指挥起来更加灵便,黄衣青年甘冒风险,将蚁后自兽环内请出来,唯求不给对方喘息机会。   随后,他听到对方说:飞蚁,我也有。   他也有飞蚁?   “呵呵,宝物多算你有运,与本座逼驭兽……啊!”   轰的一声,黄衣青年的尖叫被彻底淹没,眼前一片灿烂银潮,规模远较沙群小,但其威力……   视线中,股股黄沙分层突进,当面与银潮撞击成团,看似黄芒淹没银云,实则银龙遨游云海,所过之处,噗噗之声不断。   结合飞蚁、魔蚊两家之长,两百年成长,厌灵蚁遭遇强敌无数,战力随之水涨船高;不考虑这些,单说被其吃掉的食物都是些什么?   灵魔两气,魔蚊之晶,异域妖灵,元磁淬炼;说句别人不敢相信的话,时至今日,十三郎用来喂养厌灵蚁的主食为真灵级,七、八、九级妖兽的身体,在别人看来是大笔财富,这里只算零口。   虫类实力从何处来?   除去自身天赋,不就是吃吗!   根本不是同层次的战斗。厌灵蚁无论攻击的方式、凶猛本性、身体强悍程度,皆非蚀灵蚁所能比。加上它比对方多出一根长长口器,等于攻击距离被拉长数倍,焉能不胜。   两者相遇,厌灵蚁飞掠中当空点头,锐利口器之下,黄蚁的身躯不比一张废纸更坚硬。一击刺透对手,酸液随之喷吐,几乎占据半个头颅的鳌钳紧随其后,瞬间将对方撕成碎片;下一刻,厌灵蚁疾掠姿态不改,口器早已瞄准下个对手。   连停顿都没有。   百年苦等王驾归来,厌灵蚁的耐心消磨殆尽,醒后第一战,感受到蚁后心内惊怖之意,厌灵蚁压抑百年的凶性彻底爆发,纵使遇到几只黄蚁同时攻击,也绝不停步!   刺破,穿透,撕碎,下一个,下一片,下一群……   撕碎,受伤,刺破,身亡,临死一击……   不死不退,死亦反扑,死后还有阴气反噬,足令对手仓惶。   杀!   ……   不考虑规模与谋略,人类永远无法演绎出妖兽、尤其妖虫之间战斗时的那种残酷,有沙蚁将厌灵蚁分尸分食,随后别其同伴撕裂肚皮,刚刚吞咽下去的尸块涨破而去,与自己的残肢一道进入别人之口;也有厌灵蚁刺破沙蚁的头,但被对手临死反扑,鳌钳合拢将口器连根咬下,其后干脆带着对手的残尸冲向下个对手,直至身亡。   人常说,战场之上没有怜悯,不彻底倒下战斗不息;飞蚁间的厮杀何止于此,它们不会放过尸体,多方转腹、最终被自己的同伴吞食的例子比比皆是。   惨烈?   太轻了!   “嗷!”   兽环内,蚁后仰颈嘶鸣,模样与百年前有所不同,原本肥嘟嘟的身子上不知何时披上一层块块交叠的鳞甲,看去就像一条浓缩增粗的蛇。此时的它,既不是八阶也不是九级,气息时刻波动难以凝稳,高峰时甚可与十级媲美。   只有达到这个阶段,蚁后才能逐步脱离“肉虫”身份,由此前一点自卫能力都没有,开始演变为拥有自己的武力。   应该说,它同样是一只不能用阶位衡量战力的妖兽,异类。   自身惊恐加上狂喜,感受到主人的焦虑,厌灵蚁后一面指挥子嗣战斗,同时隔空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对手,那只隐藏在黄沙内的准同类。   就是这一眼,蚁后再也挪不开目光!   “嘶昂!”   极尽癫狂的咆哮穿透空间,混战中的银云同时一顿后齐齐掉头,不再理会周围黄蚁猛攻,朝向同一个目标。同一时间,对面黄衣青年惊呼开口,心神剧震,再次流露出惊慌、与难以置信的神情。   黄沙不再围攻,而是掉头分路堵截,竭力遏制银云突临;感应中,蚀灵蚁后宛如看到天敌一样仓惶,扭动着身子、口中不停流出涎水,拼命想逃跑。   那是蚁后啊!平时根本没有行动之力,连挪窝都需要飞蚁托举爬行的肉虫;如今这般表现,表明它害怕到极致,连自身长短都忘记。   “这不可能!”   目睹眼前一幕,黄衣青年提起来的心直接掉落到盲肠。   “你到底是谁!”   口中尖叫,面若死灰,黄衣青年斗志如退潮般起落,最终彻底消散。与十三郎不同,蚁群是他最最依仗的手段,被其当成比乾坤盘更珍贵的宝物对待,如今战斗打成这样……黄衣青年欲哭无泪,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什么都别说了,赶紧跑吧。   再不跑,怕是真的来不及。   一念闪过,黄衣青年内心长叹,刚刚突前的身躯连晃,反手放飞一张灵符,同时准备收起蚁后飞逃。   “斩!”   身后忽闻冷喝,感觉像是贴着耳边……怎么会这么近?   怎么可能这么近!   大惊之下匆忙回头,眼前一片血色光华,其明亮,其夺目,其璀璨,其凶煞,令人亡魂皆冒。   “瞬移!又一件灵宝……停手!我是上界仙修,我有话说,我有……”   尖叫声中天绝剑落,十三郎冷漠回应。   “你会死,也会说。”   会死还会说?你当我是傻子吗!不知出于什么原故,剑落的那个瞬间,黄衣青年竟然忘记了危险,心里回味着这句话的意思,怀疑自己是否听错。   “这是什么,啊!”   又一声尖叫传来,别处战场也有了结果,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是,最先走上绝路的是找上黄花女的那名修士,正与黄衣青年喊着相似的话。   “不要杀我,我是被逼的,不要……”   “去你妈的!”   黄花姑娘飞越山峦,当头一斧。 第1304章 忧思,有问   片刻前,黄衣青年发出拿人指令,三名修士分头迎向各自对手,那名身材壮硕、宛如武者的大汉分到黄花女这边,内心多少有些振奋。   化神后期面对元婴,好比成年壮汉制服泼皮孩子,纵使疲惫也该手到擒来。   壮汉正是这样想,不知是因为头疼的太厉害,还是因为怀揣希望刻意忽略掉许多不合理,他没留意到两名同伴的惊疑目光。   “野丫头,给本座过来!”   担心伤到对方性命耽误事,壮汉没敢下重手,五指贲张爪影如天钩,兜头锁向四方合拢。   十拿,九稳。   钩锁如网,天衣无缝,壮汉性情豪迈留意对面女子的模样,目光忽为之一荡。   “不错啊!”   凤女自小修魅术,凤女殿出身个个妩媚,黄花姑娘凶蛮霸道,自带一股寻常女修不具备的别样风情。   巧了,壮汉好这口,一看就耐不住春心荡漾。   “呵呵,本座……啊!”   十拿九稳,偏赶上那一点不稳,大汉五指一抓满满当当,抓起一座山。   怪石嶙峋,凶睛闪烁,毒威成云,红舌如电的一座大山。   一把抓起胖胖的人有,但不是他,全盛时也不行。   会吐舌的山峦隔断前行路,天心蛤蟆长舌如电,凭身躯一举崩断钩锁,阔口张开险险将其活吞。壮汉大惊再想变化,红色闪电已在其身体上绕了无数圈,如捆仙之索恶狠狠勒死,隔断八面空。   何谓隔空?就是连遁法都不能施展。被吓醒的蜃兽心神癫狂,破盾碎宝,活生生将壮汉勒成藕形。   两头大,中间细,长舌绕体将全身的血液挤向两端,壮汉修家面红如紫,两只眼睛凸爆眼眶,堪堪快要掉出来。   假如没经历三日鏖战,壮汉不至于落败;假如没有轻视之心,他不会连逃跑都做不到;假如没有淫邪之意,他至少不会如现在这样狼狈。   现在,一切都晚了。   “不要杀……”   “去你妈的!”   同样因为凤女殿出身,黄花姑娘对男人的心不要太懂,半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放在以往,凤女最擅长对付这种情形、且最希望看到这种人。   现在……   不做凤女两百年,黄花姑娘自己都不是太明白,为何在看到男人恨不得拔掉其衣物的目光时会那么羞耻,只想挖出那双眼睛,再砍掉对方的头。   她做到了。   用的是斧不是刀,不是将头砍掉,而是把它一劈两半。   “嗷!”   头裂开,血光起,黄花姑娘对天长啸,将胸中闷气一吐而尽,挥挥手、真正告别往日人生。   与此同时,红舌翻飞轻轻一点,壮汉瞬间变成空壳;境界不稳的天心蛤蟆需要进补,不会容许一名后期化神的大好精元白白浪费。比较奇怪的是,它把对方的元神留了下来,只以剧毒麻痹其心神,使其回复元婴模样,含在巨口之内。   “呱呱!”   久违唱声格外响亮,上古奇妖回复原状,一蹦蹦到黄花女肩头,歪着头小意在其耳边蹭了蹭,有点滑同时有点凉,似在宽慰。   “我没事。”   多年不战,一战明性,黄花姑娘亢奋、但有小小失落;她心里知道,自今日起,当初在凤女殿修习的种种秘术,算是白学了。   这样也好,这样很好。   心里默默想着,黄花女伸手点点蛤蟆的头,豪情再生。   “走,杀光这些畜生!”   ……   别处战场形势明朗,初使大棍的邵家成奋起神威,与之对垒的中年修士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   三修之中最最机灵的一个,没有选择看上去弱小的左、黄,中年修士径直冲向邵家成,本以为能够进退自如,结果刚照面就被打蒙。   十三郎如何?泼风杀下犹自来不及还手,区区一名外圈修士算什么?   算毛!   比较实力的话,一对一原本就不是家成对手,三日鏖战大耗精元,本该一触即溃、即杀才对。之所以打成“僵持”,原因在于少年几天前刚刚受过重伤,且换了武器头回运用,难免生疏所致。   即便如此,少年依旧大占上风。泼风杀法紧逼之下,与之当面的修家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心里骂翻了天。   “选错了人……选谁都不对啊!”   改口是因为他看到一名同伴的下场,还看到左宫鸣那边……   虽然境界不如对方,但他出身上界,对手则明显是飞升修士,法则制约仍未消除;此外最关键的黑丝,左宫鸣身边有早已准备妥当的阵法,还突然出现一只火鸟。   破八临九,非灵非鬼,跟随金乌修习百年真火的胭脂鸟!   十三郎呢?   他在搜魂!   天绝剑落,黄衣青年仍在奋力抵抗,祭出一方宝塔被劈成两半,放出十二盏星灯震碎八方,最后他连那面破裂的乾坤盘也拿出来,嘴里大喊着“此宝有灵”,结果仍被剁碎击飞。   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敌人家大业大,不在乎宝物诱惑,也根本没有交谈的意思,一心一意只想杀死他,以最最残忍的方式。   抵抗同时黄衣青年奋力飞逃,可惜四方都是火焰,布置好陷阱的十三郎任意穿梭,翻来覆去总能赶在前头,当面一“刀”。   “那不是刀,是剑啊!”   绝望中的他愤怒呐喊,干脆舍弃肉身遁出元神,试图以瞬移的方式摆脱火海,结果周围爆裂几颗血球,来自真灵的威慑直透神魂,干啥啥不灵。   太奢侈了。   担心出意外,十三郎一次放出五颗煞灵球。随着身躯日益强悍,十三郎发现自己炼化金乌之爪的速度非但没能加快,反而速度有所降低。对应的煞灵球得来不易,但其威力日益增加。   这个事情有点像炼器,同种材料,水平差的人炼制出来的法器低劣,宗师却能打造出上品精品。十三郎锻体与之类似,其身躯已到某种瓶颈,对金乌之爪的利用随之提高,煞气纯度自然更足。   走投无路,黄衣青年最终决定自爆,结果仍不能如愿。   “定!”   喝止后,剑临头,元神四分五裂,三魂七魄崩散;没有审问,没有顾虑,没有半点迟疑,连周围强敌尚未肃清都不管,十三郎直接将黄衣青年元神打散,搜魂。   魂魄崩散肯定信息不全,能搜索的时间也很短,十三郎不在乎。   周围,厌灵蚁与沙蚁的战斗还在继续,一方军容完整,另一方没有了王,已成屠戮之势。需要提到的是,飞升之地灵气远比人间浓郁,这批厌灵蚁固然凶猛,但其性命也已走到尽头,无论胜败,此后一段时间内都会陆续死掉。心里明白后果,十三郎没有帮忙也没有收回,任凭蚁后自己指挥,自己享受战果。   战局毫无悬念,斗志冲天的黄花姑娘大概扫了眼,发觉实在无事可做,干脆拧着斧头冲到那两名瞠目结舌、此刻刚刚站起身的修士面前,厉声喝问。   “服不服!”   “……”   被一名元婴当面喝叱,两大化神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   两人没有出手,之前是因为来不及,现在知道斗不过;他们现在考虑的是要不要趁此机会逃跑,因为那条大狗已经脱困,呲牙咧嘴虎虎生威,犹自守在它的“猎物”或者是“同伴”身边。   打是不能打的了,跑的话,它会不会追上来?   迟疑中两人相互看了看,心里想到下一个问题:如果它追,会优先选择谁?   片刻犹豫,机会不再,邵家成棍影如山、将对手活活抽成一滩血泥,胭脂鸟嘶鸣亢烈,周围百丈顷刻化灰,双双结束战斗。   “做什么呢?”顺手收起对手遗物,左、邵二人赶过来,神情有些好奇。   “服,不,服!”感觉丢了面子,黄花姑娘恼羞成怒。   “服了!服了,老朽甘愿……”   “晚了,去死吧!”   厉斧高举,杀机临头,两名残修仓惶失色,耳边忽闻清脆笑闹。   “花姑姑。”   黑丝贴着两名修士的头,隔空之力阻住黄花女的斧,也吓破了两人的胆。   得,没打是对的,没跑也很明智。   ……   “打扫战场,尽量清理痕迹。”   搜魂并未持续太久,飞蚁间的战斗完结时,十三郎结束“施暴”,第一时间下达指令。   “把传送阵安置好。”   “这就走?传送?”   左宫鸣立即开始行动,少年家成对这种“如对偶像般盲从”的态度不太适应,对这种“视珍宝如粪土”的行为表示愤懑,连发三问。   “传送阵不要了?”   “不着急走,先把传送准备好。”十三郎随口应着,径直走向两名残修。   不着急走为何准备传送?少年家成无法理解,一时还在发愣。   “照做!”留意到十三郎面色凝重,黄花姑娘当即断喝。   “别反抗。”   那边十三郎抬手施法,收缴两名残修的全部家当,将其元神封死并且扔到戒指内。顺利做完这些事情,他才来到嘲风面前,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这么丑。”   “汪汪!呜呜……”三殿下几乎成了秃头,全身毛发长短不齐,呜呜咽咽,神情委屈的不行。   “不丑啊,好漂亮的狗狗。”小不点凑过来,笑嘻嘻把大狗揽入怀里,或者叫偎进大狗怀里。   “汪!”殿下狂吠一声,有点认生。   “不是说它。”   十三郎的目光投向其身旁,微微皱眉。   这玩意儿,到底是个啥? 第1305章 莫名敌意奇妙球   守护三日,家人来了都不肯离开半步,得到三殿下这般恩宠,究竟何方神圣?   三宠因其半道苏醒,后患不知如何严重,气息具备如此威力,到底哪种大妖?   黄衣青年的记忆里验证了之前所做的推断,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嘲风吸引,虽也怀疑这个与之“不离不弃”的东西古怪,但仅限于古怪,远未上升到奇物的程度。与其相似,揣着满肚子疑问、且已有所准备的十三郎认认真真审视良久,依旧找不到答案。   二尺长短,颜色灰黑与地面相仿,身体蜷缩成团像个球球,背后鳞甲片片,不似蛇皮那样紧凑细密,而是有点像……穿山甲。   肯定不是穿山甲,因为它的头圆脚长,有尾但分叉如燕子的剪刀,“变异”二字不足以解释。   除了形状,众人均留意到它的气息古怪,谈不上多具体,只觉得非常内敛,不懂的时候感觉就像大地上突出的一块石头,很难留意得到。此种状况证实了家成此前推断,这头妖兽体内的狂灵之气异常浓郁,几与环境完全融合。可以料想的是,假如没有三殿下超级敏锐的鼻子、与感应能力,它只要保持安静状态,就会被当成一块石头,很难发现得了。   此时的它可不像石头那样安静,抱成团的身躯瑟瑟发抖,望之即让人觉得痛苦。   不是因为惊恐,它中毒了,情药。   黄衣青年以秘法通过妖兽种药设局,目的为了捉拿嘲风,但他不知三殿下来历,神念化躯,世间没有任何药物能对其生效。他所用的药不是催情那么简单,而且能够激发妖兽的繁衍欲望,其本质不是毒,相反正为妖兽所急需的大补仙丹。退一步讲,即便只有催情也不是毒,如按照十三郎的话,或应该这样表述。   “一种促进激素分泌的催化剂。”   妖兽世界,繁衍能力通常与实力成反比,越强大越难生育,繁衍为其血脉本能,因此当妖兽发现某些能够促情或者生育的事物,往往会因兴奋引发争夺。   最可笑的是,明明方法不对路,使用后的效果却很好,原因在于这头妖兽轻易中招;最终的结果是,这头妖兽一路追逐情药气息落入陷阱,连带追逐它不肯放的殿下跟着倒霉。   原因找到了,这东西的来历依旧空白,从气息强弱上看,它的确是一头七级妖兽,但其为何能够惊吓要蚁后与天心,值得三殿下如此大费周章?   十三郎注意到,明明“为情所困”,此兽不像别的生物那样发狂,反有点像沉沦在梦境中无法自拔。因其身躯侧躺,能够大致看到被两只爪抱头的模样,不知为何,感觉格外像人。   或许叫拟人比较合适,仅从外形看,此兽无论如何与人扯不上关联,只是动作神情与人类接近,能够引来某些共鸣。   默默看了一会儿,十三郎尝试放出神念,缓缓触及其身体。   “嗬!”   失声惊呼,十三郎几乎跳着离开,神情骤变;与此同时,妖兽突然如触电般剧烈抽搐,一股包含仇恨的意志轰然逆袭。   无法力,修为,纯粹因为仇恨而生的意志之力,如整座世界当头碾压;论其强悍程度,十三郎此生只接触过一次,上古世家遇到怒灵的那一回。   那是真龙卫的意志,也可以叫遗志,因国破家亡亲灭宗失才诞生出来的强烈恨怒,这个球球“何德何能”,“何怨何仇”,能拥有这般强大的意志!   最关键之处在于,十三郎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股仇恨的感觉似因他而起,不共戴天。   这又从何说起?   “汪汪!”   目睹惊变,嘲风一旁大声狂吠,小不点本已靠着它快要入眠,此刻也被惊醒,连忙抖擞精神。   “爹爹!”   “怎么了怎么了?敌人在哪儿?”黄花女也跑过来,神情紧张,如临大敌。   “没事,乖女先进去歇着。”   出一身冷汗,十三郎慢慢恢复平静,先将“睡眠不足”的小不点与胖胖送回空间修养,再把黄花女收集起来飞蚁残尸一道送入兽环,顺带看了一眼此刻正大快朵颐啃食蚁后的蚁后,最后还关注了一下左宫鸣开掘洞府布置阵法的进度。   “咋样了?”   “快了。很急?”   “有点。”   “老朽加紧些。”   “进度要快,但不能图省事。”   “知道了,小伙子来帮忙。”   十三郎要在这里设置传送,未解释原因,左宫鸣不多问,招呼家成过来相助,主要想挖得更深,藏得更紧。   见到这种情形,黄花女意识到什么,瞅瞅这里没什么事情值得担忧,干脆也过去帮忙,主要清理开掘痕迹,尽量把周围恢复原状。   人多力量大,那边不用操心,十三郎默默调理心神,等待那个球球安静下来,再以神念窥探。在此之前,他把刚刚打了个盹的阿古王唤醒,将情形大致解释一遍,想借助其眼。   “没见过。很古怪。”阿古王干脆的很。   “怎么个古怪法?”   “不知道,就是觉得古怪。”   “你试试别用眼睛看,感受一下,有没有感应到意志之力,有没有觉得它仇恨滔天?”   “早试过了,没有,都没有。”   “不是吧!”十三郎当真不敢相信,阿古王都感应不到,证明只有自己被它仇视,可……自己什么时候和这东西结的仇?   上辈子也没有啊!   “那它为何独独恨我?”   “你发癔症了。”   “……”   “反正本王没有此种感应。妖兽觉得它可怕,照我看是因为这东西喜欢钻地生存,难保在什么地方沾染更多狂灵之气。也就是说,你的宠兽怕的不是它,而是它身上的气……大概就是这样。”   “……说点有用的行不行,到底这东西与狂灵有没有关联?”   “白痴啊你!狂灵我又没见过,来狂灵之地也头一回,谁知道它的尸体能长出什么。”   简单两句话,阿古王气哼哼继续其美梦,临了不忘叮嘱。   “本王不是万事通,没什么要紧事情别叫我,要么干脆杀了我。”   梦里之地空跑一趟,自打鬼灵芝被吃到无法再吃,阿古王虚弱必须借助睡眠才能养足精神;须知它还承担着教练一职,随着十三郎的实力越来越强,阿古王应付起来不再轻松,越发需要多休息。   “……不懂就不懂,还这么拽。”   嘀咕两声,十三郎无奈唯求自助,静等球球安静下来,二度尝试。   没错,就是敌意。   与此前不同,这次十三郎有所准备,顶住压力因而感觉更加真实,并能察觉到那种本能敌意中包含有一丝疑惑。这样看起来它和十三郎一样闹不懂,自己为什么生出痛恨。   这就更怪了。连为什么恨都不知道,可它就是恨,恨不得把对方千刀万剐,灵魂淬灭才肯罢休。   “汪汪!”   嘲风的狂吠把十三郎从沉思中唤醒,定睛看球球的身体已从球形散开,两只短爪拼命挥舞,形如猫鼬的面孔狰狞扭曲,愤怒到了极致。   它没醒,仍在药物的作用下承受煎熬,如今加上情绪紊乱,表情更加痛苦。   “汪汪!汪汪!”   三殿下来回跳跃如飞,狂吠声声急到直冒火,看样子,假如这样的做的不是十三郎,殿下非与之拼命不可。   “好了好了,看过了,我又不会杀它。”   收回神念,十三郎伸手拍拍嘲风的头,问道:“这东西是啥?”   “汪汪!汪汪汪!”   “……好吧。”   三殿下不是宠兽,十三郎无法明确知道它对这个球了解多少,只能按照往日约定,思忖再度开口。   “它不是修士所变。”   “汪汪。”   “它没有主人。”   “汪汪。”   “它不是敌人。”   “汪汪。汪汪汪汪!”   “好吧,态度不明朗。那它……对你很重要。”   “汪汪。”   应过觉得不妥,三殿下用爪子碰碰十三郎的腿,再指指那个重新缩成一团的球。   “这是……”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对我也很重要?”   不知不觉又用到问句,奇妙的是嘲风没有乱叫,只以沉静的目光望着十三郎,仿佛在默认。   “开智了呵……”   虽然对殿下的判断觉得荒谬,十三郎依旧觉得惊喜,勉励有加继续说道:“我们还有事情要做,把它留下来好不好?”   三殿下一个劲儿摇头。   有门儿。   确认嘲风已能够分辨问句并且懂得如何回应,十三郎精神为之一振。   前后分别不过几天,难道说,这个球能够帮助嘲风开启灵窍,朝真正生命演化?   “先带走再说。”   这般想着,十三郎轻轻挥手,和风如幔轻卷那只球,试图将其请入空间。按说这样不太可能,入空需要对方自愿,不自愿就要强力镇压,十三郎既没有动用武力,也没有得到对方回应,只想试一试。   一试就试出问题。   不动神念的情形下,那只球球安静的很,丝毫不会显露对十三郎的敌意,但他卷不动。   “不会吧!”   有些不敢相信,十三郎稍稍加力。   还是不动。   十三郎微微动容,再加一分法力,球球依旧稳如泰山。   “这么重!”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最后一次提拉,其力足以提起万斤重物,居然撼动不了一头七级、体型仅如幼儿的妖兽!   “它到底……”   嘴里说着,十三郎陡然起身,目光瞬间锐利如刀,其身边嘲风随之转向,毛发竖起,如临大敌。   “好大的胆子。”   一声冷哼入耳,一道杀机扑面,人在千里之外,眼前一片血红。   “锥!” 第1306章 锥杀,追杀!   人在千里外,锥破千里山。   尖头方底,四四方方的锥子大大方方的来,不管前方有何阻碍,不问对手是谁,出手即如眼前。看到锥子、与持锥人的那个瞬间,十三郎的目光顿时凝成了线,内心并且觉得如何惊恐,相反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修道之前,听过多少侠踪奇事,千里之外取人首级,事后不留痕;修行后,明了修家也受时空限制,儿时幼年、乃至前辈的梦想渐渐熄灭,仅留下岁月镶刻的沧桑与沉重。   千里之外杀人,那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有,比如金乌,涅祖,四足……   再比如罚天大阵。   个体而言,人间修士最能攻远的正是十三郎自己,掌天一射必夺先机,用的仍然是上界之力。今日今时,亲眼看到仙杀手段自天外来,虽不比真灵斗转星移,却更具有能够触摸的真实感,再有就是激发出诸多儿时梦想。   真灵太远,千里为近,方锥四棱各有玄光,破空撕开的裂缝都那样美丽,那样迷离诱人心神。就像一颗天上的星星掉下来,极温柔姿态不断靠近,呼唤被它指向的人:务必接住自己。   无数种人生在视觉中演换,瞬间如经历十世十生,不能不为之迷醉。   十三郎亦不能例外,为之沉醉了……两息。   “汪汪!”   “何事?”   “阵法已妥。”   两息过后,锥行八百,十三郎骤然清醒。嘲风的狂吠,黄花女的询问,左宫鸣的回报,还有少年家成迷茫远眺,先二人一步感应到危机。   “走!”   果断,急促,十三郎一声呼啸,张口吐出一方鼎。同样四四方方,一样血意充盈,破舌喷血,化指为符,疾念咒语,魔魂肆虐,一切都在瞬间完成。   身旁,三殿下最清楚形势危急,飞扑一口叼起那个之前屡试不起的球,身形居然有些摇晃。   它到底有多重!   来不及想了。撕裂剑鸣清晰可辨,四棱方锥遁空扑面,所有虚妄尽碎,只剩下冤魂的嘶鸣与咆哮。目力可见,方锥身后拖着如彗星尾迹的千万丝芒,每一跟丝线均有冤魂捆缚,强弱有别,摆脱不了,永世无法翻身。   八百里外,血衣男子半低着头负手缓行,目光默默关注着自己的脚,一步千丈。   望着他,十三郎又生奇异感受:这个人,有病。   察觉到十三郎的目光,血衣男子微微抬头,灰白眼眸充斥万年千世化不开的寂寞与独孤,轻轻看,轻轻说。   “你死了。”   “未必!”   清声回应,十三郎点指向前,三百九十四名大修精魄自内冲出,几乎不分向后。   “走!”   血鼎一击为搏命底牌,大比斗尊时、几临险恶犹不舍得使用,如今到了关键时候。四百精魄迎上方锥,四百魔魂不畏生死,十三郎的目的不是挫败对方,而是阻上一阻。   身边,左、黄、邵三人闻声而动,嘲风叼着球球紧随其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地底;须臾间,阵法辉光冲霄云上,空间之力模糊可闻,传送阵启动必有外相,虽有阵法掩饰,仍难瞒得过大能的眼。   “杀人禁魂,有点意思……传送!”   方锥刺穿一张张精魂的脸,其势如破竹,血衣人神情淡淡懒懒,见传送之光微微改变,随即又变得无所谓。   “人是你杀的,你死就好。”   多宝修士底蕴难测,血衣男子有点不放心,话声起,方锥尾烟翻飞倒卷,条条丝纹裹着条条冤魂加入战斗,与四百名大修精魄厮杀。本就迅猛的锥身嘶鸣更胜,速度反而有所增加。   锥之威从魂中来,冤魂厮斗与方锥有损,四百大修精魄不是玩的,全部杀灭,其消耗足以令方锥威力减少三成。但也不是太要紧,这里的化神修士多的很,今后多杀些人,慢慢补回来就是。   跨步途中默默思量,血衣男子神色寂寞,幽幽开口。   “你的心不够狠,如把同伴宠物拿来垫背,或能逃出生天。”   “你杀得了我?”   回应着,嘲弄着,十三郎倒飞冲入地底,反手收鼎取弓搭箭开弦,射出一点寒星。   “灵宝?”   血衣修家微露惊容,跨步疾行,速度陡然加快。   传送,成批大修精魄,现在又拿出一件灵宝,血衣男子心生疑惑,为外圈出现这样的修家感觉好奇。   好奇持续一瞬,惊讶也只是惊讶,掌天怒射与方锥相撞,炸飞几点灿烂光华,令其势头稍缓,仍不能阻止。   “下界修家能做到这样,难得。”   转瞬接近到五百里,方锥已至对方千丈;大局已定,血衣男子恢复平静,神情越发寂寞。   “可惜,不够。”   “风,火,雷!”   飓风起,火海敛,雷声浩荡,三法同施同化漩涡,反向凝聚出一只百丈锥形。   针锋相对!   “咦!”   一眼看出其神通内里与众不同,血衣男子三次动容。   风含天地之力,火有真灵灼烧,雷霆自九天来,内含几许天劫杀意,威力不谈,其本质与人修截然不同,前途无量。   多宝修家不常见,夺宝且精修的人更家难寻,以血衣男子的眼光自能看出,这个不小心走上绝路的青年修为精湛,方在任何下界都是最最顶尖的人物,怎么会隐身在最外层?   “越来越有意思了。”   思虑中,血衣男子捏符施咒,方锥四棱光芒大放,本已损失三成的冤魂再去一半,爆裂化为滔天怨海,与对面迎来的风暴相接。   “锥杀!”   锥杀即为追杀,天涯海角,出则必杀。小小锥身卷浪聚海,撕开风潮,荡平火海,撞破天罡不灭雷霆,刺鸣声中冲临眼前,绝杀就在下刻时。   此时此刻,嘲风已经送到对面,左宫鸣收好黄、邵二人,才刚刚开始传送。   “阵起,爆!”   传送展开,左宫鸣双眼赤红,一把捏碎手中阵盘。轰鸣又见,刚刚布置好的护阵轰然自爆,放在人间足以令大佬为之却步,但在这里只令方锥晃了晃,其势丝毫不改。   “不!”   尖叫声中光华闪烁,左宫鸣身形消失不见,十三郎跨入阵中。   “来不及的……”   血衣男子轻轻摇头,神情忽又为之一变,锐芒大起。   “这是什么剑!”   “能杀你的剑,傻逼!”   清叱变成厉喝,十三郎收弓取剑,声震寰霄。   “塑灵变!”   喝声扬,血光现,两百年桀骜尽化一刀,当头剁方锥。   这是集中全力的一剑。   是汇聚两代精华的剑。   是饱含不屈之志的剑。   是曾经死而不灭的剑。   进入飞升之地不足十日,身在本该纵横无敌的最外层,十三郎被一击逼入绝境,同时被逼出的是此生截至目前的最强音。   血剑如刀又似大棍,轮开后如鞭若斩又似砸,璀璨光华烈烈如阳,第一次压制住方锥上浓稠的血腥气息;与血衣人的惊怖颜色相比,血剑同样艳红无双,但如彩虹般绚烂、美妙,更加凌厉无双。   叮!   无匹双强相遇,没有气吞山河的轰鸣,不见多少剧烈响动,感觉就像钉子撞上铁壁,轻轻一声,轻轻一顿,之后轻轻的落。   锥杀遏制,周围千尺大地尽数化为齑粉,无声无息,无荡无波。   光华再闪,传送之力三度开启,双手双脚都在颤抖的十三郎跌坐于内,身形摇摇欲坠。勉强收起天绝入体,十三郎连吐三口血,抬起目光迎着那条疾速接近血色身影,脸上仍带着笑。   “傻逼,好好看看我是谁?”   “域展!”   一生杀人只管杀人,从不管对方是何身份,甚至连修为都不愿关注,然而此时此刻,血衣男子终究被撩起心底的那一抹好奇,脚下光环滋生化做飞虹,比方锥更快的速度射入阵坛。   神域如灵识,说来就来说到就到,只看距离远近,几乎不受时间所限。将神域和灵识糅合运用,威力虽减,胜在速度快。   “能接本座一击,本想饶你一次不死,既然挑衅,就给我留下……嗬啊!”   光环成线点射入身,灵台忽然刺痛钻心。   不但钻心,还钻脑,钻魂,钻骨,钻透每滴血,每条经。   无法忍受的疼,从未体验过的疼,疼到几乎失去意识、偏又绝对清醒。刹那间、血衣男子觉得自己一定是死了……   “我不能死!”   凄厉一声长啸,血衣人耳边又闻惊喝。   “吼!”   惊龙之吼,借其失神的瞬间攻入灵台,使其真正受创。   就像被蚊子咬了一口,要不了命,但会肿起一个包,提醒他:我一定会反击,反咬,乃至反扑。   神魂剧痛来得快去的也快,传送光华闪过,吐血十三郎带着得意的笑容消失,血衣人的手将将摸上传送阵的边。   “孽障!”   灵台隐痛惹来无穷愤怨,血衣人全身血气弥漫,待想做点什么,忽又为之停顿。其脸上神情一变再变,感觉就像人生重来,少年朝阳、青年莽撞,中年不惑,老年垂暮,最终复归于平静,归于本色。   本色恢复,表情依旧不定,血衣人抽了抽鼻子,皱一皱眉,认真思索耐心回忆,似有所明悟,又像是多出更多疑惑。   “这好像是……天道之力?” 第1307章 狼狈   “我已弃人魂,修得琉璃身,除了天道之力,没有什么能让我心生震慑。”   片刻犹豫,血衣人详查自身,确认没有因此受伤,神情慢慢沉郁。   “天道之力为禁令,违禁遭天罚,我不入天道难罚神魂,但会剥离造化……他为天道之力附身,结果也好不了,但不知会不会死。”   转念想,血衣人默默摇头。   “死便死了,若不死,狂灵遗骸,天道之力……有意思。”   “我无信力可修,必须寻劫方可破境,莫非,这就是我的劫?”   想着想着,血衣人神情慢慢明亮,随手拿出一枚灵符放入阵坛,之后尝试启动。   结果当然传不过去。   “杀人后就把阵法准备好,机警得很。”   点点头,血衣人并不如何失望;反手将掉落的方锥收好,再挥双手禁法重重,将这座传送牢牢守护起来。可以想象,由他亲手施展,此处绝无修士、或者妖兽能发现得了,纵有意外被发掘出来,也很难被攻破。   做完这一切,血衣人飞升腾空,朝四方观望。   四野苍茫,星空浩渺,除极少数地方,狂灵之地没有什么值得欣赏的景色,同时意味着没什么区别。   “不能看,意味着只要稍加装扮,别人很难识别其真身,但不包括我。”   想到这里,血衣人的眼神并无得意,反而因为痛苦而跳动,就好像孩子考出骄人成绩,家中亲长对此却漠不关心,或干脆没有亲长友伴,永远得不到赞美与褒奖。   “思忧啊!”   幽幽一声长叹,血衣人似连魂魄都从叹息声中消散,表不尽的苍凉与孤独。这时候的他,全身上下再无一丝杀意,每分每寸都写着两个字:寂寞。   沉浸在寂寞中的人会忘记一切,血衣男子悬浮在空中,无思无想无眠无醒,整整三日夜;他就像一片不会移动的风,或者是一块飞上天的石头,默默等候着什么事情发生,或者不发生。   他等来的是后者。   狂灵之地没有昊阳,但有星天表证时间,三日后,这块方圆万里上下的陆地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血衣人自沉坐中醒来。   “天道之力释放,引得狂灵之气这般浓郁,居然没有妖兽找过来,真真有点奇怪……罢了,先把那件事情做掉。”   内心留下疑问,血衣人身躯渐渐挺直,冷漠肃杀的气息随之恢复,跨步出行。   “六族降临者,也该到了。”   ……   三日前,传送另一端。   十三郎踉跄摔出,鲜血仍在流,周围声声惊唤。   “爹爹!”   “呱呱呱!”   适才想出手但被禁止的小不点与胖胖冲出兽环,巴巴冲上去,结果与十三郎一道滚翻在地,黄花姑娘眼泪汪汪,却没有跟着她们搅合,赶紧催促。   “毁阵!”   冲动但不莽撞,黄花女知道事不可为,当前最应该做的是及时阻断追兵之路。   “不用毁,老朽稍加改动,管保他不敢轻动。”   拦住持棍准备夯击的家成,左宫鸣忙忙碌碌在传送阵上动手脚,这边众人方才安心,回头再来关注十三郎的伤。   不看还有丝丝疑惑,看过众人均变了脸色。   “怎么会这样!”   十三郎的伤不止沉重能形容,已称得上性命之忧。   不能用灵识查看,但不等于绝对不能看,修家只有法力波动,无需神识便能粗略感受;此刻十三郎不仅气息微弱,全身法力也好像炸了群的野马,轰乱吵嚷乱成一团。说吵嚷,是因为众人能够清楚其身体内有怪身连爆,就像被缸盖住的连串炮仗,噼噼啪啪响个不停。   这是为什么?   没有人能明白原因何在,但能清楚看到后果;十三郎的身体瑟瑟发抖,忽冷忽热,脸上时而冰霜凝固触之心寒,时而大汗淋漓滚烫如油,颜色更是“千奇百怪”。   是的,别的词汇不足以形容,千奇百怪。   最最让人无可理解的是,连他的肉身都有问题,四肢身体处处鼓包,皮开肉绽;鲜血迸射,强大的恢复能力随之发挥作用,片刻复原,但又重复之前的样子,再度炸开。   三息内,十三郎血透重衣,俨然走到生死边缘。   怎么会这样?   何种神通能够造成这种效果?除了家成,这里人人知道十三郎最强的不是神通是肉身,如今变成这样,后果会如何?   难道是毒?   想到毒,众人均把目光投向胖胖;天心蛤蟆绝毒天下,若为毒物作怪,它是最好的克制之物。   结果让人失望,天心蛤蟆呱呱狂叫,神情比别人更无助。   “到底怎么了这是,才多大会儿功夫……为什么……”之前不清楚状况还好,弄清了反而沉入深渊,少年家成语无伦次,一句话分三次讲。   “爹啊!”   哀声尖叫,小不点手忙脚乱试图替爹爹按压伤口,顾东顾不了西,顾上顾不了下,手上身上全是血,哇哇大哭着去看黄花女。   黄花姑娘的表情不比她好,梨花带雨楞了半响,突然站起身。   “和他拼了!”   片刻沉寂。   “蹭!”的一声,天心如飞虹穿向阵法所在,半空化形,把正在忙碌的阵法宗师撞翻个跟头。   有人比它快,彩光微闪,小不点已站在阵法中央,掌中黑丝圈住左宫鸣的脖子,像牵着一条无助老狗。   “启阵!”   左宫鸣惶恐无助,不敢开阵,又不知该拿什么去劝。   “回来……”   还得十三郎出马,气息微弱勉强开声,抽风一样朝小不点挥挥手。   “为我护法。”   这句话比什么都有效,花裙微闪回到十三郎身边,周围瞬间黑光浮现,层层叠叠牢牢封死方寸地,再不容任何人进入、或者窥探。   当时当下,再没有人能让小不点离开父亲半步,再没有人能靠近圈内半步。   除非把她杀死。   “汪汪!”   三殿下摇摇摆摆走过来,嘴里叼着那个球球吃力放到圈外,累的直喘气。   黄花姑娘楞了下,忽然抬腿恶狠狠出脚,把它踹翻八丈远。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龙子殿下打了个滚,趴在地上用前爪抱住脑袋,小心翼翼留出一条缝,张望着。   “呜呜……”   断断续续悲鸣声声回荡,空阔周围处处回音,连绵三日不绝。   ……   飞升之地分层,同层分片,整体看去如五瓣梅花,每一片花瓣的根部与内层相连,便是仙灵殿所在。   拖着一身疲惫,怀着满腹庆幸,凤阳夫人步入殿内,感觉彷如死而后生。   自异层空间出来,升仙台崩散成一百零八块星盘,有些被人得到,有些散落而去;得到星盘者生存的几率大大增加,空手者多已死亡。   凤阳夫人没有亲眼看到别人的结果,但她肯定,假如自己没有及时抢到三块星盘,此刻必定香消玉殒。   运气总是眷顾准备的人,凤阳夫人事先并不知道星盘的作用,但她很聪明,目光一直关注着十三郎,心里认准一件事:他做什么,自己就跟着做。   结果就是这样,十三郎盯住齐飞,凤阳夫人盯住十三郎,目的手段虽有不同,但已足够她及时做出反应,抢得三块空置星盘。   比这更幸运的是,飞升修士每个人的位置不同,凤阳夫人的运气格外好,恰恰飞到距离仙灵殿比较近的地方,省力、且减少不少风险。   后面的事情比较简单,分离之后见识种种险恶,凤阳夫人细细研究,很快意识到星盘的保命作用,甚至还提前预知到路途中的截杀。   有飞殿下之前的话做铺垫,加上后来的事,结果其实不难想;最终,凤阳夫人冲破层层险阻,足足经历三次陷阱围堵,这才来到淬炼之地,也就是仙灵殿。   与凡间一样,仙灵殿还是那么辉煌高壮,区别在于这里的人很多,个个精修人人强大,随便拧出一个,都能轻松杀灭凤阳。   没办法,他们都是幸运儿,而且来得早。   “咦,居然还有新到之人?”   “而且是女修。”   “奇怪,凭她的实力怎么过得来?”   “这还用说,要么运气,要么就是殿内中人,早就得到过关照。”   “呵呵,仙子留步……”   仙灵殿分两层,殿外一片空阔广场,不少飞升修士议论纷纷,还有人试图上前搭讪。可惜凤阳夫人没心情搭理,婉谢后径直走向大门。   门外一面影壁光洁,与淬炼有关的各种规矩,上面写的清清楚楚。老远就能看到这里,凤阳夫人才谢绝各种邀约。   散修出身,凤阳夫人是真正的聪明人,一眼看破玄机。身在陌生之地,不应着急站队,最要紧的是了解状况。   仔细看过各项条款,凤阳夫人连着拒绝四五拨邀请,其中不乏巧舌如簧,更有大肆赞美,又或者威力相胁重重威慑,全都淡然应对。她已经看出来,自踏入外圈广场的那一刻,就没有人敢对自己出手,谁都不可以。   规矩并不复杂,凤阳夫人牢牢记下,之后继续举步入关,找到一名打扮如店小二般的主事者。   仙灵殿是做生意的地方,来着都是客,不管主事还是别的什么人,对客人的态度一缕恭敬,挑不出一点错。   一番唠叨,凤阳夫人求证后,一次性交纳四块星盘。   实力最重要。怀璧其罪。有此两条,她的举动很明智。   有些意想不到的是,执事认为另一件事也很重要。   “两个问题,答案如能让东家满意,可获额外淬炼的机会。”   拿到四块星盘的小二态度比刚才更谦恭,笑嘻嘻施礼。   “其一,请仙子讲一讲您所在的人间世界,有何出类拔萃之人,做过哪些惊天动地的事。”   “其二,仙子是女修,请容仙殿验身查证,有没有受孕凝结仙胎。” 第1308章 “喜”从天降   “受孕结胎!”   泥巴菩萨尚有三分土性,遑论修士,凤阳夫人眉间带怒,忍不住嘲讽质问一番。   “结不结胎都是我自己的事,仙灵殿什么时候成了接生婆……”   啪!突兀声音打断了凤阳夫人的话,掌柜模样的老者鞠礼向前,甩手给了小二一记响亮耳光。   “夫人勿怪勿恼,都是奴才不会说话,夫人贵躯千金,万莫因此生气。”   不是作样,是真打。掌柜力大,小二被直接轮翻,面孔瞬间肿成猪头。   “还不快滚!”   吩咐有点多余,不说小二不敢违抗,单拿一巴掌就将其抽出老远,不滚也滚了。这边掌柜回头即变和善家翁,打躬作揖赔礼不断,笑眯眯且可怜兮兮的表情,比管家对待祖母还恭敬。   “夫人在上,夫人勿恼,夫人不满意?那好,罚你三年工钱,三条……”   “等等!”   后半句话冲着小二叫喊,这边凤阳夫人听不下去,赶紧叫停。   新来修家难抑好奇警惕之心,入内时凤阳早已查看过,别看这里只有两人、且都店家打扮,那个小二一身精修,比自己高出不知一截;至于掌柜,凤阳夫人根本看不出其深浅,恐怕是……   生境?   想想又很正常,关于仙灵殿,外面影壁写的明明白白,主掌整个飞升之地的淬炼,他们自己管这叫生意。甭管叫什么,人家的实力明摆着,傻子都不会认为可以随便撒野。   拳头大,爱做什么样就什么样,别说掌柜小二,哪怕扮成乞丐老鸨下艺九流,该缴纳的星盘也别想缺个角。正因为如此,凤阳夫人才对掌柜的态度感到不解,内心越发警醒。   “前辈……”   “千万别这么叫,千万别这么叫呵。”   掌柜笑脸迎宾绝不居上,连连摆手说道:“小老儿姓苏,夫人愿意就称我一声苏掌柜,不愿意就叫我苏四,再不行啥都别叫,招呼一声就来听令。”   “……苏老?”   “哎吆喂,夫人千万莫与小老二客气,您是万金之躯,老朽只是跑腿听人使唤的下人……”   “请等一下。”   这边礼让到让人迷惑,那边凤阳夫人一头雾水,仔细打量半响,仍看不出老者装在何处。   修真世界残酷冷漠,修士之中,凤阳夫人的出身可用微寒形容,挣扎煎熬修炼至今日程度,说句不客气的话,找不出谁比她的阅历更丰富。即便这样,她在老者身上找不出一丝破绽,换言之,人家说的是真心话。   可是,为什么?   仙灵殿雄踞星空,纵披商人外皮也有个度,堂堂生境高人,放在人间举世无双的至尊前辈,为何这副奴才嘴脸?别的不提,什么苏四……是名字?   揣着满肚子迷惑,凤阳夫人轻声道:“妾身……您先别说。妾身刚刚来到这里,心里有些疑问,可否请苏老见教一二?”   总算说了句完整话,之前凤阳夫人楞被掌柜客套吓出一身香汗,自此长吁一口气。   事出反常必为妖,凤阳夫人不明白所以,但她知道定有原因,不管有没有唐突的地方都要弄个明白。   精神放松下来,凤阳夫人心思重新变得灵动,略一沉吟,问道:“请教苏老,对别人是否也……这样?”   一句话问在要紧处,假如人人都是如此,不管仙灵殿怎样古怪,凤阳夫人大可安心享受,如果独独对自己一人,说法可就多了。   “夫人睿智,夫人请安坐,夫人请稍等。”   掌柜不仅客气还是个话唠,一句话能说清的事情非得掰开几段,一面请凤阳夫人坐定,一面回过头大叫。   “狗子,还不上茶!记得用上品。”   狗子?   凤阳夫人暗暗叹息,对仙灵殿多了一重了解。   这里不拿人当人,精修大拿亦不例外。   喝罢小二,掌柜回头解释:“夫人莫怪,仙灵殿做点小本生意,笑脸迎客自然应该,当不至于见谁都像对您这样。怪只怪小老儿一时懒惰,之前没看出真身。”   凤阳夫人内心微凛,挑眉说道:“苏老的话,妾身不太明白。”   掌柜一点不着急,笑眯眯说道:“夫人这是在消化老朽,您有胎息的哦。”   凤阳夫人目光微寒,长身欲起。   站不起。   周围软绵之力包围密不透风,很舒服,但是不能动。   凤阳夫人神情大变。   “前辈!”   “折煞老朽了,折煞老朽了,夫人莫惊莫怕,请容老朽解释。”   掌柜还是那么客气,鞠躬作揖忙个不停。   “老朽知道您怀的妖胎,为修炼所以不愿被人知道,您放心,此事对您决然无碍,只会带来天大好处。”   想了想,掌柜觉得这句话不够分量,加重语气认真补充。   “好处比天还大,大多了。”   ……   仙灵殿,外人这么叫,内部人员、比如这位苏老板,更愿意把它更换一个字:店。   仙灵殿就是仙灵店,一切以店家原则行事,只要能带来利益,他们都愿意干。话说回来,世间大多数势力都如此,区别在于打什么旗号,再有就是仙灵店做事很公道,从不强来。   那淬炼来说,对飞升修士意义重大,仙灵店独居其位但不霸道,秉承公平公正的原则,愿意您就来,不愿您就拿着星盘走,谁都不会为难。   至少在店内如此。   门前广场为留客地,仙灵店为此提供保证,任何人不得滋事生非;如要进店,请先看看那面影壁,其上琳琅满目表明店内所有服务,童叟无欺。   当然,都要缴纳一定费用。   需要提到的是,仙灵店身处飞升之地,野外凶蛮须大阵守护,因此需要聚集仙灵之气。门外广场虽然安全,但只有灵气,想吹仙灵风,要么入正门,要么离开广场回到野外,谁都不会干涉。   再有,考虑到新到修家不明状况,仙灵店另外立下规矩,第一次入内不收额外费用,还能向苏四、或狗子了解信息;问题在于苏老板通常呼呼大睡,狗子才是最常见的那个人。店内备有休息打坐的地方,还有茶饮美食供大家享受,当然那些玩意儿不能免费提供,收点成本价。   各举一例说明:店内秘室仙灵之气充裕,打坐一天仅需一颗极品灵石,或用材料、丹药、宝物低价,仙灵店根据其品质标明价格,保证公道。此外还有一个办法,飞升之地处处是宝,打杀妖兽,收集奇珍,甚能挖到仙灵石。   仙灵店什么都要,只管拿来换。   不愿意?那就在外面呆着吧,不怕凶险、不怕吵闹、不怕邪魔入侵心神的话,尽可留在外面。   美食茶饮,莫说修士不需要,仙灵店的东西不一样,什么寒泉天上水,犀角凤凰眼,无根万参王,哪一都是人间难求,甚至不乏上界少见的奇珍异宝,效果滋补、养身、凝气、提升修为,还能辟邪。   何谓辟邪?影壁之上说的明白,飞升之地有邪气,仙灵之气内有邪气,吸纳少许无所谓,经年打坐长期修行的话,心神有很大概率受其侵害,狂躁狂乱甚至会失魂。   信不信?爱信不信。   吃不吃?爱吃不吃。   仙灵店做事向来公道,把一切说的清清楚楚,童叟无欺。   第一次询问免费,此后再来,修士如果不是做生意,提问也要缴纳费用;这事很公道,问到了给钱,答不出来不要钱,您要是不乐意,自己研究或与别人私下交流。   不信请看,外面广场为什么集中那么多人?原因就在于此。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飞升与过往不同,仙灵殿开发一项新业务,可在不能过关的情况下缴费入境,直接送往二层。当然,本着对宾客负责的态度,他们会把利弊解释清楚,比如二层更凶险,妖兽实力更强,邪气更重宝物更多等等。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去的话交钱,不去也要交钱……嗯,只问情况不去,需要缴纳的“钱”少得多。   一半就好,仅仅一半就好。   最后一条,所有飞升修士,首次前来都会被问到两个问题,第一个就是适才狗子所问,同境飞升者当中,有谁格外出类拔萃。   这个很容易理解,可认为是上界势力了解飞升修家的底细,择优照顾、或者招纳贤才。   第二条就古怪了,男修会被问到是:是否知道有女修久孕不生。如果是女修,比如凤阳夫人,首先要做的就是测孕。   道法神奇,假如对象是凡人,轻轻一眼便能看破对方是否怀胎,同为修家事情比较麻烦,需要对比修为,还要看对方有没有刻意掩饰。   凤阳夫人的情形最为特殊,首先她怀的不是人胎,其次她这个胎不是为了生育,而是一种另类功法。   这不要紧,最最关键处在于,今日苏老板打盹醒来,凭着远超凤阳的修为一眼看破:其怀内生胎已有三十年。   这就够了。   “夫人大喜啊!这是大喜啊!”   满面春风,满心欢喜,苏老板欣喜之余满满羡慕,恨不得那个妖胎长在自己肚子里。   “莫怪小老二说实话,夫人真真好福气,不但活着过来,还恰好赶上天降福星呢。” 第1309章 重奖寻踪   “久孕,机缘……”   了解了仙灵殿并不意味着能够放心,凤阳夫人默默听完全部,思忖说道:“请苏老告知妾身,接下去会怎样?”   聪明人问话,看出苏老板爱说,凤阳夫人不谈具体,由着对方任性发挥。   苏老板喜欢这样,连连答应道:“应该的应该的,正要与夫人解说。”   两个问题都是为了找人,找到之后如何?   前者不谈,久孕女修得到的好处不是一般的多,首先淬炼不用操心。   一句话:全力满足要求。这意味着凤阳夫人再不需要为生存操心,即便淬炼之后仍不能破镜,也将成为化神修士中最顶级的存在。   像凤阳夫人这种“为修炼而怀胎”的情形,女修之中少见但非独一家,仙灵殿首先做的是查找之后保护起来,之后提醒她们,该功法务必停顿放弃,全力维护胎儿安全。由此带来的损伤、或者功法方面有问题,仙灵殿一力承担。   功法?随便选。丹药?大把提供。无论如何胎儿不能出事,否则必遭重惩。   通常来说,那样意味着死亡。   淬炼之后,准确地讲是把所有飞升修士统计完毕后,所有被找出来的久孕女子会被送入上界,专门集中到一个地方供仙家甄别,至于甄别什么,结果会怎样……苏老板这样告知。   “此事为东家亲自吩咐,找到的不止您一个,也不止一处飞升之地。老朽人微言轻不晓得仔细,可告知的是,假如胎儿符合要求,夫人自此一步通天,天下无处不可去得;即便不符合要求,夫人也可在殿内任正职,从此无计安危,只管耐心修行。”   这不是吹牛,以仙灵殿的实力,店内对顾客恭恭敬敬,走出店门即为自由身,可像寻常人那样行事。   当然这种说法不够详尽,但也算得上实情。稍稍了解就能判断出,似仙灵殿这样的庞然大物,苏老板的确不够资格主事,既然东家亲自吩咐,下面不知详情实属寻常。反之仙灵殿找人已为无数人知晓,不太可能毁誉做出格的事。   退一步讲,人家犯得着吗?   总结起来事情是这样的,因为怀上一个妖胎,凤阳夫人此次飞升现在就可以宣告成功,再不用像别人那样拼死拼活,破境几率随之大大增加。   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思来想去,凤阳夫人认准一条,自己必须得到淬炼的机会,不可能拒绝、多半也拒绝不了。   于是她说道:“多谢苏老解惑,妾身想知道,是否自现在起,妾身便不能随意行走、行事了?”   适才问题空泛,听至中途忽直核心,想要对放一个措手不及。   苏老板早有备案,认认真真、恭恭敬敬、诚恳沉痛苦心劝说:“夫人呀,您从外面来,当知飞升之地什么情形;不瞒您讲,六大宗族彼此倾轧,我店居中和解不得又不能不做这中道;唉,难处的很。”   凤阳夫人浅笑赞同,吟吟开口:“意思是,我已失去自由。”   “不能这样讲,不能这样讲。”苏老板连连摆手说道:“修家养胎虽与凡人不同,有些道理还是一致的,思动有益身心,久闷不利于息;夫人放心,我店在此人手虽然不多,好在各方念在往日操劳,多少给些颜面,只要身边着人陪伴,保证安全即可。”   “但有一条。”   想到什么苏老板有些犯愁,凝声说道:“别碰到程血衣才好。那个家伙六亲不认,唉!”   “程血衣?”   “就是程睿,上界出名祸害,六大宗族通缉之人,最爱和女修过不去。”   这番话半遮半掩,但从苏老板口中说出来,对飞升修士、尤其女修的意义不言而喻。   凤阳夫人默默思量一番,再说道:“多谢苏老指点,妾身想问下关于第一条,怎样才算出类拔萃?”   “出类拔萃的意思很简单,所做所为皆为他人所不能,人间公认第一。”   苏老板满面春风,但其眼神显示对此有些不屑,回答比较随意。   “人间修士能够飞升,个个都有不凡处,不怕夫人笑话,如老朽这样的,如果降了修为放在人间,多半登不上升仙台。问这个,我店是想找出绝顶之上那颗松;夫人已有天赐在身,如觉没有必要,完全可以不用答。”   “假如真有这样的人,仙灵殿会对其如何?妾身还能得到什么?”   “真有这样的人?仙灵殿当然诚挚相邀且奉为上宾。”苏老板洒然回应,小心问询:“容老朽多嘴,那位人杰与夫人之间,可有这个这个……”   “苏老取笑了。”夫人就是夫人,成熟妇人不似姑娘那么容易害羞,凤阳夫人平静摇头,回答道:“登台之后、确切地说是进入二层关后,妾身才与其真正相识,甚还算不上相识。”   “这样呵。”苏老板笑容灿烂,眼睛眯成一条缝。“夫人能否告知老朽,其人怎么个出类拔萃法?”   凤阳夫人微微一笑。   “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苏老板的笑容僵在脸上,不知该说什么好。   “苏老不信?”   “这个……”苏老板心想我信你才叫见鬼。   “不信就算了。”凤阳夫人还真就无所谓,起身准备结束这场谈话。   “别呀夫人,请容老朽解释!”   信不信总要听后再判断,苏老板赶紧阻拦。   “夫人不是外人,小老儿就明说了,第一条奖励当然丰厚,但有几条。首先,此人本就不如夫人重要,所以……”   小小一句马屁,苏老板继续说道:“只有信息不见本人,价值不能与先前相比;其二,纵为人杰,日后还有个对比过程,难免有涮掉的可能。最后,此类人物应在第四层出现,此刻怕已进入我店。不瞒夫人讲,遇到夫人、或者第一条人选是小老儿的福分,不光您或者他得到机缘,小老儿跟着沾光。但有个先后之分,是否本人也有差异;假如其人真像夫人所讲……”   说了这么多,总结起来一句话:仙灵殿对这件事情不像第二件那样重视,可有可无。   “苏老不是外人,妾身也与您明说。”既然对方觉得不是外人,凤阳夫人岂会不识相,接过话头浅笑开口。   “其一,妾身保证之前的话属实,至少就过去而言,其人绝对天下无双。第二,他就在这里,只是还没有来。”   “这里?最外层!”伶牙俐齿与瞠目结舌之间相隔仅一寸,苏老板连连摇头苦笑,暗想那人一定是这娘们儿的姘头,且多半精通魅惑。   “知道苏老不信,请容妾身讲与您知道。谢谢小二哥。”   凤阳夫人善解人意,接过狗子递过来的香茶品尝一口,神情顿时发亮。   “妾身来自沧浪,分灵魔两域,妾身所讲的人为灵魔双修,法体兼长……”   足足半个时辰后,上品香茶换过三盏,凤阳夫人才把故事讲完;得益于此,现在的她精神全复,容光焕发,宛如刚刚沐浴甘霖。   仙灵店的东西,哪怕只是一杯茶水,效果也非人间之物所能比。   “大概就是这样,苏老可还满意?”   “……纵横灵魔,盘定六方,谋定真灵,金乌斗法,斩山君,剑劈升仙鼓,算破验心道……”   苏老板两眼无神,偶尔又有精光乱射,口中呢喃自语,内心牢牢记住一个名字。   “萧,十,三,郎!”   ……   “两个问题。”   飞升之地二层,飞殿下的路途与一层凤阳夫人有些相似,待遇截然相反。   一样的仙灵殿,一样的掌柜与小二,小二也叫狗子,老板还姓苏,连外貌都与一层相仿。   他叫苏三。   “其一,阁下所在人间世界,可有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其二,阁下是否知道有女修久孕不生。”   接待殿下的狗子,狗子就是不如老板会讲话,再说飞殿下修为平平,小二看其所持星盘数量心里推断出,这位相貌老实但有一股傲气的年轻人运气很好,因而才能侥幸冲关。   一样的问题不同问法,狗子问过后想了想,懒懒补充。   “答案正确的话,会有额外奖赏。”   “奖赏。”   飞殿下重复着这两个字,神情厌憎说道:“一个飞升不得破境的奴才,敢对齐某说奖赏。”   殿内、或者叫店内一下子变得安静,全场沉寂。   与凤阳夫人低调不同,齐飞此来一路有些招摇,虽说实力不如那些有过淬炼经历的截杀修士,但其勇气令人钦佩;具体说来,只要不是对方人多势众,殿下都会迎击、甚至主动出手。当然殿下有依仗,打得过就打,打不过随即激发星盘,之后再走依旧来得及。   许是因为凑巧,殿下入殿的时候,内里还有几名修士存在,见到有人如此跋扈,群修疑惑、都有些犯傻。   “这货,活腻了?”   “不尽然,他好像很懂。”   “呵呵,懂才怪。”   懂才怪,可以理解为嘲笑对方不知真相,也能理解为对方真懂了、所以才奇怪;不管哪种,这个年轻人一口叫破小二哥身份,足见其有些来头。   那又如何?   六大宗族一百零八处人间世界,有来头的人多了去,仙灵殿何时给过谁面子,何时受过屈?   怪与不怪,见怪不怪,小二失神之后醒转,嗨嗨一声轻笑。   “客官啊,有飞升前辈照顾对不对?不怕客官不高兴,今个儿这状况,您的那位前辈在的话,怕是出不去啰……嗯?”   一枚古朴玉牌砸在小二头上,殿下半声冷笑。   “白痴。” 第1310章 第一修何在   “原来是自家人。”   玉牌出现即被拿走,苏老板细细验证玉牌,态度有些暧昧。   “还是位圣子。”   既然是自家人,就不能再当成普通顾客对待,苏老板望着飞殿下说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殿下知道规矩,淬炼之事会与外人不同,但,该遵守的仍需遵守。”   飞升修士,最最标志性的转变是破境成生,成则一步登天,败则永远沉沦,在此之前,谁都不要认为自己如何如何。纵有人暗中照顾,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使其破境成为助力,做不到这一点,得到的通通都会失去。仙灵殿对此把握更严,上来不问下界事,第一时间给予提醒,或可理解为警告。   齐飞并不意外,抱拳平静说道:“齐某知道。”   下界圣子与上界老板之间谁的地位高?这个问题根本不用问。苏老板先是点头,随后把玉牌还给齐飞,淡淡说道:“狗子在此服役多年,殿下未来怎样尚未可知,应当尊重些。”   即便是狗,主人要护着才能得忠心,旁边小二感激涕零,连称不敢。相反那几位飞升修士纷纷动容,意识到这位年轻人可拿仙灵殿当靠山,神色与刚才截然不同。   有此一事,飞殿下仍需经历标准飞升流程,其安全获得极大保证,至少不用担心人祸。   这就是效果了,或许就是飞殿下的目的。   苏老板就是这样想的,于是摆手说道:“殿下初来,不如稍事休息,其后再……”   “我还有事。”齐飞轻声打断他的话。   “殿下有事可留以后再说,至少应该等老板把话讲完。”狗子一旁态度恭敬,笑嘻嘻提醒着。   “你算什么东西。”   俨然把苏老板的话当成耳旁风,齐飞看都不肯多看狗子一眼,直望苏三说道:“我还有事。”   苏老板轻轻叹了口气。   “你啊,要么真的天资绝伦,要么就是个傻子。”   还是那句话,如能破境冲关,新晋之修前途无量,地位或可直逼苏三,一条服役的老狗自不在话下;但如果破不了,殿下或许会变成狗子下面的狗,境遇之惨可想而知。   再看一眼齐飞,苏老板若有所思,说道:“看你面相不似冲动之人,是谁令你性情突变?”   齐飞内心微凛,回答道:“前辈慧眼,答案就是您要找的人。”   苏老板微微凝目,静静等候下文。   齐飞不再耽搁,主动讲起故事。   “齐某所处为灵魔两域……”   “殿下就在这里讲?”狗子又要提醒,一面拿眼睛看老板。   苏老板不做回应,只安安静静望着齐飞。   “很快就会人尽皆知,不用瞒着谁。”   飞殿下瞥一眼狗子那张笑脸,厌憎说道:“不要再打断我的话。”   狗子讪讪笑着,默默低下头。   半个时辰后,飞殿下讲述完毕,殿内再无一声,安静得仿佛要窒息。有幸旁听的修士们面面相觑,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这货一定是疯了。   狗子是最清醒的那一个,偷偷摸摸地语气说道:“这个……假的吧?”   飞殿下根本不理他,目光只看苏三。   “萧十三郎。”   苏三把这个名字默念几遍,抬起目光说道:“关于久孕之女,圣子殿下可有信息提供?”   齐飞对此早有准备,默默摇了摇头。   苏老板挑眉说道:“圣子殿下还不知道,第二件与第一件紧密相连,重要程度大的多。”   齐飞仍旧摇头,之后额外补充了一句话。   “既然这般重要,齐某破境之后,当略尽绵薄。”   “呵呵,那敢情好。”苏老板闻之洒然,笑着说道:“接下去事情会有安排,验明之后,该上报的上报,该由圣子得到的自会送到圣子手上……”   “我想马上开始淬炼。”   齐飞再次截断他的话,缓缓说道:“内阁,上品。”   苏老板又是一怔,轻轻皱眉。旁边修家也都皱眉,有些头一次听到内阁上品这样的字眼,难免心生揣测。   “殿下对自己信心十足,可你要明白,无论这件事情真或者不真,内阁上品时间都不会太多,以你目前的修为,恐怕……”   “我知道。”   齐飞早已想得通透,平静而坚决说道:“内阁,上品。”   规矩就是规矩,仙灵殿是生意人,无论店内还是店外,最的规矩就是自愿,既然他自己坚持,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好吧,请随老夫来。”   苏老板点头站起身,亲自带领齐飞走向后间,临了忽然想到什么,回头问了句。   “殿下姓齐?”   这是名副其实的废话,齐飞完全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   “齐某当然姓齐,前辈有何吩咐?”   “谈不上吩咐,只是想把殿下引荐给一个人。”   “引荐,与姓齐有关?”   “自然是有关的,多多少少有些关联。”   苏老板神情意味深长,想提前透露什么,忽又摇了摇头。   “不着急,等殿下出关后再说。”   意思很明显,入关出关,一切凭境界说话。   ……   飞殿下入关后月余。   三层仙灵殿,剑阁三老与天地二老行程相差无几,先后走入店内,分别面对同样的两个问题。   思忖良久,燕山老祖给出名字:萧十三郎。   天地二老考虑的时间更久,其后给出两个名字:萧十三郎,凤阳夫人。   “他们之间可有关联?”苏二老板追问。   “无甚关联,登台之后刚刚结识。”天残如此回应。   “萧十三郎阳火鼎盛,妖胎之修生性淫靡,或有心与之媾和……”地缺试图补充。   “闭嘴!”   苏二老板不知为何突然发怒,上境之威压得二老喘不过气,神情为之大变。   “不敬在先,尔等淬炼时间减半,待核实后再行补充。”   一句话剥夺过半机缘,说过后老板自顾入内,留下天地二老彼此相对,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   “两位,请吧。”狗子永远笑眯眯的表情,挥手示意。   唉!   ……   四层仙灵殿,欧阳燕舞步入其中,立即受到与别人完全不同的……欢迎。   原因很简单,首先她是女子,且为一百零八处人间界中为数不多的几名不依靠星盘、纯粹靠拳头打过来的人。考虑到越晚来面临的阻力越大,此举更加不易。   “万幸啊,真是万幸啊!”   看到几面丝毫没有动用的星盘,苏大老板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直接将狗子驱逐到一边,连声感慨。   “姑娘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啧啧,连老朽都不能不为之惊叹。”   “……”   一路冲关,欧阳燕舞疲惫不堪,身上还受了伤,被苏老板的举动弄得云里雾里。   “不着急不着急,姑娘先请坐。狗子,上茶!”   迭声招呼着,苏老板没有着急解释,先自怀里拿出一枚玉瓶,径直送到欧阳燕舞面前。   “一点寻常丹药,调理气息稍有帮助,姑娘先收下;放心放心,此为贵人所赠,不收费。”   “多谢……”   皮刻迷茫,欧阳燕舞很快恢复到往日从容,收好玉瓶但没有马上使用。   “敢问……”   “姑娘不用问,容老朽与你慢慢解释。狗子,你死了么!”   回头喝骂,再回头又是满满笑脸,苏老板说道:“姑娘想必已经知道,您所属的宗族为齐家。”   欧阳燕舞平静点头。   苏老板说道:“不瞒姑娘,飞升之地历来由我店主持,六大宗族贵人贵事,通常不怎么过问。唯独这一次,齐家有重要人物下界寻访,许是专为姑娘而来。”   欧阳燕舞又是一头雾水。   “重要人物,为了我?”   “可不是么!齐家老祖嫡亲血脉,未来有可能继承大位之人,姑娘说,这样的人算不算重要人物?”   “呃……为了我?”   “虽不能断定就是姑娘,但也八九不离十。”   苏老板拍手一个劲儿叫好,恨不得把自己换到对面,哪怕因此抛弃男身。   “刚刚狗子问过两个问题,以姑娘之所为,可不就是那位人间第一,加上齐家着重……”   “不是我。”   “不怕姑娘不相信,留大宗族虽多贵人,但要打通到老朽这里也要花费不少功夫,此事足以证明,嗯嗯嗯……姑娘说什么?”   老板的话太快,讲完大半才想到对方刚刚那句话的意思,眨着眼睛问道:“什么不是你?”   旁边狗子送上香茗,这次欧阳燕舞没有退让,接过来尝了一口,平静说道:“我处人间世界,第一修士另有其人。”   苏老板眼睛眨的更急,思虑中恍然说道:“明白了,姑娘不是纯正修士,不要紧的……”   欧阳燕舞依旧摇头,说道:“无论修道还是炼体,我都比不上他。往日成就更是相差如天地,不可同日而语。”   “这不可能!”旁边狗子生气了,心里想这女人真不懂事,四层只有你一个,当我们不知道咋地。   “那人在最外层。”   “这不可能!”连苏老板都跟着叫。   “其人灵魔双修,法体兼长……”   欧阳燕舞根本不看他们,一边喝着人间喝不到的茶,一面幽幽开口讲述,直到最后。   “贵店既然不知道,说明萧十三郎还没有出现,外层对他而言易如反掌,到底在搞什么?”   想一想,摇摇头,欧阳燕舞轻轻一叹。   “这茶不错,还有吗?” 第1311章 颠覆,谣言   “萧十三郎,最外层……”   听了欧阳燕舞的话,苏大老板长久沉吟,忍不住要思量一个问题。   “萧十三郎砍了升仙台,自己跑到最外层躲起来,他想干什么?”   或许因为这样问,他是不是在计划干点什么?   凤阳夫人、飞殿下、燕山老祖、欧阳燕舞,代表沧浪四重力量层次,四人回应的话略有差别,风格各有不同,最终结果完全一致。   其原因,只能归结为萧十三郎的经历太过辉煌,众人在意识到这次询问乃人人必答之后,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目前为止,四人都不知道仙灵殿寻人用意,但不妨碍其判断:这件事,瞒不住。从仙灵殿设立两个题目的那刻起,萧十三郎注定闻名遐迩,为所有人熟知。先到四人都是真正的聪明人,基于这样的认知下,均没有对十三郎的过往做太多渲染,只求实话实说,进而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奖赏。   得到奖赏意味着力量,陌生之地,过往如何不再重要,一切为了力量。   对他们而言很合理的举动,给仙灵殿带来不大不小的麻烦,或者叫疑问。   “萧十三郎,是否在计划什么勾当,甚已开始暗中着手?”   按理说这真的很奇怪,下界修士,无论曾经多么辉煌,均不至于让庞大的仙灵殿为之犯忧,然而萧十三郎与众不同,逼着仙灵殿格外重视,不吝从阴谋的角度开始着想。   原因再简单不过:萧十三郎与真灵有关,且不知一个。   仙灵殿牛不牛?当然,可它没牛到敢不把真灵放在眼里。与人间世界对比,下界修士结伙搭伴不见得比得上真灵一根毛,因此多少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味道。   就好比凡人时常念佛,没见谁整天记挂佛祖会不会与自己为难;人间修士的心理于此类似,真灵就真灵,爱咋咋地。   仙灵殿情形完全不同,因为它们够得着,摸得到,有值得真灵出手争抢的东西,因此更加警惕。   算算时间,距离沧浪飞升修士入界已有两三个月,按照萧十三郎的实力,以及他得到的星盘数量推算,无论如何都应该抵达淬炼之地,至少应该露过面。但就苏大老板掌握的信息来看,前三重未有任何关于此事的通报,足以证明其人没有出现。   需要提到的是,内外仙灵殿彼此互通,但不是过家家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如这类事情,二三四重的苏老板首先想到的肯定是求证,尤其最外层,多半此刻正在焦急等待、或已主动着手寻找;没有见到真人前,断不会急慌慌上报说发现一个与真灵有关的人……那不是仙灵殿该有的做派。   对飞升之地而言,上峰吩咐下来的两件事情,虽未明讲但能看出,久孕之女为首要之务,第一修士顺手而为,着重需要了解的并非哪个人间修士多么厉害,而是看他是否与久孕之女有关联。   如今事情变得古怪,本心讲苏大老板觉得这个萧十三郎更重要,可是……人呢?   要不要上报?   人影都没见着,听点消息就慌里慌张,成何体统。   不上报,万一飞升之地蹦出真灵咋办?真灵如果出现在此地,会不会与那件事情有关?   那样的话,自己算不算失职?   苏大老板深深锁眉,很快体会到二三四老板的心情,这事真麻烦。   从萧十三郎的履历看,这货是个二愣子,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想、什么人都敢招惹,一穷二白时候尚且如此,万一其身后站有真灵,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正思量着,对面欧阳燕舞又把一杯仙茶饮尽,感觉精力大大恢复,开口说道:“苏老板刚才不断提到万幸,请问,是否还有别的意思?”   “呃,老朽确有所指……”   飞升修士当中,欧阳燕舞实力未必最强,但她是最最从容的那一个,也是唯一把苏老板真当成老板看的那个,这与实力有关,更多的仍在乎气质。阅历千万,苏大老板内心暗赞,语气不知不觉变得诚恳。   “不满姑娘讲,飞升之地有恶人存在,路上没遇到他,堪称幸事。”   “恶人?”   “外面悬赏上有,程睿,又名血衣杀者。”   “猎杀者……”欧阳燕舞神态依然平静,锐意微闪即逝。   猎杀者之间实力也有差别,敢在四层狩猎者当然最强,一路行来,欧阳燕舞击杀一人,击退两人,还有两次不得不逃的经历,对其了解不是一般的深。   实力冠绝人间,假以时日,经过淬炼的欧阳完全有资格蔑视猎杀者,甚可反过来对其扑杀。   “六大宗族之间的事情,姑娘在下界为一方雄主,明白其中原由。”   粗粗提过,苏大老板正色说道:“程睿不是猎杀者,但比猎杀者的危害大的多,悬赏之上不够仔细,是怕引起慌乱。不怕姑娘笑话,根据以往了解到的情形推断,老朽与之正面相遇或能不落下风,但如真的孤身去找他,死的一定是我。”   这番话很难得,不仅体现出苏老板对齐家所托极为重视,且有对欧阳私人示好的意味。   欧阳燕舞多聪明,诚恳表示感谢,未说什么多余话。   “程血衣性情残暴扭曲,最喜虐杀女修寻乐,此次六大宗族齐齐降临,有一半原因是为了他。公平地讲,程睿其人博学多能,尤精隐匿刺杀之道,能忍能狂,狡诈如狐,狠毒如狼;其要做的事情,龙潭虎穴也敢去闯,一击不中即刻远走,全无行迹可查。”   再次提点,苏老板肃容说道:“姑娘日后务必小心,千万莫被其所趁。”   这句话是白送,很大程度上是废话,程睿既然那么厉害,凭欧阳燕舞现在的力量想防也无处防,唯求不要被他盯上。   真遇到了,多半靠运气。   “多谢苏老板提醒。”欧阳燕舞诚挚鞠礼,站起身说道:“接下来,您是让我先去拜见那位宗族传人,还是先淬炼?”   “当然是淬炼。狗子,带欧阳姑娘去内阁。”打心眼里欣赏这个女子,苏大老板一面吩咐,又诚心诚意说道:“飞升了,之前荣光全应忘却,姑娘不要多想,假如淬炼之后齐家那边不够顺利,姑娘可再来与老朽叙叙旧。”   头次见面哪有旧可叙,欧阳燕舞笑笑表示领会,末了反问一句:“过往荣光全部抛却,包括萧十三郎?”   苏大老板微愣,无奈说道:“他是例外,是例外。对了,以姑娘的了解,那位十三先生久不出现,在做些什么?”   “不知道。”欧阳燕舞的回答极为干脆,从容神情罕见有些俏皮;不得不说这样申请极据美丽,苏大老板稍稍发愣的功夫,她已跟随狗子去往里边,消失在视线之中。   “此女试图让老朽认为其与萧十三郎有关联,为什么?”   望着欧阳燕舞的背影,苏大老板若有所悟,若有所思。   “萧十三郎,到底在做什么?”   ……   其后一段时间内,渐渐再有沧浪修士走入仙灵殿,无一例外都被问及两个问题,关于久孕女子,各人回答千奇百怪,甚有人瞎编乱造试图蒙骗奖赏,但对于第一修家的人选,每个人的回答都相同。   萧十三郎!   慢慢地,飞升之地四层,一百零八处下界,无数飞升修士均知道了这个名字;再往后,连降临此地的六大宗族也有耳闻,作为沧浪名义上的宗族所属,齐傲天自是其中之一。   可惜的是,这么出名的人至今踪迹渺茫,半点音讯都没有。随着时间慢慢流逝,质疑的声音随之生出,别地飞升者开始朝阴谋的方向去思考,认为这是沧浪那个遗弃之地集体为之,一场人为的造神运动。   “听说沧浪日益衰败,有了这个人,日后定能得到上界关注,从此改运也不定。”质疑者的根据极为充分,对沧浪修家的不齿行为表示鄙夷。   “有道理,不是萧十三郎不露面,而是根本就不存在这个人。”   “这么多人集体编造,太难了吧。”也有坚信的人,总觉得这么编实在有点荒谬,多半属实。   “那他倒是出现啊!难不成那么厉害的人,在外圈死了吧。”   “这个……”相信的人答不上来,无奈回应对方。   “奇人奇事,也许别人在忙些什么,一时脱不开身。”   “飞升之地,最外层,有什么事情可忙,有什么事情比淬炼更重要?”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十三。”   “我看你就像十三……”   质疑也好,相信也罢,飞升之地照样盘旋,飞升修士之间仍在竞争,猎杀者照样四处杀人,只是随着六大宗族的降临,规模不像以往那么大,姿态不似以往那样嚣张无忌。   日子慢慢的过,每天都在死人,每天都有各式流言,足足三年后,正当萧十三郎在众人心里转淡几乎无人提及时,又有两条消息徐徐散开,使得所有人震惊。   其一,据传血衣杀者出现在最外层,大肆屠戮众生。   其二,飞升之地妖兽有变,四面八方朝仙灵殿聚集。   “嗬!”   听到这两个消息,别人感受姑且不论,凡沧浪修士、尤其那些与十三郎相对亲近的人,内心均闪过一丝不祥。   萧十三郎,别是死了吧! 第1312章 死论   把十三郎与程血衣相联系不是乱扯,而是有着相当充分的根据,主因有三。   飞升世界很大,但非大到完全不能推测,汇总多名沧浪修士所讲,可以知道萧十三郎初始时方向,与星盘的效用相加,便能判断其大致所在。   传闻程血衣曾在那一带出现过,时间大致相当。   除地点相合外,在一些有心人的寻访下,先后有人发现有可能是萧十三郎、以及程血衣留下的痕迹,两者之间有过重叠,极有可能发生过战斗。   前一条推断为人津津乐道,后一条事实反遭人怀疑,理由相当多。首要一条,程血衣的履历在仙灵殿门外写得清清楚楚,其人最擅一击夺命,之后远走无从寻觅;萧十三郎才刚刚飞升,怎么就这么倒霉遇到他,还交了手?纵然交手,程血衣为即将破劫的大能,怎么会因此留下痕迹?   听着不可思议,但在更多迹象被发掘出来之后,人们渐渐倾向于采信。主要为十三郎越来越被人熟知,其身怀宝物、修行特点,战斗方式等等皆被发掘出来,进而能够对其实力做推断。   掌天弓是灵宝,剑劈升仙台是事实,真灵战中出过手,且有三块未曾使用过的星盘。掌天弓别人没见过,天绝剑只有沧浪修士吹嘘,法体双修,灵魔同体,这些都无人验证,但有一条,星盘为人人所熟知,很清楚它的威力多大。   对了,他身边有帮手,本身就是上界修家,一个火焱阵法宗师,一个普里凤女;根据以往,他有数万实力强横的厌灵蚁,有一只绝毒天下的蛤蟆,还有一个妖兽之体、天生精通空间的女儿。   最后,他有还有一条据说超越十级的强大妖兽。   一夜之间,先前觉得荒谬的传闻突然变得可靠:十三郎的确冠绝化神,甚能与生境一搏。   “生境算球,人家和真灵称兄道弟。”拥戴者如是说。   不信?   一个人撒谎或有可能,这么多人一起撒谎、且多次重复全无破绽……任谁都不能说服自己。   手握两大灵宝,三块空置星盘,十三郎为何不能与程血衣斗上一斗?   此三年中,有飞升修士自外层进入内圈,了解到更多与萧十三郎有关的信息。其中,最有力的证据来自欧阳燕舞,萧十三郎可能有假,欧阳燕舞可是实实在在,其实力被全体修家公认。连她都自承不如,余者谁敢宣称稳胜十三郎?   这样的人物在最外圈,除被程血衣所杀,还有什么人能挡住他的路?   那么就是真的,萧十三郎已经死掉。   至此,关注这件事的人,八成倾向于“萧十三郎遇到程血衣”,为之扼腕叹息。   那个人未现便已搅动风云的家伙,就这么死了?   ……   “我不信。”   欧阳燕舞随手推盏,从容说道:“除非有证据表明,程血衣死了。”   这句话内里的意思为:十三郎至少有能力与程血衣同归于尽。   飞升之地内外四层,核心意外呈梅花形,仅中央为宽阔大陆,疆域无尽。这里只有一座仙灵殿,但有六座庄园围拱,分属六大宗族。   眼前这座庄严为齐家所有,此时齐傲天亲自出面,将所属下界中优异修家召集起来,一为接风鼓舞,此外还有事情商量。   类似事情每次飞升都会搞,每家都会做,但与以往有着显著不同。首先时间大大提前,其次规格超高,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宗族少主齐傲天宣布,齐家有事需大家相帮,获功者的前途自不用说,大片光明。   “晚辈也不信。”   沧浪受邀者有两人,燕山老祖比欧阳燕舞的态度谦逊,但其态度更加坚决,讲出来的话让人无语。   “血衣杀者碰到十三,他可真倒霉。”   周围修士面面相觑,几名下界修士直想挠头,两名黑衣人神情彪悍,各自微哼。   “你的意思是,萧十三郎比即将破劫的生境更强?”   “六大宗族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有那个十三有办法?”   “晚辈没有这样讲。”   燕山老祖恭敬施礼,认真言道:“晚辈的意思是,程血衣杀不了十三,将来注定倒霉。”   需要提到一点,沧浪飞升修士当中,欧阳燕舞登临之后即或无上声名,加上齐傲天“超乎往常”的关注,因而得到其它人难以想象的优待。本就实力出众,三年之后,欧阳燕舞虽未破镜,但其神情越发自如,直面齐家少主不落下风,隐约可看到往日一方雄主的威仪。   燕山老祖与其不同,公平地讲,三层修士当中,燕山初始并不如何出众,虽抢先入道,但更多是因为得益与剑阁二老的辅助。然世事难料,仅仅三年过后,经过一次淬炼的燕山老祖突飞猛进,铸魂炼神的进度还在欧阳之前。   身为宗主,加有枚卜在先,不管信与不信,齐傲天对沧浪都格外关注;或知此事后亲自招来查看并且询问,很快弄清原由。   其一,燕山老祖修为精深,之所以先前不够出彩,与其所居的环境有关。整体对比,妖灵大陆的环境不如沧浪,燕山老祖土生土长,身体在妖灵之气侵蚀千年,内里斑驳无法一时纯透。事实上,燕山对此早有察觉,真灵战后留在沧浪,目的便在于此。   体质根骨,改换起来极为艰难,真灵战后百年苦修,燕山仍难改变彻底,直到飞升入关仙气淬炼,这才有了脱胎换骨的机会。   也就是说,同样是淬炼,燕山的效果比别人好得多,辅以对神域规则感受在先,方有了此次井喷似的爆发。   其二,燕山老祖深谋远虑,是个很会过日子的人;沧浪修士,只有他保留所赠龙血未尽,至此才拿出来使用。   这是强者才能拥有的心态,旁人飞升唯恐实力不够,哪敢有所保留;燕山与别人的想法不一样,估量后认定上界之物应在上界使用,因此产生奇效。   第三条,剑阁三老生死与共,入关明白规矩后决定,把所有星盘集中给燕山一人,务求抢占先机。   有此三条,燕山老祖只要不是蠢材,想不出色都难;随着其本人越发出众,又因萧十三郎搅动风云,获知燕山与之亲近后,齐傲天破例召开这次约谈。否则的话,人间修士即便再出色,破境之前、哪怕破境后,也无资格劳动其大驾。   后面的事情出乎意料,见到齐傲天的面,燕山老祖没说什么,直接把仅剩的两滴龙血奉上,声称是人间修士对宗族、也是对少主的敬意。   什么叫聪明?什么叫老道?这就是。   燕山不担心齐傲天怀疑其藏私,因为当初分配龙血是公开的事情,燕山老祖得到多少、别人得到多少都有备案,想瞒都瞒不住。   相比之下,那些用完龙血的人反有可能因此招祸,后果堪忧了。   那是以后的事情,当前当面,收下龙血的齐家少主“龙颜大悦”,淬炼之事一力担保;别人不说,起码剑阁三老后路无忧,接下去只看自身能否捉住那份机缘。正因为如此,燕山老祖才能像欧阳那样直言无碍,不似其余受邀的下界修士那么拘谨。   献宝为私密事,连左右二位都不知内里,因此对燕山的态度有些不忿。   燕山老祖对此心知肚明,接下去说道:“交往这么些年,晚辈以为,十三之长非其战力出众,而是这里。”   点点自己的脑壳,燕山诚恳说道:“此子行事天马行空,最能看到别人所不见,最能于不可能中创造可能,最擅整合力量为己用,最长把握人心喜厌。与之为友,凡事放心托付为最佳;与之为敌,除非第一次就将其灭杀,否则必将寝食难安,难有二次机会。”   欧阳燕舞补充说道:“雷尊之败,败至亡时尚且不知全部,事后才能知道,与雷尊之战只是其构想中的一环,以十三当时修为对比,与程血衣何异。”   燕山老祖说道:“三大真灵纠结,十三以人修之身周旋其中、且最终获胜得利,血衣杀者如何能比。”   欧阳燕舞继续说道:“正面比斗,我有把握败十三于拳下;厮杀搏命,死的一定是我。”   这句话是翻版,既然上界修家多如此看待程血衣,欧阳索性学了来。   一个吹一个捧,无非是把十三郎抬的更高,周围的人听后何思何想不提,齐傲天一个劲儿摇头。   “问题就在这里,你们不知道程睿的做派;其人杀戮全无理由,难说见面就下杀手,萧十三郎脑瓜子再聪明,没有转圜余地能如何。”   身为未来宗族之主,齐傲天没有、也没必要卖弄威严,相反注意表现亲和,甚出言调侃。   “没见过萧十三郎,但我知道程血衣,比我不遑多让……燕山,全力接我一击。”   声落,杀劫至,耳边忽闻丝竹之声,赤红丝柱直扑燕山,瞬间抵达面门。   “剑!”   感觉彷如身坠玄窟,体内偏如烈火灼烧,十万八千毛孔全部炸开;纵然没有提醒,燕山亦会拼命,瞬间十七剑。   十七次阻截,十七把剑折,十七剑后燕山老祖面色惨白,无力为继,无剑可用。 第1313章 黑锅,还是加冕?   十七次搏击,赤色光柱犹在额前,与开始时相比,颜色黯淡威能不再,刚刚好保持完整。   齐傲天之强,不仅强在实力,其眼光尤为毒辣,一眼看破燕山极限,一击将其打出原形。   “不含神域之威,没有法相辅助,非特殊神通,不加宝物之威,所出真力为两成。”   平淡目光,平淡神情,齐傲天反手拿出一把赤色飞剑抛过去,以燕山今日修为与见识,触之便认出飞剑是灵宝。   “飞升之地的规矩人人需遵守,破境之前战力为先;这把剑是我昔年之物,以你之能,当不会辱没了它。”   宗族少主没必要在下界修士面前炫耀武力,赠剑、指点过后齐傲天杨眉,同时对二人询问。   “现在告诉我,萧十三郎若遇到程血衣,能不能活?”   “能!”   异口同声,欧阳燕舞额外补充。   “要么一起死。”   ……   见识到两人近乎盲目的信任,齐傲天微微皱眉。他能看出来,即便把自己的话更改一下,换成齐傲天对萧十三郎,对方回应依旧不会改变。   齐家少主因此沉默,良久没有再做声。   一名优秀的上位者,不嫉下属是基本品德,相反,下面的人越优秀,上位者力量就越大。齐傲天不止优秀且胸有大志,当然懂得用人之道,比如对欧阳与燕山,其言行举止乃至都很得体,恩威两面,不疾不徐,极具章法。   但有一种情形例外,下属绝不可以威胁到主尊地位,尤其不能“拉帮结派”,形成盲信一人的小圈子。   主弱仆强,奴大欺主,必为强者所不容。   这是一条颠簸不破的至理,古往今来,仙家凡俗,莫不如是。   萧十三郎还未出现,但他已经犯了大忌,与此同时,因有枚卜结果在先,齐傲天比常人想的更多。   他认识到,自己如打算收揽这两个看好的人,必先降服萧十三郎。   这很有趣,但也很麻烦。   如果没有苏雨菲的话,没有那个所谓凶将语言,齐傲天此刻多半挥挥衣袖潇洒告诉两人:日后慢慢看;如其心境不够宽阔,可把二人驱逐出去,自此不再关注,再不行干脆一刀杀了,谁又能说什么。到底不过是飞升修士,连生境都没破,别说齐家全族,单以齐傲天现在所掌握的力量,一抓一大把。   卜算之道终归虚渺,然而齐傲天曾经得过好处,加上舒菲雨的特殊蝶舞,信不信都会给予重视。此外事实摆在眼前,沧浪发生的一切很惊人,眼前二人确乎优异,再次加重不少筹码。   不重视不行,重视吧……萧十三郎无法无天,生死两不知,该怎么个处置法?   思虑中齐傲天没有留意到,自始至终,他从未动过“萧十三郎会不会是凶将所指”这个念头;没什么道理,就是不会去想。   偌大庄园景致优美,内里的人却不多,庭堂内外本就安静,此刻因齐傲天陷入思索,越发显得静谧无声;周围群修、包括左右亲卫神情均有些凝重,一些人沉默如老僧入定,一些人不宁偷眼窥探,生恐稍后会有雷霆之怒。   值得提到的是,齐家少住身材高大,居中稳坐有虎踞龙盘之势,往往需要刻意表现和善才能让人不生压力。因而沉默的时候,他比清醒时更具威相,尤其此刻,其身边周围波动时现,三尺内地面干枯如被烈火焚灭,彷似隐藏着远古凶兽。周围都是大能之辈,瞄一眼即能体会那股毁灭的力量,内心越发惶惶。   几名别境而来的飞升修士深深沉默,原本因为“受少主亲见”而兴奋的心情早已失落,留下的只有不满与愤愤,但又不敢说出来。燕山老祖神情微动,欧阳燕舞目光微闪,彼此看了一眼,不做声,目光略显沉重。   境界不稳可不是玩笑,某种程度上讲,实力越强的人得这种毛病越麻烦,越难解决彻底。齐傲天明显身有隐患,对注定成为其门下的飞升修士而言,很糟糕。   “有意思。”   忧虑中齐傲天重新开口,从声音判断其心情还不错,周围气氛顿为之一松,众人神情随之一松,其中两人如释重负,禁不住吁出声来。   “这个家伙啊,有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不知道,但他还没出现,就给本座出了一道难题。”   端起面前香茗,结果发现里面的水早被蒸干,堪比法器的茶盅也已开裂,因其稍稍用力,直接碎成数片。   啪,当,哗啦,几声脆响宛如几记耳光,堂堂六大宗族少主,这脸可丢大了。   “这个……”   齐傲天表情凝固在脸上,周围人瞠目结舌,想笑不敢笑,不笑憋的慌,别提多难受。   “该死!”   “怎么做的事!”   亲卫一声喝叱,旁边侍女匆忙上前,神情凄慌跪拜请罪。   “奴婢万死……”   “不是你的错。”   齐傲天微楞便又恢复自如,阻止侍女的举动,自嘲笑了笑。   “家里穷,没什么像样东西。”   “噗!”   终于有人忍不住,接下来就是一片,满场气氛彻底改观。   “说正事,最近六大宗族会有行动,内外四层均有人负责,首要目标便是程睿。”   笑过闹过,齐傲天神情微敛,肃容说道:“一旦确认程睿所在,我会亲自前往,与其他宗族合力将其擒拿、或者诛杀。借此机会,我会着人寻访萧十三郎的踪迹,具体来说,假设萧十三郎负伤躲避,或正与程睿相互周旋,为避免误会,你二人与之相熟,有没有什么建议?”   别人不知道十三郎现在怎样,反过来,十三郎对外界也是两眼一抹黑,敌友莫辩;都说受伤的猛兽最危险,谁也不知道这时候的他会如何行事。   齐傲天考虑相当周全。   燕山、欧阳对视一眼,欧阳燕舞试探说道:“是否需要我们去一趟?”   齐傲天轻轻摇头,笑着说道:“齐家儿郎不是废物,你们只要把情况说明白,便可安心修行。”   大家气度,有事会故意不走捷径,力量的另一种显现方式。   欧阳燕舞明白但不以为然,说道:“那样的话,燕兄了解比较多。”   燕山老祖默默摇头,说道:“与十三打交道其实很容易,真诚即可。呃,有时候他会管些不平事,现在多半顾不上。”   “好管不平事?呵呵。”旁边终于有人插话,多少有些轻蔑。   “真诚这种东西,本座最不缺。”   齐傲天又一次自嘲,或者叫自我褒奖,目光自两人脸上飘过,忽问道:“外层最近有流言,说是妖兽移动渐有围攻仙灵殿的势头,以两位的看法,这件事会不会与萧十三郎有关联?”   燕山、欧阳一头雾水。   “少主为何这样想?”   “没什么,是我随便想想。”   先是敷衍,齐傲天目光微闪,再问道:“飞升修士眼中,仙灵殿的买卖难道不是最大的不平事?”   嗬!   幸亏是这里,幸亏周围没有“外人”,换个地方换个对象,燕山老祖多半掉头就走,坚决不接这个话茬。   言多必失,祸从口出。江湖越老的人对这句话体会越深刻,来此时间虽然不长,燕山已深深体会到仙灵殿强横,哪能吃这个亏。   “少主说笑了,十三胆大但不会妄为,这种事情……”   “有可能。”欧阳燕舞忽然开口,令周围的人都是一愣,随后又是一惊。   “燕舞姑娘?”齐傲天追问着,神情似有深意。   “是的,有可能。”欧阳燕舞认真重复。   “欧阳姑娘,你……”燕山老祖面色微沉。   “燕兄放心,我不会乱说。”   欧阳燕舞默默思考,平静说道:“我的根据很简单。现在十三武力不如程血衣,如与其发生争斗,定会先到仙灵殿提高修为、或寻找外援;眼下情形,我想不出他为何事耽搁。”   “……”燕山老祖无言以对。   “有道理,有意思。”   齐傲天揣摩着欧阳那番话的味道,笑意越来越浓。   “这货真有意思。”   ……   四层,仙灵殿以东百万里外,一座不大的陨石陆地,四野荒芜。   几道长虹自空掠过,强横神识扫过平台,带着少许失望飞向远方,待其消失足足盏茶后,石台上突闻吱吱尖叫,原本空无一物的乱石堆内莫名出现一个通体披甲的球。   球球跑起来飞快,骨碌碌如滚动着一路尖叫,声音有惊喜同时带有几分焦虑,仿在催促什么。球球身边,雪白大狗一路欢呼,快如白光。   “赶着投胎啊你们!”   绣花鞋,银丝袜,黄花姑娘气喘吁吁,拼命追赶仍被球球拉在身后。其身旁,碎花裙子随风飘荡,小不点轻松自如,一边不忘表示关心。   “花姑姑,要不我带带你?”   “不用不用,追不上它,我还就不信了!”   黄花姑娘要强,可惜现实残酷,没过多会儿,披甲球球就不见了踪影,连声音都若有若无。黄花女顿时慌起来,忙催小不点。   “小东西太奸诈,嘲风傻里傻气别被它骗了,乖妞快去盯着点,姑姑随后就到。”   “好勒!”小不点脆声应着,身躯微晃即刻消失,眨眼万米外。   “这丫头,越来越厉害!”   目睹此景,黄花姑娘欢喜同时有些落寞,忽伸手一拍大腿。   “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老人家,装样至少拍重些,连个响都没有,捉蚊子呵。”   声音略显沙哑,但其语意清透清朗,黄花女身体陡然一轻,速度暴增。   “该死的,你终于好了!”惊喜追问,黄花姑娘反手一掌。   “没好太利索,可以做事了。”十三郎偏头躲避,不成想头发被风吹起来,被黄花女捉在手里。   “叫你……咦?”   隐约觉得什么事情不对,黄花姑娘侧头观望,眼睛顿时变得溜圆。   “箍呢?” 第1314章 三年后,三年前   “箍在。”   “在何处?”   “在头中。”   “你敢炼它!”   “有何不敢。”   “炼成了?”   “一小半。”   “为何不继续?”   “条件不足够。”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必须如此……咳咳!”   “?”   “想起一个人。”   “?”   “一位姓古的前辈。”   “古灵?”   “古龙。”   “古时候的龙?”   “不是龙,是个人,大头矮子。”   “?”   “……别这样好吗,怪怪的。”   “?”   “这东西太显眼,今后做事很不方便。好了不谈这个,家成还没回来?”   “没呢。”   黄花姑娘的注意力终于转移,忧心忡忡说道:“那小子傻兮兮的,我怕会露馅。”   十三郎说道:“家成其实挺机灵,别总拿他当孩子。又不是让他编瞎话,实话实说,不会有事。”   “但愿吧。”嘴里咕哝着,两人很快追上前方队伍,原因是它们已经停下,且干了不少活计。   那是一块特别的地方,表面与周围无甚差异,掀开地表三丈才能发现不同,色、质、状,还有气息均有很大差异。具体而言,下面的“石头”色泽暗红发亮,质地坚硬触之微温,且释放出一股凶荒之气,令人惊心动魄。   嘲风与球球合力开掘的坑,此时,有爹爹叮嘱的小不点没有入内,站在坑边好奇观望;披甲球球早已入内四处嗅着跑着叫着,神色兴奋,且有几分贪婪。嘲风与其形影不离,但不知接下去该做些什么事,只管跟着打转。   “仙灵石呢?”黄花女四处张望。   “没见着。”小不点迎上来,摊开小手示意自己清白。   “殿下,这是要干啥?”十三郎问道。   “汪汪!”嘲风大叫回应,摇头摆尾兴奋异常。   “……让我瞧瞧。”   “吱!”   尖锐嘶鸣,披甲球球忽然抬头,火红的小眼睛死死盯住十三郎,全身鳞甲片片倒竖,如临大敌。   不是头一回了,无论旁人、兽如何努力,这东西始终对十三郎报有极深敌意;事实上现在情况已好的多,放在三年前,明知不敌的它也会扑上来,彷如有不共戴天之仇。   “呵呵,白炼了,人家不买账。”黄花女一下子想通了十三郎的用意,粉指点着脑袋,大肆嘲笑。   “炼它,又不是为了它。”感觉丢脸,十三郎垂头丧气,试图辩解。   “交给我们吧,一边去。”   “……等左老来了再说。”   开掘挖宝,谨慎从事需要在周围安置掩盖气息的阵法,十三郎随口吩咐着,找个离球球远远的角落开始静坐。   小不点两边看了看,说道:“爹爹,小不点陪着你?”   想陪爹爹哪里用得着申请,女儿是贴心小棉袄,明明好奇坑内到底有什么,仍以父亲为重。   “这儿离仙灵殿已经很近了,爹爹有事,得你照看他们。”十三郎故意沉下面孔,严肃叮嘱。   “爹爹放心,保证不出问题。”小不点用力挥舞拳头,宛如某种宣誓。   “去吧,先把周围清理一下。”   爱怜的目光望着小不点,十三郎轻轻叹了口气,静下心,继续研究那个险些要了他的命的箍。   与之较劲整三年,受其折磨三年,造化无尽,后患亦无穷。   非解决不可。   ……   三年前的那场短促交锋,利弊各半,均让十三郎刻骨铭心。   直观的收获分三方面,桑南记忆,一堆用得着的物质,此外还有两个活人;弊端主在三年煎熬,伤痛煎熬还在其次,几乎把十三郎飞升前的所做的战略储备消耗殆尽。   桑南就是那名黄衣青年,让十三郎意外的是,他不属于六大宗族,甚至不属于火焱星域,其真正的身份为罗桑奸细,费尽苦心混入此间。   这可真是太巧了。   与人间一样,四大星域并不安宁,彼此间和和争争不断,十三郎由桑南的零星记忆获知,自两百年前起,罗桑与火焱之间不断发生摩擦,百年前逐步加剧,如今已到战争边缘,人人自危。   其初始发生自外域征伐,加剧刚刚好是真灵战后。   纯属巧合?还是彼此有关联?   十三郎本能地想到这一点,但是很可惜,桑南级别太低,接触不到那么深的机密。   星域间的战争一旦爆发,影响的不是多少多少人,而是多少多少颗星!被卷入其中桑南只是一颗不起眼的棋子,其潜入的主要职责不是为战争服务,而是与这块飞升之地有关。   他好像在调查什么,应与狂灵有关的某种事物,可惜……彼时十三郎将其神魂打散,得到的记忆也不全;可断定的是,桑南调查的事,六大宗族、仙灵殿都在做,时间已持续很久。   六大宗族对奸细的防范相当严密,罗桑修士混入门容易,想找机会降临飞升之地,非得长期潜伏得到足够信任不可。选派执行此事的罗桑修士不止一个,桑南性贪且不够谨慎,原本罗桑不是第一选择,奇妙的是,许多能力出众的人没能成功,他却得以混入狂灵。   究其原因,其擅长驭兽为一大优势,在狂灵之地大有用武之地;更重要的是因为他遇到程睿,且被对方识破身份。   程睿就是程血衣,出自六大宗族内的程家,曾有一代天骄之名,但其对程家的仇恨却比任何人都深,原因不明。   十三郎见过类似的例子,但把血舞与程血衣放在一起,恐连其一根指头都比不了。   不是指实力,而是说行事之狠,做事之绝,性情之毒,手段之辣,样样有所不及。   总结起来一句话形容:只要是程家的事,血衣杀者处心积虑也要破坏,只要是程家的人,他一定会杀,女修更被残酷折磨,手段令人发指。   一人对抗一宗,结果可想而知,让人意外的是,程血衣屡历险恶,屡屡九死一生,但他就是不死。反倒庞大的程家被他搅得鸡犬不宁,不少成年丑事也被公之于众,丢脸到极致。到后来,程家传谕其余五宗,联手对程睿悬赏通缉,上天入地,务求将其捉拿、或者诛杀。   结果让所有人都想不通,通缉发布了两三百年,血衣杀者辗转不知多少个星球,六大宗族得罪个遍,杀人盈野,越战越强,越来越难对付。   非但如此,他甚至还招揽到不少六宗叛徒,形成一股隐藏在暗中、专门与六宗作对的势力。其行事风格诡异多变,东边一枪西边一斧,神出鬼没每击必中,令六宗头大如斗。   就这样,在程睿的帮助、或者叫胁迫下,桑南这个奸细更名换姓混入程家,最终成功进入飞升之地,成为猎杀者的一员。区别在于,以前的他只为罗桑效力,现在却有两个主子,得程睿授意方可行事。   可惜桑南的好运气到此为止,工作才刚刚展开不久便遇到十三郎,楞是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直接斩于刀下。   “绝对猛人!”   知道这些的时候,十三郎惊出一身冷汗,当即吩咐左宫鸣布置传送。   十三郎自信甚至自负,但没有狂妄到认为自己天下无敌,他对程血衣的事情了解虽然不多,但能肯定闯了大祸,恐比得罪六大宗族还麻烦。易地相处,十三郎把自己带入到程血衣的角色里,不认为自己能做到更好。   准备传送是为了逃跑,十三郎又没有马上逃,他担心程血衣追上来的时候情势太急,恐连传送都来不及展开。   另外还有一点,十三郎有心等待血衣杀者,看看他究竟多强大。   无论对手多么强悍,面对永远比逃避好;无论真相多么残酷,知道永远比不知道强。   这是十三爷的原则,奉行一生。   事实证明这种认知是对的,策略也是对的,但对程血衣的估计仍嫌不足,其行事风格与十三郎有想象的地方,但是更狠辣。   主要体现在一点:纵然狮子搏兔,也会全力以赴。   假设下,十三郎遇到一名元婴修士,要杀掉对方,会不会倒提天绝扑上去狂砍?   肯定不会。   程血衣会,千里之外释放杀机,纵非全力以赴,也肯定出了七七八八。   未与正经生境交过手,十三郎还不知道一半生修到底多大本事,但他了解自己。   血鼎一击,三百九十四名大修精魂,无论如何能与生境相比。   灵宝本为生上修士才能施展,掌天一射,有几个化神接得下?   风、雷、火三击同杀,十三郎有足够理由相信,自己应已达到、甚至超越化神巅峰。   塑灵千变,经天绝施展出来的搏命手段,将十三郎的修为瞬间拔高三到五倍,加肉身全力。   如此四重杀劫与一击对抗,十三郎重伤溅血,血衣杀者全然无碍;这样的差距,若他只出了三四分力,说什么也不能相信。   四击过后遭重挫,十三郎大为惊恐。   闯荡两百年,能让十三郎感觉敬畏的人很少,更别说惊恐。如今刚到飞升之地,血衣杀者便占据一席之地,且名列前茅。相比之下,十三郎宁愿遇到真灵,反会坦然得多。   真灵如人,十三郎好似蝼蚁,人、哪怕一个孩子的一根手指也能轻易碾死蚂蚁,但,谁见过有人没事做到处杀蚂蚁?   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血衣杀者不是真灵,但他毫无原则,不讲风度,要杀必杀,杀则全力,不与对手交谈,不给任何空间,不让对方有一丝周旋的余地。   这样的人,焉能不可怕。   正因为如此,十三郎憋了一口气要反击。   越怕越要与之斗,越怕越要反击,马上!   结果十三郎成功地让对方负了伤,尝到痛,自己却迎来三年浩劫。   苦熬三年,无数次险死还生。 第1315章 我以痴心窥天道   转念之中,重伤之余,本可相对从容的逃跑。   十三郎没有那样做,而是费尽心机激怒对方,催其二度出手。   身上有天,让对方犯天,借力施展天罚。   天罚是底牌,在只能逃跑、不能击杀对手的时候用掉,泄密、而且浪费;放在以往,十三郎绝对不会这样做。   此时情况有所不同。能战而不战,十三郎担心自己会有心志之忧,从此多出一道阴影。   他成功了。   听到血衣杀者因剧痛惊呼,十三郎“得意洋洋”,但来不及庆幸便发现,自己惹了大祸。   头上那个连真灵都无可奈何的箍,有动静。   ……   发箍来自天劫后,事后经过多方研究,包括金乌为其出力或出谋划策,十三郎对它多少有点了解。   一句话表述:发箍是天道规则凝聚出来的实体,因由十三郎引发,注定终身伴随。   规则是个包含无穷奥妙的词汇,用金乌的话讲,当有人明了构成世界的全部规则,他就是天。   这才神秘了,也太远了,可以肯定金乌没到那个层次,于是告知十三郎,发箍与其紧密相连,自己强行摧毁倒不是不能,但会对他造成无法预料的惨重后果,不动为宜。   假设规则是一座构造复杂精美的建筑,十三郎就是那个建筑得以扎根的那块地;建筑当然可以推倒,问题在于它是活的,毁掉需从根部着手,进而连带那块地基。后果轻重难以预料,轻者大病一场难免,重则自此不能活物,再也种不住类似建筑。   “开玩笑,那怎么行。”想都不用想,十三郎当即拒绝。   发箍为何禁避神识?因为它已经建造完毕,封了门,锁了户,与十三郎紧密相接,看他就等于看它。   人常说天不看窥,所指多半为此。发箍是规则,规则就是规则,规则规定了天不可看,因此不能看。   除非有本事毁掉它。   “老鸟无能,欺负我不懂,纯忽悠。”金乌讲完,十三郎心里如此对自己说。   从效果看,发箍除强行给十三郎下达“封口令”外,好处远远多于弊端,真正令十三郎不爽的只有一条,他作为引来、长出这座建筑的土地,对其没有掌控权,没有打开门的钥匙。   这样说是客气话,真实状况为,十三郎别说看透发箍内含规则,连其一点边都沾不着。   百年前不行,百年后仍不行,不出意外的话,修行超过金乌之前,多半一直不行。   万万、万万、万万没有想到,飞升之地碰到程血衣,被其神域紧逼的时候,发箍忽然动了。   一动便要了命。   ……   真把发箍看成一座精美、完整、内涵丰富而庞大的建筑,程血衣的神域就是顽童手里的一块石头,毁不掉建筑,但能砸破窗户上的玻璃。   玻璃是十三郎想到的,别人叫窗户纸。   不管多么难以置信,事实已然发生,透过被程血衣打破的洞,十三郎看到发箍的一些内貌;随后,金乌所言“牵一发必动全身”汹汹而来,规则立即反扑。   反扑凶猛但还不至于让十三郎伤筋动骨,程血衣做到了真灵都做不到的事情,但其大开的口子实在太小,瞬间便会被弥补。   就在这个时候,另股力量随之发作:狂灵之气!   狂灵之气是什么?   以往十三郎认为那是一种气息,三年后的他才明白,那也是规则:独属于狂灵、不容于天道的狂灵规则。   身在此间的人、妖、兽、鬼、虫,每个都能吸收到狂灵之气,吸纳狂灵规则,它在无形中大幅提高道法威力,同时带来无穷后患,突出特征为:离开后修为近乎停滞。   狂灵之强,强至死后亿万年仍有自己的领地,天道都管不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狂灵之地的妖兽不适合做宠物,因为它们离开这里就会渐渐衰弱,直至灭亡。   与天道的大气、浑厚、完整相比,狂灵规则破碎、零散、凶猛、桀骜,感觉就像一头被分尸的猛虎,一张皮,一块骨,一截肉丝犹自释放凶煞,可令狗儿狂吠。   天道当然不是狗,它是王者,是主宰,是不容别家的独一无二。   发箍完整时,规则自守其间如隐世之修,两不干涉;如今被程血衣打开口子,与狂灵之间水火不容的姿态顿时体现,好一场龙争虎斗。   规则斗法,被当成战场的十三郎倒了大霉,同时得到一个机会。   看到、看懂、看透双方的机会。   弄清状况之后,十三郎很快做出决断:忍,看,学!   忍人之不能忍之忍。   看人之未见之所见。   学世间从无之所学。   劈开肉裂,骨碎经折,肌里重组,神魂再造,彼时他所经历的,世间再无第二人想。   很快十三郎发现,自己原先的设想太过乐观,学字无从谈起,忍耐已有不及,好不容易看点东西,进程却无法持久,原因为他吸收的狂灵之气太少。   这很正常,当时的他来了没几天,时刻不停、口口吸也吸不了几口,遑论那玩意儿要通过仙灵之气输送,时不时才来一下。   狂灵之气不足,那个被打开的口子随之回复,用不了多久发箍便会复原。   那么不看了,一切回复原状?   万万不行!   短短片刻偷窥,十三郎已沉浸在那个世界不想自拔,因为他不仅看到规则,还有自己。   看自己,低头照镜皆可,修士还能以神念自查,闭上眼睛都能做到;然对十三郎而言,他头一次以那种方式看到自己,绝不肯轻易放过机缘。   因何如此眷念?   玄奥点的说法是,十三郎看到了自己的道;通俗点讲,他看到自己的身体演化与道法规则,看出它们可以通过某种方式重组重生的可能,进而实现最佳、最合理、最平衡,与最强。   “都是风,罡风为何摧毁万物?都是火,真灵因谁荡灭人间?都是雷,天雷因何霸道云霄?”   “房子就是泥巴与木头的组合,但有茅屋草屋砖屋,也有宫殿楼宇仙琼圣地,其原因为何?”   “天有云,云落雨,地有水,水成河,河聚海,海升云,周而复始循环不休,前世叫气象,这里就是规则。”   “这些就是规则,这些都是规则,这就是规则的作用。”   两大至尊规则斗法,明悟中十三郎认定,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观摩机会。   之所以十三郎能够一眼看出体会,与其当年十年观画所养成的心境有关,看就是看,把自己当成石头去看,不为任何杂念所迷。   谈不上学,离创造更是十万八千里,只是看到,看到一种必定存在的可能性。   足够了!   “一定要继续!”   “一定要坚持!”   “务必找到办法!”   程血衣不是善财童子,有事没事来帮你开个洞……开在脑袋上还差不多。   思谋有定,十三郎当即寻找资源。   巧了,身边就有可利用之物:仙灵石!   不是从楼兰得到的那些仙灵石,而是桑南的遗物,从其击杀的修士手中抢到的、采自狂灵之地的仙灵石。   狂灵之气,就在其中。   拿出石头吸纳,身体在崩溃与复原中反复,煎熬与痛苦相伴,十三郎如此持续一年,用尽桑南的全部家当:约近万颗仙灵石。   只有他能这么干。换成别人,要么修为突破瓶颈,要么被撑死。   做一道简单的算术题,平日静心打坐的话,按照十三郎现在的炼气速度,吸纳一颗极品灵石、对比约相当于平日炼气两到三天。仙灵石与极品灵石容纳的灵气相差不多,区别在于多出仙灵之气,狂灵之地的仙灵石又有区别,再多狂灵规则。   狂灵之气与发箍的争斗中持续消耗,帮助十三郎看到更多;仙灵之气也有办法,为他重新炼体铸魂。问题来了,那么多灵气怎么办?   常有这样的例子,修士修行遇到瓶颈,怎么打坐练气都不得进步,其原因瓶子就那么大,炼来炼去,充气量把它装满装实,容量不会多。反过来想想就能明白,假如能够无限积累,那些拥有大量资源的老怪个个都能飞升得道,还用得着费劲寻找机缘。   十三郎也会遇到这个问题,开始的时候,他因为刚刚经历战斗而修为大损,不久后复原、理论上必须通过提高境界才能加大容量,进而炼出更多修为。可他的境界一直不变,近万颗极品灵石所包含的灵气去了哪里?   答案在胸口:定星盘充分发挥黑洞本色,来多少吸多少,连句客气话都不讲。   近万颗仙灵石,较真计算的话,十三郎等于静坐炼气超过一甲子,境界纹丝不动。   一年后,十三郎被迫停止“自虐”,原因不仅仅在于仙灵石再度告罄,还有别的。   首先,经过这一年,十三郎多多少少看出点名堂,纵然那个窟窿补上,他也能够顺着之前的痕迹透入目光,接着看。   其次,随着狂灵之气不断涌入,那个发箍越来越需要借助十三郎的力量与之对抗,就好比大树抽取土地中的养分;具体表现为,它不断收紧、收紧,直至快要融合到肉里去。   第三,此地不是久留之处,十三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一劲儿埋头修炼……况且没法修炼。   第四,十三郎发觉自己变重了,重得出奇,在坚硬如铁的地面坐出一个深达数丈的坑。   这些都需要总结研究,制订进一步的策略后着手实行,但就关键而言,它们都还赶不上最后一条。   球球醒了。 第1316章 叵测前途   球球没有名字,唤其为球球的原因很简单,它长的像个球。   球球凶猛,球球飞快,球球机警、胆小、沉重,但都不及另一特点,对十三郎深深仇视。   这可真讨厌。   到了这一步,十三郎再想不出原因,就不配称自己为智者;球球饱含狂灵之气,对那个与十三郎根骨相连的发箍满满仇恨,进而连累了他。不仅如此,十三郎还找到了球球身躯沉重与狂灵之气的来源,因它吸纳了远比十三郎多得多的仙灵石。   若不然,无法解释。   吸纳万颗仙灵石后,十三郎沉入地底,出来后一脚踩出一个坑,别提多麻烦。为了保持平衡,他不得不时刻提聚法力,以轻身之术与之对抗,等于时刻在飞。   “就当修炼。”   心里安慰着自己,十三郎开始思考球球的事情,因他弄不明白,身躯沉重如它为何能够轻盈如燕,还跑的那么快?   没有法力波动,它就是那么快,那么轻灵。   想以神念研究一下,球球呲牙咧嘴恨不得一口咬断他的咽喉,因记挂着另一件事,十三郎没有强迫,转而耐心去哄。   “球球好本事,帮我找点仙灵石呗?”   “不要脸。”黄花女当时就被恶心到了,浑身汗毛直竖。   “它能找到仙灵石?”左宫鸣关注要害,目射奇光。   “汪汪!”嘲风代替十三郎回答,神情极为肯定。   “不好办啊。”少年家成关注表面。在他看来,让球球帮十三郎挖掘仙灵石,难度不亚于昊阳东沉。   “吱!”兴许是因为刚刚从情欲煎熬中醒来的原故,球球的精神状态不太健旺,但只要看到十三郎马上变得凶猛异常,半点改善都没有。   “交给嘲风,它救过它的命。”   叹了口气,十三郎着手安排眼前,给众人下达指令。   “家成马上去仙灵殿,想办法把程血衣的事情散播出去;两个俘虏种禁藏毒,沿途保驾,之后留意打探消息,报于我知道。”   知道程血衣的身份,十三郎不给他找点麻烦才叫怪,不用家成撒谎,只需把亲眼目睹的事情改成事后察觉,自有人闻风而动。其后,十三郎让他安心淬炼,并把由桑南处得来的星盘一道赠送,为其增加淬炼时间。   至于那两个俘虏,十三郎有太多办法让他们不得不听令,权当传令卒。自此过后,家成在内两大修士居中,十三郎暂时还没功夫考虑淬炼,留在外围干些私人勾当。   “打探消息不嫌啰嗦,但要分出重点,程血衣、仙灵殿、六大宗族、还有关于我的一切,能了解多少了解多少。记住把握一条原则:宁少宜稳,绝不能暴露痕迹。”   三人同行,加上星盘再加上家成早已全身披挂,安全比一年前不知提高多少倍;十三郎依旧觉得不放心,与之约定联讯方式,又额外赠送其几颗煞灵球,杀人不行,吓唬人争取时间会有奇效。   这边事情安排妥当,十三郎一行也应该动身,但他没有马上急着走,而是让左宫鸣把传送阵修复,试试当初遇到程血衣的那座阵法还能不能用。   结果稍有些意外,传送还在,还能用。   “操家伙,去干掉他。”黄花女跃跃欲试。   “被他干掉还差不多。”   十三郎嘀咕着,吩咐左宫鸣试过立即终止,确认对面未被损坏即可。   “这是要干吗?”左宫鸣有些好奇。   “暂时还不知道,也许将来用得着,比如给他个惊喜什么的。”   “都不知道他还在不在,怎么给其惊喜?”   “可以慢慢想办法……现在没什么头绪,先忙自己。”   当时当事十三郎重病未愈,自己都打理不好,哪有空闲算计程血衣;如此说着,一行人打点全部家当启程,开始绕圈赶往仙灵殿。   “摸清状况再说。”   因不知道程血衣还有多少奴仆,十三郎打定主意不轻易露面,专心致志于提升实力,以图自保。   “殿下,看你的了。”   “汪汪!”三殿下大声回应,宛如在说:保证完成任务。   别说,它的真做到了。   ……   不知嘲风用了什么手段,也不知到两头完全不同的妖兽如何沟通,总而言之一句话:经过这场剧变后它们相处不错,由戒备到接纳,由接纳到亲近,再到整天厮混在一起,最后终于彼此合作。   三月后,在球球的指引下,十三郎挖到第一桶金,近百颗仙灵石。自那之后众人明白,寻找仙灵石根本就是球球的本能,因为它必须靠这个才能成长,当其为主食。   值得一提的是,狂灵之地盛产仙灵石,但与别处生成方式完全不同,开掘难度天差地别。   这里没有矿脉,说不上什么地方有什么地方没有,所产仙灵石很有特色,一窝一窝就像鸟雀下的蛋;外观上看不出痕迹,内里更让人震惊,等到嘲风与球球合力把那窝蛋挖出来,深挖已有百丈。   百丈听起来不显眼,但把石层硬度考虑进去,其难便似登天。   狂灵之地本为尸骸,狂灵的身体所变,纵然化泥成石且经历亿万年风雨,其强悍程度仍超乎想象;开掘百丈,就等于在法宝上打出百丈的洞,越往下越是艰难。   到这时候大家意识到,普通修士想靠自己寻找仙灵石近乎做梦,要么就只有靠运气。   这很好理解,狂灵之地存在了不知多少年,好挖的、容易发现的早就被人采集干净,剩下都隐藏极深、需有剧烈变动才有可能浮于表面。   球球体重力大无双,但它的体型小、爪子短,忙里忙外很不容易;没有十三郎的保护,球球挖出仙灵石又想不被其它妖兽察觉,其难更上一筹。如今好了,挖坑有嘲风帮忙,周围有人守护,说不出来的安心畅快。   “小菜一碟。”   想想当初金山解围,两千地下变通途,十三郎有资格感觉骄傲。可惜球球不准他靠近,否则的话,开挖效率不要太高。   百颗仙灵石,球球大度分给嘲风一半,余下一口一颗吞个干净,看不出丝毫不适。自那之后,两者之间对半分配就成为惯例,当然,嘲风得到之后转手十三郎,这种事情球球管不着,也不想管。   这样那样一番波折,最终的局面是:球球可以放心大胆寻找食物,嘲风跑腿卖苦力,十三郎得以继续自虐,力争能把发箍看透。   皆大欢喜,有人不开心。   ……   “这……太浪费了吧!”   黄花女对球球好感不多,瞅着它屡屡拿仙灵石可牙花子,心里别提多难受。最关键处在于,吃了东西不要紧,得见到好处才好接受;球球吃了那么多,身上的气息半点不见涨,猴年马月才能破阶。   “知足吧,细水长流才是真。”   十三郎一面说着,心里涌起几分好奇,忍不住用怀疑的目光打量嘲风。   “这货……能这么好?”   可不是么?三殿下吃苦受累险些把命拼掉,难道就是为了帮十三郎弄回来这只寻宝兽?瞧它挖坑时的姿态那个欢,不像没好处。   “你用神识看看球球和殿下之间有没有什么,小心别激怒它。”   招人厌的人没人权,十三郎无奈求助身旁,结果无甚发现,直到第三次开掘,因守护爹爹而疲惫的小不点恢复健康,因其妖兽本质与嘲风、球球慢慢混熟,结果渐渐明朗。   整体讲一句话:球球消化仙灵石的过程中,石内包灵气仙气狂灵之气通通都会被它吸收掉,但会溢出一种……物质。   小不点不知如何形容,十三郎听后云里雾里,但能肯定那是此处仙灵石独有的另外一种东西,与修士神念相近。   嘲风要的就是这个。每每球球进食完毕,总会有一会儿消化享受的时候,这时风就会依偎在其身旁,亲密无间,大口喘气。   “必有奸情。”十三郎不无邪恶地想。   名为喘气,实际上只有吸没有呼,也不知道它的气息怎么那么长,能一直吸个没完。可以想象的是,球球即便不进食,其身体多半也会释放那种物质,因此才被嘲风察觉,进而苦苦追求。   “这真是……”   苦练泼风杀日久,黄花姑娘多少有些心浮气躁,问小不点:“你呢?能不能沾光?”   “一点点。”小不点眉开眼笑,不知道那个一点点到底是多少。   “岂有此理,我怎么什么都感觉不到。”   黄花姑娘愤愤难平,再问十三郎:“你呢?”   十三郎没理她,手里拿着一颗刚刚采掘出来的仙灵石默默沉吟,神情疑惑、渐渐变得有些凝重。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   “仙灵石好像不是石头。”   “不是石头是什么?看了多少回,当然是石头。”   “感觉不大对……”   思索终止,十三郎迎来俘虏的第一次汇报,对飞升之地发生的事情有了初步了解。   “啧啧,出名了啊!”听说十三郎名震八方,黄花姑娘兴高采烈。   “糟了!”左宫鸣面色沉重。   “干吗呢,不是好事?”黄花女连忙追问。   “呵呵,鱼饵,肥肉。”左宫鸣一个劲儿苦笑。   “到底怎么了?”嫌他墨迹,黄花女掉头去找十三郎。   “天下第一修,程血衣罪大恶极,两者结合,齐家难道不帮这个忙?”   “左老的意思,假如知道我还活着,六大宗门不是拿我当成鱼饵,就是肥肉。”   十三郎无奈叹息,轻轻道。   “最妙的是,我想做的事情还没做,黑锅已经背定。” 第1317章 快乐的背锅生涯   鱼饵、肥肉不难懂,兴奋过后,黄花姑娘稍稍用脑便能理解,神情微变。   “这帮禽兽……黑锅是因为什么?”   “妖兽围攻仙灵殿。”   十三郎指指身后说道:“路上不断有妖兽跟随我们,已经形成势头。”   黄花女恍然大悟。   采掘仙灵石难免释放、且会遗留气息,十三郎能够抹去痕迹不让人修察觉,但抹不掉本土妖兽的强大感应,因此跟随的妖兽越来越多,慢慢成了潮。绕圈走了接近两年,等于把妖兽朝仙灵殿的方向带,进而产生驱赶连动,形成一个大大的包围圈。   这就是黑锅。   此事之前,十三郎搜了桑南的魂,还得到两个活口,但对此事全无所知;说起来有点倒霉,被桑南捉来打下手的五名修士中,进过仙灵殿的人全死了,活着的两个都未经过淬炼,因而不知道仙灵两问,进而把十三郎推到风口浪尖。   两个问题是为了找人,找人目的何在?   招纳贤才?   也许是,也许不是。   可以肯定的是,十三郎没有出现之前,各地回应的结果应有所不同;由飞升之地乱相来看,这样做的结果、分明会把祸水集中到“名重之人”身上,使得六宗的猎杀者目标更加明确。   那么也是为了削弱?六宗暗斗,仙灵殿同样不愿看到六宗壮大,因而暗中推波助澜?   也许是,也许不是。   久孕不生的女子,这又是为了什么?   某种道法,邪功,还是别的什么?   重要的是十三郎想知道,仙灵殿寻找的两个人是否明确有指,如果有,自己是否位列其中。   那样的话,事情可就大了。   ……   “凭什么认为是我们。”黄花姑娘仍愤愤难平,说道:“程血衣和六大宗族有仇,为什么不是他?”   “程血衣行事不择手段,能做的话早做了;再说赖在他身上没意义,程血衣债多不愁,根本不在乎。”   十三郎在思考,左宫鸣代其解释道:“反之先生是飞升修士,不管是避祸还是怕误会,活着就应该澄清。”   黄花女仍不解,说道:“得罪程血衣,十三应该赶紧现身求助,哪有功夫搞三搞四。这么简单的道理,会想不到?”   左宫鸣回答道:“可以这样想:程血衣收的帮奴可能不止一个,先生心里有顾虑,不敢露面……”   黄花女愤怒说道:“那也不能说兽潮一定与我们有关。”   左宫鸣回应说道:“那与谁有关?”   黄花女愕然说道:“我怎么知道。”   左宫鸣摊手说道:“这不就结了。变坏事为好事,势力越大越擅长此道。”   黄花女张口结舌,半响才说道:“凡事总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假如十三面都不敢露,为何引发兽潮?”   左宫鸣苦笑说道:“人家没说一定,只是传闻,有传闻就够了。说理由,理由很容易想,比如兽潮引乱才能保持自身安危,程血衣毕竟是黑暗里的人物,不敢堂而皇之出面杀人;再比如兽潮会引来六宗注意,会有大批高手赶到外层,程血衣自身难保,顾不上与先生为难。还有先生可以借此机会直联主宗修士,然后……”   “都是借口!借口!”   “要的就是借口。现在的情况是,先生的有名望而无声望,难免有人、宗族虎视眈眈。六宗内斗不适合公开,有了这个借口,无论个人还是势力,无论六大宗族还是仙灵殿,处理先生这件事情都会方便很多。简单说,杀之有理,拘之成理,弃之依旧有理,利用、谋夺、算与不算通通占着道理,至少不用顾虑引发大乱。”   “齐家呢?就这么看着不管?”   “会管的,前提是先生找上门,把该交代的事情交代清楚,该献上的东西献出来。”   “交代什么,献什么?”   “这要看他们怎么想。比如金乌下落、遗物,沧浪为何会有真灵,是否隐藏着什么机密、重宝,上古遗迹,真灵洞府之类。”   “不要脸!”   “光这些还不行。如果是我主事,最后会要求先生立个誓、种个咒,帮助钓一钓血衣杀者,成不成功无所谓,肯出力就好。”   “他妈的!”黄花姑娘暴怒开口:“真灵的事,十三哪知道那么多。”   “得有人信啊。”左宫鸣连连摇头苦笑,委婉说道:“沧浪势力太弱,先生威望又太高,不然的话,早已经……”   后面的话不方便说,也不用再说。比如道盟、战盟如果具备仙灵殿、或六大宗族这样的力量,岂容十三逍遥至今。   稍顿,左宫鸣说道:“我敢打赌,事情发展成这样,六宗、仙灵殿的主事者明里暗里都会表示,兽潮为先生引起。”   事实证明左宫鸣猜对了,仅时间有所提前,原因不是他不够聪明,而是因为左宫鸣战位不够高,不了解大家行事更讲究分寸,轻易不会着急。   “躲着不出来,看他们能怎么样!”黄花姑娘杀气腾腾,实则垂头丧气。   “……”左宫鸣唯有闭上嘴。   “躲是要躲的,但不能一直不露面。”   思索中的十三郎默默摇头,说道:“无所谓了,我本来就想这么干。”   “那也不能白背黑锅。”   “凭心而论,真不是黑锅。”一句话换来两记白眼,左宫鸣赶紧闭嘴。   可不是么?兽群跟随渐渐成势,流言传闻恰中真相,反而这边胡想乱猜,楞把仙灵殿与六宗说成卑鄙小人,用心险恶,其心可诛。   “大象很难踩死蚂蚁,关键要躲得好。嗯,日子照过,还要开开心心的过。”   总结必有十三郎来做,下令今后能躲则躲,躲不过唯有霹雳手段,转头吩咐。   “球球!”   ……   叫球球是请它帮忙,也是自助。仅靠左宫鸣的阵法,十三郎担心瞒不住,托嘲风与球球交流,看能否请得动。   结果让人惊喜,球球对十三郎恨之入骨,但与殿下感情极好,或许它更能理解隐匿的重要,很快便主动出手相帮。做起来很简单,布阵之后,球球吐出一些与周围相近的气息,从而提高隐藏效果。   比较奇妙的是,它的那种气息能发亦能收,从不忘记,从不肯留下半点。   “真小气。”十三郎因而抱怨。   “防你呢。”黄花女接口调笑。   遮遮掩掩,忙忙碌碌,时常采掘,偶尔杀人,背着黑锅又过一年,时间回到当时当下,地方来到仙灵殿外围、准确说是截杀重围的边缘。   前方凶险,修士“密集”,刚好又赶上球球有所发现,十三郎下令停步。   心知未来叵测,期间一家人个个苦修不辍,十三郎把得自楼兰的仙灵石全部交由黄花女与左宫鸣吸纳,不怕浪费,只求实力快速提高。至于他自己,两年内分享球球成果超万,纯粹计算灵气数量的话,挂零等若两三个甲子。   两三个甲子啊!   纵然修士,能有多少甲子可以挥霍?随随便便扔进去这么修为,十三郎眼都没眨。   身体越来越重,行动越来越吃力,必须分出更多修为;对应着境界纹丝不动,定星盘就像无底黑洞,永远填不满。   “满景填坑,荒时取钱。”十三郎毫不犹豫。   收获其实很大,但没在明面上体现出来,相反因为体内争斗不休,十三郎始终像个病秧子恹恹提不起精神。   肉身、魂魄都在慢慢变强,朝凝聚法相的标准逐步靠近;十三郎开始钻研神通,风、火、雷三法演绎规则,每日都有收获。看得到的变化来自发箍,起初收紧中间融合,随着十三郎看透表面一层,感觉好像敲碎一层坚壳,内里部分可实可虚,完全融入血肉。   水是水,冰、雨、露、汽、云也都是水,看破自显真相。   到这一步,十三郎有把握随时可以接着之前的进度来,遂不再着急继续;发箍收紧痛苦是一方面,他更担心发箍会不会钻入灵台,变得真正不可分割。   天道也好,狂灵也罢,终究是别人……别人的东西,防着点没错。由此十三郎回头思索,为何球球能让那么重的身体保持轻灵,自己却必须动用法力,至今已有半成。   听着不多,但要考虑到时刻不停,消耗不可谓不大;如今十三郎不像当初那样家底丰厚,三年苦挨身体时常爆裂,把他的丹药消耗近空,血魂丹、龙血所剩无几。   一句话,得省钱了。   除了这些,按照约定家成会有进一步消息,先等着,先看看。   “忙什么呢?”   那边左宫鸣布阵,球球与嘲风准备进一步开挖,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采掘格外艰难,球球似显得很着急,但又格外谨慎。   等候无聊,黄花女重来十三郎身边,发现他左手捏着一枚仙灵石,右手食指在地上比比划划,剑气纵横,不大会儿勾勒出一副图。   黄花姑娘甩了甩长发,问道:“鬼画符?”   十三郎不答,默默沉思片刻,随手在几处空白上补充几笔。   看了半天看出点名堂,黄花女试探说道:“这是……一只手?”   “右手。”十三郎肯定点头,跺了跺脚。   “狂灵之手。” 第1318章 思前尘,推旧事,试复当年貌。   “狂灵之手?”   整体模糊,依稀看出手掌模样,姿态非拳非掌不像钩,所画右手捏指如兰,似在向下按压。说不上什么缘故,黄花女望着那只手,忽然有些惊恐。   “感觉挺吓人……怎么来的?”   “我们经过的路线,画出来,添完整,结果就是它。”   十三郎解释着,说道:“狂灵之地四层五份,我们站在其右手上,大概想想的话,前三层为四肢头颅,内里为躯干;狂灵尸碎后慢慢化石,被人不断采集减少,狂灵之地气息因此衰落,寄生妖兽随之衰竭,大概就是这么个过程。”   黄花女点点头,哼哼般说道:“胡猜乱蒙,你最聪明了。”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验证其实也不算难。”   黄花女赶紧摆手说道:“你很闲吗,尽琢磨这些没用的?”   这次十三郎没有回应,低头望着那只亲手画出来的手,幽幽自语。   “这形状,真怪啊。”   图中所示,拇指与食指交叠重合,感觉就像女子正在捻针走线,其余三指掌开,微曲后排成一面侧立的扇。   “哪里怪了?”黄花女被勾其好奇心,一面用手照样比划。   “这是狂灵的手掌姿态,得把它放大。”   “放大怎么了?”   黄花姑娘发挥想象,神情慢慢变得古怪。   擎天巨人手若兰花,娇羞神情飞针走线,一根手指堪比山岳,偶尔动动眉毛,掀起一股星空狂涛,那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狂灵也分男女吧,难道是女狂灵在给孩子缝肚兜,不知得多大的针,哈哈……”   说着笑着,黄花姑娘比比划划,渐渐找到感觉。   “我做挺合适。”   “你不行,百花擅长这个。”十三郎随口回了句,神情微楞,内心有些惆怅。   孤坐已超过百年期,百花现在怎样?   “百花是谁?”   “给小不点做裙子的人。”   “呃……”   黄花女回头看看,想了想,有些丧气,有些酸酸。   “手艺不错。”   “百花爱弄这些小玩意儿。”   十三郎心头微动,有样学样,跟着黄花女用右手去模仿。   “你做出来怪怪的。”黄花女一旁说道。   “是呵……”   同个手势,黄花女摆出的样子更生硬,但看着合适;相反十三郎研究的更透彻,模仿时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这个狂灵一定是女的,而且和我有缘分,不知道有没有传承等着。”   黄花姑娘兴致勃勃,开始仔细观摩、试图模仿得更像。   又有怪事,无论黄花女怎么摆,怎么努力,总感觉差了点什么,有些不伦不类。反之十三郎的姿态虽然难看,但能演出少许神韵。   以上都是感觉,自然而然就滋生念想,没有任何道理可讲。最妙的是两人彼此没有说话,但都明白对方也是这样认为,就好像那只手可以传送思想,在两人之间建立桥梁一样。   “你画的不作数。”   心头恼怒,黄花女干脆奋笔疾书,片刻功夫画出与之一模一样的手,仔细审视后,再用手去摆。   结果依旧。   画得出,摆不来。   看得到,学不了。   “为什么!”黄花姑娘愤怒呐喊。   “因为……”   十三郎微叹说道:“这是狂灵死之前摆出的手势。”   黄花女完全听不懂这句话。   “不是在绣花缝衣,是神通。”   十三郎思索,沉吟,猜测,解释,心头不知为何有些落寞,感慨万千。   “濒死一击,搏命杀招。”   “那又怎样!”   黄花姑娘越发不平,愤愤说道:“我是女的,为何反倒学不会。”   十三郎没有回应。他知道原因在何处,三年苦熬,十三郎多多少少对狂灵规则有些了解,再说狂灵之手也就是个样子,与当年不知差了多少里,因此才能够沾其皮毛。反之黄花女非但不能吸收狂灵之气,还想方设法屏蔽其作用,虽为女子天生优势,结果依旧判若云泥。   如此这般一想,十三郎忍不住生出念想,自己还会继续钻研规则,如果能把狂灵之地走遍,进而把它的姿态全部画出来……嗬!   “不公平,真不公平!”黄花姑娘正在感慨,忽发现十三郎神情大变,赶紧追问:“怎么了?”   十三郎没有马上回答,半响沉吟才说道:“我想我知道仙灵殿的目的了,至少一部分。”   黄花女一头雾水。   十三郎继续说道:“用星盘记录地形,汇总之后就是全图;狂灵之地缓慢变动,是不是在演绎什么,比如一种神通,一记杀招,一门道法?”   黄花女瞠目结舌。   “死了亿万年的东西还在演法……你别吓我!”   “也是啊。”   初想觉得震惊,仔细想觉得委实太不可思议,十三郎无奈摇了摇头。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   朝挖坑处看,洞内洞外仍在忙,不时能听到小不点吆喝,看样子是在帮忙。   “这么难挖?”需小不点上手的情况极少见,十三郎微微皱眉。   眼下不比往常,因距离仙灵殿已很近,时常会有来往路过的修士出现,常在河边难免湿鞋,保不准就会被人发现。   “是啊,这次藏的格外深,地格外硬,估计仙灵石格外多。”   提到仙灵石,黄花女目光自然而言落在十三郎的左手,取笑说道:“总拿着又不用,是不是这颗石头格外特别?”   十三郎转回头,回应道:“它不是石头。”   黄花女笑起来,说道:“仙灵石也是石头。”   十三郎认真摇头,说道:“我有五成把握,这里的仙灵石不是石头,嗯,应该说它不是寻常石头。”   “怎么个不寻常?”旧话重提,黄花女不像上次那样坚决。   “它应该是化石。”十三郎回应道:“佛家舍利,狂灵化石。”   ……   化石是不是石头?   想把这个问题解释明白,十三郎至少需要给黄花女重补三门课,因此不等其发问便说道:“简而言之,它是狂灵尸体所变。”   “狂灵尸体?”黄花女做了一个怀抱日月的动作,之后捏着自己的手指尖,不屑说道:“狂灵石?”   “狂灵尸体已经崩溃,碎成千千万万份。”   十三郎又想了想,说道:“狂灵石,这个叫法更好。”   见其认真,黄花笑着说:“还真有几分道理,要不怎么能这么沉。”   狂灵石比普通仙灵石的分量更重,但不能用质量加减的法子解释十三郎身上发生的事,其增加的体重远远大于狂灵石炼掉的部分。也就是说,吸纳狂灵石之后的十三郎凭空增多很多质量,无法解释。   无法解释就无法解释,到底这是神奇世界,哪能没点稀罕事儿。   “死前一战,狂灵身躯崩散,每块碎片都含有自身精元。其后在岁月的消磨下,还有当初杀死她的力量作用下,碎片变成碎末,有些化泥成土有些慢慢变成化石。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这里为何没有矿脉,且比寻常仙灵石多出那么多东西。”   或许是因为吸收了狂灵之气,十三郎神情略显寂寥,继续说道:“不知道狂灵用不用神念,嘲风万物不食独独喜欢它,所吸收的东西应该与此有关。”   听着一套一套,黄花女钦佩、但又觉得无谓,神情异常复杂。   “考虑这么多,何必呢……”   从心底替十三郎觉得累,她说道:“不是每件事情都要弄明白根本,知道它有用、怎么用、如何找,这不就行了吗。”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傻人傻福,太聪明的人多数累死,黄花姑娘认真劝解:“你呀,有时候真该让自己歇……嗯?”   剧变忽起。   ……   一声欢呼,两次尖叫,坑洞那边煌煌大亮,宝光骤起。   鎏金色光芒,经年陈酒芬香,古老的凶蛮之气,纵横星宇的狂暴之威,种种交织难以名状,尽在坑洞内出现。   隔着一些距离,视线中只看到一圈圈螺纹盘旋而起,无数条金丝流鱼头尾相连,欢笑着,争吵着,咒骂着冲出,升空遇阻,骤化惊雷。   咔嚓!   虚空有阵,阵如天穹,天穹镇压不了桀骜志,美景顿时变成风暴,八方席卷,首望当空。   轰!   整块陆地剧烈摇晃,宛如被巨人之手托在掌心,威力无可形容。主阵修家首当其冲,左宫鸣闷哼声中踉跄跌倒,七窍带血。   一冲不得出鞘,风暴随之被愤怒冲昏了头,狂涛再动威力暴涨十倍,二度出击。   “小心!”   不知哪个发出的惊呼,声音已经变了调,人影三方晃动,黑光、雷霆、飓风、火海四法同施,左宫鸣随之化血成精,曲指叩向阵盘。   “封!”   话音落,轰鸣起,二次撞击人影翻飞,风暴勉强回弹。   仅仅一道气息,连神通都不算,集十三郎、小不点、左宫鸣三人之力加上阵法,才勉强封住。   真的封住了吗?   “吼!”   冥冥之中似闻咆哮,其中包含的骄傲与不屈足令苍天为之动容,未等三人回身再守,风暴怒起,威力再增十倍。   “封不住,散开!”   来不及想,顾不上看,十三郎反手取剑呈刀势,直接劈在阵法当中。   与其被它冲垮,不如自己主动摧毁,至少能够掌握力度,避免左宫鸣遭受更多反噬。须臾之间将十三郎逼到这种地步,此生头一回。   阵毁,光散,五彩之光汇聚完毕,当头怒射,直达千万里高空。   太漂亮了。   彩光怒射,照亮的不止一地一方,而是整整一片星空;站在下方的人感受尤其深重,仿佛一根撑天大柱拔地而起,直射九重天。   “这是什么!”   彩光冲起的那个瞬间,狂灵之地不知多少人惊呼,多少人迷惘,多少人为之神迷目眩,多少人顿生无尽贪婪。   唯一人保持清醒。   “嘲风!”   没有阻碍的彩光得到自由,进而威力全失只剩下美,十三郎电射飞临坑洞边,看到一幅令他终身难忘的场景。   晶莹五彩溜溜环绕,体型不比小狗大的球球张开嘴,一口吞掉一座山。   山有型,扁扁宽宽一端有棱,另一端是断茬。   不算大,约百丈,非但漂亮,感觉还很纤秀。 第1319章 宝祸   坑洞不过三丈宽,挖出来一座百丈山;百丈山不大可终归是山,如何才能够进入到球球的肚子里?   理论上不可能出现的景象明明白白展现在眼前,极具冲击、且心里不会觉得不合理。如让十三郎来形容,就是吃饭的时候戴上高倍放大镜,挑起饭粒当苹果吞。   顾不上思考这一切如何发生,十三郎赶紧找嘲风,结果发现它正学着球球的样子对一块丈许大的石头较劲,可惜没有那种天赋,怎么都吞不掉。   山被吞掉,冲霄气意威势骤减,体型不变的球球打个饱嗝,头一歪身子一软,倒头便睡。旁边三殿下屡次吞咽不得,放弃努力趴在球球身边呼呼大喘。   那块石头慢慢平静,五彩之光虽在流动但如刚才那种暴烈凶猛,望之美艳无双。一睡一躺的两只妖兽满脸幸福,浑不知、不理惹出多大麻烦。   大祸临头。   “布阵!”   匆忙叫一声左宫鸣,十三郎疾落三百丈,反手去收那块石。   真重!   真他吗重!   真他娘的重!   好在这次不同往常,早有准备的十三郎开足力道,收石还算顺利。下一步,他把目标转向球球,内心顿时有些犯难。   球球睡了,嘲风醉了,那股本能敌意依旧存在,适才搬石可以判断出,想挪动球球的身体,十三郎非出全力不可。   咬一咬牙,双手飓风同时开舞,十三郎修为全开,尽量控制着“温柔”姿态去托。   睡梦中的球球感觉到什么,呲牙咧嘴做出凶恶表情,旁边嘲风这会儿也意识到什么,赶紧对着它的耳朵轻声细语,哼哼唧唧叫个不停。   “不想死就别闹!”   沉声低喝,十三郎全力催动法力,提!   别说,睡梦中的球球比清醒时候好哄,在三殿下的安抚中没有抗拒,被送入兽环。   来不及庆幸,轰的一声巨响,兽环碎了。   “我操!”   十三郎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   修士装载有极限,不是想拿什么就拿什么;空间宝物同样有极限,不是什么都能朝里扔。当然这与品质有关,品质越高装载的能力自然越强,再有修为高深者可以自劈空间,干脆不用宝物,两手空空仍能够携带所有。   十三郎没那本事,只能用宝;事先考虑过会有风险,他特意拿一只全空兽环,结果仍被球球加巨石活活压碎。   空间宝物碎裂必有风暴,风暴席卷印出一张无奈面孔,十三郎束手无策。   这可怎么搞?   无需提醒,嘲风扑上去试图像上次那样把球球叼起来,结果险些把腰累断,依旧徒劳。   “汪汪……”多耽搁一时多一分危机,嘲风急的团团转。   “让它吐出来!”十三郎忽然叫道。   “?”殿下一头雾水。   “搬得动也没用,传送阵受不了。”   由蚁后借助厌灵蚁的感应可知,两千里外有修士出现,正如流星朝这方疾赶;只要被人拖慢脚步,再想走,难度不亚于登天。   “分开两次,不然没办法。”   十三郎真急了,一脚踢在球球的肚皮上。   “吐出来!”   嘲风也慌了,呜咽声声似在请求,可惜沉睡球球虽不能反抗,但其姿态非常坚决,到嘴的东西吐出来,门儿都没有。   “你别逼我!”   情势紧急,十三郎哪有心情细调慢哄,反手亮出天绝。   “汪!”意识到十三郎想干什么事,嘲风一跃而起,横身拦截,如临大敌。   看到这一幕,十三郎反而笑了,笑容平静冷酷,踏步向前。   “让开。”   “汪汪!”嘲风后退半步,目前由凶狠变得有些畏怯,随即涌出乞怜。   “挨一刀,它不会死;留下来我们可能都会死。让开。”拿出最后的耐心解释,十三郎再跨一步。   “汪……”三殿下摇头摆尾。   “翅膀硬了,想造反?”   “呜呜……”三殿下如泣如诉。   “让开!”十三郎一声怒喝,举剑。   “……”   嘲风身子一扑倒在球球背上,肚皮朝天把它盖得严严实实;之后钩着前爪,眨着眼睛望着十三郎,一声不吭。   十三郎目瞪口呆。   “想死?”   三殿下不理。   “以为我不敢下手?”   三殿下继续沉默。   “我砍……”   三殿下眼泪汪汪。   血光扑面,十三郎挥剑,挥、挥、挥……到底没砍下去。   “……把它埋起来。”   没办法的办法,之后如何,就只能靠运气了。先前宝光如此剧烈,引来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成百上千,甚有可能连仙灵殿都知晓,接下去,绝不仅仅是一场鏖战那么简单。   正在无可奈何时候,上方忽闻几声怪响,眼前人影晃动,黄花女轻如飞叶。   “别急别急,我来了。”   “你来有啥用?”瞧她一脸得意洋洋,十三郎有些好奇。   “刚刚跟你说了,别什么事情都要想个通透,这不,脑子不灵光了。”   嘴里应着,黄花女翻手亮出一条船,并对嘲风招呼。   “乖狗狗,让让。”   “……”嘲风仍不解。   “滚蛋!”十三郎恍然一拍脑门,抬腿把三殿下踹飞。   真想把球球开膛破肚,刚才就该这么干,说到底十三郎自己拿不定主意,下不了手。   五行舟,曾经吞掉七艘魔灵舰,连同里面的人都好好活着,肚量之大哪是兽环所能比。这件“活宝”是赠品一直留在黄花女身边,十三郎已经不太记得起来;再或者,黄花姑娘说的有道理,十三郎太喜欢寻根究底,脑子用废了。   “怎不早说。”   “魔灵舰太多,需要时间清空啊。”   黄花女低头去和五行舟“沟通”,忧心忡忡说道:“我得先看看情况,鬼东西这么重,谁知道小五受不受的了。”   这话实在。压碎兽环不要紧,万一五行舟因此送命,黄花女非杀球球不可。   “不会的不会的,它再重也赶不上七条船……”   当初泗水一战,五行舟吞掉包括乐洪涛座驾在内的七艘魔灵舰,十三郎亲自掂量过球球,知道它怎么也不能与那种相比。   “有点慢啊!”   五行舟动作迟缓,开口吞天与吞一块石头的感觉相当,永远慢慢悠悠。但只要能“吃”进去,空间规则自动生效,球球的体重不再是问题。   想到这里,十三郎忽然一愣。   球球不是力量大,而是能无视重量,但它不是空间妖兽,难道……   “想什么呢?做事啊!”   “……好。”   醒悟过来的十三郎腾空而起,四方观望,目光顿化刀锋。   来了。   ……   修真世界灵像万千,重宝面世前常有异兆,精修大能根据其规模、宝色及威力便能窥出宝物品质;正因为如此,一场纷争在所难免,杀人夺宝,夺宝者被杀,都是常有的事。   常规情形,宝色显露并不意味着宝物马上出世,越是奇异,宝物酝酿的时间越长,三五日、三五年、乃至三五十年甚至上百年。此外还有,秀色散发被人察觉,但不代表能够马上确定其准确滴地点,因而在时间与空间上都有缓冲;那些实力庞大的组织可以从容调集人手,把夺宝演成围猎。   争夺宝物靠力量、靠时机、靠运气、靠组织,不是说一定先到先得;遇到彼此实力相当的情形,妥协商量在所难免,或有联手之举。   唯一种情形例外。   宝色浓重且恰好落在人多的地方,宝色与宝物同时出土,这种情况是大势力最不愿见到、相反最为散修所趁的局面。飞升之地乱相重重,一百零八座下界无人统组,猎杀者身份不能公开,这种情形,大家通通可以看成散修。   那怎么办?   一个字:抢!   十三郎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形,宝物已经到了球球的肚子里,五行舟吞物需要时间,左宫鸣布阵同样需要时间,来抢宝的修家已在眼前。   “交出宝物,或者死!”   一句商量的话都没有,最先赶到的就是刚才经过的那批人,三人同行以老妇为首,凭十三郎现在的眼力能够看出,必为猎杀者之一。   坑道深幽,宝色余光仍在闪烁,气意已不像刚才那样浓郁;从来人的角度看,下面只有一名青年,一个小女孩,坑内可闻女声催促,旁边一个老头正忙着布阵。   看修为,十三郎的气息漂浮不定,病怏怏好似重伤未愈,小不点反倒有些神秘,望之如隔了一层纱,朦胧不知究竟。   至于那个老头,阵法造诣不错,修为几可忽略不计。   等等,他布置的阵法怎么看着像……传送!   “杀!”   不再迟疑,没有停顿,老妇下令后俯身疾冲,径直扑向地面坑洞,其余二人分阻两方,不但要杀人,还要给老妇争取时间。   时间就是胜利,时间就是一切,远处人影叠叠出现,夺宝容易护宝难。   再过一会儿,这里必有百千豪雄。   流光聚集,锐锋扑面,老妇不杀人也出全力,双手各提一盏灯火,耳边忽闻弓弦响亮。   然后没了。   弓响,灯灭,人亡。   “杀。”   另一侧,三道黑丝乱舞交错,第一个开口的修家分尸成片。   感觉就像时间停顿了一刹那,两个方向,后于老妇赶到的七名修士齐刷刷一愣,激动神情凝固在脸上,有些不知所谓。   “幻觉,一定是幻觉。”不知谁说出来,获得不少响应。   蓬!沉闷撞击。   十三郎反手一拳将袭来的飞剑砸飞,旋身一脚将那名至今尚未弄清状况的修士身体活活踢成对折,凄厉哀嚎终于响起,提醒陆续赶到的人们,这不是幻觉。   之后十三郎抬起头,对那名出声后不停眨眼的修士招手。   “你来?” 第1320章 箭慑八方   被点名的修士神情茫然,似乎仍沉浸在所讲的幻觉中无法自拔,居然反问一句。   “叫我?”   “爹爹叫你来试试幻觉。”小不点大声吆喝。   “……”   不相信是一回事,出头鸟是另一回事,巧合也好克制也罢,终归场内刚刚死了两人,还有一个凄厉狂嚎不止……能杀不杀,明显为了示威。   行得通?   现场七名修士的确不敢动,不敢的原因并非实力不够,而是因为他们不是一家,明摆着先上的人倒霉。此刻人人都能察觉到,四面八方不断有修家朝这边赶来,仙灵殿或许也有人出动,后来者没见过刚才杀人的那副场景,谁在乎那对父女?   除非……每来一波人,他就像刚才这样杀一批,动作要快,快到足以震慑群豪。   那也不行。   人多之后定有相熟者联手,最终形成碾压;再说了,如今外圈可不只有飞升修士与猎杀者,六宗、仙灵殿都有人主事,只不过现在还没有赶到。   这不可能那不可能,结果只剩下一个:有靠山。   一中年男子首先明悟,踏上几步抱拳说道:“在下合欢界顾古,道友面生,敢问……嗬!”   十三郎抬手随意点指,炽烈火焰直射千丈如箭矢,吓他一跳。   合欢界,顾古,两个名字没一个招人喜欢,十三郎只想争取点时间,哪有心情与之寒暄。火矢千丈环转四周,形成一个标标准准的圆。   “过界者死。”   言罢,十三郎收法、取弓、搭箭一气呵成,默默准备杀人。   安静了。   寂静旷野,那名身体对折的修士凄厉哀嚎,绝望且无助。   ……   谁敢横刀立马,一力阻千军。   这种事情凡间常有,修真世界罕有听闻;修士争的不是大义也不是小利,而是自己的命,争命不敢搏命,那还修个什么道。一件宝物、一门功法、一件材料、一样传承,这些东西与凡人争夺的土地不同,有时能够带来逆天改命机会。适才宝像那般剧烈,象征着出世之宝位重价高,随便两句狠话就能打发,修士不可言逆天。   “在下实为一番好意。”   画界了,话说了,顾古神情反比刚才更加自如;对方自己定的规矩,表示圈外无忧,尽可放胆去说。   “道友得宝在先可喜,但,应知此宝引动八方,一个人独享,怕是……”   “什么东西,敢打宝物的主意!”   断喝声来,四方有敌,东面五名彩衣男子联袂,西边三支天蜈成排,北方一条巨舟盘霸,南端八道飞虹。   一百零八界,五瓣梅花圈,每座仙灵殿周围约有二十处人间世界,总有些先到、或实力强悍者成团。四方天空四处人团,分别代表四处人间势力。飞升开放已有数年,人间势力、猎杀者之间也呈平衡,仙灵殿外围划分有度,各有各的界,各有各的巡视安排。   今日界域注定大乱,只为宝色而疯。   呼啸声声,四方差不多同时赶到,各中只有头领主事,均把朝当中轻轻一瞥,之后便把目光集中在彼此身上,片刻交流。   “取宝不难。”彩衣男子轻摇纸扇。   “难在你我。”巨舟壮汉目光沉沉。   “时间有限。”天蜈头顶文士阴沉。   “联手出力,得手方独据其四,如何?”彩衣男子提出建议。   “闲杂者众,应该首先清理。”最毒是文人,天蜈之上三双目光,先到七人胆寒。   “小妹无甚主见,只管听道兄们吩咐。”   飞虹当中女子摇曳,目光如钉子一样钉住十三郎的脸,吃吃直笑。   “各位道兄打个商量,把这对大小人儿留给小妹呵……呵……嗬啊!”   娇笑变媚声,媚声变惊呼,惊呼再变成尖叫,尖叫只闻半声。飞矢破空径扑当面,撕裂重重护卫宝光,穿透了狐女的心。   呆愕表情凝固在脸上,狐女艰难低头望着自己的胸口,神情有些迷惘。下一刻,妖娆身段凌空炸飞,团团血雾升幻成云,像极了一朵凋零的花。   分赃也好,夺宝也罢,哪怕言语羞辱淫渎之心也都无所谓,狐女最大的错误在于,她实在不该提到小不点。   一箭穿心,瞬杀!   ……   “灵宝!”   惊呼尖叫,四面八方光华闪耀,为显风范的修士们乱成一团,各施法度齐亮法宝,把身体围出一圈又一层。   之前杀人见之者少,看到的人也没弄清具体,现在懂了,对方手里有一件杀伤极大、极快、且极远的灵宝;由狐女被杀的情形看,除非事先准备妥当,绝难受其一击。   喧哗声声惊呼阵阵,下面青年连句话都懒得讲,自顾与那名布阵老者商量着什么;等到各方重新安定、彼此面面相觑的时候,传送阵法已经妥当。   他要走吗?   不是的,再说也走不了。   传送开始难以阻止,没错;但要注意一点,传送难阻,传送阵容易毁。无论青年实力如何,纵然能够震慑群雄,他也别想在众人眼皮底下溜走。   除非他让同伴带宝先走,自己继续力阻八方?   真有这么傻的……他说话了。   “看到没有,灵宝。”   十三郎举弓朝周围人示意,成坑说道:“耗力,我最多能射三箭。”   三箭已出其二,也就是说,再死一人就能突击……谁来?   “你来?”十三郎首先看向文士。   文士冷哼不作回应。十三郎也不生气,回头看着大汉。   “你?”   大汉咬牙、做势、捏拳,不语。   事情真的很奇怪,不知道十三郎能发几箭的时候,众人震惊仍蠢蠢欲动,如今听他说只能再发一箭,群修反而畏首畏尾,比刚才更怯足。   只有一箭呵!   只有一箭啊!   做人不怕失败,最怕距离成功仅一步时跌倒,这个时候白白牺牲,犯得着?再说对方开口点名,被点到的不去,谁去?   问者无言,圈内十三郎无喜无怒无嘲讽,再把目光转向东方。   “你想试试?”   “确有此想。”   彩衣男子表现出众,轻摇纸扇眉目奸猾,问了句:“道友一定在骗人。”   能问出这句话,彩衣人性情可见一斑,谁不知道十三郎骗人,一箭还是百箭由他自己说,心里知道便可,点出来无趣。   彩衣男子不在乎,似生怕旁人看不出其浅薄,得意洋洋再度开口。   “若真的只有一射之力,在下……”   “接我一箭,宝物归你。”十三郎打断他的话,郑重给出承诺。   “……”   笑容二度凝固,彩衣男子忍耐半响,呆愣半响,说道:“道友说笑了,在下……”   十三郎引箭开弓,杀意直指其面门。   “要不要接?”   “不!”   说一码,做一码,箭锋指处,彩衣男子身上突绽光华,身体原地消失。   遁术!   能活到现在的果然不同寻常,彩衣男实力如何姑且不谈,外圈修家出现遁术,本身就代表了资本。   周围数十道目光,彩衣男三百米外波纹荡漾,彩衣男子身形浮现,未等站稳,森冷杀机再次袭心,将其牢牢锁死在当中。   “不要!”   都说看惯死亡的人不畏生死,这绝对是屁话。被掌天弓锁定气意,彩衣男子真正体会到死亡临近的感受,仓惶大叫。周围群修纷纷侧目,神情鄙夷同时不禁有些疑惑,彩衣男子声名在外实力不俗,且做了完全准备,为何没有反击、连接箭的勇气都没有?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他知道自己接不下。   必死之箭!   同为外圈修士,一箭在手便能必杀!   一种认知,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二十余人目光灼灼,不退、不进、不催、不言,只想等其出箭。就连彩衣男子的同伴也都驻足不前,既无人相助,也没有人阻截。   验证结果,是否真的出箭必杀。   验证结果,是否只有一箭之力。   左等又等,十三郎不开弓,彩衣男如同屠刀下的羔羊,豆大汗水滚落不停。   这算怎么回事?   等待中,一名花鞋女子出坑上前,低低声音说些什么,换来十三郎默默摇头。   之后十三郎收弓,拿出几颗狂灵石捏成粉碎,浩荡灵风随之飘散,一股让人振奋的意味传向周围,随风远走。   他在干吗?   不待群修弄清其意,远方喧嚣阵阵传来,第三波夺宝队伍八面齐来,零散者不计,成队者足足有六批。与前面四支队伍有所区别,六队中明显有人气意不同,姿态狂横得多。   “齐家紫袖!”   “楚门暗影!”   “燕姓双杀!”   “称家铁手!”   “千丝罗瑞!”   “赵氏阎罗!”   六大宗族皆有人出现,但非正门主事,而是猎杀者。判定起来很容易,他们的身份不适合公开,都未佩戴宗族标示。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杀人多了,名望重了,身份自然难以掩饰。连头带尾六七年时间,飞升修士当中有点是精明人,早把底细探得差不离。此外还有,近期飞升之地剧变连连,血衣杀者为六宗公敌,考虑到内斗不合太狠,六宗先后有人出现在外围,对自家杀者进行约束,有些多出来的猎杀者无事可做,索性纠结一批飞升修士走到台前,为宗族效力。   公开也好,暗中也罢,六大宗族既已出面,事情便成定局。猎杀者不杀人,不等于不能杀人,宝物现世适逢其会,正该大显身手。   先到群修心知肚明,均把怜悯的目光投向中央,心里想:不作死就不会死,现在好了,宝物、灵弓、性命,你还能留下什么?   目光所集,十三郎瞭望四周,确认了一下情形,轻轻点头。   “差不多都到了,开锅。”   声落,石出,箭射,犬吠声声,得宝之人再度抢先,连开六射。   四箭四人,无一箭落空,无一箭被阻。与此同时白光冲天,雪白大狗电射八方,把话带给每个人。   “最后一箭,谁来?” 第1321章 乱中思   开弓之后天下大乱,乱之源头不是宝物,不是十三郎,不是十三郎的箭、和他所说的话,而是那条猖狂大狗。   所猖狂,因为它与所有人为敌,无论谁,无论其修为如何,无论是和背景,三殿下都敢视如草芥,牙咬爪撕咆哮示威。匪夷所思的是,所有人,注意是所有人,包括十三郎自己在内,都拿它没什么好办法。   第一个倒霉的是彩衣男,六箭过后正在心里破口大骂十三郎是骗子,嘲风已到眼前。   真快,快到让人不能相信,彩衣男惊恐失色。   “蝶舞!”   昆虫当中最擅长舞蹈,七百只彩蝶身周盘旋,曼妙舞姿人间无伦,幻化出一方独立天地;正当中,彩衣男子长袖飘逸,本险邪气的面孔肃穆专情,将自己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界,美艳不可方物。   男人可以这样形容?   是的。   修士当中,彩衣男的修行极为独特,化蝶是他的意境,转虚为实、已成为一门独特神通。施展此术要求他忘记自己的身份与性别,甚至连自己是谁都抛弃,越是沉浸入道深远,蝶舞威力越大,那方世界越发稳固。   蝶舞初成时,需借助数万闫蝶才能施展,后来慢慢减少,当有一天他不需要借助实物演戏道法,就是大成称界的时候。   界内由我,我意为天,某种角度讲,这其实是另一种神域……招人厌的那种。   雄为雌态,越美越让人看不惯,彩衣男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因此成功吓退嘲风,仅挠一爪便狂吠疾撤,生怕被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沾染到什么。   一爪就够了。   起舞翩飞,彩衣男全心全意展露妩媚,顾影自怜好不沉醉,沉醉中神情突然一僵。   “啊!”   旋转的陀螺撞上墙,逐花的蝴蝶被针刺,摘云弄巧发现手里握着烧红的烙铁,享受美食神情陶醉、吞下一把苍蝇。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彩衣男子抱头哀嚎,潇洒起跃半途跌落,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蹲。   太倒霉了,太幸运了……来不及惊慌顾不上后悔,彩衣男匆忙转法狂攻周围,很快意识到自己很走运,相比之下,那些施展厉害神通反扑的修士狼狈得多,惨不忍睹。   “杀!”   有幸成为嘲风第二个目标,飞舟壮汉瞠目大喝,反手擎刀滚震兵山,瞬间十八斩。   嘲风快,壮汉也快,不仅快、气势还猛;十八连斩招招不落,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把那条大狗斩成十八段。于是乎,壮汉狂笑之后连受十八重反击,脑海剧痛十八次,神情呆变十八回,身体变幻十八种姿态,口发十八声尖叫。   “哈,呃,嗯,啊,嗷……”   很难想象一个人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这么丰富的情感变化,壮汉大喊大叫大砍大杀,周围同伴全无防备,个个跟着倒霉。   眼前一花,殿下早已改变方向,冲到三名天蜈文士的头顶。   亲眼目睹前面两人的状况,文士做足准备,表情还算淡定。   “孽障!”   冷喝声声,狰狞天蜈喷云吐雾,周围百丈黑沉一片,不要说人或者兽,连空间都被剧毒蚀出窟窿。   不吃幻,不受攻,难不成它连毒都不怕?黑云严密没有一丝缝隙可趁,看它能怎么样。   抱着这种想法,当头文士嘿声冷笑。   “妖孽,看你……啊!”   疯狂尖叫远比之前两人凄厉,毒云当中白光飞掠,身后好似油锅乱炸,翻腾嘶吼绿血标飞,不知吓坏多少人。   毒云撕裂,视线清晰,三条天蜈撕扯成一团,每条都被掏了根;当头文士最最凄惨,面孔到胸腹被嘲风一爪撕烂到底,破相事小,毒云入血瞬间反扑。   较真算起来,三殿下的攻击能力真的不怎么样,速度快,力量大,但其不知神通不擅技法,翻来覆去就那么两招。后期化神,任何人只要有所准备,都有能力与之僵持很久。弄成这样,原因在于毒云对嘲风完全无效,反而遮了自己的眼,加上天蜈要害受伤疯狂反噬,差点当场要了他的命。   文士冤枉,更冤枉的是不知从哪里蹦来一只蛤蟆,不伤人,只吞毒。三只天蜈搏命之中哪懂怜惜,一身苦苦修行才得到的毒雾被吞掉七七八八,想恢复,不知需要多少年。   “呱呱!”   瞅着差不多了,天心蛤蟆欢叫两声窜回火圈,神情陶醉,心满意足。   三方破势,三殿下脚下不停飞入人丛,东一爪,西一爪,无论是谁、无论用什么手段应对,无论多少人围攻,总会引来阵阵哀嚎,惊呼,之后就是神通乱展、法宝盈空,再难分出敌我。   三年前,桑南等六人设伏把嘲风困死阵中,险险将其生擒活捉。如今,群修数量多出十倍,反被三殿下搅得天翻地覆。嘲风的弱点很明显,强处也强到变态;指望它杀人不容易,但若没有牵绊不被困死,别人想对付它更是难如登天。   夺宝修家人多但彼此不买账,不小心便会伤到别人,唯求自保。   “程家贱奴,你敢伤我!”   “赵氏包藏祸心!”   “罗门弟子,你们干什么!”   “楚老贼,你找死!”   天上地下,四面八方,七八十名化神修士、十几个阵营加上散修,通通挤在区区万米方圆内,各施神通法宝漫天飞,情况会变成什么样?   别说战,走都不容易……当然,因为某些原因,谁都不想现在离开。   天下大乱!   ……   “好狗狗,乖狗狗,加油!”   周围乱成一锅粥,小不点却闲得发慌,专心致志提殿下喝彩助威。那些修士们乱归乱,其脑海之中一根弦不断,没有人踏入火圈半步。   箭定八方。   六箭杀四人,余下两个身带重伤,这样的威慑还敢放肆,只有傻子才干的出来。于是战场诡异莫名,周围一团乱麻难解,当中千丈火环沉静,一点动静都没有。   毫不夸张地说,这个时候十三郎想走的话,谁都难不住。前提是放弃一座传送与三殿下,至少需要与之分开。   十三郎没有那样做。   捏碎狂灵石,把收进去的巨石再拿出来,标志着十三郎的态度发生根本改变:不走了。   “爹爹你看,爹爹?”   “嘘!”   黄花女赶紧拉住小不点,轻语叮嘱:“爹爹在想事,别打搅。”   这时候想事?   小不但不信抬起头看,发觉父亲如定格雕像,的确在思考什么。   “爹爹在想什么?”   “神经兮兮,鬼知道他。”黄花姑娘翻翻白眼,拉着小不点退开十丈,看看天再看看地,回头再看看十三郎,深深叹了口气。   “你这个爹啊……他可真不怕累。”   ……   十三郎在思考。   战场深思,只为捕捉那一点灵犀,不容错失。   起因源自于开头两箭,三年来首次开弓,射两箭杀两人,十三郎心神随之震动,似打开一扇梦寐以求的窗。   对十三郎而言一模一样的两支箭,效果有些不同,凭借认主法器的感应可以知道,击杀老妪相对容易,狐女比较艰难。   这种现象有点奇怪,不,是非常、非常、非常奇怪。   老妇是猎杀者,狐女为飞升修士,虽经淬炼但未完全,其修为与老妇或许相当,实力明显不如。   上界修家不是傻子,早有一套与升仙鼓对应的测试手段,知道自己比飞升修士强才会入界杀人。飞升之地四层,每层实力有差别,对应猎杀者也有区分,稳稳压过飞升修士一头。   明明箭矢威力相当,为何老妇更容易死?   箭还是那支箭,弓也还是那张弓,片刻思索,十三郎决定做一次“有趣”的试验,恰逢六宗来人赶到,连开六矢。   原本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掌天弓只有一支箭,不可能射出那么高的频率。   十三郎做到了,因为除第一和最后一箭,其余四次拉空弦,发出的攻击不是箭,而是灵矢。   这很正常,任何法器、不需要灵宝甚至不需要法宝,都能以神通代替箭矢;以往十三郎从来不会这么用,因为他知道灵矢威力无法与掌天之箭相比。   用到掌天弓的对手,通常其修为超出十三郎,比如地缺,比如雷尊,没有威力的攻击徒劳无益,不仅浪费法力,且会错过战机。   今日有所不同,十三郎发六箭,每支箭不同,结果也不一样。   第一箭,十三郎不动修为,纯以蛮力开弓放弦。   第二箭,十三郎开空弦,催动十成修为。   第三箭,十三郎主动降低两成。   第四箭,十三郎再开弦,修为将至五成。   目前的他,五成修为开弓艰难,第五箭,十三郎仍以蛮力开弓,松弦刹那灌输法力:五成。   第六箭,十三郎再开实弓,体力、法力均用到极致,甚还补充一道生灭意志。   六箭过后四死两伤,无人能完全挡住、或者避让。被击伤的两人为齐、罗两姓,分别为第一箭,与第四箭。   来者都是猎杀者,当头六位实力出众;别说六人,就是六十人六百人,十三郎如有能力杀光,眼都不会眨一下。然而是人总有倾向,齐门为沧浪所属,罗姓与邵家成有关,一点灵犀告知十三郎,假如有人能在掌天弓下存活,非此两箭莫属。   被杀四人差别也很明显,第六箭被射杀的修士准备最充足,死的最干脆;二、三、五三名修士情形稍好,均非马上死亡,而是施法屡屡受挫遭到反噬,随后在嘲风引发的乱战中身亡。   六箭过后,十三郎修为亏耗严重,真的只剩下一箭之力。趁着周围群修被三殿下搅乱成一团,他一面吸纳狂灵石恢复修为,一面努力思索这种结果蕴含的意义。   意分两重,第一重很简单。六次验证,十三郎有足够理由相信,自己开弓时射出的不再仅仅是箭,还有三年来一直与之奋战、也可以说是“淬炼”的东西。   规则,狂灵规则! 第1322章 苦心搭台,认真迎客   规则,够成秩序的基础,万物均衡的保障,生命延续的最初条件。   “木浮于水,轻重为表象,实为规则发生作用。”   “狂灵、天道彼此不容,其冲突的根本在于制定的规则不相符,非仇,非怨,非义气之争。”   同为掌天弓,为何猎杀者比飞升修士更容易被杀?原因在于规则冲突。与天道制订的规则不同,飞升之地是狂灵遗骸,狂灵规则是主流。   三年磨难,十三郎吸纳数万颗狂灵石,送出超过三个甲子修为,但其内含规则留了下来。与目前遇到的人对比,他有理由相信自己是吸纳狂灵规则最多的那一个,虽不能掌控,但在不知不觉间开始运用。   “规则之强,强在让人身不由己。”   想透这一重,十三郎略有明悟。   “以木为船,船仍浮于水上,水会侵蚀船体,使之透水沉没于水底,沉没后的船继续腐烂成碎木片,又能重新浮上水面。”   “好比于此,狂灵之气也好,狂灵化石也罢,归根结底是其规则演变,此地不灭,狂灵规则永远生效。”   “假如狂灵的敌人真是天道,天道灭了狂灵一族,但不能一下子抹掉其规则,只好任由其慢慢腐烂,最终只有当木头烂成泥巴,才能真正沉落水底。”   如今十三郎,身体内每一份血肉、每一丝修为都被狂灵规则所侵透,就好比泡了水的木头。与上界修家相比,他这块木头所泡的水与别人迥异,水火不相容。   杀伤自然增大!   初遇规则之争在清河边,十三郎一箭伤了天残,但也被天残所擒获。与之相似,齐家那名猎杀者虽然捉不住箭矢,但也成功避免杀身之祸,原因在于十三郎以肉身开弓。相似道理,十三郎四箭空弦,所发灵矢虽被阻挡,内含规则依旧生效,进而给对手带去反噬。   这种反噬是连续的,将其化解、消灭之前,猎杀者每次施法都会出错,都会内伤、重伤,最终必然死亡。唯一例外,十三郎以五成修为开弓时,因其附加之力不足,那名猎杀者才能勉强存活。   但他还是死了,死在其后发生的乱战中,当然,与嘲风的额外照顾也有关联。   上界修士,或多或少都知道狂灵之气不适修行,因而会主动排斥避免被其侵蚀身魂;相比之下,飞升修士初来乍到,因不知而主动吸纳,纵有所闻,也很难因此放弃。   他们太弱了,必须吸纳才能提高实力,进而保住性命;同时他们太穷了,下界积攒的那点家当很快因为各种盘剥消耗殆尽,不用现成资源,根本没办法保证修行。种种因素,造成飞升修士比上界修家更难因狂灵规则反噬。   毒蛇有毒,一滴蛇毒能杀死一个人,把它放在水缸内稀释之后每天喝一口,那缸谁喝完仍能活命,且对蛇毒有了抗性。   这表明,规则不能完全脱离“修为”,对死去的狂灵而言,“修为”早已不复存在,还在的是其骨、石、气,或许还有别的。   这就是十三郎思索的第一重原由。   还有第二重。   ……   提到狂灵规则不能不提到寄生妖兽,进而必须提到球球;十三郎吸收狂灵之气虽多,与它相比九牛一毛,之后不能不联想到一个问题:狂灵规则,是否就是体重不断增大的原因?   除了它,还能有什么呢?   球球重比山岳,球球轻灵如风,是否因为其对规则的理解更深,或有部分掌控?   再难再玄奥的东西,吃多用久总有些了解,可惜球球是个来历不明的妖兽,十三郎不知它够不够聪明想到这一点,还是因为其本能、再或者某种天赋所致。   接下去,十三郎想到一个“很可笑”的问题:球球都能无视体重,狂灵自然也能,否则的话,那么大、那么重的狂灵难道一辈子如星球般飘荡,永远不落足?   那多没劲呵!   天道被常人看做无所不能,十三郎居然在思考堪与之相提并论的狂灵能否做到“生活自理”。   十三郎就是这么做的。他以认真、严肃的态度把问题简单化:体型大小变幻不难,难在他们如何才能不把大地踩垮,难道像十三郎这样不停的“飞”?   不说累,那得多烦!   若不是,他们如何解决这个难题?   有这些做基础,十三郎自然而然想到一个问题:狂灵之强堪比天道,狂灵之道与天道不同,他们修不修神域?   “神域内,规则我定,我说怎样就怎么样,轻重自然无碍。”   十三郎没有留意到,这种理解与原先获知的、包括金乌等对其解释的有所不同。   神域的真实表述应该是:神域内,我从世界隔出一块天。   运用天道规则隔出来的天,规则还是那些规则,依旧臣服与天道。   可理解为:代天道行职责。   十三郎没能注意到这一点,他在先,狂灵修神域的话,世界如何容得下?   比星球大的身体,堪比天道的实力,狂灵神域范围得多大?曾经以往,狂灵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个曾经务必辉煌的族群,这么大的族群修行神域,不得成天内部打架?   再有,修士破劫之后多修信术,根据桑南的记忆,六大宗族每有修士破劫,都会被赐予一座专用修真星球,自居老祖采集信力,进而才能一步步堪破难关,成为四大星域中顶尖的存在:涅修。   又一个问题随之而来,狂灵如修信力,需要的不是一座两座星球,而是一个完整大界才能支撑;假如不修信力,其神域如何才能稳固成长?   连串问题得不到解释,十三郎大胆假设:狂灵之道与神域无关,他们只修自身。   身躯庞大自成世界,界内自订规则,自己做自己的天,只做自己的天。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天道。   不问生灵幻灭,不管轮回阴阳,只管自己,只修自身。   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幸与不幸,十三郎因无知在这条路上踏出第一步。对上界修士而言,他就是那滴没有稀释、相反经过提纯的蛇毒……   即将病入膏肓。   ……   沉默有思,周围情形再生变化,经过一番乱斗厮杀,修士们慢慢“聪明”起来,凝聚成七八个大小不一的团体,共同对抗那只狗。零散修士纷纷逃到更远地方,望着一片鸡飞狗跳,望着被包围在当中的那个人,神情复杂。   宝光灵像,陆续还有修士赶到,总计已近两三百,这么多大拿被一只狗拦住去路……   真的很好笑。   如果修士们拧成一股绳,嘲风再怎么能够减免伤害也难对抗这么多人,早就变成飞灰;弄成这样,归根结底不在于三殿下有多强,而是人族一盘散沙。   人类到底机智,稳固下来的修士们观察着形势,慢慢朝另一种情况转变:全部团结起来,先解决当中那个可恶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   “十三先生!”   “少爷!”   “萧十三郎!”   几声惊呼,之后阵阵惊呼,数百道目光转了几圈,最后又都回到十三郎身上,纷纷醒悟。   他就是萧十三郎?   除了他还能是谁。   除了传闻中的那个他,谁敢如此嚣张!   震惊过后几道身影疾扑,赶到火圈外又都驻足,仅一人姿态前冲不变。   “那是邵泼风?”   “就是他,罗门偏爱之人。”   “闭嘴,看那边!”   少年家成,如今外层修士当中,除萧十三郎外最出名的一个。起因在于其身边常伴的那名背斧壮汉,身似山峦沉地,神情不怒自威,视周围如无物。   外层修士进阶可能性微乎其微,六大宗族通常置之不理,唯独这位少年例外,罗姓有专人在仙灵殿等候。熟悉情况的人后来获知,来者其实可以算邵家成的本家长辈,是他的大爷的大爷的亲传弟子。   有背景总能得到更多好处。抵达仙灵殿之前,家成仍需独自闯荡,结果等了四年才得入关,险些被认为陨落。待其闯过第一道生死关口,有人照看的好处顿时体现出来,虽说大规矩仍需遵守,但在细节上,得到的好处不要太多。   比如安危,初次淬炼过后,壮汉有意常伴家成身边行走,目的并非替他解决所有困难,而是提醒那些六宗杀者:此子有根。   视线中,少年家成疾扑当中,别人至此定受三殿下阻挠,唯独他能够通行自如,明显与之相熟。其身后,背斧壮汉目光微闪,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最后投向十三郎身边的那块“石头”,暗自沉吟。   “少爷,没事吧……”   “别吵!”   黄花姑娘蛮横依旧,一巴掌拍在家成的脑袋上。   “败家子,东西呢!”   两年不见,少年家成回到当初模样,土里土气,全身上下不明一物。   众目睽睽,拉拉扯扯,少年面孔红中投紫,支支吾吾回应。   “老师说那样不好,我就……”   “送你的东西,你敢转手送人!”   没等家成说,黄花姑娘勃然大怒,愤而抬头。   “是不是他?是不是你。”   前半句问家成,后半句质问背斧壮汉,壮汉自持身份理都懒得理,只吓坏了身边少年。   “别啊,姐!”   如此一幕,四方群修瞠目结舌,背斧壮汉面色微沉,依旧没有说话。   ……   “东西还在,只是没用在身上。”   情急拉住黄花女衣袖,家成急急解释,可怜兮兮哀求。   “老师也说以前大爷太古板,不是真反对。”   “为何不用?”黄花女依然愤愤。   “我在修行啊,需要多多磨练。对了,最近老师都在我身边,不会有事的。”   “这样……算你有点道理。”   弄清真相,黄花女不再揪住宝贝不放,板起面孔说道:“和你说了多少次,做人要沉稳,做事要有章法。如此着急忙慌,成何体统。”   “我……以为少爷出了什么事。”   “我没事,来了啊。”   又不是入定,身边发生这么多变动,十三郎怎会不醒。收敛脑中残念,他与家成打过招呼,回头朝三殿下招手。   “回来。”   “汪汪!呜……”嘲风还想闹,被黄花女恶狠狠蹬了一眼才变老实,乖乖返回蹭到十三郎身边,吐着舌头大口喘气。   “乖狗狗,辛苦了。”   小不点代为安抚殿下,十三郎扫视周围,看到一些曾经相识的面孔,还有些有眼就能看破身份的人。   “正戏来了。”   目光朝背斧壮汉示意,十三郎转向凤阳夫人身边的那位老人,抱拳点头。   “苏老板?” 第1323章 生意人,只做买卖   “十三先生名动天下,老朽每天都能听到与先生有关的事迹,凤阳仙子更是常常念及,险些把老朽耳朵磨穿掉。”   不管刚刚飞升、还是来自上界,没有人不认识苏老板,老人最大的特点是和善,无论对谁,无论对方身份贵贱,脸上永远乐呵呵的表情。   “神往久矣,今日一见果真出手非凡,啧啧……先生胆略天下无双,难怪能获真灵青睐。”   捧起八丈高,苏老板目光在背斧壮汉身上转了转,回头嬉笑说道:“先生远在天边,对老朽小号知之甚多,佩服,佩服。”   一句话撇清关联,苏老板告知在场修家,这货与仙灵殿没关系,大伙爱咋咋地。当然这有个前提,动手之前先想一想,与真灵相伴的人,是否惹的起。   听了苏老板的话,周围微哼频现,几双原本谨慎的目光变得炽烈,神情有些不屑。   相随真灵?听上去很可怕,仔细想想实属鬼扯,就是个曾经效力的奴才。   沧浪发生的那些事,真真假假只有慧眼去辨别。可以采信的是,的确有真灵因这样那样的原因被封印,萧十三郎机缘逢会,凑巧为其解围,最终真灵给了他一些好处,甚至有金乌为其出过手。那之后,这个人间修士被他所在界面神化了,成为精神上的领袖。   为什么会这样想?原因再简单不过,假如十三郎得到真灵传承,与其关系亲密的话,怎么会巴巴跑到这里受罪?   跟随真灵身边修行,走遍星空,还有什么办法比这样更好?反其道而思便能知道,既然萧十三郎仍然孤零零一个,意味着真灵与之关系一般。   可接受的范围内思考,这种推论才正常,非把十三郎想成真灵的亲兄弟,那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赶紧掉头滚蛋。   真灵之忧远在天外,仙灵殿近在眼前,正因为如此,大家没有轻易开口,静等苏老板表明态度。   退一步讲,真灵固然强横,六大宗族未必害怕,遑论仙灵殿。对应的,这里有人为六宗嫡系,有人替仙灵殿做事,不比那些散修小派,各有各的底气。   主子不怕主子,奴才就不会畏惧奴才,大家身份相当,最后凭实力说话。之所以现在仍保持平静,原因在于各宗之间需要协调利益,还有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邵家成。   区区少年不算什么,那个背斧壮汉不好惹,未摸清其态度之前先等着。需要提到的是,此刻情形又有不同,十三郎之前是不想走,现在是走不了,哪怕传送阵已经安置妥当,哪怕他愿意舍弃嘲风,依旧别想离开。   一群猛狮瓜分一只羊,需要考虑的是每只狮子能吃到多少肉,而非羊儿态度。   既如此,着什么急呵!   大家行事,不动如山,动如雷霆,非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物所能比。自打第四批修家先后赶来,周围群修纷纷归类附于各自主事者身后,余下之人数量虽然更多,但其姿态已经表明:看热闹,试图捡些残羹冷炙的观客罢了。   也有人不同。   比如邵家成,此刻正焦急地与黄花女解释什么;再比如凤阳夫人,此刻正低低的声音与苏老板商量什么;还比如曾经的沧浪修士,三三两两慢慢聚集到一起,目光忧虑,焦灼,但又都很无奈。   曾经笑傲一方,飞升之后他们和十三郎一样,通通都是弱者。   ……   “老板就是老板,出口不凡。”   小小讥讽,十三郎朝那些同界面孔挥手,说道:“我没事,不会有事,大家不要担心。”   可惜,除几个胆大的做势欲动而最终不动,无一人回应。   苏老板看得直摇头,好意说道:“有此心情,先生应该多想想眼下。”   十三郎回头望着他,说道:“眼下?”   “匹夫怀璧啊先生。”苏老板爱说话,从不介意与人绕圈,因为那样可以多聊几句,对善于说话的人来讲,聊的多才能知道的多,才能让自己的行动更精准。   “六宗,二十八人间界,各路知交同道齐聚于此,只为先生一人。”   摊开手示意两侧人众,苏老板眼中慢慢忧虑,脸上仍在笑。   “眼下先生据宝而无路,怕有些不妙。”   “宝物,你是指这个。”   十三郎恍然大悟,撇撇嘴不屑说道:“没看出哪里特别。”   这是实话。适才宝像冲霄,片刻过后恢复本色,看上去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假如没有亲眼所见,假如不是感应到其中包含的浩瀚力量,十三郎自己都不信它是宝物。   苏老板认可这种说法,认真说道:“飞升之地这个地方可不简单,宝物不是随便谁都能看出来。先生此前没来过我店,未与老朽好好聊聊,错过很多机缘。比如当下,先生遇宝不识,入局而不知,皆因以往仅道听途说或者……转述的话,难免云雾遮眼。”   看得出来,苏老板真心觉得惋惜,至于是替十三郎还是他自己,外人不得而知。   看了背斧壮汉一眼,苏老板继续说道:“也不知道别人会不会骗你,对不对?”   这句话应该有所指,老实讲十三郎没怎么听懂,也不在乎。   略微点头,十三郎说道:“别人我不管,苏老板会不会骗我?”   苏老板郑重摇头,说道:“老朽是生意人,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诚信,能言则言,不能讲一个字都不会透露,不骗人,谁都不骗。”   十三郎说道:“也就是说,苏老板看出这块石头是宝物。”   苏老板说道:“千真万确。”   十三郎问道:“很值钱?”   “值钱这个说法好。”苏老板频频点头,如对后生晚辈欣赏有加,回复道:“值钱,值很多钱。”   十三郎好奇说道:“这么值钱的东西就在眼皮底下,苏老板不要?”   苏老板笑起来,笑的纯粹笑的骄傲,笑的信心十足。   “先生怎知老朽不要?”   “既然要,还不来拿?”   “咱家是生意人,怎好抢掠别人的东西。”   十三郎真心有些意外,问道:“不抢不夺,怎么得到它?”   苏老板说道:“买下来。”   生意人,买卖是本份,一句“买下来”苏老板不知讲了几千几万遍,听着当真斩钉截铁,气壮山河。给人感觉,他想买就一定买得到,买得起。   苏老板说道:“先生想必会问,别人不想卖怎么办?”   他说对了,十三郎正打算说这句话,被他点破只好换掉,微讽说道:“我听说,仙灵殿从不强买强卖。”   做好生意的一大要素是耐心,苏老板一点不生气,认真解释道:“首先,飞升之地生存不易,这里得到的东西,通常都会选择卖掉。”   一句大实话,看看周围人的表情就知道,表面如狼似虎,实则苦哈哈的日子好不艰难;尤其那些飞升修士,之前还有少许疑虑,听了苏老板的话之后,个个看着那块石头的眼神直冒绿光,望着十三郎的眼神,不说也能想象得出。   十三郎对此视如不见,平静说道:“垄断经营,有你们这样的生意人,不难过才叫怪。”   “垄断……”   苏老板呆了一下,念叨几次笑容再现,诚心赞叹说道:“先生大才,一句话、不,两个字道尽生意本相。事情弄成这样,先生已难入我之门……唉!”   傻子都能看出来苏老板讲的是真话,打心眼里觉得懊恼,为失去良才感到惋惜。   十三郎不觉得可惜,只觉得好奇。   “先生一定觉得奇怪,为何大伙这么给面子,非但不与老朽为难,连多句话的都没有。”   又一次道出十三郎所想,苏老板神情和蔼,怜意尽显。   他说对了,十三郎不理解,为何苏四公然承认,为何周围人听到这么“有杀伤力”的话无动于衷。   难不成他们都是鲁大师笔下的鸭子,吃惯血馒头,所以连血管里的血都是假的?   不能吧!   修士号称逆天,连天都不怕,何至于如此懦弱?   修士个个聪明,千年老怪什么神情看不透,何至于这般愚昧?   修士个个桀骜不驯,凭什么长受盘剥而不思变,成为任人驱赶的羊?   “先生最爱思考人性。听闻先生之事后,这是老朽的第一判断,也是最重要的判断。”   轻轻一言揭破十三郎的“诡计”,苏老板笑的越发开心,语气越发真诚。   “您啊,太聪明。”   “前辈过奖了,在您面前,十三只是个孩子。”   十三郎诚恳说道:“请指教。”   苏老板说道:“先生是聪明人,听下去自然明白。这里得到的东西,小店什么都要,出价虽然不高,总好过一毛不拔。在商言商,小店做的公平买卖,赚点好处维持运转,各路同道均能理解。”   十三郎认真点头,说道:“我也明白,我能理解。”   苏老板笑笑说道:“似这样的宝物,小店收购之后会有额外奖励,淬炼、仙灵石、道法神通灵宝等等,小店多少有点家底儿,基本上,各位同道提出的东西,我们都能拿的出来。”   人人知道仙灵殿强大,想必没有谁会蠢到问:拿真灵之宝来。话说回来,若真有价值远超之物,没准真灵之宝仙灵殿也能弄来。   “这些事情,先生从别处也能听闻,老朽不多讲。”   “先生不知道的是,仙灵殿看中、想买、但又没买到的东西,别的地方不会收。”   稍稍停顿,苏老板放缓语气,耐心而严肃地说:“今日此物不入我手,走遍四大星域,除了那些根本不识货的人,谁都不会买它。”   或许是故意,这个“买”字格外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抬不起头。 第1324章 为雄者,莫自怜   问题解决了,十三郎沉默难言。   一番雄赳赳的话,苏老板以谦卑的姿态告诉所有人,仙灵殿的垄断不仅局限于飞升之地,还包括四大星域;对在场修士而言,那意味着整个世界。   仙灵殿不是天,也不做天,他们把自己塑造成天的一部分,如缺少,天道不再完整。   仙灵殿不试图把狮子变成鸭子,而是编织一张宽阔无尽的网,无论狮子走到哪里,都会背着一把锁。   仙灵殿从不逼人绝路,总会留人一线,避免压力过大造成反弹。   不卖,可以,想卖的时候来找我,只能找我。   修士迟早会明白,狂灵之地的东西不适合他们用,所以一定会卖。   迟慢一点时间,给予一点选择,拥有选择就拥有幸福,虽然只有一点点,足以让人满足不会造反。   这是苏老板要讲的人性。   很公道,是仙灵殿独有的公道,强大,久远,无敌。   忘了哪位哲人说的话:谎言日日重复,会被当成真理;力量常常展示,会对人们所敬畏;沉默久了,会变成习惯甚至本能。   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基于此,十三郎不仅理解了苏老板的意思,还明白了他的目的。   力量需要被人知道,在场数百精修、几大宗门,既然无人反驳老板的话,心底屈从才会积累,最终变为根深蒂固的认可。   这是信术,也是道,仙灵殿独有的修行方式。   于是十三郎笑起来,诚恳说道:“多谢苏四指教。”   群修为之一愣。   苏老板也一愣。   苏四?生意人需要谦逊有礼,苏老板常常如此自醒,为何此刻听着如此别扭,苍蝇般难以下咽。   十三郎接着说道:“既然非卖不可,麻烦老板给估个价。”   苏老板再笑,委婉说道:“装糊涂要选择时机,先生现在这么做,不太合适呵。”   十三郎听不懂这句话。   孩子犯错不承认,大人什么表情,苏老板此刻就是什么表情,怜惜、责备,甚有些同情。   “先生想把它卖给老朽?”   “不行吗?”十三郎问着。   “行,当然行。”   “您不买?”十三郎再问。   “买,当然买。”   做生意不嫌顾客麻烦,苏老板竖起两根指头,劝解口吻说道:“只要是先生的东西,老朽做主,原价之上增加两成。”   周围顿起骚动,嫉妒愤慨不一而足,可肯定的是,准备夺宝的人决心比刚才增加不少,原本不打算出手者,此时也变得蠢蠢欲动。   这就是人性了。苏老板用事实宣告,谈人性,十三郎还太嫩。   听了苏老板的话,十三郎恍然大悟,抬头看,四方瞄,噗的一声笑。   “您的意思是,它现在还不属于我?”   “先生觉得呢?”   本不想回应,考虑还有一件事情需要点破,苏老板破例开口,说道:“好叫先生得知,适才宝色冲霄,老朽大略看了看,宝物应该不止这么点。”   轰的一声,四方人群躁动已临极限,有人开始愤怒喝叱,大骂十三郎无耻。   “卑鄙!”   “藏头露尾,空负其名。”   “什么人间至尊,天下第一修,不过是个奸诈之徒。”   藏大的,露小的,以进为退寻求全身而退……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群情愤愤,下方黄花姑娘看得目瞪口呆,感觉就像堵着一块沾了粪便的石头,一个劲儿反胃。   “狗杂碎,狗崽子,狗娘养的……”   “……”家成听不下去,想劝不敢劝,不劝觉得难受,别提多难受。   “你走吧。”十三郎突然转向家成,说道:“回家去。”   “嗯?”少年明显走神。   “蠢货!”   不知是骂十三郎还是家成,黄花姑娘怒冲冲说道:“都等着你滚蛋,好把咱们乱刃分尸。”   家成明白了,闷闷回应道:“我不走。”   “傻逼!”黄花姑娘反手一掌。   “汪汪!”   “呱呱!”两只蠢货大声喝彩,一个为家成,一个为了自家姑娘。   “赶紧滚蛋,别让你家大人难做。”黄花女气势汹汹。   “我不走。”少年悄悄看一眼背斧壮汉,低头说道。   “你走不走?”   “不走。”   “真不走?”   “不走。”   “找抽是吧……”   “成何体统。”   责备一句,十三郎淡淡说道:“不走就不走吧,反正一会儿还要回来。”   这话从何说起?家成完全不懂。   不解释,十三郎回头朝背斧壮汉抱拳,说道:“多谢前辈撑场。”   多坦率的孩子。苏老板内心感慨,暗想真是可惜了,一颗好苗子。   背斧壮汉淡淡说道:“本座不是来替你撑场。”   十三郎说道:“如果不是前辈,晚辈拖不了这么久。”   背斧壮汉神色不动,说道:“家成本座随时可以带走,有什么底牌,现在可以拿出来了,许多人都在等着。”   苏老板欣然附和,说道:“老朽也在等。”   这才是真道理。说一千道一万,归根结底大家还不是太有底,虽深信萧十三郎不可能撑得住,但又奇怪他为何如此不智。   难不成因为没有淬炼,被狂灵之气冲晕了头?   疑惑中,十三郎摇头四望,最后把目光投向苏四,微洒说道:“土鸡瓦狗,不配让我翻牌。”   “放肆!”   终于有人不耐,一名面容阴柔的青年缓步出列,戳指冷笑:“人间蝼蚁,不识上……大胆!”   话未落音箭矢扑面,十三郎不容其讲完便已开弓送弦,本人微晃随之消失。   锐矢临头,阴柔青年断喝随之出手,左手幡又掌雷,张口再吐出一杆杏黄大旗。下一刻,万鬼嘶鸣霹雳当空,鬼云之中涛声阵阵,三五头、甚有更多鬼尊咆哮,头顶霹雳如撑天大柱,明晃晃击落身侧一方。那根大旗主为防范,迎风展开如弯曲城墙,将青年牢牢包裹其中。   真快,可惜还不够快。比较修为境界,此处至少有十数人超过十三郎,但若比较速度,地面那一家七口,起码有三个笑傲群豪。   群鬼声声嘶嚎,压不住箭鸣撕裂长啸,一头头鬼尊掠空向前,表情不变,姿态不改,头颅身躯正当中出现一条亮线,晶莹剔透,美不胜收。   亮线如丝徐徐增大,看似缓慢实则瞬间扩撒八方,锋锐笔直向前。   那是掌天弓射出的通道,直逼杏黄旗帜城墙,重重一叩。   声未起,阴柔青年神情骤变,感觉好似被撞成车锤击中胸口,闷哼……来不及的,三条黑丝紧随箭矢,割裂群鬼在旗帜上轻轻一划。   闷哼转为痛哼,旗帜城墙三条裂缝,阴柔青年溢血色厉,张口大叫……依旧来不及,白光耀眼,利爪隔空,三殿下远远打了几式王八拳,不仅让青年灵台剧痛,也让几名试图上前的修士脚步微顿。   最后一击随之而来,血色拦腰,手握雷霆,十三郎的身影自雷柱落下的地方钻出,但却毫发无伤。   不是雷霆不够力,只惜今日遇到祖宗;阴柔青年本修并不是雷霆,借宝物之力施展出来,专门对付那些能够遁空的对手。   这样的掌控力也想撼动十三郎,谈何不灭天罡。   握雷不伤,单手轮剑,可叹天绝一代神兵,落在十三郎手里真真成了明珠暗投,不是当成大刀劈砍,就是当成棍子拦腰狠抽,暴力,而且暴戾。   血色起,血光现,黄旗城墙再难支撑,一分两断。与之一同分开的还有青年的上下两半截身躯,还有那个刚刚握决试图远遁的元神。   “呱!”   天心蛤蟆及时跟进,长舌挥舞剧毒蚀魂,一口吞掉。   从出列到身死,时间仅仅过去两息,自始至终阴柔青年没能说完那句话,甚没来得及表现惊恐。   “啊!”   几声大叫,无数道惊呼,几重浩大法术轰鸣,原地空无一人。再凝目,十三郎早已回归原地,衣物出现一个破洞,面色略显苍白。   数百精修震撼失神,阴柔青年身后几人仓惶失色,如丧考批。   事情大了。   实力如何暂且不论,与之前被杀的修士不同,阴柔青年不是什么门外弟子,而是配有明确标记:一头狰狞咆哮的双头厉鬼。   内族子弟,程氏宗亲。   “你……你死定了,你死定了,你……”   青年身后十数名修士,个个咬牙切齿、或者叫颤抖,翻来复去只有一句话。   “你死定了,死定了,死……”   “衣服破了。”   一口恶气尽吐,黄花姑娘喜滋滋上前,上摸下摸确认十三郎没受伤,笑颜如花。   “内族子弟,宝贝一定不少。”   “他又不是程血衣,能有什么值钱家当。”   十三郎随口说着,反手吞下一枚血魂丹,将戒指递给黄花女,由其清点收获,重点在于补给品。   事情离结束早的很,准确地讲大戏才刚刚开台,需以战养战。   ……   这边忙碌,周围一片安静,再不闻有谁叫嚣。   一句话,三个字,打散无数幻梦。此时此刻群修才想起来,之前曾有传闻说:萧十三郎与程血衣交过手。   可他没死,相反生龙活虎,是否意味着,这个刚刚飞升不久的修士有着与之相媲美的实力?   见鬼了吗!   血衣杀者,仙灵殿外公开悬赏,六大宗族为其头大如斗,据说连劫修都奈何不了!   疑惑使人迟疑,有人对此心知肚明,及时开口。   轻轻一笑,苏老板说道:“血衣杀者虽强但不是神仙,先生豪勇且有传送阵在手,加上一点运气,自然有机会逃脱……嗯?”   一块椭圆如蛋、外面看去普普通通的石头入手,苏老板目光微凝。   “这是什么?”   “苏老板法眼如炬,麻烦替我掌掌眼,这玩意儿能值多少钱,能杀多少人。”   随口回应,十三郎挥指画圈,将之前被阴柔青年踩乱的火环规划完整,严肃补充。   “老规矩,入界者死。” 第1325章 疯论   百年前金乌有言,龙石内部被龙气与蛇妖怨气充盈,爆裂可杀死十三郎百八十次,这句话的另一重意思为,连金乌都无法判定其准确威能。   百八十次不等于百八十个,那种情况真的发生,周围修士会怎样?   苏老板会怎样?   十三郎不知道,于是让他自己看。   苏老板本事当真不小,一看就看傻了眼。   “这个……”   双手捧着石头,擅谈的苏老板半响无言,感觉就像捧着一座随时有可能爆发的火山,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周围群修议论纷纷,宛如一群等待宣判的囚徒。   “上面有引子,苏老板不妨试试,能否将其与我的感应隔绝。”   好意提醒,十三郎捏决施咒比比划划,惊出老板一身凉汗。   “此物上有真灵烙印,老朽如何试得。”   急忙阻止对方,苏老板沉吟说道:“粗略估计……万丈之内生机灭绝,基本无人可活。”   安静了,周围一下子静默无声,呼吸之声可闻。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苏老板想必例外。”   苏四没有回应这句话,看了看周围再看看十三郎身边,艰涩的声音说道:“为身外之物而死,与同道亲友同归于尽,不像先生的做派。”   十三郎说道:“当然不是。我只想吓唬吓唬大伙儿,同时希望大家能做点事情罢了。”   这话何其坦荡,又何等无耻。数百修家面面相觑,心里想难道就这样如了他的愿?   苏老板说道:“先生想让大家为您做什么事?”   十三郎不答,说道:“宝物好商量,事情一会儿就知道,我有几个问题先请教苏老板。对了,您是打算替我保管?还是真的想买?”   苏老板赶紧说道:“不了不了,真灵馈赠,老朽不敢亵渎。”   之前不怕,如今敬畏,因为一块石头,远在天外的真灵一下子被拉近到眼前;苏老板小心翼翼打出一道灵决,如和风托着那块石头送回到十三郎面前,并有额外提醒。   “先生不会轻易发动,各位道友却能散开,今日在场多能者众,万丈外远攻也不算太难。”   “我明白,多谢苏老板。”   真正的聪明人不怕对方的话难听,只看所讲是否为实情,这两句双方都很诚心实意,旁边黄花女看着听着,身上直起痱子。   “老油条,小滑头,没一个好东西。”   “花姑姑说谁呢?”小不点好奇询问。   “……”   黄花姑娘欲言又止,由衷怀念起少年时光。   四周多人腹诽纷纷,十三郎收起龙石,说道:“敢问苏老板,六大宗门只到一家,您为何来的如此之快?”   这句话有点狂,但不是人人听得懂,但凡听懂的人神情均有些不忿,暗骂十三郎狂妄。   到场者众,表面看起来群雄荟萃,但就十三郎的想法,希望见到的重量级人物只有两个。背斧壮汉来的快好解释,原因必与邵家成有关,苏老板坐镇仙灵,百万里路不是说到就能到,多少有点出乎意料。换种方式理解,他既然到了,六大宗族真正能够主事的人应该得到消息,是否已在路上。   聪明的人多,真正的聪明人只有那么几个,苏老板无疑为其中翘首,很快领悟了十三郎的意思。   “这事儿有点巧。”   指指凤阳,苏四回答道:“恰逢仙子出关,想领略一下四周风光,老朽不放心就跟了来。”   凤阳夫人一旁赶紧点头为苏老板作证,暗示这件事不存在阴谋。   十三郎没那么多疑,点头说道:“然后?”   苏老板说道:“不瞒先生,此前因为血衣杀者的事情,各宗主事均有意来此;宝色显露震动四方,老朽赶来时已传灵讯,着殿内朝内层传递消息……对了,这是仙灵殿与六宗之间的协议,重宝面世有缘者获之,仙灵殿有义务通知,不可以抢夺。”   十三烂微洒说道:“迟早都要卖给你你们。人多力量大,何乐而不为。”   苏老板只当没听见话里的嘲讽意味,继续说道:“先生或许已经知道,沧浪隶属齐氏宗门,此次降临者为齐家少主,位高人善,对沧浪修士多有关照……”   位高者人善?那他一定活不长。心里想着,十三郎挥手说道:“没看出来。”   “这个……”   先看一眼那位神色尴尬的齐氏内门弟子,苏老板小意说道:“有些事情,纵然是少主也很难做。先生初来有所不知,齐家现在……有点尴尬。”   十三郎若有所悟,回应道:“您继续讲。”   大庭广众交浅言深,苏老板的话其实已经越界,非要当面追根究底,十三郎未免太过火。   苏老板轻叹说道:“老朽的意思,纵然六宗主事者在此,纵使齐家少主亲至,该遵守的规矩依旧要遵守。先生考虑一下,寻个妥当法子才好。”   十三郎笑起来,说道:“没法子我早就跑了。请教苏老板,贵店与血衣杀者关系如何?”   冷不丁一句话,苏老板吓了一跳。   “先生说笑了。程血衣为六族通缉,小店行事信誉为先,怎可与他有关联;老朽不过一个看门的,怎谈得上与其关系如何。”   “也就是说,宝物如果在他身上,你们就不会买,想买也买不到。”十三郎捉住话柄。   “这个……程血衣这样的人,千年难出一位。”   包买天下,牛皮当场揭破。   “飞升之地四层分断,没有你们帮忙,他怎么来到这里?”十三郎追问。   “这个问题,本座可替苏老板回答。”   背斧壮汉忽然插言,说道:“飞升之地四层分断,但在隔开的地方存在不少空间裂缝,以我之能,运气好些便可从中穿行无碍;血衣杀者远胜于我,当可安然通行。”   苏老板连连拱手说道:“幸好邵兄在此,不然老朽真不容易说清。”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据我所知空间裂缝很难稳定,苏老板常驻此地,想必对其知根知底。”   苏老板神情坦然说道:“职责所在,老朽必须了解清楚。”   十三郎点点头,默默自语。   “那就对了。”   这是要泼脏水吗?数百精修面面相觑,内心忍不住感慨十三郎呆傻。虽说其手握重器,可那不过是同归于尽的法子,自保或许有用,想拿来威胁仙灵殿的老板,未免太不自量。   疑惑中,十三郎再问道:“适才苏老板说,凡我出售的东西,作价均可提高两成。这句话可不可理理解为:外层一切事务,均掌握在您手中?”   苏老板回答道:“不能说一切,比如程血衣,老朽可不敢担保什么。其余常见事,比如做价、淬炼等等,老朽确有权责可用。”   十三郎点头说道:“那就好了。麻烦您向大家承诺,今后在场所有同道在仙灵殿出售物品,均享受两成优待。”   “……”苏老板呆住。   “……”四方群修呆住。   “……”邵家成、背斧壮汉,包括黄花姑娘都为之呆住。   感受最深还是苏老板,大张着嘴巴直楞着眼,楞了半天才确认不是自己一个人出现幻觉。   “先生说什么?所有人提高两成?”   “还有,日后所有淬炼时间,同比提高两成。”   “先生真是好心,可……”   “还有,租赁内室修炼,狂灵石与仙灵石兑换,寻找灵材悬赏……仙灵殿所有业务范围,通通让利两成。”   “听到了听到了,先生表达的足够清楚。”   没法再听下去,苏老板一劲儿叹气,问了句:“要不要所有服务免费?”   十三郎认真回答道:“那多不好意思。”   “先生啊!”苏老板望着他说道:“以此换取各位不争宝物,想法当真独特。老朽冒昧问下,您凭什么?”   “麻烦您先等等。”十三郎随口应着,目光转向六宗弟子,说道:“苏老板刚刚提到,各位手里的权利都不太大,我把要求降低点,今日之后,外层再不许有猎杀者出现,好不好?”   这货疯了,一定的。   在场已近三百精修,除沧浪来的人略显振奋,余者通通大摇其头。若说例外就只有那名背斧壮汉,皱眉沉吟,时候朝远处凝望。   “十三先生豪义无双,敢情是把自己当成真灵,掌握着大家的生死。”   “先生的意思是,这里人人都怕死,就他一个无所畏惧,一命换百命。”   “也许真灵赐有保命之法,万丈之内生机灭绝,独其一人可脱险。”   “那又如何?我等只需退开万丈,看看这位先生要不要催发。”   “这就走。让先生留下来在此修炼,直到升仙成道。”   “我看他是逃走无门,试图让大家散开。”   “可惜威胁只有万丈,万里还差不多。”   不知哪位内族弟子第一个开口,身边很快响起附和声,并开始徐徐像四方退散;就连齐门修士也都连连摇头,神情多少有些羞愧。   自家领地,怎么出来这么个怪胎。   议论讥讽,嘲笑鄙夷,人群慢慢散开,留下的要么如苏老板这样的前辈高人,要么就是飞升修士,别说,数量足足占据八成。   猎物从来比捕猎者多,况且之前的那番话表明,最能得到收益的是他们,虽说听起来荒谬,仍难免会有丝丝念想。   万一呢?   抱着此类想法,大家的目光集中在十三郎身上,看他怎么讲。   “你们啊,死到临头而不自知”   十三郎继续大言不惭,目光追着那些退散的修士远走,一边说一边收拾东西,还有人。片刻间,早已收拾好东西左宫鸣不见了,黄花女不见了,连赖着不舍得躲避的小不点也不见了,现场只留下十三郎、嘲风、邵家成,安置妥当的传送阵,还有那块石头。   没有人拦着他,没有人试图阻止,因为没有必要。不到半个时辰,十三郎把自己摆在仙灵殿、六宗,包括齐门在内的所有人对面,无路可逃,无处容身。   稳稳当当做好一切,十三郎再把目光投向苏老板,神色诚恳。   “刚刚听苏老板讲解人性,受益匪浅。”   “然后?”苏四有些好奇。   “然后我想让苏老板看看,人性的另一面。”   说完这句话,十三郎举起一只手,轻轻宣告。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爆!”   话音落,风云变,以十三郎立足之处为中心,三千里外三千飞蚁,身躯通通炸飞成碎片,引起八面狂潮。 第1326章 主台副台,戏从边唱   蚂蚁是世界上最好的军队,没有之一。   ——萧十三郎。   弱小的蚂蚁用处有多大?   战斗仅仅是它的基本职责,最能发挥厌灵蚁威力的方式为:让它们死!   三千里外三千蚁,且不是等距均匀排列,如此宽广的地方分布着几只蚂蚁,神仙也难察觉到异象,更不要说为之担忧;然而当接到蚁后指令的那个刹那,三千厌灵蚁集体“自爆”后引发的剧变,天地亦需动容。   每只蚂蚁自爆,都会释放出淡淡清香,不浓但绝不消失,奇妙的是,那股气息在传播途中有着如瘟疫般的感染力,任何、任何、任何妖兽嗅到,都会为之疯狂。   更妙的是,相比寻常妖兽,由着寄生血统的它们灵觉更加敏锐,哪怕十万里、百万里甚至更远的地方,仍能通过同类的变化感受到异常,进而弄懂其含义。   要做到这样,仅仅狂灵之气是不够的;严格来说,狂灵之地每个区域、每处角落、每寸土地都含有狂灵之气,区别仅在于浓度。对那些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寄生妖兽来说,被狂灵之气引动的效果比较慢,还有些迟钝。   这很正常,这里每天都有狂灵石被开掘出来,数量不等但不会间断,假如稍浓一点狂灵之气就有剧变,岂不是每天都有兽潮?事实情况为,每当某处出现浓郁的狂灵气息,寄生妖兽都会朝那个方向聚集,但还不足以用潮形容。   狂灵之气做不到的事情,另一种事物足以弥补:情药!   如之前提到的,情药非毒,而是一种另类补药,掌握好尺度便可提高妖兽的繁衍能力。   繁衍——万灵万物最根本的本能,越强大的妖兽越为之疯狂!   正东面,万里外,大批寄生妖兽在几只明显超出十阶的兽王率领下徘徊,犹豫着是否继续向前。数年飞升,有着强大感触与一定智商的它们已经对人类相当熟悉,知道前方聚集着一大群拥有强悍战力的修士,贸然前往犹如飞蛾扑火,后果堪忧。   “去不去?”   当头几只兽王体格雄伟,摸样看着好似传闻中的麒麟,却有如着蛇一样的绵长后尾,神态缺少瑞兽威严,独见猛恶与狰狞。   这是一个家族,寄生妖兽中罕见的“高智商”,对其余妖兽有着较强的威慑力。狂灵之地妖兽数量多而杂,通常一般散沙;因为有了它们,这群一路跟随十三郎的脚步、又总是慢一拍的兽群得以成军。   成军,并不意味着真的能够同心协力;寄生妖兽凶残本性,在与人修为敌这点上很容易统一,但在抢掠狂灵之气、或别的“食物”的时候,必定乱成一团。   适才宝象冲天,整个外层无人不见,无妖不能感应,因而朝这方赶来的妖兽越来越多,兽群规模越来越大,眼看超出兽王控制……就在这个时候,奇异香气悠悠飘来,钻进每一只鼻孔。   嗅到香气的妖兽反应完全一致,初时一愣,下一刻……疯了。   “嗷!”   一声还是一万声?不知道,耳边只听到雷霆轰鸣不断,洪涛鼓荡不休,伴随着钢铁撕裂的声音,肢体断折的声音,鲜血迸溅的声音,最后汇聚成一股从灵魂内发出的滔滔洪流。   引诱嘲风的时候,桑南知道药性猛烈,特意先捉来妖兽,将情药直接下在其体内骨间,再以秘法控制气息,为的就是避免扩散。临到十三郎继承遗产,他生怕药性扩散不够霸道,每只厌灵蚁都下了个足,此刻一次性爆发。   善将者,首要不是文物韬略,而是对每一种因素的调用能力,假如连手里的兵都用不好,连手上掌握的力量都不知如何运用,谈什么决胜千里。   千只妖兽千重影,万只头颅万座山,狂灵之地妖兽奇异,形体形状千万模样,其吼声或高亢、或剧烈、或低沉、或哀怨,或如地底火山咆哮,又像幽冥万鬼齐鸣。同一时间,同一个地方,人们所能想象到的声浪通通崩飞,迸射,惊心动魄不足以形容。   要知道,有不少妖兽本身就以声音作为武器,此刻狂乱哪管什么轻重敌我,通通凭着本能怒吼。   怒吼过后浩荡狂潮,再没有谁能够阻止。   一路向西。   ……   西方,几团血色浓云翻翻滚滚,每块都有千亩大小,难以看清是何妖兽。突然间,前方远处血色银芒,淡淡幽香扑鼻。   轰的一声,浓云骤乱如山岳撼动,滚动着、翻腾着重向前方;所过处,一切痕迹均被抹掉,所有棱角尽被趟平。   是趟平,不管是山还是水,不论是人还是妖,不管是沟壑还是冰川,通通变成灰色暗沙。   狂灵之地也有虫妖,被修士们唤着血虫,只是不太容易壮大成族;它们太凶、太贪婪,会把周围一切吃光,直到有一天无物可食,最终导致灭绝。事实上,当年仙灵殿刚刚降临开辟此处荒土的时候,最怕的不是那些强横妖兽,而是这些比其它妖虫更凶猛、更残暴的血虫。   它们不但吃肉,连魂魄、连元婴,连元神都不会放过。   血虫有着虫类妖兽都会有的纪律,但不像蚁、蜂那样一王至上,而是与蚊类比较相似,每只血虫成长到某种程度,都有繁衍的能力、与权利。这种架构注定了其相对散乱之本性,之前已有宝色冲霄,此刻再被情药所引,哪里还控制得住。   血潮汹涌,观其范围远不如东面兽群那样大,但就感受而言,那股视一切为食的凶焰直接渗透到心底最深处,无人敢不逃避。   它们不像兽群那样狂嘶怒吼,而是把“沙沙”的声音放大到极致,感觉就像爬在心上,那种碜人的感觉便足以吓破苦胆。   北面,地面相对比较宁静,但若抬头看,会发现漫天星光点滴不见,被无数口发怪声的禽类所替代。各种各样的翅膀,各种各样的流彩,还有天敌彼此相伴,同类偶尔厮杀,可谓万年难遇之奇观。   狂灵之气的另一大功效,在没有真正找到目标之前,原本彼此为敌的妖兽会暂时放下仇隙,并以想似结构聚集成群。   宝光冲天时,禽类妖兽第一个赶到并且聚集,幽香传来,它们又是第一个冲向前方,遮天蔽日,封锁四面八方。   东方兽,西方虫,北面禽,南边有什么?   南方有人,还有球。   人群熙熙不到二十,当先五人势如山峦,每个人的周围都有一圈光影,颜色各异,仪态有所不同。   光影也有仪态?   有的。   比如齐傲天,其身体周围火色弥漫,望之便有一股被烧痛眼的感觉;再比如那名敞怀蛮汗,周围重重绵云凝固,感觉就像一圈圈被禁锢住的风,其手中赫然提着一把斗大巨锤。   其余三人姿容各异,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独到光影,身边各有亲卫数人。一名老者神情悠闲如玩山赏水,一个胖子如肉山堆叠,只有当年的冉不惊能与之媲美;那名妖娆艳妇排场最大,由四名昆仑奴举轿相托,还有两个近乎赤裸的壮汉为其捏肩揉背,每每浪笑夺心渗魄,丝毫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   相比之下,齐傲天带的人最少,两名亲卫仅一人相随,两名化神仆伴,还有一个刚刚飞升的修士。   齐飞,飞殿下。   ……   “苏老板做人真厚道,别家通通不管不问,专门忙着为齐家举荐良才,之前有欧阳与燕山,如今又有齐飞,啧啧……”   妖娆艳妇眉目含春,吃吃娇笑说道:“傲天兄的运气也没得说,三层四层也就罢了,这位飞殿下出自二层,进益能够如此之快,真真让人嫉妒。”   她说的是实话。仅仅过了三年,齐飞的变化堪称天翻地覆,原本老实略显木讷的神情几乎彻底消失,代之以沉稳与练达,并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威严。只是细看的话,会发现其眼眸深处有一抹阴色,无论如何都消除不掉。   已经很不易了,身边众多前辈精修,论气度齐飞仅仅稍稍落后,还要考虑到其身份“卑微”,否则恐会被看成首领。   纯天然的气质无法模仿,装也装不来,一看就是这般感受。   听了艳妇的话,齐飞稍稍鞠身表示感谢,神情举动恰到好处;越是这样,妖娆艳妇越增喜爱,目光如水俏颜似话,看样子,恨不得一口吞下去才舒爽。   齐傲天微微一笑,回应道:“齐飞出身仙灵殿,浪浪仙子有意,不妨与苏老板商量商量,看他是否愿意割爱。”   浪浪媚笑表示不屑,讥讽道:“这是欺负妾身无知啊,正因为殿下出身仙灵殿,才证明傲天兄得获强援。如此看来,齐家少主之争局面是定了。齐守仁苦心积虑把傲天兄弄到这里,结果先有外助又见宝光,只要办成这两件……”   听到这里齐傲天皱眉,抬手打断浪浪的话。   “齐家内事,仙子请慎言。”   “大家都明白的事情,傲天兄还要遮遮掩掩……”   浪浪仙子还想再说下去,齐傲天断然挥手道:“带齐飞前来一为顺道,再者是因为别的事,仙灵殿与齐某并无关联。”   不想再就此事纠缠,齐傲天示意齐飞上千,说道:“之前问过燕舞姑娘,她认为兽潮或与萧十三郎有关,说说你的看法……咦?”   声音忽顿,一行人目光通通转向前方,为那幕奇景惊讶的合不拢嘴。   地下钻出好多球,千千万万颗球。   球球的球,杀气腾腾的球。 第1327章 局因球而滚动   对熟知飞升之地状况的人们来说,球球并不是一种特别罕见的妖兽,相反恶名在外广为传播,不少修士都曾吃过亏。   稍稍总结一下球球的特点就能知道其不为人所喜的原因,首先它贪吃无度,狂灵石磕牙永不嫌多,吃下去连个屁都不放。时常会有这样的例子,有人根据表象确认某处存在狂灵石,一番苦力挖掘之后发现,早有球球捷足先登,本该有一窝蛋的地方空空如也。   挖个坑,对修士而言举手之劳,但那是别处,飞升之地处处坚硬如铁,有狂灵石存在的地方尤其如此,纵有浩大法力也不容易。   即便真的举手之劳,心里也觉得腻味对不对。   厌烦的东西杀之可也,然而球球难捉难杀,常深处地下无从寻找,真找到了也不好捉。这货皮实、沉重、等级低但是跑的飞快,随便来一只,寻常修士真追不上。   最后是其价值。按照常理,奇异妖兽必有奇异处,吃掉那么都狂灵石的球球理应具备某些特殊本领,有其价值才对。事情偏偏就这么怪,球球吃掉无数“钱财”,其作用却几乎等于零,不名一文。   利用它挖宝?别搞了,这货谁都不搭理,胆子小的出奇,性子烈的令人发指。一句话,它见人就跑,认主比登天还难。有资格出现在这里的人个个神通不凡,谁愿意收一只从未越过七阶、只会挨打只会跑的妖兽做宠?   那么杀了他,卖钱卖肉卖皮甲?好吧皮肉生意就算了,不知有没有人试过它的肉好不好吃,只知道其一身铠甲当真了得,用来炼制防御性的法宝应该不错。结果让人欲哭无泪,球球的铠甲不能离身,否则就变无根之木,蔫掉,枯萎,直到成为一堆废铁。   那还有啥用?   没用的球球不叫球球,叫大地之獭,当然名字是人取的,雄壮中透着几分无赖气息,倒也贴切的很。没人真正关系球球,不知道它为何会有这个名字,事实上因为厌烦、无人愿意花费精力研究这种无用生灵,对它的了解并不多。   比如,球球是狂灵之地唯一不存在天地的妖兽。   再比如,球球是狂灵之地唯一不惧血虫的妖兽。   又比如,球球从来不会成群结队出现,除了今天。   还比如,球球有两个威力巨大的杀招,稍后便会展现在人们面前。   当前大家只看到,大地突然间变成筛子,到处都是这种肥嘟嘟傻乎乎吱吱叫的呆货,跑的飞快、聚集成团,共同前往同个方向。   到处都是,到底有多少?   无从计算。   ……   “怎么这么多!”   身在空中看潮水,一行人仍旧被眼前景象所惊,纷纷开口。   齐傲天的视线离开齐飞,沉吟说道:“此前兽潮倒也常见,从未听说有大地之獭参与,难道也是萧十三郎搞的鬼?”   兽潮凶猛显迹,对飞升修士、乃至六宗子弟是灭顶之灾,但还撼动不了这群人的心。之类是外层,妖兽最凶不能过十级,相反此处单单生境就有十余人,当头五人更为翘首,说杀光妖兽那是扯淡,但若联起手来,杀个七进七出转战百万里没有问题。   之前大家都能感应到四方变动,但还不是太在意,此刻却被千万只球球所惊,原因在两个字:不懂。   身为各大宗族的代表,他们当然知道大地之獭,了解这种“害虫”的部分习性,陡然间出现漫漫狂潮,谁都不能不为之疑惑,进而感觉担忧。   “或许是因为宝色?”悠闲老人不再悠闲,拧眉思索。   “那样的话……”肉山脸上笑嘻嘻的表情不变,眼里闪过精芒。   “传讯中说宝色异常,看来是真的。”敞怀大汉上前几步,手里的巨锤紧了紧。   “就说傲天兄的运气好。”   浪浪仙子瞥一眼齐飞,神情又是一变。   “快看!”   不用她提醒,此刻大家均已看到,奔跑中的球球们再生变化,一个个主动把鳞片炸开,如刺猬一样耸立着,之后腾身起到空中,相互猛烈撞击。   扎扎乱响,可以看到球球们用鳞甲刺透彼此的身体,鲜血流淌中快速聚集,变成一个又一个越来越大的球。   “这是做什么……”谁都道不出所以然,慢慢迷惑。   如此一幕绝无人看过,但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相比仍然不算什么,撞到一起的球球再不分开,就这样“连蹦带跳”地腾空前行,速度暴增、气息也随之暴涨!   七级一跃而过,八级转瞬冲垮,成千上万只球球彼此戳伤拥抱成团,迅速朝着九级、乃至十级迈进,仿佛没有尽头。   “这是……”一行人个个张口结舌,彻底没了言语。   片刻功夫,由球球组成的潮水已生变化,后方源源不断向前方涌动,前方彼此撞击不断,已聚起大大小小超过十只体型超过百丈的庞然大物。低头看,沿途路上处处鲜血,吱吱声凄厉但似包含某种亢奋欲望,闻之惊心动魄。   越往后事情越发诡异莫名,因为落在兽潮尾部,一行人无意间阻挡了部分球球前进的路,居然被它们主动攻击!   半点迟疑都没有,一丝一毫退让都不存在,任何人、无论他多强气息多么惊人,只要出现在球球的前行路线之上,都会成为被攻击的目标。   以懦弱胆小著称的大地之獭,何时变得如此勇猛?   不仅如此,球球攻击的方式与以往认知完全不同,嘴不咬爪不撕,而是就这样支棱着鳞甲笔直冲过来,达到一定距离后,蓬的一声响。   炸了!   不是自爆,炸开的只有那些鳞片,飞蝗般猛射将所有修士囊括其中。射光鳞片的球球变成一个光秃秃的肉团,再去寻找那些体型完整的同类,继续与之撞击。   相比先前,这种方式更惨烈,因为失去鳞甲,它们变成单方面的奉献者,有些甚至被几只同类夹在当成,通体被刺穿。即便如此,仍不断有球球落地飞弹,一个个加入到聚集的过程中。   对比没有脱去鳞甲的合体,这些硬把自己朝同类身上送的肉球作用更像粘合,其爆裂的身躯将原本存在的缝隙塞得满满,促使聚合之后略显散乱的气息完美融合,真正成为一个整体。   “嗬!”   区区七级妖兽,无论怎么拼命都不能威胁到这批人当中的任何一个,群修随手扫落那些以生命之力激发的鳞甲,神情个个凝重。   考虑根由已无意义,此刻大家心里想到同一个问题,大地之獭聚合有没有极限?   有还好说,假如没有,假如狂灵之地的大地之獭全部以这种方式聚成唯一,会强悍到什么程度?   “真灵级。”   悠闲老者无意间开口,应该说是想到某种可怕但又可以期望的结果之后在不知不觉中自语。   话一出口老者就后了悔,看其神情,就好像输红了眼的赌徒抓到一手好牌,结果却不小心给自爆出来,悔恨无可形容。   大地之獭难以控制?   那是以往!   今日亲眼见到这般奇景,注定了往日这种令人生厌的东西命运彻底改变;人类从来不怕难,就怕无利可图。这种强大到近乎无极限、且可随时牺牲的力量就在眼前,再难的事情也能办成。   老者懊悔其实没必要,大家都听到了,也都想到了,心里盘算着今后该如何行动,今日在场那些人需要警告,那些人需要做约定,还有那些人需要剪除。   思量中,肉山随手着来一片地獭鳞片,望着它的眼神就像欣赏赤裸美女,笑眯眯开口道:“今日罗宗不在,各位有何看法?”   敞怀大汉冷哼说道:“楚胖子想的太早了,罗宗早有人赶到外层,还有苏四,此刻就在前方。”   前方尚在百万里之外,纵以这些人的速度也要走上一会儿,同时因为这场变化,之前所谈的宝色、兽潮成因、还有那个被传得风风火火的萧十三郎都不再重要,大可慢慢来。   什么样的宝物能与真灵相提并论?实打实的好处就在眼前,若连这点轻重都分辨不出,几人也不会被派来。   此外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球球是活的,可以繁殖,可以无限、且人人能够拥有。宝物呢?说句不该说的话,假如真是那种惊天动地的重宝,得到也不会归属他们所有,如不是,了不起给大家增加一点实力,又能增加多少?   这样那样一番思量,大家并不急于赶路,还想仔细看一看大地之獭的聚合过程,但凡能够多了解一点,今后便能获得先机。   听了大汉的话,悠闲老汉若有所思,幽幽说道:“看情形此次兽潮很凶,罗家人与苏老板他们多半身在核心,不知会不会有事。”   有没有事?   五人彼此看了看,神情淡淡,心照不宣。   “燕老说的好可怕,妾身都有点不敢往前走了。”浪浪仙子伸伸懒腰,露出胸前好大一抹嫩白,歪着头想了想,忽然唱起来。   “梅花呵,为何不生四片叶。”   歌声起,老者等人纷纷变色,齐飞眼中阴色突然加重,默默低头。   “宝色大起必有人前往,根据时间推断,此刻恐怕超过百人,其中不乏宗族子弟。”   齐傲天似不太喜欢搭理这个有点疯癫的女人,微微皱眉说道:“还有那个罪魁祸首萧十三郎,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法子……”   “我知道。”身旁齐飞突然开口,伸出手说道:“萧十三郎如何成事,少主一看便知。”   “嗯?”   齐傲天很惊讶,旁边人很奇怪,纷纷聚集过来,将目光投向飞殿下的手。   “少主请看。”   飞殿下一点不怯场,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声音有些飘忽。   摊开的手掌当中一条黑线,被齐傲天的目光对着,黑线动了动,睁开化着一只眼。   一只漆黑如墨、如星空般深邃的眼睛。   眼睁开,如深潭吸撤目光不得脱离,齐傲天心神刹那恍惚,剧变随之发生。   耳边突闻媚声,与一道凄厉尖嚎。   “我、郎、啊!”   尖嚎刺耳,形容起来艰难,给齐傲天的感受格外清晰。恍惚中他看到,舒菲雨的那片竹林化做火海,内中倩影挣扎无路,正用眷念的目光望着自己,同喊一声。   “我,郎,啊!”   “吼!”   肋骨深深刺透心胸,齐傲天通体瞬间火红,心里无端生出念头:自己为什么要修火!   那把火是我放的,我为什么要修火!为什么!   “为什么!”   终于叫出声来,回答他的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呼啸声浪,身后再起暴风阵阵,头顶传来鬼嘶长鸣,周围呼喝烈杀无隙,前胸老者嘿嘿轻笑,与一只干枯苍老的手。   八面来敌! 第1328章 陷阱内,狮吼三连唱   幻术之道万变不离其中,脱不开视、听、心、魄四字。古往今来,日后万万代,无论道法如何演变,其根仍于此处着眼。   眼前惊变,掌心黑瞳,耳边尖叫,道境不稳,加上内有心忧,身处狂灵之地齐傲天是最强、但又最弱的时候,几重因素同时发挥作用,别说现在的齐傲天,纵然其修为提高一倍,仍然会中招。   这其中最最最关键的一条,哪怕事情重来一万遍,他也想不到齐飞敢对自己出手。   飞殿下天资绝横但他毕竟没过生境,齐傲天降降面临劫修关卡,两者之间就好比最强的大修士与最强结丹,差距如天堑。   除非齐飞疯掉、或与齐傲天有不共戴天之仇,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就算他敢或者疯掉,又有什么能力让齐傲天入幻?   不可能防范,同时担心齐飞与自己的距离太近,为避免外泄火力伤到他,齐傲天刻意收敛精神,调用神域之力压制修为;如此一来,几等于在大军压境的时候城墙无兵,甚至还打开一道偏门。   灾难注定发生。   ……   “我、郎、啊!”   浪浪仙子化形嚎叫,美艳红唇啄起如狐吻,齐傲天随之双目血红,狂喝恰好掩盖掉身后咆哮,与那柄呼啸而来的锤。   敞怀壮汉轮开巨锤,全身上下如有八万精兵推送,暴风催力似陀螺般旋转三周,夯向齐傲天的后心。   “蓬!”   接触前刹那,巨锤周围风暴忽歇,八万军马通通消失,庞然凶物消失,代之以无比安宁的蓄势过程。它就像人一样,出击前会有次大口呼吸,之后再从嘴里猛地吐出来,伴以致命一击。   三尺地,一晃过,仅凭肉眼便能看出,巨锤在齐傲天身后打出一个清晰的凹形气锥,锥尖低身闷响才起,瞬间四道光。   第一层,感应到危机的护身法宝自动出现,如鹰喙扑蛇狠狠一啄,感觉齐傲天身体里藏了一只时刻准备出击的雄鹰,为其主挡……但挡不下。   壮汉准备充足全力出手,巨锤就像一座大山碾压过去,硬生生将鹰喙砸进本体,还没看到它碎裂的过程。耳边鹰唳声不绝,又一层炽热红芒浮现,内含桀骜汹涌而出,再化雄墙。   锤继续落。   红芒连积势都来不及,不等完整便被硬闯出一条路;看到的人们眼前无端浮现出一副画面,有重要人物正临刺杀,肉体撕裂的同时不断有人当中拦住,彷以身躯阻隔凶煞。   锤继续落。   低吟声起,两片柳叶状刀芒凭空浮现,贴着齐傲天的肌肤与巨锤互击二十七次,一次一声,一次一哭,一次却一个口,但又绝不终止。众人眼前再生幻想,有柔弱少女与莽汗赤膊相对,互相朝对方的心口送出尖刀。   双方都在流血,莽汉流的是狰狞与刚猛,少女放的执着与凄婉。   敞怀壮汉闷哼不停,持锤双手无故开裂,作为它的对手,两片柳叶刀锋频挫,如瓷器片片碎散,如残柳落花纷纷似雨,终于在一声低吟中彻底消亡。   锤继续落。   柳叶刀碎,上界竹林内,漫步少女忽然变色,毫不犹豫双手轮指不停;与此同时,战场当中响起一声不像人叫出来的狂嗥。   “菲儿!”   齐傲天醒了。   醒来的同时剧痛钻心,宝破、域裂、刀碎后,最后一重元气法盾就像一层纸般脆弱,巨锤临身。   奔跑的大象踩在头顶,撞城之槌正中腰间,齐家少主的身体猛地后仰,几乎折成直角;中招在后,破裂的确是前方肚腹,连破四重阻碍的巨锤残力狂涌,尽情冲入血肉鲜活的肉体,肆意展现狂威。   直到这个时候,敞怀壮汉才长长送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少许得意。   他知道,凭自己此刻送出的力量,足以让一名完好的生境强者送命。   他知道,此次突袭最难难在开始,因为不确定齐傲天是否真的会被幻境迷惑。   他知道,最艰难的部分已经过去,失去屏障的齐傲天就是一堆可以任意摧残的血肉,与过去对手并无不同。   最要紧的他知道,纵然齐傲天还能不死,上下周围,前方的攻击也会源源不断落在他的身上、魂上,直到将其化成飞灰。   此时醒转正是时候,可以欣赏一下齐家少主死前丑态,可以告诉他:你所拥有的一切,都将被我们瓜分。   “齐傲天,傲天……不知所谓。”   狂笑声中,壮汉本已力竭的身躯再生昂扬,力道再加两重。   “杀死你,看你怎么傲天!”   ……   齐傲天醒来,瞬间看到很多事,明白很多事,随后发现自己很不幸,不如不醒。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所受的伤有多重,巨锤砸中的地方血肉模糊,仅靠残筋碎骨之间连接才能保持身躯完整;磅礴的力量在体内横冲直撞,感觉就像一辆辆马车在身上碾压,一次,一次,又一次。   这些不算什么,要命的是头顶一只鬼王扑面,前方枯干老爪狰狞,耳边刺耳尖声不断,眼里还有幻像顽强坚持。   对普通生境而言,任何一种都足以要人命,重伤之下四重凶杀,齐傲天该怎么做?该往何处逃?   身旁,两名化神仆役一开始就死了,连反应的能力都没有;其中一人被浪浪仙子的四名昆仑奴抓住手脚,活生生扯成五份。另一个人受袭瞬间反应过来,只来得及叫一声“少主小心”,便被群修轰成了渣。   只有那名生境亲卫活了下来,正凭着感应搏命冲破三人围堵,试图给其援手。   为何说是感应?   他已断足,缺臂,胸腹开裂五脏齐流,连双眼都被不知哪个对手生生挖去,不凭感应还能如何。   都要死了吗?   会不会?   不会的。   不会的!   “不会的啊!”   尖嚎再起,冥冥之中一声呼唤同时传来,仿佛跨越无数星空,由无数根青竹硬搭出一座生志桥梁,安安静静地延伸到面前。   情绪转换需要多少时间?答案是一瞬间。狂啸再起,赤色鎏金,齐傲天疯狂反扑。   不前不左不右不上不下,他的身体忽然变得油一般光滑,扭身转背侧面翻腾,腰间被巨锤生生夯开一个巨大的槽。   付出如此代价,齐傲天得到一个机会,直面敞怀壮汉的眼,与那张正浮现出讥笑的脸。   壮汉为之一愣,一惊,再一跳。   跳不起来。   巨锤沉重,平素多为远送轰砸,此刻为了追求最大杀伤,壮汉以双手持锤旋转催法,攻击最凶猛,但其距离齐傲天也最近。   近在咫尺之间,近到触手可及。   于是齐傲天伸出手,其身躯由后仰骤变前倾,感觉就像给壮汉鞠躬,一把捉住了他的脸。   “浑天印!”   捉脸不算攻击,齐傲天手上没有一点法力,自然无法触动其护身之宝,壮汉只来得及扭了扭头,结果被对方他扣住下巴,叫喊听着有些变味。   捉脸是假的,催法攻击才是真相,轰鸣当中齐傲天头顶骤现氤氲,一颗方方正正的红印快速成型,其中包含的威压与愤怒,足以撼动任何人的心。   “那是齐家老祖之物,不能让他催发……嗷!”   紧张中壮汉忘记了件事,捉脸是假,捉住脸之后的事情可以成真,齐傲天的手突然变了样,利爪伸出如鹰王叩杀,恶狠狠一撕。   下巴没了。   修士的局限在此体现无疑,被人以温柔手段接触身体再发动攻击,再快的反应之宝也来不及。   “啊呜……”   变调惨嚎,敞怀壮汉掩面而退,本已有些脱力的他,此刻心里被羞耻愤怒惊恐所填满,战无可战。   如此一来,空挡出现了。   那还等什么!   “吼!”   第三声狂啸,周身赤芒如浪潮汹涌,一路泼洒鲜血、甚至内脏碎片的齐傲天浴火冲出,直扑轿子里仍在狠撅红唇的女人。   清醒之后的他知道,此次突袭发令之人是她,意味着其身份为齐飞之后的第二主谋。   当诛!   不,齐飞不是主谋,他才刚刚飞升而来,无论如何没有这个资格;此刻齐傲天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没有办法追究幕后,只好找上第二目标。   毕生修为涌向头顶,浑天大印快速凝聚成形,恍惚中周围人能够看到,大印当中盘坐一条虚幻人影,其与齐傲天一模一样。   “法相为宝,你疯了!”   完美陷阱裂开口子,放出来的猛兽何其难挡,迎着那双如火焰般的目光,浪浪仙子花容失色,娇躯连连晃动,连连变幻。   一晃一人,一变一躯,转眼间八条人影出动,三条迎上,五条飞往四面八方。   哪个是真身?   没有时间细细甄别,齐傲天选择最直接的方式,博路中军。   “杀死她!”   “冲过去!”   “活下来!”   “再复仇!”   亢烈之音声声回荡,身体里的血流的更快,齐傲天直扑当面。   身后?   交给那名亲卫处理。   此时此刻,齐傲天压上自己的性命,赌那名亲卫能把生命释放热烈,能够完成自己的托付,并把托付留给自己。   不然还能怎么办?   如果不能怎么办?   “那就一起死吧。”   这般想着,齐傲天前冲不忘抬头,望一望天,叹一叹气,默默下着决心。   “若死了,一定不要不瞑目。” 第1329章 咆哮   四大亲卫,眼前这个最为齐傲天欣赏,应该说是最最喜爱的那一个,有心栽培成为未来当家时班底。   修士当中他算年轻人,才刚刚迈过生境不久,很刻苦,很机灵,同时也很单纯。   他的祖上就是齐家铁卫,一代传一代,跟万齐家老祖跟父亲,跟完父亲跟少主。齐傲天想起来,当初老祖将这名亲卫赐给自己的时候曾经笑言说:“齐家能否兴盛,某种角度可根据亲卫一家人有么有活着判定,他家如果都死了,或许就是本系血脉断绝的时候。”   如今,那名亲卫眼看不能活,齐傲天知道他也是独苗,这是否意味着……老祖的话要成真?   前扑当中身后传来轰鸣,不用看,齐傲天知道那名年轻亲卫没让他失望,成功补位,代替自己承受诸多重击。   以其修为与状态,死定了。   鲜血有时能带来力量,且不需要亲眼目睹。   “浑天无道,十八地狱幽冥路!”   咒语当中这是很长的一句话,方印之中人影起身,伸双手拉开一扇门;门内火海汹涌如炼狱之口,沉沉落定扑向那顶轿,及内外所有人。煌煌声威八方传送,炼狱之门打开的那个瞬间,周围人眼中的齐家少主完全变了样,伤势全无,气焰嚣狂,宛如俯瞰降怒的天神。   “……我和你拼了!”   三声尖叫,九道冲击,除四散奔逃的五条身影,浪浪仙子三大分身迎面阻挡,四大昆仑奴竭力反扑,轿内两名赤裸壮男嘶声咆哮,双手互握旋身飞舞,不惧生死迎向当空。   五大宗族代表齐赴外层,除宝物外还有程血衣的因素,考虑到血衣杀者实力强且狡诈多变,追捕队伍多半需要分兵几路。敞怀壮汉为程家本族,带有三名生境修士,但若比较纯粹人数,浪浪仙子的分身仆役面首还有四大昆仑奴,最多可达十几人。   即便如此,即便大叫着要拼命,浪浪仙子仍不愿与齐傲天正面相拼,只想掩护真身逃脱。   受伤的猛兽不要招惹,齐傲天实力不容置疑,又有老祖亲赐重宝,这个时候的他杀一个回本,杀两个赚一个,对胜券在握的浪浪而言,完全没有必要。   这些道理她懂,齐傲天也懂,因此在冲入时,他的心思根本没放在当面三人身上,背后追来的那几名昆仑奴更不用提,哪怕被他们殴上几拳,也不肯因此延误半分。   周围全是敌人没有时间细看细想,齐傲天的目光落在轿子内,那名唯一留下的“浪浪”身上。   “就是你!”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此刻仍然留下来的人最不像本尊,因此就是她。   狂喝声中,齐傲天一路直行,沿途“撞”碎一名昆仑奴的身体,手化鹰爪当面撕烂一名“浪浪”,自己也再度承受重击。   左侧浪浪轻轻一掌,宛如情人“抚摸”在齐傲天的肩头,蚀魂力量立即渗透,感觉身体就像灌了一千斤毒水,软绵绵提不起力道。与之同时,两名昆仑奴合力扑上来,一人扯住他的一条腿。更要命的是,此时齐傲天发现,原本猛扑过来的右侧浪浪神情忽变,放弃攻击擦身而过……而未过。   这是为何?!   虚虚实实,出其不意,到底哪个才是实?   来不及想了。   “杀!”   口发厉喝,齐傲天的双腿骤然加长,好似能够脱落一样蹬在两名昆仑奴的胸口,右手竭力回拉利爪反捞,身体维持着原来的姿态不变,埋头突进。   下一个瞬间。   方印之门完全打开,炼狱之中伸出无数双有炽烈火焰构成的手掌,将轿子、轿子内的人、还有朝四方逃散的浪浪捉住两个;与此同时齐傲天的右手也没落空,因伸长捉住不知什么部位,全力一拉。   拉断了……浪浪仙子的半边胸。   再看当场,方印徐徐恢复,那扇门在闭合的过程不断拉扯着被吞掉的人,反之那两名壮汉,还有浪浪的三大分身受擒,此刻正被什么东西拖进深渊,头已不见,身躯与双腿不停挣扎,通通都是徒劳。   浑天印,威力远超寻常灵宝,一举解决六名强敌;被它捉住修士,连自爆的机会都没有。可惜齐傲天修为不够,纵把自身法相揉入其中仍难发挥全部威力,还要本尊离得近才可以。   当然这与其状态也有关联,全盛时候施展,不至于如此窘迫狼狈。   “咯咯,你这个蠢货!”   半声忽转得意狂笑,半边身子血红的浪浪随之发狂,双手疾舞圈出重重咒语。   “阎君血咒,你去死吧!”   尖叫声中齐傲天内心一沉,右手红芒疾闪试图摆脱那团软绵绵的肉……来不及了。   血肉忽变,转瞬间化做千万肥硕肉蛆,口如吸盘牢牢附在齐傲天的手臂,整条臂膀顿时脱力,麻酥酥的感觉随之顺着血脉传向心口,转眼半身不遂。   这还不是最最沉重的打击,真正让他绝望的是,发出娇笑的并非那个险些被撕烂的身体,而是左侧废掉他一只手的浪浪,也是最被他认为不可能的人。   熟悉的人都知道,浪浪仙子手段多、分身多、但其本尊实力不强,历来喜欢阴招谋害,几乎没听过与人搏杀拼命的时候。事实证明那是错的,当面临真正生死危机,这个被许多人驶入蛇蝎的女人并不缺少豪气,比男人更加悍勇。   “完了。”   到此地步,由不得齐傲天不绝望。浑天印施展需要浩大法力,纵然他有,也要等到上批擒住的人彻底消亡才可以;对手还有重兵围堵,亲卫舍弃生命最多也只能阻挡老者与肉山片刻时光,齐傲天自己如此状况,身体千疮百孔,双臂几乎无用,拿什么再给自己信心。   死也要挣一下。   这种话听上去刚勇,实为死前无奈哀嚎,前冲未止齐傲天回头,一面强提真气封堵双臂咒法与奇毒,同时看看身后情形。   看一眼,他顿时呆住了。   呆住的不止他,同样遭到重创的浪浪面色狰狞,正在嘶声呐喊。   “燕老鬼,楚胖子,你们还在等什么……”   之前那次对撞,浪浪仙子所有勇气消耗殆尽,回想起来心有余悸;如今的她分身只剩一个半,奴仆近乎全灭,要她的命也不肯与那个求死的人正面搏杀。退一步讲,梅花可以五瓣也能变成四份,其他人实力未损,浪浪必须考虑自身安危。   此刻她已遁之远端,且随时准备跑的再远一些,只对着两名未出力的同伴大喊。   “他已经废了,错过机会放虎归山,你我都……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   这是球!球球的球!   地面上不知何时多出七八颗球,由上百球球合体而成的百丈巨球,带领着大球小球中型球,此刻正像陨石一样砸向空中,砸向围攻齐傲天的那些人。   见鬼了吗?   浪浪想不明白,被球球攻击的修士们更加窝火。齐傲天什么时候与这帮球球勾搭到一起,为何它们比亲卫还无畏,比生死大敌更勇猛?   化神修士就不说了,被球球们逼得手忙脚乱,不时有人死于乱射之下。合体巨球气焰嚣张,与之前印象中的胆小懦弱相比,无异于脱胎换骨。   庞大到无可想象的自重,坚硬到令人发指的铠甲,快到难以形容的速度,关键时刻还会爆射八方,四者结合,何须什么厉害神通?   纵然生境修士,也被这场突如其来、自下而上的陨石雨打得手忙脚乱,虽无性命之忧,围攻阵型也被打散。唯一不怎么受影响的是老者与胖子,光影全开之后照样能够维持攻击,但……终究还是受到一定影响。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球球、尤其那些巨型球球每次撞击的时候,对手都会莫名其妙心寒一下,瞬间即过没有丝毫后患,但就是避免不了。   修为越来高的人越谨慎,老者与胖子都是人精中人精,此番出手顺序便可看出端倪。身在战场,莫名之间突觉心寒,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杀人,而是如何自保无恙。等到确认那种心寒并无实际效果的时候,情况已变得不成样子。   “无所谓,他还是会死。”   抬头看看齐傲天的情形,老者自嘲了一下,枯指再度伸出,一下子遇到他早该遇到的人:那名亲卫。   球球的攻击让老者与胖子收手自保,虽只是瞬间的事情,仍然救了亲卫的命。抓住机会击退鬼王,亲卫年轻的面孔再添几道伤痕,之后将空洞的双眼转向一方,用尽全身力量大喊。   “走啊!”   ……   一颗太阳出现。   叫出这一声,炽烈光芒照亮整个战场,照走几条命,照瞎几人眼,照出一条短暂通途。   “该死的孽障!”   自爆是要魂飞魄散的,是不入轮回大道的,悠闲老者暗自咒骂,二度探出的手二度收回,身形疾速倒退。   他不但不想死,连受伤不想,生境自爆,威胁可不是一点半点。   “片刻而已,齐傲天这种样子,让他逃也逃不掉。”   思虑中,忽然间,老者发现那颗太阳移动起来,猛烈扩散的火焰再度加速,就好像活过来一样朝自己猛扑。   大白天见鬼?自爆还能控制方向?   震惊中老者匆忙施法,耳边忽闻贲烈怒吼,眼前一片血红。   “阉狗!”   身化流星,齐傲天翻身掉头,穿过那片由亲卫的鲜血铺出打开的道路从向老者,冲向前方兽海茫茫。 第1330章 脏议   修士自爆不分敌我,穿过自爆区域的齐傲天威势大增但增伤患,原本鲜血淋漓的身体焦黑一片,透着一股烤肉香气。   要知道,齐傲天可是个火修!   目睹此状,悠闲老者不再紧张,曲右手中指如敲门般轻轻一扣。   他的手很有特点,僵直如尸体,曲指的动作看上去格外艰难,扣门显得格外沉重。   一扣扣出一扇门,区别是别人为了打开,老者目的是锁住齐傲天的路。   扣指回弹,老者心里想了十分之一秒,把身体稍稍侧偏。   小小举动意义非凡,齐傲天随即发现,原本稍有瑕疵和余地的门顿时变得天衣无缝,非硬闯不可。   那就闯吧。   嘶鸣声响起,齐傲天手中多出一柄三股铁叉,电蛇缭绕,一看便知非同小可。铁叉前指,齐傲天动作不停,左手回啦,右掌前抹,口中怒喝声声。   “灵爆!”   闻此声音,老者神情微变。   视线中,齐傲天本不就不怎么灵便的双手再被自残,感觉就像在布满尖刺的墙壁上摩过一样,血肉翻飞瞬间露骨,所有被剔掉的精血被铁叉吸收,耳边骤闻一声高亢鹰吟。   六大宗族各有标示,齐家是一只博空凶鹰,有许多齐姓修士凝聚法相的时候会把鹰作为首选。此时随着齐傲天的动作,老者似能看到一只化形凶鹰自之双手间生成,先经铁叉吸取力量,再捉出一只灵物张口吞掉,顷刻间威力暴增数倍,离开法器,扑面而来。   “弃相吞灵,你疯了!”   凶鹰浴火,全身上下每分每寸都充满着毁灭气息,原本信心满满的老者顿觉不再安全,身躯疾闪,曲指第二扣。   “鬼门关!”   胆怯与迟缓同行同伴,鬼门关未能及时关上。感觉就像两头狂奔的犀牛拦头相遇,涌出千重大浪;其间,撞击声、骨折声、惨叫声交叠难辨,还有咆哮与咒骂,哀泣与悲鸣,种种交织震撼耳鼓,因冲击而生的波纹与之前亲卫自爆产生的洪涛混合一处,横扫八方。   洪涛过后,现场惨不忍睹。   悠闲老者硬生生倒退三千尺,脸色发青,身躯不停摇晃颤抖,其微曲的中指赫然断了一截,白惨惨的颜色无点滴鲜血。   “杀了他,杀了他啊!”   发生撞击处周围,几名冒死扑上去的修士来不及躲避,瞬间消亡;再远些的地方,浪浪仙子张口结舌,本已准备靠前的脚步连忙停顿,再退八千米。   生境修士,神域展开通常都能在范围内瞬移,但要考虑风暴大小。比如现在这种程度,内里空间被撕成碎片,别说瞬移,即便有妥妥布置好的传送阵法也休想展开。   生灵涂炭后一时清净,人死了不少,那些不断砸上来的球球一下子被清光,原本紧凑的战场变得空空荡荡,除几名大能与幸存修士,一切皆成飞灰。   齐傲天呢?   他居然跑了。   冲过鬼关门,逼退悠闲老者,此时齐傲天正在逃跑的路上,拖着破布般的身体以极快的速度融入兽潮,并留下一句话。   “各位老友,守仁,我会回来。”   没有气势汹汹,没有滔天怨气,齐傲天的声音平静到没有丝毫波动,让人不敢相信。   我还活着,我会回来。   ……   战场变得安静。   人走了,球球们死伤一大片,余下也都跟随大队走掉,留下的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袭杀齐傲天,事先各方准备好了付出代价,死人在所难免。等到黑眼生效、尖嚎发威、壮汉巨锤夯中目标,事情顺利的超乎想象,众人心里开始忍不住期盼,此战或可毫无损伤地完成。之后发生的事情目不暇接,说瞬息万变真的轻了;短短不到五息,周围生境以下几乎死绝,六名生境去掉一半,余下三人个个带伤,且是身体有残。   生境如神,肢体残缺仍有自愈的机会,但非瞬间便可做到。比如有个家伙双手皆断,可以想象其战力跌落到何种程度,再有一人灵台受挫,相比其他人如天聋地哑,还剩几成实力?   五大代表,畅怀壮汉的下巴生生被扣去,此后又被自爆冲击,不谈伤势轻重,众人当中他最勇猛,模样也最惨。浪浪仙子痛失五大分身,最喜爱的两名面首身亡,昆仑奴剩下三个,一人完好其余两个胸口坍塌,能否活下来还是未知数。   悠闲老者看上去没怎么样,但其神情比浪浪还难看,可见那根手指对其有多重要。   只有两人毫发无伤,齐飞,还有那个胖子。   齐飞就算了,大家知道怎么回事不去计较,胖子呢?   他居然一点事情都没有!   “楚胖子,你在干什么!”   片刻沉默,原地所有活着的人目光集中到一处,个个愤怒,人人凶狠,恨不得一起撕碎了他。   胖子一脸无辜,摊摊手,撇撇嘴,抖了抖脸上的肉。   “我的人死光了,孤家寡人,损失不比你们小。”   是这样吗?   还真是。其余几宗,多多少少身边还有随从相伴,模样虽惨但毕竟是股力量,唯独胖子身旁干干净净,一个喘气的都没有。   可是,账不能这么算。   “呵呵,呵呵……”   修士就是修士,敞怀壮汉没了下巴还能说法,动一动就面孔抽搐,望之出奇狰狞,听着格外阴森。   “你的意思是,此战楚家劳苦功高?”   “我哪有这样讲?”胖子依旧笑嘻嘻的表情,望着壮汉的下巴啧啧连声,目光让人忍不住心里发凉。壮汉怀疑,如不是还有力量的话,胖子会不会冲过来,舔食一口自己的血。   “大事当前,各位应该众志成城,大家别误会,也别太担心,照我看,齐傲天很难活下来。”   从壮汉身上挪开目光,胖子看一眼浪浪的那具分身,见血必眼红的他居然流露出忌惮厌憎的神情,郑重说道:“退一步讲,他就算能在兽潮中活下来,也跑不掉。”   悠闲老者紧跟其后,斩钉截铁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无人置疑这句话,今日之事已经发生,此刻计较出力大小毫无意义,重要的是齐傲天必须死,还有所有不能守秘的人,全部要杀光。   浪浪仙子神情怨毒,说道:“追击途中,楚门当为先锋。”   胖子立即说道:“应该的应该的,此后在下一马当先,绝不推脱。当然各位也要出力,依我看……就以身边人为箭头,如何?”   死人才能保守机密,哪怕是自己人。想到这里,四人忽然有些明白过来,彼此交换一下眼神,纷纷答应着。   “就这么办,还有一位……”   所有目光转向,投向至今没有开口的齐飞。   “他没事,多谢各位关心。”   飞殿下很从容,其眼眸完全被那一抹阴色所替代,说出来的不是我,而是“他”。   浪浪仙子冷冷说道:“讲的倒是轻巧,你凭什么?”   齐飞坦然回答道:“因为我已经附魂,迟早会把他炼成分身。”   浪浪仙子呆了一下,说道:“齐飞是仙灵殿的人,杀了或许无妨,你敢对他夺舍?”   “齐飞”截断她的话,说道:“不是夺舍,是附魂。”   悠闲老者谨慎说道:“你与苏老板的约定,包含这一项?”   齐飞摇头,一次说道:“仙灵殿不涉宗门事务,小事可以帮帮忙,这样的事情绝无可能。不过不用担心,苏老板对此半知半解,既然睁只眼闭只眼,态度便已经表明。这么着,如有不良后果,守仁一力承担就是,保证与各位无关。”   壮汉冷哼说道:“你还没坐上那个位置,有什么资格保证?”   听了这番话,齐飞面色微沉,说道:“程兄这番话,齐谋不想听第二次。”   “是吗?你想怎样……”壮汉眼中凶光连闪,便想发作。   “精诚合作,大家都别吵。”   胖子笑嘻嘻忙打圆场,望着齐飞的目光好像对着一盘大餐,小心翼翼提醒道:“此间事了,守仁兄此前答应我等的东西,是不是该清算一下?”   实实在在的好处才是真的,其余三人同时闭嘴,目光炯炯。   齐飞坦然一笑,说道:“各位似乎忘记了,此间并未事了。”   “你敢抵赖!”壮汉怒吼,声音难辨,面孔因剧痛不停抽搐。   “齐某出言金科玉律,绝不会更改半分。只不过,齐某做到了要做的事,各位任务还没有完成。”   随口解释,齐飞手指前方说道:“很简单,各位去把我那位好兄弟命带回来,一切自然妥当。”   浪浪仙子听出点什么,疑惑问道:“你不去?”   “我去做什么?”   齐飞反问,之后自己解答:“附魂之效时间有限,此前施术已有不稳,齐某需要赶回去加固;再一则,凭这副身躯的力量,跟随各位徒添累赘,一点用场也没有。”   这倒是句实话。平时或许无所谓,此刻八方兽潮汹涌,凭齐飞的修为还需要别人保护,速度更是慢的可以,十足拖油瓶。   “在下承诺的东西需要准备,与仙灵殿的交易有些关联,有此人从中沟通,事情比较好办。各位劳碌一场,想必不希望竹篮打水。”   齐飞继续说道:“我那位兄弟身上宝物不少,浑天印,还牵扯到大地之獭合体之谜;之前那种情况各位都有所见,明显有些异状。”   稍稍停顿,飞殿下逐一望着周围人的眼睛,看后笑起来。   “我是无所谓的。请各位认真想想,是否希望齐某相伴。”   要害一言,四方沉默不言。 第1331章 去的去,忙的忙。   “好吧,守仁兄返回仙灵殿,我们继续追击。那么接下来……”   浪浪仙子环视一周,说道:“是不是该对齐傲天做个评估,看他会怎么做?”   燕家老者频频点头,说道:“正该如此。”   不打无把握之仗,战斗如此,追击亦如此;茫茫兽海中找人,至少先估计一下其可能采取那些动向,才能做出有针对性的部署。   先考虑一下他的伤。适才齐傲天虽然逃脱,但就心理上讲,在场没有谁相信他还能活下来。就在刚才,大家能够清清楚楚看到其状况,首先肉身不成样子,四肢皆废,五脏残损,全身经脉几乎寸断,血快要流干。   元神呢?从巨锤夯击、不,严格算起来,从沉入黑眸时候算起,齐傲天的元神就不停地受到重创,一次一次又一次,早已崩裂成好几份。   现在的齐家少主,估计三魂七魄都不完整,说其苟延残喘,其实是在夸奖。   被浪浪仙子认真“摸”过一把的人,从来就没听说有谁能活下来,阎罗诅咒是其以一只乳房为代价施展,不用想也知道威力;其后穿越自爆火海,再闯燕老鬼的鬼门关两道,能留口气下来实属奇迹。   “其实我出过手。”   胖子一脸小心翼翼的神情,待将大家目光吸引过来,才嘻嘻笑着说道:“傲天是某家最佩服的人,所以送了他一条虫。”   听了这番话,在场群修不寒而栗,纷纷转过脸去。   被胖子送虫是何结果?据说他曾对一名大敌施展过,放手不再去管。此后,那人全身骨骼被一点点吞尽,想尽办法均不奏效,足足哀嚎四十三天才死。   放在别人身上不觉得,此刻回想,在场修士均觉得有些茫然,心里的念头是一样的,对一个伤成这样的人,还有必要去追?   注意这是兽潮!不像平日大好风光,在场修家除胖子外个个带伤,兽潮内外杀进杀出,要说一点负担都没有肯定骗人。再说了,要追应该朝哪个方向追?齐傲天不是傻子,总会想些办法躲避才对。   对了,还有那些该死的球,俨然就像齐傲天的盟友。   “要追的,一定要追。”   出乎所有人意料,最坚持追击的不是齐飞也不是浪浪,而是没了下巴的壮汉。虽然一说话就漏风,一开口就剧痛难忍,壮汉仍尽力将观点表情清楚,严肃说道:“不但要追,还要尽快;不但要快,还要分头追击,绝不能让他有空子可钻。”   老者一旁摆手,不小心触动中指呲牙闷哼,说道:“分头没必要,至少暂时不用。”   胖子眨巴眨巴眼睛,问道:“为何?”   老者回答道:“齐傲天目的很明确,直奔兽潮中心找到自家的人……无所谓了,不管遇到谁,其或可得到救治,或可散步消息,进而能够给我等制造麻烦,为自己创造机会。”   浪浪仙子闻之点头,前望说道:“兽潮再凶猛,总会有几个人走运活下来。”   壮汉拧锤的双手紧了紧,说道:“四方兽潮,修士逃跑只有向南,正好迎头。”   胖子哈哈一笑,说道:“适才傲天兄计算过,中心之地人数不少,除飞升修士外,还有不少内门子弟喔。”   壮汉狠声回答道:“没有区别。”   老者一旁挑眉,问道:“罗门那位也在其中。”   “一样!”   “苏四呢?”浪浪如随意般问了句。   “这个……”   壮汉不再言语,探询目光看着周围。   胖子是他第一个看的人,嘻嘻笑着连连摆手说道:“小弟历来无甚主张,听从各位安排。”   老者是第二,皱眉说道:“仙子的意思?”   浪浪至此第一次发笑,回头去看齐飞:“这件事,怕只有守仁兄才能做主。”   齐飞神情有些犯难,沉吟半响才说道:“几位如果能快一点……”   浪浪挥手打断,说道:“万一?”   齐飞二度沉吟,良久说道:“即便万一,也应先与之谈谈。各位不用想太多,齐某归去会与苏三聊一聊,多少有个准备。”   “那就好了。”壮汉横锤准备出发,又被老者拦下。   “程兄稍等。老朽还想问问守仁,与苏三之间的准备,不需要我等来做,对不对?”   “那是当然。”   齐飞这次没有含糊,抱拳说道:“齐某会以道灵相赠,保管苏老板没话说。”   壮汉的眼睛赫然瞪圆,追问:“道灵!几品?”   齐飞扫了他一眼,说道:“程兄问的太多了。”   “我……”   “程兄的确问多了,不如将精力转向眼前。”   拦住壮汉,胖子罕见出头做主,两手张开比划着。   “追击应当展开、但又不好相距太远,我看这样,本人居中,各位两侧各三百里,如何?”   兽潮汹涌干扰神念,还要不停厮杀,粗略算下来能够搜索的范围其实不大,因此有些疑惑。   胖子知道大家怎么想,哈哈一笑说道:“各位放心,无论傲天兄怎么走,我都会与他的方向完全一致,各位只要留意别被人溜过去就好。”   众人恍然大悟。   送条虫子过去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掌握齐傲天的踪迹,不用问也知道,楚胖子随时能够感应到齐傲天的方位,居心叵测。   心里想着,老者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说道:“难道楚兄一点不着急。假如不是程兄坚持,楚兄是否建议大家回头,之后再……”   十余道目光再度集中,胖子勃然大怒。   “燕老居然不信在下。这样好了,楚某把虫主送给你,保证可以……”   “免了。”   老者脸上变色,连连摆手说道:“既能确定方位,大家没必要分开太远;不如这样,我们几个与楚兄同行,其余人散开两侧三百里便足够。”   壮汉反倒有些担忧,说道:“那样的话,可能不太周全。”   浪浪仙子说道:“程兄三名亲卫齐全,可让他们走远些。”   壮汉一口回绝,说道:“那怎么行!他们几个受伤严重,本座也……”   “伤势严重?谁的伤势比我更严重?”   “不要争了。纵然还有漏网之鱼,想必也来不及与齐傲天接触,走就走了,正好可以宣扬一下兽潮威力,添些佐证。”   老者的话得到赞同,最后看一眼齐飞,挥手说道:“迟则生变,出发!”   再无废话可讲,几人稍稍做出安排,当先四人并排而行,其余散开两侧搜索幸存修士;唯浪浪仙子分身不肯脱离,有意无意间,刚刚好将胖子夹在当中。   流光飞射,追逐兽潮方向而去,片刻间,原地只留飞殿下一人,目送群修远走消失,神情忽起变幻。   那种感觉真的很奇怪,除了目光中的阴色消退,飞殿下没有任何变化,但给人的感觉是,顷刻间换了一个人。   “附魂,附魂……”   默默念了几次,齐飞突然大笑,笑得狂放,笑得嚣张,笑容灿烂,心花怒放。   “对我施展附魂,哈哈!”   ……   “兽潮,兽潮啊!”   四方风云刚起时,四方修士仓惶惊呼,先是远遁试图寻隙脱离,很快发现无路可走,除少数奔南狂虫外,大多返回原处。   跟随大队是正常人的思维,修士并不例外。   “兽潮来了,大家快……”   叫喊的人很快不再大叫,逃跑的人很快不再逃,视线所及,火圈内萧十三郎翻手取剑,纵横三切将那块石头砍了几块下来,之后将大的收起,仅留碎片握在手中。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显然其在心中推衍了无数回,之后再亮掌天弓,不对人,而是指向那座安置妥当的传送阵。   “生路在此,谁敢妄自踏入一步,我就毁了它。”   数百张面孔陷入呆滞,数百人一下子傻了眼,不知如何是好。   ……   “先生真是好,好……”   好了半天不知好在何处,苏老板感慨万千,连连摇头说道:“老朽不知先生如何做到这一切,然而眼下时间紧迫,先生到底想怎么样?”   兽潮如洪流滚向中央,可以想象的是,当其逼近到某种程度,生死重压下的修士们会不惜一切;十三郎再若强行阻止,绝对会被愤怒的修士们第一个杀死。   顶多同归于尽。   迎着数百道狠辣目光,十三郎神情依然平静,缓缓说道:“我要的就是那两条,请苏老板对所有人优惠两成,请大家不要再杀人。”   群修再度愕然。   闹了半天,转了这么大一个弯,萧十三郎就为了这个?   不能吧!   世间真有这样的人?为了提别人谋好处,宁可把自己的命搭上?   没有人相信,但……十三郎的话终究发挥出效果,起码之前狂躁欲冲的修士们不再那样急迫,而是强压着恐惧等待结果。   十三郎不管别人怎么想,目光至始至终只看苏四一个,问道:“我敢肯定别人会答应,苏老板怎么说?”   这是废话。送给人好处还不答应,那不是傻子么?至于不再残杀……六大宗族本就下有约束,此后无非更紧,总比兽海中搏命来的强。   苏老板知道结果会是这样,抬头四望说道:“兽潮不足以留下老夫。”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刚刚苏老板教我人性,总结起来一句话:给人活路,再套上链子,使其不敢不愿造反。”   苏老板微微皱眉,说道:“然后?”   十三郎回答道:“我请老板看看另一面。”   言罢弯弓,十三郎箭转苏四,当头断喝。   “围住,别让他跑了!” 第1332章 聚豆成兵   人性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想完全弄懂几乎没有可能,只能通过具体事例窥其一角。   比如眼下,在听到十三郎的断喝声后,经过一番骚动挣扎,经过几次目光探寻,修士们动了。   远的向近处移动,近的向远处散开,迟疑在表率的带动下变得坚决,狠辣者眼里露出凶光。不大会儿功夫,苏老板周围千丈外,形成一个由修士构成的环。   再过一会儿,人环加厚变密,上百双目光焦灼且越来越无法控制凶狠,默默等候着。   苏老板目光平静地望着这一切,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其身边,凤阳夫人面色苍白,时而回头四望,时而把目光投向十三郎,时而又与苏四低语,神情透着祈求与哀怜。   一界同行,凤阳夫人知道萧十三郎的心有多狠,同时她也知道这样的要求让苏老板多为难,多屈辱,多么难以接受。如今她也算得上半个仙灵殿人,该怎么做,能怎么办。   相比其他人,六宗子弟底气更足,不大会儿功夫全部加入到“围攻”的队伍里;飞升修士虽在犹疑,但其中沧浪、磐歧两地的人都变了脸,纷纷上前朝十三郎、或邵家成抱拳。   “微末之人见过先生,谨供先生差遣。”   “本土同宗见过家成少爷,愿与少爷共生死。”   表态的声音此起彼伏,顷刻间,原本一盘散沙修士们大致分成三部分,一部分主动搭上十三郎的战车,押上自己的身价性命;一部分把立场定位于交易,围住苏四要其承诺;最后一部分仍在迟疑,但其数量越来越少。   背斧大汉也在旁观,但其神情明显有所变化,目光炯炯,若有所思。   “佩服。”   远方轰鸣越来越近,形势一触即发,苏老板终于开口。   “今日老朽才知道,先生果真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名不虚传。”   “我也很佩服您。”   十三郎一点不客气,收下恭维平静说道:“但要提醒老板,时间不多了。”   此时此刻,四周已有零星交锋,那些本靠的比较近的妖兽与修士队伍渐有碰撞,当然,因为不能成军,它们的数量暂时处在下风,死的比较快。   点明形势,十三郎回头转向背斧壮汉施礼,恭敬说道:“好否劳动前辈一下?”   背斧壮汉微微一笑,回应道:“知道逃不出你的算计,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十三郎赶紧施礼,说道:“晚辈不敢。晚辈想请前辈出手遏制一下兽潮的势头,为大家、也为苏老板争取一点时间。”   这话有讲究。大家都能听懂,背斧壮汉自不例外,欣然对邵家成招手说道:“跟我来,看看你都练成些什么。”   这话也有讲究。周围人或许不大懂,十三郎心知肚明,拍拍邵家成的肩膀说道:“这次用斧头。”   这个举动更有讲究,可惜少年不懂这个,喝一声“好”,身体如流星飞射。   背斧壮汉哈哈一笑,对十三郎说了句:“那把斧头我看过,手艺不错。”   言罢,壮汉带着家成呼啸而出,径直冲向东面兽群;行进途中光影铺开,生境修士的气势完全释放,周围人呼吸顿为之一滞。   两个人,两把斧,上下两界,老幼两代发两声长啸,迎面千万兽潮。   这番举动落入群修视野,不知不觉带出又一波变化。   “上吧?”不知谁在向谁询问。   “好!”不知谁在回答谁的话,透着一股憋闷很久之后的舒爽感觉。   “杀!”有人长吐一口气。   “跟上!”有人号召周围。   一个接一个声音响起,一名接一名修士出列,各持法器跟在二人身后,转眼变成了群。有对人头比较熟悉的修士看出来,那些人主要由罗门子弟、所属下界飞升修家混合而成,总数约三四十。   三四十名修士,阻挡千万兽潮无疑是在做梦,背斧壮汉能看到身后,也看透了身前,摘下巨斧大笑着拍了拍家成,向前一指。   “四头十级,杀了它们可以吓一吓这帮畜生,我三你一,行不行?”   “行!”   家成觉得自己的胸膛快要炸开,像发情的猩猩一样连拍胸膛。   “那就这么办。”   望着少年激动的样子,背斧壮汉有些感慨,叮嘱道:“那小子给的东西可以用了,别听你那个大爷胡扯。”   言罢,呼啸声起,炽烈光芒穿透重围,壮汉就像一颗投向大海的石头,瞬间没了踪影。   “杀!”   吼声起时,巨斧已临当头那条如麒麟般的妖兽头顶,泼风乱砍。   其实一点都不乱,但是给人的感觉乱,泼风杀最适合突击夺帅,前提是要突得进。这是它的特点,也是其精华所在,攻击力可在瞬间大幅度提高,弊端是顾不上周围。壮汉虽为生境修士,但他既然以泼风杀为主修技,就不能改变其本质。   二十三斧转瞬即过,那头十级妖兽甚至没能弄明白怎么回事,壮汉已在怒喝中转向另一头;在其身后,被砍懵掉的妖兽愤怒嘶吼,一下把嘴巴吼成八分,头颅分开好几片,随后是庞大身躯倒塌轰鸣,至此无声。   就是这么快!   “杀!”   另一侧,迟一步赶到的家成浑身浴血,厉斧挥开几乎看不出模样,对手虽为十级妖兽,仍被此般发疯似的打发闹的没脾气,血肉翻飞。家成也受了伤,所幸十三郎不惜血本帮其武装到牙齿,方能逃过性命之劫。   “杀!”   三四十人扑入战群,人与兽交汇的那片地带顷刻间变成一团狂暴海洋,宝物与神通的轰鸣连成一片,根本分不清谁是谁,谁与谁战。   需要提到的是,背斧壮汉虽为前辈,但他并非此次罗门降临主事,而是受其师尊、也就是家成大爷的大爷托付,专程前来照顾后辈。也就是说,理论上罗门子弟并不需要按照他的意愿行事,他也没有权利向那些本姓修士发号施令。   那又怎么样呢?   姓罗还是姓邵,说白了都是人族修士,隶属同个宗族;平时争夺利益或有隔阂,但在眼下这个时候,亲眼望着自家人与兽群奋力搏杀,哪个不动心?   兽潮好似巨浪滔天,构筑石岸的仅有数十人,却生生遏制住攻势,令其不能前进半步。   能支持多久?   谁也不知道,但能肯定,随着周围三方兽潮跟进,这种情形绝不能持续太久,人族必须寻找出路。   出路那边,群修仍在僵持。   ……   “号令千军……”   三面兽潮扑面,四周群情汹涌,苏老板神情依然平淡,少许感慨说道:“老朽明白了先生的意思,你这是要播种。”   十三郎微微皱眉,回应道:“换个时间,我很愿意与苏老板聊聊生意经;眼下形势急迫,请您快点决定。”   苏老板冷漠说道:“兽潮由你引来,要仙灵殿扛灾,不觉得好笑?”   十三郎平静说道:“好笑不好笑,现在由我做主。”   苏老板摇摇头,眼望四方说道:“你以为,他们真敢朝老夫出手?”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平时不敢,现在敢,最最要紧的是有人带头。”   苏老板冷洒说道:“你要带这个头?”   十三郎诚恳说道:“真灵我都敢杀,你算老几?”   苏四张口结舌。   言罢拉弓,十三郎看都没多看他一眼,提气朝周围断喝。   “三声之后我会开弓,杀他之后,各位便可使用传送,此次杀人罪责,全部由我承担。”   一句话,一口气,两百多名精修杀机陡现,各式神通酝酿。   苏老板终于变色。做惯生意的他很清楚一件事:人啊,最怕跟风!   “老朽还有话要说。”   “一!”   “仙灵殿的规矩不是老夫制订,老夫只有……”   “二!”   “萧十三郎……”   “杀!”   “慢着!老夫答应了!”   “多谢苏老板,麻烦老板辛苦一下,帅齐门子弟与所属下界修士,暂挡一下北面兽群。”   “你……”苏老板气的满脸通红,几乎说不出话。   “程、燕、赵、楚三门子弟,共同抵御西面虫海。”   “凭什么你来发号施令!”有人开口质问。   “沧浪、磐歧两地飞升修士先入传送,相熟者彼此装载,去对面后守护阵法。”   “为什么?”   “南面怎么办?”质问不再像刚才那么统一,有人开始冲向两面,有人看向中央。   “南方有我,策应有我,指挥有我,不是太倒霉就不会死,快!”   一口气说完,不管别人怎么想,十三郎一家老小冲出火圈,同时放飞一群厌灵蚁,并且留下一句让人胆颤心惊的话。   “阵法之上布有禁制,敢插队者,杀无赦!”   ……   事实证明,身处危机关头的人很容易出现盲从,修士亦如此。数百精修被一名陌生人调动,原因不是其本已拥有的声名,更不是他尚未建立的威望,而是因为他敢站出来。   是的,只要敢站出来,总有些人会相应。   事实进一步证明,只有有人敢站出来,且其运用的策略够合理,给予的希望足够可靠,就能将一盘散沙捏成一团,成为一支凶猛刚强的军队。   利益当先,策略紧随其后,接下去就是给人们以希望;连串命令很多人质疑,十三郎对此心知肚明,因此以行动告诉所有人:他不是在吹牛。   数十只厌灵蚁能做什么?   答:送货! 第1333章 高举轻落,后方有敌   每只飞蚁叼一块从宝物身上砍下来的石头,四个方向分头飞出,很快钻进兽群汪洋。   它们很快死的精光。   无所谓,货送到了。   鸟儿捉虫最是快捷,北面,一群鸦兽好似黑色闪电,行进途中突然掉头,其中一只电射飞扑,一口将那只飞蚁、连同其口中之物吞下。来不及叫一声,周围伸来五六张嘴,黑羽翻飞瞬间将鸦兽分尸。   血肉是大家都能得到了战利品,从同伴肚子里掏出石头的只有一个,目睹同伴遭遇,那只幸运儿振翅冲天,当头扑下来一只生有兽爪的恶鹳。   狂灵之地,每只妖兽都有怪相,有些不利于成长,有些则能对战力进行补充;比如这只鹳,原本刚刚突破八级,因为长有与狮虎类似的腿爪实力大增,直接将那只鸦兽毙与掌下。   可惜它仅仅得意瞬间,旁边又来一只猛隼,体型不大但其凶性冠绝禽鸟,几下把那只鹳的头颅撕成粉碎,到嘴的石头再次落地。更不可思议的是,平素见到猛隼必定逃跑的鸦兽今日发疯,集体上前与之战成一团。   各种尖叫,各种嘶鸣,处处鲜血,各样鸟羽;本来扑向一处的兽潮势头猛挫,大大小小掀起四五处中心漩涡,千万飞禽,除了两只体型格外庞大的鹏鸟无人敢动,余者皆斗成了团。   东方,西面,情形与北边差不多,其中西面争斗更加剧烈,但持续的时间较为短暂;那些血虫有着远超普通妖兽的消化能力,啃一点就少一点,情形反倒略好。   好也好不了多少,十三郎很快反应过来,再朝西方投送几次“礼品”,替那些搏杀的修士争取到机会与时间。   这只是其一。   送出飞蚁,十三郎没有马上冲奔南方,而是绕了个圈,沿途朝兽群虫海中打出一颗颗血色灵球。   没什么具体实效,就是吓唬人。   积攒百多年的煞灵球,今天不再珍惜,用光也要遏制兽潮。   兽潮,到底只是兽潮罢了。忘记什么时候,十三郎亲口有言,对付妖兽总好过对付人,只要不是瞬间被杀,总有办法可想。事实上,两百年闯荡直至今日,真正让十三先生束手无策的只有一个:程血衣!   那货不守规矩,没有风度,不要面子不要脸,很难办。   想到程血衣,十三郎下意识地周围看了看,心里忍不住跳了几跳,暗想凭那家伙的本事,隐匿周围恐怕不是难事,想杀什么人的话……千里之外锥魂夺命,怕是谁都逃不掉。   荒唐念头一闪即逝,十三郎查看周围状况,霹雳一声断喝。   “还不杀!”   效果马上显现出来,兽潮到底不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军队,内有“食物”争夺生乱,前方真灵煞气凶猛,合围势头顿时受阻。   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传送之光也已打开,随着第一批修士人装人离去,以苏老板等几人为首,修士们终于分成数批,分头去对兽潮进行拦杀。   “杀!”   嘴里喊着杀,苏老板冲向那两头鹏鸟的路上不停摇头,心里想自己多少年没动手了,今天被一个刚刚碰面的小混蛋支使,成何体统。   “杀!”   连苏老板都上了,别人有什么理由再推脱?除被点名先走的修士,余下群修纷纷出动,血战三方。   一方面的确拦得住,至少暂时拦得住;再则不拦也不行,一旦被兽潮冲跨传送,之前承诺的好处等于白送给别人,事情回到原点。   冲向各自对手的修士门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他们心里居然一点都没有怀疑:十三郎牛皮吹破天,到底能否独挡一面?   不知不觉中,盲信开始建起。   十三郎没再管这些,也没空,他先大致观察一下战况,扬声数次安排一下传送次序,之后把目光转向南面,双眉紧锁。   “这么多球……”   ……   好一派壮观景色。   东方妖兽如海,北面飞禽漫天,西方虫云宽阔千里,都不及南方景致更精彩,更好看。   当面十几颗百丈巨球,个个释放十级大妖才具有的气息;它们的行进方式那样……该怎么去说。   球球跳着前进。十三郎从未见过这样的妖兽,身边那个球球也从来没有过这类表演,忍不住为之惊叹。它们跳的那么高,速度那样快,让人怀疑头上是不是有神灵在玩耍,不停拍打取乐。更让人惊慌的是,它们的气息那样强盛,气势那般嚣张,节奏又是那么的统一。   四方皆乱,只有南方球场给人的感觉像军队,东西两侧那么多强大妖兽与虫云,没有谁敢过界涉足。所有这一切均超出了人们对球球的认知,颠覆了以往无数年积累的印象。   目光远眺,十三郎发现到此前试图脱逃的那些修士,一个个狼狈不堪在球场内挣扎,个个到了覆灭边缘。他们做了错误的选择,认为南方通往仙灵殿、修士出现的次数与频率远远高于别处,理应最难被妖兽合围。   突然出现的球球们告诉人类:永远不要自以为是,认为了解有关自然的一切。   相比别人震撼莫名,十三郎比别人好一些,不是因为他的胆子更大,而是以往没有先入为主的概念。   十三郎有些疑惑。   “怎么这么慢?”   球球们很快,球球们为何这么慢。假如没有也就罢了,既然有这么多球,凭它们的速度与所在方位,还有对狂灵之气的感应能力,为什么会最后一个聚集成潮,而且来的最晚?   多年打熬出的战场本能告诉十三郎,这件事很重要,需要时时留意是否有什么异变;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遏制它们,不让这群癫狂的家伙们毁了大局。   自家球球可能有用,但在当下这个特殊时候,沉重如它拿出拿进都不容易,十三郎索性熄了念头。再度将那块小一点的石头取出来,十三郎挥剑连劈带砍将其分成许多份,随后一指前方。   “散开店撒,顺带试试和它们唠唠,注意安全。”   “汪汪!”   与球球们打交道,三殿下责无旁贷。狂呼一声卷起碎石,嘲风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奔驰而走,一路风潮、而且。   效果出奇地好。   当十三郎把砍碎的石头分开收好,现场散发气息的就是嘲风,随着它的跑动,周围不论大球小球中型球,通通跟着转;得到十三郎指点,三殿下每隔一段距离就扔掉一块,仍由它们去抢,进而以这种方式带动满场不停绕圈。   有自家那只贪嘴宝宝做例子,十三郎知道这种方法必定生效,唯一顾虑有两点,球球们对自己的敌意根深蒂固,或许会耽误事;再有就是周围妖兽虫云是否会插一脚,最终形成不可控制的乱局。   事实证明这种担忧无不道理,虽尽力压制气息,仍有部分球球朝十三郎投来敌意目光;好在此刻它们面对的对手不止一个,周围确有虫云妖兽扑进球场抢夺碎石,再加上嘲风有意带动,真正过来找麻烦的球球并不多。   不多不等于没有,面对那些零散、实际上仍有不少的球,十三郎压住火气采取怀柔手段,狂灵石成把成把朝外洒,将它们“驱赶”到原处。   心疼?顾不上了。   妖兽啊,总归逃不过贪嘴误事的命;有了这重认知,十三郎为自家兵种感觉骄傲,觉得厌灵蚁比它们好太多。   血腥战场乱而有序,此刻如果从无尽之高处往下看,会觉得有些诡异;一方面兽潮与修士激杀,一方面兽与兽之间疯狂争抢,虽整体持续迫近中央,但其效果微微。   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修士们伤亡很小,很少死人;其次兽群突进的步伐出奇地慢,完全不像往日经历的那样势如狂潮;第三条最让人难以置信,这么激烈的搏杀场面,正当中传送之门不停开启,一点散乱的样子都没有。   这话有点过了;事实上,战斗刚刚开始的时候比较乱,甚至还有人争抢位置,随着时间持续,人们慢慢发现情况并不像想象中那么严重,粗略估计一下,最后留下可能难以脱逃的人数仅在极少数,多半轮不到自己。   这种想法的根源在于,十三郎宣告他会留到最后,还有苏老板、背斧壮汉,以及六宗子弟带队修士,总数约十余人。   大概想像一下,人们先后意识到十三郎的打算,等人走的差不多了,他用那些可暂时吓退兽群的灵球集中使用,便有机会把所有人、包括自己送到不知多远的远方,彻底摆脱此劫。   兽潮凶猛但其瞬杀能力不强,只要不是持续强战,修士比妖兽的战力超出太多。这里毕竟是外层,十级妖兽寥寥无几,人族一方两大高手坐镇,哪里出现强妖哪里补,基本不耽误事。   偶有疏漏,也有修士陨落当场……那是难免的,谁都不能说什么。   如此一来,修士们的情绪慢慢平定,一些人甚至忙里偷闲,抽空收捡战场上的妖兽尸骨。对了,今后仙灵殿提高收购价格,大家冒点风险还能小赚一笔。   里里外外一通忙,当有修士踏入传送,即将离开的时候,眼神竟有些恋恋不舍。   十三郎没有,此刻的他不再理会周围如何,全部心力集中在嘲风与派往南断球场深处的厌灵蚁身上,双眉越锁越紧。   “谁有这个本事,杀死杀伤这么多球!” 第1334章 心千窍,用一时。   球场宽阔,球球数量成千上万,其中不少伤痕累累,鳞甲散落,血肉模糊。就连那些巨型合体的情况也不好,显然经历过惨烈搏杀。   伤者如此,死掉的恐怕更多,只是远在天边看不到尸骸。   “谁干的?”   球球与其它妖兽的关系明摆在眼前,意味着肯定是修士所为。扪心自问,十三郎觉得要做到这种程度,至少需要七八个自己才可以,想想别人未必全力以赴,情形越发诡异。   能把球球们打成这样,对方必有能力穿越兽海,可是人呢?   越想心思越觉沉重,十三郎借助嘲风以神念一点一点扫过战场,始终没有发现。   在此之前,事情一直按照预想的情况发展,甚比十三郎想的还要顺利。期间不是没有过波折,有几次,兽潮前锋距传送仅剩下不到百来米,但因为有两大高手坐镇,总能及时扳回来。   且战且退,场内修士不停的走走走,人数越来越少,圈子越来越小。传送阵的效率也高的让人难以置信,仅半个时辰过后,一次仅供一人通过的传送之门送走数百修家,其中过半被同撩装载带走。   这种情形意义深远,可想那些人彼此间的信任自此稳固,日后必成生死之交。   “奇迹啊,奇妙啊,奇怪啊……”   连着三声感慨,苏老板靠向十三郎身边,神情已完全恢复到战前的样子,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老朽虽不成器,平生真正佩服的人却不多,先生当列其中之一。”   “差不多了,我们也准备走吧。”背斧壮汉话不多,要么是准备留到安全之后再说。   十三郎没有马上回应,目光灼灼看着远方,神情渐渐凝重。   “先生可是有事?”传送在继续,齐家主事弟子靠过来,有心与这位自家人套套近乎。   “有麻烦。”十三郎随口回应,催促后方仍在传送的人:“快一点!”   “有麻烦?”刚刚经历浴血搏杀,家成全身伤痕累累,一脸杀气。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   借助嘲风与厌灵蚁,十三郎比两名生境大能看的更远,加重语气点头。   “大麻烦。”   ……   此刻,中圈空白仅剩三百丈,周围一圈红芒赤色,将三方兽潮暂时逼退;人员方面,最后一批修士正准备出发,接下来就该轮到这些战斗中形成核心的十数人,标志着此番风波彻底平息。   听了十三郎的话,众人放下去的心提了起来,纷纷凝聚目光南方远望;看的久了,那些不寻常迹象先后被发现,其中又以苏老板为先。   苏四认真想了想,说道:“有人驱赶兽群?”   十三郎回头看向背斧壮汉,壮汉连连摇头,说道:“看不到人。”   言简意赅,见不到人最古怪。   十三郎沉吟说道:“有争斗。”   苏老板凝重说道:“程血衣。”   背斧壮汉摇头,说道:“未必。”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六宗门第反应稍慢,但能察觉到气氛变化,窒息的感觉油然而生。   又过了一会儿,中心圈外红芒渐淡,兽潮慢慢变得难以遏止,十三郎回头看了看,随手放飞最后一批厌灵蚁,说道:“走为上策,抓紧时间……嗯?”   同一时间,苏四与背斧壮汉目光凝聚,朝往一个方向。   千里外,球球聚集成浪,前方身影疾掠如光,面孔模糊不清。三人首先留意到的是他的手,如鹰爪变形但无法收回;其双腿好似被拉出去一截,长到不成比例;其身体,该怎么说呢,第一眼看去活像刚刚扒了皮的血尸,仔细看才意识到那是伤患所致。   这还不算什么,那人身体内部明显藏有恶毒,体表不时有脓包炸裂,头颅面孔的形状都无法固定,感觉就像被无数双手同时揉搓的面团。   世上居然有这么重的伤?   伤成这样他竟然还活着,跑得飞快?   那人身后,周围,前方,越来越多球球聚拢成团,似簇拥如守护,又像恨不得将其撕碎;每当有球球冲入那人三丈内,骇人景象随之发生,就好像把青蛙扔到滚水里,球球近乎无坚可摧的身躯很快被镀上一层绿光,随后变软、抽搐,个个无从逃脱。   那人的举动也很怪,他的方向整体向前,同时又专门朝球球多的地方跑,似乎在尽力将那些花花绿绿的油彩传给球球,减轻自己的负担。   最让人无法理解的是,明明知道对自己不利,明明看到同伴们的下场,球球们依旧不肯散开,慢慢以那人为核心构成洪流,轰鸣向前。   三道神念先后扫过那人身体,兴许因为伤势太重,或者心无旁骛,再或者他已经神志不清,明明气息冲天般强大,那人对此毫无所觉,埋头猛冲。   诡异景象令人费解,这边群修面面相觑,心里都在想:他是谁?   “少主?”   疑问语气。看不清面目也找不着标示,加之那人凄惨模样与往日印象差距太大,纵然齐们子弟在场,也不敢相信那就是齐傲天。   “少主?”   十三郎回头看清是谁,内心陡然一沉:“齐傲天?”   “看着像……”齐门子弟是个谨慎的中年人,有些拿不定主意。“看他的手很像少主施展神通,可是……”   话音未落,远方再传轰鸣浩荡,七八条身影先后出现在神识印海,借助嘲风的帮助,十三郎粗粗扫了眼,神情剧变。   “糟了!”   喝声响起,十三郎同时做出几个动作,小不点、黄花女先后跃出,左宫鸣直奔传送阵方向,但不是为了入阵脱身,而是冲入那七条被五行舟吐出来的魔灵战舰,逐一施法。   同一时间,黄云骤起,八千降头蜂聚集成云,天心蛤蟆闪烁幽光,攀在小不点身上隐没于空;十三郎仍嫌不够,残余厌灵蚁倾巢而出。   “护阵!”   第二声催促,逃遁之人终于看到此处情形,迎头观望时,齐家子弟惶惶失色,厉啸中冲出。   “少主!”   没错了。那个不成人样的就是齐傲天,其身后追兵转瞬将至,也已看到此处情形。   “有人。”   “有传送!”   “拦下来!”   三声断喝,那名美艳妇人当先出口,隔数百里放声尖叫,声音只锐利,声声压过数万妖潮。   “我,郎,啊!”   一声尖叫,三字透魂,时间仿被生生留住,无论是人、妖兽、还是虫,通通止步半息。半息过后剧痛生来,每人看到每种幻想,每人心中千般思量,泪流满面。   “程道友,助我一臂之力!”   这边心情急迫,那方何尝不是紧张焦虑;尖号声中第二人出手,悠闲老者不再悠闲,其身躯蓦然从实体转为虚幻,好似一团陀螺般旋转的燕形飓风。身边壮汉闻声而动,巨锤脱手抛向空中,其头顶浮现出一只狰狞猛鬼,接锤后拦腰横扫,直接打在老者所化的飓风中央。   锤打风,风不见,风再聚时远透近千里,直接落进传送阵旁万米外兽群内。下一刻,老者由虚化实稍显踉跄,随即出指,一声隆隆断喝。   “鬼门关,锁!”   身前四面,四重扇叶同时浮现,万米空间略过,将前方妖兽、包括传送阵在内一切通通锁死。做完这个举动,老者明显有些不堪负荷,苍白脸色浮现出一丝怨毒。   不知是无意还是有心,那一锤明显有些重。   无所谓了,传送片刻将毁,当时当下,这才是最最重要的事情。   重重剧变几乎同时发生,在场群修、有些至今不明白发生何事,耳边又闻咆哮。   “快逃!”   这是齐傲天的声音,对着那名迎上来的子弟大声呼喊;与以往熟知的沉稳不同,齐家少主声音嘶哑莫辨,嘴里好像含着无数颗虫子,闻声便有一股腐臭气息。   “家成!”这是背斧壮汉的声音,满满惶急。   “前辈!”   “主上!”各门子弟纷纷呐喊,浓浓疑惑。   “几位……”   苏老板变色准备抱拳,忽被十三郎的声音打断,眉心三眼玄光四射,仰天一声咆哮。   “灭口!苏四快走!”   “……”叫声不明易让人误解,在场群修齐齐一愣,此前因那声尖嚎产生的幻听纷纷消散,神智又为之一清。   惊龙吼,灵犀法目,二者合一,方能抵御得了浪浪远隔数百里外的一声尖唱。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苏老板也是一愣,随之神情为之大变,未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十三郎再次提气。   “杀了他,夺阵!”   别人听后如何不提,有人闻令必出杀招;最先发动的居然是左宫鸣,七艘魔灵舰同聚毫光,足足十四声巨响,通通攻向老者一人。下一个瞬间,八千降头蜂亡命出击,射出的针尾如暴雨扑面;两万厌灵蚁扑翅闪烁,但没有攻击谁,而是如乱雨来回穿梭,编织出一条拦空厚网。   还有人听令,少年家成缺少急智,本能地按照十三郎的吩咐行事,身形闪烁瞬间冲向施法老者,厉斧高举。   “杀!”   “杀!”有人比他快,不知背斧壮汉怎么想的,赶在家成身前凌空跃起,一百零八剁。   “你给我过来!”   十三郎暂未加入攻击,而是遁空来到不成人形的齐傲天身边,反手一捞,拧球一样顺势抛向苏四。   “苏老板,带少主先走!”   “我……”   苏老板瞠目结舌,片刻之后惊觉情形不对,破口大骂。   “操你大爷!” 第1335章 有位置,请上车。   打仗免不了拉人上车,办法有很多,如胁迫,如利诱,如拐骗,或干脆花钱买打手,所有这些都不如一条直接有效:使之成为敌之敌。   十三郎就是这么干的,没有事先筹谋,更非处心积虑,纯粹本能。   战场本能说说容易,真做起来绝非常人所理解的那样简单,不同的人有不同特点;单就十三郎而言,无论那次战斗,其首先着眼的从来不是具体战法,而是双方基本力量对比。   绵羊无论如何打不赢老虎,这不是智谋、战术、勇猛所能解决的问题,难以撼动,无法逾越;因而当发现追兵规模、实力、并对其意图做出判断后,十三郎首先想到的是拉人。   六大宗族有内斗,这很正常,没斗反而奇怪;但只要没有发生灭宗大战,各门绝对不允许别家杀死自己的准继承人。   猎杀者过火都要控制,何况齐傲天!   由此可知,这长追杀是阴谋,是谋害!   齐傲天死就死了,十三郎对他印象不多而且不怎么好,肯定不会为其拼命;奈何他知道别人不会这么想,杀人必定伴随灭口,灭所有目击者的口。   救也要杀,不救也要杀;救下来起码多一名强助……呃,十三郎没把自己定性为齐傲天的援兵,而是反过来。   既如此,选择很容易做。   盘算一下在场的人,十三郎一家板上钉钉;追兵中没有罗门修士,意味着磐歧壮汉多半好不了,或许正因为这个,壮汉才愿意豁出去大战;余下六宗亲族子弟,明面上多数都是对方的人,形势让人绝望。   苏老板呢?   也就眨一次眼睛的功夫,十三郎确认一件事:苏老板是关键人物。   论实力,苏四老板深藏不漏;论身份,仙灵殿老板可令对方小小忌惮;加上之前十三郎与其有小小“恩怨”,不拖他拖谁。   策略有了,方法信手拈来,十三郎遁空抢步飞掠毫不停留,直接把伤成死狗一样的齐傲天扔给苏四,再喊出那句话。   “带少主先走!”   喊过后,十三郎连施阻截手段,亡命姿态!   深明大义,慷慨激昂。   ……   “我操!”   人说商场如战场,事实证明两者间终究有些差别;柜台站的太久,远离战场太久,谈生意玲珑百变的苏老板事先毫无准备,入手才知上当。   摆在面前的选择有三条,其一把齐傲天拿下交对追兵,协助对方杀死所有目击者,再把自己的命也交给对方来决定。   苏四毫不怀疑,今后自己将会因为此事被那几个家伙吃的死死的,再别想脱身。   生意不是这么做的。   第二条选择是逃,坚决不站队,只管掉头冲出兽海回家。   应该说,假如刚看到的时候就这么做,苏老板脱身的机会很大。   现在不同了,因为十三郎那句话,因为齐傲天顺势而为,还因为此前追兵亲眼看到这方联手,指望他们有什么好想法,显然是做梦。   第三条是博,就按十三郎说的办,顺水推舟被其绑上战船。   结果有利有弊。苏四深知六大宗族之间的关系,只要逃过今日一劫,再成功将消息送出去,便有大利可图。   苏老板稍稍犹豫。   这里有几个问题;首先苏老板不清楚齐傲天到底怎么样,是真的废人还是装模作样;其次背斧壮汉的立场够不够坚定,是否真如其现在做的那样;最后还有十三郎、六宗子弟等等。假如一切都顺利,假如齐傲天留有一半实力,并且辅以适当调动,苏老板觉得……可以试试。   这也是生意。   稍做犹豫,齐傲天入手,十三郎掉头,对面一片饿狼般的眼神。   苏四怒火冲天。   “操你大爷!”   大半辈子都在做生意的老板忘了一条最最基本的道理:怀璧其罪!   最大祸根被塞到怀里,还往哪里逃啊!   不仅如此,他发现如今的齐傲天碰不得,就像一根烧到通红快要熔化的烙铁,两股令人厌憎的力量在其身体内冲撞,一股剧毒一股诅咒,如瘟疫般传给任何与之接触的人。苏四算得上小心谨慎,大袖挥舞刚刚与之发生触碰,感觉就像被一万根毒针刺入脑海,忙不迭挥手。   “冥毒,阎咒!”   “还有化骨虫。”   齐傲天站都站不稳,在认出苏老板的脸孔后,居然笑着打招呼。   “四老板好。”   “四老板要死了,要被害死了!”   假如不是一直陪在十三郎身边,假如不是齐傲天的伤做不来假,苏四有一万个理由相信这是萧十三郎与齐傲天事先商量好的阴谋。此时他留意到,连自己都受不了与齐傲天接触,萧十三郎适才亲手抓他过来,样子却好像没什么事?   何止无事,现在他比战场上的任何人都忙,忙着砍石头,忙着放蚂蚁,忙着朝那些至今傻乎乎的宗族子弟大喊。   喊些什么苏老板没听见,不用问肯定是在造谣蛊惑,拉不过来至少别被人拉走,就算拉走也要犹豫一下;之前刚刚有过经验,苏老板有理由相信十三郎能做到。   问题在于时间!电光火石发生这么多事,他怎么能同时做那么多事。   他还忙着收人,是要准备跑路吗?   眨眼间,此前冲出来的左宫鸣与黄花女又被收了起来,刚刚好恰在被对方反击之前完成。做完这些,十三郎一个遁空再度消失,出现已到那名老者身边,身体尚未凝实便已出腿,横扫三山。   感觉他在遁空过程中就已经摆好姿态,且算准了老者的位置,一丝一毫都不肯耽搁。   太快了,太精神了,时机把握的太好,动作太过精准。   此战过去之后很多年,每每回想其当日情形,苏老板都会忍不住摇头,总怀疑参加这场演习的人太多,连挨打、被杀的人都在做配合。   假如这些都是临机应变,假如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好的一切……苏四忽然打了个冷颤,有些后悔,又有些庆幸。   之前那场“别样交锋”,老实说苏四很不服气,憋了一肚子计谋准备报复;仅仅过了片刻,仅仅因为看到几幅画面,他从此彻底改了主意,坚决提醒自己:切勿与之为敌。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苏老板最终做出一个绝对算不上明智的决定:搞搞看。   “那家伙是谁?干事挺溜。”   有怀疑的不止苏四,齐傲天才是最最奇怪的那个人,他最清楚自己的状况,最难理解适才所经,尤其想不通的是,自己全身修为失控,几乎到了“自爆”边缘,为何被十三郎一抓就抓在手里,感觉还好像蛮舒服?   没错,现在的齐傲天状态不佳,但也正因为如此,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为何一个修为远低与其的化神修士手到擒来?   他能这么强?还是有什么特殊宝物护身?   “萧十三郎吗?”   下意识问出这句话,齐傲天感觉极其荒谬。他没见过十三郎,对方头上没有那个被称为标志的箍,气息也与传闻中不符,可不知为什么,当注意到那个人,亲眼看到其一连串举措后,齐傲天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一个名字。   萧十三郎,就是他,只能是他。   “就是那个孽障!”   飞退中,苏四老板来不及说更多话,如呐喊般愤怒咆哮。   “袖里乾坤!”   对面,诸多法术轰鸣滔滔,还砸过来两个人。   ……   战场三分,各表一方。   肩负着阻断传送的重责,悠闲老者第一个赶到战场中央,成功施法。   需要提到的是,开始的时候,老者并不打算毁掉这座传送阵;原因有很多,比如星空传送价值非凡,纵然是他不能完全无视;再比如他到的时候恰临最后一波修士传送,搞不清那人有没有发觉此处“奥秘”,留阵追击比较好。   最后一条理由比较龌龊,老者借助巨汉一击才能跨越空间,结果被小小阴了一把,气血不宁,且多少受了点伤。   老者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齐傲天在苏老板身边,杀齐傲天需要先对付苏四,按道理老者距离最近最方便,可他实在不想出这个手。   该怎么办?   老者预料到对方会夺阵,会有人来与自己厮杀,甚至包括那名罗门生修。   无所谓的。对付他们比对付苏四好,眼前修士人数不少,修为不值一提,且多属于宗门子弟,谁敢轻易朝自己出手。   满打满算,背斧壮汉师徒两个、与那个漂亮小伙一家子是敌人,对了,他应该就是萧十三郎。   与齐傲天看法不谋而合,老者见人即知其名。   粗粗盘点一下,悠闲老者很快做出判断,只要那帮宗族子弟不插手,纵然自己一人力敌群修,仍能稳占上风。   于是老者决定:拖一拖。   这个决定险些搭上他的命……不,最终证明,就是这个决定,让他搭上了自己的命。   炮火轰鸣,十几声魔灵炮仅换来一洒,老者轻易便能看出,那些巨炮看着凶猛,实则连化神级都不到,距离生境足足相差两大境。   蜂群汹涌,老者神情微动,八千降头蜂齐出针尾,等于一次把性命射向对手,换来老者一丝尊重。   厉斧当头,泼风杀一百零八打,老者终于动容。修为对比,老者与壮汉之间的差距犹如大修与刚破中境的元婴修士,但在泼风杀法的疯狂攻击下,这种差距被无限拉小。   这些都很重要,是决定此战胜负的根本,但不是压垮骆驼的那根稻草。   “汪!”   “呱!”   “杀!”   三妖齐至,旁边同时飞来几只叼着石头的蚂蚁,引来重重浪。   灾难自此注定。 第1336章 搏杀   事情发生的很快,再快也有先后之分,当先十余门重炮发声,发声之后之后就变成石头。   什么叫变成石头?   因为它们在撞击!   这是魔灵舰“飞升”之后的第一战,也注定是此生最后一战,只放一炮如何甘心,十三郎如何舍得?   得益于左宫鸣改造,这些战舰可用阵法遥控的方式启动,启动之后就不再管,任由它们延着既定路线发动撞击,如同在水面上那样。   最小百丈大的笨重巨舰,而且是地面,歪歪扭扭,踉踉跄跄,撞得上灵巧如风、快似闪电的人?   当然能!   老者要夺阵,十三郎也要夺阵,但在看到对方有机会却没有毁掉阵法,十三郎立即改换战略,下令左宫鸣撞击。   固定目标,老者远在万米外,以神域连带鬼门关圈出的一块庞大的地方,为何撞不得!   十几道光柱成功掩盖了魔灵舰的行动,八千降头蜂进一步遮掩了老者的视线,泼风杀牢牢抓住对方眼球,七艘巨舰如七头喝醉了的远古狂妖,一路冲杀,一路散架,一头撞上看似空空的原野。   轰!   一声接一声轰鸣浩荡,一股接一股磅礴巨力,不要说神域无所不能,便是真的神仙在此,哪个敢保证自己能扛到底!   肉眼可见,由老者与传送阵为支点,形成一个拉长了的椭圆形光幕,巨舰冲击下,光幕剧烈摇晃不休,伴随着阵阵如冰山开裂般的咔咔巨响,终有崩溃难支时。   “杀!”   背斧壮汉身形摆开,如一头苍鹰当空下掠,手中斧,头上劈,两者几乎连成一片。   “又是宝相!”   悠闲老者咬牙怒喝,内心由衷愤愤。   生境修士必成法相,法相这个东西类似于魂,九成九修士都会选择某种元神做引子,也有一部分“发疯”的人不这么干,而是选择一种拥有器灵的宝。   比如齐傲天,他把浑天印与法相结合,实际上相当于把自己的法相炼成浑天印的器灵,实力当然暴增。再比如眼前这个该死的匹夫,其法相赫然也是一把斧头。   千万别以为这样有多好,须知法相就是元神外显,不是真正宝物,且迟早需要再与自身融合为一体。炼宝为相暂时提高修士战力,对以后修行会有诸多阻碍,难度增加不止三成。   生境破劫如此艰难,但凡对前途有点期待,谁肯这么干?也就是说,以宝为法相的生境修士,要么自负到狂妄无敌,要么就是甘认修行至此终止,专心追求实力。   齐傲天应该属于前者,一来自身确有不凡,再者浑天印不是一般灵宝;至于这个轮着斧头一顿猛砍的壮汉,显然属于后一类,疯子。   没人愿意和疯子打架……那也得打啊!   “燕剪春风送愁杀断江心舟上人……”   稀奇古怪一段咒语,悠闲老者神情早已不再悠然,带着一抹苦涩抬起右手,自头顶捉出一只燕。   灵巧飞燕体型纤瘦,双翅如剪在斧光内不停开合,转瞬一百零八剪。   快对快,巧对强,春燕与恶斧之间的视觉察觉,让人无不为之怜惜,几不忍睹。   拿斧头去剁燕子,多么凄婉绝伦、让人不舍的景象!   壮汉舍得,不仅舍得,且一斧比一斧凶狠,一斧比一斧毒辣,一斧比一斧吃力。   灵巧燕子砍不得。   每一斧下去,巨汉就好像被雷霆裹着的鞭子抽打一次,头顶斧面不停颤抖,形为之变,面为是缩。仅仅劈到第十七斧,壮汉双臂已现酸麻,第二十三斧,其鼻端开始溢血,七十二斧天罡作罢,壮汉法力已经不稳,身形摇摇欲坠。   天罡之后地煞难接,百忙之中观望,周围每个人都在忙,八千蜂群此时才刚刚射出尾针,魔灵巨舰发生第三次撞击,那几只偷偷摸摸的蚂蚁才刚刚赶到,带着一群疯狂妖兽在神域外徘徊。   十三郎呢?此刻他才刚刚“处理好”苏老板,一头扎进虚空。   还有邵家成,少年持斧晚到一步,因为没有最擅长的攻击绝度,正变着样子削向老者的下半身。   于是壮汉意识到,诸般攻击猛恶连绵,但都等着一个结果,自己必须做到一件事:破域!   “煞血回巢,柴夫回家,砍啊!”   话比老者更古怪,狰狞猛汉扬天长啸,破面碎颜,洒落千重血。三十六路地煞再现狂潮,和着毕生修来的精血加入围攻,围剿那只燕。   此时此刻,燕子情形如何?   难受,很难受,难受到不堪忍受,终于有一回,老者心神不知怎地微微一痛,燕被劈落一根翅羽。   “汪!”   半声犬吠,嘲风一个跟头栽倒在地面,目光散乱,身体阵阵发虚。   纵然对方为生境大能,纵然他是快要跨入劫境的精修,被三殿下全力挠爪,依旧会因此而头疼……一瞬间。   战场上的一瞬间,足以决定人的生死,足以改变战局。   “吼!”   三十六斧连重如山,一斧换来一根羽毛,纤细小燕脱毛凌乱,很快变成一只光秃秃的丑鸟。与此同时,巨舰发动第七此冲击,轰鸣声中碎乱如飞;八千飞针随后跟进,绝大部分被剿灭成乱芒,但也撞碎了老者身上的那层光。   大能者!   什么叫大能者?就是说在摸到他的皮肉之前、在让其流血之前,无论都么接近,都不能算受伤。   片刻间,老者总计承受了多少重攻击?哪一种不是凶杀赫赫,哪一样不是生境莫轻,这么多攻击汇总到一起,才刚刚突破其外防,接触到他的真正身躯。   那也够了。   域破身伤,又一重灾难随之降临,之前老者圈住的不仅仅只有传送阵,还有他与阵法之间的数十头妖兽;平日里,那些七八级妖兽根本不入眼,可眼下……   “嗷!”   光环有乱,鬼门关破碎,时间满共才不过五息;五息过后,数十只妖兽发疯一样冲上来,四面八方,没有丝毫阻碍,目标均对准老者一人。   蚂蚁嘴里有石头,蚂蚁体内有情毒,蚂蚁停在他身上。   几只蜂针趁隙入体,酥麻感觉随之袭来,未等老者按压排送,耳边又听一声怪叫,并有清脆童音。   “呱!”   “杀!”   虚空中,波纹动,扎着辫子的小姑娘巧手如织,放飞三重丝,还有一条蛤蟆的舌。黑丝灵动,长舌机巧,彼此相伴不分左右,在老者胸腹间合力划开一个小口,并且舔了一舔。   天心之吻!   致命之吻。   “这是……”   比之前猛烈百倍的麻痒感觉,老者神情为之骤变,发力一声吼。   “碎爆!”   轰鸣起,玄光爆,被双方争夺的传送阵崩飞成石块,老者吐血飞退。   他已完成使命,也算尽了力,不想再和这群疯子一样的后辈打下去。   现在,他要走。   现在,他朝哪里走!   斧光再现起于身下,少年家成双眼血红,怪吼声声。仅仅晚到一步,他看到老师法相凋零,看到三殿下生死两难,看到天心好似触电,看到小不点面若桃花。   都是反噬!   以小打大就是以下犯上,除天心用毒情况略好,其他人全都要承受老者的精元反噬,伤人伤己。   凶猛如老师,强壮如山般的身体摇摇欲坠,持斧双手青筋暴露,正极力想劈出第二路杀劫。   “吼!”   少年有狂,泼风当下,从来没有完成泼风杀法瞬间走完,砍杀千重浪。视线中,露出本体的老者倒退三步,身形矮了半截,双膝一下白骨森森,双脚全失。   此战从开始到现在,时间流过第七息,老者终于受伤。   后退当中老者觉得奇怪,低头看,神情疑惑,目光有些迷乱。   “我的脚呢?”   “我的腿怎么了?”   “我的……”   踉跄之中老者追问,耳边传来回应。   “在这里。”   清清朗朗的声音,透着一股让人心惊肉跳的温柔感觉,老者内心一跳,回头看,果真看到一条鞭腿。   横扫三山,踏过三域,匆忙之下来得及施展,来不及换的腿。   蓬!或者是蓬蓬蓬?   老者区分不开,他只觉得天空一下子变得近了许多,自己腾云驾雾冲上没有云的霄,眼睛看到屁股。   谁的屁股这般肮脏?   还挺眼熟……   难道是我自己?   “走!”   下方再传清声断喝,十三郎双手连捞收起一家老小,对试图追杀老者的家成师徒招呼一声后,返身再度遁空。   临走之前,十三郎没忘记给老者送礼,开声大喊。   “别管宝物,兽群会去杀掉他。”   远方,持锤壮汉听到了这句话,想了想,身形疾进中改换方向,冲至今对着自己的屁股发呆的老者而来。   “不管有没有宝,燕老鬼都会恨我。”   ……   杀人事,可留以后再做,当下计,活下来,逃出去。   遁空入界,界后现身,恰好赶上另一处战团走向终尾,十三郎一把将齐傲天从苏老板身边抢过来,反手拍打。   “进来!”   进来?   进哪里来?正在欲哭无泪时,苏老板一愣之后大惊失色。   “这是?”   “好东西啊!”又出一击的齐傲天彻底没了力气,赞叹宝物,认命姿态。   土黄色光芒氤氲如罩,看似不怎么起眼,实则屹立无雄伟山峦,任凭周围千重浪,我自安然。   “进来!”   隔罩大喝,十三郎再把苏四拽进黄帐,忽然不知发现什么,神情从平静变得凶狠,并且反手拍给齐傲天一把弓。   “别装死,给我随便射一个!” 第1337章 解围临半终思逃   打仗这种事情很复杂,总结起来又很简单,一言概之:斗智斗勇斗钱财。   智为谋,勇为力,钱财是啥?   钱财就是法器,是丹药,是道法,是装备。   百年前金乌有言,龙角可保十三郎生境无恙,劫境也能挡一挡,不过按他的实力进展,真到劫境的话,龙角多半成为鸡肋。   十三郎手中没有鸡肋。   黄芒闪烁及时,重重道法接连轰鸣,一次次轰击终透其力,随时可能破散。生境无恙不等于生境无敌,十三郎能以低阶破高阶,别人也不例外,几重大法术连续狂攻,龙角不堪负荷。   “还装,快射!”十三郎怒叱齐傲天。他觉得这货真不识相,明明有力不适出来,这不还没死么。   “你们走吧,趁着还有机会。”   齐傲天摇了摇头,试图将掌天弓还给十三郎,诚恳说道:“我没救了,再动精元,会连自爆的能力都失去。”   “那我们赶紧闪。”知道齐傲天这是要拼命,苏老板干掉回头。   “放你爹的屁!”   十三郎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一记耳光。   “这一仗小爷亏到姥姥家,全指望从你身上刨回来。没我允许,你死不了。”   “……”   苏老板傻了,齐傲天懵了,望着那个之前平静如水现在暴怒如狮的年轻人,半响没反应过来。   挨打了啊!   齐家少主挨打了啊!   挨打其实不稀奇,齐傲天之前就被揍到半死,可……就算真死了,估计别人也不会如此羞辱。   这记耳光打的不只是脸,而是将“少主”这顶帽子生扒下来,撕成粉碎,再用沾满烂泥尿水的脚狠狠地跺。   “看什么看,还不射!”   反手再把掌天弓拍给齐傲天,十三郎看也懒得再看他,回头再找苏四。   “刚刚那两下不错,再来次。”   “呃……”   苏老板茫然应着,刚一抬头,耳边忽听厉啸。   “我……郎……”   听到这个声音,齐傲天就像屁股被烙铁烫过一样,呆傻面容陡现狰狞,软哒哒的身体忽然间充满力量,举箭开弓。   “骚婆娘,我操你八具分身!”   咣当!箭矢未去,苏老板先摔了个嘴啃泥,呼呼直喘。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   时间倒退会片刻前,老者刚刚被利斧当头,十三郎刚刚遁火入空,苏老板刚刚做完激烈的思想斗争,杀劫已在眼前。   这边忙碌,那边何尝闲着,七八道身影如电光疾掠,恨不得一步迈过彼此间的那千里间隔。行进中,眼看对面战火将起,浪浪仙子妙法被破,羞怒焦急,再生险恶手段。   纵然生境大能,也不能无视空间与时间,凭他们的本事,没有那种神通能打到这么远,又不是人人都有掌天弓,或者程血衣的那支锥。   可,他们有他们的办法。   浪浪仙子娇躯微晃,仅剩半边胸的分身出现,反手扣进两名昆仑奴的脖颈,头颅摆动獠牙突现,再咬一人咽喉。   汩汩流淌的声音,三名昆仑奴身躯庞大,不到三息被吸成空壳,浪浪分身则好像充了气的球一样迅速膨胀,随后掉头,反向一声凄厉长嚎。   “倒尾貂!”   传闻星空有一种奇异妖兽,遇到强敌会将肚腹胀大,之后排出臭气阻挡追兵,且把自己推送得如流星那么快。浪浪仙子的神通脱胎与此,吸精血化元气,不能伤敌,但能将自己送过虚空。   大损之法,眼下顾不上了。   腥臭气息荡漾八方,周围群修无不退避,那具分身眨眼不见,再出现时已至眼前,探爪直取苏四的面门。   向来狡诈的浪浪为何如此勇猛?   因为她不是一个人。   “鬼嫁娘!”   持锤壮汉身似陀螺,头顶恶鬼再舞风云,反手砸中两名残余亲卫的后心。   之前送走悠闲老者,现在送的是他手下,这种法子大伤精元,专留紧要关头使用。当然,就算他愿意,别人轻易也不肯借招;鬼知道他是真打还是假打,之前无奈也就罢了,现在这种情形,身边只有浪浪与楚胖子,说什么也不会答应。   “哎哟,都拼命了呵,那我也得出力。”   胖子还是那副笑嘻嘻的表情,脸上肥肉乱颤让人担心会不会掉下来,抬起比萝卜还粗的手指做粘花状,曲指轻轻一弹。   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是表面。   弹指过后,胖子肥如肉山的身躯一下子变得苗条许多,两只被挤的几乎看不到的眼睛神光爆射,内里一片血红。   转瞬间,四大高手各展开神通,全部攻向苏老板一人。   悠闲老者那边?大家都没去理。   打仗么,一方围攻另一方的一部分,自己一方必然有人被围攻,很公道。   对面,被三人围攻的苏老板神情剧变,洒袖两边。   “袖里乾坤!”   袖如乾坤可容物,苏老板大展神威,同时将来袭的三名生修、连同他们施展的道法、宝物、甚至喷出的鲜血通通囊括在内,再用力一绞。   “杀!”   兴许是因为冲动,又或者因为之前那番战斗,喊出杀的那个瞬间,苏四老板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胸膛内热血重新点燃,尽释无边豪情。   “连我都想动……啊!”   应该承认苏老板很强,强到足以与对方任何人单打独斗不落下风,可他面对的敌人太多,而且个个尽出杀招。   千虫小心万般谨慎,苏老板的注意力被冲过来的三个人所阻,没能留意到胖子的举动。乾坤绞杀进行到一半,感应中两名生修一死一将亡,那只全身散发着臭气的女人苦苦挣扎,正该奋勇追杀。   微微绿芒身侧闪动,感觉就像一条被扭曲了的光线,一闪闪进苏老板的袖子里。   惨呼响起,苏四脸色陡然苍白,双臂用力拍合。   如两只巨大铜锤相撞,血光爆射,碎片纷飞,露出两条干瘦几乎看不到肉的臂膀。其中,右手腕处绿芒有尾,正如蚯蚓钻泥一样迅速钻进去,苏四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软,如面条一样搭下来。   “楚胖子!”   “在呢在呢,四老板找我有事?”   惨叫换来胖子嬉笑,名光光的眼睛放射着贪婪的光,激动的一个劲儿搓手。   “又是我立功,真不好意思。”   “你做梦!”   尖声厉喝,脱离乾坤袖的浪浪分身浑身浴血,反手化爪重扣,同时身躯逐级爆裂,掀起一片血海狂潮。   “别杀他!”楚胖子一声哀嚎。   他想不到浪浪仇恨如此之深,宁可亲手毁掉一具分身也要斩苏四与掌下,可……会把齐傲天也连带杀死。   那不是白搞?还指望他吐露地獭之秘啊!   “对了,浪浪最擅残魂追引,她是想借此将齐傲天魂魄打散,独吞机密!”   这个念头自脑海中闪过,胖子瞄着浪浪的眼神陡然锐利,但……只持续一瞬。   齐傲天动了,一动改换风云。   “她杀不了我。”   嘴里回应着胖子的话,软成一滩烂泥的齐傲天陡然跃起,鹰爪飞扬撕烂生生掏出仅余那名亲卫的元神,张口便吞。   生吞元神,与吃人何异!   吃过人的齐傲天再发狂吼,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灵潮飚射,反手再一把捉住苏老板的手……准确说是其手腕上那条快要完全融入的绿芒,用力一拉。   “给我出来!”   叫声响亮,可是出不来。   绿芒好似跗骨之蛆,任凭齐傲天如何催动修为,苏老板如何配合惨叫,都能将其拉出身体。视线中,苏四老板全身上下不停抖动,额头乱跳双眼布满血丝,一声接一声的嚎。   那是怎样的痛啊!感觉就像要把骨头从身体内硬拽出来,忍……无可忍。   “不要拽了!”   明知道留下必成大患,苏老板仍忍不住求饶;要知道,此刻的他不单单需要忍受剧痛,还要以独掌与浪浪纠缠,眼看其舍身血海难挡,再这样折腾下去,都得死。   “不要白费力气了,楚某生平没什么本事,就指望这点小玩意儿撑场面……嗯?”   “那就死在里面!”   极尽狂喝,齐傲天如鹰爪一样的手掌突然大量,炽烈火光汹涌而出,顺着绿芒钻进苏老板的身体,一路紧随。   “啊!啊啊啊……啊!”   约两息时间内,苏四被活活痛晕在被痛醒,醒后再晕晕过又醒,反复足有七八回。与他一块儿大叫的还有胖子,看其表情,活像被凌迟万剐了七万八千刀,条条肥肉乱颤。   “啊……你这个畜生!”   “畜生也会骂人。”   齐傲天回了一句,对苏四说道:“它还没来得及化形,我的真火会一直跟着,直到把它炼成灰烬。”   “可是我……要要要要死了!”苏老板已经脱力,体内真火与灵虫四处乱颤,疼到说话不够利索。   “死就死吧。”齐傲天叹了口气,认真说道:“相信我,死也比被它留在身体里强。”   说这番话的时候,齐傲天的神情出奇平静,但他的脑袋不断变形、足有三四种模样,惨到不能再惨。与此同时,浪浪分身终告分解,汹涌血海狂扑而至,伴随一声发自灵魂的诅咒。   “我发誓,你们都不会死!”   “你说对了,他们都不会死。”   十三郎的声音恰好响起,拍龙角放黄篷,反手将齐傲天拉入其中,再对苏老板大喝。   “进来!”   ……   时间回到现在。   尖嚎起,掌天动,齐傲天奋力开弓搭箭,箭扑浪浪的那张嘴。同一时间,持锤壮汉、楚胖子、还有余下的那名生境修士终于赶到攻击攻击范围,各展神通。   可他们忽略了一个人,准确地说是忽略了一群人,一群至今才真正意识到发生何事的人。   “大家跑啊!”   龙角光芒终于碎裂,十三郎声音好似炸雷,真的炸其几团雷霆。   不仅如此,十三郎收龙角、大喊的同时扔出几件东西,准确落在赶过来的家成、背斧壮汉脚下。   “升仙台?星盘?”   苏四老板的眼睛又一次瞪圆,发楞之后一声大喊,牢骚满腹,义愤填膺。   “我的呢!” 第1338章 甘为黄雀铺路   利矢流光撕碎虚空,浪浪仙子神情剧变,没喊出来的尖嚎被迫咽回去,身躯蓬的一声炸飞。   她不得不如此做。   因为之前那次暴起,浪浪仙子想过齐傲天可能还有余力,但她想不到齐家少主手中忽然多出来一把威力那么大的弓,能射那么远。   掌天弓爆射璀璨光华,连绵如山峦成势,箭锋所指,一股令人寒毛倒竖的生死危机油然而生,浪浪仙子尖声嚎叫,不得不和齐傲天一样拼命。   “奴啊!”   本尊收口,叫的是那个唯一剩下的分身,尖叫声中扑到箭锋路上,头前脚后,身体绷的笔直。与此同时,其本尊身体碎裂成影,一化二二化四,转眼又成八份。   分身用光了,浪浪仙子还有幻影,她意识到对面那张弓可能会锁死自己的气意,仍本能地施展出来,试试能否将其诱导。为了让幻象更逼真,每分出一具幻象,浪浪仙子都在其中加一口精血,十足拼了老命。   箭矢不管对方是否拼命,当先破法射穿其分身匆忙施展的重重法度,直惯入脑。   脑、喉、颈、胸、腹、腿脚,一支箭,射穿分身整个身体,怒击当面!   公平讲,假如双方完好无损,齐傲天原本就比浪浪更强,当下当下,齐傲天虽然将死未死,浪浪其实也不怎么好,至少在这一击的对抗上,双方称得上旗鼓相当。   旗鼓相当的对手,比的就是法器与战志,齐傲天绝死搏命,浪浪仙子一心求活,斗志首先输了一筹;此外掌天弓自含凶威法度,天生含有破矩之力,令其伤害再度提高。   一箭射杀分身,亮丽光华继续向前,扑扑扑扑连破五重幻影,几在浪浪绝望的时候,终于发生歪斜。   幻影也是人,内含浪浪一丝精魄杀灭后伤害在所难免,目睹光矢擦身而过,感觉就像被阴司捉拿审问过一回,浪浪仙子呆了半响,放声大喊。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啊!”   恐惧,后怕,冷汗,担忧,这时候的浪浪披头散发,浑身颤抖,神情面容凄厉如鬼,哪有半点风情可言。   “杀!”   有人响应他的话。历来缩头的胖子一马当先,持锤壮汉鬼舞风云,仅剩的那名生境亲卫大袖翻飞,并头扑向前方。   到这个时候,双方都已疯癫如狂,再谈什么策略战术利益都是假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奋勇向前,杀光当面那些人。   ……   人说战斗时应该趁胜追击,落水狗不打必遭其害,十三郎历来贯彻这条原则,但在眼下,他的决定是跑。   赶紧跑!   适才如果全力追击,悠闲老者必死无疑;此刻如能追上两箭,或能将浪浪杀成重伤、甚至直接杀死。十三郎没有那么做。   这场战斗来的太突然,实力相差又太大,层出不穷的诡异手段令人生畏,没法再继续。   比如那名悠闲老者,十三郎尽了最大努力,算尽机关仍未能将其直接杀死,生境大能之强超乎想象;再比如浪浪的那具分身,其“似自爆又非自爆”,虽然不明就里,十三郎仍能断定其中必藏诡异后招,假如不是有龙角,三人当中必有人入套,结果完全无法预料。   片刻鏖战,本方强手尽数失力,齐傲天就不说了,背斧壮汉手软筋麻,身体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苏四老板浑身抽搐,羊癫疯一样。十三郎一家老小皆伤,唯剩下自己原本就是病号,还怎么打下去。   得赶紧跑!   空白星盘只有三块,家成、壮汉加上自己,没了。   壮汉一愣,反手一拍家成推送远端,自告奋勇。   “我来挡一挡。”   “不用,赶紧走。”   眼下不是客气时候,十三郎统发军令、并对苏老板吩咐。   “你也走。”   “我的盘呢?”苏老板至今还有些想不通。   “没了。”十三郎都不想理他,手里一个劲儿的忙,嘟囔道:“有也不给你。”   “我操!”   听了这句话,苏四老板七窍生烟,忍剧痛扑过去抓十三郎的脖子,咆哮声声。   “老夫浴血苦战,你要过河拆桥,老夫与你……”   “别闹了,再闹谁也跑不掉。”   脚下催动磅礴法力,煌煌光柱弹开苏老板的手,十三郎一把将再无抵抗之力的齐傲天装起来,前砸球,后扔石,连声催促。   “亏你还是做老板的人,身上连点存货都没有……算了算了你们快跑,我来吸引追兵。”   这样的举动这样的话,苏老板一时没了言语,跺一跺脚、赌一口气。   “走!”   走?   朝哪里走呵!   对面还有三名大能者加一名生境,闹成这样还想安然离开,无异于做梦。   ……   “杀光他们!”   大喊大叫的是胖子,其脸上再无一丝笑容,双手散花。   是真的花。星星点点,鎏金颜色,五瓣含蕊如少女娇颜再涂抹一层金漆,羞涩与富贵乱搭乱配,形容不出的古怪。   古怪的东西效能奇异,十数名修士,每人分配一朵花。   之前十三郎喊“大家快逃”,六宗修士除齐门弟子冲出去迎接齐傲天外,其余至此骇然醒悟,个个催动最快法器,四面而逃。   说句不够公道的话,自从战斗发生,这帮人的反应实在不怎么样;两波激烈搏杀完结,他们才意识到自己身份尴尬,角色凶险,不得不逃跑。   或许是因为自负,或许是因为担心毁诺带来心障,追杀的四门并未动员这些人截杀齐傲天,而是自己动手、准备事后清理战场;结果事情进行的不顺利,夺阵老者遭重创生死两不知,苏老板这边连连失手,两头都没能拿下来。   按说这时候该拉拢帮手与己为战,可偏偏传送阵已经毁了,意味着对方想逃也逃不远;同时胖子等人看出来,苏老板体内有灵虫战力几无,齐傲天彻底废人一个,余下萧十三郎一个人、其最厉害的法宝被浪浪分身所毁……   既然这样,何苦向那些必定要杀死灭口的人承诺?   又一次耽搁,四族子弟再不明白怎么回事的话未免太蠢了,十数名修家四方乱窜,只求脱身。   走不了的。   金花绽开即飞旋,旋动带出千条丝,一花一人千丝颤,透过重重拦截渗体入魄,谁都躲避不掉。飞掠中,一名修士的身体忽告散开,感觉就像变成七八个人,头在飞,脚在跑,身在动,魂在散。   楚家胖子撒花微笑,不当心怕会拿他当成九宫天女为人间散福。   “小的交给我,大的麻烦程兄……咦?”   微微皱眉,胖子稍稍有些疑惑。   金花威力他自己知道,化神修士按理绝无可能破解,可偏偏有几名修士逃出更远,伤而不死。仔细看,胖子很快发现问题出在何处,大皱眉头。   “又是这家伙,手段还真多。”   厌灵蚁!   两万厌灵蚁编织成网,不知道为什么,视线、神通撕开那层网之后会发现偏斜,感觉就像光线射进水中,不知不觉就会歪到一边。不仅如此,金花穿过时厌灵蚁成群结队对其扑咬,虽说不能破解,但也的确造成些影响;再加上逃跑修士拼命顽抗,其中不乏实力出众者,才出现有人一时逃脱。   之前那波攻击没意识到,是因为砸透蚁群的是人而不是神通,生境大能神域自展,厌灵蚁无能为力罢了。   “真是麻烦!”   心里嘀咕着,战事以来楚胖子首次觉得有些不妙,身似流星追杀三面,一面好意提醒着:“程兄小心那小子很鬼,别再出岔子。”   “出不了岔子!”   咆哮回应,持锤壮汉一步千丈,疾行间头顶恶鬼生风,巨锤拦腰横扫。   “杀!”   天忽然暗了。   四面八方风云飞荡,感觉所有的光线都被吸附到巨锤周边,为那之恶鬼助威。   正当面,万米空域内,除少年家成先一步启动及时脱离,余下壮汉、十三郎、还有苏老板三人通通在其笼罩之下,均为之变色。   这不是那个被动挨打的老者,也不是仅以分身当面的浪浪,壮汉主动且全力出击,对面虽有三人同心,依旧难与之正面抗衡。   扛不下,那也得扛!   “泼风!”   背斧壮汉二度举斧,心力明显不能与先前相比;苏四老板摇头叹息,心里默默地想这次不但亏本怕连老命都带进去,不能不奋力抵抗,再施手段。   蓬蓬连声闷响,两人先后被巨锤横扫,苏老板固然喷血狂退,有星盘保护的壮汉也好不到哪里去,光柱当即被摧垮。   这很正常。星盘为化神修士涉及,最强威力仅与生境相当;当然有总比没有好,尤其对修行泼风杀的这门修士而言,重攻轻防头重脚轻,光柱为其缓解不少攻势。   萧十三郎呢?   说不上什么缘故,轮锤壮汉并未把两名大能放在心上,反而格外关注那名低境青年。   他看到了十三郎,看到他奋力挥剑与巨锤余力相抗,看到他的星盘光柱被打散,看到他染血与其余二人同遭重创,看到他在对自己笑。   他居然在笑?   他笑什么?   持锤壮汉有些不解,心里想这货莫不是被打傻了,以为本座只有一锤之力?   合三人之力接下一击,意味着下一刻必定绝命当场,持锤壮汉懒得理会十三郎如何,反手准备再攻。   这时候,十三郎朝他眨了眨眼,表情就像发现什么机密的孩子那么顽皮,装模作样叹气,对空开口。   “我很佩服你这么能忍,但如果连这么好的机会都不敢抓,我会瞧不起你。”   他在和谁说话?   疑惑心头起,持锤壮汉内心忽生极致寒流,远方楚家胖子同时有所察觉,凝目大喊。   “小心……”   “本座不需要你瞧得起。”   千里之外有人回应十三郎的话,好似佛前老僧枯唱,又好像情人贴在耳边低语,冰冷冷,寒彻彻,不带一丝感情。   “锥!” 第1339章 丧家之犬,纵横八方   一锥来自天外,悄无声息,暗无形迹,就像情人之间相互捉弄,偷偷摸上持锤壮汉的心。   与前次十三郎所见的那种煌煌声威不同,此次出手,血衣杀者活像个幽灵,事先没有任何征兆,标准刺客风范。   十三郎也不能,他喊了也叫了,实际上很大程度是瞎蒙;蒙中拉倒,蒙不中也拉倒,总归蒙把再说。   旧力刚去,新力未生,持锤壮汉无从抗拒,于是默默死去。   一击必杀!   绝佳的出手机会,适时的言语攻击,这边听到声音时,夺命血锥早已到了眼前;别说壮汉当时情形,别说他只是生境修士,便是破劫精修,即便做足准备,恐也难逃一劫。   法相没有用,护身之宝甚至没有反应,血衣杀者早就到了,但他一直忍耐着,不开口,不做声,不出手,不抢夺;他就像猎人对待狡猾的狐狸那样小心翼翼,直到最好机会出现。   不动如山,动如雷霆,无征兆,有阴谋,无所不用其极。   算起来,今日在场的每个人都曾在鬼门关前游荡一圈,刚刚过去的那端时间,血衣杀者想杀谁便杀谁,杀谁都有七成把握。   七成不够,他要等到十成,百分之一百,万无一失!   缺少猎物的时候,血衣杀者从不嫌弃对手是谁,男女老幼,修为高低,想杀便杀,百无禁忌。但若拥有足够多选择,他当然会做出价值判断,杀死最想杀的人。   程姓修家,首当其冲!   于是他等,看,忍……等,看,忍……一直忍到现在。   他就像隐藏在黑夜里眼睛,冷漠,荒芜,精准,死寂,狠毒,凶残,从来不眨一下。   他就像悬在脖子上一把黑刀,默默观望众生表演,默默听着人声鼎沸,默默等待血意最充足的那刻。   一刀斩下!   锥杀破体,破体的同时风雷两送,将刚刚意识到危险的元神绞碎;直到临死的那一刻,持锤壮汉估计都没能真正明白怎么回事,再或者心底闪过程血衣的名字,刚刚来得及诞生惊恐,刚刚感觉到痛。   保持着挥锤姿态,壮汉面孔对着前方,目光溃散的过程中想要低头,以便审视自己的身体发生什么状况。重重黑暗遮挡视线,冰冷的感觉开始占据上风,最终变成全部;高大身躯慢慢跪倒,壮汉茫然的表情随之定格,仿佛在赎罪。   嗡!   终于有了声音,沉闷、听在耳中格外凄厉;不知是不是真的沾了血,杀人之后的锥子格外鲜艳,就好像一只从恶魔眼眶内蹦出来的眼,在每个人的视野里停留很久。   目光所及,无人不为之心寒。   “啊!”   浪浪仙子大声尖叫,双手如繁花点点释放无数灵符,每一张都无比珍贵,价值连城。   “吼!”   楚家胖子厉吼连连,庞大身躯时刻变得干瘪,身边千万丝条狂舞,活像一只吐丝过头的大蜘蛛。   “嗬!”背斧壮汉目光收缩,为自己在这只杀人魔王的注视下而后怕。   “我操!”苏四老板呲牙咧嘴,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由心头生出惊恐。   “啾!”天空一只燕子飞过,光秃秃的身体上没有几根毛,与战场狂风一同凌乱。   “嗷!”声声兽吼压抑沉闷,四方狂潮一时停顿,感觉就像时间被定格。   血锥看着他们,一个个地看,一个个审视内心仓惶;它从那名仅剩的生修侍卫身边掠过,完全无视其存在。   侍卫傻呆呆的看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距离死亡有多近,最应该与之全力厮杀。   血锥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回头在持锤壮汉的手上轻轻一抹,将他的戒指,还有那只巨锤通通卷走,很快隐没于兽潮与黑暗中。   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十三郎觉得有点可悲,有点可怜。   他比别人更了解这个举动的意义。   黑暗中生存,外面的人体会不到那有多艰苦,记得小时候,十三郎孤身野外求活,无论什么东西都需要珍惜,一根兽骨,一件遗物,一个洞穴,都要牢牢记下来,保管好,都要物尽其用。即便现在,每次战后十三郎仍会仔仔细细地打扫战场,身家日重、习惯至今不改。   对常人而言,东西就是东西,可以卖钱可以装配,可以赠送可以扔掉,衡量其价值用的是“钱”。但对有些人来说,任何看上去微不足道的事物,都有可能关乎性命,是要用鲜血去称重的宝。   纵横星空,一人挑战六个宗族,听上去何等嚣张强横,实际上……因为不能公开露面,程血衣连交易的权利都没有,以战养战,是其唯一活下去的方式。   血衣杀着,不过一只丧家之犬,而已。   “我走了,你们继续。”   冷漠平静的声音,飘忽不知人在何方,不容置疑,那样坚定。   无需解释,人们自然而然会相信这句话话,血衣人走了就是走了,你们继续打,放心大胆地打。   奇妙的是,周围明明连个鬼影都没有,但在潜意识里,人人觉得自己看到其所在,看到一条血红身影飘然而去,这个觉得在东,那个肯定是西……   万里兽潮,纵横自如。   “喂,别走啊!”   突兀声音打破寂静,十三郎催促大家赶紧跑,同时朝空荡荡的周围大喊。   “帮你这么大忙,难道不该回报我一下,多杀两个?”   “我操!”   苏四老板当真了得,脚踩一面飘飘忽忽云团状的法器居然跟得上十三郎,着急忙慌赶紧唠叨。   “叫他做什么,有病?”   “这货上次差点杀死我,还有账没和他算。”十三郎一本正经说道:“今天算他运气好,本少爷忙不过来,不然准把他揪出来干掉。”   “是的是的,好的好的……”苏老板偷偷转向,离开十三郎去追壮汉。   “喂喂喂,真走了?”   十三郎很较真,一面猛催法力加快速度,一面继续吆喝:“人家绑人质也得管饭,杀人还懂得清理现场;你这人多少有点名气,一点原则都没有?”   “这货是不是疯了?”壮汉看不下去,问苏四。   “那还用说……”苏四头也不回说着,神情忽为之一愣。   回应来了。血衣杀者的声音再度响起,真的回应了十三郎的话。   “本座今日不想杀你,休再借我之名。”   原来是这样!壮汉苏四恍然大悟,回头看看追兵。果然,三人一燕举步彷徨,不知该怎么办好。   拉开距离就好办,十三郎手里还有传送,只要找个合适的地方,有一点点时间,很快能够脱身为安。想到这一重,两人不禁暗自感慨,心想如论战场机变,此子不做第二人。   可他……太不自量了。   “杀我?你可真敢吹。上次单挑,我还不是活的好好的。”   东看细看,四方搜索,也不知道十三看到什么,随手一指大喊怒声大喊。   “给我出来!”   在那边?苏四老板一哆嗦,壮汉赶紧持斧。   身后也是如此,明明知道血衣杀者没那么容易被十三郎发现,仍不禁为之心惊胆跳。   等了一会儿,四周半点动静都没有,十三郎不失望,不脸红,又指一处大喝。   “不出来,我就杀过去!”   没有人理他。   “那边,给我……”   “别叫了,我的爷!”   四老板受不了这种游戏,直接扑上来拽住十三郎的衣袖,哀求声声道:“短时间内他们追不上了,别真把那个煞星惹来。”   短时间追不上?   生境修家速度如何,十三郎心里没什么准谱,听苏四老板这么说,大致觉得应该没错;回头看,身后早就没了人影,周围只见兽潮汹汹,被勉力提气的壮汉、还有汇合的家成连连砍杀,闯出一条血路。   “嗯,四老板说的对,赶紧找个地方办事。”   嘴里应着,十三郎随手朝身后扔石头引开兽潮、减轻壮汉二人压力,想了想,忽又对着周围大喊。   “程血衣,我在老地方等你。”   “啥?啥啥啥?”四老板以为听错,赶紧追问:“什么老地方?”   “开玩笑的。”   十三郎随口敷衍,用手朝侧方一指:“那边走。”   扬长而去。   ……   “该怎么办?”   程血衣走了,苏老板走了,壮汉走了,十三郎带着齐傲天也走了,留下的人还在发楞。   他们的表情早已凝固,感觉好像失了魂一样落魄,兽潮中心厮杀猛烈,不能让几人动容。   被宝物吸引的兽潮不能持久,厮杀虽猛但其退散的势头也很快,三人一燕仍有强大修为,处核心仍能自安。   “毁阵之前,老夫曾送过去一道半开灵符,传送另一端已被毁掉,他们只能跑。”变成燕子的老者还能讲话,只是看着古怪。   “那,还追不追?”浪浪仙子艳容无色,生平第一次需要别人拿主意。   追不追,这是个问题。血衣杀者恶名在外,但其言出必践为人熟知,既然他已经走掉,再来计算实力对比……   “应该追。”   说话的是那名生境侍卫,神色相当决绝。   “不追不行,非追不可。” 第1340章 狼窝,虎口?   他是程家的人,只不过不姓程,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血衣杀者没要他的命。当然,如真的要杀,他不像壮汉那样毫无防备,会有一番好战。   需要提到的是,六大宗门降临飞升之地,明面是为了寻宝与控制事态,唯程家不同,其主要目标是寻找血衣杀者,擒、或者杀掉他。其余家族也都承诺过要帮忙,大家合力。   六族专心此事的话,可以肯定程血衣不敢公然出现,眼下事情弄成这样,程血衣不仅露面、还堂而皇之杀人夺命,算怎么个说法来着?   “你当然这么讲。”   区区一个侍卫,原本根本没资格与这些人平起平坐,但在眼下这个特殊时候,浪浪仙子主动放低姿态,虽不客气却没有歧视味道,比平时多出太多尊重。   “程兄死了,你活着,回去没办法交代……”   “那与眼前之事无关。”   心惊肉跳这么久,楚胖子慢慢恢复平静,“瘦弱”身体重新摇摆,极认真说道:“这位道友说的对,此事绝对不能泄露,而且我认为,咱们有什么必要害怕程睿?”   大家面面相觑,心里想你这么能说,刚才干嘛去了?   认真想想,胖子的话其实很有道理,眼前几人不说联手,便是单打独斗,胖子、浪浪、还有变成燕子的老者本都有能力与之一战。打不打得过两说,但都有得打。如今大家状态虽然……不大好,可毕竟人数占优,只要精诚合作,血衣杀者还是只有躲避的份儿。   找原因的话,所有人心里都明白为什么,只是不方便说。   “必须追。”   秃毛燕子言辞恳切,缓缓说道:“但要约定三条。”   不等别人插嘴,秃毛燕子继续说道:“首先,在场四人同订契约,再不能彼此勾心斗角。”   挑明前事人人尴尬,但没有谁反对。   秃毛燕子继续说道:“第二,追上之后快点解决,谁都不能再藏力。”   这个其实算补充,且多半针对楚家胖子,胖子皮厚全当听不出来老者的意思,点头表示赞同。   “应该的应该对,燕兄继续讲。”   “第三条与那个下界修士有关,老夫认为他就是萧十三郎。”   秃毛燕子先看看周围,说道:“老夫此战失去肉身,宝物什么的先不谈,萧十三郎的肉身归我。”   听了这句话,浪浪仙子立即挑眉,说道:“凭什么,我也要他的肉身。”   秃毛燕子厌憎说道:“仙子别忘了,他是男人。”   “我要的就是男人。”   “遭了!糟了糟了糟了!”   胖子一旁突变神色,惊呼声中身形闪烁,瞬间千丈。留下三人莫名其妙,顾不上追问,赶紧追上其步伐一路冲杀。   仅半个时辰就看到结果,一处不显眼的地方,一座空荡荡毫无遮掩的传送阵,旁边写着几个大字。   “齐傲天说,请大伙儿务必好好活着。”   “你不是说……”浪浪仙子面孔扭曲,恨不得拿那只燕子烤来吃。   “不止一个传送点。”   胖子伟岸的身躯一下子矮了半截,富态面容骤变苍老,摇头叹息。   “什么都别说了,赶紧回去,找齐守仁。”   ……   旧时旧地,传送之光徐徐闪过,一个接一个人影出现,神情略有些茫然。   “这是哪里?”背斧壮汉第二个出现,现身即觉危机临头。   “这么高明的禁制?”不等家成回话,随后出现的四老板随看出不寻常处:“还有高手和十三一道!”   家成不敢撒谎,老老实实回答道:“高手的确是高手,但不是一路人。”   “不是一路怎会互通……”   “少见多怪,狮虎还有共存时。”   十三郎最后出现,反手封了传送,接过去说道:“阵是我的,之前被程血衣占了,估计是觉得我这人不错,所以才没有……”   不等说完,四老板脸上变色,扭头便跑。   之前设置传送,试过之后发现两边不通,惊慌时十三郎告知大家还有第二方案,四老板连赞十三先生心思细腻,没想到这里与程血衣有关顿时变了颜色。   “咱们赶紧走。”   没人跟趟。   走了几步四老板回头,先主动“踉跄”几下,神情讪讪说道:“大伙儿没事吧,这儿那儿……挺远呵。”   没人搭理。仙灵殿内,苏老板威风八面人见人敬,在这儿,只有罗门壮汉比较客气,余者通通不拿他当回事儿。   “都别闲着。”   十三郎随手将左、黄二人放出来,再把家成叫过来一道吩咐道:“阵上有禁,你们先替我轮流顶着点,如果有人传送,看看是谁;程血衣的话放他过来,是别人就毁阵,让他死在里面。”   “好。”   左、黄、邵三人没二话,刚蹭过来的四老板又是一愣,赶紧大呼小叫。   “什么叫程血衣放过来,你你你……你疯了!”   “你就那么怕他?”十三郎回头看着他,神情鄙夷且有些好奇。   “谁说我怕他……”   “是有什么把柄吧?”   “你胡说!你你胡说八道!老夫怎会与那种人交往。”   “那你紧张什么?”   “生死攸关,岂能不紧张。”   “有道理。”   十三郎回应一句,表情像是想到什么,又或正在回忆什么细节,沉吟半响。   周围没有人开口,四老板住几声慢慢平静下来,瞅着十三郎考虑的差不多了才又凑上来,严肃说道:“老夫是为了你们考虑;以往程血衣没怎么与仙灵殿为难,再说他要是真来,老夫还有套破之力,你们几个恐怕……嘿嘿,很危险。”   十三郎淡淡说道:“程血衣绝不会与我们几个为难,反倒老板您比较危险。”   “凭什么这么讲!”苏四老板义愤填膺。   “这是为何?”壮汉也有些好奇。   “因为齐傲天。”   无奈叹了口气,十三郎说道:“齐家少主有可能成为第二个程血衣,我们救了他的命、等于跟着上了贼船,程血衣多聪明,怎么会杀掉战友。”   “……”壮汉楞了楞神,有些不信说道:“先生误会了,程睿主动叛宗才被宗族所弃,齐家少主怎么和他一样。”   十三郎说道:“一样不一样,恐不是齐傲天说了算。”   这话有玄机,壮汉不愿深究,摇头继续说道:“不管齐傲天发生什么事,齐家都会自己处理,轮不到四门修士出面追杀。这件事情摆明是阴谋,真相大白之后,被问责的应该是他们。退一步讲,不管此事什么结果,我们只是碰巧遇到不得不出手,怎么会无法脱身?”   有理有据一番话,换来十三郎连连摇头,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问题是我们现在距离仙灵殿太远,战场没有别的目击者,此外最关键的一条,那个用锤子的家伙尸体还在。”   壮汉一头雾水,说道:“先生能不能……”   “贼赃懂不懂?”旁边四老板早就想明白,唉声叹气说道:“除非我们能在他们之前赶回去,否则事情就会这样发展:连老夫在内,现在和程血衣都是一伙的,百口莫辩。”   “啊?”壮汉张口结舌,脸上画着好大一个问号。   “百口莫辩倒不至于,再说他们不定想得到。”十三郎反过来开解。   “能干这种事,想不到才叫见鬼!不信让老夫来操作,有一百个法子把事情做实。”苏老板恨声用力甩手,不小心触动体内伤患,疼的一个劲儿呲牙。   “程睿这个王八蛋,用心狠毒!”   “那该怎么办?”壮汉没了主意,不知不觉把目光投向十三郎。   “四老板言过其词,想把这件事情做实没那么容易……先不说这些,弄清楚怎么回事再谈其它。”   这样说着,十三郎问道:“两位伤势如何?”   壮汉回答道:“我没什么大事,修为反冲紊乱,调息数日便好。”   十三郎去看苏四。   “死不了!”苏四气冲冲大叫:“就知道不该听你忽悠,早走为上。”   “死不了就好。”   十三郎一点不生气,反手把齐傲天请出来,打量一阵,忽然笑起来。   “没死吧?”   “快了。”软成一滩烂泥的齐傲天翻翻白眼,心想这小子真没礼貌,对你家少主这样说话。   “聊聊?”十三郎依旧心平气和。   “聊也白聊。”齐傲天有些心灰意懒,有气无力说道:“是这么回事……你就是萧十三郎?”   人在屋檐不低头,虎落平阳势不低,齐家少主声音无力,问话时依然显得居高临下。   十三郎抱拳,老实回答道:“我就是,齐少主好。”   齐傲天说道:“我这样子,能好吗?”   十三郎认真说道:“比死了好。”   齐傲天有些无语。旁边四老板高兴起来,觉着自己比齐家少爷处境好的多,嗨嗨直乐。   齐傲天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快死了。”   十三郎不解其意,示意他继续讲。   齐傲天说道:“冥毒无解,阎咒难除,我的修为也废了,连自爆都无力做到。”   十三郎说道:“少主想要同情的话,待会儿我可以编出一筐免费相送;现在麻烦讲讲经过,任何细节都别漏。”   齐傲天不做回应,问道:“齐飞和你什么关系?”   十三郎稍稍皱眉,按照心意如实回答道:“齐飞已经死了。”   “你胡说!”四老板突然叫起来,就像抓住十三郎的把柄一样。   “飞殿不但没死,还受三老板器……咦?”   想想十三郎不可能胡说八道,齐傲天不会无缘无故提到齐飞,四老板没再大呼小叫,慢慢变了颜色。   “和飞殿下有关?”   “有关,太有关了。”   齐傲天一直在思考十三郎的那句回应,估计心里有了结果,诚恳说道:“十三啊,我以全部身家为酬,想托你件事……”   “做梦!”   不等说完,十三郎一口回绝,神情不屑。   “鲁班门前卖斧头,你连命都是我的,还身家?” 第1341章 不想死,莫称雄。   听了十三郎的话,齐傲天的表情出奇平静。   “应该这么讲,当下我的命是你们的,不是你的。”   温和而有力的反驳,他对十三郎说道:“另外还有,我的全部身家不止这个戒指,所以……”   十三郎多少有些意外,问道:“所以什么?”   齐傲天回答道:“所以不用总瞄着它看。”   “我有吗?”十三郎听的直想笑。   “有。”四老板一旁嘀咕。“都三四回了。”   “不多嘴会死!”黄花姑娘远远断喝,气得四老板心口疼。   什么仙灵殿庞大,什么苏氏系列老板威风,黄花女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而且是头一回;对她而言,这位初次见面的四老板落魄的很,就是个被不聪明偏要装聪明的家伙。   那边,被揭穿真面目的十三郎光明磊落,抓起齐傲天的手将戒指捋下来,理所当然说道:“本来就是我的,看看还不行了。”   不看不觉得,看过十三郎当真吃了一惊,为这位少主的“富”所感慨,为六宗底蕴而震撼。   “发财了。”   寻常事物就不说了,齐傲天所说的家底,仅灵宝便有四件,当然品质相对普通;材料药灵符、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多不胜数,还有数十万狂灵石。   放在飞升之前,十三郎不会被这个数字所震惊,因有陪球球挖矿的经历,十三郎深知狂灵石多么难得,而且他明白这个东西理论什么属于不可再生资源,挖一点少一点,用一块少一块的那种。   如此才珍贵!   球球沉睡不醒,十三郎想找狂灵石没了依靠,如今这批东西入手,谁都别想再拿回去。   “都有些啥?”从十三郎的表情嗅到浓郁的铜臭气息,四老板好奇且从商本性发作,不知不觉靠前。   “我的。”   毫不客气把戒指戴到自己受伤,十三郎对周围、重点齐傲天与四老板说道:“都是我的,没你们的份儿。”   “就是就是。”黄花女赶紧帮衬。   背斧壮汉目瞪口呆,四老板恨不得张口骂娘,唯黄花姑娘眉开眼笑,眼神满满幸灾乐祸,巴望着看到别人恼羞成怒。   她又失望了,先是四老板叹息摇头,接着齐傲天摇头叹息,说道:“一小部分而已。”   十三郎讥讽说道:“看看我,像是那种为财不要命的人?”   “很像,像极了。”四老板连连点头,换来黄花姑娘横眉冷对。可惜四老板和她生气只有头一回,无论身份还是修为,哪怕装出来的涵养,堂堂一殿主事都不会和她一个野丫头计较。   齐傲天无视周围人如何,说道:“十三先生故作浅薄,是想让我轻视你?”   十三郎嗤的一声笑,说道:“快要死的人,值得我费那个劲。”   不等齐傲天再辩,他说道:“别闹了,告诉你我对现在的结果很满意,真不是装。”   齐家少主明显不信,壮汉与四老板也不信。   做个实诚人真难,十三郎内心感慨,说道:“对我而言,这一仗虽然亏了很多本,得罪了不少人,但那本就是计划内的事。现在这样比我预想的还要好一些,收获更不用提,大大超过预期。”   听了这番话,代表三大势力的三名大佬若有所思,神情渐渐凝重。   齐傲天沉吟说道:“也就是说,你原本确有打算引发兽潮为祸,想过与六大宗族、仙灵殿作对?”   十三郎纠正说道:“谈不上作对,我也没那个资格。我只想给你们找点麻烦,证明一些事情。”   “证明什么?”齐傲天问着。   “四老板知道。”   “……”苏四老板憋了半响,莫名骂了一句“有病”之后扭过头,装作被化骨虫折磨的腰疼,蹲到地上数蚂蚁。   “到底为了什么?”看到苏四这样,齐傲天越发不解、而且好奇。   “十三先生义气高远,这个……”   背斧壮汉首度开口,将此前亲眼看到、听到的那一幕对齐傲天讲述出来,言辞或有褒贬美化,把四老板与十三郎的面子照顾的很周围。   “前辈好口才。”想不到壮汉粗豪面孔下能有这般伶俐,十三郎诚心赞叹。   这话听着很别扭,背斧壮汉面孔微熏。   十三郎再对齐家少主说道:“现在你懂了?”   齐傲天难以再像刚才那样平静,不知该说什么好。   其实很简单。之前事情足以表明,十三郎是那种:想做的事情不用人劝也不需要引诱,不想做的事情说什么都没用,再大的好处也不予理会。但要注意,这不代表他不喜欢“钱财”,恰恰相反,十三郎有自己的一套核算标准,与常人理解迥异。   目前而言,多数人把握不到这种标准,因此与他没的谈。   这与高尚卑劣无关,只是个人处事原则罢了。就好比程血衣,最无知的人也明白他那种做法不明智,可人家自己乐意。   一番生动的自我介绍,十三郎接着之前的话题说道:“讲讲事情经过吧,你都快死了,用不着在乎什么面子里子。可以肯定的是,你讲的越详细、越透彻,我们接下去做事情就越方便越有把握;不管能不能破局,至少不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齐傲天是聪明人,但其身份位置不同,根深蒂固的习惯使然、一时理解不了此类想法;趁他思考的功夫,十三郎抽空检查一家老小的状况,不考虑天心那个吃货,重点是小不点与蚁后。   试图击杀悠闲老者的过程中,小不点最先伤及其本体,遭到反噬最大,注定又需要一段时间修养。最让十三郎心疼又无奈的是,小不点本质妖兽,人修的疗伤丹药对她效果微乎其微,恢复很大程度上依靠沉眠。   “幸与不幸,生在我家。”   望着女儿沉睡中时而抽搐的小脸,十三郎眉角不停滴跳,面孔不知不觉有些狰狞。恰好四老板正想对他说点什么,茫然看到这幅表情,到嘴边的话临时收了回去。   “先生……没事吧?”   没什么具体道理,每每看到这个相处不到一天的后辈动眉,苏四老板总觉得心里犯怵,偏偏怎么赌气争气发誓都没用,自个儿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没事,谢谢。”十三郎醒转诚恳致谢,弄的四老板莫名其妙。   蚁后与小不点情况不同,吞食掉桑南的那只蚁后,厌灵蚁在灵气环境下的生存能力明显强出很多,且多出一种“另类”天赋。因其“新生”时日尚短,演变未定型、十三郎研究的也不是太透彻,暂时找不出别的形容。   大约一个字:乱!   所谓乱,意思就是厌灵蚁能够对一些习以为常的事情造成扭曲;比如光线是直的,水是柔的,火会烧伤,气能呼吸等等,在有蚁群存在的那片空间内,会发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改变。   十三郎心里明白,这种变化改变厌灵蚁的内在本质,是其生命等级的跨越式提高!   因它关乎规则。   拿之前战斗做例子,楚门胖子金花夺命,穿过厌灵蚁群的时候不知不觉受到影响,因此才有几人需要补刀,并最终造成拖延。否则的话,楚胖子与程家壮汉一同出手,十三郎一行纵然还能逃脱,付出的代价也比现在惨重得多,有很大可能会死人。   还是那句话,战场上,看上去微不足道的一点因素便能改变结果,考虑到蚁后变异才刚刚开始,十三郎充满期待。   因为控制蚁群,蚁后与楚胖子之前发生了一次“间接冲撞”,精神同样不小伤害;如今的它肯定不能产卵,意味着十三郎相当长的时间内再无大群飞蚁可用。   天心蛤蟆轻轻一吻,与十三郎的那一脚结合、直接导致悠闲老者放弃肉身,其毒性之猛烈天下无双。因为用毒不用力,它基本没被老者精元所伤,此时虽同样在打盹、但那更多是因为之前没够,接着继续赖床罢了。   “还是天心最幸福。”   暗自感慨,十三郎在刻意为女儿布置的软榻上盖实被褥,这才回头重新打量齐傲天。   一看吓一跳。   齐家少主伤势未免太重,难怪他有那么多灵丹妙药都不用,静等轮回路。   “这货……够狠呵。”   之前没空仔细看,如今认真瞧,十三郎打心眼觉得钦佩,连带眼神都缓和不少。   内在什么的就不谈了,首先外在根本就不像个人。原本齐家少主身形高大,标准的伟岸男儿形象,如今的他半人半兽,活像个不停改换摸样的变形虫,其正在承受的痛苦……十三郎觉得,自己唯有强行破脉的那段时间能与之相提并论。   比较起来,当初十三郎被折磨的死去活来,虽然没有鬼哭狼嚎,但做不到像齐傲天这样平静,心态之别更如天地,由不得不赞叹。不信再看看四老板,其伤、痛、患不足齐傲天十分之一,表情活像爹死娘改嫁的孤儿,脸上的那层干皮没有一刻不跳。   “看啥呢?”被十三郎的目光看的发毛,四老板退了两步。   “何必忍着。”   这句话是对两个人说,十三郎俯身蹲到齐傲天身边,抬手点起额头。   “别动。”   “别动!”   “别动!”   十三郎是吩咐,壮汉与四老板惊呼,齐傲天跟着和大伙儿一块儿叫,因无力阻止、极力提高音量喝道:“现在的我沾不得,而且……糟了!”   十三郎的动作来的突然而且快,周围人叫着,其手指早已按在齐傲天眉心,顿时惹来一片惊呼。   “完了!”   四老板半声哀嚎,赶紧后撤的远远的。背斧壮汉与他的表现差不多,匆忙上前、又赶紧退开,跺足连连。   “先生怎能如此鲁莽,须知齐少主现在是毒人咒体外加……咦?”   “而且你的伤、毒、咒、力四方结合,彼此平衡才能暂时不死。”   十三郎手指变成赤色,望着齐傲天微讽说道:“幸福来的太突然,对不对?”   齐傲天茫然、疑惑、难以置信,点头又摇头,摇头又不停点头,狂喜之余恨意大生,俨然像个不知所谓的傻子。   “你怎么没事?”   “没事?分担咒诅没事?你可真好意思说。”   “……齐某愿……”   “别谈钱,你连一个铜板都没有。再说我没把握把你治好,只是不能让你这么快死。”   十三郎摆摆左手,阻止齐家少主动情落脸,声音却渐渐变冷。   “没关系,你没钱但有料,这笔账,将来我和他们几个慢慢算。” 第1342章 吴老三家那个姑娘   修道两百年,近半时间在算谋与厮杀中度过。艰险生涯磨砺出强大意志,十三郎说出算账两个字的时候姿态强硬,显得信心十足。   齐傲天等人对此体会不足,于是便有下面这场简短而激烈的对话。   “他们是谁?”   “当然是追杀你的那些人。”   “这话不对。”   齐家少主不像莽汉那样骂娘否决,估计也不好意思那样做,仅以和缓的口吻尝试分析。   齐傲天说道:“他们代表四大宗族。”   十三郎说道:“你在警告我?还是激将?”   齐傲天说道:“是提醒。”   十三郎说道:“我敢说他们代表不了。”   齐傲天说道:“凭什么?”   十三郎说道:“凭他们连四老板、邵前辈也想杀。”   这话不太好懂。   齐傲天稍稍沉吟,说道:“我不明白。”   十三郎说道:“小孩打架,一方拉帮欺负一个,碰巧被别人家孩子遇到,害怕被家里大人、还有周围邻居门知道,索性试着把他们一块儿打服,再按个罪名。比如偷了东村吴老二家地瓜,偷看西村吴老三家女孩洗澡什么的。”   齐傲天恼火说道:“不伦不类,我不是小孩。”   四老板愤怒说道:“成何体统,我也不是。”   背斧壮汉想了想,说道:“我也不是。”   十三郎仿佛没听见,继续说道:“还是小孩大家,假如背后有他爹授意、支持、指导,肯定不会这么干。”   齐傲天说道:“我当然知道这件事并非四宗主使,但这能代表什么呢?”   十三郎说道:“代表他们代表不了四宗。代表不了所以担不起,担不起所以不担,所谓一不做二不休,其实就是没办法。”   齐傲天说道:“然后?”   十三郎说道:“代表不了意味着某些时候可以被牺牲。只要把事情捅开,他们才是孤家寡人。”   四老板讥讽说道:“事情回到原点,怎么捅?”   十三郎淡淡说道:“我在想。”   齐傲天叹息说道:“等你想好了,吴老二家地瓜早变成粪便,吴老三家女孩兴许都嫁了人。”   挺幽默的回应,四老板听后哈哈大笑,特意笑的大声些,巴望看到十三郎恼羞成怒。   十三郎里都懒得理,说道:“但她还活着。”   齐傲天愕然说道:“你还当真了?”   十三郎有些奇怪地望着他,说道:“你以为我很无聊?和你白扯这么久,还亏了血本替你治伤?”   齐傲天伤势严重主要在于两条,冥毒与阎咒。冥毒以冥界死气为基础,主要破坏齐傲天的根本机能,换句话说就是抵消掉其自愈能力,再以种种剧毒侵蚀其身。不知浪浪仙子用了什么法子,非但弄来冥界气息,还把它炼入分身成为一个活生生的毒人。   战斗中,齐傲天自身有伤的情况撕烂了浪浪的半边胸,全部化做冥毒进入血液,如今早与其它毒素一道侵入内脏。   其实没必要这样,对生人而言,冥气天生就是剧毒,沾上便如跗骨之蛆、不杀人也会损及阳寿。参入其余种种,无非因为浪浪心术,杀人务求致其于死地。   阎咒同样与冥界有关,加阎罗二字多数为了吹牛。事实上这种诅咒之术虽然强悍,但与阎君半点关系都扯不上,当然,若真的有关,齐傲天断断撑不到现在。   十三郎既不擅毒也不会咒法,却能够帮助齐傲天治疗别人治不好的伤,原因在于他根本不是治,而是采用最最不可能发生的办法:分担。   打个不算恰当的比方,被毒蛇咬了,第一时间需要做的是吸出毒血,十三郎的方法大致与此相当,把自己与齐傲天连接起来,以生灭道入体激发冥毒反扑,进而实现毒素“稀释”。   修士用毒与凡间下药有所不同,但不妨碍其“质”与“量”的本性,如今这种情形,可以把十三郎齐傲天的半边身体,要么死绝,要么都不死。   换别人来做等于自杀,唯十三郎一人可为。   与美判官相比,浪浪仙子算什么?   算逑?   与阴司判断把臂言欢,十三郎曾有过闯荡冥界的打算,怎可能不在此道上下功夫。早在二次秋猎完成之后,美帅破界之前,十三郎便对他有过讨教,专门寻找破解之道。   美判官是阴司的人,说什么也不会教导十三郎如何破解冥毒。碍于情面,美判严肃告知十三郎说这是阴司大律,生死犹如阴阳两极,相依相伴但又永世不得相见,你有功劳但是本帅不能监守自盗,只好赐你一点护身之力,阳间不受冥气之苦也就罢了。   道理讲的冠冕堂皇,十三郎只当美帅放屁,什么不能监守自盗,多半是不会。至于那点护身之力,他当然不会拒绝,还想借机研究一下;可惜当时他道行太浅,只体会到一股气意入体,临了都不知道美帅做了什么,甚至不晓得有没有用。   今日得到验证。   生死相接,十三郎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一股齐傲天体内死意弥漫,且顺着手指传入自身,之后在昊阳之火中徐徐炼化,速度不快、但却绝不间断。他能察觉到那股气息存在,进而才能捕捉其行迹,进而找到办法应对。   也就是说,与以往、或许其他修士对比,冥毒进入十三郎身体后,从无形之物变成可以“看、闻、捉、杀”的实物,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毫无疑问这是美帅的功劳,同时与金乌有关。假如没有昊阳之火,十三郎顶多只能把它禁锢起来,远远谈不上消灭。   需要提到的是,冥毒强悍但其受用限制很大,首要一点必须见血才能生效。原因在于这里的大环境为阳世,冥气露头即受阳间捕杀,再强也难持久。仍以美帅判为例子,假如没有渡化玉牒,他根本没胆量破界进入阳间,此后转生种种算谋,为了就是借助生人躯体。   纵有阴都至宝辅助,人间万年也让他吃了无数苦头,险险就要灰飞烟灭,这是阴阳之间的天堑,谁都难以改变。同样道理运用在浪浪身上,冥毒只能集中在分身体内,唯有实战在对手血肉中才能生效,对斗法的帮助极其微弱。偏赶上齐傲天倒霉,外层防护早被突破,身体残破不堪,正好中招。   对比冥毒,咒术更加难缠。与冥毒针对身体不同,浪浪所施展阎术更偏向道法,破坏的是齐傲天的道法基础,令其不能以神通、乃至修为自救,或者自愈。   冥毒阎咒双管齐下,齐傲天既不能指望身体,也不能凭借神通自救,因为他的每分修为、每丝法力都包含有诅咒,调用等于饮鸩止渴,死的更快。   不惧冥毒不等于能够破解诅咒,十三郎也是修士,施法同样需要调用法力,为何又有办法?   他破解不了。   不但破解不了,十三郎连将其转移都做不到。他从来没有修习过咒术,连最基本的原理都不懂,哪里能破解。   但他不怕诅,根源在于发箍。   冥冥之中或许真有天意,冥毒阎咒本质上都以冥气为基础,因而才能彼此交融,进入“传染”给十三郎。   其结果是:十三郎一个劲儿头疼。   除此无它,就是有点头疼,程度与狂灵之气对抗相比,微乎其微。   诅咒十三郎的道?   不客气点讲,幸亏浪浪仙子的施法对象是齐傲天,假如对十三郎直接施展必定当场反噬,没准儿把自己给害死。   不好的地方也有。十三郎做不到主动吸纳,意味着诅咒根源无法消除,只能拖延、顶多不过慢慢化解,时间不知道需要多久。再有就是齐傲天现在的情形很古怪,四伤平衡不能打破,否则必定加速死亡。   这些事情说说麻烦,接触之后自然有数,十三郎脸上平静一副高人风范,心里不知多少次感慨幸运。无论对他个人还是今后破局,齐傲天万万死不得。如自身解决不了,十三郎只剩下一个办法:豁出去把应劫时留下来的那滴仙液奉献出来。   那怎么舍得呵!况且即便做了也不敢包治,没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心里这样想,嘴上不能说出来,十三郎淡淡言道:“提醒一下,你的齐家少主身份对我而言一文不值,我所做的事、说的话不是为了安慰,我没义务管你心情如何,你最好认真点。”   黄花姑娘找到机会,远远开口道:“就是就是,有那功夫不如睡一觉,干啥都比这强。”   这边一唱一和大肆嘲讽,四老板、背斧壮汉毫不犹豫闭上嘴,留下齐家少主气苦无言,心想这样反复强调有意思吗,关键在于道理说不通。   “刚刚是举例子,还真拿什么姑娘洗澡说事。”   形势不如人,齐家少主耐着性子与其周旋,说道:“什么她活着还是死了,你所说的她根本不存在好不好。”   十三郎笑起来,说道:“活生生的人,怎么不存在呢?”   齐傲天茫然说道:“什么活生生的人,你在说谁?”   不单他一个人疑惑,发觉十三郎态度认真,旁边四老板、背斧壮汉也都竖起耳朵。   “程血衣呀。”   “程……程啥?”四老板怀疑自己听错。   “程血衣?”齐傲天一愣之后陷入沉默。   “程睿……洗澡……吴老三家姑娘?”背斧壮汉唯有呢喃。   “就是他,只能是他。”   “吸毒”毕竟有害身体,发觉齐傲天精神比刚才好,十三郎徐徐收回手指,平静朝三人点头。   “他会来的,时间不会太久。” 第1343章 提前隔空战   不伦不类的比喻未能减轻人们心头压力,听过十三郎的话,齐傲天等神情均显得凝重。   回顾之前那场战斗,齐傲天等之所以能够脱逃,血衣杀者起了相当大的作用。无论大家愿不愿意承认,这场角力的关键点就落在他身上。   简单推演一下,四方追杀会带着程家壮汉的尸体回去,有那名亲卫的目击证词,再把各方出场时间、战斗经历以及角色稍稍转换,很容易得出下面结论。   程血衣与萧十三郎之前便有勾结,利用宝像兽潮引来六方代表,再由齐、罗、苏四老板为内应,合力制造陷阱谋害四族子弟。   “程血衣杀了人,但他只杀一个,早就料到会有这种结果。”四老板最先放弃思索,连连摇头。   “这么说,咱们的罪名算是坐实了。”背斧壮汉感慨多过担忧,不知内心怎么想。   “漏洞百出,六大宗族就这么笨?”   都是聪明人,别人能想到的事情,黄花姑娘也能想到,忍不住讥讽说道:“齐家少主,仙灵殿老板,一宗大佬,就这么容易被人诬陷?还有咱们救了几百个人,就没有一个敢说话?”   齐傲天说道:“就是因为这样才最坏,后面的事情没人看到,大家唯一能证明的是,兽潮的确与十三有关。”   黄花女觉得好奇怪,说道:“这不就对了吗?起码说明四老板与前辈他们两个与此事无关,后面也就不成立。”   四老板无奈说道:“十三先生刚刚飞升,老朽身为一殿主事,最终却按照他的安排行事,道理上是说不通的。换成谁来想这种事情都是事先安排好戏码,因为人数太多难以控制,欲擒故纵之计。邵道友的情况比老夫更早早,因为……”   背斧壮汉接过去说道:“因为小徒,他也成了关键角色。”   黄花姑娘愤怒说道:“那就是没辙了?和着你们这么多前辈,到头来都成了受人指使,被咱们这些飞升修士挥来喝去?”   “这不就是事实吗?”四老板指指十三郎,气闷说道:“瞧,就数他最威风。”   “这是应该的……”黄欢女一脸骄傲。   “谎言之关键不在于多高明,而是别人愿不愿意相信。”   拦住愤怒的黄花女,十三郎对齐傲天说道:“程睿能料到这种结果,原因多半着落在齐少主身上。”   齐傲天听出内含的意思,尴尬说道:“咳咳,我应不应该对大家说道歉?”   十三郎说道:“道歉就不必了,讲讲你们之间的事吧。”   这是第三次要求,齐傲天没再拒绝。   ……   事情其实有点俗。   基本上,所有阴谋都由利益引起,具体到眼前这场变故,要从传承与夺嫡讲起。   与任何大族、门派、组织一样,六大宗也是在不断的征战、传承与兴衰中逐步发展,能有今日规模,每宗每家脚下都有无数白骨,当然也付出了无数族人的血。这其中,宗族老祖作用至关重要,那些被他们扫平、被淘汰的势力宗族,多数皆因为此。   高端力量无可替代,放哪里都一样,六大宗族中,每家都有一到几名修为最强的老祖坐镇,据说可达涅境后期,无限逼近真灵。   有宗族便有夺嫡之争,齐、程两家不能例外。以齐家为例,当前主要竞争者有两个,一是躺大家面前的齐傲天,再有就是其口中刚刚讲述的那个人:齐守仁。   宗族大位,候选之间比较的无非那么几点:修为,人望,背景,功绩;齐家两位候选对比,修为大致相当,人望大致相当,过往功绩依旧不相上下。   这里所讲的功绩主要指两方面,一为开辟疆土,二为平定叛乱。六大宗族各自掌控一方星空,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难题,当依附于其的组织势力解决不了,便需本族修士出马。再有一些蛮荒地带,星空还有无数玄奥之地需要探查等等,放在平常,修士无利可图时不愿自找麻烦,但若面临夺嫡之争,类似事件便成了后补者之间竞争的主要舞台,以优异表现争取更多族人支持。   能被齐家这样的宗族列为继承人,齐守仁与齐傲天的能力自然不会差,通常都能把事情做的很好;非要比个差别的话,齐傲天习惯大开大合,不畏艰险勇往直前,被公认为、至少在表现上被大家认为相对勇猛。反之齐守仁更擅长借力打力,谋略用的较多。   “这样的话……”   听到这里,十三郎插嘴说道:“勇者御下必严,你的名声怕不如他。”   齐傲天老实而骄傲地回答道:“我手下,多死士。”   十三郎没再说什么,示意他继续。   夺嫡之争不单单在个人,背景是其中永远绕不开的因素,齐傲天身为老祖血脉,始终占据一些优势;相较之下,齐守仁出身同样不凡,但其亲长只是长老,始终被压过一头。不出太大意外的话,夺嫡之争,齐傲天将最终获得胜利。   意外终究来了。   两百年前,齐家老祖归天,夺嫡之争自此不再太平。   之前有提,老祖对宗族的影响无可替代,随着齐家仅剩老祖不见踪影,原本六族之间的平衡被打破,惹来无数觊觎目光。而在族内,争嫡形势急转直下,原本有很大胜算的齐傲天一下子跌入深渊。   两百年经历繁杂无需多提,经过一番思索、挣扎,齐傲天最终做出决定:修狂灵之气!   讲到这里齐傲天说道:“这里的气息与仙灵气不同,它是……”   十三郎摆摆手,说道:“不用解释,我心里有数。”   “心里有数?”齐傲天有些疑惑。   “狂灵之地嘛,有什么大不了。”黄花女一脸讥讽。   “你们如何知道……”   “别纠结,总之我知道。”   解释不清索性回避,十三郎问道:“后来呢?你的狂灵之道修的怎么样?”   狂灵之道?齐傲天轻轻摇头说道:“我可没把他当成道,只想借助狂灵之气的刺激提早突破劫境,后来……出了点岔子。”   六大宗族都一样,不论是谁,不管什么情况,不破劫境不立大位,死规矩!原因很容易想,破劫的时候死亡比例太高,提前立位很有可能没多久便陨落,一切归零。另个角度讲,六大宗族这样的势力,生境修士无论如何不足以服众,再强大背景都没用。   如能提前破劫,夺嫡之争便能占据主动。   十三郎一想便知道怎么回事,笑起来说道:“你那个修法,不出岔子才怪。”   齐傲天疑惑说道:“你又知道?”   旁边两人同时竖起耳朵,四老板连伤势都忘在九霄云外,目光炯炯。   十三郎挨个瞅了他们一眼,说道:“想干吗?”   背斧壮汉神情尴尬,四老板赶紧缩回脖子,揉腰搓背一个劲喊疼,惹来黄花姑娘冷笑数声,连骂几句不要脸。   齐傲天还算平静,严肃说道:“六大宗族、仙灵殿对狂灵之气的研究从未停过,可惜不得要领,先生如果能提供一些有用信息,此次危机根本不算什么……”   “偏不告诉你们。”十三郎的表现像个孩子。   “我看你是吹牛。”四老板偷偷嘀咕。   “吹死你。”黄花女反唇相讥,不小心连十三郎一道埋汰。   “我接着往下说。”   及时阻止一场纷争,齐傲天的态度明显变化,接着把自己降临后的经历详细讲述一遍,重点自然落在齐飞身上,几番强调那只眼睛的厉害处,正是齐守仁的得意神通之一:暗日懵瞳。   不知是羞耻还是别的原故,齐傲天悻悻补充道:“据说此眼修到极致,开合间可关闭日月;当时我不知道齐守仁已附身于齐飞,加上正思考一些事情,不小心就着了道……你做什么?”   对面,十三郎眉心三目开启,问道:“和我比怎么样?”   周围人都笑了,四老板笑的有些开心,一副等着看笑话的嘴脸。   齐傲天也笑,看似解围、实则轻蔑说道:“境界与齐守仁相差太远,怎么能比……咦?”   正当其面,加上此刻修为全失,没有抵抗能力的齐傲天感受与旁观者完全不同,神情警惧。   被看穿了。   身体,灵魂,乃至脑子里的一个想法,一丝波动都无所遁形,犹如一张铺开压平的纸,任凭十三郎查阅。   “这是……”脸上神情瞬息万变,齐傲天声音微颤。   “下界功法,不值一提。”十三郎难得谦虚一回。   怎么了这是?背斧壮汉与四老板面面相觑,有心凑过去看清楚些,十三郎已经收敛法眼,问齐傲天:“看不看得破它?”   它,指的当然是暗日懵瞳,齐傲天刚刚体会过其威力,对比之下心里应该有数,旁边人自此也有猜测,均不禁流露出惊容。   正如之前齐傲天所讲,十三郎厉害但其终归修为有限,是天堑!战力这个东西可以用很多因素弥补,比如之前大家看出十三郎法体双修,精通遁法,同时拥有真灵馈赠,身边又有几头凶兽辅助,打架凶猛完全可以理解。   但那不是正经斗法。现在这样,等于是以齐傲天为媒介,十三郎与齐守仁之前的隔空较量,不提什么修为差距,修习时间都不是一个量级。   如此较量,十三郎竟然信心十足?尤其看齐傲天的表现,似乎……   “相克之道。”   思量中齐傲天再度开口,声音完全没有轻蔑意味,肃容说道:“暗日懵瞳本质为幻,先生这门法眼神通未破幻。不过……”   “不过我还年轻,他已经老了。”轻轻一语揭过差距,十三郎把老辣说成老朽,很乐观。   他有足够的理由骄傲,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当初眉师对天施展的那一眼。连天幻都能看破,区区齐守仁算个什么,更不要说被他附身的齐飞。   当然齐傲天说的对,十三郎境界不行,修习的时间短,现在较量绝对下风。   那有什么?十三郎要面对的强大对手多了去,怎么也轮不到因守仁兄心焦。   “就这样吧,换汤不换药,齐家还是那点破事。当前主要考虑怎么和血衣兄打交道,所谓知己知彼才能心中有数;血衣杀者这么大的名气,相信几位对他都做过很多调查,知道的都很多……”   环顾三方,十三郎不管他们多么想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谈,抬手邀请。   “谁先来?” 第1344章 血衣往昔血染袍   血衣杀者声名赫赫,飞升之地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其事迹流传在每个人耳中。   十三郎要问的不是那些“恶行劣迹”,而是一名宗族天骄如何演变为人人厌憎惧怕的恶魔,此类消息多半关乎宗族隐秘,恐连背斧壮汉都难以知晓。于是他把目光投向苏四,满满鼓励味道。   “我先说,若得完善,需得少主补充。”   仙灵殿枝叶庞大,四老板守土一方,若连这都不知道实在说不过去;苏四主动接住话头,同时不忘把齐傲天拖下水,神情怎么看都觉得奸猾。   齐傲天知道更多?   十三郎稍觉意外,那边齐傲天已经点头,说道:“正好齐某有些细节不方便了解,劳四老板解答。”   苏四谦逊说道:“哪里哪里,老朽纵有千言万语,也抵不过少主口中一个名字。”   齐傲天平静笑了笑,闭上嘴不再搭茬。   “这货心里有鬼。”冷眼旁观,十三郎心里默默想着。   “陈血衣啊,表面风光,其实是个苦命人。”   爱说话的人爱当主角,爱说话的四老板打了半天酱油,心里老早有些不自在;此番得到机会卖弄,扎开架势,语不惊人死不休。   程睿,与齐少主同代天骄,有机会继承程家大位的候选者,后得三祖之一金口判言,人生自此不同。   “此子性强心拧,当为一军之矢。”   ……   公平地讲,程家老祖说这句话的时候未必带有偏见,由此后程血衣的发展轨迹、及现在的作为看,这个判断算得上准确,但对当时争夺继承大位的陈睿而言,不亚于灭顶之灾。   箭者,杀人利器也;性强心拧,意思是程睿容易走极端,一军之矢?其作用就是两个字:杀人!   无论哪个统帅,手下有程睿这种人都会觉得幸福,神出鬼没,万军中杀人如探囊取物,真正称得上千军不换。但这等于否决掉程睿的另一重志向,直接将其归结为冲锋陷阵的那类人,连将都不算,更别提什么宗族大位。   老祖一言重愈泰山,夺嫡自此变得荆棘重重,许多原本支持程睿的人转投别方,其中包含多少辛酸、苦涩、人情冷暖,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按说这也没啥,程睿做不了继承人,但其天赋才能无人不知,程家不会蠢到埋没人才,仍有大好未来可期。偏偏这货性子倔,不服气,非要为自己正名。   老祖怎么了,凭什么一句话决定我的人生?   不服归不服,奈何周围重重压力阻挠,陈睿思来想去苦无出路,决定直取中军。他请谕令,觐见那位给出判词的老祖,当面问他:怎样才算一名合格的继承人。   注意,程睿问的是“怎样才算”,而不是“怎样才能做”。   两者区别很大,是质问,而非请教。   据实而论,陈睿再狂也不会真的想教训老祖,其想表达的意思多半是这样:你说不行,那么请说说怎样才算行,给我一个准确标准。可惜别人不像他那么看,包括那名老祖在内,均想寻个法子教训他一下。   你问怎么才算?那好,老祖们稍稍商量了一下,给程睿出了题:招安蛮荒!   三位老祖口径一致,做到了,你便有资格继承道统。   陈睿当时就傻了眼。   ……   招安很容易解释,就是让那些不服、造反的家伙来投向,这个题目的关键在于要招安的对象:蛮荒!   何谓蛮荒?   千万别按照字面意思理解,比如十三郎曾经跑过的那些地方,妖灵大陆蛮荒一半,还有魔族地界内的蛮族等等;程家老祖所说的蛮荒不仅指地域偏远蛮夷之地,重点在于是曾经在程家领地上兴盛一时,后在程氏崛起过程中被灭掉的宗族!   这可要命了!   如前所述,六大宗族称雄一方,每家都建立在征战、杀戮、甚至反叛的基础上,被他们灭掉的大小宗族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其中难免会有漏网之鱼,此刻正躲在某个偏远角落里休养生息,时刻准备卷土重来,向程家复仇。   老祖的意思很明白,宗族之长不仅要能打,更重要的是威服四海,若能不用武力将其招安,足以担当大位。   有没有道理?太有了。   是不是合理?完全扯淡!   杀光人家的祖宗,抢夺人家的底盘,奴役人家的子民,到头来想不费力气让人家投降,可能吗?再说了,就算真的愿意放弃复仇,人家不得考虑自身安危,会不会再被清算?   本质上讲,修真世界与凡间皇朝并无不同,历史多少王朝更替,谁家过前朝皇族有好结果?谁见过新君把旧朝人好好养着,容许他们生息发展,慢慢再壮大起来?   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需要强调的是,但凡还能够活下来的宗族,多数躲在宗族力量多不及的地方,比如程家所指的蛮荒,要么改名换姓根本找不到,要么藏身蛮夷、或者被遗弃的修真星球,再有些干脆藏在别人的地盘,比如其余五大宗族领地内。   蛮夷之地凶险莫测,遗弃之地耽误修行,至于别的宗族领地,让程睿跑到这些地方去招安……难不成指望对方胸怀大度,拍着巴掌表示欢迎?   无解难题,老祖的意思是让程睿知难而退,别再搞七搞八让大家不好看;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经过一番思索、挣扎、调查以及准备,程睿真的接了老祖的差事:招安!   由此充分证明,老祖当初的话一点都没错:程睿性强心拧,易走极端。   ……   要招安,首先要找到人。陈睿做的第一件事是查阅典籍,找出那些家族遗脉可能选择的栖息地。要说这家伙骄傲的可以,初步筛选对象的时候,程睿挑选的对象很有意思,越是曾经强盛、潜力大,且与程氏苦大仇深的家族越受其青睐。   “这货真拽。”听到这里,黄花姑娘感慨万千。   “不鸣则已,一名惊人。”家成一边帮腔,看模样有些激动。   “不做则已,要做就做最难。”背斧壮汉望着家成,慢慢期待。   “傻逼,二愣子,蠢货,白痴。”左宫鸣远远嘀咕着。   “虽不可取,但也算得上一时豪杰。”齐傲天默默说着。   “悲哀。”十三郎轻轻摇头。   几个人的话,把当时知道此事的人们心情说透,程睿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当他决定这么干的时候,无论成败,事实上已亲手把夺嫡之路彻底封死,再无丁点希望。   一族之长,最重要的既不是武力也不是怀柔,而是能断大势!   连方向都看错,意味着每个决定都在无根的基础上建立,结果又怎么好的了?程睿把自己的缺点赤裸裸地暴露出来,自此一步步迈向深渊。   那些是后话,当时程睿斗志昂扬,选出几个对象后便开始行动,称得上雷厉风行。   他先去了极恶深渊,寻找当年程家刚刚崛起时的大敌:地居人。程睿很聪明,他知道这件事的难度,地居人头脑相对简单,应该比较好忽悠。   想的没错,但他忘了一件事,头脑简单往往意味着一根筋。好不容易找到对方表明身份,地居人根本不理程睿说什么,直接发动致命攻击,一打就是七年。   整整七年,程睿在公认为星域险境的极恶深渊内逃亡苦战,不知多少次生死一线,多少回直面冥界鬼差。   同时他也杀了不少人,地居人的人。   没戏了,好不容易脱离苦海,程睿转向别处。   他去了翎羽之海,找落羽族谈论招安大业,结果险些被丢进海里喂鱼,历十一年。他去了天渺峰,差点被挂在钉柱上风干,受了八年苦罪;他还去了别的地方,认真算下来,六大宗族的那些老祖都不如程睿跑的远;这也造就了后来的血衣杀者踪迹难寻,因为他去过的地方实在太多,应对追杀的经验太丰富。   最后,程睿发现那些居住蛮荒的家伙们个个凶悍不讲理,不得已再度改换目标,挨个去了五大宗族。   这是大忌!   稍有点脑子也知道,跑到人家屋里去挖墙脚会是什么下场;奈何那时候的程睿不可救药,完全顾不上、也不理会这些事。   值得一提的是,六大宗互相收留被对方击败过的宗族败兵,本身便有“防范”意味。比如程家李家,李家走投无路投奔罗门,只要不是因为某些原因太为难,罗门基本都会将他们留下,划出专门地方、甚至分出一颗星球供其生存。将来万一程、罗开战,李氏族人会第一个被派上战场,炮灰也好敢死队也罢,终归有大用。即便没有大战,两宗之间搞点细作谍报也是常有的事,这类人用起来最称手。   明白了这一点,程睿的作为落在五大宗族眼里,结果可想而知。   又是一连串碰壁,又是一连串风波风险,程睿之名在六大宗族内越传越响,名声越来越臭,越来越不受人待见。到后来,本族内支持他的人几乎没有,大家人把这为曾经的宗族骄傲当成笑话谈,讥讽谩骂不屑感慨,不一而足。   头破血流,伤痕累累,身弱力疲,志气磨灭,整整百年时光,程睿一直经历失败,失败,失败,失败,还是失败……   没有人能够一直这样过,慢慢地,程睿嘴上虽然不说,但他心里意识到自己过去想错了,于是痛苦不堪,渐无生趣。   就在这个时候,他流落到齐门领地一处偏远地方,遇到一群姓舒的人。   其中一名姓舒的女子,彻底改变了陈睿的命运。   “姓苏?”十三郎好奇地望着苏四。   “舒舒服服的舒。”   四老板赶紧辨别,细细老眼一个劲儿的眨,贼光乱射。   “就像齐少主这样,舒服。” 第1345章 明湖半卦   早在六姓兴盛之前,舒氏是这片星空最强大的宗族,风头超过现今六族中的任何家,一时无两。   结果摆在眼前,舒氏最终没落衰败,残余族人东躲西藏,随着时光流逝,如今他们既没有争雄之心,也无争锋之力,真正变成一个不容易引起大族警惕的普通姓氏。   按说这很奇怪,放在舒氏身上又很正常,原因有三。   其一,时间永远是最好的疗伤药,舒氏辉煌年代久远,终究被淡化。   其二,舒氏之仇不是哪宗哪门,六大宗族家家与其有过恩怨,意味着大家皆视其为敌,意味着想崛起需将六族全部打翻,可能性几等于零。   其三,正因为以上两点,加上自身确有天赋,舒氏残余慢慢转变了主修方向,独攻算道。这样做的好处很明显,算道修士不擅战斗,境界有限且多数早夭,真能活着修至顶峰,其人又为大势力所喜,地位高但无实权,多少能得大家庇护。如此这般几万年转变,舒氏一族虽说活的有些屈辱,但也成功实现了身份转换,不像其他被击败的宗族那样受排挤、甚至追杀。   当然,六大宗族、包括主要的收容者齐家对舒氏的警惕并未完全消除,从其聚居之地便能看出来,偏远闭塞,修行条件十分艰苦。   这样的情况下,程睿出现了。   ……   流落到舒氏的陈睿不叫程睿,而是随便取个别名:曾念祖。   百多年鏖战,其中大半时间在煎熬中度过,无论精神与身体都受到极大摧残,当年那个雄姿英发的青年没了踪影,程家“少主”鬓发半白,面色沧桑且透着一股衰败气息,看去好似半百老头。   混到这份上,陈睿把争嫡之心丢到九霄云外,道法境界也无所谓;当时他,厌倦了永无休止的苦熬与奔波,只想找个安静地方享几天清福,顺带考虑要不要死。   不要觉得奇怪,同样经历放在别人身上,早就不堪忍受。   一路游荡,漫无目的,程睿像个幽魂般走走停停,偶尔遇事或者管管闲事,所作所为非善非恶,全凭当时心意。高兴了揍个人,不高兴了烧间屋,有时候,他路过某地时听说附近有贪官恶奴,一怒出手,会将别人满门、甚至全族杀个精光;换个时候,他会自己扮成恶人,特意挑那些知名贤者欺负,再把引来的“豪侠之士”一番教训,之后在别人的愤怒目光中哈哈大笑,飘然离去。   需要提到的是,那时候的程睿很大程度上脱离了修真界主流,凭他的本事,凡间王朝根本无能为力,纵有几个修士供养,多为欺世盗名之徒,别说与程睿厮杀,连给他提鞋的资格都没有。每当遇到这类修士,程睿连教训都不愿,甚至会大发善心给些好处,教导一下对方。   潜意识里程睿觉得,那些修士和他一样都是可怜人,不然怎会流落凡间?   一句话总结,那时候的陈睿已经入魔。奇妙的是,那时陈睿几乎不再修炼,修为境界却不停地涨,涨、涨,一直涨到生境后期,很快就要面临劫关。   无所谓了,陈睿不在乎;事实上,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修为增长,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就这样,疯疯癫癫的陈睿一路流浪,期间不是没有大族修士留意到他的行迹,考虑到这家伙的出身与实力,再看他那些疯癫举止,为祸为福都在凡间……该怎么办呢?   一般人对付不了他,难不成为一个凡间孽障出动劫修?那样会不会惹来程家震怒,等于宣战?   睁只眼闭只眼,算了吧。   值得一提的是,连程睿自己都不知道,那时候的他杀人太多,已开始被人叫做血衣。   修真世界令人闻风丧胆的血衣杀者,其实诞生于凡间。   ……   某年春天,程睿游荡到一个地方,无意间听到几名修士谈起,近期有圣女明湖讲法,顺带开枚观道,赠三算。   冥冥中注定某些事情会发生,初听圣女这样的称号,程睿的反应与往常无异,轻蔑不屑一顾。但当他听下去,知道了那个所谓圣女的身份、及其过往作为后,忽然之间生出念想,要去看一看。   圣女就是舒氏之女:舒菲雨,被认为最有希望将枚算之法修到大成的人,程睿的出身决定了他知道舒氏历史,生出兴趣实属正常。但要注意一点,所谓圣女其实是别人出于敬意所赠,以舒氏低调作风,断不会在自己的名号上加“圣”字。   幽幽之口难堵,再说舒菲雨的确出众,站在舒氏族长角度,总不能因为认定其罪吧。   后事证明,如有重新选择的机会,舒氏族长绝对会那样做,宁可把舒菲雨禁关到死,也不会允许她开设那次法坛。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舒菲雨开坛讲法引来许多修士捧场,其中三位不速之客,齐傲天,齐守仁,还有一个程睿。   齐傲天与齐守仁去的不算突兀,一来舒氏所居属于齐家领地,具体讲归属齐傲天管辖;二来他们两是宗族候选,恰好当时正在一起。舒氏开坛大发请柬,齐傲天那里是必送的,至于来不来,全看齐家少主是否给面子。   听说舒家有女公开法坛赠算,不管是凑热闹还是真心想算命,总归都是正经理由。这样那样,巧合或者必然,齐二位联袂前来。   历史自此改写。   ……   明湖边,讲法地,舒家有女傍竹开算。   各地赶来聆听讲法的修士很多,公平地讲,这些人当中,仅少数为了开算、或瞻仰舒菲雨风姿,绝大多数冲着齐家两位少主而来。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齐家未来接班人都比圣女称号更值钱;如能找到机会与其中任何一个搭上关系,今后必有大好前程。   说到讲法,甭管舒菲雨本事如何,她精通的是算道,所讲无论精彩与否,多带有唯心天定的感觉,难为修士所喜。当然,如能让圣女替自己开启枚算之术,九成九的人都会觉得幸运而且感激,可那个机会太小了,总共三算,在场数百人,鬼知道会抽到谁。   林内女子清声讲道,台前二齐作为嘉宾,明争也好暗斗也罢,台前幕后种种流言,各人自有各人观感。听着看着谈着想着,时间流逝,群修自然而然想到其后发生的事。   赠算以抽签形式决定,会抽到谁呢?   抽到了陈睿。   对了,当时他不叫陈睿。   “请念祖道友近前来。”   手里拿着写有曾念祖的签,舒家女子声音沉静但有些悲伤,不知是否已经感应到将来发生的事。此刻她所不知道的是,此前近一个时辰的讲法过程中,林外陈睿整个人一直处于痴呆状态,周围视如不见,耳边充耳不闻,像个活死人。   他醉了。   ……   那天的天格外明媚,那天的地格外宽广,那天的风格外轻柔,那天的水格外清蓝。   那片竹林格外深幽,挡住一双重新焕发生机的视线;那个声音格外动听,让人舍不得听下一句,下个字。   这是为什么呢?   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一次擦肩。   很多时候,这句话被人们理解为缘分难求,劝人珍惜的意思。   这样理解不算错,但它绝非真相。   男女之间的事情最最复杂难解,或者根本找不到解释;喜不喜,爱不爱,什么时候喜,何时才会爱,爱恨情仇如何转换,任谁都讲不出具体道理。   讲不出道理怎么办?问佛。   佛答不出,只好朝玄了说。   这便是真相。   沉迷美色耽搁人生,佛会告诉你色即是空;你对佛说既然色即是空,沉色即为心性空明,佛又会说此空非彼空。   你说功名如粪土,佛说世人多磨难;你说我自将心向明月,佛说解救功德无量;你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佛说埋骨不过三尺地,需当见性通明;你再说我心无碍如清风,佛又言救人疾苦方成正果。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若对佛说沉沦苦海回头无岸,佛家又言放下屠刀,立地便可成佛。   弃屠刀者立地成佛,苦劳一生永世成不了佛,难不成真那句话才是对的:欲成佛,先成魔?   成佛之后怎么办?   色了,空了,悟了,呆了……怎么说都有理,那便不是道理。   用意都是好的,劝人向善也是对的,佛家真言世代流传,很有道理,但又都不是理。   陈血衣是有大智慧的人,正因为如此,他知道自己成不了佛,悟不出太多是非道理,当然也弄不清自己为何喜欢。   可他就是喜欢,喜欢的不得了,喜欢的无可抑制,喜欢到舍我其谁,紧张凝重,浑身直冒虚汗。   他知道自己醉了,醉醺醺不知身在何方,迷瞪瞪眼前幻化万种,恍忽忽寻着声音的方向去到竹林边,从头上拔出一根发。   按照约定,赠算者需提供随身之物,最好当然来自身体发肤,供舒家女开算。   那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头发居然是白色。   血衣杀者惶惶不安,生怕那根白发会令伊人不喜,赶紧再拔一根。   还是白色。   “我都这么老了?”   羞耻羞惭,血衣杀者无所适从,恨不得把头发都拽出来;此刻他听到林内一声叹息,略显忧伤的声音随之钻如耳鼓。   “念祖道友的命,我恐怕算不了。”   周围一片哗然,心里想这才刚刚讲完那么多道理,马上自砸招牌?   “为什么?”程睿不像别人那样想,只觉得疑惑,沉重,连阳光都变得刺目丑陋,令他浑身刺痛。   “算天算地不算自己,这是规矩,也是定数。”林内女子侃侃而谈,温言道:“念祖兄要么命有天顾,要么与我命格息息相关,不能算。”   天亮了。   听到这句话,天空瞬间回复明媚,阳光顿时灿烂,吹过身边的风儿哗哗鼓掌,程血衣当场洒泪满襟。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啊。”   狂喜中的他没能留意到,林中女子说话的声音隐带颤抖,且根本没拿到他的发丝。 第1346章 那一年,我把劫关当情债   算天算地不算己,乍一听着很有道理,细想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求卦结果无非两种:算的准,算不准。算不准就罢了,通常埋怨两声神棍不再追究,如是算的准,其后必定常来常往。   常来常往就是关联,做的事情越大关联越深,越是无法割断。打个简单比方,某山贼算命,先生说你是天潢贵胄啊,将来必登大宝。结果还真被他说中了,山贼慢慢熬出了头,眼前有望建造不朽功业。那么试想一下,将登大宝的山贼对那位算命先生会怎么想,他的那些敌人对先生又将怎么看?   这是大事,多少有些极端,但就结果而言,算者每次开卦都给自己照就一桩因果,怎么能叫不算自己?再说舒家女子根本没拿到陈睿的头发,假如没有某些依据,又凭什么说算不得?   看一眼便知过去未来,那是神仙而非算师,真有那本事,舒氏也不会落魄如今。   失魂落魄的程睿没能留意到这点,感觉很欣慰。据实而论,当时的他落魄腐朽活像一条老狗,也的确没有被构陷的理由;再加情根深种不可自拔,以他那种性格,前方纵然刀山火海,也将一往无前。   既然是这样,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程睿完全没关注,他的心神牢牢喧栓在林内女子身上,怀着期待与敬畏默默守候,直到讲法结束。   曲终人散,讲法结束,齐家两位嘉宾走了,周围修士们散了,舒氏族人也都回归自居之地,开算女子独居竹林,并没有给这个“可能与之命格相牵”的人留下任何讯息。   程睿毫无怨言。   他觉得这样很正常,算道飘渺仅象征选择与趋势,很多时候只是其一;陈睿出身大族,道法上的见识少有人可及,当然明白不能因一算就断定未来。此外还有,舒家女曾说过第二种可能“天顾之命”,听上去很了不得的样子。   程睿不希望那样。   经过这么多变故,程家“少主”对老天半点好感都没有,如真有什么天意天顾,程睿只希望它老人家高抬贵手,放过自己便好。   这样那样,胡思乱想,流浪百余年的陈睿在明湖岸边结庐驻居。经过一段时间“磨合”,他的生活变得如钟表般规律。天晴时,早晚在林边观日升日落,白天上午看书,中午小酌,下午垂钓,夜里早眠次日早起,从无变动。   天阴的时候,陈睿通常对着湖面发呆,不饮不食不言不动,一坐就是一整天。   这是他通过观察养成的习惯,与林内女子的作息时间完全合拍,区别在于人家是为了养性修行,程睿单纯为了陪伴与守护,别的什么都没有。对当时的他而言,生活中“调剂”有两点,一是当林外有闲人前来,尤其那些有意“骚扰”的家伙出现,在确认对方不坏好意时,程睿便会出手小惩,将他们通通赶走。   这个时候的他不再随意杀人,因害怕惊扰,更担心林内女子不喜。   再有一条享受,林中女子有时会因心情操琴弄弦,丝竹之声如天籁之音,每每让陈睿沉醉其中。   慢慢地,林中人的习惯变成程睿的习惯,每天什么时间做什么事,根本不用想,身体自动按照固有的轨迹去走。   他无怨言,相反,那是陈睿此生最平静、最悠闲、最留恋且最最珍惜的一段时光;尤其听乐的时候,程睿觉得自己越来越理解林中女子的心意,随其喜,伴其忧,与之伤,供之愁,悲欢喜乐,尽在其中。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这是程睿的感慨,幸福而满足着,一晃便是十年。   十年呵!   闻声一语,血衣杀者静守十年,没有变动的话,估计他会一直守候下去,到死方休。期间陈睿的修为仍在增长,法力越发精纯,实力更加精进,身体创伤也慢慢平复。   值得一提的是,这十年里,外界发生很多大事,比如齐家老祖归天,六族震动,当年形如兄弟的齐傲天与齐守仁之间隔阂渐生;再比如程家,同样是选嗣,情形已经变得非常明朗,当初与程睿等不相上下的程明望独占鳌头,只需成功突破劫境,登位已成定局。   更远的地方也有事情发生,比如某个陨石漩涡,四大星域各有些宗族聚集,组织了一支降临军团至罪奴之地,一去不返。   这些都是大事,程睿对此一无所知,也不关心,他几乎忘记了身份,只记眼前那个看不到的人。   幸福人生历来苦短,某日某时,程睿垂钓时身边多出一名同伴。   一个貌不出众,神情猥琐的老头。   ……   故事讲到这里四老板停下来,转向齐傲天说道:“下面的事情,齐少主比老朽更清楚。”   不等十三郎发问,齐傲天主动接过去,微讽道:“仙灵殿果然耳目通明。”   四老板微笑连称不敢,十三郎见此冷笑,说道:“两位现在既不是仙灵殿老板,也不是齐家少主,而是两条无家可归……那啥那啥。”   老板少主面面相觑,被恶心的不行。良久,齐傲天叹了口气,接过故事的尾巴往下面讲。   “当年讲法之前,我、齐守仁,还有舒氏,早就知道程血衣在场。”   ……   老头和善,爱唠叨,阅历见识也很广;他是修士,修为比程睿差,但就红尘事故而言,超出程睿不知多少倍。   钓鱼其实蛮枯燥,像老头这么爱说的人自然闲不住,总爱与程睿唠嗑;谈话内容无所不包,天上地下古往今来,甚至还有下界。   明湖这么大,老头偏偏跑来和陈睿作伴,不用说必有某些用意;程睿心里明白但觉得无所谓,任凭老头儿说东道西,高兴的时候回上只言片语,不高兴就当他不存在,懒得搭理。   老头儿耐心很好,而且很会说话,所讲的事情多很有趣,冷漠如程睿偶尔也会生出兴致。两人一聊就是四年,期间陈睿和老头一块儿钓鱼,还一块儿吃过饭,喝过酒,但他说的话加起来不到一百句。有几次,在对方诚挚邀请下,程睿甚至破天荒地与之一道游历。   但有一条,绝不允许竹林脱离视线,且都选择林内女子坐关时进行。   他把看护竹林当成自己的职责,矢志不渝,忠贞无二,乐在其中。   就这样,两人在谈与听中慢慢“熟”起来,某天某时,老头终于挑明来意。   “小伙子,你这样不行啊。”   这个称呼有些过分,程睿翻翻白眼。   “你啊你,没意识到自己的状况。”   老头知道程睿怎么想,指指他的头说道:“你很年轻。”   程睿楞了下,捋一捋长发才留意到,满头银色早已复黑,体内气息也找就不是以往那样,生机昂然。   “这是她的功劳。”   片刻沉寂,陈睿眼中幸福满满,内心柔情万种。   “还有你的修为,得考虑考虑了。”   老头儿二度提醒,可惜这次程睿并不关心,沉默垂钩,不予理睬。   老头儿继续说道:“难道你没发现,自己即将面临劫关吗?”   到底是修士,境界之事犹如血脉本能,但谈到自身修为的时候,程睿不自觉地做一番内查。   还真是。   生境问劫方式不同,标志大多如一;程睿法相稳固停止成长,神域范围规则由心,接下去如果还想精进,必须问劫破关尝试定身,将法相、神域、肉身合而为一。   听着有些不可思议,法相是自己的,肉身也是自己的,神域本质上还是自己的,何来的融合?   事实就是如此,这里所说的融合,不单单要放在一块儿,而是“存相与血,神元不灭”之前奏。   劫境修家理论上可以碎躯而不死,砍下其一条腿,不仅残躯仍能生长完整,连那条腿也可不死;因其内里自成天地,法相可回魂,断肢可以复原。   之所以说不灭前奏,是因为这仅仅是开端;极致时,一块骨,一片肉,乃至一滴血,一根毛发都能重塑元神,进而形成完整的自己。   把神域看成世界,把断躯看成根,把法相看成魂魄,修士就像一颗种下去的种子慢慢生长,这就是不灭。   当然,劫境离真正不灭差着十万八千里,直到后来破劫涅槃,顶多也不过断肢重生,残魂不死罢了。且若真的面临那种情况,修为寿元都会大损,没谁傻到去想多造几个自己。   类似情形,金乌杀而不死的本质便在于此;单以此道强悍论,金乌可算其中的强者,其它比如四足涅祖,战力本事或许强过昊阳之鸟,但如对比复生能力,皆不能与成年金乌相比。   当然金乌是妖兽,与人修道路有很大差异,表象而言,劫境中的那个“劫”字,其针对的就是这个。   即便真灵,距离不灭也差的远。   破劫重生,这里的劫是要将法相打散,片片点点回融血脉,再以神域隔绝轮回,期间凶险不言而喻。期间破劫修士会像死过去一样,完全失去保护自身的能力。   回到眼前,对程睿而言,不称尊,无封地,通过信力破劫的可能性为零。   那该怎么办呢?   “不破就是,无所谓。”   采集信力需要信徒,要信徒就要有领地,即便有,还需要大量时间培养。世人愚昧,但不能一味把世人当傻子,让人家把你当成神灵供养很不容易,别的不谈,时不时需要展现一下神迹,还要挑些人来满足其心愿,如此慢慢过度,差不多有个三五代人的功夫,信仰之力才能初步稳固;想壮大到足以支撑破劫维持神魂的程度,需要更久。   程睿啥都没有,于是干脆选择不破。   “那不行的。”   老头儿指指竹林,说道:“你得考虑考虑她。”   一句话,一个从未见面的她,无惧生死的程睿张口结舌。 第1347章 破劫两道   我不破境,她可怎么办?   此时此刻,程睿心里只余一个念头:没有自己守护着,她会遇到什么?   算师修行比寻常修家更多凶险,有事往往涉及生死玄关,即便不考虑修行,别的呢?   落魄凤凰不如鸡,舒氏曾经雄霸一方,内里不知藏有多少奥秘,知道底细的人、风闻旧事的人,难免要打他们的主意。别的不说,十四年间程睿亲手剪除、驱赶的人就不知多少。   指望齐家?别闹了。程睿在此这么多年,除讲法那次见过两位不冷不热的齐家少主,别的时候再为看到过齐家子弟。   被程睿驱赶的修士当中,不乏那些天资不俗,修为强悍、甚有凶名在外之存在;这样做帮了她,但也等于替她结仇,一旦自己远走或者有事,那些没有斩草除根的人会怎么做,后果会怎样?   程睿到底是宗族血脉,谁能保证一辈子守护不被追究?他心里很明白,目前之所以安稳,是因为程氏大位尚无人登临,因此大家不希望自己这个祸害回去。一旦有人主持大局,怎么可能任由他在外面一味胡闹,丢尽程家的脸?   百多年闯荡,血衣杀者看似威风八面,实际上是因为别人给面子不与他计较,假如程家要解决这件事,他拿什么去反抗。   自己与她连面都没见,就已经害了她?   越想越怕,越想越慌,程睿把目光投向老头,等来一句话。   “你需要破境,需要力量。”   程睿连连点头。   “老夫有两条路,可任选其一。”   程睿没做声,目光如刀子一样剜进老头的心里去,好半响才森森开口。   “你到底是谁?”   “我?我是好人。”   老头神情丝毫不变,狐狸般狡诈的眼睛眨呀眨的,看着让人没由来地觉得心慌。   “我是她老师。”   ……   陈睿痴,血衣倔,程血衣无论如何与傻子沾不上边,生境早过,大把寿元在手,考虑破境理由充足,但若说到生死……早的很。   关键问题在于,眼前事好也好,不好也罢,这个老头儿操的哪门子心?   今日今事,老头若不能说个板上钉钉、且让人信服的关系出来,程睿绝对立施杀手,在其身体上穿出七八个窟窿。   他是她老师,老师!   当面撒谎的事情谁都不会干,既然他说是,那就是。   那就好解释了。   算师神秘且修行不易,传人尤其难寻,需要绝好天资太可;传闻有言,算师甚至能够看破轮回,提前布局在无数年后让自己的记忆觉醒,实现另一种形式的重生。   这需要传承,需要一代代弟子帮助实现。   不考虑这个,老头将亡放不下对徒儿的挂念,把目光放在陈睿身上,再合理不过,且做不来假。   “我那徒儿啊,命里注定大劫重重,躲不开,避不了,过后前途无量,不过身灭道消永丧轮回,没得改。”   既已表明身份,老头无需再如以往那样扮傻充楞,坦然告知陈睿实情。   “当初抽签是老夫做的手脚,本该给你开的卦也是老夫所为,从你出现在此地的那天起,老夫便知道你一定会来,势必与舒家有一场纠结。”   老头儿摆手阻止程睿发问,继续言道:“别问将来,算者只能看出有这场纠结,若能事事清晰的话,算者个个都能成仙。”   这么简单的道理程睿当然懂,沉吟过后一揖到地,诚恳向老者请教。   “我该怎么做?”   事情到了这一步,程血衣知道自己从开始便被“算计”,眼前这个老头称得上神通广大,把他算的死死的。   有什么关系呢?算计也好,无心也罢,最终选择仍由自己来着,既然符合自身意愿,被利用又何妨?   为了她,他心甘情愿。   ……   “破劫两条路,其一按照常规走,寻封地修信力,两百年内当有所成。”   老头直言相告,解释道:“这里有个问题,你需要返回宗族恢复身份,不能重夺大位,至少也要拿到一座仙灵之气充裕的封地,最好是一座完整星球。”   程睿听后微微皱眉。原因不用说也知道,首先不放心离开,其次他明白自己现在的情形,返宗容易,但想拿到封地、且是条件很好的那种,恐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老头对此心知肚明,继续说道:“老夫有个法子。”   程睿认真聆听。   老头儿说道:“你把舒氏全族带回去。”   一句话,程睿目瞪口呆。   老头望着他的表情直想笑,言道:“你那个赌约呀,正好用的上?”   程血衣恍然大悟。   舒氏一族,可不正符合老祖要求?只要将他们带回去,条件自然满足。此外还有,程睿完全可以将舒氏一族安排在自己肯定能获得的封地内,岂不是两全、不,三全其美?   赌约真能完成的话,自己岂不是又有了夺嫡的资格,且比以往更充分?   绝望的人重新看到希望,那种狂喜的感觉足以将理智提防冲垮成稀烂,熄灭已久的欲望重新染起,程血衣身躯微颤。   对他而言,重新夺嫡不再仅仅是为了一口气,而是两个人的真实将来。   公平地讲,此前程睿自甘守护不图回报,甚连对方的面都不敢求,一方面固然出于心意,自惭形秽才是主因。   前朝公主与当代落难王子对比,看上去旗鼓相当,实则迥然不同。根本原因不在于两者谁的价值更高,而是公主对人只有助益不构成威胁,王子则始终是一根潜在的刺。尤其程睿这种,设身处地想一想,程睿觉得假如自己登临大宝,恐也不会放心其他竞争者。   退一万步讲,程睿曾为程家候选,掌握大量程氏机密,假如程氏真的表明态度放弃这个人,别的宗族会如饿狼一样扑过来,将其撕成碎片。   现在的他,除个人实力马马虎虎外,连散修都不如。   散修还能自由自在,他呢?身上背着程氏之名,注定不能像散修那样逍遥。他的性格不可能回头寄人篱下,意味着有宗不如无宗,有姓不如无姓,家业两无期。   反过来讲,舒氏虽然落魄,但其地位日日改善;算师一脉最为大族势力所喜,舒家女子若能有所成就,将来多半门高富贵。   每每想到这些,程睿都会强迫自己回避,多一秒都不敢。   现在不同了,只要做成这件事,天翻地覆!   “这件事情难度很大。”   老头及时一瓢凉水,又说道:“还有第二条选择。”   程睿目光微闪,心里其实有了论断,仍恭敬问道:“愿长者教我。”   连称呼都改掉,可想程睿的心境变化。当然算修不以境界论高低,便是没有那重关系,这样叫也不算错。   老头儿微微一笑,说道:“以你的身份,应该知道狂灵之地。”   程睿一下子愣住,半响才明白老者的意思,神情顿时变得凝重。   “您是让我反古?”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程睿良久不语。   “怕了?”   “不是。”程睿默默摇头,之后又点头,神情微赫说道:“不是那种怕。”   “老夫明白,你不怕死,只害怕不能成功。”   话到此处老头儿叹息说道:“你是否知道,六宗、仙灵殿,还有外面的许多势力,从未停止过对狂灵之气的研究,至今仍有人尝试反古?”   程血衣说道:“从无一人成功。”   老头儿说道:“那你是否知道,不成功的后果如何?”   程血衣默默摇头。   老头说道:“老夫可以告诉你,后果很可怕,修为止步但得久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听了这番话,程血衣多少有些意外,不明白老头为什么知道这么多,更不理解他为何将结果说的如此……怪异。   修士修行为了长生,假如有一种选择,能久活但不能再次突破境界,相信绝大多数修士都愿意选择。既如此,为何用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样可怕的字句?   老头笑了笑,笑容看上去悲哀寂寞,说道:“你还年轻,体会不到寿元长久但又无力回天的痛苦。”   这句话说到点子上,程睿修行之路顺利,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但他看出来老者表情蕴含的意味,绝望令人不忍直视。   “您是不是也……”   “我修算道,怎会做那种事。”   言罢老头稍做沉吟,继续说道:“但我有老友曾经这样做,为报血仇反古修行,后来因无法突破而彻底绝望,已自杀三百六十七回。”   程血衣瞠目结舌,完全想象不出这种事情为何发生。   老头不肯进一步解释,随手翻出一枚玉简交给陈睿,说道:“关于狂灵之气,那位老友多少总结了一些要领,全部记在这里。至于将来是否用得到……老夫也不知道,随缘吧。”   这就是传承了。老者行将离世,给那位老友的一生血泪寻个出路,留点念想。   当时情形,程睿觉得自己用到它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以后,他若登临大位,免不了需要为宗族大业操心,还是会遇到研究狂灵之气的问题。   也就是说,不管怎么样,这枚玉简的价值皆不容忽视。   郑重接过玉简,程血衣既没有感谢也未就此事再多问,转而说道:“请教长者,我与舒氏并无太多交往,该如何说服他们跟我走?”   这话纯粹是自我安慰,程睿与舒氏何止没有交往,干脆连人都不认识。仅凭一腔相思,陈睿莫名其妙叫人家背弃齐门搬家,不被打出来才怪。   老者闻言颇生感慨,微微一笑站起身,说道:“痴儿,痴儿,这就看你了啊!”   程睿不是太明白这句话,沉吟中发现老者要走,待追问时,老者依然飘身远去,留下一句让他兴奋莫名的话。   “舒家的事情,老夫多少能点主。另外要告诉你的是,老夫大限将至,还有几件后事安排;三十年内,老夫会再到此处等你,来与不来,走与不走,全看你自己抉择。”   这是约定,也是期限,陈睿明白、但其心里一时没什么头绪,只对着老者的背影作揖。   “程睿谨谢长者教诲,请告知名讳。”   “不着急谢,也许将来你会恨我也不一定,至于名讳……”   老者声音飘忽不定,以程睿的修为居然分辨不出来自何方,良久有言。   “算者眼中无长幼,你可以叫我灵机。” 第1348章 血衣为什么这样红   “灵机……”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十三郎微微皱眉。   齐家少主灵觉相当敏锐,当即追问:“先生知道此人?”   十三郎摇了摇头,回应道:“我才刚上来,怎么可能知道他。”   齐傲天主动解释道:“对六大宗族这片星空范围内的修士而言,灵机大师称得上风尘异人,名气响的很。”   四老板一旁撇嘴,说道:“招摇撞骗,害人害己,果然不得好死。”   招摇撞骗?十三郎很意外,心里想难道真的只是同名?   下界灵机能忽悠、有时也爱骗人,但其行为低调绝不招摇;从程血衣的事情、还有四老板的表态中可以看出,上界灵机做派完全不同,有点头脸的人物都知道他。   算算时间,陈睿见到灵机的时候,下界灵机未“死”,如果是同一人,就只能是分身?还是说他有特殊法门,能够在两界间自如穿梭?   值得一提的是,由十三郎自身经历、还有灵机现身名望的特点看,无论下界还是上界,这位大师都经常玩失踪;不考虑细节,错开过日子完全做得到。   这么大本事的人,行事着眼必定长久,其目的何在?   修真世界庞大无边,同名同号在所难免,想了一会儿没什么头绪,十三郎说道:“后来呢,舒氏是不是被灭了族?那位舒大小姐是不是被齐少爷所救,圈养在家里作为私人顾问?”   这句话惊呆所有人,齐傲天、四老板还有背斧壮汉为之目瞪口呆;家成表情最夸张,眼睛瞪的溜圆,脸成了梯形,嘴巴张开呈大大的0。   “看来被我猜中了。”   没有因神机妙算而得意,十三郎默默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不是知道了?”齐傲天这是在赌气。   “先生怎么知道?”背斧壮汉比较纠结。   “装神弄鬼,招摇撞骗。”生意人反而最理智,四老板一劲儿嘀咕。   “我能猜出结果,不知道具体过程。”   十三郎的目光只看齐傲天一人,说道:“血衣杀者再狂也不敢与六宗都反目,再拧也不会拧到发誓毁掉自己的宗族,造成这种结果只有一种可能:返宗事败,舒氏被灭族,其中主因在程家;程血衣认为这是自己的过错,因此大开杀戒。”   齐傲天楞了一会儿,追问道:“然而,先生如何知道菲儿被我所救,守护其安全?”   菲儿?守护?十三郎留意到几个关键词汇,同时留意到齐傲天眼里的柔情,好奇问道:“私定终身?你也被她迷住了?”   齐傲天张口结舌,脸孔憋得通红;旁边四老板嘎嘎怪笑又不敢大声,老脸忍得通红。还有壮汉一门心思想知道原由,一样脸红脖子粗。   由神情知道结果,十三郎叹了口气,对齐傲天说道:“讲到灵机与程睿的私房话的时候,四老板把话题交给少爷您;只有听到过当事人亲口讲述,才能让四老板主动让贤。”   “两人交谈,除程睿、灵机,就只有舒家小姐最有可能作为当事人。我认为她是这件事情的主要促成者,没有她配合,程睿不可能那么‘死心塌地’,只可惜,她没要到想要的结果罢了。”   “舒家灭族是大事,照我估计当时的你牵扯不深,否则不能这么安稳。也就是说,灵机与你的关系很一般,从你刚才谈到他的说辞也可知道,你们俩或许根本不认识。”   粗略几句,十三郎最后说道:“程睿那种性格,难道会和你这个齐家少主诉苦?”   呆呆听着,齐傲天大张着嘴巴半天无法合拢,旁边背斧壮汉心满意足,耿直心情一挑大拇指。   “难怪小徒如此崇敬,先生真神人也!”   听到提及自己,家成神情越发仰慕,满眼小星星。   只有黄花姑娘云淡风轻,虽然至今心里迷迷糊糊,但不妨碍表现高手气概,神情不屑。   “乡巴佬,少见多怪。”   “我不服!”   估计是觉得自己被齐傲天害惨了,四老板故意跳出来叫道:“就算这样,你凭什么说齐少主与她私定终身?简直是污蔑!”   齐傲天没有发怒,严肃说道:“先生没错,齐某与菲儿已有白头之约。”   苏四老板听的楞住,心里想齐傲天为何这么蠢,连自己的话都听不懂。身边十三郎已经接过去,似乎也没听出四老板真意,淡淡说道:“事有因果相接,对已经发生的事情进行逆推一点都不难,难的是对看破未来;所以说,那位灵机大师才是真正了不起的人。”   “了不起”三字格外着重,四老板听出些味道,试探说道:“先生是在嘲笑?”   “是啊,灵机算错了结果,舒氏精通算道,却因此葬送全族性命。”背斧壮汉如此感慨。   “算不算错都不重要,而且……”沉吟良久,十三郎喟叹说道:“也许,现在这样恰恰是他算出来的结果。”   “怎么可能!”齐傲天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大吼般叫道:“灭族之战,灵机身灭魂消,假如事先知道,怎么会推动自己送死!”   十三郎平静说道:“不可能的事情多了去,比如你。”   “我?”   “对,就是你。”   十三郎直视齐傲天的眼睛说道:“推算结果导致本族灭门,即便是无心或者算错,舒家小姐也有推脱不掉的责任;这样的女子不被视为灾星就不错了,再考虑到陈睿、程家,齐家大佬绝不会允许你与她走到一起。你的胆子不小,敢和她发展到这一步。”   听了这句话,齐傲天沉默了很长时间,缓缓摇头说道:“菲儿与程睿一点关系都没有,舒氏灭门更怪不到她头上;可以这样讲,整件事情与菲儿完全无关。”   这次轮到十三郎傻眼,但只维持一瞬便又释然,神情变得讥讽。   “果然,这才是最精彩的部分。”   ……   灵机离开后,程睿并未花费太多时间思考便有了决定。百多年来第一次,程睿仔细打点仪容,周身上下收拾得妥妥当当,去和心中女子辞行。   辞别过程显得很怪异,站在竹林外的程睿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那位至今没露过面的女子也没有开口,但其似乎早已知道程睿前来与其目的,用心操琴一曲。   曲中自有嘉勉意,乐里当含不舍情,程睿安静地、仔细地、极认真地听完,牢牢记住那首陌生曲子里的每个音符,为之心潮澎湃,心满意足。   曲罢,耳边似闻一声叹息,程睿默默起身,抬起手,以最最温柔的姿态碰了碰面前的那根竹。   指尖传来令人心颤的感觉,程血衣凝神半响,转身,飘然离去。   ……   离开后,程睿首先找回几名忠心下属,之后到仙灵殿,以程家当年少主的身份请求帮忙,降临到狂灵之地进行“科学考察”。   结果、结论如何无人知晓,只知道他将多年积累全部拿出来,大肆收购狂灵石。差不多之后,程血衣返回程氏宗族,觐见当年给自己出题的那位老祖,给出自己的回复,并提出请求。   招安有成,自己将带回舒氏全族,请老祖履行约定,赐封地,复身份,重拾大位资格。   “当年这件事传出来之后呵,呵呵……”   发笑的不是程家老祖,而是此刻讲故事旁听的几个人,包括心思最最纯透的黄花姑娘在内,每个人眼里都满满荒谬,都觉得有些可笑。   很难理解程睿会幼稚到这种程度,但他的确这样要求,想象一下程氏老祖听到程血衣的话,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会不会有假?”十三郎内心大胆假设,回头想又觉得没有意义,默默摇了摇头。   当年程睿那种性格,背后再被有心人推动,闹出变故是迟早的事,没有过多追究。   话题回到反宗,以程睿的“合法”身份、执拗性格、与做事情的风格,可以知道程家会乱成什么样子,闹出多大风波、乃至笑话。   具体经过不提,经过重重磨难,最终程睿得到一个承诺:反宗可以,招安舒氏有功,程氏从九大辅星内挑出一颗作为程睿的封地,由其自主安置。   但有两条,程睿最多只能纳舒氏女为妾,否则就必须放弃争夺大位的资格。   毫无疑问,自认妥协后的程血衣选择后者,为美人放弃大位资格。   “听起来,程家还不错。”黄花姑娘公平评价。   “何止不错?简直大度到超乎想象。”左宫鸣罕见插了句嘴。   “是啊,当初大家都这么想。”壮汉默默叹息。   “呵呵……”四老板只是笑,不发言。   挑明了与舒菲雨的关系后,齐傲天不方便发表看法,只留意十三郎的反应。   十三郎没反应,此时的他安静得想块石头,像在思考又像走神,心思早已云游天外。   “不会是圈套吧?”家成听的入了神,惴惴不安问道。   连家成都觉得不妥的事情,当年偏偏就发生了,又经过一番周折,交涉,磋商与反复,最终的结果是这样,程睿与灵机两人汇合,率领着舒氏全族三百六十七人整体搬迁,前往那个比其现居之地好百倍的封地。   半路无话,大队即将走到齐、程两族的中间区域,即将踏入程氏领地时,剧变果然发生。   伏兵四起,以往与程睿有过仇怨的那些散修、宗族、山门乃至蛮夷之修,几乎全部到场。   杀戮,从一开始便达到高潮。 第1349章 关键人物   修道中人无善类,走编星空,最和善的修士也难免有三仇五敌,陈睿修行时间不短,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仇视者自然更多。   灭族之战发生时,放眼四周,程血衣顿感人生“奇妙”,就好像老天被这个人族孽障彻底激怒,将其轮回之路上遇到的对手全部抓了来,济济一堂。   从少年玩伴到夺嫡对手,从蛮夷之地到庙堂高才,从蛮夷到荒原,从泥泽到大漠,四面八方八方四面,人、妖、鬼、魔、兽、虫无所不包。   “杀了他!”   “血衣恶魔,人人得而诛之!”   一张张充满仇恨的面孔,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呐喊,一道道宣泄愤怒的法术,一件件凌厉凶煞的法宝,仇敌、连同他们邀请的帮手,好像凭空冒出来一样,共同扑向这个“小小”的迁徙队伍。   总计三百六十九人迁徙,其中不乏像陈睿、灵机这样的大能之辈,公平地说,这支队伍实力相当强悍,但与周围同事发动的复仇狂潮相比,就好像大海上的一只独木舟,脆弱不堪一击。   全世界与我为敌!   类似场景,程睿此生仅见过一次;以往曾有邪魔诞生于古涧,不知为何流入人间,六宗皆有高手葬灭其手,犯下无数滔天罪孽;最终的结果便像今天这样,六大宗族联手通缉进行追查,最终锁定其方位后大举发兵,以挪移之术送去大批修士,四面八方进行围堵。   我做了什么,竟然变成了它?   四方张望,程家“少主”如坠冰窟,身体因绝望而不停颤抖。   我做过什么,有资格变成它?   内心求索,程睿从头苦涩到脚,一股戾气荡涤灵魂,自此再也不可能消除。   耳边忽听一声鼓响,就好似大军冲锋的号角,来自六大领地内的近万名修士,此刻就好像斗犬松开脖颈的套索,呼啸前扑。   “与程血衣为伍者,当灭族断根!”   不知谁喊出来这句话,听在程睿耳中不亚于霹雳惊雷,令其第一次感觉到惊恐。   “不要啊!”   第一声惨叫,第一声祈饶,第一朵血花第一颗人头,仅仅一轮齐扑,三四百人组成的队伍便被削去一层,其中包括舒氏几名年幼子女,还有那几名白发苍苍的长者。   需要提到的是,从遇到灵机到商讨、决定搬迁,时间已过去三十三年,程睿与舒氏早已不像过去那样对面不知容,结识了不少朋友。比如那个刚刚被砍掉头颅的长者舒上风,比如那个刚刚被断臂的舒成少,再比如那个出生于搬迁大业之后、今年只有十一岁的小女孩……程睿知道她的资质很不错,人也讨喜,原本准备搬迁安居之后选入竹林,成为舒家小姐的第一位正式门徒。   小女孩有个好听难叫的名字:舒舒。   无数法宝之光扑面,舒舒的父亲、亲长还有哥哥姐姐们拼死抵抗,付出全家人性命后将其护了下来,遥遥抛向程睿、与舒家小姐这边。   “带舒舒走,走啊!”   三四百人的队伍,前后之间难免有些距离,舒舒好动喜在前方瞭望,陈睿等则理所当然位于正中间,此刻剧变突然间发生,每个人都面临着各种攻击,局势更加乱成一团。   “舒舒……”   舒舒至今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嘴里不知是在叫自己的名字,还是如平时那样唤陈睿为叔叔。活了两千多年,程血衣从来没被人这么叫过,嘴上虽然沉默寡言,内心其实很欢喜。   一棍自远方来,拦腰将舒舒抽成对折的两半截躯体。   亲眼目睹那双明亮眼睛里的光泽快速熄灭,亲耳听到舒舒发出最后一声呼唤,程血衣一口咬断自己的舌头,楞是将冲到唇边的喝声咽了回去。   没有时间大叫,没有精力求饶,更没有勇气回头去看舒家小姐的目光。   不敢再说什么守护的话,因为守不住;陈睿甚至不敢、也不愿在面对那张至今被面纱笼罩的脸。   他的世界彻底崩塌,人生只剩下一件事:复仇!   后来,人们在总结这件事的时候,均认为血衣杀者之所以成就,原因在于其痴迷舒家小姐,心神无法自拔所致。   这不算错,但也不算对;程睿的确痴迷舒菲雨,但那并不是导致其心境变化的最关键因素,真正让程睿改变彻底的是一件很偶然的事,一个还不算太熟的小女孩。   舒舒死的时候,程睿的世界彻底崩塌,连舒菲雨都暂时抛在脑后。   咬断自己的舌,从一具尸体上拔出血锥,沈睿一路前冲,接住小女孩子的尸体、接连承受三次重击。付出这样的代价,程血衣径直冲到那名击杀小女孩的蛮夷修士身边,一口咬住对方咽喉。   一只手抱着舒舒的尸体,嘴里如野兽一样叼着那个没死的人,程血衣接下来的举动出乎所有人意料。   逃!   他放弃了舒家小姐,放弃了整个舒氏,放弃骄傲与尊严、执着与强拧,一路狂逃,以决死之志求活。   活下去,与世界为敌。   他成功了。   带着满满伤痛与终生无可消去的屈辱,在无数人失望鄙夷的目光注视下,程血衣成功逃离战场,成功活下来,最终卷土重来。   战后四十年,程血衣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自此踏上血腥的复仇之旅。更重要的是,人们惊奇的发现,以往那个混不吝的程睿彻底变了个人。   更强的修为,更强的实力,比狐狸更狡猾,比财狼更残暴,比毒蛇更阴狠,更狮虎更凶猛;程血衣逐一找到当初参加灭族之战的那些人,散修灭其命,有家灭其家,纵有庞大亲族势力,也会一点一点吞食干净,鸡犬不留。   修士几乎过目不忘,灭族之战时间不长,程睿却记住了所有人的脸,此后再经慢慢查找,由弱到强,由易到难,血衣杀者逐一找到他们,以极尽残酷的手段全部杀光。   他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从来不会轻涉陷阱;他的速度超快,攻击距离超远;他掌握了某种特殊的修行方法,不需要打坐也能增加修为;最最重要的是,他出手从来不会落空。   男女老幼,大能小修,血衣杀者没有怜悯,绝不犹豫,一个一个的杀,一家一家的灭,直到现在、仅余部分六大宗族子弟尚未授首、且多数不敢露头。   为了对付他,六大宗族发令通缉,程家、还有许多人联手追捕,设置过不少陷阱,然而直到今天,程血衣依旧活的好好的,杀死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让人胆寒。   百年间,单单直接被其杀死的人超过十万!非但如此,出身程氏的程血衣公开警告那些跟随程家混饭吃的外姓修家赶紧离开,否则便只有祈祷别被他遇到、或者找到。   程血衣坚信,当年那件事,没有六大宗族合力不可能做到,其中程氏列第一位。   值得一提的是,六大宗族之中,程血衣对齐家的态度稍显和缓,因为他慢慢打听到舒氏仅剩一人被齐家少主所救,如今在竹园不准外出,似禁锢,实成守护。   她就是舒菲雨,当年让程血衣魂牵梦绕的那个女子。   血衣杀者是否感激?是否还有旧情?还是他已经看破本质,包藏祸心,希望齐傲天变成第二个他?   没有人知道。   ……   长久沉默。   “当初那一战,没有人想到程血衣会愿意舍弃舒氏,因此才被他逃掉。”   故事讲完,齐傲天犹自唏嘘不已,缓缓说道:“正因为他逃了,所以才会有后来的变化,令六大宗族束手无策。”   束手无策?十三郎回味了一会儿,冷笑说道:“程血衣就在这里,程家老祖如果亲自出手,我不信他能逃的掉。”   齐傲天摇头说道:“狂灵之地这个地方,劫境修士是不会来的,至于各位长老乃至老祖就更不可能了,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   十三郎微讽说道:“我明白。境界越高越怕规则相冲,说到底还是程血衣不够强大,假如他真能威胁到宗族根本,那些老祖怕不会再这么想。”   这话讲到根子上。程血衣再凶只不过一个人、且境界有限,杀了那么多人,口号喊了这么些年,六大宗族屹立无恙,跟随的人也不见少。假如他有劫境、甚至涅级实力,事情完全两样。   齐傲天不能不承认十三郎的话有道理,苦笑说道:“那些不是我们应该操心的事,当下情形,如避免不了与程血衣打交道,先生有何良策?”   十三郎回答道:“合作这种事不需要什么良策,彼此有需求,用适当方法摆出来便好。程血衣是聪明人,我也不笨,齐少爷、四老板、邵前辈个个大智慧,没理由谈不成。”   听了这句话,三位大佬不知该说什么好;一方面十三郎讲的没错,合作这种事情,彼此有需求才是根本,理应能够合作。但就事实情况而论,先不说与程血衣相处是个大问题,将来后果更加难以预料,弄不好,还不如自己“投案自首”。   “若真的谈,应由先生来主导。”四老板站出来提议。   “是啊,先生是关键,我们几个顶多做个参谋……”背斧壮汉附和着,有些难为情。   “还没开始就考虑退路,两位目光果然清明。”   望着苏四老板的眼睛,十三郎说道:“把我看成当年的程睿,不怕我挖了你的眼?” 第1350章 欲同德,先同心   程睿、十三郎,多少有些相似。   比如内心想做的事情,两人都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且不怕被利用,再有当他们做事的时候,都有百折不挠的精神。但若有人因此把两者混谈、或者同样对待,结果注定会失望。   与当年程血衣相比,十三郎的最大长处并非智谋有多高,而是行为更加中庸,在利用与被利用之间保持平衡;表现出来的样子为有极高的警惕性,但凡有能力威胁到他的人,很难得到其完全信任。   缺乏安全感,其实是一种病。   十三郎说道:“我不要求你们一定入伙。三位都是一样,要走现在就可以走,要自己去程睿单谈也行,总之一切随意。但若想留下来和我搭伙处理这件事,那就得听我的。”   十三郎说道:“程血衣若来,是谈是打还是拖,我是主力责无旁贷;与此同时,你们大家都要按我的指令行事,有疑问先给我按着,当时该听的命令不许讲价还价,更不许质疑。另外提醒一下,千万别指望我像程睿那样把事情兜都肩上不放,更别指望受了点伤就可以袖手旁观,门儿都没有。”   说到伤,三名大佬当中,壮汉或只有一半实力,齐傲天根本还谈不上医治,仅是精神状态得到舒缓;至于四老板,他看上去比刚才更惨了,站都站不稳。因此十三郎才有底气说自己是主力,当然也证明这位自领帅印的家伙心肠歹毒,非把将士压榨到皮包骨不可。   挑明态度,三位听众神色各异,嘴上不说,心里确实不爽;十三郎对此心知肚明,安慰、或讥讽道:“放心,我不要你们代表各自宗族,现在的你们也代表不了;我不要你们出卖什么,实话说你们也别把自己看的太重要。程血衣怎么想我不知道,起码在我这儿,现在的你们除了一身修为、身上没什么太有价值的东西拿来讲价。”   不管是为了表明心意、统一思想,还是为了警告,这些话都太难听了,假如没有受伤,假如不如身体疲软连站都站不稳,四老板必不与十三郎甘休;此时此刻,仙灵老板多少有点寄人篱下的味道,遂把目光投向齐傲天,心里想你丫倒是说话呀,咱们是一伙的。   齐家少主沉默无言,不知在想些什么。   十三郎继续言道:“我的习惯是,朝最好的方向努力,做最坏的打算。先说不好的。各位是否这样认为:程血衣若来,一定是为了与我们合伙搞阴谋?”   听了这番话,三人多少有些迷惑,四老板眨巴着眼睛问道:“难道不是?”   十三郎回答道:“他有别的选择。”   “别的选择?”   “没错。程血衣可以把咱们一锅端。”   不用再问,十三郎说道:“由我来做,会把事情分成三步。首先,我会把齐守仁勾结外人图谋齐傲天这件事部分泄露给那批兽潮中活下来的修士们知道,但不会提到四族。在他们把消息上报、散开之前,我会把咱们的位置传给四族追杀者,甚至他们的上峰;如此一来,无论他们多么为难,多么担心风险,都必须再度组织人马追杀。途中,程睿一方面可以再像之前那样趁乱杀人,也可等到事后把整件事捅破,让六大星空无人不知。”   字字如刀,闻者无不心惊肉跳,神情剧变。   众口幽幽,要点在于不提四族。想象一下,包括四族子弟在内的众多修士听到齐门内乱,肯定报着“立功”的心态传报四方,此后,原本应该“弹压”处理的事情变得公开,变得不可收拾。偏偏此刻四族追杀者获知齐傲天等人方位,势必再度组织追杀。   到那时,此事再难掩盖,陈血衣再把整个过程合盘放出,注定引发一场滔天大祸。   稍稍停顿,十三郎思路越发清晰,说道:“不要怀疑程睿的能力,我们做不到的事情,他能轻易做到。”   “为什么?”齐傲天急忙追问。   “之前我杀过一名叫桑南的猎杀者,因此才和程血衣起冲突,需要提醒大家的是,桑南并不是火焱本修,而是罗桑派过来的奸细。”   “嘶!”齐傲天倒吸一口寒气。   陈睿恶名在外,所说的话难有人信,但若由罗桑来操作的话……   好玩了。   背斧壮汉颤声说道:“先生的意思,程睿已与罗桑勾结,借助此事挑动六宗关系、甚至大战!”   十三郎淡淡回应道:“站在他的角度,难道不应该这样做?”   “当然不应该!”齐傲天站出来,语意铿锵说道:“私仇恩怨与大是大非,无论何时、何地、何情都不能混淆,内忧内乱内部倾轧,不能成为作为做这种事的借口。”   十三郎稍稍沉默,后说道:“你能确定程睿也有这种坚持?”   齐傲天犹豫说道:“以往程睿应该有的,现在……我不知道,我只希望他没你那么坏。”   这算是反击了。齐家少主打心眼里觉得萧十三郎行事狠毒,为敌的话,比程血衣危害更大。   十三郎笑起来,说道:“没有程睿,六大宗族还不是踩着钢丝行走,随时可能摔的稀烂。”   齐傲天摇头苦笑,说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关键处在于……罗桑与火焱之间,快要开战了。”   背斧壮汉一旁说道:“传闻罗桑组织三千星盟,战事一旦爆发,六大宗族位于前线,前景堪忧。”   十三郎楞了下,问道:“三千星盟?”   齐傲天凝重说道:“三千颗修真星。”   我靠!十三郎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三千颗星啊!不是三千人,三千匹马,三千颗弹球……三千颗星球组成军队!   走南闯北这么些年,十三郎有资格说自己见多识广,连真灵都能搭上关系。但是想到三千颗星,那样的战争那样的战场,真灵又能如何?   似还嫌情形不够糟,齐傲天继续说道:“星域作战,其余两家不会、也不能袖手旁观,据我了解到的迹象看,火焱与巨魔、普里那边的沟通不是太好。”   事有大小,齐家少主的生死对六大宗族影响很大,但若涉及到星域之间,他这种角色就不够份儿了;当然比普通人还是好一些,多少能够看出点迹象。   最糟情况,三大星域围攻一家……关我屁事,赶紧跑呗!   心里正这样转着念头,齐傲天说道:“大局也好,小情也罢,六大宗族之间无论如何乱不得。考虑到我们的身份,即便与程睿合作也要考虑长远些,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拿我来讲,若真的没有办法挽回,宁可送上门去,也不愿因此让齐家背负与程血衣勾结的罪名。”   十三郎冷漠说道:“少主似乎忘记了,外人眼中,你已经和程血衣勾结在一起。”   齐傲天摇头说道:“人言固然可畏,我心无愧才最要紧。”   我心无愧?   十三郎微微皱眉,说道:“你是要告诉我,当年舒氏灭门那件事,齐家没有参与,你完全不知情?”   摊牌!之前一直忍着的话终于讲出来。   齐傲天深深皱眉,没有马上回应。   十三郎又说道:“你和程血衣一样修习狂灵之气,难道不是因为舒家小姐蛊惑?说的难听点,你到底了不了解她,有没有想过她可能受人操纵,或干脆是另一个人?”   将军!十三郎撕破脸皮,拔剑向秦。   齐傲天反而平静下来,其神情稍稍有些郁,就好像体内伤痛加剧,或某种陈年旧病复发,难以忍受。   长时间沉默,齐家少主终于有所决断,再度开口。   “有没有听过通灵之躯。”   “……什么灵什么躯?”十三郎不知所谓。旁边两位却都大惊失色,豁然站起。   “什么!”   “真有通灵之躯!”   “齐少主的意思难道是,舒家小姐是通灵之躯?”   “这不可能,那种灵躯早已绝迹……”   “别叫了,都别叫了……闭嘴!”   第三遍才能喝止,十三郎想不通这两位到底怎么了,讥讽说道:“两位是成年人,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你不知道通灵之躯的意义,那是……”   “够了!”   没心情再将就他,十三郎反手将四老板按回去,骂道:“想不想尽快去除化骨虫?”   这算怎么个说法?通灵之躯怎么突然和化骨虫联系上?   不管怎么讲,四老板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茫然眨巴着眼睛,恶狠狠点头。   “想。”   “想就闭嘴!”   十三郎回头,对齐傲天说道:“你讲。”   齐傲天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也不知很确定……嗯?”   齐家少主神情忽变,苏四老板神情大变,背斧壮汉神情骤变,翻身跃起,凝势取斧。   唯十三郎身、形皆不动,默然片刻,微洒开口。   “鬼鬼祟祟,你果然很怕死。”   “不想死的话,最好闭上嘴。”   身后传来回应,三千丈外红衣飘飘,程血衣声音、目光皆冰冷,只看齐傲天一人。   “你说她是……天生灵媒?” 第1351章 口与手的对决   “他的问题,我来答。”   听到警告,感受到杀机,十三郎没有闭嘴,反而示意齐傲天不许开口。   “有劳先生。”   之前那场“关于角色”的商讨并未完成,但在听到这句话后,齐傲天不仅依从十三郎的意思做了,且表现的相当尊敬。   上场前争权,临场时当仁不让,这种行为常被人诟病,易落话柄。   有这种想法的人注定成就不了大事,归根结底,一支队伍,只允许有一个声音。与实力高低无关,与受没受伤也无关,仅关乎一支队伍给人的印象,还有表现出来的气势。   大族尊长必有大智慧,齐傲天若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连这种基本素养都不具备,哪来的资格争夺大位。那些把担当看成出风头,那些把退让视为屈辱的人,以及那些小鸡肚肠恨不得全世界围绕自己一个人转的人,根本过不了初选。   起身转身,扭头回望,感受着远方红色身影的愤怒与杀意,十三郎挑唇微讽。   “吓唬我?”   血衣鲜艳而冰冷,陈睿冷冷望着十三郎的脸,神情不喜。   不喜既有风雷乱舞,两人之间的空气里莫名出现一条条丝纹,如针似箭掠向十三郎;这样距离,血衣杀者要杀人,根本不需要动锥。   “三次说要杀我,三次徒劳无功,好意思大言不惭?”   顶针开口,十三郎不施法,不阻挡,以身体承受万刺穿通;旁边壮汉想要出手,黄花女等人大喊大叫想要反击,也都被其阻止。   “要杀我,拿出真本事来。”   血衣杀者手下留情,若同时攻击在场所有,这一击便会死掉好几个人。邵、齐、苏等固然有数,十三郎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可他明明身体痛苦不堪、干挨打不敢还手,嘴上依旧不肯饶人。   “有本事你靠近点。”   “本座知道你的底。”   血衣杀者神情不变,微洒说道:“龙石无用,龙盾亦无用,本座如想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十三郎脸上肌肉乱跳,想笑但表情不成模样,说道:“有点见识,来呀。”   血衣杀者很配合,不声不响再加一分修为,针刺力度陡然加剧,耳边只听到噗噗乱响,十三郎就像被人推送一样连连倒退。   “哼!”   三位大佬之中,唯一算得上正常的持斧壮汉踏前半步,目光一瞬不瞬。   “狗杂种!”黄花姑娘两眼通红,竭力想要挣脱。   “没打,还没打……”左宫鸣连连大喊,死拉着她不放。   “这还没打,你眼瞎了!”黄花女嘶身大喊。   “是没打……”左宫鸣不知如何解释,一旁苏四老板叹息挥手,轻施法度将黄花女彻底封禁,一面紧张关注场内。   赤裸裸的打脸。   纵然与十三郎关系不睦,纵然明知道程血衣不是为了杀人、且知道十三郎有意与之配合,四老板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难受,心里时有冲动难以遏制。   “今日齐某如不死,将来必向血衣讨教。”   大家子弟就是不同,齐家少主心中羞辱的感觉远超四老板,说话仍保持大家风范,但……只有前半段。   “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你这样的废物,怎么有脸活到现在?”   一句话,千针尽去散于无形,十三郎胸前衣衫尽碎,赤裸胸膛密密麻麻全是血点。   站在一起就是同伴,内部问题内部协商,对外时应该彼此维护。单纯比较实力的话,健康的苏四与齐傲天皆不逊色于程血衣,此刻都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对方耀武扬威,颜面尽失。反过来讲,十三郎心甘情愿不做抵抗,目的也不仅仅维护黄花女等人的性命,还有修士极注重的尊严。   就对面的情形而言,程血衣虽出手、但还算得上有分寸,一来力度未到十三郎极限,再则攻击目标明明白白,尽数集中在胸口丹田。   他在试探什么?是否有了结果?   大家懂,十三郎也懂,体内痛苦不堪,口风越发硬朗,或者叫死撑。   “就这点本事?再来!”   血衣杀者没搭理他,鬼火般目光落在齐傲天脸上。   两个男人与一个女人,这种故事放在哪里都会水火不相容;齐傲天故意把这个话题拧出来,成功替十三郎解了围,同时也激怒了程血衣,惹来真正杀机。   风暴随时可能临头,群修戒备不敢轻动,程血衣望着齐家少主瘫软如烂泥的凄凌摸样,好半响,默默摇了摇头。   “你才是废物,修不了狂灵之气,反不得古。”   虽未道出全部,但也算得上事实俱在,齐家少主有心争辩,无言可对。   “我呢?我怎么样?”   十三郎及时揽过话头,神情讥诮。   “看清我的状况没有,是否比你从那个老骗子手里得到的法子更高明?”   ……   四道目光空中相遇,相似狠倔、一样冷冽,各自体现着主人的强悍意志,彼此都觉得灵台有些刺痛。   良久,血衣杀者将目光转向别处,不为避让,而是要找到更适合攻击的那个点。   “数年前,本座降临飞升之地的时候,仙灵殿、苏四是知道的。”   “……你!”苏四老板神情微变,张口欲言。   “那又如何?”   十三郎抢先开口说道:“仙灵殿不问宗族是非,苏老板按照指令行事,指责、陷构别人之前,先问问自己够不够资格。”   程血衣淡淡说道:“何需本座构陷,苏四插手六宗恩怨,如今已然有宗难归。”   十三郎嘲弄说道:“难不难归你说的不算,纵然难归,也不似你丧家之犬。”   程血衣随意说道:“本座此刻出手,尔等能活下来的人不会超过两个。”   十三郎目光骤然锐利,气势攀升,声音反倒出奇宁静。   “再动手试试。”   短短数语交锋,气氛陡然凝固,一人一队剑拔弩张,令人窒息。群修人人凝神备战,四老板心里好一通埋怨,忍着剧痛提聚真元;少年家成额头见汗,死死握住斧柄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过了良久,程血衣到底没出手。   这很正常。现在的血衣人不是当年那个陈睿,要杀人的话,他根本不会现身。   留意到陈睿杀机渐敛,十三郎继续说道:“今日在场一人伤亡,你的残生尽在逃亡中挣扎,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复仇更无从谈起。两百年后,你会被阴司打入十八层地狱,历千世万年苦炼无解脱。”   不吹能死吗?四老板内心哀嚎。   旁人都不当真,偏偏血衣杀者神情微动,因为他留意到别人没留意到的地方,在说出“两百年”的时候,十三郎语义格外肯定。   那是强大信心的展现,不是胡乱吹嘘可以表现得了,仅同类人可以感受得到。   程血衣不明白十三郎底气从何而来,难道背后确有真灵可依仗?   几番疑惑思量,血衣杀者忽然说道:“本座早就到了。”   齐、苏、邵三人闻之色变。   十三郎一脸好奇,说道:“然后?”   程血衣说道:“尔等商谈的一切,本座都知道。”   十三郎仍不解,问道:“再然后?”   程血衣说道:“本座只需释放几条消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让尔等生死两难。”   十三郎恍然大悟,戏谑神情说道:“意思是,你要按我的教导去做?”   反激将?如此拙劣手段?   程血衣神色冷漠而平静,看傻子一样望着十三郎。   十三郎摆摆手,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孤家寡人,谁都不敢相信;战战兢兢,时刻会有不测之祸;恨不得早点死、偏又不得不怕死,半分风险不敢冒。”   “……”   程血衣微微皱眉。   十三郎望着他说道:“很苦吧?”   程血衣微微挑眉,眼中又有寒芒跳跃。   十三郎说道:“为何不去做?怕上当?还是怕我的办法不灵?或者害怕罗桑修士不相信你、看不起、不屑与你这个背族之人为伍?”   血衣杀者薄唇微颤,面色略有狰狞意。   十三郎忽然说道:“你以为,刚才我不知道你就在身边?”   群修茫然,程血衣微愣。   十三郎说道:“你把这座传送阵留下,其上必有预留手段;你不会平白送给我们这么大一个人情,所以一定会来;你知道我们到了这里,所以才赶了来。”   十三郎说道:“你想做交易,但不敢直接通过这座传送阵,又担心我们跑掉错过时机,所以……”   稍顿,十三郎说道:“你也有传送阵,就安置在这座附近,对不对?”   三名大佬面面相觑,想起来以往程睿曾有过数次追杀途中无故消失,原因多半在于此。   辩无可辩,程血衣说道:“那又如何?”   十三郎摇头轻叹,说道:“你这个人啊,资质有缺,受再大、再多刺激也不开窍;所以你只能躲在阴影内,做一个受人操控的刺客。”   不知是被说中、还是想到什么伤心事,程血衣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开口。   “没有人再能操控本座。”   “那是你不知道。也许,我是说也许。”   头一次,十三郎说话时的神情、姿态均极为真诚,声音透出几分怜悯。   “也许你现在的作为,正符合某些人的意愿。” 第1352章 势与力的角逐   程家少主变成程血衣,是不是有心人设计的结果?   谁也不知道程血衣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肯定的是即便他想了也没能找到答案,在那之前,程睿只能按照目前的轨迹走下去,不停杀人,不停变强,变强之后杀人,杀人继续为了变强。   这样修行毫无意义,这样活着生不如死,但与撕开伤口再撒一把盐相比,或许还要好过些。   十三郎声音驱缓,说道:“对几个伤员、后辈炫耀你藏的有多好?还是说你想证明自己想来便来想走就走,想杀人就能随便杀?”   难道不是吗?   虽与十三郎站同一阵营,周围人还是被这句话逗着了;血衣杀者无声无息欺近到这等距离,假如他想做点什么,比如杀两个人,手到擒来。   十三郎认真说道:“真觉得自己有本事,等我把大伙儿伤治好、调理好精神,再来试试能不能像现在这样耀武扬威。”   多傻啊!   齐、邵两人心里不知怎么想,四老板快哭了,暗想这货是不是刚才伤了脑子,尽说蠢话,姿态还摆的一本正经。   程血衣不是当年那个陈睿,怎会上这种当。   别说,还真有点效果。   程血衣留意到了什么,问道:“你能治好他们的伤?”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目前看,六成把握。”   程血衣感到意外,说道:“六成,很不错了。”   十三郎及时跟上,说道:“你若是肯帮忙,晚辈还能增加两成把握。”   这就开始攀亲?四老板一旁目瞪口呆,心里想老夫自认变脸功夫不俗,与此子相比当真是……   程血衣冷漠说道:“你也知道自己是后辈。”   十三郎骄傲说道:“论辈分,我与家成称兄道弟;论尊卑,沧浪属于齐宗;论修为,我赶不上你们中的任何一个;论年纪,四老板应该最老,少说比我大上一两千岁,真真尊老。”   啰嗦一堆,表情奇怪,就好像十三郎突然变笨了,完全听不懂别人嘲弄。   血衣杀者多少有点糊涂,说道:“主、尊、长、老面前,晚生后辈退开讲话。”   十三郎噗的一声笑,笑容轻狂笑容不屑,讥讽道:“听说你脑子不好使,之前觉得那多半是谣言,现在才明白别人说的轻了,血衣杀者何止脑子不好,简直无脑。”   “论辈分,在场三人个个高你半筹。”   “论尊卑,齐少主身系老祖血脉,你为程氏叛族之修。”   “论修为,我身后站着三位生境大能,你光杆一个;论战力,你高我三重且偷袭在先,本少依旧活蹦乱跳。”   “论年纪……”   一口气比较完,身边突然多出一名花裙子小女孩,十三郎宠溺揉揉小不点的头,指指程睿说道:“告诉这位小兄弟,妞妞今年多大?”   “八千七百九十三岁。”小不点声音清脆,所讲为刚刚得知的实话。   “我家女儿……嗯?”   十三郎得意洋洋,忽发现程睿有些不太对头,其目光直勾勾如同粘在小不点脸上,瞳孔眯成一条缝,面孔也一个劲儿抽搐。   犯忌讳了?还是击中要害?   灵机一动把小不点当成别样奇兵,此刻回想起刚才那个故事,见到程血衣的反应,十三郎意识到这般举动大为不妥,赶紧抢步上前。   “开个玩笑,别当真。”   “你……大胆!”   视线受阻,程血衣愤怒若狂,一样抢步上前。   三步千尺,转眼半程,血色身影在空中拉出清晰红绸,直至身前……方止。   不得不止。   利斧当面,群修合围,十三郎一手龙角一手龙石,感觉如君王握住整个江山。   “你别逼我。”   “不要伤她!”   呼喊断喝同时响起,此后陷入一片死寂,再无一人开口。   ……   与程血衣打交道,最麻烦的地方在于距离。   去掉掌天弓,无一种手段能威胁到陈睿,不管是谈还是打,血衣杀者立于不败,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想打就打要杀便杀,想来便来想走随时可以走,遇到问题一时不明白,可退到远远的慢慢想。   那怎么行!   绝对不行。   或许程睿的确不适合搞阴谋,但他不是笨蛋,相反脑瓜子足够聪明;这场奇怪交锋进行到现在,人多一方终于创造出机会,将这位难相处、又不得不相处的对手拉上了台。   “别紧张,我没有恶意,对你没有,对我家女儿更不会有,之所以这样,只为增加一点诚信。”   以谈判专家面对轻生者的耐心、还有好脾气,十三郎慢慢等到程血衣的表情稍微放松下来,才以诚恳的姿态开口。   “不要动手不要跑,现在我们好好谈谈。”   旁边四老板浑身冒汗,一部分因为疼,一部分因为分摊程血衣的压力太大,还有一部分因为十三郎;就内心想法而言,四老板宁愿如刚才那样,至少精神相对轻闲。   谈了半辈子生意,四老板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经历这样一场别样谈判,大开眼界。   值得庆幸的是,程血衣的表现还算平静,既没动脚也没动手,仅以极缓慢的动作站直身躯。   泼风杀势如疾风暴雨,袖里乾坤锁控由心,十三郎之强亲眼所见,且刚刚亲自检测一遍,旁边还有一位可能会自爆的齐家少主,被这么几个人围在核心,强如程睿,一旦靠近也不敢轻动。   “她呢?”   通红双眼,血衣杀者防范周围、仍不忘搜索小不点,因不能专心,一时无法锁定其方位。   “空间天赋?”   “有眼光。”   赞一声,十三郎如实说道:“躲着呢,准备偷袭砍掉你的头。”   四老板又想骂娘。   程血衣没有发怒,相反慢慢平静、或者说清醒过来,先是凝神看了看四周,再把目光转回到十三郎身上,问道:“怎么谈?”   十三郎回答道:“很简单,你想要什么,我们想要什么,说出来看看对方有没有,能不能交换。”   这是做生意的套路。四老板暗自嘀咕,埋怨十三郎态度太直接,应先着手消除双方的戒备才合适。   程血衣问道:“你们想要什么?”   十三郎回答道:“半个时辰。”   啥?血衣杀者明显不懂。   “半个时辰和平谈判,期间只准说话,不准动手动脚,以各自最最严厉的誓约为证。”   解释一遍意图,十三郎发觉自己过于紧张,神情微赦继续说道:“这是前奏,无论谈不谈得成都以半个时辰为限,此后该打便打该杀就杀,双方不能后悔,更不准留难。”   程血衣想了想,问道:“你相信我的誓言?”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就冲你的名声,还有刚才对我家闺女的态度,为什么不?”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程血衣长长沉默,良久说道:“谁先来?”   十三郎毫不犹豫回过头,对齐傲天说道:“他先来。”   “为什么是我?”齐傲天大惑不解。自己人知道自家事,齐家少主最清楚自己当前的分量,真正轻如鸿毛。   “因为你们两个是情敌,不共戴天的那种。”   “……”齐傲天哭笑不得,那边程血衣眼里浮现出痛苦的神情,一闪即逝。   “快点吧,别让血衣兄久等。”十三郎连声催促。   “就是就是,磨蹭什么呢!”四老板意识到有便宜可占,连朝齐家少主打眼色。   “……”   齐傲天聪慧,齐家少主做不惯这种勾当,犹豫半响才说道:“如我违背约定,菲雨再不……”   “不行!”血衣杀者突然暴怒,拧眉断喝:“不许你以她的名义起誓。”   耳闻不如亲见,望着程血衣“痛不欲生”的表情,十三郎等人瞠目结舌,心里都在想,这家伙到底是痴情还是变态?   “你不懂,她根本不是她……”   心里觉得荒谬,齐傲天还想辩驳,可惜程血衣听不进去半个字,咆哮声声道:“不行就是不行,是也不行,不是更不行!”   此类场合四老板最有经验,赶紧圆场:“好好好,麻烦少主换个,阿猫阿狗都行。”   “呵呵,那敢情好……”本意是郑重,反被逼着虚情假意,齐家少主无可奈何,索性随意编个誓约。单就态度而言,傻子都能看出这次齐傲天心意不诚,甚都不愿意装。   不怕不真,有人捧场,齐家少主话未落音,十三郎回头看程血衣,理直气壮说道:“到你了。”   年轻人做事不牢靠,太急躁,太急躁啊!四老板心里直骂,暗想好歹咱们再出来个人,比如老夫来配合的话,保证让他看不出破绽。   程血衣的表现再度出乎大家意料,仅稍做犹豫便开口,破指圈符,起誓成约。   “以菲雨之名为誓,本座如先违背约定,千秋万载,百世轮回,与之再无重逢之期。”   言罢,程血衣屈身,盘坐,目光清明四望周围,潇洒挥袖。   “开始吧。”   “……”   这就算完了?   这也能算数?   周围几个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连最痛恨血衣的黄花姑娘都有些不自然,心里想他是不是看出什么,故意落大方。相比之下,四老板想法完全不同,心里觉得程血衣纯粹为了和齐傲天斗气较劲儿,心意肯定不诚。   该不该让他重发誓言?四老板没了主意,偷偷去拽十三郎。   “愿望变个样子当誓约用,你啊你,小聪明不少。”   十三郎没理四老板,收好龙角龙石坐到程血衣对面,感慨万千。   “性强心拧,还真是。” 第1353章 灵媒有难,天外来   “通灵之躯,又称天生灵媒,意思是能够连通宇宙各个角落、各种生灵乃至神鬼妖魔……一切。”   再度相谈,话题从之前断开的地方继续,主讲仍为齐傲天,旁边四老板见多识广,时而进行补充。   “这里的连通,指的是意志相接,不是眼睛或者灵识能够看到的桥。”   琢磨了一下,齐傲天说道:“修士之中有一门旁类,专修召唤引来各个位面的大能助战,还有各种图腾祭拜,与此有些相似。”   召唤?十三郎想到身体内那位阿古王,至今还不知道其真正底细,或许还有目的。   “不一样。”旁边四老板大摇其头,说道:“图腾之术也好,召唤也罢,归根结底在于交换,都需要送上足够祭品。我觉得这些应该算是信术分支,比如在场各位,将来有所成就去往异界,本界信徒祭拜仍有信力,通过某种法子引导,便能降临意志、或者投影什么的。”   生意人本质难变,什么事都能用生意经解释。这有好处,起码听着浅显易懂,十三郎更习惯这种说辞,追问道:“灵媒呢?”   四老板严肃说道:“灵媒了不得,区别在主动与被动!”   召唤与信仰,归根结底是请求,灵媒之道完全不同,能够根据本人心意做选择。打个比方,灵媒通过某些方法“联系”上某些界面大能,能够辨识其长短、强弱甚至大概意图,再根据自己的需要做出筛选,最后实现请神上身,帮助自己实现某种目的。   听到这里十三郎动容,好奇问道:“那些神鬼妖魔都喜欢灵媒,甘愿为其所用?”   “关键就在这里。”齐傲天接过话头说道:“凡大能者必有大需求,这些需求通常很难实现,在其界内找不出多少线索,甚至有可能实现不了。而要实现穿梭大界,除非自身实力真的强到无视界律,否则就必须一个引子。”   四老板接着说道:“据我所知道,要实现这个目的,图腾、召唤类都不行,非得灵媒才能帮其做引,再经诸多手段引导,才能渡来真身。”   齐傲天随之说道:“就是如此。”   听到这里十三郎大概有所领悟,忍不住撇撇嘴说道:“穿梭界面都要人帮忙,那些妖魔鬼怪水平很一般。”   轻视态度表露无疑,周围人等面面相觑,有心耻笑,想到这位爷常与真灵打交道,又都闭了嘴。   偏偏十三郎生出兴致,追问道:“灵媒这么厉害,请来的神与真灵相比如何,谁的拳头更大?”   这叫什么事儿啊!敢情真灵都是大白菜,可随意由这些劫境未破的小修摆出来比划。   齐傲天可算半个当事者,无奈苦笑说道:“之前所讲只是大概,灵媒虽强也不是随意拿来说叨;通灵之术更不能随便使用,动辄有可能失去自我;再有吃术强弱有别,与其自身修为、所修灵术、还有感悟都有关联。”   十三郎略略点头,说道:“能理解。我的意思是,强到什么程度能够感应到灵媒气意,比如真灵、六大宗族老祖什么的,做不做得到。”   “六宗老祖无此能力,但也不是必须真灵之上。”   突兀声音,程血衣此刻开口,毫不客气拦住十三郎,直视齐傲天的眼睛说道:“你是不是要说,当年我遇到的菲雨,实际上是其施术引来界外之魂!”   血衣杀者说话与其做事风格一样,直来直去半点转圜都没有。随着这句话,气氛随之一下子紧张起来,周围安静到让人窒息。   沉寂中齐傲天默默点头,表情诚恳说道:“对。但……不能断定对方是界外还是界内。”   界外还是界内,这个问题并不重要,程血衣面孔微微抽搐,又问道:“她……为何找上我?”   齐傲天坦然回答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程血衣神情陡然转厉。   “我不知道,菲雨也不知道。”齐傲天坚定回复。   “不可能!为什么!”程血衣的怒火瞬间引爆,脸如衣服一样红,目似鬼火。   齐傲天平静说道:“因为那时候主持身体的不是菲雨,至于那个引来的魂,灭族之战中已经死了,教导菲雨灵术的灵机也死了。”   长久沉默。   该死的都死了,想问没地方问,现在的舒菲雨是本人,只是本人,仅仅是本人……   粗重呼吸,程血衣失落而绝望,感觉一下子没了生气,只剩行尸走肉;旁观者大眼瞪小眼,同样不知如何是好。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齐傲天用假话欺骗程睿半点好处都没有,非智者所为。   也就是说……   沉默中程睿目光微闪,说道:“能否再施其术……”   “想都别想。”话未落音,齐傲天断然拒绝,说道:“星空浩渺,万千神魔,先不说连通一人的可能有多大的,纵然做的到,我也不可能答应。”   这种态度容易理解,上次施术,舒菲雨险险丧失人格,再来一次,除非日起西方。   武力相胁?   血衣杀者眼露凶光,对面十三郎忽然举手,伸到其眼前晃呀晃的,像在撩拔做戏的猴子。   “作甚!”程血衣厉声责问。   “看你有没有傻。”   “你……”   “你什么你,你想干什么?”   毫不掩饰内心讥讽,十三郎说道:“就你这样子,找人家想干吗,为奴为仆?还是想求亲?”   粗一听觉得好笑,仔细想,声声如雷字字如刀,血衣杀者瞠目结舌。   “我……”   “我什么我呵!别在纠结了,好好过你的日子吧。”嘴里说着,十三郎做出一个让人心惊肉跳的举动,顺手拍了拍程血衣的头,再指指自己脑门。   “不是我说你,挺聪明个人,就是这儿有问题。”   “……”   周围人集体陷入呆滞,程血衣毫无所觉,痴痴呆呆恍惚半响,迷迷糊糊转过头去,问齐傲天:“她叫什么名字?”   齐傲天微微皱眉,不自觉把目光转向十三郎。   “看我干吗?”十三郎一头雾水。   “呃,先生觉得……”齐傲天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心里想这事儿到底该不该说,怎么就想到要问他。   “说啊!”程睿一声怒吼。   “说啊,给人留点念想。”好不容易稳住局面,眼看因为一点破事儿再起波澜,十三郎跟着程睿一块儿急。   “哦哦哦,叫不死。”醒悟过来的齐傲天连忙答应,呼吸忽为之一顿。   “不死?这算什么名字?”血衣杀者迷迷瞪瞪,对面十三郎激灵灵打个冷颤,翻身跃起,一把掐住齐傲天的脖颈。   “你说她叫什么?”   “不……不不不死……你干吗!”   “不死?后面没有了?”   “当然没有了,你……你你你给我松开!”感觉脖子快要断掉,齐傲天就近示意四老板帮忙。   “先生小心,先生没事吧,先生,十三先生?”四老板多机灵,身形微晃退至三百尺以外,凝神戒备着。   “爹爹?”小不点自虚空闪现,偎在父亲身边连声呼唤。   “呃……”   十三郎终于醒过来,松开手,四方望,怅然若失。   “后面没有了?没有了……”   ……   庄园内,竹林中,舒菲雨静静停靠在一颗青竹上,食指蘸露,久久不能按下。   春秋几次轮回,对这片竹林来说宛如一瞬,对这颗枚阵核心的主竹而言,鳞栉见不到丝毫增长,但在舒菲雨的感受中,却好像过了半辈子。   人之一生,常以幼、少、青、中、老划分时段。幼年懵懂,少年莽撞,皆属不通事理;青年昂扬,中年沉稳,人之精华、成就决定于此;至老年,夕阳垂挂无可挽回,无论凡间子孙绕膝投怀,还是修家安排传承,所为不过一丝念想。   为人者,区别与兽类处便在于此,在于那一丝永远都扯不断的主动念想。对拥有强大能力的修士而言,判断各类天生之物有否开智的标准同在此处,看其有没有将本能转化为思索。   舒菲雨正在思索,极认真,极努力,神色极其疲惫。   数日来,林内女子枚卜不断,整片竹林因此萎靡,人也好似狂风骤雨中花蕾不断摧残,几已支撑不住;奈何心中疑惑难消,她只好一次又一次压榨体内残余不多的精神,不断试图寻找那一点灵犀。   适才轻雨弥漫,包含湿意的雾气侵润额头,就好像数日不眠的人忽然被冷风一吹,灵台得以拥有皮刻清明,舒菲雨匆忙再施法度,眼看有期,这最后一指却无论如何都按不下去。   竹园清幽加上四周无风,林中女子倚靠无助的样子许久不变,时空仿佛被定格。指肚那一点清露越积越重,舒菲雨的脸色也越来越白,紧咬着的唇舌仿佛被胶粘住,隐泛出丝丝腥甜。   时间不多了。   身心俱疲、不得不借助竹阵力量才能稳固身形的舒菲雨感觉到,这将是她唯一的机会,一旦那颗凝聚最后精神的露珠跌落,好不容易捕捉到的灵犀便会跌碎成千百份,再无从寻觅。   耳畔时有滴答声落,视野可见银丝倒悬,一丝一毫都不偏斜;往日里,这种筛雨纷纷网的景象总能让人心神剔透,如今却成了逼人变动的音符,惹来阵阵焦灼。   “这又是何苦。”   艰难时刻,林外传来轻柔宽慰,一名略显瘦弱的青年徐步行来,望着林内那个苦苦支撑、挣扎的女子,脸上流露出几分怜惜。   “纵有通灵之躯,也经不起这样无休止的折磨;师妹想知道什么问我便能知晓,何苦折磨自己。” 第1354章 艰难跋涉,阶前一步   齐守仁,齐家未来族长的两位主要争夺者之一,与血衣等人同时代天骄,代表着六大宗族的未来。   按照常人心目中的领袖标准,齐守仁明显逊色于齐傲天。他的身材不够高大,脸色过白透着几分病态,脊背还稍稍有点驼;最突出的是那双眼睛,好似孟着一层灰蒙蒙的雾,缺少生气,给人以死寂冰冷的感觉。   值得一提的是,六族之中,齐家历来有注重仪表的习惯,说好听点叫爱排场,不客气讲就是虚荣。齐守仁的样子不说有碍观瞻,起码让人难有好感,第一印象便失了分。   他的出身也有问题,其祖上实为旁支血脉,后因某代亲祖被直系收养,又经几代繁衍、且个个表现出众,才勉强得到竞争大位的资格。   除此外,齐守仁的修行之路也与齐傲天不同,或者可以说,与齐家正统不太相符。这种情形放在散修、或一些小门小户内,很可能得到修家赞誉,道其独辟蹊径,但在齐姓这样的大家,有无数正统功法可选、且有无数先贤大能为例的情况下,齐守仁的行为分明就是叛逆。   有此三条,齐守仁夺位之难可想而知;说句公道话,他的确比齐傲天付出更多努力,承受了更大压力,当然也用了更多手段,最终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好在事情即将有结果,多年煎熬正果有期,齐守仁心情不错。   当前当变,仅剩下一件事不够稳妥。   ……   不见林内女子回应,齐守仁随手翻出一枚玉简,说道:“师妹想知道的事情,都记在这里。”   半响无声,舒菲雨知道齐守仁来,但她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指腹,别说不愿回应,便是想说话,恐也没那个余力维持。身在林外,齐守仁隔着稀稀疏疏的竹叶望着,慢慢明白了什么。   “师妹无暇,为兄念给你听,显给你看。”   言罢,他朝玉简内灌输法力,很快显露出几幅画面,伴有愤怒的声音解读。   第一幅图,成千上万大地之獭聚集成球,似簇拥般滚滚向前,隐约可以看到,它们似在维护着什么。身后,持锤壮汉没了下巴,神情凄惶而无助;浪浪仙子葬灭五具分身,悠闲老者中指断折,此刻正一脸担忧对远方大喊,尝试将某人唤醒。   “齐傲天,吸纳狂灵之气反古修行,致其神魂大变,骤袭四族,所为与兽修无异。我等不备,四族皆有人遭害,无奈追踪以求其因。”   第二幅图,兽潮汹涌,战事激烈,苏四施展袖里乾坤罩住浪浪分身与程家亲卫,两人拼命挣扎脱困而出,齐傲天再度暴起,如野兽将两人撕成稀烂。另一旁,悠闲老者神通大展,拼命想要维护传送阵不散,因此被背斧壮汉、邵家成等群修围攻,其中那名在虚空内钻进钻出的白衣青年格外凶狠,最后一腿将老人肉身生生抽跨,传送也因此被毁。   “苏四、邵林、下界萧十三郎等人相互勾结,与齐傲天一道设置恶局,我等再遇截杀。”   第三幅图,龙角成盾,白衣青年高声喊喝,远方血锥闻声而来,一举将持锤壮汉击杀;苏四等人随即脱逃,脚下各自均踩有星盘,期间,白衣青年不时开口,远方似有呼应传来,身后四族残修彷徨,不知如何是好。   解说声音越发愤怒,听着已经失控。   “血衣杀者伏击在侧,关键时刻突施杀手,我等不备再遭重创,仅能自保,再无余力清剿、或将其擒获。”   接下来第四副,浪浪、胖子、侍卫还有化身燕子的老者谨慎搜索,最终找到一座空荡荡的传送阵,阵前写着一排大字。   “六宗当灭,罗桑有使,星空斗转,狂灵再生。”   下面还有署名:程血衣。   展示到这里,后面已不是太重要,齐守仁默默等了一会儿仍不闻回应,挑起眉,神情略显不耐。   “师妹生具慧眼,不用为兄过多解释也能知道后来的事,为何还要如此固执。”   雨后竹林湿雾稍浓,距离又有些远,站在他的位置,没办法看到舒菲雨表情如何,只听啪的一声响。指尖落定,就像一颗珍珠摔碎在石板上,清脆、格外响亮。   林内女子长吁一口气,开口言道:“专程来给我看这些,为什么?”   声音还算平静,除了掩饰不住的疲惫,听不出什么特别意味;齐守仁精神微振,说道:“为兄的意思历来清楚,请师妹顺应天意。”   舒菲雨缓缓说道:“破绽百出,也能叫天意?”   齐守仁微微一笑,说道:“破绽百出但无一人说破,所以叫天意。”   这句话很有意思。   舒菲雨认真想了想,说道:“当初我劝说傲天不要修习狂灵之气,今日果成祸患;万兽维护视其为同类,落在别人眼里,当如奇宝。”   齐守仁接下去说道:“既然是奇宝,便不能为人,更不能继承宗族大位。”   舒菲雨说道:“这就是你的天意?”   齐守仁说道:“师妹以为如何?”   舒菲雨微讽说道:“原来天意就是利益。”   齐守仁洒然说道:“这样表述过于直白……也算不得错。”   舒菲雨轻轻一叹,说道:“仁兄既觉得把握到了天意真相,又何必找我?”   齐守仁回答道:“为兄怎敢妄度天道,但若大家都这么想,事情就定了。至于师妹,身可通灵兼修奇术,将来必能透彻天机,相比之下为兄只是一小步走对,需向师妹请教的地方还很多。”   舒菲雨淡淡说道:“我曾经全力相辅傲天,结果变成现在这样,你就不怕重蹈覆辙,步其后尘。”   齐守仁笑起来,灰蒙蒙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贪婪,略显瘦弱的身躯挺了挺。   “傲天视师妹为禁脔,亵渎天道……”   “住口!”   “事实如此,师妹不要急着否认。”   心头似有躁意难压,齐守仁用力舔着唇,说道:“为兄不会像他那样。如此师妹也可清透道心,于我于你都有好处。”   舒菲雨气息有些不宁,冷冷说道:“我若不应呢?”   齐守仁叹了口气,回答道:“师妹啊,为兄可是未来齐祖,似师妹这样的奇人异士,应该明白自己的身价。”   奇人异士,与奇珍异宝不太一样,作为引领一方的雄主,据之者有幸,若不能据有,恐也舍不得、或不敢送给别人。   修真世界,谁都明白这种道理。   听了这番话,舒菲雨沉默很长时间,说道:“后来如何?”   后来?齐守仁领微楞,略想了想,法力再送展开最后一幅图案,内里浪浪、楚家胖子等人都在,正以恭敬的姿态讲述着什么。   画面宽副有限,看不出几人对谁汇报,从其姿态可看出,聆听者必定位高权重,且不止一人。   “后来就是这样,四宗六族认定此事,着手追查、追拿与程血衣有染的那些人。”   “有染”二字格外沉重,齐守仁点到即止。   这次回复来的很快,林内女子稍显疑惑,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嗯?”   似又从画面内发现什么,她问道:“那人是谁?”   “那人?”   “那个年轻人,仙灵殿修士,应该刚刚飞升不久。”   “师妹说的是齐飞?”   齐守仁恍然,伸手指着画面一角,神情多少有些异样、且又掩不住有些自得。   “他叫齐飞?”   “是的。齐飞与萧十三郎异样均来自沧浪,为下界仙灵殿圣子。”   齐守仁极有耐心,详细解释着齐飞身份,随意问道:“师妹为何单单提到他?”   舒菲雨似乎笑起来,声音飘忽听不出喜怒,幽幽回应道:“粗看一眼感受不深,觉得齐飞与仁兄有些缘分。”   “是吗?”   齐守仁先是一愣,随后有些震惊,再之后变成惊喜,但都瞬间消逝强压下来,诚恳言道:“师妹果有鬼神莫测之能,窥破天机指日可期。不知……师妹是否考虑好了?”   话语轻柔,压力沉重,舒菲雨感受到一丝挥之难去的艰难,说道:“你想我做什么?”   齐守仁抚掌微笑,说道:“当年,师妹曾请到不死神君附身,为兄要的很简单,请师妹再施神术,把她重新请回来。”   “你,你如何知晓其名号?”舒菲雨神情大变。   “看来,师妹也有算不到的事。”   “……”舒菲雨没有作答,亦或无法开口,娇柔身躯颤抖不停,需借助争力才能稳持身形。   林外视线模糊,齐守仁只隐约看到青竹晃动,神情多少有些不甘。那种感觉很怪,就好像一个人苦心等候一件作品完工已很久,好不容易等到了,却不能亲自鉴赏成就,只能远远的看,看还看不真切,止不住的心痒难熬。   真要看很容易,走进去便是,竹园虽强,对齐守仁来说不在话下,但……他到底还是忍住了。   “师妹不用管为兄为何知道,也不用担心丢失主位。”   强行压力腹中躁意,齐守仁有些辛苦,声音显得生硬。   “师妹只需告诉为兄,做,还是不做?” 第1355章 欲火焚心   由商谈变成赤裸裸的威胁,舒菲雨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安静地问:“你凭什么?”   齐傲天被“定罪”,齐家虽还有人虎视眈眈,但都不足以对齐守仁构成威胁,意味着其破劫即可把持正位,权霸一方。即便不考虑这个,仅凭目前齐守仁的能力,舒氏幸存女子也如虎爪下的羔羊,没资格质问,更无力反抗。   无力做的事情偏偏做了,其实是为了表明态度:生死不足以令其屈服。   齐守仁领会了舒菲雨的意思,说道:“灭族之战,师妹中途被傲天带走,没能看到全部。”   竹林又一次震动,竹叶稀疏发出呼啸如雷的声音。   “师妹别动怒,我要告诉你的是好消息。”   不理耳边雷声阵阵,齐守仁从怀里拿出一件事物,随手推送如青叶飘入竹林,径直送到舒菲雨面前。   “这是……”   那是一根金钗,除样式精巧稍显可爱,再无别处值得描述;然而,当舒菲雨把它接到手里、仔细看过后,脸色瞬间红涨如血,毫不犹豫埋头伏冲。   横冲直撞,跌跌撞撞,短短三百尺距离,林中女子因慌乱踏破三处阵旗,顷刻间变得披头散发,身上衣衫破损多处。   能让一名安安静静的女子做出这样的举动,那根金钗带来的冲击可想而知。   “雨菲是不是活着!是不是还活着!”   从林内到林外,舒菲雨一路冲到齐守仁面前,嘶声大喊:“她在哪里,你把她怎么样了,为何不带来给我看,我……”   “师妹请安静。”   清清淡淡的声音,齐守仁的表情又一次变得古怪,就好像一心想看到得意作品的人,费尽心机总算如愿后发现,原来结果并不像自己预想的那名美妙,幻想中美轮美奂的景致完全没有,只看到一个发疯的婆娘。   这不奇怪;纵然把齐傲天、程血衣拉到眼前,也不相信这个张牙舞爪、神情疯癫的女人就是舒菲雨。至于齐守仁,他多数时候是靠想的,想出来的东西更加完美,因而越发难以相信。   “这就是通灵女?这就是那个让自己苦心经营才得接近的女人?除了那张还算精致的面孔、除了面孔上的凄惶表情值得欣赏,别的还有什么?”   强烈失望带来强烈悔意,进而生出强烈厌憎,假如不是这个女人有着别人无法比拟的天赋,齐守仁毫不怀疑自己会立即杀了她,嗯……在那之前,自己勉为其难,体验一下这具虽不曼妙但却精巧、不够婀娜但有别样玲珑的通灵肉身,稍做弥补。   想到这里,腹下又传来火一样的躁动,齐守仁艰难舔着唇,说道:“师妹再这样发疯,雨菲真的要死了。”   一句话,如定身法咒,舒菲雨陡然安静。   “这不可能,雨菲不可能还活着。”   人安静,心境随之沉淀,舒菲雨说道:“我曾多次血算,傲天四方搜寻,没发现有人幸存……”   齐守仁挥手打断,轻蔑说道:“师妹也有算不到的事,傲天更不能只手通天。况且能算者不止师妹一人,我听说算者可以彼此干扰,今日才肯定这种方法有效。”   舒菲雨说道:“既如此,你把雨菲带来与我相见。”   齐守仁讥讽道:“师妹在说笑话,明知道舒氏血脉奇异,相近必生感应,为兄好不容易才让她忘却自己身份,岂能就这样前功尽弃。”   不等她再说什么,齐守仁继续说道:“钗上带有雨菲气息,信与不信、师妹自己思量。为兄要知道,你到底答不答应。”   问题回到原点,舒菲雨陷入沉默,长时间不开口。   “为兄知道师妹的顾虑,比如为兄会不会守信,比如如何保证雨菲、自身安危等等。”   大事为要,欲念之火慢慢被压制,齐守仁眼中灰色流转,放缓语气说道:“这都不要紧,师妹只需按我说的去做,为兄只有办法让师妹相信。此外,师妹今后会发现,与我相处其实比傲天简单的多,好处也多的多,比如……”   “够了!”舒菲雨断然喝止,声色俱厉。   齐守仁轻轻挑眉,轻轻提手,灰眸内闪过一丝戾气。   “师妹既然自取……”   “我答应你。”   “呃?”大感意外,齐守仁不禁一愣。   清明目光,舒菲雨直视灰眸说道:“对我施展暗日懵瞳,你就不怕反噬丧魂。”   齐守仁莫名其妙。   这是真冤枉,齐守仁绝没有施展幻术控制舒菲雨心神的打算,况且要做他早就可以做,何必等到现在,费如此周折。   舒菲雨不是没有道理,一脸讥讽说道:“借我之术引来不死,再以懵瞳控制她,不自量力。”   齐守仁这才明白舒菲雨的意思,有些哭笑不得。一方面觉得这个女人异想天开,另一方面,齐守仁忽然生出与之前目的不太一样的念头,似乎这样也……为什么不呢!   如有办法控制一位真级大能,而不是与之商量、合作甚至请求,前景该如何美妙!   当然这很难,虽然对方降临的只是一缕意志,对生境修士而言依旧难如登天。但要考虑到齐守仁会成长,很可能马上破劫,暗日懵瞳的修行一直在提高,功力越发深厚。相比之下,对方始终只是一个引子,顶多一具投影之身。   更重要的是,那方对此一无所知,齐守仁却能慢慢准备,有的是时间……   想到时间,齐守仁沉下面孔说道:“师妹不要胡思乱想,拖延下去,只会让你的处境更恶劣。”   舒菲雨淡淡说道:“一点时间,两个条件。”   “嗯?”   过于干脆了,齐守仁有点不好适应。   舒菲雨说道:“通灵之术不是想施展就能施展,近期我的精力、身体透支过甚,境界不稳,需要一段时间稳固才可进行。”   这是实情,看看面前的那张脸就能知道,舒菲雨此刻是在强撑,过了此时,怕是马上需要闭关。事实上,假若舒菲雨答应马上通灵,则齐守仁毫不怀疑她是在找死,自己都不会允许。   想到之前那点想法,齐守仁沉吟说道:“多久?”   “五十至百年。”   “这么久!”   “或许更久。”   “!”   “通灵之术怎样玄奥,说了你也不懂,但你那位朋友应该懂,去问问他,这样准备是否必要。”   “问他……”   微一愣神,齐守仁阴沉说道:“师妹好心计。知道其存在又有什么用?”   舒菲雨说道:“我修算道。耍奸弄计,是你擅长的事。”   不等齐守仁反驳,舒菲雨继续说道:“第一个条件,我要你带来雨菲的一滴血。”   这是求证。齐守仁不便拒绝,说道:“可以,但在师妹准备妥当之前,为兄不会拿给你。”   这是交换。舒菲雨稍想了想,说道:“第二个条件,筹备期间,你要尽力保证傲天不死。”   齐守仁半响才确认自己没听错,冷笑道:“师妹提出这种条件,莫非在做梦?”   舒菲雨说道:“傲天对你再无威胁,你也不会反古修行,我只要你保他性命,且只是一段时间。”   “那也不行!”齐守仁断然拒绝,说道:“休说此事不由我控制,便是把傲天摆在面前,为兄也应马上出手将其拿下,交给六族宗老发落。退一步讲,近期我要闭关悟劫,纵有心放水,也没有办法控制局面,定生祸端。”   听了这番话,舒菲雨后退半步,微抬头露出一抹嫩白,神色出奇宁静。   “既如此,请出手。”   语气决绝,没有半点商量余地;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此种姿态落入齐守仁眼里,当初想象中的人物瞬间复活,腹下燥热瞬间冲头,险些当场失守。   “你,莫,逼我!”   野兽般低吼,齐守仁喘息不定,神色不定,体内修为如疯了一样运转三周,犹自压不下心头欲念。对面,舒菲雨的身体无风自动,如秋风中枯草临衰等待着,等待着野火降临时燃尽精华,释放最后的光、与热。   “吼!”   呼啸声起,齐守仁瘦弱的身躯一点点变大,拍身提纵顷刻远走,留下一条充满暴虐气息的空中通道,与一句话。   “我答应你,但你最好早点准备妥当,否则……不论是你还是傲天,都会为今日而后悔。”   身后,舒菲雨静静停在原地良久,忽踉跄几步扶胸跌倒,喷出一口嫣红,与几个字。   “不过是个畜生。”   ……   齐守仁长虹冲天,双目赤红,飞驰中途域展八方,朝紧随其后的亲卫连发三道谕令。   “传谕灵妃,即刻赶到本座寝宫。”   “传讯四族,加紧搜索齐傲天等人行踪,灭其神魂。”   “传讯苏二,马上把齐飞送出来。”   ……   差不多同一时间。   “当前我们的主要目标是活下来、治好伤,其后才能谈到破局、并且反击。”   脑海中,“不死”这两个字如鬼影般挥之不去,十三郎用力摇了摇头。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十三郎今日才发现,那场香艳争锋的种种画面依旧如此清晰,此前认为遗忘干净,原来只是欺骗与幻觉。种种旖旎,处处春光,娇喘低吟中绽放的那朵花如此鲜艳,只要是男人,这种事情哪能说忘就忘。   默默计算一下时间,血域内妙妙授首、与舒氏灭族的时间正相仿……巧合的让人不敢相信。   “四老板的伤好说,齐少主真火有根可以追寻,我再帮你加点手段,应该能够提速。难只难在齐傲天,就刚才我体会的情况看,最乐观也许要三五十年。”   乱局如麻,正需全力集中精神,偏偏脑海之中声色犬马。   “又是同名?一个地方出现两个同名人?”   先有灵机,后有不死,再宽宏的心怀难免生出疑虑;愁思半响无可解释,十三郎恶狠狠咬牙。   “别逼我再杀你一次!” 第1356章 与时间赛跑   “治好伤,活下去……”   对现场的修士而言,这是他们很少触及、或很久没有涉及到的问题,但在眼下,这么低的要求变得极为困难,需要费心筹谋。   仙灵殿跨域八方,齐傲天一族少主,背斧壮汉虽不尊贵,本身也是生境大能;这般组合,本该纵横星空无所顾虑,此刻竟成丧家之犬……该说什么才好。   巨大落差摧人心志,之前忙里忙外尚不觉得,当真考虑未来的时候,三位大佬默默不语,神色均有些黯然。   “怎么着,这就没气了?”   这不怪他们,同样事情落在谁身上都是这种反应,包括十三郎自己。然而做领导就有做领导的责任,心里虽有体谅,十三郎仍然冷言冷语,板起面孔说道:“看看他,各位应为自己感到羞耻。”   “他”指的是程睿。毫不夸张地讲,三人目前所经历的,与程血衣过去承受的煎熬与凶险根本没法比较;人家孤身一人尚且安然无恙,这么多强者组合到一块儿,没理由因此失心丧志。然而话说回来,程血衣天生就是那号人,早在遇间舒氏之前,他就曾经历过百年流转,非但磨砺出绝狠心性,同时也积累了海量经验,为此后的逃亡生涯铺路。   言罢十三郎扭头,对陈睿说道:“是不是啊,血衣兄。”   血衣杀者翻翻白眼,表情冷漠或者迷茫,总之完全没明白。三位大佬面面相觑,不觉得好笑,只感到丝丝颓丧。   “英雄”有例,假如懂得配合,此刻应站出来现身说法,号召大家不畏艰险,前途是光明的,未来是灿烂的,过程充满艰险,结局必将甘美等等。不敢说有多大用,起码是个安慰,至不济也能放松一下精神,换来一笑。   很可惜,程血衣孤僻冷傲不通人情,且正为某个“不死”而纠结,别说想不到这样做,就算想到,他也不是那块料。   舌蛊八方,那是十三郎的特长,程血衣只适合杀人。   人心不齐,队伍难带啊!   内心感慨,十三郎摆手言道:“各位有什么想法,说说吧。”   四老板幽幽说道:“狂灵之地其实不算大,四族、甚至六六族联合搜索的话……关键还是伤,齐少主不谈,如老朽这副模样,遇事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办?这么办!”   懒得解释,十三郎用事实说法,嘶鸣声中胭脂鸟出窍,一头扎进四老板的身体。   “嗷!”   沉痛呼喊,毫无准备的苏四一头翻到,身体弓成一只虾,老脸抽出无数沟壑,嘶声呐喊。   “你做什么,疼疼疼啊!”   “别反抗,疼死也给我忍着。”   真心看不惯,十三郎冷漠说道:“齐少主的真火本源跟定化骨虫,我的火灵跟定真火,可帮你提前解脱出来,恢复战力。”   能打才是根本,总共这么几个人,早点恢复等于多一份生存保障;揣着这种念头,十三郎哪管什么病去抽丝的道理,誓以猛药去顽疾。   此外还有一点,齐傲天精修火焰这么多年,其真火本源金贵的很,虽不能与金乌相提并论,但却更容易被胭脂鸟吸收。这就好比修行,刚入道的修士进补需慢,猛地拿一颗血魂丹灌进去,非爆体炸碎不可。换句话说,胭脂火鸟就像一个读过绝世秘籍的武者,许多地方参悟不透,因此需要像齐傲天这类角色帮其过度,好处不是一点半点。   “我……老夫啊……吼……”   一只活生生的火灵在身体内肆虐,追着化骨虫道出乱窜,还不允许施法抵抗,这样疗伤,比放进油锅烹炸有何区别?   不,比油炸更残酷,因为它是从内到外。   片刻功夫,堂堂大能彻底没了样子,全身衣物在看不到燃烧的情况下化灰飞散,瘦猴般的身体处处伤痕,不时能看到青色线条四方乱窜,其后一股红芒紧紧追赶,死死咬住不放。   四老板已经不叫了,或者想叫叫不出来,此时的他大张着嘴巴嗬嗬直喘,有出气没入气儿;两颗瞳仁时而泛白如死鱼亮肚,时而火红如跳跃毒火,上窜下跳全凭本能,早不知身在何方。   到这个程度,就算他想抵抗也来不及了,胭脂鸟或许不够强大,那只化骨虫却有本事干扰法力,为了活命,它可不在乎四老板的修为能否复原,只管疯狂肆虐。   “啊!”   如果说,此前苏四曾用胸腔与咽喉呐喊,此刻的他就是用灵魂悲鸣,四老板高高跃起重重跌落,险些把自己摔成稀烂。   狂灵之地多数荒芜,大地坚硬到处怪石,没有真元护体,苏四伤痕累累,鲜血来不及流出便被烤干,不少地方露出森森白骨,全无所觉。   一个字:惨!   周围群修卖弄面相觑,目光跟着赤条条的四老板东跑西闯,谁都说不出一句话。就连程血衣都忍不住皱眉,悄悄瞅了十三郎一眼,再悄悄收回。   丢人啊!   堂堂仙灵殿老板,生境大能,扒光衣物在众人眼前跳大神……今日之后,他该如何面对江东父老。   “丑死了,呸!”黄花姑娘一把拽住小不点,飞奔而走。   事先也没料到效果这么狠,十三郎神情微赦,不然的话,至少会先把女儿蒙住眼睛再下手。   “这个……”   找不到合适的话,十三郎把目光投向齐傲天。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齐傲天明显吓着了,近乎瘫痪的身体居然动起来,连连摇头。   “像他这样,我宁可死!”   “是吗?齐家少主颜面珍贵,觉得这样很丢脸。”   程血衣突然开口,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格外冷酷。   “如果你想活下去,如果你想成功反古,想守护自己的女人,非但需要承受更多,还要尽快!”   齐傲天无言可对,程睿也没有和他交谈的意思,言罢便自己站起身,随手丢给十三郎一枚玉简,扭头离开。   十三郎随口接过来,问着:“这是什么?你干什么去?”   一步千尺,程血衣脚步不停,回应道:“此处不是久留之地,你们先做准备,我做点事情,顺便探听一下消息,很快回来。”   说走便走,血衣杀者转眼不见踪影;看他真走了,背斧壮汉疑惑说道:“探听消息很快回来?现在这个时候,这么大的地方,怎么可能?”   “对别人来说、哪怕劫境都不可能,他可以。”目光凝聚在那枚玉简上,十三郎无法形容自己有多震撼。   内外四层,每层五大区域,每块区域都有安置好的传送阵法,有些不止一座。每座传送都有标注,只需将阵法稍稍调整,便可任意来往。   由此说明,程血衣不但杀人本领高超,还精通阵法,能够自己打造传送。   难怪他能神出鬼没,难怪无处不在,难怪来去自如,难怪劫境都奈何不了他,难怪这难怪那……仙灵殿眼皮底下,六大宗族持续追杀的过程中,血衣杀者楞把狂灵之地经营成老巢!   “胜利只属于有准备的人。”   心里默念着这句话,十三郎再不迟疑,唤出天心走向齐傲天,神情不容质疑,言语不许反驳。   “这就开始吧。”   片刻后,意志被消磨的差不多的齐家少主再难忍受,与四老板合唱一曲疯狂二人转,痛声哀嚎。   ……   曾经有位大侠,先是受创,后被一些想帮忙的朋友连施手段,体内聚集七八种真气彼此冲突,无数种灵丹妙药无法化解,被认为铁定不治。   大侠不死,最终他被一种名为吸星大法的神奇功法化去所有内力,进而灵台彻底空明,破基重悟,自此走出一条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的道路。   对比起来,齐傲天比那位大侠的状况严重得多;人家至少行动自如,偶尔还能拔剑,齐傲天废人一个,不小心还会传染给别人。   十三郎知道那个故事,在对齐傲天的状况有所了解之后,很快联想到这种肯定没经过验证的方法,决定一试。   对的,就是试。不管对齐傲天还是程血衣,十三郎都没有说实话,什么六成把握完全是吹出来,目前而言,他能拿出手的原理只有两个字:稀释。   主动分担诅咒,吸纳冥气,再用天心帮忙,一方面下毒给齐傲天增加一种平衡力量,同时吸出他的血。按照最基本的平衡原理,一张桌子的腿越多,完全平稳的可能性越低,但是倒下的可能也更低。三条腿的桌案最稳当,但当任意一条支撑腿折断,那张桌子也会摔成稀烂。   没把齐傲天收拾好之前,十三郎打算先给他增加几条腿,站不稳不要紧,至少不容易垮。   与此同时,十三郎打算以丹药让齐家少主疯狂进补,不让其因失去精元而衰竭到死。如今他能够调用三名大佬的全部家当,加上那些化神修士的遗产,差点不要紧,关键要维持。整体而言,这个过程就是把齐傲天从一个独立的人变成一条河流中的污水池,水流不停冲刷,最终助其清洁。   有效的话,十三郎判断应该能够让过程提速,若无效……嗯,齐少主死定了,反正原本就是个死人,无非多受点罪。   那个故事里,大侠是主角,帮忙的是媳妇,事事小心步步谨慎,生怕给他带去什么恶果后患,甚至还要考虑今后夫妻生活能否愉快。当前眼下,十三郎没有那么多顾忌,完全按照自己的猜测去做,把齐家少主朝死里整。   “吼啊!”可怜一代少主天骄,此刻活像个掉进炼狱内小鬼,几度昏厥,几番丧志失神。   “死去活来,不死去哪来的活来?你要相信未来是光明的,前途是灿烂的,舒家小姐等你解救,不死神君也……”   安慰、鼓励、或干脆胡说八道,嘴边不自觉溜出不该提到的名字,十三郎失语暗自懊恼,愤愤自责。   “贱骨头!” 第1357章 说势   “情况还不错。”   血衣杀者开口无虚,办事连带打探军情,仅用七八天功夫便又返回,带回不少消息。   其一,事情果如之前预料的那样,逃亡的这批人被认定与程血衣一伙。现今,六大家族从上界调来大批高手,准备在飞升之地全境展开搜捕。值得安慰的是,派来的人数不少,其中除程家因暴怒派出一位劫境大能,别宗暂时看不到劫修出没。   狂灵之地自成世界,纵使躲在仙灵殿也难免受到规则影响,再说搜索这种事情很难讲需要多久,也许六宗觉得没必要,也许是为了颜面,再或者……没有劫修只是假象,出于蒙蔽。   其二,之前兽潮中幸存的那两百多人,此刻已有部分返回仙灵殿,萧十三郎之前的所作所为因此被公开,还有他与苏四老板之间的关系明显为初识,甚至有些敌意等等。所有这些证词,均对“勾结之祸”造成一定程度冲击,但其影响多为私下议论,且集中在最外层。   这是必然的,两百多来自不同背景、不同下界的修士,想把他们的嘴巴完全封住几乎不可能做到。有鉴于此,不管追杀的那几人、还是后来出面的宗族代表,均对这些修士采用怀柔方略。重点在于他们没看到后面发生的事,一切都可以说成假象。   还是那句话,人人知道破绽百出,但没有人愿意说破,只要交易能让各方满意,公义、道德就是屁。   听到这里,少年家成愤愤难平,背斧壮汉默默叹息,其他人也都有些失望,包括十三郎。他料到会是这种结果,但想不到来的这么快,有些吃惊。   “看起来,齐少主闯的祸比我估量的大。”   “从暴露反古有成的那一刻,他在六宗大佬眼里就不再是个人。包括仙灵殿在内,一直都有人研究此事,不知牺牲过多少人命。区区一个齐傲天,算得了什么。”   程血衣一言道破真相,发觉十三郎不太理解,粗粗提点几句。   十三郎听的笑起来,好奇说道:“那点成就都被看成宝,你我要是走出去露两手,会不会被当成祖宗供起来?”   血衣杀者冷眼回应,看十三郎的目光活像对着的是头猪。   十三郎有些无趣,说道:“生活就是乐儿,越艰难越要自娱……算了,当我没说。”   公平地讲,血衣杀者是位很优秀的队友,甚比十三郎遇过的任何人都强。比如此前,提到当前主要任务是“治好伤,活下去”的时候,陈睿开始不动声色,但当十三郎着手给两人治伤,且显露一定效果后,程睿马上站出来,主动为后半段出力。   讲到求活,谁比程睿更有资格,十三郎知道这点但是没说,有心看看他的反应。   果不其然,血衣杀者出手不凡,直接给出无数退路。   不仅如此,此次外出、程睿还做了一件更重要的事,尝试如降临时那样,偷偷潜出至外部星空,只是临头没敢轻易尝试,半道而归。   “了不起。为什么?”前夸后问,夸奖真诚问声严厉,十三郎把一切摆在脸上。   少说多做,该自己做的事情决不推辞;说句心里话,假如不是知道程血衣曾经滥杀十万人,假如不是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其实是为了复仇,十三郎对其评价更高。与此同时,十三郎毫不怀疑,假如有路可退的话,血衣杀者绝不会现在就把此事告知大家,而是留下当底牌。   苏四主动出来,代替程血衣解释道:“狂灵之地是秘密,对外建有锁天阵,核心就是仙灵殿;因为耗费巨大,平时不会启动,关键时刻才会封锁全境,想在不触动阵法的前提下通行,几乎没有可能。”   十三郎沉吟说道:“仙灵殿与六大宗门不希望此事泄露出去,下决心在这里解决。”   背斧壮汉说道:“我们这些人,多少都有几个亲朋挚友,其中不乏生死之交。比如在下恩师,我敢说他老人家一定会出面,虽不敢说对抗六宗,但也绝不会闭口不言。苏老板交游广阔,离开此地便如龙如江海,想找出来何其艰难,至于齐少主就更不用说了,有资格争夺宗族大位的人,怎缺得了效死之士。”   四老板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在这里死光了不要紧,若是不小心跑出去,事情会闹到不可收拾。”   七天七夜,苏四老板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哀嚎挣扎中度过,现在的他内患虽除,但其身体受创太大,虚弱得仿佛刚刚死过一回,非经长时间休养不可恢复。   虽然如此,毕竟根本大患已经去除,四老板心情还不错,感慨说道:“老夫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锁天大阵会因我而开,虽说有些冤枉,也算值了。”   “因你而开?全身划拉干净都没二两肉。”黄花姑娘记得老头子最丑陋的一面,更嫌他脏了自己的眼,时刻不忘言语讥讽。   “我也是一份子,出过力。”苏老板难得脸红,愤而争辩。   “那是当然,将来四老板会有更多机会。”十三郎接过去,客气说道。   “是吗,那敢情好,呵呵,咳咳……”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十三郎态度温和,四老板看着他的脸、只觉得脊梁骨凉气嗖嗖,身体一个劲儿冒虚汗。   有心回避,四老板扭头去问程睿:“老夫不明白,先生辛辛苦苦带回来的这些消息,不错在何处?”   语气有点冲,多少带点质问,四老板并非想与血衣杀者为难,只想找点面子摆脱尴尬。   他确实占着理,之前带来的那三条没有一件好事,程血衣居然认为情况不错?按苏四的想法,假如程睿没疯,其中必定有别情。   提到这个,十三郎既然坐镇中军,责无旁贷。   思量很多,心思不少,换来程血衣冰冷目光,与两个饱含轻蔑的字。   “蠢货。”   “是有点蠢。”十三郎居然点头,且主动揭破四老板用心:“苏老板其实是想知道,血衣兄如何打探到这些消息,可不可靠。对吧?”   “……”苏四老板大为愤怒,不仅因为眼前这两个人,还因为自己。   生意场压价有很多技巧,其中常用的一条叫找缺。甭管对方是买还是卖,挑出错来反复强调,轻可令人心浮气躁,甚能让对手自己觉得理亏,其后不管相处、相谈还是相商,总能占些便宜。四老板是生意人,骨子里的习惯怎么都难以消除,逮住道理,不知不觉便用出来。   以往总能得心应手,今日处处受制,程睿、十三郎不吃那套固然有影响,更主要是四老板自己。身不在仙灵殿阴影下,他就像一只得到自由但已失去生存能力的笼中鸟,面对广阔天空与莫测未来,总有一股难言畏惧。   “团结很重要,我来解释一下。”   就事论情,十三郎稍做沉吟,说道:“先说好的。首先大批高手搜索全境,听起来很可怕,实则是个笑话。有血衣兄提供的这些传送,我们有太多周旋余地,足够让对方抓瞎百年。”   “其二,阴谋总归是阴谋,这件事情为事后谋划,破绽百出不堪人心;当前不觉得,时间稍长一点,外层修家进入内层,外部种种猜疑各方动念,反弹会让我们的对手头疼不止,精力越来越分散。”   “其三,具体到力量对比,我们是一只拳头,会恢复、会成长、甚至会破境。比如苏老板、齐傲天与前辈,慢慢能够恢复实力;比如血衣兄,距离劫境应该不远;再比如我,给我三五十年,整体会比现在强出一倍,甚至更多。”   “相比之下,对方现在最强,此后会因为这样那样越来越若,而且它是一张稀疏的网,有的是弱点供我们去发掘,并且摧毁。”   “其四,锁天大阵不可能一直开着,随着飞升修士不断有人晋级破境,随着搜索徒劳无功,随着各方不断损失人手,随着谣言传播越来越广,随着外部压力越来越大,我估摸着最多三五十年,我们就会拥有最大转机,随时可以走。”   稍顿,十三郎着重说道:“最后,此次事件有个最关键的点,只要我把它放出去,仙灵殿、六宗便会乱成一团,不战自败!”   一番高谈阔论,三位大佬神情各异,但都注意到最后那句话,苏四老板第一个追问:“是什么?”   “不告诉你。”   “……”一口气没上来,四老板差点噎死。   “时机未到。现在他们还能把持进退,随时有办法收手。”   迎着众人疑惑目光,十三郎淡淡说道:“算计我就要付出代价,谁敢伸手,就算要不了他的命,我也要砍掉他的爪子。”   同样的话,赌气而发与从信心强大的人嘴里说出来,感觉就是不一样。平静的话语,冷漠的语气,人人都能体会到浓重的血腥意味,内心微寒。   片刻沉默,程血衣说道:“心有底气才能一往无前,之前所说的那个关键点,是什么?”   听了这句话,四老板感激地看了陈睿一眼,大概觉得这货还不错,不但坚持原则,还声援了自己。   双重压力,十三郎视如不见,回答依旧斩钉截铁。   “不告诉你。”   “……”程血衣不是四老板,刀眉轻挑,寒芒骤然转盛。   “用眼神吓唬我?”   十三郎朝他笑了笑,脸上表情讥诮,身躯沉静如山。   “好新鲜么?” 第1358章 捏合   “我们这样的一群人,不期而遇,缺乏信任,纯因巧合凑到一起,该如何面对艰难逆境?”   自问自答,十三郎说道:“首先,必须有人出头做主,如此才能做到行动统一,同时每个人都要出力尽到自己那份责任,要尽量展现自己的长处,用别人的长处弥补短处……”   稍顿,他说道:“但要记住,谁都不可以得寸进尺,更不能有贪婪之心。”   “有人做了事情,帮了大家的忙,所有人都要懂得感恩,懂得珍贵,而非心安理得享受成果。”   “不做事的人没资格责怪别人做不好,有本事就拿出来,有好的意见可以提,结果不好可以总结,可以想办法弥补,但不能一味抱怨、哀嚎、挑错、质疑、或想谋取别人的本事、底牌。”   “我见过太多太多团队覆灭的例子,真的假的演的装的都有,其中九成九不是能力不够、也不是对手太强,而是因为相互猜忌。”   “注意:是猜忌,不是猜疑!”   环顾四周,十三郎加重语气说道:“我们是一盆刚刚浇水的面,糅合需要过程,需要加热;期间猜疑是对的,必要防范也是应该的,但不要嫉妒,不要奢望别人拿出全部!”   听了这番“匪夷所思”的话,周围人多数表情茫然,仅一人例外:程睿。   就经验而论,这种说辞绝不符合求生之道,尤其眼下这种情形,换成任何人主事,都会要求大家齐心协力,而不是如十三郎所讲。   十三郎自己都没想到,他的这番话不经意间打开一扇紧闭心门,小小的,细微的,一点缝隙,足够目光敏锐的人窥透心海。   血衣杀者默默沉吟,说道:“人人心怀鬼胎,如何度过难关?”   这是大家都想问的话。   十三郎平静说道:“你的经历说出这样的话,我能理解。”   程血衣微微皱眉。   十三郎说道:“彼此坦诚好不好?当然好。互托身死好不好?太好了。但对我们几个而言,至少在目前,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强行要求别人,效果只会适得其反。”   望着程血衣,十三郎说道:“比如你。此次事件,你的目的根本不是帮助我们脱困,此前出手也不是为了相帮,而是借机给六大宗门找麻烦,顺带杀几个人,查点机密。以这样的出发点参与进来,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若要求你倾心全力,交出全部机密、甚至拿命去拼,可能吗?”   血衣杀者沉默不言。   十三郎不指望他回答,扭头对四老板说道:“苏老板,您真的只是适逢其会,倒霉才被卷进来的吗?”   四老板的脸一下子红透,争辩道:“还能是什么?”   十三郎笑起来,拦住他说道:“太深的东西我想不到,大致猜猜还是可以的。比如反古这个事,仙灵殿如此深厚底蕴,没有理由落后于六宗;苏老板身为一殿主事,没理由对此毫不知情。试问,反古难期多在于机缘,仙灵殿为何坐观修士飞升,不事先提醒他们狂灵之器的危害?难道您要告诉我,这不是为了寻找‘有缘者’?”   苏四无法回应,旁观者无法回应。   十三郎说道:“当日兽潮中事,看过我几次出手、还有那块狂灵之骨后,苏老板难道一点都没有察觉、没有因此动心,进而就坡下驴,顺势而为?”   稍顿,十三郎继续说道:“后来事情发展太快,四老板没办法改变大局,只好先跟着我混日子。”   四老板不知该说什么好。   点到即止,十三郎望向邵家成师徒。   背斧壮汉哈哈一笑,主动抱拳说道:“十三先生心智通天,我那点事情就别说了,不值一提。”   十三郎很识趣,回礼之后三方环顾,说道:“你很强,你也很强,我们这批人个个都很强,我比你们想的还要强;这里的强不仅仅指打架杀人,还包括将来破局时所能发挥的作用。”   回过头,十三郎再把目光投想程血衣,诚恳说道:“你怎么查,我不问,且会要求别人不许过问。这不代表我相信你的人,而是相信你的利益判断,卖掉我们对你意义不大,所以你不会那么做。”   “同样道理,打架我不如你们任何一个,但我也有我的长处、秘密与底牌,最重要的是我有计划。确认时机达到之前,我不会告诉你、你、还有你。”   “此外最重要的一点,我们之前合作只是暂时的,将来破局之后,你、我、他之间什么关系,是朋友还是敌人,会不会相互算计彼此陷害,留到将来再说,谁都不可以有怨言。在那之前,我不会要你们的心,也不会把自己的心给你们,大家只当联手投资,做笔不得不做的生意。”   呈清要害,十三郎正视程血衣的眼睛说道:“目前而言,这支队伍有两个半伤员,你、我需要多出点力,或者叫先出大力。我能告诉你的是,只要有限合作,你会比原本计划得到更多。”   血衣杀者目光微闪,说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十三郎指指身后,回应道:“很简单,毫无保留地教导齐傲天反古。”   一句话,满堂瞠目。   ……   经过这么些日子和这么多事,十三郎对所谓反古有足够多了解,首次会面时不好谈到的问题,现在可以拿出来。   反古实际上就是模仿狂灵,舍弃现有主流道路,以人修之身修狂灵道。反古修行的难点与关键处均为狂灵之气,一来其供应难保稳定,再则狂灵之气与仙灵气不合,对现在修士而言,吸纳狂灵气几乎等于慢性毒药。   为什么研究反古?首先因为狂灵强大,强大到足以让人忘记风险,那些拥有庞大资源的势力事先会拿许多人试验,有风险也是别人承担。正如背斧壮汉等所讲,六宗仙灵殿因为这件事死过很多人,其中不少是精英,可惜结果不如人意,最终为狂灵之气所害。   打小就开始修行成不成?   成,但其进度太慢,慢到让人无法忍受;对传说中的狂灵而言这不是问题,他们与妖兽一样拥有大把寿元,天生有资格挥霍;但对人族修士来说,修行之路很大程度上是与天挣命,来不及、也不起。此外还要考虑到,但凡有实力做这类试验的人,个个都是精修大能,纵有修士自小修习有了成就,与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一切为了利益。   除了宗门势力,私下也有人愿意做,甚包括不少大能之辈;因历史上的确有过先例,有人破境艰难无奈把目光投向狂灵之气,结果反古没成功,死水般的境界却为之松动,并最终度过那道关。   修真世界处处艰险,最被人关注的就是此类,但凡能够给突破带来帮助的事例,往往被人疯传演绎;哪怕一百人里只有一个成功,也有可能被说成灵丹妙药,被人视为拯救自己的唯一出路。   成也有,败也多,现今公认的看法是狂灵之气的确能刺激修士体魄,进而衍生出许多不可思议的效果,只不过这种变化来的太少太奥妙,很难被人弄懂、进而掌控。   例子在身边,齐傲天其实就是一名受害者,反古未成,不伦不类,如今已然半身不遂。当然他要破境不单单只为突破,即便没有狂灵气,齐傲天突破劫境的可能性也很高。   相比之下,同为反古修行,程血衣比齐傲天幸运得多;灵机留下的那枚玉简很有用,不但有一套专门针对狂灵之气的修行功法,还有前人的总结与记录。内容如何十三郎不晓得,但从程血衣状况看,体内气息凝稳沉毅,丝毫看不到因狂灵之气天生的桀骜而滋生出狂躁迹象。   这很重要!   说句不客气的话,世间很少有人比十三郎更了解它有多重要,极有可能就是保障反古成功的关键。   问题随之而来,在谈到保证队伍团结的时,十三郎着重强调不要对别人要求太多,转过脸他就要程血衣教导齐傲天反古,是不是有点……有点那啥?   人人心里都这么想,又都不方便讲出来,十三郎如此替齐傲天着想,会不会是为了将来自己在齐家的前程铺路?   这就是猜忌了!   对这个由陌生人拼凑出来的队伍而言,消除猜忌真的很难,很难……   “没问题,但我不保证他会怎么样。”   众人心里犯嘀咕的时候,程睿做出回应,以谁都预料不到的干脆答应下来。   “修成什么样是他的事情,怎能怪到你头上……”   “先不要急,我有下文。”   阻止十三郎,程血衣肃容说道:“我有两问,你解答后再谈此事。”   十三郎毫不犹豫说道:“你讲。”   程血衣说道:“第一,此前我已经试过,你身上的狂灵之气虽不浑厚,但比我更纯粹;若为修行所致,明显比我的方法更好,何不亲自教他。”   这话有内涵,同为队友,十三郎如能指导齐傲天,便应该带上程血衣。谁都不会嫌弃功法更好,血衣也有小聪明。   这个问题让十三郎很无奈,苦笑着回答道:“问的好……这么和你说吧,我根本不懂什么怎样反古,情况无法复制。”   “放屁!”四老板在心里大骂,一百一万个不相信。身边壮汉连连摇头,暗想这么说纯粹欠抽,不如瞎编一个理由。   程血衣的表现再度出乎意料,先是默默思量半响,忽开口问道:“初次相遇,你在传送而走的那个瞬间曾受我一击,之后发生了什么?”   十三郎神情微诧,如实回答道:“头疼好一阵。”   血衣杀者微微皱眉,追问道:“别的呢?”   十三郎摊手,表示除此无它。   没法再问下去。血衣杀者想了想,说道:“将来,假如你有弄懂的那一天,能否告于我知晓?”   相处以来,这是程睿第一次与人商量,或许平生都是第一次,周围人无不感觉诧异,望着十三郎的目光越发好奇。   十三郎果断回应:“没问题。”   这就成了吗?   这就成了。   程血衣点头表示满意,再问道:“第二个问题,齐傲天的伤现在怎样了,你确认他还能够修行?”   这个问题十三郎有准备,照实回答道:“暂时不知道。得先换个地方,等我精心准备一下,把那只化骨虫捉出来再看。”   “捉出来?”程血衣听出关键。   “对,捉活的。”   对此有过全盘思量,十三郎静静点头,认真补充。   “它是关键,能帮助我们破局、杀人。” 第1359章 四方皆锁,放手施为   四族围攻一战,齐傲天因得大地之獭的掩护才能逃脱,但又怎样都甩不掉追兵。事后总结,可能原因无非两条,阎咒与化骨虫。   获知事情经过,十三郎认为化骨虫的可能更大,一来他有类似经验,通过厌灵蚁同样能实现此种目标,二来从后果考虑,咒术与施法者之间存在联系,风险太大。   最简单的例子,假如齐傲天有办法破解?或干脆自爆而死呢?他的修为比浪浪超出一截,自爆时的强大威能完全能对诅咒力量实现碾压并彻底摧毁,进而影响到施术者本体。相比之下,利用灵宠感应位置的方法安全得多,但因经过一层中转,势必在感应上存在某些缺陷,比如距离太远多半模糊、甚有可能完全消失。   反复思量,结合心中构想的初步策略,十三郎决心把齐傲天体内的那只化骨虫活挖出来,其目的不用解释:诱饵!   明摆着的事情,程血衣一听便懂,皱眉说道:“是不是很麻烦?”   十三郎说道:“是的,很麻烦。”   何止麻烦,以在场群修的经验而论,生擒化骨虫几乎不可能实现。首先这种妖虫之所以被生境大能看中,并非其本身多么强大,而是它能转实为虚,与宿主血脉融合一体。苏老板之所以逃过一劫,是因为齐傲天及时出手,再其未化形时便已真火施加烙印,再怎么变都有痕迹。齐傲天与苏四的情况完全不同,中招之前完全没有察觉,等他发现身体出问题,化骨虫早已深入到不知哪个地方,无从查找。   这七八天时间里,十三郎用胭脂鸟帮助苏四除虫,在有真火引导的情况下还颇费一番功夫,险些连苏四都一起陪葬;同样办法放在齐傲天身上,能否找到它都是未知数,何况要生擒。   退一步讲,就算找到了,也捉住了,难保此虫身上会有事先下号的生死咒法,或别的什么手段。   “我仔细想过了,结合胭脂鸟传回的信息,这种可能性不大。”   耐心对众人解释着,十三郎说道:“化骨虫为寄生,此类妖虫对危险的感触超级敏锐且天性狠毒,骨子里有种宁死不屈的本能;我不知道楚胖子怎么收服的它,感觉在它身上下死咒而不被察觉,很难很难。”   程血衣赞同说道:“我也知道。”   “因为桑南?”十三郎随口问了句。   术业有专攻,程血衣虽强终究做不到百事皆通。   程血衣未做回应,接着问道:“既然是这样,你怎么能将其从寄生状态生擒?”   十三郎指指左、黄二人,说道:“等他们准备好,以虫诱虫,以鸟克虫。”   鸟儿天生克制虫类,胭脂鸟为灵体,管它是实还是虚都能追踪克制,这个没什么好说的。重点在于让化骨虫主动现身,十三郎的计划落在瞑目虫与降头蜂身上,先用瞑目将齐傲天全身“麻醉”,或多或少能够影响到藏身其中的化骨虫灵智,其后再利用降头蜂的蜂浆,在化骨虫警惕性降低的那个时间诱其显形,最后再以胭脂鸟捕捉。   “提纯血脉!”   程血衣的神情有了变化,连带看黄花女的目光都有些异样。   “下界人间,竟有这种奇物?”   瞑目虫能够越阶麻痹,效果惊人但还不足以令生境大能动容,真正让人羡慕的是降头蜂,此种效果,乍一听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批量生产上古奇兽……那还了得!   “我的!”面对血衣杀者冰冷死寂的眼神,黄花姑娘凛然无惧,尽情炫耀。   “变异而来,非其本属功效。”   十三郎随口解释,轻描淡写把降头蜂的作用归结到山君头上,进而说道:“其实没什么大用。化骨虫能不能感应到那种效果,是否买账都不确定,可……总要试一试。”   背斧壮汉振奋说道:“如能做成此事,等于牵住对方的鼻子,意义重大。”   四老板忧心忡忡,说道:“时间拖久了,齐少主恐怕道业难续,纵能修行,资质也会大打折扣。”   经验来自切身体会,生意老板也有真诚时候。   十三郎认真回应道:“我知道,所以要尽快找个安稳地方。”   距离事变已有不少日子,相信六大宗门很快就会协调完毕,到那时,这一带为传闻十三郎与程血衣初遇的地方,势必会被重点关注。   程血衣再不啰嗦,问道:“打算去哪儿?”   十三郎拿出玉简,望着苏四,说道:“他来决定。”   程血衣在不少地方安置有传送,看起来对狂灵之地更熟,然而实际上,仙灵殿因有大量飞升修士收集星盘,对这片星空的整体状况更熟。十三郎让苏四决定去向的依据不仅在于此,还有更重要的一条。   “梅花五地,内外四层,总共十六位苏老板,哪个最有可能被这伙叛逆‘招安’,哪个与苏四的间隙更深。”   “招安?呵呵,是入伙吧。”   苏四老板苦笑同时有点好奇,随手在其中标注几处,问道:“为何还要问到我的仇家?”   十三郎回答道:“因为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呃,嗯?啥?”四老板足足楞了半响,才傻乎乎问道:“那可是敌人的地盘?”   “亲疏有别,四老板既然是我们的同伴,您的敌人自然就成了我们的敌人。”   “我不是问这个。”心里应该是暖和的,四老板脸上可不会表现出来,相反有些愤怒。“当前时期,我等难道不应该更多考虑安全,去那些相对交好之地?”   “有难的时候请朋友帮忙是对的,但应尽量让他们帮得上忙,而不是令其为难。我们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犯不着连累人家面临心劫。”   “怕连累别人?那还交朋友做什么!”四老板据理力争。   “话不能这么讲。”   清透黑眸显得格外明亮,十三郎缓缓说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为朋友两肋插刀,自己有这个心值得敬佩,但不要期望别人也这样,更要因为别人不这样就责怪对方。总之一条原则,尽量别给朋友背叛朋友的机会。”   听了这番话,背斧壮汉有些触动,程血衣目光连闪,唯独四老板仿佛受了什么刺激,讥讽说道:“十三先生当真了不起,教导我等圣人之道。”   十三郎笑起来,平静说道:“您太抬举圣人,真有的话,他们比我冷血的多。”   对着这种人,脸皮之厚足能抵御劫境狂攻,还能说什么呢?四老板受呛恨恨咬牙,一个劲儿朝身边两位瞪眼,意思大概是:这货是骗子,你们可别上他的当。   程血衣不搭理苏四,默默沉吟片刻,再度拿出之前话题。   “到底去哪里,做什么?”   “去这里,做你最擅长的事。”   换脸迅速且无痕迹,十三郎毫不迟疑,断然挥手。   “封闭空间,生死游戏,管他什么善恶美丑,可以放手施展。”   ……   “真烦啊!”   狂灵头,仙灵殿,玉石榻上,苏四老板长吁短叹,大口吞咽盘中美食。能接近的人知晓内情,自打有关程血衣出现的消息开始流传,四老板这样已经足足过了三年,从没露过笑脸。   “再这么弄下去,老夫饭都吃不下,日子没法过了。”   拖着肥硕的身子,四老板艰难挪动身体,招来三名侍女为自己“梳妆打扮”,随口吩咐着:“今儿想出去走走,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一名面容乖巧的侍女正帮四老板穿鞋,因其脚弓肥大难以成功,闻言趁巧扬起小脸,娇笑回应道:“您老想出去,能有什么麻烦?就算有麻烦,见您也得绕道走。”   四老板闻言呵呵一笑,油腻大手在侍女脸上捏了捏,赞道:“小浪蹄子真会说话,不枉老夫花费。”   心情稍好,四老板食欲再动,不理小侍女如何自找台阶,扭头发现身边那只桌面大的餐盘空空如野,刚刚转晴的面孔顿时拉长,忧心忡忡。   “没象吃了。”   没象吃了。听到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三名侍女娇躯微颤,人人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情。   象,大象,白象,神象,吉瑞之兽,大宗势力难得寻觅,谁家都想圈养图个吉利,放在四老板这里,仅仅是满足口腹之欲的食物。当然了,这里说的白象都是杂种,若有血脉纯粹的成年白象,四老板躲都来不及,哪敢犯其象威。   杂种纯种,好歹都是象,老板爱吃便好;每当食源不济、无象可吃的时候,对四老板而言暗无天日,常需拿人来弥补。   仙灵五分,十六位苏老板,除大老板坐镇中央,余者按次序都叫苏二、三、四;少数走完全境的人才有资格知道,他们分别对应着一个字:生,色,犬,马,吃。   这里的生不是声音,也不是生境,而是生意,生系苏老板贪财好利,长线短打投机取巧甚至甘冒奇险,无所不为、只看是否有利可图。色字不用谈,人妖鬼魔兽,不分男女雌雄,只要美色足够动心,该系苏老板必定要花费大价钱弄到手。犬为猛兽,更重要的是忠诚,该系苏家人人勇武,擅长斗法比狠。马为座驾,一辈子拉车骑乘任劳任怨,二、三、四三苏都是苦修之士,且无半点私心。   吃呢?   吃就是吃,没什么寓意不玩别字,三位苏老板就是爱吃,且因层圈不同各有偏好。从对位上讲,生系色系分别对应狂灵双手,犬马系对应双腿,吃系对应狂灵头颅,长嘴巴的地方。   四老板爱吃象,吃不着象、便只有吃人才能稍解饥意,四老板砸吧着肉唇,神情有些犹豫。   现成的人就在身边,水嫩鲜活且都是处子,味道想必不差。可……这几个丫头刚到没几天,花了不少代价才弄来,那个提鞋的格外乖巧,就这么吃掉,会不会有点可惜?   若在平时也就罢了,最近这三年情况不同,因血衣杀者不断出现在自己的底盘上,一切都变得艰难。   忍忍吧?   嗯,忍一忍,等过了这段再说。   心中有了定议,苏四老板揉一把脸,抹一抹嘴,叹一声气,幽幽开口。   “楚胖子他们,何时会到?” 第1360章 声色犬马,不如一口吞天   听闻四老板问到正题,侍女们长吁气息,仍由那位乖巧少女出面,恭声回应道:“贵客已经到了,见您一时不得空,奴婢没有马上回报。”   “早就到了?”   四老板咧开肥唇怪笑,给人的感觉是一座肉山剧烈摇晃,偌大密室随之动荡难休,好不威武。   “难怪外面闹出那么多事情,此次飞升来的修士真不太一样,连几个小妮子都这么机灵。”   笑够,赞罢,苏四老板脸色微沉,说道:“这样不好的,生意家,哪有把客人晾着、自己躲起来的道理。”   乖巧少女花容失色,连忙低下头请罪,却因此逮住机会把四老板的鞋腰理好,难得那只粗象般的腿,居然很贴身。   皮靴非宝,贵在材料不好找,主材为青角神犀幼崽的颈皮,三百岁不多也不能少,内衬丹顶丝绒,仅双翅内里那一块可用,余者皆不够软绵舒爽;还有些杂七杂八东西,无一不是天生灵物。   四老板肚壮看不着自己的脚,但能感受那种贴合带来的舒适感受,心情又变得好起来,抓起少女安慰道:“别怕别怕,本座刚才讲的不是自己的话。”   乖巧少女不解其意,但能顺着话头捧场,机敏言道:“说这话的人,定是主上至交好友。”   “好友?哈哈!的确是好友,比程血衣那个王八蛋还要好,好的不能再好。”   四老板微楞,随即爆笑声声,感慨万千。   “在我看来,什么六宗班底少主家奴,到了这里,通通应该耐心候着。”   笑声轰鸣,苏四老板举步落地,晃动身躯走出密室,连连摇头。   “可惜啊,事情弄成现在这样,那位老友与我恐怕失了缘分。”   身后,三名侍女面面相觑,待四老板身形完全消失,不约而同身体发软,先后瘫倒在地上。   百险千凶,活过一天。   ……   不同地方不同规矩,同为仙灵殿,因持掌的人不同,内里法度有所区分。比如生系苏氏,仙灵殿根本就是间客栈,设居简陋只管交易,凡事都有规矩可循;到别的地方,凡事都变得不太一样。   会客地是老板的主餐厅,当中一面十丈圆桌,桌面常有新鲜蔬果,桌案是宝物,每隔一个时辰便会自动食材,除有专门吩咐,平时这里并无人专守。四老板其实不难伺候,只要吃的好,心情自然就好,偶尔发怒多为下属办事不力,怪不得主上。   今日贵客临门,围绕桌案,三年前参战之人都在,军容看去比往日更加强盛。浪浪仙子重拾妖娆,燕子老者仍未换躯,气息难免衰弱许多,较真衡量的话,恐跌落一个小境。   生境修士之强大自此可见,三年没有肉身滋养,燕子非但没有溃散,羽毛反比当初更加齐整。   持锤壮汉死了,程家换了个人代替其位置,外相英俊正与浪浪眉来眼去;再有就是楚家胖子,笑嘻嘻永远和善模样。   还有人在外间等候,比如那位守护失责、正在戴罪立功的程家侍卫,还有其他人带来的人手,因苏四老板好讲规矩,没有资格进入到这里来。   “哎哟哟,几位大驾光临,苏四失礼……又胖了呵!”   “哪里哪里,比不得四老板多福。”   “这话说的,我比你吃的多。”   “心宽方能体胖,四老板胸纳乾坤,口容天地,当为楚某效仿。”   “哈哈,楚兄真会说话,要这么的话……咦,大家都别客气,要不要吃点?”   人在里间骄傲狂横,见客的时候还是生意人,四老板先是四方作揖,随后大张双臂专门迎向楚家胖子,好一阵调笑。   无事不登门,事先早就有过沟通,四老板知道正事临头,也无心情过多纠缠。   “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上方也已经交代下来,本人只当倾尽全力,与几位配合。”   随口说着,随手一抹,偌大桌案清空,光彩流转浮现出一副清晰图案。其形状不是太清晰,粗看像只多爪章鱼,细看像人的头,扎了很多辫子。   放在现实中,那些辫子就是一座座连绵山脉,长广无尽。   苏老板随手指点几个地方,说道:“我这块地方不大,能藏人的地方不多,大概这几处。”   四人目光跟随手指方向而动,随后都把视线转向楚胖子,似为询问。   楚胖子仔细观看,问了句:“没有了?”   四老板笑容和蔼,回应道:“根据星盘汇总的情形看,没有了。”   楚胖子扭头看看身旁,说道:“方位不对。”   燕姓老者稍稍皱眉,抬头对四老板说道:“会不会有遗漏?”   四老板脸色猛地一沉,说道:“燕兄说的什么话,本座既已接到诏谕,哪有故意隐瞒的道理。”   浪浪仙子接口道:“就感应与各方查看的情况看,应该还有……”   四老板断然挥手,说道:“仙子莫不是说笑话,各位既能感应到位置,何苦还来找我。说到查看,难不成比仙灵殿掌握的情况更真?”   一推推得干净,浪浪仙子稍显不愉。   “仙子不高兴?”   前时不爽,下一刻四老板忽又笑起来,笑着笑着面沉苦相,说道:“狂灵之地时刻转动,有些地方今天在这里,明天跑到那里,想把它们全部标记出来根本不可能做到。本人才、力有限,掌握到的情况就这么多。各位若能肯定所想,不妨另寻高人相助,届时本人也会念着各位的好,多多致谢。”   根本是屁话!飞升之地搜索行踪,怎离得了仙灵殿帮忙。   心知无解,英俊青年站出来说道:“这几年,听说我宗叛逆常出没于此,给四老板添了很多麻烦。”   苏四老板一脸迷茫,说道:“程老弟是指程睿?”   青年内心苦笑,点头说道:“敝门孽障作劣多端,此次追缉,还望四老板多施援手,鄙人定……”   苏四老板连连摆手,说道:“程老弟说笑了。血衣杀者为佛也好,做鬼也罢,无非多杀几个宗族子弟,与仙灵殿及本人皆无关联。至于麻烦,各位都知道他行踪无定,此次各位认定他在这里,本人是不信的。当然,六宗既然如此认定,又上峰之示,本人该做的事情一定做好,比如这些地方……”   青年摆手,说道:“请容在下一言。”   说着拿出一只锦盒,轻推送到苏四面前,说道:“久闻四老板之名,此行仓促不及准备,还望不要怪罪。”   修士送礼,因其多数内含元力,为防止外泄需配专用外盒,最常见的为玉质;青年所送不是的这样,锦盒并无丝毫波动,看着极为普通。然而当苏四以神念稍稍查看,神情顿时一变。   别人送的东西,周围人不方便以灵识窥探,见到这种情形,内心不禁有些好奇。   青年继续说道:“鄙门只求程睿一人,四老板若能施以援手,事后还有重谢。”   四老板早已满脸堆欢,随手一扫收其锦盒,顺势抱拳说道:“好说好说,程老弟的事情就是苏某的事情,啊对了,我忽然想到一个地方……老了笨了,苏某贪图口腹之欲,脑子都不好使。”   沉痛面色,四老板转向其他人,笑着说道:“几位……与程老弟一个意思?”   三位大佬面面相觑,内心不知把这位四老板骂了多少回,可……能怎么办呢?   片刻沉吟,浪浪,燕老均拿出各自礼物,无一不是珍稀奇宝;同时,两人分别告知自己所求,当然还要赔上不少客气话。比如燕子对萧十三郎的肉身痴心不改,浪浪只好退而求其次,要求得到那名体格奇伟、修为精深的背斧壮汉、稍带他的那名淳朴弟子。   苏四老板一一接下,脸带羞愧,满眼喜色。   几位大佬身家丰厚,然而对着这位贪婪的四老板,寻常之物肯定拿不出手,拿得出手的东西,多半连他们也要心疼。到这个时候,众人不禁有些后悔没能像青年那样早点出手,送礼送礼,因不知前人价值多少,越往后越麻烦,越往后越贵重。   唯一人不这么想。   众皆礼罢,四老板的目光移到楚胖子身上。   楚家胖子纹丝不动,与四老板不相上下的脸庞一如既往那样和善欢喜,说道:“此次追缉,楚某与几位道友不太一样。”   四老板似乎并不奇怪,说道:“楚兄是我佩服的人,凡事总有奇思妙想……怎么个不一样?”   楚家胖子谦逊两句,面色忽变得沉痛,黯然说道:“不瞒四老板,三年前的那一战,楚某为自保,不当心给苏四下了一条虫。”   听了这句话,周围几人莫名其妙,唯四老板的眼睛一下子眯起来,冷光爆射。   “什么虫?”   “化骨虫。”楚胖子回应道。   苏四老板越发动容,追问道:“蚀魂化骨,聚返真元?”   楚胖子点头,回应说道:“楚某愚笨,修来修去就这么点本事,见笑了。”   苏四老板重新绽放笑容,说道:“楚兄的意思?”   楚胖子跟着笑,抱拳诚恳说道:“不瞒四老板,当年战后,楚某无时无刻不再担心此事,生恐贵殿降罪。所以我想,假如四老板此次能够通行,亲手将苏四拿下的话,一切皆可澄清。”   “义不容辞!”   之前优柔全然不见,苏四老板正容肃色,随手在桌上一划,点向某处。   “星,漏,渊!” 第1361章 三年狂灵路   星漏渊,洞府密室。   蒸汽弥漫,视线模糊,当中一个大大鱼缸——姑且叫浴缸内,气泡汩汩时刻不停;外面看,浴缸下半截呈现暗紫一样的红,仿如下面烈火汹汹。   这是真的。   浴缸下直通地火,温度之高超乎想象,换成寻常器物寻常的水,早就变成气、甚至化成了灰;纵然那些修士法器,也经不起这样直接烘烧。   十三郎全身赤裸躺在其中,神色疲惫中透出一丝久违的宁静,默默休憩着。熟悉的人可以发现,十三郎明显比当初消瘦,面颊深陷,双眉舒而不展,沉睡中似乎仍在思索。   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变强,由不得他不这样做。   几个原本不相干、甚彼此仇怨的人凑成一支队伍,挑战由六宗组成的庞大杀局。面对此种压力,实际角色为队长的十三郎却是队伍内实力最弱的一个,任何有脑子的人都明白,无论智谋多么强大,对团队而言,这是最不稳定的一种结构,时刻有可能崩塌。   区区三年时光,对修士而言不过眨眼功夫,十三郎几乎不眠不休,每分每秒都围绕着“军心”这两个字在转。经验提醒他,仅就当前这个处在特殊时期的特殊队伍而言,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再高明的智谋都需要力量才能实现,这里的力不仅仅指某个人,而是由军心才能诞生出的合力。十三郎很清楚自己的弱点在哪里,在境界突破难以短期视线的情况下,他亟需竖立某种威望。唯如此,才能让那几位拥有大力的“队员”围绕在智周围,巩固、或至少维持住这种局面。   “我们需要一次胜利,尽快!”   这是十三郎告知给所有人听的计划,于是有了这座洞府,这个地方,及这个三年。   ……   三年能做什么?   瞑目虫与降头蜂交给左、黄二人,十三郎重点解决几个方面,首先厌灵蚁必须产卵一次,纵会耽搁其进阶也在所不惜;天心蛤蟆半梦半醒,十三郎无计可施,只好尝试将它与嘲风球球放到一起,希望看到如三殿下那样的增长。至于三殿下本人,目前这样对它而言是最好的,无需过多考虑。   球球……是个大难题!   从内心讲,当知道齐傲天被追杀中发生的球潮相助事件后,十三郎有足够多的理由相信:自己身边这只球球是一个特殊的球球,比如说:它有没有可能是“球王”,最终号令群球?   前景无疑是美妙的,但对当下没有帮助,吞了那么大一块石头——十三郎已认定那就是一截还没有被时光变成化石的狂灵之骨,球球不知需要多少年、甚至成百上千年才能将其消化干净;在那之前,十三郎不能不能指望它帮忙,还额外增加一项负担。出于此种考虑,他动过心思将球球吞下去的狂灵之骨逼出来,想试着让它召唤同类,进而希望得到一批强大的敢死队。   结果叫人失望,首先球球不配合——这很正常。其次三殿下都不干,甚有与十三郎翻脸的架势。由此可见,三殿下自己对狂灵之骨一点办法都没有,需要借助球球作为中转才能吸收到某些对它有利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   见疑必解,安居之后十三郎着手研究狂灵之骨,尝试如吸纳狂灵石那样吸出其中包含的狂灵精华。   结果又一次出乎意料,狂灵之骨变成化石就是狂灵之,狂灵之骨本身却没办法直接吸收,无论十三郎如何催动法力,甚至切开身颗粒交给程血衣去试,依旧难动其分毫。   看起来,除了像寄生妖兽那样吞下去慢慢消化,还真就没什么办法。   办法一定有的,这么大一块骨头,内里包含的气息不知抵得上多少狂灵石,十三郎无法容忍仅将其当成诱饵使用。稍稍沉吟,他将一块狂灵之骨收入体内,以炼骨之法炼之。   连金乌的爪子都能炼化,还奈何不了一截经过亿万年时光消磨、早已没有了当年之威的骨头?!   果然有效,效果惊人,仅仅巴掌大一块骨头,包含气息堪比十万狂灵石!也就是说,除非十三郎的身体、境界、修为发生跨越式的增长,吸收能力突然拔高一个台阶,仅仅这截比球球吞下的小百倍的骨头,足以支撑十三郎百年、甚至更长时间修行!   由此思考下去,当有一天球球功成,将那块百丈狂灵骨吸收完毕,岂不是等于修行一万年以上?   它会成长到什么程度?   生境?劫境?涅级?   会不会变成真灵?   “离谱了,它的利用率其实很低。”稍稍妄想一下,十三郎很快收回心神。明摆着的事实,十三郎炼化狂灵之骨,看上去和球球消化食物相当,然而三殿下对十三郎一点兴趣都没有,足以证明这个过程比“消化”更加彻底。   十三郎曾经听过类似的故事,有修士懒惰不爱打坐,千方百计研究一些利用食物的修行方法,尝试像妖兽那样吃吃喝喝便能不断提升。   注意,是普通食物,了不起增加一点手法技巧,而不是像丹师那样精心炼制丹药。如此才能做到没事吃着玩,常吃常长,进而代替打坐修行。   事实证明还真有这种法子,可惜他很快发现,无论是人还是妖兽,以吃代修的手段都不可取,原因便在于利用的程度太低,比如一百份东西吃下去,真正吸收成自己的了不得四五分,如能达到十分之一,已属大幸了。   想想也对,人类之所以强过妖兽,原因正在于他们拥有许多玄奥功法,由无数先贤智慧凝结出来,怎么可能比不上一只胃!由此也解释了十三郎的部分疑惑,比如天心,按照它吃掉的那些东西,还有量,当前这点境界,实在实在是太低了!   不管怎么说,找到吸纳狂灵之骨的方法带来很多好处,其中重要一条就是十三郎很长时间不用为狂灵石操心,可以尽情和那个箍较劲。   与此同时他发现,炼骨也给自己带来许多麻烦,比如,他的身躯变软了……说软不合适,应该叫坚韧,可那种坚韧表现出来的样子就是软,令其极不适应。   事实上,初见狂灵之骨的时候,十三郎第一个打算就是炼骨,后来很快打消念头;假如没办法吸收狂灵之气,他根本不会这样去做。原因是当他试图将其分块时,很容易便做到。   天绝剑才能砍动——这样叫不叫容易?   是的,对十三郎而言,这样显得太容易。他有参照物,只要把金乌的爪子拿出来,任凭其如何大力挥砍,都不能动其一丝一毫。   狂灵的身躯强度居然比不上金乌?   虽然没见过狂灵活着是什么样,但只要想想比星球还大的身体……好吧不考虑战斗,这样的身体该有多重?如他的骨头不够硬,怎么承受得了?   进一步想下去,问题回到十三郎曾经思考过的原点,狂灵那般庞大的身体,是否需要时刻运转修为维持平衡,还是天生就能够“轻如鸿毛”?   问题无解,直到某日程血衣找他一番交谈,十三郎才如醍醐灌顶,骤然清醒过来!   事情的起因仍在狂灵之骨。十三郎给过程睿一小块,本意是想看看他的修为能否吸纳内里气息,结果这个目标没能实现,却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与规则、或者说与神域有关。   “狂灵之道与常规修行之路不同,从一开始就大相径庭。他们不修神域、也没有法相,而是将外界吸收来的规则敲碎,炼化成自己的身体,无法外放、但却彻彻底底变成自己的独有世界。”   血衣杀者如此解释道:“打个比方,寻常修士是一个装着水的瓶子,修为高深之后,瓶子里的水能够养出活物,活物修行成为法相,法相衍生规则;到这个时候,修士体内的那团水可以看成一个小世界,法相越强大,这个世界的容性越强,存活能力越强。”   “狂灵不是这样,他们没有外壳,从里到外一团混沌,就像一团污秽的烂泥。但这不妨碍其成长,并在成长中不断吸收各种规则,将其变成自己独有的东西。”   程睿说道:“修士所修的不死,比如躯体重生造神元,就好比把身体内的水取出一份,放在合适的地方慢慢滋养,内里会重新长出鱼,变成相,最后还能重塑外壳。狂灵则不然,如把他的躯体割裂开,其内里规则仍会慢慢改变四周,将外界一点点敲碎变成自己,最后的结果一致,重新成长为新的自己。”   听上去完全一样,十三郎却已明白所有,感慨莫名。   “这,或许就是狂灵与天道不相容的根本所在啊!”   “正是如此。”   程血衣神情罕见庄严,说道:“假如世界为天道,修士修行是对天道的弥补,越强大对天道的帮助也越大;狂灵完全不一样,他是吞噬,是改变,是要把天道变成自己;假如狂灵无限成长下去,其最终可能会变成整座星空。”   说到这里,血衣杀者冰冷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欣赏的神情,正色说道:“你能明白这一点,生境可期。”   十三郎笑起来,取出一截狂灵的骨头说道:“与天道为敌,必定不为天道所容,现在的你还太弱所以引不来什么,等变的足够强……还修不修狂灵道?”   血衣杀者有些不高兴,卷起狂灵之骨掉头便走。   “天是什么东西,我早就……哎呀!”   无缘无故一个趔趄,身后十三郎哈哈一笑,同时发出警告。   “记住了,在我面前,别说天的坏话。” 第1362章 岁如甲子道无期   有了根本认知,剩下就是抉择,程血衣如何想不得而知,十三郎可是实实在在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   狂灵道路本质不同,未来如何完全不晓得,恰逢当前这个特殊时期,轻易决断,极有可能给将来带来隐患。   比如,狂灵到底算不算人类?狂灵道究竟适不适合人族修行?适合会怎样,不适合又有什么后果?   这些都需要权衡,更重要的是,十三郎与程血衣之间有着最根本的差别:程血衣早已死心塌地,十三郎还有退路。   十三郎坚信,只要他愿意停下来,回到原来的道路上去,这几年吸纳的狂灵之气不是什么大问题。事实上,他虽然吸纳了不少狂灵气息,但在运转上仍在原地踏步,甚可以算做从未开始。   原因简单到让人发笑:十三郎没有功法。   说到功法,普通人常会理解为技法,放在凡间对比,修为就是武者内力,功法就是武技招式等等。   这是错的,大错而特错!   对修士来讲,修行功法是绝不是学会几种招式那么简单,而是关乎未来道路的大抉择,是关乎一生成就、乃至性命的东西。   十三郎的几位老师,早期紫依,后来鬼道、谷溪、剑尊、眉师等等,各人均有一套精心挑选的修行功法。以剑尊为例,他修行的功法名为君子剑,听上去像一门运剑法决,实则一招一式都没有,通篇都是关于修为运转、境界、以及对应与每种境界的层次划分;当然,运气方式为必备之物,是剑尊日常修行的基础。   功法对法力运转提供指引,进而促进法力提升、还有专修神通,这里需要提到的是,不同的功法对修为与神通之间关系不太一样,非但有偏重,甚有可能偏失很多。仍以剑尊为例子,君子剑之所以带个剑字,原因便在于其轻修为重剑意,长期修行可使法力与自身剑道相融相协,进而实现更大威力。   也就是说,换个人如剑尊那样修行,一样的修为一样的剑技乃至一模一样的人,只要功法不是君子剑,其施展出来自也完全不同,甚有可能天上地下。   相比之下,绝大部分修士选择功法的时候往往走的另外一条路:重修为!   有修为才有突破,有突破才有境界,有境界才有寿元,有寿元才能慢慢打熬实力,这是修真界的主流,也是绝大多数修士的共同认知。   到十三郎这里……他没有功法。   呃,这种说法真心不合适,传出去会被人笑掉大牙,修行两百多年的人,怎么可能连功法都没有?   事实就是如此,自从踏上修真道路,包括在道院内的那段时间,十三郎见过无数可以让人抢破头的功法典籍,但,他至今还没有选择一门主修功法。   注意,是主修!其它比如禁制、剑道、阵、丹、体等等,各门各类的功法十三郎都曾接触过,也挑了一些来修行,但都不会让他定型,至少……至少不会无法摆脱。   这就是关键。须知不同种类的功法,彼此间天生存在冲突,有些剧烈有些温和,但可肯定的是,越是能给某个方向带来强大助力的功法,对其它方向的阻碍也越大!   这是原理,是规则,是任何人都无法违背的天然真理;或许有些奇妙功法,能够同时对几种、几个方向带来帮助,但是毫无疑问的,这种强大功法在某些方面的阻碍也异常强横,极有可能无法逆转。   仍以实例证明这一点,假如修行的功法能够极大促进修士对水灵气的吸收,却拿来尝试修火……不用说也知道结果怎样。   得到多少便需要失去多少,这才是颠簸不破的至理。   如此就好解释了,十三郎之所以没有选择主修功法,原因在于他太贪婪,舍不得、或者叫暂时不能确定该放弃哪些方向,因此一直不能决断。   法、体、灵、魔、妖,金、木、水、火、土、风、雷,样样都有涉猎,到底还留下什么?   十三郎不知道,因为无法决断,因此没有功法。   反之程血衣、齐傲天两人都已经架上了台,行也行,不行也得行。   有选择通常是好事情,越是大事越要慎重思量,但在某些时候,有选择也会带来麻烦;十三郎足足思考三天,犹豫三天,最终决定续修狂灵道。   方向确定,功法何在?   灵机留给程睿的那部。   ……   “你确定这样做?”   听了十三郎的规划,程睿满脸不可思议,诚恳说道:“以你的情况,实在没必要。”   外人眼中,十三郎当前修行状况不要太好,修为精深实力远超同阶,有大把寿元可供挥霍,近忧远虑,无一件值得冒险。修习狂灵道,怎么看都像孤注一掷,轻率之举。   血衣杀者想了想,忽又嘲讽说道:“急功近利,非智者所为。如为了实力,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生境初期对照,狂灵道反而有所不及。”   实事求是地讲,程睿这番话称得上苦口婆心,生境大能主靠神域,有与无之间差异极大。换言之,现在十三郎虽不算狂灵,战斗方面却与狂灵很相像,一旦法相凝结成功,等于身兼两者之长。   总而言之,怎么看都不值得堵死那条路。   “我知道,我明白,多谢你。”   有断无悔,十三郎诚恳姿态表示感谢,说道:“这么和你讲,常规道路我很可能走不通,不如提前决断。”   程睿茫然问道:“常规道路走不通,为什么?”   十三郎无法回答。   定星盘不能随便透露,编造其它理由怎能骗得过程睿,退一步讲,即便告知实情他也不一定懂。   无奈之下十三郎说道:“总之我需要那门功法,给不给,来句痛快话。”   有点求人的样子没。   血衣杀者反应干脆,反手扔给十三郎一枚玉简,脸上带着“作死之人不可救”的表情转身离去,再无一词。   “别急着走呀,多少指导下要领。”十三郎在背后大喊。   “自己想。”   “教齐傲天时候难道也这样?”十三郎急了。   “自己问。”   “哎你这人……这玩意儿叫啥,咋连个名儿都没?”十三郎继续喊。   “自己取。”   “我靠!问下你,如今你觉着,灵机那个死老头儿,有没有可能故意害你?”十三郎突然转移目标。   血衣杀者脚步忽顿,身形明显有些萧瑟悲苦,但仅维持一瞬便又回复漠然,挺胸而去。   “自己猜。”   猜你大爷!十三郎哭笑不得,半响无言。   ……   自始至终程睿没留意到,十三郎讨要功法没错,打算修行也没错,但未说明他什么时候开始修。   这么的事情呵,当真说干就干?   那不成了笑话!   当时当下忙到脚不沾地,哪来的闲暇与静心研究那个。功法拿来,想修时才能有材可用,即便真的开始修行,他认为自己与程睿与齐傲天两个也有不同,进退有据。   发箍入肉但没有消失,十三郎有理由自信。长远考虑,这门功法由灵机所传,修与不修,都是一条必须抓着的线索。此外还有,这门功法是其构想中破局的关键一环,总放在程睿那里,十三郎如何放心。   不管怎么讲,功法已经到手,十三郎将精力收回,重点两件事。   其一大肆炼骨,不惜代价、不计消耗,在天道与狂灵道的冲突下朝填塞定星盘那个无底深洞,看它何时能有动静;其二为捉虫做准备,帮助齐傲天去除后患的同时、为将来铺路。   值得一提的是,定星盘固然大肚如天,但也带来某些意想不到的好处;比如像十三郎这样纯粹依靠仙灵石、狂灵石、甚至狂灵之骨炼化来修行,普通人、甚至连那些劫境大能都不可持久,原因并非资源一项,还有他们的身体会被装满。   满了就没办法继续,再多资源都无用,必须提升境界、或者消耗掉才能继续。十三郎则不会,因为他有一个至今看不到填满迹象的洞……粗粗计算一下,飞升之后十三郎朝定星盘内灌输的法力,抵得上五六个甲子!   定星盘依然如昨,安静得让人绝望。然而在这个过程中,狂灵之气、仙灵气对其身体、元神及魂之本源的洗炼从未停步,也就是说,十三郎事实上相当于经历了五六个甲子的细功慢磨,但其修为并未提升。   如此三年,十三郎日日修行,夜夜在痛苦煎熬中洗练,同时关注各方动向,信息多由程睿处得来。   他在等一个机会,或者说,在等待某些东西发酵完成的那一刻。   直到近日,血衣杀者再度返归,告知十三郎:四方有动。   直到今日,左、黄二人回报:虫已备妥。   十三郎这才放下修行,一头扎进这个以往被程血衣当成休息恢复的浴缸内,彻底放松心神。   热气蒸腾,半梦半醒,脑海内种种杂思慢慢剔除,只余一念。   “是时候打仗了,验验成色。”   ……   一晃七天,十三郎精神饱满从浴缸中起身,整衣出关,穿廊过径,来到一座四方悬空,周围上下禁光闪耀的密室前。   门前,左、黄两人默默等候,看到十三郎到了,纷纷上前。   “少爷,咦!”远看不觉得,离得了近了,左宫鸣诧异看着十三郎的脸,神情微微震撼。其身旁,黄花姑娘目不转睛,连招呼都忘了打。   “出来再说。”   三年苦修今日有果,十三郎知道他们震惊的是什么,随意摆手着二人小心把住门口,其后整顿身形入内,对躺在正中央的那个人一番查看,微微叹了口气。   “可准备好了?”   “死驴不卸磨,来吧。”齐傲天干脆回应。 第1363章 虫难   如果做个受难调查,最近这三年,恐很有人比得过齐傲天。   十三郎也比不了,虽然他很忙,很苦,还不停地替齐傲天分担诅咒之力,承受无尽折磨。亲眼目睹三年来的变化,仅凭其至今还能保持神智这一项,齐家少主便有太多地方值得钦佩,乃至赞叹。   他还挺乐观,从话语里便能听得出。   “总听黄花姑娘吹牛,说十三先生如何如何了得,如何如何心狠手辣。”   躺在地上不能动弹,齐傲天歪着眼睛讥讽道:“事到临头干啥呢这是,娘娘调?”   十三郎笑骂:“想死还不容易,犯得着激我。”   齐傲天说道:“没拿心情,实话是说罢了。”   当年制订疗伤、兼破局方案的时候,十三郎提出活擒化骨虫这条计划,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对此最坚定的支持者并非十三郎本人,而是身受其害、无时无刻不被折磨的死去活来的齐傲天。   化骨虫为寄生,危害本质上就是吸食修士的本命精元,但其过程非常奇异,应该说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进入修士身体后,化骨虫首先做的是保护自身,化实为虚与血肉相融,几乎分辨不出谁是谁,谁又是它、或者一部分。当其本能觉得足够安全,化骨虫开始扰乱修士灵根,也就是道基;通过这种方式,修士慢慢会失去调动修为的能力,成为一具拥有强大力量、但无法运用的行尸走肉。   到这个时候,修士连元神脱壳的能力都没有了,若无外助,便只能任凭化骨虫为所欲为。   完成这两条,化骨虫才开始干正经事:化骨为食,聚法成元。它释放出一种不明气息,使得修士全身筋骨慢慢退化,逐步变成与血肉相似;奇妙的是,此期间储存在修士经脉、血肉、乃至元婴内的修为会慢慢渗如筋骨——本为筋骨的那部分,使其逐步变成机器纯粹的精元。   最后,化骨虫才开始享受美食,一点一点地吞食,一点一点成长,直到某天修士精华被它彻底吸光,人还是活的。   一具全身无骨、无精华、无法力、无修为、无痛苦、甚至无感觉的活死人。   到这里人人都能看出来,化骨虫这类妖虫既强大也脆弱,强大因其难以从人体内分离,脆弱则因为它对身外威胁毫无反击之力,只能寄望于“不杀”!然而话说回来,当有人意识到这个人真的无法救治,剩下的选择毫无疑问,会将被寄生的修士杀灭,化骨虫对此无能为力,只能等死。   当初一战,身中化骨虫的两个人,齐傲天察觉太晚、加上连番逃亡激战顾不上处理,当大家传送初步安全后,可用“病入膏肓”形容。反之苏老板运气比较好,入体一半被齐傲天以真火附身,虽然此后仍入肉身,但其一直在第一步骤挣扎,来不及对苏四做出太多手段;再后来,十三郎以胭脂火灵相助,历时七昼夜,终于将那只化骨虫从内部炼化,消除祸根。   齐傲天怎么办?   ……   “楚胖子不止想杀了我,还想要我一身修为。”   地面上,阵法中央,齐傲天的身体像一团混水般流淌,说话的时候,其面孔几乎平贴在地面,形容不出的诡异,更有发自心底魂魄的怨毒与痛恨。   “三年活罪,我对化骨虫了解的足够多;现在的我就是一块人形大补丹,只要有办法把化骨虫取出来,余下就是最最纯粹的法力与精元。”   这番话道出化骨虫的应用方式,可将它看成一条最最高明的炼丹虫,所用材料为活生生的修士,炼出来的成品就是人形丹药,需在严格保护下才能进行。除了这一点,化骨虫培育、化骨过程也是问题,周期太长,且多半不太好养。   回头想想当初那一战,楚胖子开始不出全力,后来发觉有机可趁,遂以化骨虫用在齐傲天身上,用意无非是独享这个战利品。   他要的不仅仅是齐傲天的命,还有他两千多年修来的精元法力,与身体里的一切!   齐傲天明白的事情,十三郎同样心知肚明,于是说道:“你说的我懂,我肯定化骨虫能取出来,但不确认我的方法可行。如果不行、或中途出现什么变故的话,再想别法千难万难,你就死定了。”   这话说的轻了,问题又何止这些。可预想的情形是,不要说取不出,只需化骨虫出现挣扎,使得齐傲天化骨而成的那些银波动荡,结果会造成骨肉不分,变成一个,变成什么……   脑袋长在胳膊上,大腿骨跑到肚皮,脚掌飞到头顶,谁敢说一定不会发生?   十三郎说道:“反之如果你不想,经过胭脂鸟这几年追踪研究,有七成把握将其杀死在体内。”   三年相处,彼此熟到不能再熟;不谈言语交流,仅道无数次替其分担诅咒,十三郎也不忍就这么看着齐傲天死掉,或变成废物。   “我已经死了!”   齐傲天大叫着想摆手,做出来的动作却是整条手臂如水波荡漾,透过皮肤能够看到,其臂骨变成一条银白色的圆形通道,内里如水银缓缓晃动,真的是……无法形容。   “你心里知道,这样的我还不如死掉。”   声音嘶哑尖锐,齐家少主拼命摇头,让人忍不住担心里面的东西会不会倒出来。   “四老板的情况我看到过,与我完全不同。化骨虫入体时间太久,纵能杀死,期间必有一番大战;如今的我哪经得起被当成战场,势必变得一塌糊涂。”   “至少还有元神。”十三郎默默说道。   “那也不行!我的神域散了,法相化了,只剩下元婴虚弱不堪,而且没有合适肉身可换;纵有也会大大跌落。除非……你把肉身献出来,本少主可以考虑。”   “滚蛋!”十三郎破口大骂。   “就知道不行。”   齐傲天不生气,语气幽幽说道:“唯一希望就是像你说的那样,让它自己忍不住现形,完完整整抽出体外;此后我才能重拾道业,以狂灵道把身体炼回原样。”   话头忽转,齐傲天说道:“事实上,化骨虫也帮了我的忙。此前我的修行出了问题,法力本身就不稳,如今再不用担心这个,加上有了正统功法,重修狂灵道,我有把握在最短时间内破劫。”   十三郎说道:“这个我信。”   彻底重修,凭空继承一身强大修为、且不需要丝毫调和,再大过错都能挽回。此劫可破的话,齐傲天因祸得福。   齐傲天努力笑了笑,说道:“传说劫境修士个个都要经历生死大难,劫之一字由此而来。之前我还不相信,现在印证了,果然前人之言不虚。”   听到这里十三郎忍不住笑,说道:“个个像你这样,劫修应该再少十倍才算数。”   “就是个比方。”齐傲天何尝没有怨言,内心觉得老天实在太残酷,破劫之难远超预计。想了想,他继续说道:“程血衣那边,我觉得他在主动寻劫。”   嗯?十三郎有些不解。   “落在你身上。”齐傲天解释着,幽幽说道:“若非为了这个,估计他不会与你联手。”   “好大帽子!”十三郎少许明白,讥笑道:“夸我我没意见,别乱捧,我怕摔死。”   “我说真的。”   想想觉得没意思,齐傲天说道:“算了算了开始吧,耽误下去,胭脂鸟非把我的火源真力全部吸光不可,反倒成全了它。”   “那是你的荣幸。”淡淡嘲讽一声,十三郎挥手激开阵法,重重禁制弥漫足有数万,将齐傲天全身上下层层包裹,纵为流动之体也丝毫动弹不得。   十三郎还不放心,反手把三殿下与天心请出来,准备万一化骨虫露而不出,借助它们的神识之力、与毒性强攻。   只是预备,化骨虫奇异莫名,能否生效,十三郎自己也不知道。   齐傲天能看到周围一切,一脸惊异道:“这条大狗不简单,有龙气。”   是吗?十三郎多少有点诧异,不是震惊齐傲天的眼光,而是怀疑三殿下的变化;他暗想当初大家可没这么直接说,难道是因为这三年……   “汪汪!”三殿下狂吠两声,大约是觉得十三郎墨迹,赶紧办事赶紧让自己回去,继续抱着球球睡觉,继续成长。   “急什么!”   大事不容生乱,十三郎厉声呵斥,传出神念威胁嘲讽,要它务必保持警惕但不能轻易行动,否则必定杀之剔骨扒皮取肉炖汤。   “呜呜……”   殿下老实了,十三郎再度挥手,将最新一批、数量多达五万的厌灵蚁通通放出来,密密麻麻如云雾弥漫,真正神仙难闯。   有了这些手段,哪怕化骨虫有天大本事,纵使懂得虚空遁法,也别想轻易离开。   做够准备,十三郎这才小心翼翼取出一只玉瓶,启封放置在齐傲天身边、事先早就准备好的凹巢内。一股淡淡香甜气息随之散放出来,室内无论是人还是兽,精神均为之一震。   为了不让化骨虫察觉,这里是唯一不受禁法控制、无一丝波动之处。当然,假如它认为这里最安全,那最好不过。   “这就是降头蜂的蜂浆?挺好闻的。”   齐傲天还能开口,好奇之后板正神情,说道:“感觉到了,我的血脉已被提纯,日后修行必能事半功倍。”   十三郎微讽道:“那得多谢我才行。”   言罢,十三郎最后取下一只专用兽环,法力催动忽又停下动作,望着齐傲天看了半响。   “咋了?”   “稍后你会彻底失去神智,直到成功或者……还有什么话,最好现在说出来。”   “呃……”   齐傲天认真想了想,说道:“想托点事你又不答应。这么着,万一不成功就把我杀掉,之后该怎么用,你心里明白。”   该怎么用,不是该怎么做。   十三郎半响无言,良久忽然笑起来,笑容不见忧伤愤怒,相反诡诈而且得意。   “知道了,我会的。” 第1364章 半梦半醒之间(一)   齐傲天看到许多人,很多事,或者叫画面。其中,有些是其经历且有记忆,有些是其未经历但又真实发生,还有些是其经历过、但却毫无记忆、或者忘记的事。   多年前,人丁历来不旺的齐家本系诞生一名男丁,其母产时精元耗尽身亡。齐家老祖罕见出关,亲自为此子观相。   “灵台空明、道基坚稳、慧海如渊,各方面均为上上之选,可惜啊……先天有缺,丹石人力无法扭转。”   “孙儿仔细看过,未发现任何不妥处;老祖为何这样讲?”   “你不懂。胎时五月,心智初生,其母临难感受到一丝惊怖之意,进而导入胎体。自那时其,此子神魂中便有一丝惊意。”   “惊怖之意,老祖说的是那次意外?”   “那不是意外。”   “不是意外?那是……”   “这个你不用管。”   “……神魂受惊,是不是意味着胆小怕事,天性怯懦?”   “当然不是。喜乐忧思悲恐惊,惊为七情之尾,既不是恐,也不是忧,更不是怯懦。但要注意,惊可生恐也可变忧,容易受惊,意味着意志难以坚定。”   “老祖是说,易惊不等于懦弱,但能造就懦夫。”   “有点相像,但未道出全部。相比其余六情,惊意通常来的容易去的也简单,通常并不为人所重。比如,听异响,见意外,闻诡事,都能使人受到惊吓;不要紧,意外受惊为人之常情,惊后恢复容易,并无什么恶劣后果。心性狠毅之人,见怪不怪心若磐石,非寻常事所能惊动。再若那些身居大位者,比如六宗首脑,便是天降雷霆,生死之变,也能坦然面对。”   “既如此,何需忧心?”   “刚刚说的是寻常人,具体到这孩子,其神魂先天带有惊意,就好比一根看不见、但又始终存下的引线,但凡遇到能够触发此引线的事、物、人等等,便是天大麻烦。”   “哪个生来十全十美,受惊易躁,难道不能通过锤炼改变?”   “等你修到老夫这个境界就会明白,此事涉及精神本源,奥妙无穷,真境都未必能理清弄透。”   “没有办法改变?”   “若仅仅是神魂受惊,或许还有可能转变,偏偏此子降生艰难连累其母,终亡时一抹悲意亲愁袭心,再添隐创。惊意好比引子,伤情好比禁锢,引子被牢牢禁锢心海,表现出来的样子为敏感、多疑、凡事总爱联想到阴暗处。唉!幼儿有灵但无知,连其自身都无所觉,外人更加无从查找,算下来……”   “孙儿想知道,是否还有办法可想?”   “世间不存在无解之事,办法当然有,但要靠机缘,或干脆说是运气。”   “孙儿不能指望运气,望老祖教我!”   “不靠运气,那只需……”   “只需怎样?”   “只需有人打开其心海,切断、或以另外一种方式代替引线,自然可解。”   “……具体该如何?”   “心海不是道法神通可以打开,需得有人、事、物、情在其心中位置超过胎儿对母体之情,才有可能产生绝大刺激,进而破解、或者代替。”   “成胎之儿与母体血脉相牵,根本就是一体,要超越它……怎么可能!”   “不仅如此。即便有人、事、物达到那种程度,要破解,还需一场剧变才可。通常讲,那种剧变多半为惨事,发生后或有涅槃之效,也可能导致其就此沉沦,那便真的无解。”   “……孙儿明白了。请问老祖,此患后果怎样?”   “易惊必定易怒易躁,惊慌忙乱、举止失措这些都算轻的,临大事、草率决断最最严重。”   “老祖的意思是说他……难成大器?”   “大器?心性天缺,该怎么说呢……本系凋零不是一日一年,好不容易诞生麟儿……也许,老夫这一脉已至尽头。”   “……”   “可惜素素是女儿身,若不然……若不然的话……”   听完老祖的话,其父在其母亡妻身旁沉默足足三日,后给男孩取名为:傲天。   此刻他、还有老祖都不知道、应该说没有注意到,在那番对话发生时,身边恰有一个五岁的小女孩:素素。   ……   “小天,知道爹爹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为什么?”   “因为呀,爹爹希望你连天都不要怕,不要被任何事情吓倒。”   “我本来就不怕天。什么事情都吓不倒我。”   “那就好咯。走,跟我去暗窟。”   “暗窟?那里有好多……”   “害怕了?”   “不怕!”   “那就和我一起去。”   “去就去。”   “还不许叫。”   “不叫就不叫。”   那年齐傲天三岁,齐素素八岁。   ……   “小天,怎么不炼气?”   “不想炼。”   “为什么呢?”   “老师害我。”   “老师怎么会害你?”   “教我的功法太简单,效果不好威力也不大,不是害我是什么。”   “你才刚刚开始修行,需要打实基础才好,还有老师是爹爹亲自请来,怎么会害你?”   “爹爹也在害我。”   “别瞎说,爹爹怎么会害你。”   “爹爹比老师修为更高,要不是害我,为什么自己教我更好的功法?”   “修为高不一定教的好,你还小,谁都可以教的。再有爹爹修行有点问题,所以不能亲自教你。”   “那好啊,你来教我炼气。”   “我?”   “是啊,不是谁都可以教我吗?”   “可是……”   “呵呵,就知道是骗我。”   “怎么会呢。那好,我来教你,但是不能告诉别人。”   “好。”   “谁都不能说。此外,老师教你的时候不许再乱跑,更不能发脾气,还有最要紧的,不要胡猜别人害你,没有人想害你、也没有谁敢害你,懂吗?”   “知道了知道了,快开始吧。”   那年齐傲天快六岁,齐素素十一岁。   ……   “小天,想什么呢?”   “想我娘。”   “……”   “还有我爹。”   “想爹爹,那很好啊!可你为什么不高兴?”   “爹有问题。”   “瞎说!”   “不是吗?爹爹总说娘亲死的不明不白,可又不去查,更别提报仇。”   “这个……你怎么知道?”   “爹爹自己说的。”   “爹爹会这样说?”   “差不多。”   “差不多就是差很多。说实话,爹爹到底怎么说?”   “爹爹经常自言自语,一会儿说娘亲有冤屈,一会儿当年事情蹊跷,因为什么什么才会导致精元不稳,可又不说明白。”   “这和你刚才说的可不一样。”   “差不多的。”   “好了好了。既然爹爹经常这样,你应该也习惯了,为何今日怎么突然想这么多?”   “因为……我娘在的话,他们一定不敢那样。”   “他们?”   “旁系那些人,还有本系的几个。”   “他们怎么了?”   “他们说我。”   “说你什么?”   “没什么……”   “到底说你什么?”   “……真的没什么,老师也说没什么,还有爹爹也……”   “跟我来。”   “……去哪儿?”   “去找他们!我要挨个去问,到底他们说些什么?”   “啊……还是算了吧,我……”   “怎么,怕了?”   “不是。我……”   “小天啊,知道爹爹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当中的很多人,连暗窟的边都不敢靠近。”   “真的吗?”   “我可曾骗过你什么?”   “那倒没有。”   “那你去不去?”   “……好吧。”   “果断点!”   “好。”   “大声点!”   “好!”   那年齐傲天十岁,齐素素十五岁。   ……   “小天啊,比试准备的怎么样?”   “没问题。”   “那就好,能拿第一不?”   “没问题!”   “那就更好了。小天,你看那是谁?”   “谁?原来是他啊,手下败将。”   “我知道,他刚刚输给你,可……我要你去做件事。”   “什么事?”   “去和他谈谈,告诉他怎么才可以打败你,或者打平。”   “什么?!”   “听不明白吗?”   “当然明白,可……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帮他恢复信心。”   “这我也知道,可……为什么我要帮他?”   “因为他姓齐。”   “他是我的对手!”   “只是比斗对手。将来上了战场,他就是你的族人,你的兄弟,还是你的兵、你的将。”   “……他和别人一起和我做对,别说那是小时候,现在也这样。”   “这些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你才更要那样做。”   “您是让我……装样子骗他?”   “当然不是,我要你用心去关怀被你打败的人,设身处地为他们想,包括那些和你为难过的人。”   “为什么?!”   “首先还是因为他姓齐,然后因为你是齐傲天。”   “我不明白……”   “傲天,傲天,你要好好想一想,这里的傲,到底是怎样的傲。”   “呃,我会好好想的。”   “呵呵,在想清楚之前,先去告诉他该怎么和你比试。”   “那样的话,他要是告诉别人怎么办?”   “他不会的。若真的会,对你而言也是好事情。”   “为什么?”   “先别问,等结束了再和你解释,好不好?”   “呃……好吧。”   那年齐傲天十七岁,首次参加宗族大比。   最终,齐傲天未能夺取境第一,却因为几次让常人无法理解的奇异举动惹来许多非议、甚至嘲笑;与此同时,齐家另有一名天才少年开始展露头角,名字叫齐守仁。   比较意外的是,往年被誉为齐氏立族以来最出众的女性族人,齐素素在此次比斗中大失水准,非但没夺走同境魁首,甚至连三甲都没能进入。因为这件事,齐家老祖大失所望,齐傲天那位原本就有些意志消沉父亲越发沉沦,自此常入死关苦苦修行一门奇异神通,绝少再过问齐家的事。   其中也包括齐傲天,与齐素素。   当然那是后话,赛罢刚刚出来结果,齐素素便找到齐傲天,问他:“因为弱点被人知道,所以没能拿到第一,你后不后悔?生不生气?”   齐傲天沉默很长时间,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回答齐素素的问题,而是提出反问。   “姐,你会害我不?” 第1365章 半梦半醒之间(二)   “十七年呵!”   降生后多与素素相处,十七岁的齐傲天从未叫过她一声姐。   第一次姐弟相称,他问的不是亲脉柔情,也未回答素素所问,而是直接问出心中一直想问的话。   你会不会害我?   会不会像别人那样害我。   是否正在用别人学不来的方式害我。   素素并不意外,也无愤怒,但有万千感慨难言……二十出头的姑娘,鲜花怒放般的年纪,这样非但不显老成,反让人觉得沉重。   齐傲天感觉到了那种沉重,有些羞愧。   “姐……”   “姐姐懂的。”   一贯柔和的声音,比平时更温柔的眼神,素素伸手去抚着齐傲天的脸庞。   “小天生来就懂事,远比别人看到的更优秀,当然压力也比别人看到的大……”   望着少年放下伪装的脸,素素目光怜惜,用右手帮其理理身后发辫,缓缓说道:“当年弟弟降生,正值曙光前的那一刻,偌大天空比平时更加漆黑沉重,见不到一丝光。”   “婴啼时,娘亲离世,天空似乎更黑了,但只过了以瞬便迎来晨光绽放,老祖心生感应,之后有了那番判词。”   “齐氏立族至今,本系凋零渐成大势,不知多少双眼睛盯在弟弟身上;那番话传出后,弟弟身上凝聚的警惕非但没有因此减少,反比以往更多。”   “生平未见之资啊!这样的评判,一句天性有缺如何能够抹杀得了。”   素素神情有些迷茫,缓慢而谨慎说道:“老祖智渊如海不可测量,我实在不明白他老人家为何那样讲,但其结果依然造成,就连父亲也……”   “若为了磨砺,大可换成别的法子,比如……”   后面的话没讲出来,素素认真想了想,清丽面容舒缓如春风,感觉好像放下一座大山。   “所幸的是,小天从出生开始就很聪明,比大家想的更聪明,聪明得多。”   齐傲天一直默默听着,说不出一句话。   望做他的脸,齐素素严肃说道:“伪装很难,痛苦难以忍受,更要紧的是,伪装时间长了便会真的影响到心性。弟弟年幼,正值心性成长成型时候,怎么可以防范所有人?”   齐傲天默默低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弟弟放心,你有傲天之才,齐氏立族以来最出色的本系弟子,天命所归,没有谁动得了你。”   “姐姐不懂天性有缺什么意思,但是我想,弟弟应该扩充心胸,现在起就把自己当成齐氏宗主。”   “相信姐姐的话,只要做好自己,能打败你的人,便只有你自己。”   声音转为亢烈,齐素素凛然说道:“真有宵小之徒觊觎,姐姐定会先杀了他!”   ……   “小天啊,修行如逆水行舟,不图快,重要的是不能停步。我建议你把境界压一压,根基越是牢靠,将来遇到的麻烦越少。”   “练气十二阶,十年是过,二十年也是过,这个阶段压制十年,将来省下的可能是五十年、一百年,甚有可能是一辈子。”   “姐姐的看法,以你的资质与条件,结婴之前不至遇到太大难题,至少不用像别人那样争分夺秒;既如此,便不要把速度看得太重。元婴之后,一境修行动辄千年,此前快几年慢几年,有什么关系呢?”   “相比境界,姐姐更担心你的心性,有意压一压境界,不会错。”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十年,二十七岁的齐傲天筑基成功,随即面临一项选择:娶妻。   宗族延续不能只依靠老祖,最可靠且最能壮大种族规模的方式仍和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开枝散叶。对修士来讲,筑基之前通常不会考虑此事,就好比凡间男子需要成年。但要注意一点,宗门弟子,尤其似齐氏这样有着庞大家业的宗族,假如道业方面值得期待,娶妻时间也会随之延后,甚有可能终生不娶。   娶妻、生子,难免因此分散精力影响修行,只要不是畜生、或修炼某种邪门功法,谁也不能做到血脉无情;此外还要考虑到,亲情加重,可预料的因果牵扯必然增多,成道越发艰难。   需要强调一下,这里说的娶妻是一件很严肃的事,不是随便意义上的侍妾或者双修,更非功法采补需要。这场婚事会讲究门当户对,所选对象有限考虑资质,娶妻后更要相濡以沫,生下来的孩子才有资格入谱从列,成为本系子弟。   一句话,娶妻不是儿戏,需要当成终身大事来对待。   正常讲,似齐傲天这种出身,才刚刚筑基便考虑娶妻,委实太早了。   关键在于,齐傲天筑基的年龄。   二十七岁,普通修家会当做奇迹,对齐傲天来说……太慢。   很简单的道理,筑基修士的寿元,满打满算不超过百五十年,期间不能凝结金丹的话就会死,死而无后,本系等若又折一枝。   很合理的考虑,提出建议的人自然就多,齐傲天的父亲刻意出关,专门就此事作出安排,希望了断一块心结。   齐傲天平静而坚决地拒绝了父亲,理由不肯说,其它劝说的人就更不用提了,费尽唇舌,连个正经眼神都换不来。   这种态度给齐傲天带来很多麻烦,有人说他不孝,有人说其不肖,甭管不孝还是不肖,总归是个不成器的货,应该……应该直接免去其继承资格。   呃对了,应该那部分没有人明着说,当然也不是一般人能做主;事实上,不管考虑到宗族规模还是为了避免麻烦,任何宗族在继承人的选择上都有相关规则,绝大部分子弟早早会被取缔资格,以免内乱。仅就齐氏而言,当时还有大批优秀弟子可以选择,少一个二十七岁筑基的齐傲天,应算不上什么事。   奇妙的是,无论正面询问、还是侧面打听,齐傲天虽然混的不怎么样,但他的名字始终不曾被抹去,意味着老祖的目光随时有可能落在其身上。   那怎么行呢?   那时候的齐傲天,就像一颗躺在阴影角落里的钉子,不小心就会刺痛一些人。   ……   “小天啊,我和父亲说过了,今后和你一起修行。”   经历三次“意外”不死,素素把洞府搬到和齐傲天一起,如有出行也会相随,几乎再没有分开过。   齐傲天没有拒绝姐姐,也没有表现出惊喜,三十几岁的他变得沉默了,轻易不愿开口与人交谈,除了素素。   这样又过了些年,齐素素因为分心太多,修行被耽搁的程度越来越深,于是宗族内又有人提出来:让她嫁了吧?   女儿身,本就没有继承大位的资格,加上修行不够顺畅,齐素素的地位随之降低;反倒齐傲天,一路修行不快也不慢,稳稳当当时刻不停。如此时间长了,年纪轻轻的他给人的感觉稳实而且厚重,与当年传闻、尤其那番判词相比,俨然两个人。   然而……   “不行!绝对不行!我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谁都想不到,听闻齐素素将婚,反应最激烈的并非其本人,而是被她一直照顾着的齐傲天。他就像一座沉闷多年的火山,头顶盖子被掀开后,内心愤怒彻底爆发,几若疯癫。   “没有人配得上姐姐,绝对没有!”   对着每个人,呃,应该说面对每个可以说话的人,齐傲天表现都像个疯子,听不进任何人、任何话,完全不可理喻。最要命的是,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根本没有与素素商量过,完全自作主张。   最后,当事情闹到不可开交,当父亲黑着脸出关,怒斥齐傲天到底想干什么的时候,他居然喊出下面的话。   “要把姐姐从我身边夺走,除非先杀了我!”   麻烦大了。   ……   “听说了吗,齐家出了丑事?”   “齐傲天,还有那个号称男儿不可敌的齐素素?”   “就是他们,姐弟啊,呵呵!”   “有什么大不了,人家早就住一块儿,反正不是一个妈。”   “是啊是啊,哈哈,反正不是一个妈。”   “难怪当年老祖会那么说,这个齐傲天还真是……天性有缺。”   “易惊?哈哈,这次易惊的可不止他一个,整个齐宗都灰头灰脸。”   “你没见着他爹,那张脸气成什么样。”   “活该!当年齐傲天的母亲可不是一般人,不知抽了那根筋,居然跟了那个闷罐子。”   “话不能这么说,人家可齐门本系。”   “是啊是啊,本系,哈哈哈!”   风评如潮,那段时光,齐氏子弟出门仿佛顶着利刺顶着脊梁骨,个个抬不起头;内部自也是一团乱麻,群情沸腾。听所齐氏娇女有意出嫁,原本包括五大宗门均有人杰出子弟求亲,如今全都不见了影子,就连那些实力地位远逊齐氏的宗门、纯粹报着运气来的人也都打起退堂鼓,若非惧怕齐氏发怒,恐也撂挑子走人。   这般情形,可想而知各位宗族大佬多么愤怒,齐傲天的爹如何失望,当然,更重要的是齐氏内部压力如天,众口一词。   齐素素非嫁不可,实在不能嫁,唯有驱逐!   事情最终这样解决,齐氏嫁女,给齐素素挑选的女婿是一名资质寻常的散修,且在婚前增加一道程序:验朱砂!   为消流言,唯一的法子就是证明齐素素是处子,而且要公开。   如此一来,齐氏颜面得以保全。   齐素素呢?   只要脖子上顶的不是猪脑袋,人人都能明白验朱砂对一名未出阁的女子意味着什么,别说齐素素这样的女子,便是寻常人家、百姓之身,谁能受得了如此屈辱?   齐素素很平静,不是装的平静,是真的很平静、从里到外的安宁祥和,其眼中甚能看出幸福。   “小天啊,或许你会不信,姐姐其实很开心,很满意这样的结果。”   对着自知闯下弥天大祸、脸色苍白如死人的齐傲天,素素最后一次帮其整理发辫,柔声安慰:“从小我就知道,这是我所喜的、能得到的最好结果。”   “我为女身,注定不能主掌大位;我也不想嫁入豪门,不喜欢掌位持权,更不喜欢背负、不喜欢伺候人。”   “我喜欢出行,向往看遍天下奇异,走遍星空每个角落。今后离开宗族大门,有了这样的夫婿,我将有机会去完成这个心愿。”   “爹爹知我,为我尽了心;以往无奈抗拒不了大势,这次顺着势头,正好如了我的愿。”   “爹爹为我挑选的人其实很好,真的很好。”   “而且你知道吗,当年娘亲……姐姐说的是你的娘亲,传说她也有过这样的志趣,后来……娘亲之所以选择父亲,并非因为他多么出众,将来有多大成就,而是因为父亲够老实。”   “所以啊,不要责怪爹爹,爹爹已经做到他所能做的最好。”   “不要责怪族人。他们被欲望遮了眼,这是错,不是罪。”   “不要埋怨老祖。我相信他老人家必有深意,而且,似乎有了效果。”   “不要怨恨世人,他们只是不懂,不懂不是罪,是可怜。”   “相信姐姐,将来你会遇到一个最合适你的女人。她会知你、懂你、盼你、捧你、帮你,她会责你、骂你、恨你、督促你;她会成为你的左膀右臂,成为你的智囊,成为你的内助与外势,成为你放弃一切的理由。”   “最后记住姐姐一句话,你为傲天,傲者不为骄横,不为怨艾,不为颓丧,不为狭隘……”   “好了,姐姐这就走了,日后相见或许无期,高兴点。”   出嫁是女儿一生中最美的时候,齐素素也不例外。素来喜素的她一身大红,人如花娇艳,笑如水般柔;轻轻捏了捏小弟的脸,红衣娘子飘然离去,与那名久候多时的散修一起,自此天涯。   风吹来,吹歪了齐傲天刚刚编好的发,吹眯了他的眼,吹来一句亲透叮咛。   “遇事勿慌,心胸务必放开阔,要乐观啊!” 第1366章 半梦半醒之间(三)   齐素素远嫁,很快便与其道侣云游他方,自此从人们的视线内消失。验朱砂虽被传为笑谈,但也证明了清白,况且齐氏强大不容冒犯,经过一段时间沉淀,姐弟风波慢慢平息。   齐氏恢复平静,许多人松了口气,但,时间并未持续太久。   原因仍在齐傲天身上,因为他变了,变得如此彻底,那样决绝,与过去完全是两个人。   ……   “孩儿往日顽劣孟浪,连累父亲、连累老祖、甚至连累宗族;今日起,傲天发誓回归正统,请父亲大人督促。”   ……   “四叔祖一生为齐氏操劳,往年孙儿多有误解,体谅不了叔祖苦心,请四叔祖谅解。”   ……   “你我皆为齐氏血脉,分什么本系旁支,族弟若有事务不协,为兄愿助一臂之力。”   ……   “近日来,孙儿道业偶有明悟,然一关节始终不能堪破,求长老指点一条明路。”   ……   “背主之奴,任何借口均不能掩其罪,杀!”   ……   “番地作乱,几等同于凡间造反,不赦之罪!本人以齐氏本系传人,焉能畏惧区区险恶,请长老赐我一只族令,率众征罚。”   ……   “臣服宣誓效忠,齐氏会解尔等之忧,讨伐尔等之仇敌,执迷不悟者,杀!”   ……   “尔等的苦衷我知道,尔等肚子里的那点歪歪肠子我也清楚,所以,闭上你们的嘴!”   ……   “我为本系血脉,守仁同样为我齐氏传人,且有扛鼎之力、栋梁之才,莫再试图调拨我们兄弟间的关系,否则,休怪傲天翻脸无情!”   ……   “行善为仁,杀身亦能成仁,仁之一字意味万千,守仁啊,你心中的选择是哪一条?”   ……   “六族好似兄弟比肩,同气连枝,兴衰如期;你我犹如演法双士,争的是道,斗的不是气。傲天愿以道念为誓,绝不先负于程。”   ……   如此这般。   日日月月,月月年年,齐傲天以崭新的面目出现在六宗面前;经历无数风波剧变,亲身参与多次杀劫,齐傲天给人的印象越来越具有王者之相,声誉日隆。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经过初期平淡后,其修为也像刚刚破土的竹笋,可劲儿朝高里拔。   筑基,结丹,元婴,化神,仅仅一千一百年,齐傲天准备冲击生境,准备凝聚法相的时候,两件事几乎同时发生。   第一件是喜,上千年观察,在详细了解齐傲天的过后后,老祖将其招至洞府,赐其浑天大印!   自那时起,齐傲天在夺嫡之争中彻底占据上风,直到齐氏老祖归天。   第二件是哀,齐傲天的父亲破劫失败,拼尽全力保留三日性命,并于弥留之际召来齐傲天,给他留下一段不太好理解的话。   “我是你的父亲,所以我知你,从小到大,从过去到现在,还有将来的有限时间内,一直都知道的很清楚。”   “不管你信、还是不信,为父尽了全力保护你,帮助你成长。”   “这些年,你一共经历过八十七次劫难,其中四十一回关乎生死。”   听到这里,齐傲天脸色微变,似有些不信。   “不会错的,为父比你清楚的多。”   齐父看去老实的面孔浮现出一丝得意神情,其后突又变得阴郁,沉重,眼眸深处一抹浓重戾色,给人的感觉如同一头即将苏醒的恶魔。   虽只持续一瞬,但已足够让齐傲天体会到那种摧魂荡魄的惊怖,绝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   齐傲天显得很平静,甚至比刚才听到那些杀劫数字还要平静。   齐父望着他那张平静的脸,默默点头说道:“很不错,但是还不够,远远不够。为父断言,若无太大意外,将来你还会经历一次大劫,方可真正领悟傲天这个名字的意思,方能真正笑傲九天。”   齐傲天不是太明白这句话。   齐父艰难笑了笑,说道:“为父快死了,适才以劫力释放威慑,父子情感加上威慑,绝非你现在的境界与道心所能承受。”   齐傲天沉默不言。他心里知道,父亲的意思是告诉他,装出来的平静没有用,哪怕别人看不出来,终究还是掩饰。   “素素教了你一些道理,挺好,但也有失迂腐;素素毕竟是女孩子,性情淡泊不爱名利,知道大位凶险、但不知道它有多凶险。能做到那样,已经很不易了。”   “为父一生平庸,如今快死了,已经教不了你什么;只有三句叮嘱,若能记下来,或许还有点用。”   “其一,惊与不惊,终归要看本心如何。有惊无恐、惊而不乱,则有百利而无害。”   “其二,为人之道,不必苛求事事完美,不要奢望人人顺心,道法自然可用于人道,日后慢慢揣摩其真意。”   “第三,为父知道你计划要做很多事,比如寻回素素归宗,别忙着否认,有没有心里明白便好。为父要告诉你的是,破涅之前,万万不可触及你母亲的那件事。”   听了这句话,齐傲天终于动容,豁然抬头直视着父亲的眼睛质问:“您是说,母亲之事确有……”   严厉声音自此中断,齐父做了他这辈子最最果断的事,讲完即死,连儿子的话都没有听完。   望着父亲陌生的遗容,齐傲天足足楞了好半响,心里才意识到这个躯体再不会回应自己的话,再也没有机会等到自己完成心中的事、亲自向其质问的那一天。   他知道自己有很多计划,但不知道是什么计划,且已看不到自己完成那些计划。   他给了自己生命,以他自己的方式给予疼爱,却不肯轻易送出一个褒奖的眼神。   他并不喜欢自己,齐傲天确信这一点,之所以尽心但不见面,是因为那种情感多数是从亡妻身上转移而来。   他对妻子有愧,对儿子有恨,但又不能不全力守护;除了这件事,他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修炼之中,为的刚刚叮嘱给齐傲天的那句话。   不破涅,不得过问!   “爹!”   密室一声凄厉哀嚎,听在耳中好似孤狼对月狂嗥,良久不绝;片刻后,另一道尖声破喉而出,齐傲天的身体陡然间弹起,仿佛在诈尸。   “娘啊!”   “我靠!”   手握重重禁制封堵,当中一条青虫蜿蜒如路,半截身体还在齐傲天体内。随着两声尖叫,青虫陡然翻腾起来,尾如头、头似尾,用力朝来路上钻。十三郎一时手忙脚乱,十指连弹彷如轮弦,喝骂声声。   “你妹啊!这个时候表孝心!” 第1367章 狂灵半式   化骨虫长三尺,细如筷,全身披挂环状鳞甲,粗看活像一只超长蚯蚓。   哪有这般大力的蚯蚓呵!   随着两声尖叫,原本因瞑目虫而浑浑噩噩的化骨虫好似突然醒过来,缓慢爬出来的势头骤然终止,身躯如拱桥回弹,所有鳞甲直竖如刀,其厉足以切金断玉。   这没什么,别说它仅仅是一层鳞甲,便是真的利刃装在身体上,十三郎也不会因此松手;真正要命的是,这只化骨虫拥有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强大力量,以十三郎那样强横的肉身,居然拉之不动!   “这怎么可能!”   三年筹划,方方面面十三郎都曾仔细考虑过,对可能出现的种种意外均有防范,但他从来没想过、也不可能想到,区区一条长虫能与自己角力!   角力就角力,相比拔河,十三郎最怕的不是拉不动,而是这条青虫会不会自断身躯,留下一半在齐傲天体内。   既然它不这么做,还有什么可说,拔!   “给我出来!”   吐气开声,十三郎索性不再管什么阵法禁制,双脚踩上齐傲天的身体,双手齐握用力一拉。   “嗷!”   尖嗥再响,神智全失的齐傲天也承受不住剧痛,身体硬生生被拉成喇叭形;化骨虫拱起的身躯再度被拉直,下方与齐傲天相连处浮现层层血色纹路,顺着皮肤一路铺开。更诡异的是,隔着皮肤能够看到,齐傲天体内血脉流转,那些化成液体状的骨骼齐聚一方,慢慢被拉成一个倒置圆锥。   化骨虫之毒辣,实称得上天下无敌。   “孽障!”   十三郎气的红了眼,不得不放弃原先计划;因为这样下去,拉出来的将不仅仅是化骨虫,还有与之近乎完全融合的齐傲天……皮肤内的一切。   “给我上!”   二声断喝,几道低吼同时响起,三殿下全力施为,一条肉眼可见的银色丝芒电射而出,由齐傲天的头颅钻入,一路向下找到化骨虫的余身,再变千万丝芒纵横。   三年大睡,嘲风兽得到的好处不可计量,如今的它神识已经彻底实质化,别说化神,便是生境、劫修亦不好与之相比。   “呱!”   天心蛤蟆长舌弹出,顺着环状鳞甲的缝隙钻入,轻轻刺破化骨虫的一点皮。与此同时,齐傲天体内嘶鸣大起,胭脂鸟如印记出现在皮肤周围,利喙猛啄。   即便这样,化骨虫仍能相持。   此时可以看到,齐傲天身上被拉起来的部分,血色纹理明显趋散,颜色也变得淡薄,周围银流速度变缓,可它就是不停。很明显,青色长虫意识到大祸临头,竭力反抗,宁死不屈。   “吗的!”   十三郎勃然大怒,但又束手无策。   事情到了这一步,十三郎对化骨虫的了解已经足够多,换个环境、灭它一百次都轻而易举,偏偏眼下这种情形,上不得下不去,活不活死不死,让人感觉无奈。   这种妖虫对神念的感触极其迟钝,以三殿下那样强横的神识,硬是不能凭威慑将其吓退。同时其抗毒性超强,天心舌下还能保持本能不散;当然,这不意味着它真能与胖胖相比,只要十三郎点头,天心蛤蟆随时可以要它的命。   那样没用,十三郎要的是将它完完整整地带出来,毒死后会发生什么,谁都无法预料。最极端的情形下,可能化骨虫没被毒死,与之半身相融的齐傲天已经受不了,没准儿先见了阎王。   关键还在融合上。假如不是顾忌齐傲天,假如能够捕捉到其全身行迹,治它根本不需要十三郎动手,胭脂鸟一人搞定。   “就没办法了?”   手里拽着虫,十三郎尝试种种道法,真火试过了、天罡雷霆也试过了,甚至尝试过使用生灭道去“感化”,嗯,感化是笑话,纯粹因为着急胡乱试,结果无一例外让人失望。   很简单,如果化骨虫有灵智的话,此刻它已彻底弄明白自己的处境,唯有与齐傲天相连才有活路。反之,十三郎必须它活着请出来,否则就只能做个取舍,留下一半在齐傲天身体内,赌它不会再生后患。   “哎哎呀,这可怎么办,急死人了!”   小不点也出来了,可惜帮不上忙,只能围着阵法团团转。还是那个问题,让她杀死、或切断化骨虫容易,但想将它与齐傲天完整分开,小不点的空间造诣还没那么精妙,需得再成长几阶才可以。   坐拥无穷手段,居然奈何不了一条该死的虫?   十三郎真心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气喘吁吁与小不点大眼瞪小眼,耳边再闻尖叫。   “啊!”   片刻僵持,齐傲天等于在生死边缘游走,已快要支持不住。事实上,齐家少主受创早该死掉好几回,能活到今天,除其自身意志、身体、外部帮助、丹石等等因素外,运气占到很大比重。   空乏之身,疲弱之志,此刻再被如此折磨,齐傲天真正到了极限。   “糟了。”   尖叫声中十三郎变色,面孔扭曲不成样子,目光绝望。   只能赌了吗?   心里这样问着,十三郎腾出一只手,想看看包里还有什么底牌可用。   压力微松,原本无力进取的化骨虫逮住机会,看上去呆板麻痹的身体再次架桥,曲身成拱大力磅礴,硬是将是三郎拉了个趔趄。   “吗的!”   十三郎破口大骂,心里无奈想着算了算了,既然你找死,既然齐少主不争气,只好斩了这条该死的虫;若真的救不了齐傲天,只怪他的命不好。   脑子里这样转着念头,身体因失去平衡而前扑,过程中,十三郎手掌略开,似拳似掌打算撑地后便下杀招……   掌在半空,十三郎拇指与食指尚未完全分离,中指、无名指、尾指略放翘起,定格的话就好像捻取针线过程的某一瞬。   谁都料想不到的一幕随之发生。   热流自丹田起,盘旋三周突兀往上,如春雷振动冲出手臂,转瞬化成一只手外之手。   天地良心,这绝对不是十三郎有意为之,纯碎瞎碰,纯粹是运气。   碰对了,运气不错。   轰!似有声,似无声,被重重禁法封闭的密室声声回荡,乱石飞溅!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无法想象的狂傲气势,横扫八方!   气势升腾,密室内的一切未知定格,那条让十三郎束手无策的化骨虫发出呜咽式的悲鸣,身体一下子变软。   化骨虫居然会叫?!   不,它没有声带,没有共鸣,那是从灵魂发出的声音,是因恐惧而膜拜时才有可能出现的异声。   不仅变软,化骨虫还成了形;用肉眼便能清晰看到,齐傲天体内半截长虫缓缓成型,无抵抗,无挣扎,无力气,无意志。   其头顶,那只刚刚凝聚出来的手掌徐徐消散,耳边似能听到一声长叹,持续幽幽,欢愉万年。   “嗯?”   事情发生的如此之快,十三郎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仅楞了楞神便摔倒在齐傲天的身体上。   再看周围,天心蛤蟆抱头微颤,三殿下浑身毛发倒竖,数万厌灵蚁全部摔到地面,个个匍匐不敢动翅,小不点粉嫩的小脸煞白,望着十三郎的目光满是敬畏,并有一丝陌生。   齐傲天也不叫了,那道掌影出现、那股气势升腾起来的时候,齐家少主好似被人当头砸了一锤,彻底昏睡。   到底咋回事儿?   摔倒的十三郎一头雾水,但不耽误其把握战机,首先一把将化骨虫捞在手里,后给女儿一个安慰的目光,再之后施法弄禁试图封印青虫的时候,脸色为之一变。   “嗬!”   身体内,浩如渊海的法力凭空消失近半,苦修已有六年、算起来足有五甲子修为的狂灵之气,一丝都不剩!   “为什么?!”   呆呆愣愣,愣愣呆呆,十三郎死顶着自己的右手转不开目光,直到小不点大着胆子上前,拉着父亲的手臂轻轻摇晃,才从失神中惊醒。   “半式皮毛……这般声威?”   ……   “这么久,是不是发生了不测?”   “莫心急,化骨虫不是那么好对付,多花时间理所当然。”   十日守关,黄花姑娘焦灼难耐,时不时缠着左宫鸣要解释。可怜老头儿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又能给她什么解释,只好重复那些重复多遍的话。   “问题不在时间长短,刚刚分明发生了什么状况。”   经过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威慑洗礼,黄花姑娘心神不宁,忧虑说道:“你没感觉到吗?那种威压,那种恐怖,那是……什么玩意儿……”   难得从黄花女口中听到“恐怖”两个字,左宫鸣有心取笑,话到嘴边变成叹息,幽幽点头:“感受到了,不知道是啥。”   黄花女说道:“你不是化神吗,这都不知道。”   左宫鸣说道:“化神算得了什么。”   这是真心话。左宫鸣想要表达的意思是谦逊,奈何黄花姑娘凡事不从常理入手,闻言讥讽道:“志比天高,不怕命比纸薄。”   左宫鸣连连苦笑,说道:“老朽怎敢。老朽的意思是刚才那股威压太古老,怕比真灵还……先生出来了!”   流光闪烁,密室禁制一一打开,十三郎托着齐傲天缓步走出,神情虽疲惫,目光却显得格外明亮。   “死了!”发觉齐傲天声息全无,黄花姑娘大惊失色。   “死不了。”   十三郎笑了笑,笑容玩味。   “这家伙运气不错,非但没死,还得了半场机缘。”   “机缘?半场?”左、黄一头雾水。   “大头在我这儿……算了算了,叫上家成,带齐傲天离开。”   感觉没法解释,十三郎笑着摆手,一面把齐傲天交给左宫鸣,神情微正。   “破局之日再相见,一切小心!”   “少爷小心!”左宫鸣严肃点头。   “你也小心。”   黄花姑娘应声干脆,想想觉得不放心,再做叮咛。   “别太拼命,他们不值。” 第1368章 敌将至,我来算   密室为府,府外洞三人端坐,神情各异。   “走了?”   往左看看程血衣,向右瞅瞅背斧汉,苏四老板目光游移。   片刻前,有空间波动洞内传来,四老板知道那是传送阵激发才会有的动荡,内心有些不安。   萧十三郎,是不是偷偷跑了?   那怎么行!   揣着一肚子担忧左右看,左右等,血衣杀者冷漠似冰,背斧壮汉沉稳若山,仿佛身边没有别人;四老板没有他们那么好的心性,起身说道:“我去瞧瞧。”   言罢挺腰,两道冰冷目光追来,生生将准备抬脚的四老板摁回去。   “坐下,备战。”   程血衣的话就像他的锥子一样简单明了,直取中军,不容置疑。苏四老板愤懑难当,有心反驳叫嚣表示勇武、至少别让人说害怕,可……真有点憱啊!   以往四老板觉得,畏惧程血衣并不丢脸;说句不该说的话,走遍六大宗族所在星空,劫修以下哪个不谈之色变?四老板是生意人,修为距离劫境有距离,打架不是程血衣对手,三年前还受了伤……嗯,有人说畏惧与实力无关,纯粹鬼扯。   奈何身边偏有现成例子,想起萧十三郎、四老板就觉得堵的慌。论修为,两者相差足足一个大境,论背景,传闻中的真灵岂能与现成仙灵殿相比;论见识,四老板见过的大能多如牛毛,下界小修算什么。   论实力,谁好意思说生境打不过化神。   明明有着这么大差距,明明同一个人,人家就能坦然面对,嬉笑嘲骂一切如常,自己却偏偏心惊胆跳,浑身不自在呢?   还有那个背斧头的家伙,他肯定在装,嗯,一定的!   “虎落平阳啊!”   内心自慰,四老板偷眼瞅瞅壮汉,怏怏说道:“大伙儿一条船上的人,应当齐心协力同赴难关,十三先生如果离开……”   程血衣冷漠说道:“坐在一条船上,不等于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十三不会离开。”   毫无转折的话,听在耳中格外生硬,四老板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连骂你装个屁啊,嗜血狂魔冒充哲人,不瞧瞧自己长啥样。   旁边壮汉说道:“我也相信十三不会走。然而眼前这一仗,是不是有些不妥?”   这才是关键。   放在平时,萧十三郎走不走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将临的这场战斗是其一手策划,至今还没有对众人交代理由;眼看快要无可挽回,十三郎还在忙着救治齐傲天,刚刚又开了传送……怎不让人多生思量。   “道兄说的极是,老朽也认为此时作战大大……有一点不妥。”   身边有了帮衬,四老板感觉腰杆比刚才硬,顺着话头问程睿:“程兄觉得呢?”   血衣杀者神情淡漠,说道:“你比我老。我也不是太明白。”   呃……苏四老板噎了一下,急忙说道:“既如此,我等应该……”   “应该奋力拼杀,给予宵小迎头痛击!”   罕见激昂的声调,十三郎缓步出现在众人视野内,眼中仍有残留惊喜,神情却有些不动。   “大战临头,四老板不是想跑吧?”   “大伙儿同舟共济,老朽怎会做那种事。”   苏四老板严肃驳斥小人,忽发现身边两人神情诡异,望着十三郎的目光满满惊诧,并有几分忌惮的意味。   四老板不解,问道:“怎么了这是?十三先生好好的……嗬!”   问到一半豁然起身,苏四抬手指着十三郎的脸,惊呼阵阵难休。   “你,你你你怎么能……”   “我很好。别担心。四老板请坐。”   嘴里随意应着,十三郎来到三人身边找个地方坐下来,一面汇报工作,同时不忘招呼苏老板归位。   “齐傲天身上的化骨虫已经取出,我让左、黄两个带他离开,家成陪同守护。如此大家才能免去后顾之忧,全力备战。”   “嗯,啊,对,这样也好,挺好的。”背斧壮汉胡乱应着,目光仍旧死死盯住十三郎的脸。旁边程血衣心里根本没有那几个人的位置,眼眸深处厉芒闪烁,似想把十三郎的皮揭开来,仔细研究一下内里。   最夸张的还是苏四,刚才不明白也就罢了,等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神情立时变得无比精彩,一下子高兴一下子警惕,下一子担忧突然变成惊恐,变幻时刻不停。   “你,你你你,你隐藏实力!”   终于把话说明白,四老板扑过来大叫道:“居心何在!”   刚刚话题谈到十三郎,苏四身体被程睿阻止,但不妨碍他以神识探查;不光是他,还有背斧壮汉也是如此,血衣杀者又何尝完全放心,早就放开神识查看,寻找十三郎踪迹。结果是,假如不是萧十三郎有意现身,只怕众人现在还不知道他已近在咫尺,随时可以暴起突袭!   诚然在这种条件下,三名大佬皆未出全力,但……他只是化神啊!更关键的是,以往萧十三郎没有表现出这样实力,难不成就过了十来天,突然跨越生境?   若不然,就是有意隐藏?   意欲何为。   ……   “隐藏个屁啊,刚刚得了一点机缘。”   狂灵之气一下子抽空,十三郎就像个忍饥挨饿十几天的大胃王,前心贴后背,空荡荡异常难受;加上精神疲惫难消,哪有心思与四老板纠缠。   “大战当前,等有空再与你们细说。”   轻轻推开四老板,十三郎取出两块狂灵石在手,一面徐徐吸纳,随意问着:“刚刚听到大伙儿谈论不妥,怎么个不妥法?”   避重就轻?   其实不能这么讲。如果是片刻前,十三郎这样做理所当然,大战临头别的事情都应该放下,全力解决要务;眼下其身上突然多出谜团不肯解释,让别人心里怎么想?   打仗打仗,信任为先,这都做不到,如何放心与强敌厮杀?   三位大佬面面相觑,最终程睿更有担当,望着十三郎的手说道:“你这是……法力枯竭?捉虫很难?”   到底程睿修为更深,且修炼狂灵道,感应、眼光均超出一筹。十三郎其实不想瞒着他,回答道:“与狂灵的一计招式有关,现在我也不是太明白。放心,等心里有数了,一定教你。”   教?这个字听着别扭。程睿嘴上不说,心里正想着好大口气,旁边四老板再次蹦起来,通红双眼死死盯住十三郎,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狂灵招式!你是说你已经悟透镇……”   话音中断,四老板忽然抬手,用力朝自己嘴吧狠抽。   “啪!”   是真抽!人人都能看出来,四老板生怕力度不够,险些把槽牙抽飞。   “这是干吗?”背斧壮汉好意问着。   “没事没事,有点痒痒。”抹一把唇边血迹,苏四老板大义凛然,说道:“谈正事。背水一战,身无后患,你我大家同心同德,战无不胜!”   哪跟哪儿?   这货不是抽了吧?   程睿、壮汉一头雾水,那边十三郎目光炯炯,在四老板身上瞄啊瞄的,瞄得他心里发慌。   “先生为何这样看我?老朽所言句句真诚……”   “知道的,知道的。”   十三郎摆手,说道:“提前与四老板,预料可能会碰到另一位苏四,届时……”   四老板一拍胸膛,神情坚决说道:“吃系孽障,包在老朽身上。”   十三郎笑起来,说道:“我的意思是,仙灵殿每位老板掌管一地,专门负责汇拢星盘;也就是说,除非有人能够走遍狂灵地每个角度,否则就数他们最清楚本地形状;届时需要拜托四老板将其……”   “没问题没问题!”似生怕十三郎继续说下去,苏四老板胸膛拍得震天响:“先生的意思老夫明白,一句话,包在我身上。”   十三郎觉得好笑,说道:“您现在已经不在仙灵殿,而且我觉得,那个爱吃人的货本质懦弱,未必真的会来。”   四老板连连摇头,说道:“不会的不会的,十三先生算无遗策,您说过他会来,那他一定会来。”   “我是说可能。”关乎责任,十三郎认真强调。   “那也足够了。”四老板信誓旦旦,磨拳搽掌。   这货真抽了。   心里认定四老板发了疯,背斧壮汉提醒道:“苏四若真来,我们会多出不少麻烦,更难获胜。”   血衣杀者随后说道:“苏四是地头蛇,实力强横且有大量飞升修士帮忙,此人若与四族同来,我们地利上的优势将不复存在。”   这话真真在理。十三郎点头正想说点什么,旁边苏四老板又像抽风一样蹦起来,大呼小叫。   “不会的不会的,你们太小心了。十三先生算无遗策,我们一定会赢,而且赢的漂亮,赢的利索,赢的……干吗这样看我?”   “白痴。”程血衣冷冷说道。   “大胆!老夫今日……”苏四俨然换了个人,丝毫不见往日畏怯,跳脚与程血衣对骂。   “好了好了,都别闹,让我说两句。”   抬手拦住苏四,顺带阻止随时可能出手杀人的程睿,十三郎认真说道:“只要藏的住,按理讲时间越长,我们的实力越强,加上齐傲天会慢慢恢复,看起来拖下去对我们更有利。换句话说,这个时候现身把对手引来,有些不智。”   这正是刚才三名大佬心里想到的,包括程睿。血衣杀者擅战但不喜欢正面决战,躲起来杀人如鱼得水,一旦冒头如军队相逢,他只是个实力稍强的生境修士,如何能与四族六宗抗衡。   时过境迁,仅过这么会儿功夫,血衣杀者态度不变,苏四老板改了阵营,抢着跳出来表达支持。   “十三先生算无遗策,此战必……”   “再闹我就把话说破。”   “……”四老板立刻闭嘴,不放心再加上一只手。   “四老板提到算,必须提醒大家,我坚信:世间从来、且永远不存在算无遗策,与此同时,我相信世上不存在无谋之局,能够破局打赢,关键不在于算的多,而是算准该算的那部分。”   耳根终得清净,十三郎板正神情,肃容说道:“力有不及,又做不到算无遗策,我们只有算人,算死将要与之作战的人。”   “换个说法,我们首先算清楚自己,之后算透对方的算,战而胜之!” 第1369章 三怪之地   星漏渊是个怪地方,其怪有三点。   首先,它常在、但不总是存在。粗听不太好理解,只有了解足够长历史才会明白,“不存在”其实是个骗局。   想解释清楚要从名字开始,星为星光,漏就是漏下来,渊是峡谷,合起来就是一条不容易看到星光的峡谷,形容其地势艰险。   需要提到的是,狂灵之地大过星球,出现几条地形险要的峡谷再寻常不过;同时狂灵之地时刻处在变动中,速度缓慢但不会停止,因此有些地方今日显眼,或许过些年便会完全消失,很少能拥有固定名字。   综合上面可知,无论是险、还是“不存在”,都不足以让星漏渊得名,真正让人们记住、包括苏四老板都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它会消失,但又总会原地出现,持续时间不等,间隔期也不定,唯独方位绝无变化,万万年如一。   “当全世界的人变成疯子,疯子便不再是疯子,剩下那个唯一的正常人才是疯。”   星漏渊的情形与之相似,仅仅位置不做改变,足以配得上一个被人记住的名号。   ……   第二怪是活物,严格说是指寄生妖兽。   每过一些年,星漏渊便会无故消失,具体将就是两侧山峰合拢,整条峡谷彻底变成实地。这么大变化,期间各种灾难难免,地火蔓延,山崩石裂,再或者山洪倾泻飞瀑如雨,总之想得到的灾难这里都有可能发生。   不管是人还是妖兽,纵有强大修为、强横身体亦难与自然天灾抗衡。退一步讲,即便真有能力自保,也没人愿意经常遇到这类事故,甭管死不死……多麻烦啊!   对那些拥有长久寿元,有足够时间了解、并且记住星漏渊特点的妖兽而言,避而远之为上。   事实并非如此。   每当星漏渊出现,总有大量妖兽赶到这里来,其中绝大部分抱有相同目的:产子!还有一部分不能生育,因为它们是雄体,陪伴、保护伴侣而来。   产子就是生孩子,狂灵之地的妖兽喜欢在星漏渊生产,没有例外,没有特殊,个个如此。   更奇妙的在后面。   星漏渊虽大,妖兽的领地意识也很强,尤其那些强大妖兽,动辄将成千上万里范围视为自家后院,都朝这儿跑,星漏渊自然显得拥挤。除此外,修真世界人人都知道,越强大的妖兽繁衍越是不易,生育期内性情越发凶猛,六亲不认。   怪就怪在这里,来星漏渊生产的妖兽,彼此绝不打仗。最极端情形,两只甚至多只实力相当的妖兽同时看中一个地方,都打算在那儿筑巢建窝生宝宝……脑容量超过蚯蚓的人都知道,那绝对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别处是这样,在星漏渊就不会。   当然吵架还是有的,准妈妈、准爸爸们大吵大吼大闹一番,最终都会怏怏离去,有极大可能谁都不占那块地方。   如果这些还不能让人震惊,后面还有。   妖兽喜欢在这里生娃,只要有可能,时间凑巧的话,距离多远都会尽力赶过来。它们天生能够感应到星漏渊是否存在,每当大地合拢看不到星空,没有一只妖兽会跑冤枉路,但当峡谷重现星光洒落的时候,临产妖兽好像感受到召唤一样,纷纷从各地赶来。   但有一条,妖兽只在这里生,从不留下来养;妖兽宝宝一旦降生,不管是胎生还是破卵,不论体型大是小,实力强弱,天上地下水中,通通会极短的时间内离开。与此同时,当它们脱离星漏渊,骨子里嗜杀本性随之恢复,彼此残杀吞噬恶斗不休,结果惨到不能再惨。   前面所提到的雄体伴侣,真正发挥作用就在这个阶段,死亡率极高。   事实上,拥有固定伴侣的妖兽种类极少,有心人统计的话,会发现它们繁衍比普通妖兽更加艰难,绝无可能像蚂蚁那样一窝成千上万、碰运气都能活下来几个。或许正因为这种特点,此类妖兽才会慢慢演变为雌雄相伴,从而提高活下来、以及保护子孙活下来的几率。   生命总有出路,进化无处不在。   “单单这两个特点,足以使得星漏渊吸引众多目光;苏某从典籍内查知,当初在研究飞升之地奥秘的时候,星漏渊可是重中之重,曾有多位劫修、甚至涅级前辈来临。”   莽莽群山,当中一条细缝绵延,入口处一群十几人的队伍,苏四老板按着肚皮,一脸沧桑与众人做介绍。   “可惜啊,弄来弄去弄了好多年,诸多前辈因此受伤甚至陨落,什么奥秘都没探出来。”   “怎么可能!”   浪浪仙子嗤的一声笑,微讽说道:“四老板未免言过其词,这里是最外层,休说劫修甚至涅级前辈,便是妾身我,若无人修暗算攻击、或者大规模兽潮,便能随意出入此地,想留多久便多久。”   出门的苏四老板满脸和气,真假不管至少看着和气,嘻嘻笑着回应道:“仙子的话一点都没错,无意外的话,生境修士足以纵横此地,可……偏偏劫修以上不能。所有勘验此处的前辈归去后,先后发生各种意外,有人修行走火入魔,有人体内灵力暴乱,还有些神智出现问题,记忆混乱甚至完全失去记忆,结果啊,惨不忍睹。”   呃……   众人这才明白苏老板的意思,所谓受伤陨落并非因为妖兽攻击,而是因为规则冲突。   涉及到规则,这里的人个个能说上几句,但都停留在纸上谈兵阶段,没有资格评论劫、涅。那不重要,大家真正关心的是,那种冲击对生境的影响有多大。   因没有肉身,燕子老者觉得自己最应该担忧,当即便问出来。结果换来苏四老板连串爆笑,宛如雷霆轰鸣不休。   “燕兄请看看我。”   啃一口身边递过来的肘子,苏四老板唇角流油,顺势捏一把少女娇臀,听着痛哼呵呵大笑说道:“有事的话,给再多好处我也不会来。”   这倒是实情。   众人不由自主点头,那边苏四老板吃的爽也笑够了,神色忽转继续说道:“不过,诸位如果认为此行没风险,可就大错而特错。”   程家青年温声说道:“苏老板说的是。鄙门叛徒狡诈阴毒,实力不俗,万万轻忽不得。”   苏四老板不屑说道:“程血衣的确厉害,不过,我说的风险不是指他。”   “其他人?”浪浪仙子自行猜度,说道:“楚兄说过,齐傲天已经死掉,苏四也应该全身无力,余下一个生境初期,几名下界小修,成得了什么气候。”   提到苏四,这边也有苏四,苏四听说苏四遭遇,神色非但不觉得难过,相反乐呵呵状极愉快,回头问楚胖子。   “楚兄断定齐傲天死了?还有苏四他的确……”   “化骨虫感应仅余一条,齐傲天三年前就应该死了;我估计他是自爆而亡,连带化骨虫一起杀灭。之所以不说,是因为既没捉住他们也没见着尸体,不太方便。至于那个苏四,嘿嘿,鄙人对化骨虫有点信心的,三年时间,铁人也得变成面团。”   答着苏老板的话,楚胖子挑眉说道:“四老板刚刚说的凶险,当不是指那些人。”   苏四老板挑拇指大赞,说道:“难得有个明白人,楚兄猜猜风险是什么?”   这话打击面有点大,旁边群修面色阴沉,浪浪仙子微微冷哼,转过头对程氏青年嘀咕什么,换来几声苦笑,两次摇头。   这边楚胖子也在苦笑,老老实实说道:“楚某自身实力不济,需多动脑筋才能……我在想,刚刚四老板提到星漏渊三怪,只说了两条,这最后一怪,或许就是风险所在。”   苏四老板哈哈大笑,说道:“楚兄慧眼,星漏渊第三怪是指……”   ……   “楚胖子如果不能分辨每一条化骨虫的区别……能辨别的可能太小了,就好比厌灵蚁,除非专门打上烙印,它们在我眼里都一个样。”   “不能分辨,他会认为齐傲天已死,齐傲天的死可证明我们奈何不了化骨虫,进一步的结果是:苏四老板彻底变成废人。”   “由此,对方眼里的我们是这样的,程血衣,受伤的邵前辈,加上我这个拖家带口的下界小修。”   声音略顿,十三郎说道:“现在,请把自己带入到当日参与追杀的四族修士角色身上,考虑一下他们的处境。”   他们的处境?四老板、壮汉略显疑惑,程血衣插口说道:“我能看出来,他们的日子不好过。”   三年期间,血衣杀者东奔西跑,杀了很多人得到很多消息,加上他原本就有的路子,有所判断不足为奇。不等四老板追问,十三郎已点头说道:“预料之中的事。三年前说的大势开始发酵,外界质问、四方议论,这些都是大麻烦;找到、并且杀死我们之前,他们身上的压力一日大过一日。”   背斧汉不解说道:“重压下敌将乱,为何急着战斗?”   十三郎笑着回应:“狗急必定跳墙,何不抓机战斗?”   众目相望,片刻迷茫,血衣杀者目光微山,说道:“害怕我们活下来,更怕我们与别人接触,他们不敢大张旗鼓,只会私自行动!”   十三郎认真点头,说道:“所以我让你只把消息送给当年参战的人知晓,诱其前来。记住一条,我们的对手从来不是六族全部,而是一部分。参与当年事的人死的越多,反弹力量便越大,六族内部裂痕随之增大,阴谋崩盘的可能越高。”   程血衣沉默下来,十三郎知道他心里想什么,缓声说道:“一人对抗六族是不可能的,你心里知道这点。除非将来修为通天,我建议你……先把心思放一放。”   血衣杀者默默低头,心里不知转着什么年头,旁边背斧壮汉及时圆场,说道:“纵然如此,对方能动用的力量依旧远超你我。”   十三郎平静说道:“经过上次,参与此事的几人已成惊弓之鸟,没有三比一、甚至五比一的力量,他们不会出动。”   血衣杀者此刻抬头,说道:“也不会太强。他们会给我杀人机会,否则只会把我惊走,得不到战机。”   十三郎说道:“没错。对方会示弱,会做出有陷阱的样子,但又不能像以往那样绝杀之局,至少表面上不可以。”   背斧壮汉有些头大,干脆问道:“总之对方比我们强很多,内里或许还有无法预料的底牌,既如此,战在何时?胜机何在?”   “在此时,在脚下。”   起身跺脚,十三郎环顾周围,视线中万点星空闪烁,目光因此变得迷离,视距大大缩短。   “星漏渊第三怪:星辰风暴!” 第1370章 莫测风暴,破解之法   “星辰风暴,这里的风暴不是风暴,而是……该怎么说呢?”   能言也有口拙时,四老板想了半天没想出词儿,无奈言道:“它像雾,又像河,由星光积累构成的雾,来回流淌的河。”   周围群修荟萃,四足大佬见多识广,听到这里都觉得一头雾水,有些摸不着头脑。   “别这么看我,事实就是如此。”   塞一口肘子,苏四老板含糊说道:“风暴么,飓风狂风罡风都可以算,重要的是猛烈,狂暴;星漏渊的风暴不是这样,它像河水一样慢慢地流,来回地淌。”   要解释风暴,需从星漏渊地形着手。去一枚玉环平放在地上,首先敲出一个豁口,再把侧面切出一条平滑的口子,最后再把内部掏空,上方悬置星光,内部塞进去植被河流妖兽土壤,这就是星漏渊。   当然,要把它放大千千万万倍才行。   长万里,内宽百里,高万丈,上方仅露百米一线。点点星光就是从那条百米宽的线条中漏下来,是这条深渊的唯一外部光源。   头顶吸纳星光,星光内含星辰之力,星漏渊与别处的最大区别在于它能把形成之力“储存”起来,平时无异状,达到极限时爆发,这就是星辰风暴的来由。   如苏四老板所讲的那样,此处风暴并不剧烈,星星点点如河流缓缓流淌,身在其中,感觉就像在星辰之海中畅游,美不胜收。   杀机总会披着一层美丽外纱,星漏渊内风暴虽不剧烈,但会形成各种各样无法想象的陷阱。其中最常见的是幻境,纯由自然所生,力量之源来自星光的弥天大幻!   星漏渊长万里,整体可看成一个大大的幻境,内里实则亿万计。那些构成风暴的星点每颗都能看成一处幻境,组合千万,环环相套,彼此交融,根本无从估量。人在其中,举手投足,一举一动,都有可能陷入、搅乱、打破幻境;一个人,安静不动地站在那里,体外没有隔绝防护的话,有可能头在一处,脚在另一端。   方寸皆凶,处处皆幻。   威力?   这个不太好讲,绝大部分幻境威力极小,结丹元婴、甚至筑基都能一眼看破,但有少数幻境足以令生境失神,极难防范。   不知是因为心术受到幻境影响、或则星辰之力确有其效,身在其中,神念感应会被扭曲的不成样子,感应之力也会受到极大压制,部分地方甚能完全隔绝。   注意神念与感应受影响的方式,神念扭曲,感应压制或者隔绝。也就是说,假如修士依靠神念判断方位距离,感觉没有什么异样,实则可能偏到没谱;前变成后,左变成右,这些都不算什么稀奇事。   相比之下,感应之力没办法被扭曲,但却受到极大压制,难被依赖。   活生生的例子就在身边,如非感应模糊,一行人哪里需要苏老板帮忙,直接让楚胖子带路便可。   当然,无论扭曲还是压制都有个限度,比如神念扭曲,这与修士的神念强弱、运用技巧还有修为精深程度有关。苏四老板坦言,以他的修为,不计特殊宝物辅助的话,千尺范围安然无恙,千米距离小有偏差,千丈内可保不出大错,再远就不行了,方位距离都会乱到不成样子,根本不作数。   还有压制,等靠的近了,或者感应强横,自能冲破难关。归根结底那句话,风暴也好、乱流也罢,包括看上去难以捉摸的幻境,最终支撑还是力,力大则一切可破,破不了是因为力量还不够强。   就这么简单。   “强调一下,这里是指寻常情形,如遇到那种强力幻术,人都沉沦其中,神念什么的,更加不用提及。”   这点很容易理解,旁边有人追问,说道:“那该怎么办?”   苏四老板微笑回答:“放心,一来那种幻境极少,其次这里的风暴时刻流动,幻境本身难以稳固,持续时间不会太久。”   程姓青年微微皱眉,说道:“不久是多久?”   四老板顾左右而言他,回答道:“星漏渊内风暴有时限,无论多大多小,不管多重多轻,到了时间风暴自退,渊彻底恢复宁静,沉迷修士自然醒转。历史上,星辰风暴最长持续十余年,停歇后星漏渊四壁合拢,一切必定消失。”   群修变色,心里均想到最极端的情形:被困十年!   “那种情形太少见了,真遇到,只能说明此人福源太深。”   目光流转,四老板的表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陷阱,嘿嘿笑着说道:“威力大的幻境范围也不宽广,人多能够彼此协助,外部破解不难。况且,各位此来当做足了准备,不会两手空空吧。”   防幻是每个修士的必修课,纵不精通也有宝物相辅,再则四老板说的对,人多好办事,幻境本无巨力,外部打破,其乱自败。   想到此群修神色稍缓,不想四老板神色微凝,又说道:“还有一种情况,很麻烦。”   大家又是一愣,心里骂这货说话七曲八饶折磨人,程氏青年那边苦笑,恭敬说道:“同行为伴,还望苏老板多多指教。”   “指教谈不上,程老弟是自己人,苏某理当尽心。”   受人钱财与人解忧,苏四老板坦诚说道:“平时不怕,如在风暴之中发生战斗,有极小几率形成乱流,时间流速可能会有所不同。”   “时空乱流!”   “影响时间!”   听了这番话,周围人真正变了颜色,震撼莫名。   ……   星辰风暴不杀人。   这样的话,是不是意味着没有风险?   当然不是。   它甚至能影响时间啊!   修真门类众多,时、空历来被视为最深奥莫测的两门,如果说,空间大能万中无一,有办法影响到时间的修士更细稀少,千万中难寻一个。这还仅仅是影响,距离操纵相差十万八千里,如真有人自如操控,越阶战斗算得了什么,简直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百无禁忌。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十三郎的定字决,勉强可看成时间神通,但要注意,它影响的是施法对象的感官感受,而不是真正让时间停滞;两者效果看似相仿,实则天上地下。   道法不行,宝物呢?   与神通相仿,影响一下或许可以,操控绝难见到。   再举一例,血域实为九转魔莲所化,进入时,十三郎曾担心内外时间不一致,事后证明并非如此。从涅祖的疗伤需求来讲,假如能够让血域的时间比外界慢,他绝对愿意那样做。   没有即不能,连涅祖之宝都不能,世间有几家能够做到?   战斗之中遇到时空乱流……比如这群修士打仗,前一刻施法自如流畅,后一刻莫名其妙发现现场空空,因为时间已经过去好几年;或干脆等到星漏合拢,大地合围方散,这笔账该怎么算?   “不用怕,不要慌,根据典籍中记载,那种情形连一次实例都没有,纯粹由推断而来。”   明知道群修心慌意乱,四老板再添一把火,前句安慰,后句便来恐怖。   “真正麻烦的是,幻境虽去,人也醒过来,但其后患并未完全消失,此后不定什么时候便会爆发,后果无法预料。”   浪浪仙子勃然变色,凛然说道:“当初那些劫修、还有涅级前辈,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才出事?”   苏四老板点头摇头,摇头点头,弄得大家一阵迷糊,才说道:“是,不是。我不知道。”   “你!”浪浪气的咬牙。   “仙子勿怪勿恼,听我把话说完。”   姐儿爱俏,浪女爱猛,没有哪个女人喜欢胖子,尤其胖到连腰身都快要够不着的那种。浪浪仙子本性如何不论,姿容堪称上佳,四老板自知不讨喜,神情幽幽。   “第一,劫修以上,来到狂灵之地必受影响,这是六宗与仙灵殿共同得出的结论。所以说,不能因为他们来过星漏渊,就把那些后患都归结于此地。”   一句话,来不来这里并无区别,只要在狂灵之地停留的时间足够长,劫修以上必有麻烦。   “其二,对星漏渊的研究虽无成果,但也不是毫无收获。通过对比,还有大量事实为证,劫修以下,纵有影响也微乎其微,起码不至于严重到影响道途。”   是这样吗?   鬼知道。   内心惴惴,浪浪仙子忧心忡忡,说道:“星辰风暴,难道就没有办法破解?”   嗤的一声,四老板讥笑说道:“仙子看不起仙灵殿不要紧,不能连六宗、贵族前辈也一块贬低呵。”   诸多前辈没能做到的事情,哪里轮到一群小小修士破法,浪浪仙子自知失言,羞愤低头。   四老板说道:“对各位而言,星辰风暴也有好处,最直接的一条是空间屏蔽。本座断言,对方传送如设在此地,风暴期间绝无可能开启。”   程氏青年闻之挑眉,说道:“也就是说……”   苏四老板认真点头,说道:“也就是说,在这个地方,这个时期,只要能够找到,多半跑不掉。”   程氏青年鞠礼感谢,说道:“还需向苏老板请教,您所讲的这些,程睿有没有可能了解?如了解,其深浅如何?”   苏四老板哈哈一笑,说道:“既然你们肯定他在这里,而且停留很久,不妨假设这里是程血衣的一处修行据点。依他那种性格,想来多少知道一些星漏渊的奥秘,但他……”   停驻良久,直到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苏四老板这才满足,傲然说道。   “总比不过我。”   ……   “天时地利人和三项,当前情形,天时暂且在我,人力对方大优,地理方面,血衣兄在此经营多年,一草一木都很熟悉;风暴临时混沌难辨,只要对方没有千军万马手拉着手前进,必定留下破绽。”   “话不能这么讲。”   血衣杀者轻轻摇头,说道:“论及纯粹地理,我敢说世间再没有人比我对此地更熟悉,但若比较对星辰风暴的理解,仙灵殿领先不知多少。如像你推断的那样,苏四与四族一道前来,我等反有可能处于劣势。”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但是我打赌,不管他们地星辰风暴多么了解,了不起能够规避一些风险,远远谈不上破解。”   听了这番话,程血衣并不如何欣喜,相反神情有些讥讽,说道:“破解?那是仙灵殿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他们做不到,我们又何尝……这是什么?”   视线中,十三郎随意挥手,哗啦一声,众人眼前出现一大堆细丝,数量千万每根寸许长短,乱七八糟相互牢牢吸附在一起。   迎做周围疑惑目光,十三郎随手指着那堆细丝,自信满满。   “它们就是破解风暴之道,是我们的保险丝。” 第1371章 万法莫侵   “幻境也好,乱流也罢,包括扭曲、压制、陷阱等等都有一个共同点,只对生命有效。”   这话对到不能更对,一块石头,仍到哪里都是石头,管它什么陷阱什么幻觉,何来扭曲无所谓压制,啥都不在乎。   “严格说,只针对高灵智生物才有效。”苏四老板很久没开口了,此刻终于插了一句。   “补充的好。”十三郎赞一声,接下去说道:“第二点,风暴内幻境无法持久,不妨假设为星光颗粒某时出于平衡,以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构成一座阵,进而演变为各种陷阱。就好比一条流动的河,某个时间从中截取一段水流,虽然整体向前,内里却完全静止下来。”   稍顿,十三郎继续说道:“这类情况,身在其中险恶重重,外人看来不值一提,只需稍稍打乱星点秩序,阵法自解。”   原理的确是这样的,三名大佬纷纷点头,程血衣说道:“然后?”   十三郎指着那堆乱七八糟的丝,说道:“它们没有生命,不会被任何幻境迷惑;他们彼此吸引,力量强弱只与距离有关,断断出不了差错。”   四老板眼神一亮,说道:“反过来,只要力量恒定,便可判断距离方位。”   背斧壮汉连连摇头,说道:“这不可能。星辰之力我暂时没见识过,但可想象其威力绝不会小;这些细丝相吸仅仅因为一些磁力罢了,外力干扰,绝难保持稳定。”   血衣杀者微微点头,说道:“我知道星辰之力的厉害,休说这点磁力,便是磁山也会受影响。”   十三郎不争辩,随手掰下来两根细丝,递给壮汉与陈睿每人一支。   “用事实说话。”   “干吗?”两人一头雾水。   “两位的本事,摧毁它们自然轻而易举,如想改变、或者清除上面的磁力,恐怕……”   言外之意,纵能做到,也须全力以赴才有可能。   “不会吧!”   实验者没动手,四老板已经忍不住,自个儿挑了两根细丝在手,法力轻催。   毫光耀眼,重重法术围绕细丝流转,四老板留意掌控杀伐,避免将其摧毁成渣。另一旁,背斧壮汉与程血衣虽不像四老板那么急,私下也都暗施法度,各展手段。   稍稍一试,三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是……”   四老板做惯生意,体内法力连绵和缓,法术也以控制为主;此刻他的感觉很奇妙,细丝在手仿佛变成一只金光灿灿的碗,无论何种道法用去,都会变成最原始状态,怎么灌都灌不满。   灌不满是假的,实际状况为,四老板能够轻易将其撑爆涨碎,但如试图用道法将其抹去,或者改变成别的样子,万万不可能。   “这东西……”   背斧壮汉修习泼风杀,法力也有自身属性,刚猛霸道一往无前;与四老板类似,他的手段同样化成原始法力,感受到的不是碗,而是一把小巧利斧。   “吼!”   反应最剧烈的是陈睿,大叫一声身形弹飞到空中,表情扭曲,神色似痛苦又似狰狞,说不出的诡异。   “这是元磁!”   “元磁之母。”十三郎淡淡纠正。   “元磁之母!”   “准确地讲,它们是只是被元磁之母磁化的普通金属,磁性难以保存太久。仅仅应付一场战斗,足够了。”   不理其余两人震惊目光,十三郎耐心等待程血衣平静下来,才问道:“你没事吧?”   血衣杀者目厉如刀,盯住十三郎的眼睛说道:“元磁之母,你有多少?”   十三郎坦诚说道:“很多。”   程血衣冷冷说道:“这种东西,凭你怎么控制得了?”   十三郎笑着回应:“这件事,我有权不回答。”   血衣杀者沉默下来,半响才说道:“这东西有用,但你准备让我们怎么用?”   其余两人也有此问。如刚才所见,被磁化的细丝难以消除,意味着彼此联系无法切断;然而谈到具体应用,仍旧没有什么办法可想。   难不成每人身上带几个,之后保持恒定距离?   那怎么可能呵!   十三郎早有准备,挥手说道:“不是给你们用的。”   言罢起风,身前多出一团厌灵蚁,不肖吩咐,每只自动飞过去抓起一根细丝,随后钻出洞府,闪烁不见。   “整条星漏渊,每隔一段距离都会安放细丝,数量不等。完毕后,我会把数字与位置告诉你们,只要记下来,当你处在某个位置,通过感应到的吸力多寡,就能知道自己身在何地。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件事,此外……”   随口安排,十三郎传出指令,几只抱着细丝厌灵蚁闻令而动,先后朝程血衣身上轻撞。   这样说不准确,它们实际上是去碰一碰那根细丝,之后各自分开。   三名大佬傻乎乎地望着,没有一个明白这是干什么。   “凭各位的实力,星辰风暴的影响有限,纵有危机,稍加提醒一下便可回转。”   理清危机,十三郎解释道:“这些厌灵蚁得到的指令很简单,挨个与你们身上的细丝碰一下,之后飞到某个固定距离,再回头重复这个过程。我会给你们准备足够多细丝,足够多厌灵蚁,所以……”   “我明白了!”四老板一跃而起。   “我也明白了。”背斧汉满脸喜色。   “此法可行。”血衣杀者不像别人那么激动,相反神情有些落寞,望着十三郎的目光有些异样,隐约能看出赞赏、钦佩,甚至嫉妒。   六宗、仙灵殿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就这么被几根细丝、几只蚂蚁解了?   诚然元磁之母难找,厌灵蚁也不是谁都训练得了,况且这种方法并不彻底,仅仅解决了迷失一项。   可……毕竟是破了啊!   元磁之母、厌灵蚁,都是可以用别物替代的,效果完全可以比这更好。关键不在事物,而是这种解局思路……之前为何没人想到过?   “现在我开始相信你的话,六宗之局的确有办法破解。”   诚恳神色,血衣杀者略显振奋,问道:“关于战斗,还有没有别的安排?”   十三郎回答道:“有。但是先别急,我有件事情需要问清楚。”   程血衣微显疑惑,因他能够看出来,十三郎明显针对自己。   的确是这样的。   “刚刚我来的时候,你们大家都表示反对进行这场战斗,但我能看出来,你眼里的杀机从未那样浓郁,说明心里其实很想打。”   迎着程睿猛然变厉的眼神,十三郎平静如山。   “以弱战强,我要求你们严格听从指挥,决不允许因冲动妄为的事情发生。所以你必须先告诉我,为什么?”   ……   “星辰风暴固然凶险,不至于无法破解,只要事先了解,辅以适当法器,路上小心些,担保出不了大事。”   主角做了好半天,苏四老板越发适应领袖角色,环顾四周缓缓说道:“苏某真正担心的是别的事,各位能否与我解惑?”   群修无言,四族代表面有不解,程氏青年很快意识到苏老板主要针对自己,遂言道:“此行如没有苏老板帮忙,我等怕是刚出发就会吃亏;既是我等依靠的人,有问尽可直言,在下必定如实相告。”   “程老弟过谦了,过谦了。”   四老板笑容越发欢畅,笑到一半神色微收,沉声说道:“从开始苏某就在思考一个问题,诸位兴师动众而来,从头至尾就没问过陈睿避战会怎样。恕我直言,六宗追缉程血衣不是一天两天了,始终不能得手。原因不必多说,仅就苏某所知道的情形,血衣杀者行事谨慎,实力相差过大的时候绝不冒险,其藏身之地也曾被发现过不少,事先至少安排数条退路。如今这样……程老弟笑什么?难道苏某说的不对?”   程氏青年微笑鞠礼,诚恳说道:“苏老板误会了,您说的很对,但对有些内情不够了解。”   声音停顿,四老板等了一会儿不见下文,说道:“然后?”   程氏青年依旧沉吟。   换成别人,此刻必定识趣不再追问,唯苏四老板不这样,嘿嘿笑着说道:“程老弟有难处。只不过,这件事情若不理透,怕是各位心里会有……”   “没什么难处。”   青年开口接过话头,坦然说道:“程血衣想杀的人当中,我的名字当列前三。往年在下久居宗内不外出,程血衣没有办法可想,只要让他知道我在这里,一定会冒险寻找机会。”   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呼吸可闻。   话说到这份儿上,便是苏四也不好意思再深究下去,讪讪笑了几下,双手拍打肚皮说道;“既如此,苏某很想与那位老朋友叙旧,先行一步;各位有什么手段都拿出来,也好早点把事情解决。”   言罢起身,四老板竟不管其余人怎样,自带三名侍女入谷,径直消失在点点星空之中。身后,四族代表相互看了看,均被四老板的举动弄得有些发愣。   “这样……合适吗?”浪浪仙子首先开口。   “四老板他,是否过于托大了?”当初那名幸存侍卫随之开口。   “各位是否都忽略了,对方有个善于谋划的人间小子:萧十三郎!”毁身大仇,燕子老者始终牢记。   片刻目光交流,众人的视线集中在两个人身上,楚胖子,与程氏青年。   “箭在弦上,合不合适都要继续。”   “无所谓合不合适,结果最重要。”   楚胖子神色略显阴沉,相比之下,青年还是那副模样,谦和有礼,举止谈不上沉稳也看不出多老辣,唯一特点是不变。   “钓鱼舍饵,想杀人难免会死人,不然还有什么意思呢……开始吧。” 第1372章 星河有变,杀机临头   不考虑危险,当有星辰之光闪耀时,渊内只有一个词能形容:美不胜收。   远看似一条蜿蜒银河,近观怀抱整座星空,身处其中感受最为奇妙,星星点点幻化无数美景,如畅游江海,似攀爬山峦,触手可摘日月星辰,低头能见斑驳地影;世上有的这里全有,世上没有的这里也都有,穷尽人之想象。   不妨假设一下,有亿亿万万萤火虫汇聚成河,延着某种轨迹缓缓流淌,静谧而安闲。伸出手,星星点点自皮肤上溜走,带来丝丝麻痒,握住拳,耳边竟有阵阵叮咛,声音听起来陌生而又熟悉,犹如儿时同伴轻呼,又像少年时的那一缕微羞侧望……你喜欢,它便是。   这就是星漏渊的幻!   星漏渊的形状内阔上窄,最宽足有百里,除去星光的话,脚下有着多种形貌;一名黄衣修士走在土坡上,初入时凝重的神情慢慢散去,代之以宁静,并有少许欣喜。不知什么原因,当星点经过其身畔时总会绕圈,自下而上缓缓升空;时间一长,绕圈的星点越来越多,速度慢慢加快,便形成一股螺旋形的星云。   黄衣修士毫无所觉,神情似醉如痴,行走间口唇微微翕动,粗看像在呼唤、仔细分辨会发现他实际上在与人耳语。   “大牛上次整得我们好惨,一定不能放过他。”   “小海你去那边,燕子去那边,等下听我指挥,挨个动手。”   “记住啊,次序千万别弄错了!”   ……   距离黄衣修士千丈外,束发青年默默行走,脸上神情有些哀伤,且随时间越来越浓。   星点给他的待遇与黄衣修士不同,经过时仿佛感受到什么让它们厌憎的东西,两侧分过,绕着走。与此同时,青年耳中不断出现种种责备的声音,自始至终没有停止,而且……挡不住。   “好好的书不读,非要学那江湖术士,梦想成仙。”   “弄丹痴道,多少人因此败家丧业,甚有君王毁掉大好江山,你算什么东西,也想长生不老!”   “生生死死,这是世界能够长存的基础,假如修道便能不死,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何你就是想不通!”   “随便来个道士,拿本破书换你黄金万两;路上撞个和尚,念两句鬼话你变捐弃祖业。这些难道是你的么,是你打下来、挣到手的么?”   “好,就当你能够修道,假设你修成了仙,然后?”   “没有家,没有亲,没有族,没有国,你一个人活过千秋万载,真的有意思?”   “自私如你,不配做我赵家子孙,滚!”   “滚!滚!滚啊!”   ……   河边,中年男子试水渡河,一步一步走入水流中央;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千百年前就能横渡海海而衣衫不湿。此刻的他埋头望着水面,脚步越来越重,神情越来越温柔。   “君儿,今天感觉如何?”   “比昨日好?那就好,那就好啊!说明咱们找对了人,找到好大夫!”   “头还是疼么?不怕不怕,距离京都很近了,那里有更多大夫,医术也更好。”   “君儿放心,为父一定能治好你的病,呃,不对,是爹爹一定能找到能替你治好病的人,一定。”   “为父带你去京都,京都不行就去西山,知道吗,那里可是有仙人存在,只要找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你的这点病症,举手之劳。”   “君儿,你要撑住,爹爹发誓决不让你娘失望,你也别让爹爹失望,好不好?”   “撑住,撑住,撑住啊!”   ……   “这就是星辰风暴?这个样子,这般威力,能算正常?”   距离入关修士约三百里外,十三郎正要经过一片荆棘密布的丛林。说来奇怪,狂灵之地大多荒芜,只有少数地方才有植被;偏偏星漏渊这里古怪,开启时内里总能长出千百生物,显得活力十足。   十三郎停下脚步,仔细审视着对面那片丛林,准确讲是审视无数星点经过丛林时的状态,微微皱眉。   “不对劲儿啊……”   为何选择星漏渊为战场?除了之前与程血衣等人所讲的那些,十三郎多少有点私心。他相信,在这种处处皆幻、时刻可能迷失的地方,自己与生境修士之间的差距会得到最大程度弥补,直到完全拉平。   事实证明了这一点。此前与三名大佬走入星光的时候,所有人都能发现,那些星点对待十三郎的方式与其他人不同。   星河有道,外物进入一定会对其造成干扰,就好比一条河流,汹涌也好安静也罢,投入一颗石头势必对水流造成影响,区别只在于大小、长短、程度罢了。   同入四人,苏四老板最受排斥,好似水与油之间格格不入;背斧壮汉次之,星点经过与对待山林走兽大致相仿;其后是程血衣,星点经过时,无论他自己还是其余三人来看,都会产生一种印象,好奇又怀疑,需要多多观察的那种。   十三郎不是这样。   走入星河,星点原本的位置被其身体占据,给人的感觉却既不是挤、也不是让,而是原本就准备那样移动。除因十三郎自己惊异而略显生涩外,仿佛完全融入。   其实这都是鬼扯,需建立在星点有灵的基础上,当然修士常说万物有灵,是否真的那样,需看各人自己是否相信。   不管相不相信,三人对十三郎的看法是统一的,都认为他捡了大便宜,既然星点“认可”,战斗时必定占据优势。   “不公平,这样不公平!”   大战临头无暇深究,对此情形,苏四老板最为不忿,骂咧咧甩袖而去。背斧壮汉笑两声,也朝不同方向而走,唯独程血衣稍稍迟疑,等两人走后再度仔细打量十三郎的状况,留下一句沉重叮嘱。   “未必是好事,小心!”   “我知道,你也小心。”十三郎郑重回答。   程血衣的话很快得到验证,行进之中十三郎慢慢发现,星点“认可”自己没错,对外人而言察觉自己的难度无疑被提到,但其同时带来很严重的后果……自己比其他人更易沉迷。   为何这样讲?   很简单,所谓沉迷就是自以为融入,把星河看成真的世界,把自己当成那个世界的一部分,这就是入幻。   石头在水里永远是石头,了不起表皮沾水,偶尔误认为自己是水;相比之下,十三郎好似一滴水掉进江河,周围充满千千万万颗水滴,彷如千千万万个自己。   水滴认可水滴,十三郎本质不是水滴,因此更容易入幻,更需要外物打醒。如此对比,苏四老板反而走运,因为受排斥的程度最高,除感觉不畅受到压制外,更方便保持清醒。   战场上,清醒比实力更重要。   十三郎需要保持清醒,因此将放飞的厌灵蚁增加十倍,周围远近不同足足围绕着百余只。也就是说,除非这些飞蚁与十三郎自己同时入幻,情形便可挽救。即便这样,来时路上,厌灵蚁不停碰撞扰乱星河,进而破坏那种并不稳固的阵型,期间已足足惊醒十三郎七回。   七回啊!战斗当中发生的话,或许意味着七次死亡!   如何能不惊心。   “星漏渊一定出了变故。”   自问心性足够坚毅,十三郎内心慢慢断定,除非程血衣所讲的全是瞎话,除非那所谓的前辈高手全是蠢蛋,否则不可能做出那般荒谬的结论。也就是说,当下的星漏渊,当下这场星辰风波,威力比以往大很多。   这样很糟糕。   十三郎很想通知其余三个,可……已经分开这么久,不到指定汇合时间,上哪儿找去。   原因呢?   来不及追究了。   当下十三郎放慢步伐,利用战前这点时光,争取尽快了解多一点,至少比别人了解多一点。   如此这般,十三郎来到这片丛林,开启法目注视良久,良久不前。   “或许是……这样?”   ……   “感觉不对啊!”   差不多同一时间,对面,燕、楚、赵、程四家每人各带一名亲卫,总计八人居中缓走,彼此相距仅三百米。   按照苏四老板的估计,以他们的修为可在这个距离使用神念无忧,不管出手相救还是搜索周边,皆能保证安全。   当然这只是表面,注意看的话,会发现这里每个人脚下都有一圈浅浅光晕,阴影之间还有一条朦胧几不可见的阴影,彼此相接从不间断,最终汇聚到程氏青年身上。   走了这么久、这么远,人人都有疑惑,心情有些沉重。   距离青年最近,浪浪仙子淡眉轻蹙,说道:“程兄觉得,苏老板的话是否可信?”   奇异的一幕出现了,浪浪说话的时候,周围星点毫无波动,声音反倒脚下光晕流转,那些彼此相连的暗影随之轻荡,所有被其相连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听了浪浪的话,青年唇角浮现出现一抹轻弧,不知为何看着有些残忍。其声音听着不是这样,相反越发温和浑厚,回应道:“如果是指星辰风暴的威力,在下也觉得有些出入。”   另一旁,燕子开口说道:“仙灵殿,不可信。现在苏四不知跑到哪里,居心叵测。”   楚胖子声音随之传来,斩钉截铁说道:“燕兄放心,楚某敢以性命担保,苏四绝不会对我等不利。”   这样的话说出来,燕子再大疑虑也不好讲下去,再说苏四只有一人,本方足足十余人,且有阵法相连,实在没有理由担心。   想到阵法,燕子不免想到远处,忧虑说道:“程道友阵法奇妙,可惜受到距离限制;星辰风暴的威力这么大,老夫担心外面那几人,会不会发生状况。”   “发生状况……”   程氏青年唇角再次浮现出那种轻易不出出现的弧,幽幽开口。   “状况一定会发生的,只看何时、何地、何人……来了!”   说话之间神色微变,众人脚下暗影如涛,隐约能听见身后左侧远方传来尖叫,伴有一道刺透耳膜的呼啸。   “锥!” 第1373章 鬼命相约   河中央,中年人死相凄惨,死不瞑目。   尸体胸口、丹田、头颅,三要害各有一个血洞,瞪大的双眼并无多少仇恨,只有无尽的怨。   他在怨什么?   是气愤于援兵来的太慢,还是凶手太过残暴?又或者,仅仅因为自己的思绪被打乱,那些比生命更珍贵的回忆彻底消散?   没有人知道答案。   岸边八人,程氏青年上前寻找线索,余者默默望着河水流过尸体,望着周围点点星空照耀着的那张惨白面孔,内心极不安宁。   “真的是陈睿?”   不知是谁问出来,带来更深沉默。   伤口确为锥形法器造成,往年血衣杀者确有虐杀事迹流传,此两点判断,凶手理应是陈睿。   可是……不对啊!   对比实力,中年修士当然打不过程血衣,但他是生境,不至于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此前程氏青年说的明白,他的那套阵法具有奇效,能够帮助大家惊醒避幻,再加上生境修士本就有神域,足以应付苏四老板所讲的那些威胁。   事实也的确如此,入关以来,此间八人几乎个个有险些失神的经历,每当那时,融入脚下光晕的分神识总能牵动其它,进而触动周围人加以提醒,避免不少灾祸。然而看那名中年修士的神情、姿态及周围痕迹便能知道,此人根本没有反击、不,应该说连格挡反应都没有便被杀死。   也就是说,他死前已被幻境所迷,神智近乎全失。   这就不对了。   “星辰风暴的威胁远比苏四所讲的大,加上此人距离较远,阵法之力大大减弱,入幻理所当然。”   程氏青年并未开口,这番话是由那名上次活下来的亲卫所讲,解除部分疑惑,但也带来更多问题。   距离远,阵力弱,中年修士死因有理;既如此,此前走了那么久,为何不将阵法收缩?   下达指令的时候,程氏青年坦诚在没有摸清对方底细、方位的情况下,需要有人充当诱饵。那也没什么,豪门忠仆,此次追缉,四族带来都私人忠仆,为主效力、效死不在话下,可……   总不能被卖掉吧!   还有,中年人死前大叫是真的,那声“锥!”却是众人想象出来的声音,因为人人都知道,血衣杀猪出手之前总会这样断喝,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提醒,而是增加对手惶恐。   此次杀人,凶手没这么做。   ……   再说距离,太近对方不会上当,太远驰援不力,商量过后折中,三十里。   三十里,生境修士全力飞驰,能用多少功夫?好吧考虑到星辰风暴内不适合跑的太快,维持阵法需要稳定队伍形状,因此速度稍稍降低,了不起迟缓个三五息,顶多不超过二十息……   根据以往经验,血衣杀者出锥威力巨大,但其频率有问题。话说这才正常,若其出锥速度像泼风杀那么快,足以力斩劫修。   这么短的时间,谁有闲情逸致虐杀?   仅仅为了示威吗?还是他根本没有察觉到中年修士拥有强大后援?   强敌环伺下炫耀战果,这可不像程血衣的作风。他是最最冷血的杀手,凡事只注重结果,绝对安全或有大仇的时候虐杀也就罢了,仅仅一名亲卫、连四族本姓都没有,怎会让他那样做。   退一步讲,假如程睿真是那种虚荣爱炫耀之人,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后者……怎么可能呵!   结论很明显,那么别有内情,要么干脆是旁人所为。   邵林?没听说他会用锥,纵然修士万法皆通,但其杀法做不来假,泼风杀下尸体应该被剁碎才正常,怎会如此完整?   齐傲天死了,苏四老板按理说是废人,余下便只有萧十三郎……萧十三郎?   他连生境都没到啊!   这么些年过去,关于萧十三郎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没错他很强,简直称得上化神无敌,可他再强总强不过生境……好吧中年修士入幻无力反抗,那么,萧十三郎呢?   他为何能够在星辰风暴内来去自如,准确摸到这个落单的人?   这里的人,无论四族代表还是他们带来的随从,个个不是无能之辈,这些粗浅道理一看就懂,因此疑惑更加深重。好好的计划,才刚刚起步就弄成这样,怎能不让人担忧。   “程兄……”   “就是他。”   打断浪浪仙子的话,程氏青年淡淡开口,一面伸手朝尸体上打出几道法环观察结果,嘴里说道:“我了解程睿的功法,还有他的锥,杀掉此人的凶手,就是程血衣。”   程家人当然了解陈睿,程氏青年坦然自己是陈睿必杀之人,且得到验证,足以说明他对程血衣的重视,了解研究当然更足。   听完他的话,周围人莫名松了口气,原因无他,这是最好的结果。   死人了还是好结果?是的。预料中对方三人,血衣杀者是当之无愧的最强者,说句不客气的话,在场虽有八人联手,但在没有将对方困死的情况下,都没指望毫无损伤地把程睿拿下。   既能肯定凶手是他,倒也不算什么坏事。   总有人想的深,燕子沉吟开口追问:“道友可否推断一下,程血衣为何这样做?”   稳固军心很重要,青年知道这即是质问也是捧脚,微笑回应道:“示威、造乱、无奈。”   示威很容易理解,青年直接跳到第二项,说道:“我知道大家担心什么,星辰风暴威力增大,害怕在下的阵法不够牢靠。”   话挑明了反而好,群修讪讪不知该说什么好,楚胖子接口说道:“无奈指什么?”   青年回答道:“说出来各位可能不信,陈睿的锥,能力所及范围内,距离对手越远越好。当下星辰风暴肆虐,给他带来很大难题,远了打不着,距离近了威力不足。”   浪浪仙子眼神发亮,说道:“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程血衣距离此地很近,战力有所下降。”   嘴上说着,青年随手拿出四枚鹅蛋大小的圆球,催动法力灌输其中,只见内里光芒闪烁,耳边听闻啾啾连唱,不多时,有啄壳之声清晰传来,圆球破碎探出一只小小头颅,血红口喙,足足占据大半。   “鬼命丹鸠!”   “搜魂血炼!”   惊呼连响,在场这么多大能,个个因为那几只刚刚诞生的小鸟而惊恐,尤其化身燕子的老者,仅与当先破壳的那只鸠鸟对视一眼,身形竟然猛的下挫,险些跌落到地上。   鬼命丹鸠,论诡异,妖禽中绝对有资格排名前十;主因并非是它的实力强横,而是因为它能以活身成鬼宠。   意思就是说,青年催生出来的这几只丹鸠无限接近于鬼物,具备鬼体的一切本能。   明明是一只活卵,生出来的却是鬼物,血炼之恶毒毕现无疑。正因为如此,丹鸠灵魂仍有一丝保命本能,会用一切能用的手段维持“活着”,因而格外凶狠。此种状态下,当周围有生命的时候它当然会攻击,若不能,则会把自己一世生机全部集中到一刻,用不了多久便会死。   不过话说回来,除了丹鸠,别的妖物再怎么血炼都没用,要得鬼宠必须以“死物”为基础,要么先杀后炼方可。但若那样的话,得到的便是纯粹鬼物,会被诸般神通克制;反之鬼命丹鸠似鬼非鬼,既能像鬼物那样修炼,也能像活物那样成长。   震惊过后,群修眼里不由自主流露出贪婪的神情,明明对着那几双血红的眼珠浑身发冷,仍遏制不住想要拥有的念头。   “身兼两道,好比掌控生死大道,传闻此鸠能通阴阳,将来……”   “在下这法子并未完善,若不然,也不会等到现在才使用。”   截断楚胖子的话,青年淡淡说道:“这些丹鸠寿元有限,此次带它们来,主要为了寻人。”   言罢,青年一手掐诀施咒,从中年人的尸体上取来少许鲜血,混合法决打入那四只丹鸠的身体。   下一刻,一股让人胆战心惊的气息骤然爆发,刚刚出生的鬼命丹鸠蓬的一身炸开成雾,发疯般冲向尸骸,蚀魂化骨。   人新亡,血肉新鲜仍有生机,人奈何不了,鬼物却能享受大餐进补。视线中,中年修士的尸体快速融化,四只丹鸠所化红舞急速膨胀,气息随之暴涨。   然而,在场人人都能感觉到,那些丹鸠气息增强的同时也在持续消散,速度虽不想吸食那么快,但却不会停止。也就是说,它想维持“活命”状态非得持续吸纳精元,停滞不得。更重要的是,随着丹鸠持续变强,那种消散也随之加大,其自身越发感觉到生死临头,暴虐疯狂也随之增强。   弄清状况,群修面面相觑。   这种东西,迟早会有反噬其主的时候,谁能养的起?   “第一口血,相当于人类婴儿的第一口奶。”   青年知道大家心里有疑虑,解释道:“缺灵少智,鬼命丹鸠不怕幻术;这具尸体上有程血衣的气息残留,我们察觉不到,丹鸠却能灵嗅千里;有它们在,陈睿跑到天边也逃不掉……嗬!”   惊呼愤怒,远方再闻半声尖叫,破空之音又撞耳鼓,并有一声清晰冷喝,仿如催命阎罗。   “锥!”   几乎同一时间,四只吸完“第一口奶”的丹鸠嘶鸣声声,根本不理会青年的召唤,呼啸而去。 第1374章 算到的人,那边忙。   头颅、胸口、丹田,三个血洞。   侧方八十里,黄衣修士第二个身亡,除尸体所在地点不同,伤势几乎一模一样。   也不是全无区别,对方首先断其反抗能力,之后将其元神打至垂死,并留一道延时禁法,差不多八人赶到现场的时候,时间刚刚好。   “主上救我!救我啊!”   心里多害怕,叫声便有多凄厉,一路被叫喊声引导,四族修士的心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攥紧,直到快要出手的那一刻……蓬的一声响。   声音是相像中的事,真正情形是当大家看到那道相争死亡的玄光闪耀时,周围有片刻进入极致的静,一丝声响都没有。   寂静之中群修止步,目睹黄衣修士的眼睛变得黯淡,与此同时,周围星点越发灿烂,那样美,那么冷。   攥心的手突然松开,带来的感觉并不是放松与喜悦,相反放大如整个空间被禁锢,黄衣修士尸骸摔倒,撞地产生的真实声音将群修带回真实世界。   同为元神,燕姓老者所化的燕子感受格外真切,激灵灵打个寒颤,凄声大吼。   “程,血,衣!”   “程血衣?我看未必。”   楚胖子神情罕见严肃,沉声质问。   “程道友,能否给大家一个解释?”   群修微楞,很快留意到本该发生的事情并未发生,那几只鬼命丹鸠不知飞向哪个方位,不见踪影。   也就是说……   “算心啊!”   众目睽睽,程氏青年神色依然平静,不,应该说以往更平静;但也正因为如此,其原本特色稍有改变,反而不太自然。   “以弱战强,不能掌控局势,所以只算对手如何。陈睿啊程睿,多年不见,你还真让我吃惊。”   沉吟中自语,青年在质疑的目光下默默上前查看片刻,忽又摇了摇头。   “有些东西能改,有些东西终身难变,陈睿若变早就可以变,且应该有个过程。”   “不是他,那就应该是……”   “程道友!”   喝声打断思绪,程氏青年抬头看时才发觉,周围除了自家亲卫面色尴尬,其余皆以愤怒目光望着自己,甚可看出几丝敌意。   稍稍一想便能弄清原委,青年微微皱眉,片刻又回复到之前温和模样,说道:“好消息,坏消息,各位想听什么?”   “老夫要知道全部。”燕子老者断然说道。   楚胖子叹息,说道:“情况变成这样,大家越需保持和气。”   浪浪仙子犹豫说道:“先听好……坏的吧。”   青年扭头对着浪浪,先笑了下,才说道:“首先,这次行动,第一回合对方完胜;其次,仙子那个面首马上就要死了。第三,对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基本无视风暴幻境,每人都能进退自如。第四,邵林这几年进步很大,还跟程血衣学了几招;那个下界修士的实力也比我们想象的强,而且……他知道这边以我为谋,看破了我的计划。最后一条最重要,明明对方实力不如我们,明明知道对方打算,但我暂时想不出如何破解。”   不说不知道,说出来吓一跳,青年带来的坏消息可真多。   浪浪仙子神情大变,不只因为青年的话,还有他说话的语气。   旁边楚胖子抬腿欲动,说道:“既然知晓对方下一步举动,我们还等什么?”   “没用的,赶不及。”   青年不意外浪浪的表现,先是抬手阻止胖子,坦然说道:“对方存心给我们施加压力,去的快他死得快,还有可能举止失措。当前之计,不如干脆置之不理,至少能够验证一些猜想。”   浪浪仙子愤怒说道:“若是程家子弟,你还会不会这样讲?”   青年淡淡说道:“若为程氏子弟,我非但不会过问,还会切断阵法连接。”   浪浪仙子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什么好。   四族追击,按照青年的提议需要诱饵,最终出动的只有赵、燕、楚三家;现在燕、楚两家的人都已经身亡,唯剩束发青年命运未卜。青年此刻这样讲,打击士气是难免的、但也表示他对形势有了预判,或可重新理顺大局。   青年的表现证实了这点,继续说道:“按照常理,我们查过此处情形,自然而然会想到第三人面临危险,算算此处耽搁加上赶过去需要的时间,差不多……半盏茶左右便有结果。”   言罢青年蹲下去,临了似乎想到什么,回头对周围说道:“各位有谁想先过去试试运气,或认为此行无益想退出的话,但请无妨。”   讲完这些话,青年再不理会别人怎么想,自顾仔细研究那具新死不久的尸体。或许因为用尽,或许觉得没必要,这次他没再拿出鸠卵,而是纯以道法摆弄,血肉筋骨乃至内脏脑汁,不放过任何细节。这种举动对修士而言很难见到,假如十三郎在场势必会惊叹,修真界也有解刨验尸官。   周围再度安静下来,程家亲卫自不待言,老老实实守护在青年身旁,其余三方面面相觑,几番目光交流,最终没像青年提议的那样试运气或者离开,原地等候着。   半盏茶是多久?   对寿元动辄千年计算的修士而言,半盏茶与眨眼没多少区别。然而,此时此刻此地此景,浪浪仙子觉得好像过了一辈子,此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一名面首的生死如此牵挂,恨不得生就千里眼,一下子看清百里星河。其余人心情与她很相似,楚胖子表现稍好,起码看着还是一派宗师模样,燕子老者的心情极不安宁,不得不借助飞舞舒缓心情,怎么都停不下来。   躁动中的人们没有发现,等候的这段时间内,他们脚下的环形光晕如清波荡漾,细微但却时刻不停,与此同时,连接光晕的暗影时时扭动,看起来感觉诡异莫名,仿佛内里隐藏着某种活物,时刻可能破土而出。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终于……   “啊!”   “锥!”   惨叫与冷喝同时传来,极遥远但是机清晰,凄厉与绝望,冷漠与嘲讽,并有一股必杀意志,无视距离与星河,撞入每个人的耳鼓。   “来了!”燕子老者一飞冲天。   “来了。”楚家胖子豁然起身。   “来了……”浪浪仙子最先大叫,落音最晚,之前愤怒全然不见,听上去好似松了一口气。   “比我预计的晚,说明你没有严格按照计划执行,也就是说……你真的很想杀我啊!”   青年起身凝望远方,似能看到那双被仇恨烧红的双眼,微微一笑。   “这个才是真陈睿。”   “什么?!”   三族大佬吃惊兼有不解,想不通青年为何上当了还能这么开心。众所周知,此战目标虽不相同,最大阻碍却一定是程血衣,如能首先将他解决、至少能够判定踪迹,接下去事情会好办的多;反之萧十三郎与邵林虽然麻烦,但其实力毕竟一般,这里的人完全可以分散开各自为战,既能扩大搜索面积、提高效率,还不用担心生死。   按照青年的说法,此前两个都是假扮,此前又已经打草惊蛇,那岂不是白白吃亏且……白费功夫?   “程道友是否还有鬼命丹鸠,或是别的追踪之法?”   “没有了,有也用不着。”   程氏青年淡淡回应,随手将那具尸体收捡起来,脸上恢复胜券在握的神情,稳稳举步。   “走吧,先过去看看。”   ……   丛林前,十三郎矗立良久,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其目光正对着的方向约百米处,那团格外浓密幽暗的荆棘中央,一只体长足足十数米的巨蝎静静盘伏,正在产仔。   狂灵之地的妖兽为寄生虫演变,过程中,作为最具代表性的种族特征——生殖方式,基本都按照原有妖兽继承,而不是按照寄生虫的方式。比如这只快要临产的巨蝎,第一、二对步足相抱,节状器下垂,第三、四对步足支撑地面,前腹部向前倾斜,触肢前伸且下垂,后腹部向上弯曲,背纹格外明显。   星河流动带来麻烦,某些时候也有好处,比如对现在的十三郎而言,因为万千星点无处不在,那些纵有茂密丛林亦不能遮挡,只需把眼睛睁大些,便可看个通透。不仅如此,那只巨蝎察觉到十三郎的存在,初始还喷云吐雾尝试将自己遮起来,后发现毒云还在星河内流动很快消去,渐渐变得力不从心,干脆放弃保护隐私。   她太虚弱了,亟需把肚子里的仔蝎产下来才能恢复少许力气,进而试图保护子嗣,驱赶、或干脆杀死那个不速之客。   争夺生产之地的妖兽不愿厮杀,但当它们生育完成后,比猪聪明的人都应该明白,那时的兽妈妈惹不得,绝对以死相拼。   这位临产巨蝎比较倒霉,碰到一位不知羞耻的人类修士,远远窥视自己繁育后代。不仅如此,他似乎嫌这样看不够过瘾,脚步轻轻想再靠近些……成何体统。   “吼!”   饱含愤怒狂躁的嘶吼声中,蝎妈妈产下第一颗卵胎。远方十三郎的眼睛随之瞪圆,看到令其狂喜大惊的那一幕。 第1375章 乏力劳心,算者自误   假如能够说话,假如不是实在没力气,巨蝎绝对暴起,拼死也要骂一骂这个卑劣的人类,教教他什么叫做道化礼仪。   但在眼下,可怜的她只能哑着嗓子低吼试图恐吓对方……假如它有嗓子的话。   十三郎看出巨蝎的敌意,心里知道她很讨厌自己,但没有丝毫退让回避的念头,双眼、不,是三只眼睛牢牢盯住那些白色颗粒,仔细、认真、严肃、凝重地望着一只只半透明仔蝎撕破外壳从中跑出来,匆匆忙忙爬上妈妈的背。   等一下,还有什么东西和它们一起。每当仔蝎降临的时候,地面上总会升起一丝气流进入其身体,周围星点总会格外耀眼,一颗两颗看不出来,因为发亮的星点太多,那块地方因此光芒大放,如群星汇聚清凉皓月。   远远望着那碗月,那团蝎,那股气,那一股股气……十三郎觉得很熟悉。   此刻在他身体内,也有与之相似的气流运转,仿佛拥有生命一样,遥遥呼应。   ……   气自丹田起。   对修士而言,这句话就是金科玉律一样不可撼动,甭管炼气、筑基直到元婴化身乃至成仙,无论是灵是魔还是妖,灵气魔气妖气仙气,丹田都是道之初始。   不破规则,直到今天,直到十三郎察觉到那股气。   气起丹田,气还来源于头,两股气流汇聚当中,并行后缓慢交融,冲入筋骨血脉,冲入四肢百骸,冲入眉心第三只眼,冲出体外,最后汇聚到右手。   这是怎么回事?   这算怎么个说法?   灵也好,魔也罢,修道修身修阵修符修丹修咒,无论哪种修行方式,真气总归自外而内,按照某种设计好的方式流转增强才对。如今先在体内转一圈,然后跑到外面晃悠,再通过手掌回到体内……且不说为何头顶生气,哪有如此诡异的运转方式?   这还能算修行?   十三郎不知道、也想不通,事实上现在的他根本没有想,一切都仿佛自发进行,直到他感应到、准确讲是看到围绕仔蝎的那股气流发生共振为止。   何谓共振?扣除物理因素就是感应,十三郎发现自己的气与那股地下钻出来的气流之间有感应,而且能够看到。随着两股气流运行慢慢自如,随着它们之间的融合渐渐加深、变快,随着右手肿胀,三目神光清透,十三郎慢慢拥有主动神智,于是看到了……   他看到,仔蝎吸收的气流和自己一样,也由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汇聚而成。   他看到,仔蝎吸收气流、或者叫气流灌入仔蝎的身体,需要星河帮助才能完成。   他看到,那种融合比自己的融合更加完整,但却透着一股不和谐的味道;那种发自根骨的矛盾无可化解,强行交融……为的只是能够离开。   离开哪里?当然是离开大地,离开脚下的这片大地。   去往何处?去到仔蝎的身体内,将来被它们的妈妈带走,散步各地,最后死去,死去之后消散。   或随其血脉繁衍变为传承。   十三郎看到,自己的右手正不知不觉握成拳头,但非完整的拳头,而是和狂灵之手的形状一样。   他还看到,自己正不知不觉运行心法,程血衣传授的那套心法,浑圆自如,感觉仿佛修炼过许多年。   慢慢地他看到,丹田气流带有浓重的狂灵属性,桀骜不驯,霸气十足;头顶则由天道主掌,浑厚深沉,威严赫赫,不容外魔冒犯。   他甚至能看到,不,这次应该说是感应到,随着体内两股气流运行加速,五行灵舟内忽有躁动,传出的信息是球球在肚子内翻滚咆哮,其意不明。   还有其胸口处,不动百年、吸收了足足五六甲子修为的星印有些动静,形容一下的话,有点像婴儿发现什么好奇事物,想触摸、但又害怕烫了指头。这个发现让十三郎大惊大喜,连忙聚集精神去想,结果很快失了感觉,重新变得茫然。   是因为太早、太轻了吗?   十三郎不晓得,但他能够断定一点,就在刚才,就在星印隐约有动静的那一刻,自己久久不变的修为,拔高了一点点。   一点点?这个说法实在太夸张,真实情况好比满满清流增加一滴水,万丈山岳扒下一块石头,微不可查。   十三郎察觉到了,坚决、坚定的认为那不是错觉,原因很简单……他已渴望太久,期望太久,险些为之绝望。   算起来,自从历劫晋升化神后,十三郎的境界丝毫没有提升,但不表示从来没有松动过。比如上古世家一行,通道内境界曾有过颤抖,此后面见楼兰圣女,十三郎再次体会到那种颤动,再后来飞升,刚刚吸纳狂灵之气时,十三郎第三次感受到趋势。   但那没有用。百年时光,十三郎着实体会到困扰千万修士的难题:瓶颈!   破不了就是破不了,无论找来多少灵物,吃掉多少珍宝,试过多少种功法乃至邪法,瓶颈颤动不难实现,想真的突破,门儿都没有。   好比一个瓶子,封了口,里面不停冲啊撞啊,瓶子外面能够感觉到震颤,甚至非常剧烈;然而瓶子还是瓶子,塞子依旧牢固,意味着瓶身容量不变,境界不得破。   别人的瓶颈总是出现在各个关口,大境小境总归听说过;十三郎则不然,他的修为似上不上,似下又不是下,原本就没有上中下之分。   生境关口?十三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的修行速度很快,法力浑厚而且精纯,但其毕竟没有像别人那样经历千百春秋细磨慢熬,这么快走到生境门槛,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再说了,他的法相连个影子都没有,哪里来的生境与神域。   不是关口却面临瓶颈,十三郎很清楚没有人可以给自己解释,连金乌都不能。非要说个原因的话,他自己反而是最接近真相的人:根子还在星印身上。   不把它喂饱,不找到能够刺激到它的东西、气息、法宝、灵物,甭管是什么,破境纯属黄粱美梦。   既如此,他不介意用任何方法去尝试,其中便包括狂灵道。   既如此,十三郎才格外关注星印的动静,格外留意修为盈缺,一丝一毫,一点一滴,绝不会弄错。   感应到修为松动、增长了微不足道的那一点点,十三郎内心的欢喜无从言表,灵台也似乎格外空明,凭空想明白很多。   “先天之体,只有先天之体才能吸收那些气!”   “胎体虽为先天,但有母体相隔,无法吸收那种气。直到其降生,初时仍可看成先天之体,哦!”   “这不叫吸收,叫容纳!那些气流并非幼崽能够吸出来,只是有个引子才能脱离大地……且需要星辰之力辅助。”   “气息内含天道,星点包容慢慢侵染规则,因无实体,所以才发展为幻术。”   “气息同时包含狂灵之气,狂灵之气,狂灵之气……这里为何有天道之力?”   “狂灵之气与天道之力,千万幼崽不停带走,带走,带走……这是自发还是……主动宣泄?!”   “难道说……”   狂喜之后天大震惊,十三郎一跃而起。   “这、不、可、能!”   “什么事情不可能?”   轻飘飘声音同时传来,一行四人当面而来,为首那个超级大胖笑眯眯开口,同时抬掌需握爪影如山,将那只刚刚产仔完毕、正准备朝十三郎发威的巨蝎连同百余幼崽通通捏碎,大把朝嘴里塞。   其身旁,三名年轻女子相伴,修为均刚刚越过化神后期,一看便知强颜欢笑,惧意彰然。   “这可是好东西啊,多高的灵丹都换不来!算了算了,说出来你也不懂。”   十数米大的巨蝎,连壳带肉加上剧毒,胖子来者不惧,几乎是以拼命的姿态进食;可他毕竟只有一张嘴,肚量再大也不能一下子吃完,神情惋惜到无法形容。   “难得难得,难怪难怪,我就说最近运气好,这不,先有傻蛋送礼上门,再有老友即将会面,还有如此大补赶上,最后遇到这么有趣有缘的你……”   稀里哗啦一通嚼,叽里咕噜连声说,说着说着胖子留意到十三郎的脸色不怎么好看,这才歪过头来细细打量。   “策划这么多事儿,看把你累的。要不要休息下,吃点喝点?”   ……   “坏消息,又是坏消息。”   束发青年的尸体旁,程氏青年默默摇头,神色稍显凝重。   与之前两人相比,第三名死者特征明确,一洞一杀,瞬间毙命;周围残留着冷漠肃杀的气息,那是别人无法模仿的本质特征。   还有更重要的,束发青年曾做过抵抗,奈何实力差距太大,一击而死。   “这才是陈睿。”   不用解释,无需说明,每个人心里都有结论。周围明明八位大能,其中至少五人有资格与程睿一战,但就内心感觉而言,大家半点安全都感受不到,就好像凶手就站在面前,随时可能暴起杀人。   “程睿、邵林皆非善谋之人,余下只能是萧十三郎暗中策划。”   讲到此处青年轻轻摇头,叹息说道:“人间小修盛名不虚,几乎算透我的一举一动,甚连可能存在的意外都考虑进去。”   “不过……”   语气微转,青年目光朝如幻似雾远方看了看,神情讥讽。   “多算者终自误;大势在我,又何必与其拼算计。” 第1376章 上中下,捉尾巴。   “对方用了一种很奇妙的毒物,或许是毒虫。”   将带来的尸体展示给大家看,指出心口、头颅两处伤口周围异常,程氏青年解释道:“对方完全可以将尸体化为灰烬,但他们没有那么做。三击虐杀不止为了示威,还想掩饰用毒痕迹;这种毒足以麻痹生境修士神魂,当然他们入幻失心,自身缺乏防备也是原因。另外说明一下,对方并非真的害怕我们知道,第二次杀人,曾故意留下细微线索。”   这话怎么讲?群修有些茫然。   青年说道:“杀死第一人,对方有意把我们的视线朝陈睿身上引,现场做到完美;之后我上了当,把能够不受风暴影响的追踪手段用掉。随后杀死第二人的时候,对方留下毒物痕迹,让我们意识到可能弄错,进而相互埋怨,滋生内祸。”   浪浪仙子说道:“对方怎么知道道友有丹鸠,数量还有限,又怎么知道你会一次用完?”   青年摇头说道:“星辰风暴这么长历史,根本没办法彻底破解;不管对方还是我们,了不起拥有一些暂时手段罢了。即便我们有法子,也不可能无限使用,否则让以往那些前辈情何以堪。”   “第一次杀人似是而非,我等、还是说我吧,为图稳妥,势必将可能拥有的手段用到最强,力争不让对方最强的那个人逃脱。”   稍顿,青年继续说道:“丹鸠血炼是我近期才得到的法子,对方当然不知道,也不知道数量,更不知道我会一次用完。这些根本不重要,只要我们有某种办法,当发现程睿露面的时候便一定会用出来,这就够了。”   “退一步讲,即便我的法子可以多吃使用,甚至能无限使用,那又怎样呢?”   “气息是可以伪造的。只要陈血衣拿出一滴血,任何修为不是太差的人都能模仿其意;别忘了,萧十三郎身边还有两名小修士,合理舍弃他们,便可使得我们无所适从。”   讲到此处青年坦言:“没错,我上了当,本该用在关键处的丹鸠浪费掉。”   群修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   青年继续说道:“前两次疑兵,第三次杀人目的最单纯:实力威慑!看看各位的情形,军心已乱,惶惶不安,战志全无。”   周围默然无语,有心反驳,底气不足。   青年说道:“站在对方的角度,如今我们的对策大致有三条:其一,不管谁真谁假,跟随丹鸠去追第一人。那样的话,程血衣觊觎在侧,以他那种强大杀伤,我们不知道他在哪里,何时动手,速度心态都放不开,效果可想而知。”   “其二,继续执行原有策略,分兵引诱程血衣前来;当然会增加一些手段,应变之策会做的更全,同时阵法收拢更加紧凑……我相信,只要能让程血衣发现机会,他一定会冒险。至于结果,顶多机会各半,做不到更好。”   “第三条路,此次行动宣告失败,打道回府。对我们而言,这是最最安全稳妥的法子,但要承受家族责难,还有对方肯定会想办法大肆宣扬,无论怎样,我们都要承担声誉损失,及后患。”   三名生境死亡伤不了六族根本,但也不是随地可见的白菜,休说这里几人不是各族正统接班人,纵换成齐傲天,徒劳往返也会引发波澜。此外,这次行动本身不怎么光明正大,成功一好百好,弄成这个样子回去……绝非说两句那么简单。   盘算得失用不了太多功夫,燕、赵、楚三方人马对视,很快看懂对方的意思。   如前次一样,楚胖子站出来说道:“血衣杀者固然可畏,我等也不是真的胆小怕事。听之前的话,程道友已经智珠在握,既如此,尽可放心吩咐。”   青年忽然笑起来,说道:“智珠在握,战场上,这个词大多为弱势一方才有机会享受的荣誉。楚兄没有听清程某的意思,大势在我啊!”   “……”胖子神情尴尬,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青年说道:“不管对方算计多精巧,终究改变不了敌弱我强的事实,哪怕现在,哪怕我们再度分兵,这依旧是大势!”   “他有法子破解星辰风暴,聚合或能随心所欲,其三人合并实力强横,我方如被引诱散开,完全有可能被分头击破。”   “当他算漏三件事。其一,派出丹虽然上当,但也捉住对方尾巴。照我估计,为保计划不在开头出错,执行者很可能就是萧十三郎自己。换个说法,只要跟死他,哪怕不能生擒杀死,也等于制住对方主脑,令其无法展开后续可能存在的阴谋。”   “第二,混乱之地分兵为大忌,然而我有三倍之兵,分开也能保持不败。”   “其三,血衣杀者一心复仇,之前杀人时已有违背命令之嫌。他太想复仇了,错过这次机会,他很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我的面,所以……血衣杀者看似最强,实为对方计划中最弱一环。只要我们用心逼出形势,他一定会冒更多风险尝试杀我,而不是按照萧十三郎的部署,蚕食我们的力量。”   睥睨目光横扫四周,青年说道:“更何况,星辰风暴毕竟是星辰风暴,我不信对方真的能够完全无视。”   楚家胖子听出味道,接住说道:“换言之,他们之间联系也会受到影响,除非萧十三郎与程血衣一道,否则,迟早会打乱部署。”   浪浪仙子目光微闪,振奋说道:“萧十三郎如被我们逼住,他们不可能一道。”   燕子老者冷笑开口,说道:“如果一道,正和心意。”   浪浪仙子说道:“还需好好计划一下,程兄……”   “计划已经有了。”   程氏青年计议有定,传令道:“燕老,楚兄各带一人,携带母鸠之魂追踪鬼命丹鸠,全速追击,沿途多留些标记灵符,方便后援跟随。如此四人联手,哪怕对方聚集成团也可保持不败。记住,各位追的越紧,萧十三郎越难施展谋略,对我们越有利。”   青年说道:“仙子带两人其后跟随,一旦发现灵符中断,表示前方激战来不及留信。如此代表对方再也抽不出力量对付你们,便可放心三方搜索,每增加一人到场,我等胜算便增加一分。”   稍顿,青年补充说道:“万万一的情况,对方不管被追之人来对付你们,顶多也只能抽出两人,当可一战。记住,假如那种情况发生,千万不要急于决战,稍加拖延便可。”   这样的安排,诸人听后皆无异议,楚胖子担忧说道:“程兄难道是想……”   青年笑了笑,平静说道:“我会给程睿一个机会,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机会!”   ……   “这不公平,这样不公平啊!”   星光大道,大道星光,星光闪烁一人穿梭,惶惶如丧家之犬。   “四大家族有眼无珠,十三先生处事不公,老夫的实力难道比邵林差?凭什么做下马?”   飞驰中,苏四老板碎念不停,把四大家族、还有十三郎埋怨个遍。其身后千米外,星河中三道血红光芒,似鬼似兽又似妖禽,死死追赶不停。   鬼命丹鸠到底多麻烦?看看苏四老板的模样就能知道。被追都快一天了,堂堂生境快要临近劫修的大能,曾经的仙灵殿执掌,楞是奈何不了那几只刚刚降生没多久的“假鬼”。   也不能这么说。察觉到被追后,苏四老板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设伏击杀,彻底消除后患,可惜他对鬼命丹鸠认知不够,全力出手居然只杀掉一只,其后……折磨开始了。   似鬼非鬼,丹鸠看起来聪明到离谱,丝毫不像鬼物那么好哄。它们的速度超快,反应超级敏锐,追着这个能提供初奶的猎物不放,但又绝不会离的太近,以免被杀死。另外苏四老板发现,所谓幻术仅仅是星河的一大麻烦,更可恶的是它们会影响到道法威力,尤其是控制类。   打个比方,苏四老板的得意神通乾坤袖,当初曾经一举扣死两大生修,在这里威力足足降低三成;若不然,刚刚至少能够打杀三头。攻击类法术也有影响,战斗总结,最不受影响的是法器,无灵无智出即成钢,削弱微乎其微。   分析原因的话,苏老板估计星河本质难移,身在其中,修士纵然觉得清醒、内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影响;此外星点内似有一股莫名力量,道法出手莫名其妙就被削弱,同时那些星点会随之黯淡,显然有所消耗。   那到底是什么力量?   苏四老板没空追究,因为他知道,不管是对方的正常反应,还是按照十三郎的构想,那几只丹鸠背后定有大批追兵,或许是全部。   推断很快得到验证,苏四老板一路狂奔,沿途不忘留下信符,功效简单而实用,当有强大到一定程度的神念窥探,它们会爆。   灵符爆碎,苏四老板便能知道。   星辰风暴压制感应,但没到完全消除的地步。苏四老板不需要知道方位,也不需要确定距离,只需了解灵符爆裂的频率,便可推断追兵多寡、修为大概何种程度。   结果呢?对方很强大,人数也很多,关键是速度,完全没有顾忌的样子,放开了跑。更要命的是,逃命的时候苏老板发现,蚂蚁碰撞虽能帮助防止入幻,但会对自己的速度造成影响。   明摆着的道理,苏四老板修为超出太多,全力飞驰,厌灵蚁根本追不上。   “要命了,这次可要了亲命了!”   直到这时候,苏老板真正明白了萧十三郎那番话的意思,悔之不迭。   “上马对中马,中马对下马,下马对上马;对方实力能够碾压我们,此战能否以弱胜强,关键不在上而在下。下马引走的追兵越多、越强,效果越好,获胜的把握越足。” 第1377章 你我他,打打算算。   上马中马下马,换种应用方式,就是用少数吸引对方多数,从而在别处形成力量优势,至少均势。   以弱战强,应该说这种战术没错,宣告时很为苏四老板认可;唯一让他疑惑的是,十三郎声称对方纵能识破也会按照设计好的走,是否有点离谱?   事实证明十三郎是对的,计划中途虽有波澜,整体效果不错,只是苦了执行的人。   “老夫是下马?老夫居然是下马!”   能活到这份年龄的人,哪个不是凶徒悍将。后半辈子做生意,苏四老板慢慢把争斗方式转换到台面而非拳头,可他毕竟是修士,经历过生死一线,曾经凶狠残酷令人畏惧,骨子里仍有骄傲本性。   私下里自忖,四老板觉得自己的实力不比陈睿弱,嗯,或许差那么一点,这些年修身养性专务钱财,差些经验与杀气罢了。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想到,自己怎么就被认定为下马……连邵林都不如?   没道理啊!   设身处地想想,四老板觉得如果让自己主导对面那支队伍,首次发现尸体绝不会轻易动用底牌追踪,除非那种方法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原因很简单,对手虚实不明。   就这一条,足够了。   “程世雄这个人,假如你对他的描述没错,其忌惮你的程度远远超过你的复仇之心。若不然,他不至于一百多年不敢露面;因此,当他发现你的踪迹,纵有疑虑也会出手,且出手即用全力。”   “利益之盟永远无法稳固,主导那支队伍会很辛苦,你们杀掉的都是别家的人,程世雄需要协调矛盾,必须让自己保持‘胜券在握’的智者形象。换个说法,有解释的事情他要找到解释,没解释的事情,他便是编也编个理由出来,如此才能维持稳固。”   “基于这两点,我方最强者、同时也是程世雄最忌惮的人出现,他非出手不可!”   此时再想十三郎对程血衣说的话,四老板不能不承认自己老了,当年血腥搏杀时候培养出来的战场直觉退化严重,进而对人心估计偏差严重。   那也不对啊!   三尺阻杀,既然程血衣真身显露,对方难道不应该把主要矛头对准他?从灵符爆碎的紧密程度判断,对方至少四人朝这边追击,势如亡命!   他们就不怕走的太散?就不怕露出破绽被程血衣抓住?   “太过分了,这简直太过分了!”   幻境易使人失神,愤怒也会,匆匆忙忙一路狂奔,四老板不小心加速过头,蚂蚁没跟上,神域规则莫名波动,双眼顿为之混沌。   狂灵之地处处诡异,莫测当数星漏渊为大,在这儿,生上修士的神域远不如外面那么可靠,原因自古不明。   劫、涅都能被影响,何况一个小小生修;之所以后患不想劫上那么重,不是因为他们强大,而是因为实力太弱;未过门槛,不狗子感受罢了。   眼先迷蒙,苏四老板身形停顿,身后三到血光袭来,毫不犹豫飞扑而上,直奔灵台要害。   鬼命丹鸠,生非生,死非死,天生能够感应神魂;之前四老板几次假装,除头回有点效果,余下尽数徒劳无功。此刻当他正的迷失,鬼命丹鸠马上意识到这是真的战机,片刻不肯耽搁。   这与它们的本性有关联,具体说来,从降生的那刻起鬼命丹鸠便知道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那种死寂与冰冷它们一点都不想感受,非寻条活路不可。   前方就是活路,四老板就是生命之源,三道红芒激射如电,恶口大开。   血肉精元汹涌而出,感觉就像大象吸食盆子里的水,一口下去快要见底。   苏老板的脸以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双眼混懵更增一分黯淡,急速陨落……同一时间,数十点银芒如炸飞般涌出,振翅摇头,四面八方反扑鬼命。   诡异一幕随之出现,不惧灭魂道法,几乎无视神通的红芒如见天敌,化雾欲逃。   厌灵蚁不是什么法宝神通,它们是活物,是能够把一切吞到肚子里去的无敌害虫。   只要创造合适的条件,能令苏四老板觉得头疼的东西,它们都敢吃、而且能消化。   “吼!”   红芒离体,苏四老板神智回复清明,厉声狂啸,大袖翻飞。周围玄光疯了一样涌动,星河当中暴起一股滔天风浪,八方四面,囊括三十里。   这是苏老板的极限。有生以来从未如此用力,为的不是对付什么强大对手,而是将那三只鬼、连同围攻它们的厌灵蚁、还有大量星星光点一道圈起来。   他受够了。   他成功了。   三道红芒一只不剩,数十近百只厌灵蚁也没逃掉,夹杂不知都少星光圈入袖内,四老板却又犯了难。   现在他面临一个选择:杀不杀?   鬼命丹鸠并未束手待毙,在袖内与那些厌灵蚁纠缠厮杀,星星点点交织成片,四老板根本分辨不出。   要杀一块儿杀,不杀……只能希望厌灵蚁获胜。   说句老实话,四老板对此信心不大。   厌灵蚁凶狠,鬼命丹鸠忌惮它们、并不表示实力不如,就好比猛虎不与群狼争食,原因是不愿性命相拼;真打起来,单只对比实力相差巨大,厌灵蚁胜在亡命、数量多,再有就是越大丹鸠实力越弱。   总而言之,胜负还在未知数。   此外还有,厌灵蚁刚刚救了四老板的命,不考虑感情,他还需要厌灵蚁相助才能避免再度入幻。然而被鬼命咬了三口,苏四老板实力受损,此时还要维持乾坤袖,压力不小。   进退两难。   杀?不杀?   杀?不杀……   蓬的一声,灵符爆碎不再需要感应,声音直接撞入耳鼓。于是四老板意识到一件事,那几只该死的半鬼虽被圈起来,但其身亡之前,追兵还能查知自己的方位。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落在杀那一段的砝码被加重,四老板反而因此发了狠,面孔狰狞,破口大骂。   “爷们儿要死吊朝上,拼了!”   绝境凶途,骨子里似有一股充满野性的力量随之爆发,就仿佛时光倒流千年,为了几块灵石都能拔刀相向的岁月。   “老子不会死,你们也替我,不,是替你们的主子、十三郎争口气。”   咆哮着喊出这番话,苏四老板双眼尽是凶光,全身血液都为之沸腾。   “杀了、吃光、吃死它们!”   拔步狂奔,老迈下马领着追兵畅游星河,一面为自己加油打气发狠,心里也忍不住默默念叨。   “十三啊,老夫这条命算是交出来了,这会儿你在干吗?”   ……   “你在这儿干吗呢,萧十三郎?”   一口叫破十三郎的名字,胖子笑眯眯坐下。身旁三名侍女早知其意,支桌摆案,腾碟架灶,顷刻整治出一套华丽流席。   是真的。主菜就是那只刚刚被杀死的巨蝎与幼仔,周围四色三香荤素齐全,配有点味茶饮清口开胃,该有的全有。   备席迎客,胖子舒舒服服稳居主位,嘴里大嚼吞咽不停,同时不忘朝十三郎示意。   “野外荒郊不方便,简慢了点;别客气了,坐吧。”   相邀真诚,吩咐口吻,胖子不喜虚情假意,想到啥便说啥。   对面,十三郎脸上惊容消退,神情随之慢慢平静。   “吃系,四老板?”   “万事吃为大,可不就是我了。话说别人都有三身五面,唯苏某走到哪里都改不了脾好,没办法。”   用力吞掉一个大块儿,苏四老板抚肚犯愁,忽又眉开眼笑好似想到什么开心事,笑嘻嘻问道:“咱俩没见过面,是我那位生系老友告诉你的吧?”   十三郎不解其意,问了句:“告诉我什么?”   苏四老板惊诧莫名,说道:“告诉你、我最爱到这个地方转悠呀!你是不晓得,苏某懒惰平时不爱出门,唯独星辰风暴来临的时候,我一定会到这儿转悠寻找美食,就是……这些刚刚吸收过狂灵本意的先天幼仔。怎么,他没和你说过?”   十三郎默默摇头,四下看了看,回应道:“估计他不知道吧,这地儿不太好找,再说你们各忙各事儿,苏老板未必知道您好这口儿。”   “怎么会!断断不会。”   四老板闻之大摇其头,幅度之大,让人担心那颗水缸般的肉球会不会掉下来。   “你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要么他没告诉你实情,声色犬马吃五系,同生不同死,同命不同身,比水火更难相容共处。”   讲到这里稍做停顿,四老板眯缝着眼睛问十三郎:“你有生死大敌,不,是比生死大敌更大的敌,非杀不可,非吞并不行,但又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需要耐心等待时机……你会怎么做?”   十三郎仔细听着,认真想着,揣摩半响诚恳说道:“我会研究他的一切,想尽办法获知其信息,一丝一毫也不放过。”   四老板兴奋一拍桌案,大声叫好。   “说的对极了!难怪如此气魄,整合区区三人便敢开战四族,了不起啊!我就知道萧十三郎是真正的聪明人,不然开不起这么凶险的局……对了,我那位老友真没对你说过我的事?”   “说过一点,但不包括……”十三郎指指周围,不知怎么形容。   “真不厚道。这可是苏某增加修为的主要方式,吃系悟道的主要途径;生系和你是伙伴,怎么连这都不讲。”   “也许……他有自己的打算。”十三郎苦笑回应。   “自己的打算!这种情形,这般凶险,如此自私,成何体统!”   苏四老板忍无可忍,浑身上下肥肉乱颤,怒发冲冠。   “咱哥俩儿合作,把他们全干掉,咋样?” 第1378章 我的计划(一)   “干掉他们?你是说苏老板。”   “不止他,还有四族追杀你们的人,程血衣,姓邵的,将来还有别的人;总之咱们两个联手,神挡杀啥,佛挡杀佛。”   “四老板好大抱负!”   “有问题?”   “你觉得呢?”   “别怕,你很有潜力,我很看好。”   “我不但有潜力,还很厚道,不会出卖朋友。”   说着走着看着查着,桌是普通的桌,案是普通的案,桌子上的一切都是普通食材……这话不合适,三名小侍女摆出来的东西无一不是万分珍贵,交给别人只会小心翼翼拿来炼丹,断无可能这般煮一煮当做饭食。   从内心讲,看到苏四老板这般铺张,十三郎有些意外。   替仙灵殿主掌一地,独享大权,苏老板理应富可敌国;奈何十三郎碰到的那位是个生意人,从头到脚透着奸气,守着财宝当当命看,见不着丝毫富贵气。如今到这块儿,吃系苏四俨然是个败家贼,似他这么过日子,纵有金山恐也经不起两年吃。   那几名侍女看着像飞升修士……十三郎不明白,飞升修士怎么能被苏老板弄到身边当侍女,且看上去朝不保夕、随时会死的样子。   飞升是有规矩的是,仙灵殿强大也不能太乱来,总之苏四老板怪像不少;当前当下,十三郎关注的要点只有一个:他想干吗?   明明拥有压倒实力,苏四老板既不打也不杀,摆出架势挖角……蛮好玩的。   听了十三郎的回应,苏四老板神情微讽,轻蔑说道:“朋友?呵呵,姓苏的没朋友。我没有,他没有,五系四层十六苏,哪个都没朋友,而且不能有朋友。”   桌椅早有,四老板示意十三郎坐下,还专门分给他一名侍女。   “先生想饮茶,还是上些酒水?”   那名眉目乖巧的侍女近前来,恭敬且一本正经请示。   “……来杯茶。”   十三郎依言而坐,望着侍女的举动忍不住问道:“姑娘是?”   随口一问,侍女身形微颤,脸色竟有些惊恐,低低的声音回答道:“奴婢小翠,听候先生吩咐。”   十三郎微微皱眉。   那边苏四老板大笑,说道:“入我门下,过往抹去,包括原本姓氏;呃,我可没有逼迫她们,一切自愿。”   十三郎微微挑眉,看看三名侍女神情,没说话。   苏四老板笑容更欢,主动解释说道:“是这样的,飞升修士需要淬炼,淬炼当然需要本钱,有些没本钱又想淬炼……先生晓得外面不太平,淬炼之后实力大涨,性命才能有保障。”   十三郎神情不动,等他继续讲。   苏四老板说道:“本座主掌一地飞升,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死于非命,尤其这些姑娘,个个修行不易,如花似玉,大好年华……好好不废话,碰巧本座手上有点权利,力所能及行个方便,允许大伙提前淬炼,延期支付。到期还不出,可替本座跑跑腿,做些人物抵债;再不行的话,便只有……”   指指左右对面三人,苏四老板满满慈和,叹息说道;“这样了。”   一番话,三名侍女面红耳赤,十三郎张口结舌。   谁说生系最会做生意?与这位吃货想必,生系苏四简直连提鞋的资格都没有。要说这事儿透着古怪,如此简单的陷阱,经历千辛万苦、走遍风风雨雨、个个堪称心术老辣的飞升修士居然上当?   看那三名侍女的表情,虽有愤怒更多是无奈,十三郎有理由相信,事情的确如苏四老板所讲的那样,这是一场“公平”交易。   苏四老板坐镇一方,有的是办法让那些“借贷”修家、尤其他看中的人还不起,还能让她们再借无门。可这怪谁呢?难不成这几人会笨到认为遇着善人?会蠢到认为苏四老板心无别求?   说句内心话,她们若真的那样想,十三郎会觉得其自作自受。   天下可怜人何其多,上当受骗每日发生无数起,小输钱财大丢性命,九成九始于贪;对这类人,再多怜悯都不够用。   这边想着,对面苏四老板举杯示意,也不管十三郎喝还是不喝,自己狂吃海喝不停,转眼间那只巨蝎被啃掉大半,胃口堪比天心蛤蟆。   吃的高兴,苏四老板谈兴愈浓,问道:“先生是不是觉得她们太容易上当,有负飞升之名?”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苏四老板哈哈一笑,说道:“不是每个人都像先生这么出色啊!上位居久难免不知人间疾苦,不信你看。”   随手抓过来一名侍女,苏四老板说道:“告诉十三先生,是在本座身边伺候好,还是在外面拼命更有前途。对了,要说出道理,免得十三先生疑我。”   侍女如何敢说,身体瑟瑟发抖不停,似想祈饶。   苏四老板有办法,说道:“实话无罪,不说实话……本座现在就吃了你。”   吃!不是杀?   十三郎大皱眉头,握住茶杯的手紧了紧。   那名侍女相信四老板的话,赶紧回话:“主上身边仅侍一人,外面世界处处虎狼。”   这个回答很别致,苏老板先是楞了下,下一刻开怀大笑,声震八方。   “说的好,说的好!就凭这句话,本座免你三期。”   三期是什么,十三郎不晓得,从那名侍女神情能够看出对其价值非凡;此外他还留意到,在听到苏四老板的赏赐后,其余两女大大吃惊,眼神除了羡慕,分明还有妒意。   “沉寂多年,终于赶着好运气,美事儿一件接着一件。”   对面,苏四老板心情舒畅,松开侍女,望着十三郎的脸说道:“先生有何感想?”   十三郎略微沉吟,淡淡说道:“善恶皆虚,胜者为尊;自作孽,不可活。”   三名侍女身形微颤,脸上流露出少许羞愧。那边苏四老板拍掌大赞,说道:“本座没看错人,先生果非那些迂腐之徒所能比,既如此,当能看破本座与你说这些的用意。”   十三郎默默点头,说道:“知道一点,不明白两点。”   苏四老板好奇问道:“这么多啊,分别是什么?”   十三郎说道:“我知道的是,四老板真心想与我合作。”   “那是自然。”四老板大气挥手,问道:“不明白什么?”   十三郎回应道:“其一,你我纯属偶遇,所以四老板不可能实现谋划好这场……交易,也就是说,你是看到我的时候临时决定这样做。”   苏四老板频频点头,说道:“本座根本不知道你在这里,本座甚至不知道自己会在此地停留。”   十三郎说道:“偶遇,一瞥,大计,弃强……你刚才到底看中我什么?”   让人一头雾水的话,苏四老板完全听懂,摆手说道:“等下再回答你。第二条疑惑是什么?”   十三郎说道:“假如我答应,今日之事便不能对外泄露一个字,也就意味着,四族追杀者与我身边的人,全部都要杀光。”   苏四老板慨然说道:“那必须的。”   十三郎真心佩服,诚恳问道:“如何做到?”   苏四老板笑容满面,说道:“你不是正在做?”   十三郎坦然说道:“实力相差太大,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没把握。”   苏四老板说道:“有我帮忙呢?你应该能看出来,这个地方就像我家后院,普天之下,再没有人能与我相比。再有,你该明白内奸的破坏力,我若反水,可是天下头一号内奸啊!”   稍顿,苏四老板艰难探出头,鬼鬼祟祟说道:“不瞒你讲,此行我受了四族重礼,答应帮忙对付你们。”   十三郎沉默下来,良久摇头,说道:“利益联盟难以稳固,四族对你必有戒心;他们人太多了,程世雄多年不露面,修为实力深不可测……综合考虑,纵然加上你,也难全功。”   四老板噗的一声笑,说道:“加上我都不行,你还敢布置这个局?”   十三郎摊开双手,说道:“秋后蚂蚱刀下囚徒,临死总要蹦跶两下。我有三大强者在手,预定目标与你不同,运气好点的话,不说百分百成功,六七成把握还是有的。”   “这个比喻有趣。”苏四老板兴致高昂,小心翼翼说道:“计划讲给听听,帮你参谋参谋。”   匪夷所思的要求,苏四老板说的理所当然,十三郎应的毫不迟疑。   “好啊,正要借助四老板之智。”   ……   “这叫什么计划,简直要命!”   生系苏四大袖出击的时候,背斧汉子正小心翼翼地朝浪浪等人靠近,心里也在抱怨。   跟踪太容易了,因为四老板一路撒下灵符,前方时有爆烈之声;追击四老板的人一路疾驰,沿路再度留下信符,其身后的浪浪成为二路追兵,因为前面速度越来越快,这边赶的也原来越急,有时连信符都来不及收。   灵智无忧,加上目标心情专务,背斧壮汉如再跟不上,未免太没用。   只可惜,十三郎给他摊牌的任务不仅仅只是追踪,而是要托住或者干脆……拦下来。   “拖其尾,拽其腰,如此才能斩首夺旗。头尾之间可能呼唤,唯独腰身恒定,务必务必,必须必须,让其两头去不得!”   “两头去不得,有这么容易么!”   跟随三人已经很久,按照吩咐,头尾两端无论哪方传来战斗的迹象,他就应该抓住机会动手。就在刚才,远方传来一声浩荡轰鸣,法力波动清晰可见;相处三年时常演法、彼此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壮汉知道,那是四老板竭尽全力施展神通才会有的躁动。   “一对三,修为还是他们高……老师啊,但愿你当年的那句话能应验,让我提前杀破劫关”   内心欲哭无泪,背斧汉默默念了几句,满腔悲愤化做豪勇,厉啸扑出。   “杀!” 第1379章 我的计划(二)   “锥!”   心内喊杀,出口成锥,喊追出锥,锥破星河;拖着长长尾焰,血色长锥穿梭在万千星点中央,径直扑向浪浪仙子胸口。   “程,血,衣!”   浪浪仙子花容失色,厉声尖叫,返身爆射,狂啸出手。   即将被杀的感觉如此清晰,就好像死神裹着冥气钻进身体,从内不朝耳膜吹送气息,同时送出一句轻轻冷漠的话:我来杀你,你要死了。   假锥看上去比真锥气势更足,赤芒猛烈呼啸声慑耳,一点都不符合陈睿的风格。血衣杀者是杀手,杀手从来夺命为目标,其余皆是浮云。如由陈睿出手,锥至前半点声音都不会又,更不会如此大张旗鼓。然而在商讨如何锻造此锥的时候,十三郎一再向程睿强调,务必、务必着重声势,动静越大越好,视觉感受越华丽越好,还有催发时的声音,越难听、越刺耳、越是让人怀疑越好。   一看就知道是假的,最好不过!   浪浪仙子看出有问题,于是她坚信,这就是程血衣真身。血衣杀者并未如程世雄所料的那样截杀死敌,而是偷偷摸摸找上自己。   必须承认,以往听到程睿这个名字,浪浪仙子虽有忌惮,但还谈不上畏惧。经历过兽潮一战,亲眼目睹程血衣灭杀生修时的阴毒与绝狠后,其心态彻底发生变化,惊弓之鸟。   血色夺心,浪浪仙子只觉得头皮发炸,全身光洁如玉的皮肤弹出一层密密麻麻的痱子,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退!   无论如何,不管真假,先退一步再说。   上当了。   浪浪仙子飞升撤走,背斧汉再发四点乌芒,目标是其身侧掩护的那名修士,半空未及爆裂成云,浓郁的香甜气息随之释放,傻子也知道碰不得。   “吼!”   听闻锥声,目睹血色,那名亲卫侧扑横掠,准备按照事先制订好的战术掩杀对手。忽间几点乌光化云而来,鼻端香甜气息浓郁,耳边立时回想其之前听过的话。   “对方拥有某种奇毒,可能是活物,足以麻痹生修神魂。”   一念闪过,亲卫修士神情剧变,侧扑势头骤然停止,反掌狂啸。   “山崩,鬼蚀!”   重重山影堆叠而出,条条厉鬼厉吼嘶鸣,山影如尸体撞入毒云,将其推散四面八方,鬼影纵横继续向前,亲卫自己闪步挪移,刹那千丈之外。   从实力上看,前方追击一人成定居,此处三人,哪怕对方余下两人同时到来,也有能力与之对抗,至少能缠住。然而……   亲卫不是赵家的人。   队伍三分,燕、楚两人各自带领本家亲卫,浪浪仙子领着自己新得的面首,再有就是这名经历过上次大战的幸存修士。   他属于程家。   程家的人,发觉浪浪仙子飘身远走,自己前方毒云猛烈,再有程血衣威名相慑,还有那条势如疯虎的狂暴身影……亲卫做出明智选择:避!   打散毒云,厉鬼助攻,身后牵制,有这三条理由维护,亲卫避让理所当然,心安理得。   上当了。   “杀。”   华光再起,背斧汉亮出看家本事,与那名唯一舍命向前的修士半空相撞,顷刻一百零九斧。   感觉只有一击。   泼风杀这种技法,除本身威力外、更关键在于修习者的性格、与对技法本身的狂热偏好。比如四老板,顶多比划个样子,砍头抽筋恐也难以学到其精髓;十三郎能学,但就实际效果而言,他的进度还不如黄花女来的快;究其原因,并非十三郎缺少决死战志,而是他不习惯“将一切托一技”,总留有其它底牌可用。   这与泼风杀的本意相违背,其要诀便是挥斧的同时赌上性命,要么你死,要么我亡,没有第三条路。   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一口气。   今生今世,邵林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力敌三大生修,如今真的这样做了,其内心感受相当奇特。   并不豪情满怀,也无壮阔激烈,相反显得很平静。   生平第一次,出击之前他心里想到的并不是如何挥洒热血,如何书写豪迈,而是: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   两千多年专心一技,绝唱时,能够演绎出什么?   纯净、空无、灵透,自信、自然、自唱。   无胜负,不生死,犹如舞者谢幕,歌者落弦,只给自己欣赏。   美丽的感觉自此而生,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斧,伴随神通绚丽,摧破法宝精华,耳边半声惨叫,眼前血色迷离。   周围,恶鬼如云尖啸狂攻,阵阵剧痛钻心透脑,全力扑杀时来不及理会别处共计,杀死对手的同时已然遭到重创。好在此前有所准备,与邵家成一样,此次背斧汉从头顶武装到脚底板,如此方能至今不死。   正前方,扑过来的身躯四分五裂,透过其身躯分开时的缝隙,背斧汉看到醒悟过来的浪浪仙子癫狂的眼,发疯的手,与那张因羞耻愤怒而完全变了形状的嘴。   “邵!林!啊!”   “呵呵,傻了吧?”   最最完美的一次表演,狂野状汉还停留在那种空灵与纯净之中,不受幻听影响。   “经过开始一轮突袭,对方不可能再给我们那种机会,强袭必然,受伤、甚至死亡在所难免。”   “不管战斗还是战争,本质就是交换。用尽量少的代价换来尽量多战果,累加相合,胜势终临。”   “我们不怕兜圈子,对方拖不起,所以他们会主动给我们机会,一个决定胜负的机会。”   “当那个机会出现的时候,我们唯一、最大、最能拿出手的优势在于:对方少算一个能打的人。”   “所以,我需要你们拉走、拖住其他人,让我、陈睿两人有机会以多打少、至少不能以少打多。”   “如此,才能一举砍掉他们的头!”   十三郎的话在耳边回响,背斧汉再次举起斧头,雄壮身躯笔挺如枪,试图将此前从未有过的曼妙感觉演出来。   “破劫才能成劫。可是,谁规定破劫必须生境圆满?”   “别人不谈,我这一系泼风杀法,破劫就是破杀,就是超脱,就是融合一百零八杀,养出自我。”   “一零九,这是我的道,这就是我的劫!”   玄光再现,耀眼夺目,比适才精彩十倍;一斧之力,生生压住周围万千星火,劈开那扇令无数修家抱憾终身的门。   ……   “开始了吗?”   漫步走在林荫小道,程世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轰鸣声入耳,他抬起头,遥望着不算太远的远方亮起的光华,唇角微曲。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每当这个时候,程世雄便会杀人。   杀意侵心,对修道而言有害;程世雄坚信这一点,因此他需要宣泄,需要用鲜血将那股邪火扑灭。   “不像是拖延啊。”   战场光华那样炽烈,内里包含的威势、传过来的法力波动、还有那种绝杀意志,每种迹象都在表述战况激烈,还有人性暴露本质时的美艳无双。   程世雄喜欢这种感觉。在他看来,平时看到、听到、经历、传闻的事情多数是假的,是由芸芸众生戴着厚厚面具演出的戏;因为此,每当有机会看到真实人性,他都会想方设法赶去欣赏,从不错过。   今天不行。   今天他才是主角,需要自己主演一场人性大戏,逼出、欣赏那个折磨他很久的人、与他的心。   当然,还有他的命。   “我知道你已经到了,此刻正躲在某个地方,寻找最好的出手机会。”   “这么多年过去,我是你的心魔,你是我的死结,想解脱,想破境,必须死掉一个才行。”   脚步徐徐,程世雄收回远眺目光,同时将身体放松,一呼一吸平复心情。走动的时候,他的双脚双手均衡摆动,每一步之间分毫不差,仿佛用尺子量过。   一种奇特韵律随之催生,慢慢引来周围应和,山林,走兽,空气,乃至大地都加入到其中,围绕同个中心。   节奏生成,程世雄目光清明,神情宁静,周围一切越发清晰;上至头顶星光璀璨,下及地底虫鸣声声,远及战场轰鸣咆哮,近处树影堆叠偏移,所有这一切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他的心,他的手。   唯一物例外:那些无处不再的星。   狂灵之地很讨厌,星漏渊尤其麻烦,最最让人厌憎的还是那些不知在此地沉寂多少年星点;无论灵台如何纯净,心神怎样明朗,神域如何强大,它们总能置身其外,不被任何力量掌控。   它们有自己的意志,甚可说是有自己的道,与天道犹能平起平坐,区区生境修士神域算得了什么。   几经努力,程世雄明智地放弃了将星点纳入自我世界的努力,那是诸多前辈都没能做到的事,若逞强,结果将适得其反。   无所谓,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血衣杀者也不行,全局公平。   他已经感应到那种冥冥杀机,只是无法确定对方位置;星点扭曲神念给程世雄带来不少难题,然而对程血衣来说,何尝不是巨大麻烦。最最简单的一条,没有神念引导,他再不能像以往那样千里之外便施突袭。   这便够了。   心里这样想着,程世雄轻叹一声,感慨说道:“萧十三郎很厉害,于不可能中为你创造这个机会,与我公平一战。所以别再犹豫了,出来成全我的道,或者报你的仇。”   等了片刻周围无声,程世雄微微皱眉,神情讥讽。   “废物,滚出来!” 第1380章 我的计划(三)   血衣杀者面临抉择,一个“绝无下次”时需要做的决断,一个“信与不信”之间落注的赌台。   目前为止,十三郎计划完全成功,能够走到这一步,程睿忽有种恍然若梦的感觉,幸福到不敢相信。   人人都怕程血衣,殊不知血衣杀者更害怕人,躲在阴暗中超过一百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种冰寒与孤独多么可怕;而如今,明明情势变得更糟,双方角色却好像颠倒过来。   冷冷关注四族修士,程血衣清清楚楚感受到他们的恐惧,知道他们很害怕。   局势一步步演变,对手按照设计好的线路一步步前行,终于,程血衣等到了属于他的机会。   杀死林内的那个人,杀死程世雄,自己的仇、自己的恨,自己身上背负的债,至少能减去三分之一。   他是当初带队的那个人,舒氏全族的血,舒舒的命,舒菲雨、不,那个什么什么不死……总而言之,程世雄必须死!必须由自己亲手杀死!   可是……   “机会就是陷阱,程家追你这么多年,一定准备了极有针对性的陷阱。”   “他一定有专门针对你的底牌,没有人知道是什么,但我肯定,他若给你单独决战的机会,表示他、包括程家所有想杀你的人都对那个底牌极具信心……这么讲吧,如果那种情况发生,我会压他赢。”   “所以,你要等我汇合才能动手。”   “论打架比杀人,我当然不如你,比较应变之道你远远不如我;此外最关键的一点,你知道我有拼命的法子,最差也能两败俱伤、有机会重头再来。”   “六大宗族、仙灵殿这样的势力,个人是斗不过的;真要斗,除非具有真灵实力,否则只能借势借力。那种一人翻天的故事都是假的,是文人骚客编出来哄骗小孩子的玩意儿,你不会连这都分辨不出。”   “其实你已经明白了,否则不会想法子组建自己的组织,只是花的时间有点长,长到一百多年。”   “如今事情有了转机,你不再是孤家寡人,你有大把机会可以用,不需要孤注一掷。”   “对方人数虽多,实力虽强,但这种强已经摆上桌面,因此并不足畏。就我个人而言,最怕的是那种无法预知与掌控的因素,所以,假如局势发生意外,我要求你放弃这个机会,掉头驰援。”   “你很快,比任何生境修士都快;你的攻击距离很远,虽有星辰风暴干扰,仍超过别的修士很多;你的威名很盛,足以威慑别人不敢冒进。也就是说,这一战,我们的局势看似险恶,实则进退自如。”   “三人当中,你是最值得我们依托、又是最不让人不放心的一个;你是我们的上马,我们的安危近半寄托在你身上,所以……小心你的锥。”   “记住,你不再只是一条命,你的生、你的死,不再只与自己有关。”   “第二,血衣杀者并不可怕,真正可怕是出锥前。”   林林总总一番话,意义不言自明。此时此刻,血衣杀者心神一分两半,一半在林中,一半在锥上,沉吟难决。   他们的安危寄托在我身上?   他们是谁,和我什么关系?   他们算什么,能舒氏相比?   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他们的局,他们的命,他们的托付,他们的上马……可笑!   三年前,使我救了他们的命;三年后,他们为我争到一次机会,难道我还亏欠什么?   真可笑!   亏欠又如何?   战机已有,仇人当面,十三郎迟迟不来,甭管是意外还是别的原因,难道真的这么放弃?   对方有底牌?是的,他当然有,程血衣相信十三郎的话,明白程世雄绝不会平白无故给自己公平决战的机会。   那又如何?   我曾杀了那么多人,其中多少冤死多少无辜,多少人有理由复仇。   我,早就该死了!   长期隐藏在黑暗中,程睿不是冷静所能形容,他全身的血都是冰的,从不会被情绪干扰。然而此时此刻,不知为何一股火焰悄悄滋生,暖了心,热了肺,烧了手,烫红了眼。   头重,脚沉,往日如手臂一样随心的血锥如此沉重,血衣杀者艰难躬下身,弯下腰,强忍煎熬,内心咆哮。   错过今地,上哪去找这样的机会?错过今时,何年何月才能再面对那张脸!   “萧十三郎。你为何还不来!”   ……   周围安静依旧。   点点星光迸射出各种各样的光,光与光交织,折、返、衬出各种幻像,程世雄仿佛看到无数张面孔,有他,有他们,还有他。   “拖延对你不利。”   冥冥中气机仍在,程世雄知道血衣仍在,遂将躁动的心情压制下来,缓缓说道:“总共三个人,你是唯一能够得到公平一战的那个,但若这样拖下去,你的朋友会被杀死,我会得到强援。”   “回避此战,你将再没有与我交手的机会,原因在于我已历劫,不日便可冲破劫关;相反你会因为逃避而心怯,终身难有进益。”   “我是你的劫,你是我的缘,这场战斗早已注定,你我必有、只有一人闯破玄关。”   “程氏子孙没有孬种,你身体里流的是程家的血,必须履行程氏子弟应尽的义务。”   言罢停步,程世雄微微抬头,合上双眼,两手摊开如怀抱天下,呢喃声声不息。   “出来吧,走完你的路,成就、或杀死我。”   ……   经半响,仍无声。   星光明亮,虫声依旧,气机仍在,威胁不减,但也绝对不增加。给人的感受是,周围好像死了一样,不断重复着看管听厌的一切,那样单调,那样冷。   仰头闭目,程世雄神情不变,内心有些羞耻。就好像一人台上表演,将生平练就的绝技一样一样拿出来,件件演绎至最佳……然后,台下一点声音都没有。   没人吗?不,观众其实很多,破劫关口,大道有成,没有人不希望展示给别人看;于是他想,想出一张张面孔与双眼,想出以往熟悉、陌生、恩仇、亲近的那些男男女女,想象他们围在周围,揣着各种各样的心情朝这边看。   星河有道,诡异同时也很奇异,当他尝试这样做,周围真的出现无数张脸,无数只眼睛注视中央,凝聚在程世雄的身上。   然后……穿了过去。   被无视、空荡荡的感觉。   没有人喜欢这种感觉,程世雄也不例外,他的唇角微微抽动,心底羞怒无可遏制,脸上残忍的意味越来越浓。   “好,好,好!”   纵声长笑,程世雄反手向下,从光晕内抓出一团黑影。   “这也在他的算计中吗?以你的性子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莫非也是萧十三郎,他告诉你我准备好了底牌,专门针对你的绝杀手段!”   黑影当中嘶吼传出,无数张面孔随之浮现,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个个凄厉人人绝望,变幻交织,最终幻化出一张少女的脸。   那是一张扭曲的脸,痛苦,绝望,无解脱,长沉沦,永远看不到天外光明。   “你这个脓包,懦夫,饭桶,废物!睁开你的眼睛看看,看看他们是谁,她又是谁;萧十三郎有没有算到,这就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这就是……”   “锥!”   疯癫咆哮响在当面,远在天边,感觉却仿佛近在咫尺,一道红影扑面而来,比它更快的是两道鲜红如烈火燃烧的眼,未战已有鲜血迷蒙。   “你个狗,杂,种!”   ……   “听起来很不错。”   台边案前,苏四老板认真听完,神情极为专注。生平头一次,他将眼前美食彻底放下、全心全意思索十三郎的计划,设身处地考量其中每个步骤,及没句话。   听完想完,苏四老板赞叹说道:“换成我是程世雄也会那样做,意味着上了先生的当。”   十三郎没说话,伸手拿过一只仔蝎的尸体翻来覆去的看,不知在研究什么。身边小翠误认为他准备进食,忙上前打算替他掀壳取肉,但被十三郎摆手拒绝。   “谢谢姑娘,我只想看看。”   言罢十三郎抬头,迎着四老板投射过来的目光说道:“怎么?”   四老板望着小翠,神情感慨,一个劲儿摇头说道:“先生这样的人才,不用神通无需禁法,片刻功夫,便能让这几个丫头死心塌地,掉头与我拼命都有可能。”   “是吗?”   顺着四老板的目光,十三郎回头看看小翠,发现其面孔娇羞的同时遏制不住惊恐,瑟瑟一旁,宛如待宰羔羊。   四目对望,十三郎朝小翠笑了笑,话对四老板说。   “真那样的话,我会担保她们平安。”   “哈哈,先生口气真大。”   浑身上下肥肉乱颤,苏四老板伸出一根手指放进嘴里,用力舔了舔。   “程血衣,邵林,还有我那个被少算了的老友,三名大能出生入死,就因为先生的话,给他们额外增加勇气么?”   “四老板谬赞,勇气不是人给的,我也不行,神也不行。”   十三郎收回视线,回头专注于那只死去多时的仔蝎,幽幽开口。   “我给他们的是信任,比勇气值钱。” 第1381章 为信战,不相欺(一)   “给他们信任。”   巨蝎已尽,苏四老板朝嘴里扔仔蝎,嘎嘣嘎嘣不停地嚼,脸上露出深思、且艰苦的表情。看模样,似乎其品尝的不是美味,而是那两个人让他感觉陌生而又好奇的字。   “信任……”   想着想着眼神微亮,苏四老板囫囵吞咽几口,问道:“可你在这里呀!”   冷不丁一句话,十三郎不解其意。   苏四老板说道:“你在这里去不了战场,谁的忙都帮不上,岂非辜负他们的信任?”   十三郎平静摇头,说道:“你不明白信任的含义。”   四老板哈哈一笑,说道:“你可以教我。”   这话带有讥讽味道,十三郎听不出来,说道:“信任不是相信,至少不全是。从来没有单方面的信任,有也仅仅偏重一事、一时、一物、一方。比如四老板你,对我而言可算敌人的敌人,我相信你的确可以与我在有些方面联手,但不表示联手的时候会信任你的所作所为。”   稍顿,十三郎郑重说道:“我与他们之间的信任不同,是在一段时间内推心置腹,是对等、双向的事情。”   苏四老板默默沉吟,接下去说道:“当他们意识到你去不了,不会联想到阴谋诡计,只会认为你遇着麻烦。”   十三郎说道:“正是如此。”   苏四老板洒然说道:“我可没有缠着你。”   十三郎说道:“可我必须解决你。”   “……解决我?”   “是的,解决你。”   不理苏四老板疑惑、旁边三女惊诧表情,十三郎坦然说道:“我的预计中,苏老板顺势而为,加入到第一支队伍中去。”   苏四老板好奇问道:“为何?”   十三郎回答道:“我相信你与苏老板之间存在某种联系,满足某种条件时,比如距离、气息、感应之类,彼此能察觉到对方存在,当然肯定有些限制,不太清晰。苏老板被追踪,你便有机会借助群修之力对付他一个,这种机会怎能放过。”   言罢微微叹了口气,十三郎继续说道:“这个判断完全错误。如今我才知道,星漏渊聚集这么多人,包括程血衣、程世雄都计算在内,您的实力最强。”   你换成您,十三郎充分表达诚恳,对面四老板接受了这句吹捧,傲然说道:“没有三分三,本座不敢与群狼为伍,更不会和你说把他们全干掉……算了算了这些不重要,我来问你,如今发现自己弄错了,你是否准备补救?”   十三郎点头,说道:“当然。”   四老板好奇问道:“如何做?”   十三郎回答道:“正在做。”   “正在?”四老板左右看了看,半天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哈哈大笑。   “陪我喝酒聊天、顺带商量如何把他们全干掉,就是你的补救?”   “其一,我只聊天,没喝酒。第二,你我之前还在试探,并未真正商量。”   讲到这里十三郎停下来,诚恳表情说道:“讲句心里话,我不明白你是怎么想,为何不来个以力镇压。”   这句话听着舒坦,苏四老板面有得色,大度说道:“接着讲,接着讲,不用担心本座对你出手。”   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计议未成之前,你我仍属双方阵营;你最强,我最弱,最弱缠住最强,份内事已然做足。”   苏四老板微讽说道:“如此,你便能心安理得?”   “为什么不?”十三郎摊手回应。   “呵呵,原来是这么个信任……”   四老板想、想、想,噗的一声笑出来,抚掌大赞。   “有道理,真真有道理。”   “此前本座答应帮他们的忙,后来……哈哈,本座性懒不愿动手,缠住你这个狡猾奸诈的家伙,也算尽了心意。”   赞着笑着,四老板心情好,胃口开,再扔一只蝎仔入口,问道:“你在这里,别处有意外怎么办?”   十三郎平静说道:“战场总有意外,哪能事事如人意。”   嘴里嘎嘣乱响不停,四老板含糊说道:“本座指的是大事。比如程血衣会不会听话?据我所知,他可不像是那种听人随意摆布的家伙,万一忍不住对程世雄出手……”   十三郎稍稍沉默,说道:“我知道他会出手。”   “呃……”   彷如喉咙卡了一根刺,苏四老板呆了好半响。   “我觉得,刚刚你做的那个推论很准确,程世雄必有藏着什么东西专门对付程睿。这家伙表面老实内里不凡,程家也不都是废物,既然他们觉得行,程血衣凶多吉少。”   “那又如何?”十三郎头也不抬,随口问着。   “……”   苏四老板再度发呆,忍了一会儿终于没忍住,小心翼翼问道:“其实你认为,一对一时程血衣稳胜程世雄,讲那些话是故意激他,对不对?”   十三郎摇了摇头,说道:“出现那种局面,我肯定陈睿胜算很小,希望他能按照计划走;可,他若真的出手也没什么,或许还是好事。”   “这样啊……”吃太多,苏四老板揉着肚子,愁眉苦脸说道:“你把我弄糊涂了。”   “战局变幻,此一时彼一时。”十三郎笑笑不做解释,说道:“都是成年人,开诚布公才能谈出结果,我已交代一切,四老板可否说说打算?”   “开诚布公?未必吧。”   苏四老板大摇其头,感觉像是要把杂念通通抛去,随后稍稍听了片刻,静待十三郎的反应。   十三郎毫无反应。   “有一套。”   苏四老板挑起拇指,忽板起面孔喝道:“本座刚来时,你在做甚!”   五雷轰顶,但非顺着耳膜撞入,而是直接响在十三郎的脑海灵台,轰鸣阵阵浩荡不休。未等其做出反应,接连三雷再度临头,一道更比一道狂猛。   “你在做甚!”   “你在做甚!”   “你,在,做,甚!”   如满天神佛质问,又像十万面打鼓轰击,旁边三女娇容瞬间惨淡,口唇溢血,软软将倒。十三郎神情亦剧变,皮肤表面红芒乍现,身躯不停摇晃。   余波冲击,三女除那名事先被允诺优待的女子保有神智,另外两个震撼失聪,满目痴呆。首当其冲的十三郎自然好不了,被迫以单手扶案才能稳住身形,另只手似抓似扣,一把扯破身边小翠的衣衫。   刺啦!伺候四老板不需要穿太多衣裳,破锦声中春光乍现,露出无限美好的上身。   即便如此,十三郎仍没能稳住身形,丢了小翠也扔了自己,连那只蝎仔都扔到一边。最终,十三郎摇摇晃晃,屈膝半跪,方能勉强不倒。   四老板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目光在小翠赤裸的上身飘过,舔舔唇,咂咂嘴。   “给你几分颜色,便真的以为有资格与我平起平坐,啊哈,本座并未出手……”   不知为什么,喝出三声雷暴,四老板看去“瘦”了一圈,胃口重新打开。身边没了侍女伺候,他伸出手不停抓起蝎仔朝嘴里送,视线回到十三郎身上,满意点头。   “说,刚刚你是不是领悟到什么,有没有感受到狂灵召唤。”   ……   “好快!”   血锥当面,人影疯狂,程世雄瞳孔收缩,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   单比较杀人,天下当真找不出几个能与程血衣相比;虽然早就做了准备,自认万无一失,然而当攻击真的临头,当夺命之声撞入心神,程世雄依旧大吃一惊。   听到太多,百年未见,事实证明耳朵得到的信息永远不如眼睛那么真实,血衣杀者比想象中更快,比传闻中更厉,实实出乎程世雄意料。   出现了,锥来了,百年积怨,百年苦忍,百年守候,百年隐藏,如今都化作雷霆风暴,随血锥一道尽情释放。   程世雄开始觉得,激怒程血衣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愤怒会使人失去理智,也会带来额外力量,粗看一眼便能知道,血衣杀者此刻一击,或有资格媲美劫修。迎着陈睿狂怒发红的眼,程世雄瞬息间得出结论,暂时不可力敌。   于是他举起手,如头像一眼举起双手,每只手好像提拉千钧重物,缓慢到让人不敢相信。与此同时,程世雄脚步轻移,连退七步不停。   人腿了,人还在,七步连退,落脚处留下六条身影,个个隐身大树巨石,人人举手吟唱。   “伤心、摧肝、撕脾、裂肺、取肾,断经……吐啊!”   诡异功法,诡异效果,血锥所指,第一具身躯上浮现出三百六十六条虚影,人人胸口洞穿。   三百六十六张面孔扭曲,三百六十六张嘴巴开合,当先少女迎头痛骂。   “禽兽!”   飞扑中,程血衣身形猛地一顿,心口剧痛,凌迟三百六十六刀。   锥向前,怀抱巨树轰塌,第二名程世雄双手直胸前,再发三百六十六声狂嚎。   “孽障!”   右胸再破,三百六十六次针扎撕裂肝脏,程血衣胸口无端殷红,脚步踉跄。   血锥再走,程世兄双手提至脖颈,三百六十六张面孔重来,个个须发贲张。   “混账!”   腹腔麻痒,钻心的痒,让人恨不得揭掉皮,撕开肉,看看内里有没有隐藏奇虫怪体。程血衣怒吼之后合唇,反手一掌狠狠拍打,内腑几乎全碎。   锥向前,三百六十六张面孔破灭,少女眼眸飞出映照程睿苍白的脸,程世雄放声大笑。   “血衣杀者,果然是个畜生!” 第1382章 为信战,不相欺(二)   锥向前,巨石拦路,第四条身影提掌至额,身前三百六十六重幻影开膛。   “来来来,再杀舒氏七百三十二人!”   林间不是凑巧,程世雄精心挑选此处战场,因随处皆有外物可用。狂灵之地坚如金石,长出来的树也不同凡响,多多少少能给程血衣造成一点麻烦,消耗几分力气。   战斗的胜负很多时候取决于细节,轻如鸿毛的稻草能压垮骆驼,遑论巨石狂木。   程世雄算到极致,自己的负荷也不轻。那些身影不是分身,不然万万舍不得如此挥霍;这种法子其实不是神通,而是经由一件特殊法器所为。   修真世界奇幻莫测,机缘不是某个人的专利,程世雄得到此物,穷百年之力才炼至半成,如今每条身影都有本尊近半力量,效果堪称逆天。   得到都少便需付出多少,逆天之物必有逆天之害,一来那些身影不是真正的人,用不得法宝配不上宝物;此外每只身影被灭,程世雄都会承受反噬,将来重新炼制才能再生。   那也值了。   借助此法,不修诅咒的他施展出类似诅咒的神通,即刻生效。程血衣每击破一重,自身都会受到与之相仿的伤,穿心则伤心,破肺伤肺,任凭他有千般手段,丝毫避免不了。三观过后,血衣杀者看似凶猛,实际已成强弩之末,难持久战。   这不是最重要的伤害,真正要命的是那三百六十六条生魂,他们是程血衣的执念由来,如今亲手击杀一次一次又一次,心道伤害无法言喻。   锥继续飞,第四关破,血衣杀者从来笔挺的腰身猛地弯了下去,锥身摇晃两回。   “好畜生,再来两轮!”   程世雄也不好过,但其神情欢愉,五重身影双手过头,成爪用力一拉。   耳边刺啦半声真实,魂魄少女变成赤身裸体的模样,胸腹四洞鲜血淋漓,如四只恶魔的眼。三百六十六张嘴巴再度开合,放声哭嚎。   “好,疼,啊!”   重重声浪,旁人只觉惨烈凄凉,听在程睿耳中,不亚于三百六十六道杀魂雷暴。   “啊!”   弯下的腰身猛然站直,感觉不像是自己所为,而是被千万只手拽着头顶提拉;血衣杀者扬天厉啸,上方一口血色长虹。   狂烈气息油然而生,伴随一股蛮荒上古之荒凉,星河随之云动,四面八方八方四面,千千万万颗星点好似被被点燃,闪耀摇曳,跳跃飞舞,掀起重重大浪。   浪涛中,血衣杀者脚步微顿,右手杀锥依旧向前,改飞驰为走。   他走的很辛苦,身后好似拖着一座大山,每次举步都需要涌出最大力气;三步后,大红血袍炸开裂口,内里飚射血泉,将大红染得更红。   “这是……”   诡异状况,程世雄有些意外,随后注意到程血衣的气息忽高忽低,体内之前被强压下来的伤患挨个爆发,绝难支撑。与此同时,那只连破四关的血锥气息暴涨,牢牢锁住程世雄的本体,但其速度……反而降了下来。   之前一瞬可达千里,如今十瞬才及三尺,相差如云泥。   “某种提升修为的禁术?”   时间充足,程世雄依旧珍惜使用,片刻得出结论。   这不奇怪。血衣杀者矢志复仇,杀戮名单上个个大能,平时每每绝境逃生,这样的生涯,不修禁术反而不正常。当然,他这种禁术看着有些古怪,怪在何处……程世雄觉得与那些星点有关,但又说不出具体。   这也很正常。程血衣修行狂灵道,星点久居狂灵之地,感应、或者别的什么。   没时间再想了。血锥虽慢,那股被锁死的感觉却越来越重,再不做点什么,程世雄快要喘不过气,用不了力,施不得法。   视线中,少女赤裸的身躯上再添一洞,哀呼声声化雾消散;对面,程血衣披头散发,步步蹒跚,身体崩裂无数道口子,精赤上身被鲜血染红。   此时的他,活像一只刚刚从地狱爬出来的魔神。   “最后一个,杀了她,就是我!”   唇角弧度微扬,讥诮中残忍的意味格外浓厚,程世雄六次举手,出口的声音格外温柔。   “菲雨。”   菲雨……冥冥中一声呼唤,舒菲雨来了。   当面身前,三百六十六张面孔合一,化成一张精致容颜,温柔神情,双眸似水,却长着如十岁少女的身体。   “血衣啊,你还好吗?”   婴咛轻唤,势头缓慢、势如破竹的血锥为之停顿,与之同时停顿的还有程血衣的腿,与他的胆。   “看你,怎么弄成这样。”   素手轻扬,舒菲雨遥遥凝望,柔声安慰,神情期盼。   “过来,我帮你清理一下。”   血衣杀者呆若木鸡,双臂双手青筋蹦跳,脸上鲜血中多出两条清晰湿路,唇舌皆裂。   “对,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舒菲雨招手,轻轻道:“过去的事情不用再提,你先过来。”   程血衣低头,摇头,通体上下无处不颤,全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对不起……”   “还是这么固执啊!”   幼儿身体成人头颅,舒菲雨叹了口气,垂下目光看看自己的古怪样子,忽然笑起来。   “真难看,是嫌我这样太丑么?”   “……”程血衣无力回应,坚决摇头。   “那你为何不看我?”   “……”血衣杀者无言以对,下颌贴胸。   对面,人身后,程世雄小心翼翼拿出一张古朴灵符,仔细而谨慎地灌输法力,口唇同时微动。   “不要怕,你再看看我的样子,是不是和当年一样?”   “一样。可是……”血衣杀者开口回应,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   “可是,你从来不会我血衣。”   “什么?”   “你不会明白的。”   血衣杀者终于抬头,脸上神情一样温柔,声音冷的像冰。   “当年确是我痴迷在先,但不至于丧失理智;真正让我沉迷的是,她只叫过我一次名字,但我知道、我肯定你叫的是那个人是陈睿,而不是让人闻风丧胆的……”   “血、衣、狂、魔!”   四声雷喝,血锥再送,破脸钻颅毁掉那一脸惊愕,径直奔向程世雄面门。   “杀!”   ……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双手撑案,十三郎艰难坐回原处,脸上仍带着笑。   “想杀我,很容易;吓唬我……其实没必要,我知道你比我强太多,没打算搞事儿。”   大大方方承认不足,视线依次从三名侍女身上掠过,十三郎笑容微收。   “四老板想搜魂都可以。还有她们,你根本用不着这样。”   “我喜欢你。”   古怪反应换来古怪的话,古怪的话后面是更古怪的反应,四老板一拍桌案,如梦初醒。   “说的对,本座干脆搜你的魂,一了百了。”   “等等!”   前一刻猛士,后一刻懦夫,十三郎马上屈服。   “忘记了,你在请我吃饭啦!”   “吃完了,干活。”四老板扬脖吞下最后一只蝎仔,做势起身。   “再等等!”   桌案空空,十三郎面容苦涩,只恨自己没有事先准备美味佳肴。   “不太明白,不等于一点都不知道。”   “呃?”   “我的意思是,你至少应该告诉我:什么叫着狂灵召唤。”   对强者服软不是丑事,十三郎极力让自己的表情更诚恳,试探说道:“另外,四老板不再打算与我合作、把他们来个大包圆?”   “两个问题互有关联,先说后一个。”   四老板喜怒无常,四老板随心所欲,四老板发威之后和颜悦色,耐心解释。   “开始,我是真心的。”   “感觉到了。”十三郎回应,表情迷茫,没意识到自己何时跌了身价。   “现在,我也是真心的。”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干掉他们不止能大捞一笔,还有保密方面的考虑。”   正对着十三郎的脸,四老板恳切、认真、严肃说道:“刚刚你摆的那个姿势,身体里释放出来的气息,还有……算了你不懂,总而言之,这关系到全体苏老板的命运。”   十三郎茫然说道:“然后?”   四老板说道:“我必须弄明白你身上发生的事情,得到想要的东西,且不能丝毫泄露。”   十三郎说道:“这样的话,杀了我似乎更牢靠。”   四老板摇头,说道:“你还是不懂。杀了你未必能得到我想要的,不,是有很大可能得不到。如此便需要留着你,而要留着你,就得……”   “就得让其他人死。”   “对头!”四老板一拍大腿,结果只拍到肚子上,感慨说道:“你我合作,做成此事的可能性很大,所以本座听了你的计划,想权衡一下成功几率。可惜啊,你的计划漏洞太大,无成功可能。”   十三郎有些无语,心里想刚刚还夸奖来着,怎么就突然变得这么烂。   “……比如?”   “破绽太多,就不一一说了。最要紧处在于,程血衣基本上死定了;他死,你方力量损失太多,相反程世雄威望大涨,四族修士更加紧密。其后,四族修士抱团紧密,加上之前本座的作为,他们对我没什么依赖,防备之心必然大涨……不用再说下去了吧。”   十三郎沉默无言,心里明白四老板说的对,情况若像他讲的那样发展,四族不再需要苏四,意味着内奸计划彻底破灭。   “可是……”   “可什么是呃!”   四老板嘘声感慨,教诲口吻说道:“见到本座,还不明白错在何处?”   十三郎认真想了想,诚恳抱拳。   “愿请教。”   “计划再好,执行是关键;将不知兵,未战已败;关键在苏四,苏四啊!”   苏四老板大摇其头,满脸痛惜,恨铁不成钢。   “苏四才是上马,拿他当弃子用,打错特错啊!” 第1383章 为信战,不相欺(三)   对很多修士而言,仙灵殿更像某种精神象征,代表从人到仙的成功之路。   艰辛是必然的,险恶重重难免,随便找个人间小娃,想来也不会把修仙之路看成坦途。因此在提到仙灵殿的时候,人们总是充满敬畏与憧憬。   除此之外呢?   没有了。   敬畏只是敬畏,憧憬也只是精神寄托,并无太多实际意义;每个走上修行之路的人都明白,成功需靠自己打拼,失败常为最终结果,仙灵殿……不帮忙,也不打压。   相比人间,上届修士对仙灵殿的了解更多,知其势力庞大,畏其背景深厚,但若涉及具体,比如叫出几个耳熟能详的名号……好像没什么可说。   原因始终归结于一点:仙灵殿不参俗事。   不参俗事,殿内修士露脸的机会自然就少,四大星域修士亿万,随选几个出来问问仙灵殿的情况,通常说不出所以然。如黄花女当初为救殇女东奔西走,算得上见过世面的人,对仙灵殿依旧陌生的很。   基于此,仙灵殿在修士心中地位难改,神秘不知其如何神秘,强大意识不到强在何处,大家只看到别人尊重,于是……随大流罢了。   这种想法影响了很多人,十三郎也在其中。初来飞升,初闻仙灵殿,十三郎心中震撼莫名,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先后与六大宗族的修士过招,尤其程血衣盛名长久,渐渐改变了十三郎的看法。   十六位苏老板,十六名生境,生境只是生境,十三郎化神堪战生修,内心难免骄傲。   “生境而已……”   直到刚才,苏四老板当头棒喝,十三郎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天大错误。   人说修为就好比一个圆,越精深面积越大,接触到的面也越宽广,进而让人更懂得谦虚。狂灵之地是个特殊地方,某种意义上可看成是封闭世界,所有的人都在圈内。   当目光被那个圈子所禁锢,眼界自然狭小。   飞升之地这般重要,六大宗族如此强横,仙灵殿手握重利,为何只有十六位苏老板坐镇?   因为足够。   苏老板坐镇狂灵,不仅仅因为他们有强大背景依托,更因其自身强悍,足以威慑劫下修士。   包括六大宗族。   由此思之,苏四怎么会弱?   血衣杀者纵横八方,不可一世,若让他给自己做评价,敢不敢说生境无敌?   想必不敢。   苏老板敢,只是没用嘴巴讲出来。   无论是谁,无论多么藐视宗族、悖逆狂行,谁敢朝仙灵殿咆哮,敢说自己有力杀苏。   世界这么大,修士这么多,狂灵之地如此长久,想必曾有人这样说或者做过……人呢?   都死了。   铁证如山,苏四老板一声断喝,十三郎险些崩溃。这般修为,这般威势,怎会弱于陈睿。   进而思之,既然苏老板之间并不和睦,彼此欲杀之而后快,便能证明五系实力相当,谁都没把握稳胜一筹。   再思之,苏老板一直是苏老板,他们究竟多大年纪,为何没人突破劫修?好吧干脆点,他们到底是人还是兽,是妖还是鬼,谁能说的清楚?   这般人物,怎会不强大!   听了苏四老板的话,十三郎沉默良久,抱拳施礼。   “谨受教。”   这句话说的很诚恳,因为发自内心,因为感激。   “不过。”   感激过后抗辩,十三郎慢慢说道:“纵然我之前认识到这点,仍会如此安排。”   感受到十三郎的坚定与真诚,苏四老板愕然说道:“为什么?”   十三郎回答道:“因为信任,因为这样最合理。”   四老板大失所望,讥讽说道:“觉得合理就讲出理由,本座通情达理,不会误了你的功绩。另外别把事情扯的那么玄,这和信任有什么关联。”   十三郎说道:“苏四既然最强,重压之下可保不失,如此才能保证头关,尽量牵扯对方更多兵力。”   四老板大笑,说道:“布局理应考虑全局,邵林无力把守二关,程血衣顶多顶多独战不败,等到二关失守,无论其前行还是后撤,都将造成整体崩溃。”   稍顿,他说道:“如由本座安排,舍弃邵林争取最大利益;程睿擅长暴杀,凭他的本事,隐于暗处突袭夺命,二关当可大战上风。最后一关交给我那位老朋友,结果应该……这么和你讲,本座单独对上程世雄,胜算七成,绝无败理。”   十三郎点头表示明白,说道:“第二关破,程血衣回头辅助苏老板,两关拿下成定局。”   四老板接着说道:“二关不破,还有苏四可依靠,胜则如前,实在不行还能退守,损失一个邵林无关紧要,灵寻机会。”   略想了想,他笑着说道:“其实啊,四族这次来的偷偷摸摸,你等只要杀掉几个,事后好好做做功课,等于胜了。”   十三郎默默摇头,说道:“我不要那样。”   四老板问道:“你要怎样?”   十三郎回答道:“我要全胜……遇到你之前。”   四老板冷笑说道:“狂妄。”   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是狂妄。你的办法同样行不通。”   四老板摆手说道:“讲出道理算数。”   十三郎点头说道:“彻底舍弃邵林,意味着先得制服他,以性命相胁才有可能。”   四老板冷哼说道:“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   十三郎继续说道:“程血衣矢志复仇,身在二心念三,怨则保留实力,急则匆忙出错,纵能保持心态平和,也要考虑事后如何收场。”   四老板微微皱眉。   十三郎说道:“苏四虽强,多年未战;其心已疲,志已懈,战无力,退有忧,实力凭空降低三成。”   四老板闻之大皱眉头,仿佛在思考自己是否算错什么,或者错过什么。   十三郎再说道:“将苏老板视为最弱,实有敲打的意思;邵林其二,重在激励与相托。最强程血衣,大仇当面战志蓬勃,未尝不能逆境求存。”   听到这里四老板开口,讥讽说道:“当程家人都是蠢蛋,那么多老鬼,整不死一个陈睿。”   “老鬼来不了……”   “来不了人,来不了神通么?”   “这个……我听说,狂灵之地规则奇妙,劫境以上力量运用,仅限与仙灵殿内才可;否则纵有空间万里,也有反噬难以遏止。”   “你说漏了,还有六族庄园,都能够隔绝狂灵意志。”   “那不就好了?”   “噗!无知小儿。”   四老板忍俊不住,手指十三郎笑骂:“说来道去,你还是把希望寄托在程睿身上,指望出现奇迹。”   十三郎无法否认这一点,摊手说道:“当其为上马,不指望他还能指望谁;如今我被困在这里,更需要程睿超常发挥。被仇恨冲昏头脑的人不能保持理智,但也确有机会创造奇迹……而且,击败区区一个程世雄,不算奇迹吧。”   “藐视大能,你眼中什么才算奇迹。”问着同时觉得好笑,四老板擦了把脸继续说道:“这就是你的信任?”   十三郎认真回答:“这是我的信任。”   抬起头,十三郎望着苏四老板在脸上抹下一层肥油,望着他拍打肚皮面带愁容,莫名失笑。   “您刚才问我,什么才算奇迹?”   “嗯,你觉得什么才算……怎么这么热?”   “对我而言,根本不存在奇迹这个词……”   十三郎垂目朝角落处微瞥,重新抬头说道:“当时当下情况不同,杀死你,勉强算得上奇迹。”   四老板神情微惘,疑惑道:“你在说什么?”   十三郎朝他笑了笑,说道:“我要杀死你。”   言罢出手,暴烈玄光煌煌大放,四老板忽做高亢嘶鸣,交杂三声娇叱。   “畜生,杀!”   ……   “杀!”   绚丽光芒头起脚落,实际划出的只是一条线。   线分两段,上天三十六颗星辰夺目,下地七十二幽冥鬼火,合计一百零八把利斧,好似一百零八场精灵之舞。清纯与美艳完美交织,穷尽世间词汇不能形容,与之相比,浪浪仙子妩媚的面孔瞬间失色、活像两只夹住蒜头的破鞋。   头顶万仞,稀疏星斗变得稠密,且微微发亮。上苍留意到此处曼妙,欲以星光赋予其更多相映;周围,千万星点欢呼弹动,自发团聚在线条周围,为其增添双面宝石。一股浑厚沧桑的气息油然而生,不融洽、但能赋予原本缺失的威严与庄穆,如此,方显得完美。   “啊!”   尖叫声不止,浪浪疾进的身影再度暴退,去势比刚才更快,畏惧比刚才更浓,肝胆俱裂。她的视线中,原本围绕对手猛扑撕咬的厉鬼们通通凝固,种种狰狞表情定格,之后好像受到敲打的瓷瓶一样裂开,碎掉,飞散,彻底成空。   下一刻,背斧壮汉微微蠕动、或者叫颤抖,豆大汗珠从头到脚,身体顷刻间缩水。   这样的力量,远远超出其修为所能承受的极限,非抽取生命之精华不可支撑。雄壮变成精悍,精悍变成精廋,精瘦变成瘦弱,直到皮包骨,风一吹似乎就能散架。   “我懂了,哈哈,我懂了……”   瘦弱汉子神情欢愉,状如疯癫眼似痴狂,双手持斧轻轻一划,将那根镶嵌无数宝石的银线朝前推送。   前方就是浪浪,无论她多快、多远、多疯狂,都逃不过劫境一击。   劫修劫修,出手成劫;推线出手,疲弱汉子的身体摇摇欲坠,神情却好像刚刚打过鸡血一样,从未如此狂放。   “骚娘们,试试爷的厉害!” 第1384章 追不像追,逃不肯逃   华光扑面,同时来临的还有吸扯之力,一百零八斧,一百零八股磅礴吸引;浪浪仙子爆退的势头骤然被打打断,避无可避。   生死关头,浪浪飞退、同时展开重重应对。   狐声无效,邵林看似疲弱,但其暂时处在某种奇异状态,具体讲类似与修士破劫,上有天眷之力,根本不受蛊惑。   阎咒无功,破境是福亦是劫,邵林修为不足以支撑,就好比半瓶水用力摇动冲击瓶盖,盖子垮了,但他还是生境,修为依旧会跌落会原地,劫力更重。重劫是难也是福,浪浪所施展的阎咒到底是冒牌货,非但没能成功,自己还被反噬。   好比孤狼尝试从虎口夺食,没抢到猎物,自身反被猛虎拍翻;假如劫力主要针对邵林,后果会更加严重。   对付不了施法的人,只能迎击对方的法,习惯旁门的浪浪仙子被迫与人正面斗力,放浪面孔变得庄严肃穆,大放悯声。   “以我之名,启盘螺道,灵胎称祖!”   盘螺,赵家所属下界之一,地方不大,修士也不多。浪浪仙子宗族地位不俗,一直受到某位长老照顾,因此以生境修为得到专属封地,提前培养信术之源。   值得一提的是,这种做法未必是好事;公认看法,修士破劫才能掌控信力,就好比成人才能繁衍子嗣,提前迈步,结果可能适得其反,道途终止。   再或者,信术有成但是改了摸样,好比孕育出怪胎。   浪浪仙子另有奇术,真的孕出了胎。   悲悯声出,浪浪仙子身后凭空出现一团五色祥云,翻腾动荡展开八方,当中浮现出一座人间修境。境内千万修家面孔,团团聚集融合成一,凝聚成形。与此同时,浪浪仙子的容颜快速苍老,小腹隆起伴随婴儿啼声,闻之好似夜鬼哭嚎。   下一刻,悲悯声中断转为厉啸,浪浪仙子小腹裂开,探出两只粉嫩利爪。五色祥云随之涌动,顺着裂口灌输其中,肉眼可见,婴儿般初生利爪快速成长,顷刻间破腹直冲当空,对天咆哮。   “哈……啊!”   耳边传来呼应,盘螺境内,千万修士中近半发出惨叫,容颜衰败身体枯萎,宛如去根在毒阳下暴晒的植草。   接下去,破空婴儿完全成型,四肢细长如竹,身躯肥胖似猪,头颅之上五官模糊,浑身上下怨气充盈,嘶鸣声中回头。   “先天不足,灵胎反噬!”   毒火般的双眼注视下,浪浪仙子倒吸一口寒气,狠咬牙,反手取出一把银色小刀,断指向前。   “杀了他!”   多余了。   前方华光将至,感受到生死危机的灵胎顾不上浪浪,纵然没有精血喂养,也要为自己挣命。视线中,怪异婴儿单手反捞,捉住那根血指丢人口中,胡乱咀嚼几下,身体蓬的一声炸开成雾,将那道临近的华光包裹其中。   斧光入云……烂泥中挥桨,经脉中走刀的感觉,华光切开张张面孔,人间条条身躯破碎,看似缓慢、实则坚决的进行着。   当事者不提,连那位旁观的程家亲卫都能感觉到行刀艰难,连同他们的心都提了起来。   周围突然安静,瘦弱汉子痴痴观望、白发老妪咬牙切齿,惶恐亲卫无所适从,全都停手不战,怀着一丝期待默默等候。   这很正常。   亲眼目睹修士破劫,对任何生修都是千年难遇的机缘;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背斧汉子破劫不破境,一击之后再无力量,随便一根指头便能按死。   不看白不看,看了也白看,白看还不耽误事儿……谁肯错过。   片刻时光,如同过了一辈子。   “嗷!”   分不清兽吼还是婴啼,雾气再凝,变成一支奇长的利爪;破空如遁法穿梭无形,直接按在瘦弱汉子的胸口。   “好……啊!”   浪浪仙子形如老妇,刚刚发出惊喜大喊,当面一条银光撕裂,同样如穿越遁法无形,恶狠狠切向她的脸。仓促间,浪浪仙子仰头挺胸,苍老身躯后弯成直角。   死意临头,恐怖压心,她是那样努力,以至于能听到腰椎断折的声音;待这一切过去,银芒贴脸轻碰消失,渗出一身冷汗的浪浪仙子才发现那是……强弩之末。   背斧汉子到底修为不足,空有破劫之意但无力催动,好比孩童手持绝世宝剑,舞不出花式,威力依旧有限。反之浪浪仙子信术未成,但其修为远胜,生生与上境战平。   对面,瘦弱汉子望着浪浪那张奇丑苍老的脸,望着她被惊吓的狼狈模样,放声大笑。   “骚婆娘变成老娘们儿……”   “别笑了。”   浪浪仙子蹒跚向前,从头到脚释放着将死的腐朽气息,身形仍在摇曳。奇长伤口自上而下,看去好似开膛破腹,对以姿容美色为傲的人来说,再没有比这更重的伤。   落到这一步,浪浪仙子反而沉静下来,树皮般的脸上不停脱皮;即便如此,她仍极力堆出最最“妩媚”、当然也是最最诡异的笑。   “你把我变成这样,我就这样把你吸干。”   她说的是心里话,绝非赌气、也不是纯粹为了复仇。邵林刚刚明悟劫境真意,浪浪通过采补秘法,非但要吸尽对方的精华,连其升华但不稳定的魂魄本源也要拿到手。如此她才能得偿所愿,甚至也能踏上劫境门槛。   那样的话,纵使容颜不能恢复,即便盘螺自此毁灭,也值了。   “……”   听了浪浪的话,望着浪浪的脸,一股奇寒气息直脚底直从头顶,瘦弱汉子神情呆滞,得意变成愕然,愕然变成惊恐,惊恐变做厌憎,厌憎转化为更深惊恐。   “救命啊!”   什么上马下马,什么战术战略,包括六宗恩怨,修士气节,统统抛到九霄云外,此时此刻,汉子脑海唯一剩下的只有两个字:贞洁!   “十三,苏四,程睿……救命,救命啊!”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快要软倒的汉子如跳蚤一样弹到空中,飞快速度掉头便跑。   “我靠!”   变化来的如此突然,程氏亲卫有些迷茫,回头看一眼同样惊诧莫名的浪浪,身体激灵灵打个冷颤,急忙晃动身形。   “等等我……站住!”   “你……不许走!”   一前一后,两条身影绝尘而去,浪浪反而成了最慢的一个。   ……   “不许跑!”   “站住!”   “又跑!”   “楚道友,你确定化骨虫在其身上?”   “废话!”   “既如此,为何不能让他停下?”   “化骨虫出了问题……没有人被化骨虫寄生三年还能后蹦乱跳,也许,也许……”   “到底什么?”   “我怎么知道!知道的话就好办了。”   记不清多少年没有如此焦躁,楚胖子脸上不见往日温和,留下的只有憋闷与不解,还有几分挥之不去的担忧。   “事情不大对,苏四既然无恙,对方就多出一个人,增加无穷变数。”   与苏老板赛跑是件痛苦差事,不是因为追不上,而是把握不住其行动规律,还有其忽高忽低的修为与战力。从开始追击到现在,四名生修大能与之交手不下十次,每每看似能拿下,结果总会爆发出强悍力量,再度绝尘。   他像兔子一样敏感,狐狸般奸猾,苍鼠般懦弱,孤狼般耐久……更重要的是,他的生命力比蟑螂顽强百倍,屡遭重创而不死。   他的速度时快时慢,内外带伤,再有其逃亡同时正忙着什么事,举止慌张、呲牙咧嘴,说不出的诡异难猜。   有什么难猜呵,事实明摆着,鬼命丹鸠不见踪影,肯定被苏四以某种秘法擒获,此刻正极力将其炼化或者杀死。但也正因为如此,四大生修搞不定一个半残苏四,内心气闷干脆装迷糊。   陷阱?   四大修士心里都有过这种念头,然而追来追去,时间这么久,路程这么远,范围如此大,再难布置的陷阱也该齐备了,为何至今不见踪影?   有些事情是伪装不了的,比如四老板的伤,比如他正在做的事,还有其修为气息狂乱,仓惶神情,所有迹象无一不再提醒众人:苏老板就快完蛋了。   就差一点点,可……就是达不到。   追追追,追了打,打了追,追完继续追……何时才是个头啊!   “不能再追了。”   飞驰途中楚胖子开口,凝重说道:“燕道友,这样不是办法。”   燕子老者心情不好,回应道:“不说功亏一篑是否可惜,不追苏四,咱们该做什么?上哪儿去?”   追击路上来不及细辨,身后早已感受不到援兵气息,前方也看不到陷阱何处。星漏渊也有崎岖蜿蜒,当中也有宽阔狭窄,事实上,追与逃的过程中曾经几次兜圈,以至于大家现在根本不知道身在何方。   正如燕子老者所说,不追苏老板,四名大能等于不存在,若在被他溜走到别处支援战斗,双方的力量对比一下子拉平。   局势混乱,当乱不断,必遭其害;楚胖子抬头举目望天,说道:“咱们上去,然后……咦!”   惊呼中,由程世雄得到的灵盘传出悲声,几人与鬼命丹鸠之间的联系顿时断绝,远方苏四初始一愣,随即狂喜放声大笑,骄傲回头。   “兔崽子们,来与本座一战!” 第1385章 超越我之强   “来战!”   从未如此意气风发,顶着四双疑惑目光,白发苍苍的苏四老板笑傲向前,抢先出手。   人生最快乐的时段不是成功,而是发现自己越来越接近成功,过程中,如发现自己远比想象中的自己强大,喜悦会加倍。   四大强敌,连番追逐,制约重重,多次遇险,几度脱难,多少自疑,随着袖中那场战斗结束,随着残余仅七只厌灵蚁拖着伤残的身体宣告胜利,苏四老板长出一口气,随后有些惊奇地发现:自己何须在乎它们?   逃逃逃,亡命地逃,自己受了伤,身边带着三只鬼命鸠逃了这么久,期间近半心神被袖中战斗所牵挂,居然能安然无恙。   自己原来这么强?   不对,自己原本就很强,只是没发现。   还是不对,自己一直都很强,绝对不是萧十三郎那个混蛋所想的下马,只是……承平日久,自己习惯了用嘴巴而不是用手解决问题,忘记了如何运用那种强。   既如此,如今自己牵扯已去,枷锁解开,会强大到什么程度?   心境这个东西真的很奇妙,明明一说就懂的道理,一口能喝破的纸,有时偏能蒙住心海,非得经历生死磨难、徘徊幽冥关口才能窥破。当信心回复,力量的感觉充盈全身,苏四老板尽情释放久违的豪情,仰天长啸。   “啊!啊啊啊!”   愤怒能让人失去理智,喜悦也是;此一刻,苏四完全回到当年那些峥嵘岁月中去,热血、狂放,嚣张不可一世!   对面,四名大能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怀疑自己眼花;视线中,那个刚才还狼狈如野狗的老人华丽变身,宛如一头发情的疯牛。   “黑虎掏心!”   “脚踢北斗!”   “阔口遮天!”   一拳,一脚,一口气,远远飞来的苏四手舞足蹈,嘴里还大叫自己的招式,生怕别人记不住。他并不是真的要肉搏,随着喝声,其左拳捣出一只碾药短杵,抬腿踢出右脚穿着的靴,口中喷出一团黄濛濛的光,迎风舞动变为一面猎猎战旗,分袭三人。   神通很强,气势很足,威力也很大,然而落在对面四位大能眼中,心里均不禁泛出狂喜,同时也有些愣神。   大家想着同一件事情:这货疯了?   疑归疑,楞归楞,千百次战斗锤炼出来本能与经验自动发挥作用,四人彼此交换目光,各自施法抵挡攻击,身形同时晃动散射四方,看似因惧怕而逃。   “兔崽子们,不许跑!”   苏四老板信了,大呼小叫一路追杀,身法越发快捷。与此同时,四名生修逃跑的速度随之加快,途中有人方向折转,像是不顾同僚之举。   “不许跑!不许跑啊!”   苏四老板越发兴奋,浑不见四人脸上诡异神情,跳着脚的追。   “还有这种事情……”   飞翔的燕子速度最快,折转后很快绕到苏四侧翼,心里并无多少得意,相反只觉得好笑。在他看来,苏四固然发疯无智,子就这些人的表现何尝不像白痴;这种伎俩,刚出道的孩子也能看破,自己等人哪个不是久经沙场,居然卖力地陪着对方演,真事儿似的。   “谋不在多算,只看施展对象是谁。”   当时当下,燕子老者由衷体会到这句话的妙处,想其之前种种艰难,内心平添许多愤怒。   “时候到了,围!”   浩荡声音,散射四人闻声而动,脸色同时变得狰狞;就连最最谨慎的楚胖子也不在保留,仅比其余人慢半步。   无数次经验积累来的本能,即便最最无可忧虑的局面,也比别人慢半步。   宁失头彩,绝不做箭头。   以往这个习惯救了他的命,这次也是。   ……   “围”字出口,四人色变,苏四老板同时色变,嚣张越发嚣张,得意更加得意,笑声越发洪亮,动作自然也更干脆。   右手高举之后握拳,握拳好比绣花走线,温柔到无法再温柔,细腻到不能更细腻;如此姿态,配合苏四那张苍老狂笑的脸,说不出的诡异。   下一刻,一股往日从未再其身上出现过的气息轰然爆发,周围亿万星点同时闪亮,团团簇簇八方聚集,于空中形成一只大如山岳的巨拳。   拳与拳几乎一模一样,细细分辨的话,会发现两者形状相仿,内里本质完全不同,就好比……好比猛虎与家猫。   这个时候,没人能分辨出其中区别,所有在场的人均能感受到那股笑傲星空的强大气场,那是能够斗转星移,能够摧毁整座世界的味道。   “这是……”疾进中,燕子老者骤然失色。   “主上,走!”燕家亲卫反应居然最快,当即大叫。   “虚张声势,是幻术!”楚家亲卫勇猛无匹,速度居然再次提升。   “我的个天啊!”楚胖子大叫响在内心,抬起的脚及时收回,身形如重叠般连闪。   拳高举,拳落下,战场中央苏四老板须发飘飞,以恨地不牢的狂野姿态朝大地夯砸。   “狂灵有种,镇、天、之、道!”   声嘶力竭地嚎叫声响起,天空亿万星点汇聚的拳头轰然砸落,一圈飓风大浪随之涌起,高达三百尺。洪潮所过处,燕子老者首当其冲,所施展的重重法术根本起不到阻拦的作用,脸上呆愕神情尚未消散,命已归西。   真有这般强?   真有这般强。   较真计算实力的话,别看燕子老者地位高、境界深,实打实的战斗能力倒数第一;原因再简单不过了,他没有肉身,且已持续整整三年。   生修啊,号称法相有成元神不灭,那也有个限度。当年本有重伤,三年得不到肉身滋养,燕子老者道途将绝;之所以发狠想要萧十三郎的身体,是因为他懂得望运之术,能看出那具肉身奇异,或能弥补道基。同样因为如此,当获知杀人者可能是萧十三郎,燕子老者决意前往,斗志最高昂。   非如此,哪个生修会傻到三年不寻肉身。   最弱者先死,两名亲卫紧跟着遭殃,面对狂涛,两人神域、法相、法宝神通不要命地出手,最终仍难逃脱厄运,先后陨灭。   “老夫真有这么强?”   苏老板自己都傻了眼,楞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做到了做梦都做不到的事情,放声大笑。   “哈哈,咳咳,哈哈哈,咳咳咳……”   一边笑,苏四老板一边吐血,吐血不忘大笑,笑过弯腰继续吐血。   “叫你们狂,叫你们追我,叫你们……”   “然后?”   冷哼声传来,楚胖子的身影自远处而来,胖大身形处处皆伤,目光凶狠,透着无与伦比的狂热气息。   “交出功法,楚谋饶尔不死。”   “……我的娘啊!”   苏四老板一下子呆住了,傻乎乎的目光望着楚胖子靠近,忽然间好似被针扎了一样,掉头便跑。   “救命啊!十三,陈睿,邵林……救命!”   ……   “锥!”   血锥穿透舒菲雨的胸膛,血衣杀者脸上再无表情,一心一意催动杀机。视觉可见,原本赤红一片的锥身上释放出缕缕细丝,坚韧绵延如千手万爪,径直冲向程世雄的身体。   无视灵光,无视道法,护身宝物全无动静,千万红丝牢牢栓住其身躯,却没有任何实质伤害。   程世雄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又变得坦然。   “杀意化形,你还真是……”   摇头不代表不屑,程世雄真真感到一丝畏惧,因此目光越发怜悯。   锥临近,符文动,早已准备好的灵符弹飞出手,感觉好似倦鸟归巢,自动粘上那把连破六关的血锥。   金光大放!   炫目光芒充满神圣的气息,血锥前行的石头无故终止,表面上金纹跳跃,千万道符文变幻不定,气息直线攀升。   只要是修士,只要认得法宝,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是法宝的品质在提高!   战场之上宝物升华,千古奇谈!   血锥本是灵宝,经过程血衣不懈祭炼,经过十万人的鲜血奉养,品质稳稳站上中阶。现如今,经过那道符文补充,其内里再度发生质变,就好像蛟蟒生爪,麒麟踏火,找回原本缺失的那部分。   因为此,品质径直朝上品攀爬。   灵宝品质提高,程血衣神情剧变!此时此刻,他能清清楚楚的感受道,随着血锥气息增长,原本万水千山乃都隔断不了心神联系正在一点点磨灭。   这不可能!   内心无数声音大叫,血衣杀者双手连扣,道道禁法接连出手,打入锥身上方的金色流光之中。   没有用。   金色流光范围不大,其肚量宽阔如深渊幽海,无论程血衣送过去什么,来者不拒通通吞下,其后转化为灵宝之力,助其登临大宝。   上品灵宝被称作大宝,比喻凡间帝王之位,法宝中誉为九五之尊。再往上,极品灵宝接近神器,一旦出现,势必引发滔天大祸。据说,连六大宗族这样的势力,都会将其视为镇族之宝。   “似我这类人,怎么可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些孤魂野鬼身上。”   程血衣的声音平淡而冷漠,听出满满掌控意味,如神灵向子民降谕。   “万一你真的绝情绝性,岂不成了笑话。当然,事实证明你还是那么不争气,他们起了些作用。”   “不要觉得奇怪,这把锥原本由老祖赐给你,当时取下一点东西。如今,老祖将缺失的那部分补回去,其品质才有机会提升。”   “宝物升境,需要重新祭炼才可。你没有这个机会了,因为老祖在符文当中加了我的一丝精魄。”   “我知道,你、还有萧十三郎,一定能想道我为你准备有专门手段,没准儿会想到劫修之力,或者别的什么厉害功法。”   “现在你知道了,对付你,根本不需要多么强大的力量。”   “多亏了你,若没有这么多年、这么多人命填进去,它怎么有机会晋升上品。哈哈!”   说着说着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忽又叹了口气,程世雄微微垂目,神情越发怜悯。   “它是我的。你的命,也是我的。” 第1386章 你,我,他,它……成世界。   金光跳跃,符文密集,血锥升华进程紧凑,两边的人也没闲着。   程血衣不可能放弃,虽然他知道对方讲的是实话。对他而言,血锥不是一件宝物那么简单,还是他的臂膀,朋友,甚至兄弟。数百年征战,它是自己最可信赖的依靠,无怨无悔,无所畏惧,杀仇斩将,所向披靡。   无数次绝境逢生,多少回尸山血海,没有它,程血衣不知死了多久。   最绝望的时候,它总会释放淡淡热流,让他不因颓势闭眼;最孤独的时候,它总会用强悍默默提醒,他还有它,它还是它。非但如此,这只锥还能用冰凉提醒他不要冲动,无数次规避可能发生的杀劫,与陷阱。   曾经屠戮十万修,陈血衣早已习惯血锥的存在,一锥在手,无惧天下。   一句话,让程血衣放弃那支锥?不如干脆杀了他!   那枚灵符内封印的血锥核心本质为器灵,血锥就是它的身体;器灵天生拥有掌控权,就好比人类灵魂与肉身,当魂魄发现有外力占据自己的肉身,焉能不与之拼命。   血锥与程血衣相依为命,然而对器灵来说,陈睿是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相比之下,程世雄早有精魄融入,优势不是一般的多。需要提到的是,器灵与本体之间感应灵敏,血锥毕竟跟随陈睿太久,任何思维变化都能了然于心,为防被其提前察觉,程世雄、或者程家老祖封了器灵的部分神智、且没让器灵认主,这才给了程血衣一丝机会。   是机会,同时也是陷阱,陷阱中的陷阱。   血衣杀者施法不停,期间时而揉入精血喂养,竭力维持、并试图巩固与宝物间的心神牵联;如今他要做的,不是隔断血锥与器灵间的关联,而是让它回归的同时接纳自己;为了这个目标,他不能阻止宝物进阶,相反还要主动相助。   把器灵看成生命,进阶就相当于升华,谁试图阻止、必将被其视做生死大敌,再无和解可能。程睿唯一的希望在于器灵的选择,需要它主动舍弃掉与之融合的那丝程世雄的精魄,接纳他这个从未见过面、占据自己身躯的陌生人。   放弃自己的一部分,接受他这个杀戮魔头。   难似登天!   ……   “我……是一个魔头,从一开始就是。”   全部心神集中于锥,程睿有些惊奇地发现,今生今世他从未如此平静,客观,而且真实。生命就好像是一场梦,醒来突然到了现在,再或者,现在的他才刚刚出生,刚开始接触这个世界、与自己。   “我任性,偏执,遇事疯狂,从不顾及其它。”   “我有大好资质,我有浑厚背景,我有亲族关照、部众拥戴,走遍星空,很少有人比我拥有更多。”   “但我不在乎,我……只在乎自己,只考虑自己。”   “我争大位,不是为了权柄滔天,而是为了证明一下,仅此而已。我多杀戮,不为仇怨也不是喜好,而是因为他们妨碍了我,仅此而已。”   “我为舒家女子痴迷,从未想过为何会如此;我为舒氏复仇,并未想过舒氏要的是什么,灭族原因何在。”   “我这样做,就是因为我想这样做,仅此而已。对我而言,生死荣辱、人妖鬼仙、善恶亲仇、家国理道,这些通通没有意义,我要的只有我想的,我想的就是我要的,其余什么都不管。”   内心低吟到此,陈睿深深叹了口气,脸上首次、或许是此生第一次浮现出落寞的神情。   “所以我是魔,一个自私、无耻、堕落的魔。”   ……   “你是一支锥,一件法宝,一把武器,一具即将拥有灵魂的身体。”   “我想先恭喜你……嗯,这是我第一次为别人高兴,对象是一支锥。”   “你陪我杀了千万人,我从来没问过你的意愿,因为我是魔,一个只管自己的魔。”   “武器是用来杀人的,我一直这样认为。直到刚才我才明白,原来武器不但能杀人,还能杀魔。”   “你杀了我。你杀死了一只魔,杀出来一个人。”   “我没有把你当成武器,我当你是我的一部分,但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魔的想法。如今我才知道,你是你,你不是魔,不是我,更不是我的一部分。”   “你让我认识到这个世界不只有我,还有你,有他,有她,还有它。”   “从现在起,我将成为一个人。”   “而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人。”   “……又或者,你是第二个?”   心内闪过那张脸,程睿发现有个名字屡屡在脑海中出现,微微皱眉。   “萧十三郎……算半个吧,他和别人不一样,嗯,当然不能和你相比。”   讲到这里再度停顿,程血衣发现血锥进阶距离尚远,自己的精气却已经不多。   “进阶上品,果然艰难。”   脸上寂廖冷漠依旧,血衣杀者赤裸上身,不少地方血迹已干,漏出来的皮肤像死人一般泛白,一点都不像生境大能。   “这是一场战斗,进阶之战。”   “既是战斗,便让你我回复魔性,做回那个战无不胜的魔!”   “魔是魔,人是人,战斗就是战斗,莫为成魔怪乎战。我生来就是魔头,不是因为杀人才变成那样;如今我变回人,依旧能够杀戮如魔。”   “以往都是你为我而战,现如今,让我先替你打赢这场仗!”   言罢,程血衣反手插进自己的胸口,握住、拽出一团之前因破关而碎、分不清模样的内脏。   “通通拿去,破境之后征战天下,杀他个天翻地覆!”   “杀他个日月无光,乾坤倒转。”   “杀他个人人敬畏人人怕!”   “杀出你的道!”   ……   对面,程世雄看上去信心满满,实际也在发力,借助早就融入的精魄为媒,排斥、并且碾压对手。   过程并不顺利,波折难免依次克服,整体推进还算平稳。   器灵与本体分别太久,本体被程睿感染太久,如今虽与器灵相见,难免有个熟悉、适应的过程。通过那丝精魄,程世雄能够感受到本体的抗拒,虽无灵智,却有一股冥冥意愿。就好比木天生不愿与刀剑相碰,火焰最烦洪涛一样。   这很正常。   万物有灵,这里的灵不像生命那样能够主动思索,而是本源微粒包含的意愿。通常,这种意愿无法被察觉,因此没有人在乎;血锥在没有器灵归位的情况下释放出能被察觉的意愿,只能说明其本质被激发,将来潜力更足。   这样很好,好的不能再好。   “你是法宝,天地灵物!”   “我为程氏宗族弟子,老祖亲传。”   “你由程家老祖打造身躯,集中无数珍稀,样样皆为天地灵物。”   “你经祭拜诞生灵智,生来就是这具身躯的主人,谁都改变不了。”   “信术有缺,这是老祖亲口对我说的话。为了让你更加完整,将来能有更高成就,老祖将你与身体分开,温养魂魄,身躯投进世间烘炉。”   “人间繁杂,初生之灵脆弱,易被外魔侵蚀。老祖之法,让你的身躯感受世间一切,凭其与魂魄之间割不断的联系安全感受,体味,进而成长,培育辨识之能,灵之大道。”   “你是灵宝也是武器,将来难免征战天下。然而杀戮最易催生魔性,为保你的灵智不失,老祖才想出这样的法子,避免你入魔。”   “如今,你的身躯有成,魂魄养大,合一便能登临大宝,相当于修士筑基成功,自此踏上修行路。”   “这是你的路,程家与我只能相助至此,接下来,大宝称仙需要走的路很长,需经无数磨砺。”   “跟随我,我不要你认我为主,而是当你为伙伴,如兄弟,如手足,如我的一部分。”   “我会为你寻找最好的材料,最纯净的信力,最完美的阵法构道,最优越的修炼环境。”   “还有最合适的对手!如今的你已经懂得,宝物成长需要对手,需要战斗才能提升感悟,需要不断战斗。”   “这些我都会帮助你做到,一步一步避免差错,稳稳前行。”   “与我一道虽有征战,但与和程睿在一起不同,你将不只为我而战,还为了你自己。”   “我有精魄与你融合,你能知道我的真实想法,无半字虚假。”   “成仙还是成魔,在你一念之间。”   从内心讲,程世雄其实有些担忧,血锥伴随陈睿征战多年,任谁都能知道他们之间的联系有多深,要割裂他们有多难。说句不算过分的话,假如程血衣一下子放弃,程世雄反而不放心,因那代表他仅仅失去一件宝物,损失部分实力罢了。   法宝对修士的作用有多大?不同的人有不同看法,所占比例也不相同;根据以往事例,程睿多年只用一宝,老祖因此断定血锥对其意义不同,重超一臂。   搞定血锥就能搞定程血衣,次序错不得。   事实证明这个判断是对的,如今程世雄大战上风,血衣杀者明知不敌,依旧苦苦支撑。   这样最好。   他在流血。   他有多少血可流?   他在燃烧生命。   他还有多少生命?   他刚刚经历一场心难,体内每一丝血肉、每一分法力都带着怨毒与仇恨,这样的他,怎么可能被器灵接纳?   别以为器灵都是因杀戮而生,不要把它们当成魔头;事实上,器灵本质为纯净之体,最最需要细心呵护,需要正面、阳光与温暖才能滋养的天地精灵。当初,这支锥也不是什么凶器,而是程家打造后通过信徒祭拜而成。   修真界公认,信力是一种祥和、纯透的力量,绝非凶煞。   证明这点很简单,纵观宇宙星空,但凡与信仰有关,宣扬善道者才会拥有持久生命力,那些凶徒狂魔为人所弃者,嚣张一时或许可以,哪个能够渊源广博。   不是没有凶灵,只是凶灵注定不能长久,器灵天生能够感应到这点,自然会做出对其有利的选择。至于诞生之后是恶还是善,就好比人类婴儿成长过程一样,那是后天的事。   程睿,程血衣,血衣杀者,血衣狂魔……哪一条够资格?   退一步讲,假如这样还不能取胜,程世雄活该被击败,怨不着别人怨不着老祖,只能怪他自己。   战斗由斗法转向意志,进一步转化成道念之争;这样的战斗,表面看去波澜不生,内里暗涛汹涌,比斗法凶险一万倍。   两人角力一支锥,相持难下。   两人全力以赴,不敢丝毫松懈。   此时此刻,几场战斗在各个角落同时发生,星辰风暴屡屡被搅乱;亿万万星点聚聚合合之后,一些细微变化随之而来,以修士不能察觉的方式波及整条星漏渊。   慢慢地,那些星点开始上下波动,不是某一处,而是万里区域同时进行,节奏趋向一致。   彷似呼吸?或者心跳。 第1387章 星河生变,我是传承   相比别处几场厮斗,这场宗族养宝与夺宝之争展开的晚、但其过程快,描述起来较费功夫,真正消耗的时间其实很短。   从头至尾,程血衣只出一锥,慢能慢到哪儿。因此,如将几个画面摆在一起看,苏老板最先被追,其后十三郎与四老板见面,中间邵林截杀散修,直到其明悟劫意破境挥斧,劈出此生最绚丽的那道光。   从那时候起,星漏渊、与其中的那些星点开始改变。   被劫意引动的星点在随后一击中消散,但留下来一丝难以觉察的波动,波动无形仅存在与星点之间,以递增的速度传遍八方,直到被所有星点所感受、并有共鸣。   共鸣细微仍无太大变化,但已经形成某种合力,过了一会儿,苏老板举拳向天引动星河,同样施展出此生最强击。   四层五域十六苏,每个都有自己的使命,苏老板的使命就是那只手,弄懂,吃透,学会它。   他一直没能做到,所以一直留下。   摆脱丹鸠阴影,苏老板心神通透,刹那时光,绝对空灵,感受、不,他并未意识到自己被那股合力所影响,只是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想到、并且施展他这些年一直努力做的事。   狂灵一式!   三修死,苏老板脱力重伤,幸存下来的楚胖子全力追击;与此同时,成拳后的星河再起波动,比刚才明显剧烈的多。   还是那个过程,波动随纹传遍四方,整个星漏渊开始慢慢起伏,直到现在。   现在的情况是,苏老板、邵林再无余力,拖着残躯亡命而逃;程血衣与程世雄夺宝争雄,一方面恨不得对方死掉,一方面合力帮助血锥破境,同时还在心里对灵宝倾述衷肠。   十三郎呢?   因为距离那只拳头发生地较近,他是最先感受到星河变故的人,与四老板的商谈恰好破裂,开始创造奇迹。   杀死这个修为超越生境却始终不能破劫的四老板。   ……   “杀我不是不可以,但……本座只能说,你选错了地方。”   眼前玄光暴跳,杀机重重,周围一下子涌来无数狂潮,四老板大感意外,惊慌……半点都没有。   “战场很重要,我可是这里的主人,是早就被狂灵选中的传承者。”   如今被当做飞升中转的狂灵之地谜团重重,无数年来,有些迷被解开,有些待解,还有些解开一部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迫中断,留待有缘者继续。   放大了讲,宇宙星空奥妙无尽,探秘与破解的过程从未停止,将来也不可能停止;狂灵之地虽不多见,但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最大奥秘无疑是来历,狂灵之地为尸骸所变,这点得到公认、且有充分证据支持。利益的驱使下,先辈修士们前仆后继,慢慢把狂灵的形状规划完整,头颅四肢俱全。   星漏渊就是狂灵的头……的一部分,严格算位于齐眉之上;以人为参照,这里当属于记忆核心,其珍贵可想而知。   研究的目的从来都是收获,对修士而言,狂灵的记忆太太太、太珍贵,随便抽出一丝半点,都值得无数人为之前仆后继,死而后已。   事实的确如此,许多研究星漏渊奥妙的人都死了,其中不乏劫修、乃至涅级大能,且都死得莫名其妙。比如有人走火入魔,有人疯疯癫癫,有人干脆修为停滞,还有人战斗中突然犯傻,罢手不战等着被对手砍,结果当然就……   原因何在?   这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答案。经过无数次对比,研究,勘验,重复,在付出惨重代价后,罪魁祸首慢慢指向一处:星辰风暴。   大家都认为,星辰风暴与狂灵意志有关,狂灵意志代表规则,狂灵规则与天道冲突,如今修士都属天道子民,因此遭受其害。   找到源头并不意味着谜题破解,相反,星辰风暴如何杀人,为何对劫修以下影响细微,如何感应,怎样防范,至今没有什么明确概念。作为此地的掌控者,仙灵殿、六大宗族所能做的只有两件事:躲避,与等待。   劫修以上别露面,同时由专人负责照看,搜集所有与之相关的细节、变化、人、事、物,慢慢等待机缘。   生系苏四,看管狂灵右手,因此他最清楚其形状,甚能模仿出来。   吃系苏四,就是那个照看星漏渊的人,也有自己的收获。   苏四老板很幸运,很尽责,福气也很好,当值这些年,他慢慢发现一些奥秘……不,说奥秘不合适,应该说他发现一些专属自己的窍门:吃!   这是机缘,也是必然;任何能吃出来的秘密、只要被四老板碰到,迟早都能发掘出来。看护星漏渊多年,多少回风暴中来回,总有碰巧想吃点什么的时候。   对四老板而言,想吃的时候必须吃,不吃日子没法过,于是乎,一切水到渠成。   某年某次,星辰风暴不知第多少次爆发,苏四老板前来查看,不知是高兴还是郁闷忽然想要吃两口,于是现捉了一条正在产仔的妖兽入腹。吃着吃着觉得不对,苏四老板肠胃不适,警惕之下赶紧掉头跑回仙灵殿,生怕遇着什么危险。   这样做很明智,须知苏四老板阔口天下,早已经做到百毒难侵。凭他的肚量,别说一具现杀的兽尸,便是拿来剧毒也照食不误,怎会吃坏肚子。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苏四老板并非入幻产生虚惊,而是实实在在经历了一场折磨。过程就不说了,总之四老板很遭了一通大罪,结果因祸得福。   无恙之后他很快发现,自己的修为凭空增加了一点,且丝毫没有被狂灵之气侵染的迹象……为此他做过很多对比,找来很多人与本土妖兽,用掉不知多少狂灵石。非但如此,四老板发现自己脑袋里似乎多了什么东西,似画非画像声又不是声,总之肯定存在,但又不知道是啥。   “这是怎么回事?”   “多出来的东西是什么?”   “难道是……”   自问自答自推断,苏四老板忽然想到一个念头,全身颤抖,眼放红光。   那还有什么说的,接着吃!   自那时候起,苏四老板养成习惯,每当星辰风暴发作,必到星漏渊捕食妖兽。   平时不是不想来,问题在于星漏渊平时几乎没有妖兽,纵有发现也都是些不值钱的大路货,几乎不用试,苏四老板便能推断出它们无用,事情多半与风暴星辰有关。   不知过了多少年,不知吃了多少兽,从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后来敞开胸怀,苏四老板吃掉不知多少母子,总结出不少规律,自身也发生许多变化。   他发现,刚刚产仔的妖兽效果最好,非但能帮助自己提升修为,还能增加更多“记忆”。   是的,四老板肯定那些模糊的东西就是记忆,属于狂灵的记忆。模糊、含混,这些都是应该的,试想狂灵死了那么多年,且通过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传承到他身上,假如冒出一副完整图像、或者咒语,四老板反而认定自己受骗上当。   他还发现,自己的修为仿佛没有尽头,按理早已超出生境,却怎么都摸不到劫境的坎。   他又发现,自己的食量越来越大,胃口越来越好,欲望越来越强,还多出一些特殊嗜好。   需要提到的是,那时候的苏四贪吃、但其程度不像现在这么高,也不像现在这么胡来,起码不吃人。后来,随着吃掉的妖兽数量增加,苏四老板是不是会感到焦躁不安,嘴吧奇痒。开始他因此吓的不轻,认为那是狂灵隐患的另外一种爆发方式,后来……他很意外的发现,自己居然爱吃人,而且吃人能够去除那种症状,让自己完全恢复正常。   还是那句话,对苏四老板而言,凡与吃有关的奥秘,破解不难。   吃人……那就吃呗!   事情走到这一步,吃人对四老板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他所操心的是,自己何时才能得到真正的狂灵记忆,并且破境。   焦急不单单因为修行,还有仙灵殿的制度,与十六苏之间的关联……此事复杂暂且不提,总之苏四老板急于解决问题,查阅一切典籍,想尽一切办法。   最终,苏四老板找到答案,嗯,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典籍记载中,曾有修士大胆猜测,星漏渊实为那个死去狂灵的紫府灵台,要破解、或者要传承,就必须具备某些条件,进而得到狂灵遗志召唤。   “这很合理呀!”   苏四老板第一反应就是这样,越想越对,如获至宝。   不是吗?   狂灵那么大本事,既然尸体能够留下,凭什么不能留点诸如化境呀、洞府呀、智慧灵精什么的,要知道,这些事情连苏四都能做到,遑论狂灵?   “肯定有。”四老板恶狠狠地想着。   留了东西,但不能被天道发现,不但需要隐秘,传承还要曲折,时间得足够长远……左想右想,想过来想过去,苏四觉得自己满足条件。   “至少比别人走在前面,肯定!”   忙啊忙,等啊等,吃啊吃,今日突然,正当苏老板准备出去走走、也就是继续到星漏渊进食的时候,四大家族找上门,带来厚礼请其出手。   四老板心头灵犀微动,隐约觉得这或许就是自己的机缘,于是来,于是入,于是遇到十三郎。   看到十三郎摆出的姿态,留意到其脸上神情,四老板心头灵犀大放,越发断定这就是自己的劫。   “乱说什么,这是破劫之机。”   战事当前竟有这等不吉利的想法,四老板在心里责怪自己,擦一把汗,这才出手。   “狂灵道……真热啊!” 第1388章 千重准备,只为一击。   “杀……畜生!”   娇叱三声,以那名刚刚得到赦免奖赏者为先,乖巧侍女变身冷血杀手,暴施突袭。   她的武器就是她的身体,一根粉嫩娇柔的手指。早在喝声响起之前,那名侍女的手已然扶向桌案,皆无力举动为掩饰,中途转头,刺向四老板侧胸。   需要提到的是,那名侍女原本打算将目标定位后心,奈何四老板不停地笑,身体又太肥,抖两下便能遮挡视线;侍女担心自己的举动会暴露意图,最终就近出招。   嫩指轻柔无声无息,连一点法力波动都没有,正对着去看也难瞧出那是杀人利器,只会当成玩笑、轻挠;知道指尖快要触及肌肤,侍女已能感受到四老板身体如火浪般热意,这才骤然发力。   发力时,她的手指突然变色、变长,前端变锐后端增粗,由面及里血色忽显,并有一声莫名呼号。   “锥!”   锥?那是程血衣的招牌,从侍女口中叫出来居然似模似样,三分神韵。   距离最近,角度最佳,心理上、苏四老板对其防范最轻,偷袭最有可能成功。相比之下,那名昏睡女子清醒爆发看似突然,然对那些久经沙场人而言,这类对象才是最最应该防范的目标。   她的武器是腿,假的。   左腿撑地身体弹飞,右腿自膝而断,以更快速度射向四老板的脖子;途中短肢三重演变,脚掌化首五头狰狞,后半段拉长变细通体布甲,倒立后变成利刃千片,片片闪烁幽光。   修士也有肢体残缺,遇到此类情形,补充肢体时考虑不仅仅是行走方便,还会想方设法增加战力,甚将其改造成底牌。但要提到一点,女修当中这样做的人很少见,尤其貌美者,很难过得了心境那一关。   当然也有例外,与美貌相比,生命无疑重要得多,比如浪浪仙子,那样修为那般地位,居然能狠下心来休息阎咒与冥气,归根结底便是为了活着、活下去。   这名侍女的选择就是如此,那条被她当成义肢的妖兽血脉奇异,冷袭之下,杀伤比其本尊还要强。   五步五头,传闻为此兽为相柳分支,与应龙、九阴并列的上古奇妖。   与第一名侍女不同,此女断肢后身躯反射,流星般的速度远遁而去,口中同时大叫。   “杀苏!”   下界凡修,谁人不历千凶万险,哪个不曾笑傲一方?身陷囹圄不是因为笨,而是被力量压制喘不过气,一旦得到机会,她们的意志不比任何人弱,机会抓的恰到好处。   “杀!”   与前二人相比,小翠的表现最符合正统修士标准,且为女修所常用;赤裸上身轻轻摆摇曳,妩媚身姿清纯面容,舞动成为一幅极具诱惑的图。与此同时,其双手十指轮动如飞弦,凭空奏出一曲哀肠孤曲,如泣如诉,似求亦如娇郎呼唤。   小桥流水清清,处子出浴挽妆,眼前魅舞乱志,耳边伊人呻吟,大致这种感觉。若用凡间骚客的话来讲,红纱帐,鸳鸯枕,童颜巨乳,处处杀机。   这还不是全部。翠女开唇吐气如兰,朝四老板轻轻吐出一口香甜气息,似毒非毒闻之燥热,内里再有三根银丝。   那才是真正杀机所在。   面对飞升修士,除非具有绝对压制的力量,谁能小觑。   当然,任凭三女实力强横,纵然她们竭尽全力,仍动不得四老板分毫,不然也会等到今天;此刻战场,主掌创造奇迹的人才是主力,三女出手只为牵制,同时给四老板增加点意外。   战场上,有时一个愣神就能致命,半分疏忽改变胜负,类似这种事情,十三郎经验不要太多。   “定!”   ……   杀机千条,当头一定。   以弱战强,借力是获胜的不二法门;十三郎不是头次做这种事,准备始自开头。从与四老板见面的那刻起,十三郎便开始寻找机会,可以借助的力量,还有自己所能运用的手段与战术。   定身法咒扭曲时间,几乎没有防范的办法,四老板笑声中断一瞬,十三郎却好像当面挨了一锤,鼻血长流。   果不其然,四老板修为超过程血衣,且不止一筹。古怪就古怪在这里,生境当中,程血衣本就位列前茅,修为深厚非寻常生修所能比;如今他已劫关贴面,随时随地有可能感应到破劫机缘,四老板这边毫无动静,甚连门槛的边都没摸到。   一境一层,同境修家属于同一层次,有差别正常但不至于太多;好比十三郎,体内法力比那些化神圆满的修士丝毫不差,甚至还有超出;但此超出总有极限,不可能无穷无尽修炼下去。照此考虑四老板的状况……除非他身上也有定星盘。   那怎么可能!定星盘不是大白菜,随拣随用。   定身咒下,四老板仅受细微影响,十三郎反而承受重击,算得失的话已经吃亏。好在十三郎早有准备,虽惊不乱,准备好的动作毫不停歇。   “去!”   二声清喝,银云浩荡,厌灵蚁群再度出征,数万双翅膀飞扑交掠,首先做的不是攻敌,而是吞下一颗星辰光点。   此前早有过试验,光点对厌灵蚁有害但不致死,仅让其神智暂时迷乱,不能再如以往那样有序。十三郎不在乎这个,他知道苏四老板实力强横,厌灵蚁的毒奈何不了对方,啃咬更非一时之功,索性集中力量与一道。   乱!   兽潮之战,十三郎发现新生厌灵蚁增加的功效,能让对手的视线、神念乃至神通发生扭曲,今日今时今地,星辰光点也有此效,两相叠加,效果远大于一加一。   至于神智方面,一来十三郎不指望它们杀敌建功,二来有依仗。凭借蚁后拥有的超强威严,借助嘲风所得的超强神识,何尝不是另种叠加。   攻击手段当成主力防护,十三不是首创,关键在于运用。   “守!”   “风!”   “战!”   银云呼啸翻飞,苏四老板目光已清,笑声中准备施法反击;十三郎抓紧最后时机,再施三杀。   轻拍龙角,黄橙橙光芒如罩顶当头,遮住不是自己,而是刚刚遁出的小不点、与赤裸上身舞至妙境的小翠;十三郎自己呼风四面,目的仍不是为了杀敌。   聚集!   星河无形,风推难动……那是别人。十三郎的风不像是风,更像四面合围的墙,沉沉厚厚,嚣狂霸道,桀骜不可一世。   狂灵之力首次运用于法术,其效果,连十三郎自己都没个准儿。就在刚才,当星河被远方战场搅乱,当整条星漏渊开始起伏,当那种如呼吸的感觉传入脑海,十三郎才突发奇想,以狂灵之力催法。   风雷火三术,雷霆之力杀伤最大,十三郎担心自己的雷霆部分来自天劫,内里包融天道意志,或不为此地所容。真灵之火层次最高,在十三郎手里却有点鸡肋,原因有两。其一还是老问题,他与金乌相差太大,真火有形无神多半用来吓唬人。   第二点原因比较好笑,胭脂鸟如今不在,十三郎放火意愿大减,最终选择了风。   巧与不巧,事成定局,效果看来不错。   四面成墙,相似意愿,星河很快传来呼应,以四老板的身体为核心,方圆万米内星河涌动,以堆叠重合的势头疯狂聚集,瞬间增加数十倍!   布局至今所有手段,通通为了增强幻力,十三郎连龙角都拿出来,守护女儿的同时履行承诺,使小翠能够尽情狂舞。   “屁话连篇,扯你娘的蛋!”   开弓放弦,几乎顶着四老板的面门发射,之后十三郎高高跃起,弓离手剑出鞘,当头咆哮。   “杀!”   ……   “狂灵道……真热啊!”   将出厉害手段,紧跟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四老板的状态明显不大对劲,除抬起双手胡乱抓了一把,几乎没有别的动作。   几乎不是完全,四老板肥厚的面孔表情迷惘,张口闭口睁眼闭眼,看似完全入幻。   对付一个实力远超自己的对手,战斗最好这样进行:对方迷迷糊糊原地不动,任凭自己狂殴乱打。十三郎一直朝这个方向努力,虽说有点理想化,但也算得上奇兵突出;按照设想,如此多手段集于一道,成与不成,四老板总该分出不少精力,稳妥之举。   战术没错,手段没错,效果看起来非常不错,超乎预先想象。   身在空中,十三郎内心喜忧参半,原本保留的三分余力再加两成,双手完全轮开。可叹天绝奇宝重兵,落在他手里屡屡被当成杀猪刀使用,剑尊如能保有灵智,多半大骂这个不肖之徒玷污自己的声名。   甭管怎么说,结果是砍中了。天绝凌空劈出一条扇形,结结实实正中目标。   “当!”   这是什么声音?   磅礴世界,洪涛大浪,无可抵御的大力自剑身传入双臂,由双臂送向全身,感觉就好像与一头狂奔的巨兽迎头撞击,十三郎头晕眼花,倒飞三千尺!   麻、酸、疼、痒,惊、楞、痴、惧……说不上具体什么感受,周围景物乱成了团,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仓促之中,十三郎唯一能做的事情,是在倒飞时用脚顺势勾了一下,带走一个人。   那名刚刚得到四老板奖赏、出指成锥的侍女。   轰!一路倒飞,不知摧毁多少断木荆棘,十三郎最终撞上一面斜坡,身体竟然再度弹飞,再摔倒,咕噜噜翻滚百余丈,这才停下来。   “好大力气,了不起!”   四老板用力抹去脸上的血,真诚赞叹,声音有些沙哑。   “这一跤摔狠了,别急别急,歇会儿再起来。” 第1389章 土着   乱石尘烟,狼藉遍地,十三郎挣扎两次跪直腰身,用力晃晃自己的头。   怎么可能?   苦心筹谋尝试破敌,落的灰头灰脸,这个结果并不太让人意外;但让十三郎无法接受的是,四老板的头……也太硬了吧?   周围万点星灯闪烁,团团簇簇仍不停地朝中央聚集,十三郎身边的星点数量尤其巨大,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他反而丝毫没有入幻的感觉,只觉得迷糊。   迷糊不是入幻,沉迷幻境的人绝不会认为自己迷糊,这是常识。   喘息几次,待到脑海中恍惚感觉稍去,十三郎粗粗自查,发觉自己除了四肢酸麻难以速退外,仅仅断了几根骨头。如此说明,四老板并未趁机施展别的手段,就是硬碰硬的一次对撞。   伤势不重当然好,同时越发让人难以置信。   抬起头,视线依旧模糊,十三郎依稀看到四老板端坐原处,情形模样比自己惨的多。   首先撞入视线的是其左手,形状彻底改变,长达千尺如蟒蛇身体,前端有吸盘并且分出由五指转化的触须。右手未变兽形、但情况更糟,半边手掌跌落桌案,余下部分不停在头、脸上抹呀抹,越抹鲜血流的越多,很是凄惨。   左手触须上抓着人,头前脚后半截身躯、顺着吸盘进入四老板的手臂、或者叫第二张嘴。此刻十三郎精神略有平复,发现被吃的就是那名发动攻击的侍女,因为……她只有一跳腿。   回头看,五步奇虫还在四老板的脖子上,软绵绵死到不能再死;看得出它用性命给四老板带去不少伤害,身体上鳞片深深嵌入肌肤血肉,乌青一片。   脖颈要害首创且带剧毒,苏四老板完全不在乎,看都看得多看一眼,此时此刻,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头上、还有身侧。   头顶一条血槽翻卷,鲜血淋漓汩汩流到脸上,腰侧有个血洞,汩汩血泉至今未止,十三郎留意到其周围肌肉如拥有生命般蠕动,自行愈合、但又不停炸裂,争斗方酣。   这种情况十三郎也曾经历过,但是离不开仙灵液;四老板单凭肉身便有如此强横的恢复力,岂不是比十三郎更恐怖!   生境绝顶修为,如此恐怖的肉身……不对!   许是因为头脑迷糊,十三郎此刻才意识到最最难以理解的地方,双眼骤然明锐。   “本座的头与身体不同,是你选对了地方。”   四老板俨然良师派头,看出十三郎的疑惑与明悟,索性自己解释:“此地就是狂灵头盖,本座受其传承,修来修去只修成这部分。非但如此,本座还能将身体别处的能力转移过来,全部集于头顶。”   原来如此!   十三郎恍然大悟,为自己的“好运气”、“好眼光”、“好算计”感到无语。此刻他又留意到,四老板流血的不光手与头,还有嘴巴;说话时他吐出一堆东西,里面有破碎的唇,几块舌肉,还有十几颗崩飞的牙齿,与一支三寸小箭。   看到这里,十三郎大致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事,沉到谷底的心恢复活力。   除非四老板发疯想试试十三郎这边攻击力有多强,否则便证明,之前种种准备都曾发挥效果。四老板确曾有过失神,可惜清醒的太快,加上攻击不得法,没能把它咋样、反招来四老板狂猛反扑。   断腿侍女出招的同时飞遁逃跑,应变不能说不机警;或许正因为如此,彼此来不及做太多事的四老板将她当成首要目标,生受一击后臂化蛇蟒,追出千尺,硬生生把她叼了回来。与此同时,四老板一口咬住十三郎用掌天弓射出的箭,举右手试图解决那只令其感受到威胁的剑。   接着便是那声精铁互击才有可能发出的巨响,天绝大剑全力出击,仅仅砍掉四老板的半只手,在头顶砍出一条血槽……十三郎弹飞千丈外,全身险些散架。   “是不是觉得自己运气不好?”   四老板再次洞悉十三郎的心,笑嘻嘻说道:“你是不是在想,假如那一剑不砍头,而是扎心、破腹,跺足的话,结果会不一样?”   十三郎无言以对。   四老板叹息说道:“没用的,砍头砍不动,不砍头便杀不死。狂灵不灭,身体任何地方都能重新孕育重生;本座比不了,只修成这块头盖。”   换句话说,头在人在,头存人活,四老板已具不死之躯……之头。   四老板继续说道:“其实你弄错了一件事,正因为你攻击的是头,本座才不得发挥实力;否则的话,那会如现在这样轻松。”   制敌之强则抑其强,好比刀手的刀、射手的箭,如被人限制,则其实力难以发挥。四老板的意思不难理解,然而在听了他的话,十三郎微微皱眉,目光在四老板头上停留片刻,往下看。   有些古怪。   说话这会儿功夫,四老板伤势渐渐回复,比如其脖子上中毒的痕迹完全消失,皮肉创口也在恢复;其腰间血洞正在收口,考虑到那里伤及内腑,回复力之强更让人吃惊。   然而,他的头不是这样。   看起来最轻微的一条血槽,鲜血照流创伤依旧,至今丝毫不见改善。十三郎心头微动视线下移,很快发现四老板的下半身完全陷入大地,髋骨周围散出无数细须枝条。   那样巨力撞击,桌案早被余波震碎,四老板也被砸进大地……此前十三郎这样想的,所以没在意,如今他才发现,四老板居然在扎根!   臂如蛇蟒,掌如吸盘,吸盘还能直接进食,双腿如植物扎根。   吃系苏四,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发现了啊……不瞒你讲,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这边十三郎疑窦重重,那方四老板留意到他所注意的东西,脸上浮现出无奈且寂寞的神情,纵有淋漓鲜血铺面,仍掩盖不了内里失落。   “空涨修为不破境界,运用法宝重重艰难,食量无尽不需修炼,天赋异斌不畏奇毒……本座早该想到的,我压根就不是个人。”   ……   苏四老板不是人,也不是妖兽,至少不纯粹,那他到底是什么……十三郎忽然想到,此前那些判断能否作数。   多重幻法奏效,四老板迷惘之后遭受突袭,不备不防打成这样;重创激发其内里本质,变成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形……以上为十三郎对战局的总结,由此开始思考下一步。如今他忽然发现,也许这一切都是错的,四老板可能从未入幻,只是因为感受到危险激发本性,做出原地不动的决定。   因为他需要扎根!   看似细微差别,实则判若云泥。四老板口口声声宣称自己在此处最强,也许是潜意识;由其此刻神情言辞能够得知,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不是人,血脉固存的本能告诉他,需要扎根才能以此处为家。   那是不是意味着,苏四他其实是……诞生于星漏渊的某种东西?   那样的话,十六位苏老板是不是都这样?仙灵殿呢?仙灵殿扮演何种角色?   “胡思乱想什么!”   发现自己的思绪飘的太远,十三郎赶紧驱赶杂念,将精力专注与眼前:该如何与这位极有可能是土著的对手战斗。   这边十三郎心惊肉跳,那方四老板何尝不是劫后余生,在他看来,心里已经尽量把十三郎的实力朝高处想,结果他竟然……竟然砍破了自己的头!   那可是头!不是手不是脚不是肚皮,是九阳魁首的头,是头啊!   先是发愣,想想四老板有些后怕,连一直煎熬着的燥热都减退不少。如非右手先挡了一下,这一剑会不会真的砍瓜切菜,就这么劈死自己?   “她是生系苏四的人,本座心里有数,只想多玩几天,没来得及处理……咳咳……”   左膀触手抽搐几次,顶端吸盘蠕动将侍女的身体吞进几分,四老板抱愧说道:“大意了,丢人。”   十三郎艰难站直身躯,朝那方看了眼没说话,慢慢朝走回战场。   望着他的举动,四老板没什么动作,接着说道:“被你救的那个是程血衣的人,果然比苏四更狠。”   这是实话。从伤口看似乎脖子更危险,实际上,腰部血洞破伤内腑、且不能愈合,给四老板造成的伤害更大。   四老板单手不止擒住一人,回头时顺势抓向当先出手的那名侍女;彼时十三郎受挫弹飞,全身几无知觉,完全凭本能伸腿勾脚,将其带离险境,代价是留下那根化锥的指。此时的她比十三郎起身更快,已窜至龙角光罩附近,寒面待发。   目光从其面孔掠过,四老板感慨说道:“血衣杀者了不起,不仅在本座地盘上挖了洞,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安排了棋子,所用之人还是下界修士……如此看来,程睿在程家还有根基,并非如别人所讲的那样孤家寡人。”   “不过……”   回头看着十三郎,四老板神情古怪,有些好奇。   “由此前发生的事情看,她们两个的身份,你居然不知道?” 第1390章 大愿   十三郎说道:“这个时候挑唆,晚了点。”   四老板摇头,平淡说道:“本座会把你们全部杀死,费那个心干吗。”   十三郎望着他,说道:“你的样子,还有伤……”   四老板坦然说道:“伤蛮重的。她的锥,那个精通空间的小海螺,这些蚂蚁……尤其你的箭与剑,给本座带来不少麻烦。不过不要紧,本座说过这里是星漏渊,是本座最强大的地方,不管多重的伤,歇会儿就能好转。”   小海螺指小不点,此刻躲在光罩内不做轻动,当然,是在十三郎的严令之下。   化身本相的四老板目光如炬,居然一眼就看破小不点本体,其看着小不点的目光有些羡慕,更多的是嫉妒。   “她挺坏的,把法术藏在剑光内,帮你阴了本座一次。”   十三郎有些无语,这才知道那条血槽不是自己一个人所为,苏四老板头骨之强悍,怕越过两阶、直接媲美真灵。   留意到小不点与十三郎格外亲近,四老板翻翻眼珠,回头笑着对十三郎说:“好好看着,一会儿本座生吃了她。”   出乎其意料,十三郎并未反怒咆哮,提剑迈步一路调理气息,平静回道:“走完这段路,我会把你剁成肉泥塞到你自己嘴里;再把你的头骨取下来,看看能不能炼点什么,或者……养只新的你,永世为奴?”   四老板哈哈一笑,说道:“吃系吃掉自己,这个死法也不错。至于本座借头骨复活,你的理解完全错了。”   “你自己说头在不死。”   “不死的是狂灵,不是本座。”   “为什么?!”十三郎大吃一惊。   “事情比较复杂……”   斟酌言辞,四老板说道:“这么讲,不死也好,不灭也罢,对应到具体的人、或者狂灵都有极限,能不能明白?”   “同境修家判若云泥,我懂。”十三郎随口应着。   “不太一样……算了没必要较真。天道灭了狂灵,当然要天道当然这里虽是再强的不死能力也没办法扭转,于是想出一个办法,将自己的点点滴滴分散出去,连同天道施加给狂灵的封禁、诅咒、瘟疫,甭管是什么,总之讲它们释放出去,经人、妖吸收进入别的生命,成为其一部分。”   “借尸还魂?”十三郎猜到道。   “天道要杀的人,哪有那么容易还魂。”   四老板砸吧着唇,说道:“狂灵不灭,只是被天道用某种力量封了它的不灭。那种力量虽然强大,却不具备狂灵本身的不灭属性。”   十三郎眼睛微亮,若有所悟。   “借生命轮回,一点点消磨天道之力?”   “还不止。释放出来的点滴——这东西连智慧灵精都不算,本座把它叫遗灵。遗灵多了后,会因狂灵自然天生的力量彼此吸引,渴望得到更多狂灵本质,最重要的是记忆。”   讲到此处稍稍停顿,四老板感慨说道:“本座仔细研究过星漏渊的历史,刚开始的时候根本不是这样。后来,一些妖兽因巧合在此产仔,成长后比别的同类更强大;由此慢慢演变,逐步养成现在这种本能。此地是狂灵的大脑,释放的遗灵价值最高。还有这里的星河,虽因星辰之力凝结,但其本质与星辰半点关联都没有,通通都是化形遗灵。”   “死一个狂灵,却有机会诞生一族!”   “那可不一定。”   “为什么?”十三郎愕然追问。   四老板回答道:“以人力算天道,总归算不透彻。狂灵试以此法复活,谁知是不是中了天道的算计,以此法将其杀灭彻底。”   “……”   “大界成天,界内生命因天道所生,连轮回都是天道所造,每条生命、每次轮回都包含着天道印记,所以本座想,也许天道苦于不能将狂灵真正杀死,但是算出它会这样做,所以才故意放纵。”   十三郎沉默良久,说道:“我明白了。你吞食太多遗灵,已经满足复活不灭条件;如今你是活的,生命内含天道之力能够压制它,如果死掉,头壳不灭重新复活……不知道复活出来的是自己、还是一个只有部分记忆的狂灵。”   四老板赞许点头,说道:“其它人、妖兽也都一样,所以你说的那句‘死一人活一族’算不得错。不过我肯定,纵使狂灵真的能够通过这种方式复活,也不再是当年那个纵横星空的种族。”   十三郎认可这个说法,回应道:“人灵、兽灵、妖灵融合,天道与狂灵交融,无论力量还是记忆,都与从前大不相同。”   四老板说道:“除非有个别复生的人再将它们全部汇集到一起……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十三郎皱眉说道:“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返祖成为狂灵,未必需要全部记忆与力量;比如我把你杀死,复活出来的生命便有可能继承大愿,想法子尽量多吸收遗灵还有别的复活生命,进而……”   “那是不可能的。”   断然否决,四老板说道:“首先,你杀不了我。其次,即便真有类似情形,复活生命继承狂灵意愿,你觉得他能逃得过天道法眼?”   十三郎指指脚下,说道:“这里是狂灵尸体,天道之眼应该看不到。”   四老板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复活不是一瞬间的事,可能一年半载,也有可能十年八年,甚至需要千百年才能成功。与此同时,复活的生命会落在杀掉它的修士手里,难道你认为,那个、那些修士会永远留在这个地方?”   “可以将其留下。”   “谁会这样做?你吗?”   “这个……”   “没有这个那个,谁都不会。举个例子,你若真能杀掉本座,会不会把我的头盖留下?”   过了这么久,四老板的右手快要完全复原,左臂也将那名侍女吞入腹中,慢慢变回手臂摸样。   伤势复原四老板心情大好,用手指指自己的脑壳,戏虐说道:“这颗是重宝,价值不输上品灵宝,价值连城啊!”   这是实话。此前十三郎还在盘算,等把四老板干掉,该拿他的头壳干点什么。   “狂灵遗骸在此这么多年,留下的东西快被采光了,如今找几块狂灵石都很不容易,可想而知其力量只剩下多少。此外你要搞清楚,这里可是封闭世界,任何人形生物都有自己的身份,一旦出现没有身份的人……呵呵,结果可想而知。”   一番说教或者叫解释,四老板唏嘘说道:“天道无情,只要天道还存在,狂灵注定要被灭族,天生该杀。”   “屁话,哪有这种规矩。”   之前一直沉默,因为十三郎知道四老板所讲是实话,此刻摇头,因为听不惯那种腔调。   “万物生命总有意义,总有合理的存在方式,哪怕病毒、细菌……说了你也不懂,总之没有哪个种族天生该死,狂灵若能诞生新族……”   “你能怎样?”四老板讥讽反问。   “我不能怎样。”   感觉自己好无聊,十三郎笑了笑,随口回应道:“我不知道它们能不能活下来,但它们应有活下来的权利。”   风云突变,星河震动大地颤抖,然在颤抖中,星漏渊内的一切均被改变,不,是被定格。   “别跑……”远方,疾追的浪浪正在大叫,身形忽然凝固,嘴巴大张,就这么凭空停在原处。   “救命……”前方邵林弹射飞空,突然间撞进一团星云,呵出的气息笼罩几颗星光,如飘渺不动的云。   还有楚胖子,苏老板,四老板,程血衣,程世雄……那个瞬间,无论星漏渊内的人还是兽,妖还是灵,无论他们在做什么没做什么,通通定在其中。   与此同时,亿万万颗星点疯狂摇曳,齐齐汇聚成一道浩瀚回声,直接印入十三郎脑海。   “吾已获知汝之大愿,当为助……”   十三郎神情大变,两只眼睛瞬间凸出、快要爆出眼眶,双手抱头跌倒。一如当年上古世界经过的那样,亿万万碎片、线条、图画、甚至包括山峦大陆,星空界面,每一样都残缺不全,唯其数量,比当年还要暴增十倍!   这根本不是人所能承受的,仅听完第一句,十三郎便已无法忍耐,凄厉惨嚎。   “停,停啊!”   “汝之……过于低微……罢了,日后……”   幽幽一声叹息,道不尽的孤独与期待,表不完的沧桑与凄凉。天地间一切回复平静,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十三郎扑通一声摔倒,有些茫然爬起身、抬头,正迎上四老板好奇目光。   “发生什么了,你没傻吧?”   ……   “你完了,它已归我所有……”   肯定语气得意神情,程世雄宣告自己马上夺宝成功,神情忽有刹那迷惘。   说不上什么感受,就好像突然去到另外一个时空,所有规则完全相反,天地为之颠倒,但只维持一瞬便又归来,一切复原。   “发生什么了……这不可能!”   疑惑自问,程世雄的表情忽然大变;与此同时,血锥表面金光大放,内里、对面两道霹雳先后怒吼,当头炸响。   “拿你的魂来!”   “锥!” 第1391章 你不是我的劫   进程由无数瞬间组成,瞬间通常连贯而紧密、相关且头尾相连,存在必然趋势;就像彼此咬合的齿轮,以肉眼看不见的方式运转着,前进着,直至最后。   算师的算,推衍的推,本质就是看破种种因素合力后发生的推动,进而预知。然而某些时候,瞬间发生的意外改变全局,造成事先完全没办法预料的结局。   每当发生这类事,人们总喜欢将其归结为两个字:天意。   比如现在。   “不可能!”   血锥突进,势如疯魔,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与贪婪。无法相信所见一切,程世雄尖叫飞退,首次流露出惊恐的神情。   此前种种迹象显示,这场夺宝之争走向尾声;血衣杀者拼尽全力、不惜挖出本尊内脏以血饲宝,奈何器灵就是器灵,先机就是先机,虽然感受到宝体与陈睿亲近,仍持本志挥刀断情。   这很正常。实实在在地讲,此战胜败与双方实力并无直接关联,数百年前便已决定方向;连程睿自己也知道,他若胜利属意外,落败才算合理;之所以抗争到底以命相搏,一方面不肯放弃,同时有意放弃。   不放弃的是人与宝之间的纽带,放弃的是生命。程血衣活腻了,活累了,也活够了。   宝光进阶艰难持续,程血衣快要付出全部,其与血锥之间的联系却越来越淡,内心黯然、带一丝惆怅等待解脱。偏此时,天地突生短暂停顿,对面程世雄毫无所察,血衣杀者心头却有一丝震动,感应到了什么。   有时身后站着一名熟悉的人,没有气味没有脚步更没有呼唤,总之什么外在迹象都没有,就是能够感觉到。   彼时情况就是如此,血衣杀者停顿时,身躯凝固心中无思,但其百多年苦修而来的狂灵法力仍在运转,比之前活跃千百倍!   一条寂寞了几百上千年的河流,突然看到前方那片期待很久、几不抱希望其存在的汪洋。那种宽博与浩大,那种深邃与宏远,厚重与底蕴,一切的一切,远远超出梦中所见。   那是怎样的震撼与狂喜,狂放与雀跃!   别人而言的一瞬间,血衣杀者经历了一场彻彻底底的重生,其高远剧、彻底干净、神圣庄严,岂是区区灵宝进阶所能比。   蝼蚁之力上登天庭,目光暂与天道平齐。   虽只有一瞬,带来的改变却如天崩,从来冷漠的程睿脸上居然流出两行清泪。   对他而言,这是一次重新活过来的机会,是一次做梦都梦不到蜕变,是造化!   此外别忘了,这里是狂灵之地,是星漏渊,而不是程家所在的外界星空。   “吼!”   疯魔咆哮,器灵归来、血锥光华大放,贲烈金芒上冲天际,生生盖过天空颜色。骨肉相连的感觉顷刻回复,血衣杀者清清楚楚感觉到,血锥首次在没有催动的情况下诞生杀意,直指对面那个人。   融魂融魂,修士以融魂加强与器灵的联系,很常见,很正常;但要注意一点,器灵若不是由该修手上诞生,万万不可试图压制,须得哄着它。   如下界枪王,专饲一枪性命相托,直至铁枪生灵。这种器灵天生与主人生死相依,任何手段都显得多余。那么,假如修士凭空得到拥有器灵的宝物,是否非得需要长期并肩作战才能相合呢?   不是的。   解决办法就是像程世雄这样,将自身精魄与之融合,就好像把性命交给器灵,当然能够赢得信任。反过来,要求器灵把自己的性命交出来……基本不可能做到。   器灵骄傲,同时也很单纯。   它不了解人类的心里装着多少诡计,程世雄、包括主导此事的老祖,怎么可能把性命托给一只器灵!尤其重要的是,这只器灵属于血锥,其本体还在陈睿上,谁知道将来会如何。   真实情况为,程世雄的确献出了精魄,但其内里早藏有手段,既能帮助血锥破境,也能抑制;非但如此,它还含有一道厉害杀劫,关键时刻或能直接毁了器灵本源,将其杀灭于无形。   程世雄是谨慎的,若无这重手段作为最后底牌,他不会将赌注全盘押上。   防范一万,仍有万一,时空片刻转换,星漏渊内规则通通改变;与此同时,之前被程睿灌入锥身的血肉、精元、法力通通爆发,一举将那道封印摧毁。   器灵在无人告知的情况下得知一切,顿时反了疯。   “拿你的魂来!”   疯魔怒啸,连同主人、伙伴、战友、兄弟险被抹去的惊恐与愤怒,炫目光华直射向前,比程睿意志更早一步到达。其身后,血衣杀者杀戮百年,抛开感情因素不谈,这样的战机若再抓不住,凭什么赚到狂魔之名。   “锥!”   器灵单纯,器灵骄傲,更重要的是器灵强大;暴退中程世雄竭力抵抗,宝物、神通、灵符咒法千般手段,无一生效。   器灵越阶犹如初生,初生器灵气运加身,是其最最无敌的阶段;便是没有这一点,此前破境反复争夺,程睿固然精疲力竭,程世雄何尝不是代价高昂;现在的他,心胆落魄斗志全无,实力不足平时一半。   轰轰轰!   呼啸声中千百灵光碎裂,数十灵符炸飞,四重甲胄一一洞穿,血锥突破程世雄心口的时候,最后那件护体灵宝甚至没动静。   宝器压制!   灵宝算得上某种生命,与那些无知无觉的兵器相比,本身就存在威压。好比巨龙当头咆哮,足以让那些有抵抗能力的妖兽狼奔豕突,放弃自己的领地。   “不要……啊!”   肉身撕碎,元神溃散,丝丝缕缕烟气试图逃遁,都被一股牵引之力所制,一一回到血锥内。那里有它们的根,有一个与它们同根同源的精魄,凭借冥冥中的牵连,足以将其拉出轮回。   那里才是它们的家。   “你啊……”   残尸旁,血衣杀者提锥低头,望着那双不肯闭上的眼睛沉默良久,发现自己丝毫没有感受到骄傲,相反有些尴尬。   人死灯灭,恩怨尽消,程世雄死了,连魂魄都成了器灵的一部分,什么样的仇也已报完。   不论恩仇便只有胜负,从不废话的血衣杀者忽然觉得,似乎该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呢?   成王败寇,还是胜者为王?   意外是双方的,事情如按正常进行,双方本该颠倒一下位置。程血衣预料不到这样的结果,又不像十三郎那样皮厚心黑,不愿以胜利者自居。   耳边忽闻呜呜之声,远处隐约有人喊叫,进阶上品的血锥灵觉明锐,以颤动提醒主人:它感受到了杀意!   血衣杀者豁然清醒,刀眉微挑,疲惫若死的身躯再露勃发。   “险些忘了,如今我不再是一个人。”   抬掌虚抓收走程世雄的家当,挑指勾出那件未来得及发挥作用的普通灵宝、还有象征其程氏核心的标牌,程血衣返身准备离去,临行时候灵光乍现,留下一句话。   “无论胜负,你都不是我的劫。”   ……   “站住……嗯?”   娇喘吁吁,气息粗浊,白发佝偻,面如朽木,颤巍巍的老奶奶做出娇柔模样,神情得意、同时有些疑惑。   “怎么不跑了?”   “跑不动了。”   瘦弱汉子瘫倒在地上,从头到脚写满无奈,摊双手表示不再抗争。   “六族连枝,同道一场,留点脸面好不好。”   “脸面,那是什么东西?”   佝腰老妪蹒跚向前,脸上扑簌簌掉皮快要见到骨头,仍尽力笑着回应邵林的话。   “邵林啊,妾身吃定你了。”   “呕……”   瘦汉无话可讲,干呕一声,哀求目光投向那名亲卫。现在的他,体内彷如十万军马作战,乱哄哄响个不停;不知道怎么搞的,刚刚觉得还能撑着逃几步,突然间好比时光停留,之后就变成现在这样,连自爆都无力做到。   余光瞧见浪浪一步步靠近,曾经狂野豪勇的汉子心胆皆丧,望着亲卫频频示好,几乎要哭出来。   “道友若能出手,在下……”   “你不要管!”   提前发出警告,浪浪老妇鬼一样的面孔满满怨毒,伸手朝旁边一指。   “你是想留下来看,还是自己找个地方待着?”   言罢,浪浪现在开始宽衣解带,真的准备……   “救命啊!”瘦弱汉子手脚并用向身后爬,尖叫声声。   “叫吧叫吧,叫的再响都没人理。”浪浪仙子莲步向前,身姿越发妖娆。   “我两样都不选。”   出乎意料的声音突然响起,程氏亲卫这样说着,如鬼魅般轻闪。下一刻,他的身体出现在浪浪身后,手掌穿透后心直入丹田,凶狠一抓。   “呃……”   鸡鸭被割断喉咙时才会有的声音,浪浪仙子白眼看天,神情之死迷惘。   “呸!恶心死我了。”   亲卫一把捏爆手中元神,返身鬼道语意诚恳,不,虔诚如跪拜神君。   “恭喜少主破劫!” 第1392章 轻贱人,大本领   星河两分,换了身衣服的程睿缓步行来,看一眼浪浪,再看一眼大变摸样的邵林,轻轻挑眉。   “没事吧。”   “有事……嗯?”   本能应了下,邵林表情古怪,视线在陈睿与那名亲卫之间来来回回,有些弄不清状况;相比亲卫一跪一呼,更让他意外的是程血衣的那声问候。   血衣杀者,也有问人安危的时候?   这也算荣耀吧。除了自己,估计天下再无人享受过此种待遇。   “没死就好。”   多年来一个人求活,好比凡间久病成医,程血衣一眼将邵林的状况看破大概,随手扔过去两瓶固本养元的丹药,由他自己选择使用。   这个举动让邵林更加迷茫,一个劲儿地想瓶子里的丹药是不是有毒,杀自己灭口掩饰其与那名亲卫之间的秘密。   “我知道这件事,恐怕……有病!”   看着自己那双比以前细三圈的腿儿,瘦弱汉子自嘲苦笑,一把打开玉瓶。   杀人灭口?弹弹指头就能做到,犯得着赔上一瓶药。暗骂自己,瘦弱汉子胡乱打开瓶子往嘴里倒,甭管什么对症不对症,补补元气总没错。   不吃不知道,吃了吓一跳,吞了一半连忙收口,邵林悄悄把瓶子塞进自家仓库,暗自琢磨。   “黄芽丹,养魂水!程氏独门,别无分号啊……犯不着一下子把这么珍贵的丹药吃光。咦!陈睿突然弄到这么多黄芽丹,说明他与十三郎两个打赢了,可十三在哪里?”   许是因为太累,或因大喜大惊之后情绪有变,往日那个果决沉默的汉子思维跳跃,此刻才意识到程睿出现在这里的背后含义,精神大为放松。   “分头支援,十三去找苏四,要不就是……我都这样了,管他作甚!”   邵林一肚子糊涂心思,那边程血衣神色冰冷,对亲卫说道:“你如何知道我在。”   宝器升品,堪破劫关,程睿伤重实力大损,但其境界与此前完全不同,没理由藏不住;浪浪的表现证明了这一点,丝毫没有察觉到程血衣的踪迹。   亲卫跪伏恭敬说道:“适才宝像冲天,属下认得那是少主宝锥,凌意所指,正朝此方向。”   程血衣说道:“虽有宝像,来的人未必是我,你怎么敢击杀浪浪。”   亲卫示意脚下,一直存在的黑纹彻底消失,说道:“勾连大阵以程世雄为核心,阵破代表人亡。”   程血衣稍稍沉默,说道:“既然知道程世雄已死,为何不逃。”   亲卫坦然说道:“这样回去,属下没有活路。”   程血衣淡淡说道:“应变不错。”   亲卫恳切说道:“属下只想活下去。”   程血衣冷漠说道:“贱妇贱命,这样就想换来本座不杀。”   亲卫听后抬头,指指邵林再指指自己,平静说道:“浪浪只为表达诚意。如果说交换,属下用的是邵林道友的命,与我自己。”   “我靠!”瘦弱汉子怒骂一声,心里不能不承认他说的对。此前亲卫全力出手的话,邵林没可能活到现在。   程血衣倒没有生气,冷淡说道:“即便本座放了你,又如何?”   亲卫毫不犹豫说道:“所以属下想追随少主,重夺大位。”   血衣杀者讥讽说道:“我都不敢想的事,你在做梦。”   亲卫摇头说道:“宗族之争不在对错,只问强大与否。少主历经重重险恶,早已证明自己;如今坐拥上品灵宝,堪破劫关,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老祖将来获知此事。属下相信他定会改变心意,将少主当成不二人选。”   稍顿,亲卫自信说道:“至于您当年的那些事……属下大胆猜测,老祖定能想出法子周旋。”   听了这番话,旁边邵林目瞪口呆,心里一个劲儿犯嘀咕:程氏无眼,这货是人才。   他想对了,也想错了,程氏上位者未必看不出这名亲卫才华出众,可惜他不姓程。   事情一下子变得古怪。此前程睿决心杀程,虽艰难但其行事简单,只管想尽法子搞破坏,如今变成这样,若想改换方略返宗归族,势必带来天大转变。那样的话,陈睿将来好坏难测,但在眼下,对十三郎、齐傲天、邵林等人来说,这是不折不扣的坏消息。   程家内务,个人私事,怎么都轮不到别人置喙,再说程血衣这个人,岂是随便什么人劝得了。   “十三呢?”   内心忧虑,邵林突然开口,问程睿道:“十三没死吧?”   程血衣回头看了他一眼,微讽反问道:“这时候才问,不嫌太晚?”   知道被他看破心意,邵林面红耳赤,支支吾吾说道:“就想问问十三为啥没和你一块儿,有事的话,咱们应该早点把事情解决,赶紧过去。”   不是一个层次,调息这种对手有什么意思……血衣杀者懒得理,回头再问亲卫:“宝物进阶有迹可循。但你为何知道本座破劫?”   亲卫早有准备,回答道:“刚刚邵林道友破悟劫关,属下亲眼目睹,稍稍体会到几分真意。”   “我操!”邵林再度大骂,心想自己亏大了,白白成全了这个叛徒。   “他也破劫?”   血衣杀者大出意外,回过头,再度仔细打量。别说,经过一番细查,凭借刚刚明悟所得,程睿果真再其身上发现一些破境端倪,越发感到吃惊、并有些赞佩。   “了不起。”   “怕了吧。”瘦弱汉子挺起胸膛,不似从前那样威武,相反有些滑稽。   “不怕。”   血衣杀者给出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回应,再对亲卫说道:“时间有限,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啊!   奇峰突兀,不提亲卫反应如何,邵林表情精彩万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片刻沉默。   亲卫神色回复从容,说道:“一个理由不够,属下有三条。”   程睿冷冷说道:“讲。”   亲卫回答道:“第一,属下入门不足百年,与当年之事毫无关联。第二,当前当下战事未结,属下活着比死了好。第三,无论少主将来想做什么,选择什么路,属下活着比死了好。”   又是片刻沉默。   “他说的对。”   黄芽丹效果不凡,邵林精神恢复不少,叹息开口。   “我的意思是,这家伙很危险,但他的话有道理。”   血衣杀者神情不动,沉吟不语。   邵林建议道:“给他施禁吧,唯一的办法……”   陈睿断然说道:“没必要。看他是否真像表现出来的那么聪明。”   言罢,血衣杀者挥手卷起邵林,头也不回转身疾走,竟连一句定性的话都没有;那名亲卫楞了下,眼看程睿飞驰远去,咬咬牙站起身来,全速追了上去。   “少主放心,属下知道该怎么做。”   ……   “别替我担心。”   从地上爬起来,十三郎有些惊奇地发现,适才如飓风一样灌入脑海的记忆片刻通通沉寂,而不是像上古世家那样、需要自己长时间调整才能做到。   侥天之幸!若不然,十三郎照顾自己都来不及,接下来拿什么战斗。   “四老板应该多想想自己,依我看,你现在的处境可不大好。”   脚步徐而不停,十三郎径直走到小不点等人身边,先朝大家示意自己无事,这才缓声说道:“你不是人,用不了厉害宝物;你的根已经扎进去,挪动起来怕也不是太方便;你的手段我也看过了,应付起来并不是太艰难;还有你的头,其实就是个乌龟壳,避开就行。”   挥拳踢脚举手做势,十三郎得意说道:“我们就不同了,防御坚固身法灵活,可以拿你当靶子打。”   四老板听得直笑,说道:“连本座一喝都受不起,好意思大言不惭。”   十三郎也笑,回应道:“那玩意儿挺厉害,但我觉得它与狂灵之气有关,不能随心所用……再来一次试试?”   四老板坦然说道:“你修狂灵道,知道这些不奇怪。算了算了,本座现在知道了,刚才那次你有点装样,没用的,本座也没未出尽全力。”   十三郎说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大发神威。”   四老板摇头说道:“物尽其用,本座在等她们……”   目光转到光罩上,四老板说道:“这个东西不错,管多久?”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管不了多久。无所谓,比你的命长便好。”   四老板哈的一声笑,笑着笑着有些惊讶,问道:“小翠,还跳?”   光罩内,赤裸上身的小翠始终没有停顿,风情迷离万种;让人无法理解的是,越是诱惑浓重,其面容反似越发纯洁,甚有些神圣庄严的意味。   “蛮好看的。”   毫不掩饰内心欣赏,四老板怜悯说道:“本座决定不杀你,以后常跳来看。”   小翠舞姿变幻,彷如完全没有听到。   四老板微微皱眉,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好像……”   “知道幻中幻吗?”十三郎接过话头。   “幻中幻?”四老板神情渐渐凝重,不妙的感觉越发清晰。   “身在幻中,神在天外,看着自己表演而不自知。为了诱你入局,小翠将自己沉入幻境,现在的她忘了开始时的目的,一心想跳完这支舞……”   身边舞女展尽曼妙,十三郎默默望着那个如精灵般的身影,目光怜惜,没有丝毫退避。   “这是其最美、最全心全意,也是最干净的一次。” 第1393章 算不出的梦   “诱我入局?”   心头有阴影,四老板的声音有些焦躁。   “你想说什么?”   “醒着的人与做梦的人说话,做梦的人会接会应会聊天,想停都停不下来……好不好玩?”   “……”   “还不懂?好吧我就直说,现在你在梦中啊!”   解释或者胡说八道,看样子就知道十三郎根本不在乎对错,不在意四老板如何理解;他以暧昧目光望着四老板,表情就像猎人检查陷阱里的猎物,饿死鬼对着一盘近在咫尺的红烧肉。   “脑袋够硬不等于无害,被我一剑斩中灵台,神智失守。”   “以往你对星辰风暴太熟悉,熟悉到不需要刻意防范也能保持清醒,因此失了警惕之心。今时情况与往日不同,风暴威力大增,你却分心旁顾,受伤加上意外,大喜大忧之后被我当头重击,乱了……”   “心乱掉,神乱掉,就连意志、规则、甚至你的身体都因为狂灵之力而乱。想想这又很正常,你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贪吃好食心病难医,不乱才叫怪事情。”   “我大胆猜一下,十六苏个个都不是人,而是诞生于狂灵之地的妖兽、木妖、或者别的什么。你是星漏渊的产物,似妖非妖像怪又不是怪,其余人诞生于别的地方,分别对应狂灵身体的一部分。”   “或许这是天生,或许是狂灵复生的某种方式,又或许有人凭外力塑造,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糅合起来,试图以这种方式解开狂灵之谜。”   “再或者,有人干脆想制造狂灵?”   “不相信?”   “那你告诉我,记忆里有没有父母师门,有没有亲族家眷,有没有祖居故里情人子嗣,有没有……干脆这样,你说说你今年到底几岁,在此留了多少年,为仙灵殿做了多久掌柜,记不记得?”   连番追问,中途四老板几度想开口,但都自己收了回去,面孔越来越白。慢慢地,他的身体开始颤抖,胖嘟嘟的脸上满是汗水,额头青筋毕露目光狰狞,如一头择人而噬的恶兽。   身后,星河中不知何时出现几条身影,生系苏四佝腰驼背,仿佛一下子耗尽残余生命,脸上慢慢绝望。再往后,程血衣、邵林还有那名亲卫均已出现,唯独不见楚胖子。   十三郎感受他们的存在,知道受打击的人里面包括自己的一名同伴,仍没有停下说话。   “梦中有思,你能思考,有本能,甚至还能挥手动脚用些神通,然而梦就是梦,梦中的你有心无力,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援兵赶到,没有办法阻止,也不能提前出手。”   “其实这是对的,被你吞掉的狂灵之力太多,不经修炼自我积累,早成大患。”   “无数人、无数代的经验表明,修士不能修习狂灵道,这是对的。不光光因为规则,还有比规则更高层次的问题,这些事情你根本不懂;好吧不懂不要紧,但要持有敬畏之心。”   “弱小如你,居然蠢到认为吃吃喝喝就能把狂灵的本事移植到自己身上!”   “你啊……真是个白痴。”   感慨过后,十三郎说道:“总之你们都是怪胎,是初代或者中生代试验品。我有个小小想法,你们如果想真正变成人,或者兽,需要……”   “扯远了,扯远了,身后事情与你无关,当前情况,从那一剑后你便进入梦境,至今未醒。”   对着四老板的眼睛,十三郎说道:“现在的你,连梦游都算不上。”   四老板眨巴眨巴眼睛,认真说道:“你的意思是,即便像这样亲口告知本座,我都无法回复清醒?”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你试试能不能抓自己一下,捅自己一爪,注意,太轻不行,得危及性命才可以。”   四老板说道:“对自己出手,还要危及性命,你当本座是傻子。”   十三郎说道:“我在教你如何回复清醒,只可惜你根本做不到。”   两句话的功夫,四老板脸色忽然变了,变得铁青。   十三郎笑意更浓,说道:“试过了?不行,对不对?”   四老板死死咬牙,哀求的语气说道:“为什么?”   十三郎叹息说道:“清醒、或者相对清醒的人才有能力自杀,保护自己活下去,这是任何生命从诞生时就有的意识与本能。”   “生命啊,和宇宙一样奥妙无穷。我认为,做梦是生命最接近初始状态的一种状态,后天接受的一切思想都可以抛去,比如善恶,比如情绪、性格,都有可能回归原始模样。身在梦中,只有那些留下强烈印痕、与本能才会留下来,才能发挥作用。”   想了想,十三郎说道:“比如有人梦中杀人,最懦弱的人变成最残暴的凶徒,因为他根本没有那种观念;相反如果自杀,问题就很多。”   四老板突然叫道:“梦中自尽的例子也有,还不少。”   “是吗?”十三郎冷笑说道:“你确定那是自己入梦,不是被催眠、或者别的什么?”   四老板张口结舌。回答这个问题太难了,任何主动造梦的行为都可以理解为催眠或者谋害,因此完全可以说十三郎胡搅蛮缠。   “生命以存活为目的,纵在梦中也不会求死。”言之灼灼,十三郎继续说道:“所以不要担心,起码你还不会自杀。”   四老板说道:“若此,我要怎样才会醒?”   十三郎回答道:“我若杀你,你就会醒。”   四老板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需要杀死的。与自杀一样,危及性命就能将你从梦中唤醒。”十三郎好意解释道:“你这么强大又耐杀,我得想个合适的法子,最短的时间内把你干掉才好。”   “那你呢?”四老板突然说道:“你也修习狂灵道,程血衣也是,同种环境,你们难道比本座定力更强?焉不知,这些其实是你的梦,是你在梦呓?”   十三郎没有回应这句话,只问道:“四老板,您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事情奇怪?”凛意忽起,四老板原本不想回答,但不知道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自动跟随十三郎的话。   “我将杀人,你将醒。”十三郎轻轻叹息,说道:“奇怪的事情为:你是否很久没觉得热了。”   言罢飞身,十三郎二度冲锋,扬声大喝。   “相信我,都别动!”   开声开火,冲天火起来自四老板的肚子,并有嘹亮嘶鸣。   ……   胭脂鸟为灵体,大小由心能随意隐藏,但想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送到四老板的肠胃,还需很大功夫。   首先,胭脂鸟帮助齐傲天除虫,连带将齐家少主修炼多年的火元真力吸收无算;事后十三郎发现问题,由于齐傲天早就开始修行狂灵道,修为、包括火元真力早与寻常修士不同,胭脂鸟随之被传染,变成一只仙灵力与狂灵之气交修的怪鸟。   其次,四老板伏案大吃,十三郎默默观察,很快判断出其对毒物基本不买账;那只巨蝎本就剧毒,四老板不做任何处理,照此不误。如此对比,虽说十三郎坚信胖胖的毒不是那只巨蝎所能比,仍不敢冒险。能毒倒自然好,毒不倒等于自爆心机,此外还要考虑四老板的那张嘴,谁知道他能不能尝出味道与此前不对,干脆不吃。   最后,十三郎研究那只仔蝎不是为了玩,而是要对比其身体内的气息;它吸纳了来自地底的狂灵之气,那股气本身就是天道与狂灵相合,与胭脂鸟的情形殊途同归。进而思之,苏四老板大吃特吃,看架势也知道不是一天两天,既如此,其体内法力多半也与此种情形相近。   躲猫猫,不是越隐蔽的地方越好,而是找到与自己想象的事物,小隐于野大隐于市,道理与之相仿。   把胭脂鸟送到对方身体内部……这样的念头一旦出现,如何遏制得了。   吃掉一只火灵而不知,四老板只觉得热……并非因为他大意,当然他确实有点大意,更主要的原因在于,这原本就是正常的,只是今天由轻到重,超出以往太多罢了。   再后来他入了梦,除非那种燥热超出身体所能承受,否则根本感受不到。   ……   从未如此炽烈!   杀声起时,四老板须臾间变成灯笼,内里火光贲烈。耳边千万杂音,如火竹噼啪,如油灯兹兹,更像火岩流过森林,哀呼阵阵,杀戮盈野。   隔着肥厚的肚皮,隐约可见一头骄傲火鸟,高冠利喙,秀足长身,身边火云缭绕盘舞纷飞,大唱一曲火之欢歌。   齐傲天体内三年逐虫,等于在充满狂灵之力的火源中侵泡三载,胭脂鸟本为灵体,没有血肉根源限制,本质早已改变。如今来到四老板的肚子里……普天之下,还有谁比他积累的狂灵之力更多?   四老板双腿扎根于地,其本体包含木灵属性,助燃之物!对火灵而言,这是一锅烧滚的油,一场开胃盛宴,一支巨大耐久的火把,一场千年难遇的淬炼之旅。   内有火,外有杀,胭脂鸟唱响歌喉的那一刻,十三郎凌空飞跃,右手握拳左手提剑,姿态怪异威展八方,刹那间引动万里星河。   拳若走针,剑似霹雳,乱响声中增添无边风暴,有形无魂三成杀法,演尽一百零八打。   狂灵式,剑天绝,泼风杀! 第1394章 我以双手破神罚   火灵炽烈,风暴狂猛,都比不过四老板的哀嚎与哭叫;正如十三郎所言,当有外力威胁到性命,生物的求活本能彻底激发,顷刻澄清虚幻,竭力反扑。   这与之前十三郎用的法子几乎一样,区别仅在于厌灵蚁碰撞目的是点醒,此刻只为杀戮。   因杀戮而清醒,刚刚清醒的四老板险些因剧痛再度昏迷;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魂魄肉身、毛发肌肤,四老板觉得无处不痛,彷如几千几万把利刃凌迟、毒阳贴着头顶灼烧,再一一丢进油锅。   “吼啊!”   来不及判断敌我形势,首先一声狂嚎,试图像之前那样喝退周边。   吼为叫,啊是哭,神通半道生生打断。真元刚聚,鼓动始出,四老板咽喉出现一个洞,胸腹相接处、即为气息升腾的关键地方猛地收缩,前腹贴至后心。   很多人知道,当对手吐气开声的那个瞬间在胸腹之间的隔膜捣上一拳,时机把握好的话,普通人便可重创武者,甚有可能致命。   “哇……”   大口鲜血喷出,当中夹杂几块分辨不出源头的肉,体内七八股气息乱窜,宛如野马喧闹戏台,来不及弄清发生什么事,四老板的视野被片片白影充满,狂风暴雨般的攻势扑面而来,每击恰到好处。   何谓恰到好处?   就是打断。无论对手想做什么,半途总有凶狠截击;抬掌则手腕中剑,挥臂则肘弯骨折筋断,提腿时膝盖如遭雷击,情急之下,四老板的脖子骤然拉长,以其最最坚硬的头颅顶开天窗,十三郎及时开口喷出一颗血球,惊怖顿开。   “啊哈!”   叫声与吼声结果完全一样,开头走调有身无尾,平添更多痛苦。   “汪,汪汪!”   三殿下的狂吠声声重叠,感觉好像有一万只凶狗撕咬猎物;十三郎的身体上下翻飞,左手剑、右手拳,双脚头颅肘膝肩背无处不在,无处不能攻击;一人一兽均把速度提到极致,生生在四老板宽大的身体外编织出一层白色流幔,无人看得到内里。   蓬蓬闷响如爆竹声声,鲜血喷射来不及散开,四老板三次尝试开口,三次被打断,最终放弃击退念头,双臂合围。   定!   身形微挫,千刀万剐般剧痛停止、感受却变得更加清楚,四老板失魂落魄未想如何应变,两道流星扑眼而来。   “啊!”   战斗开始起第一声纯粹哀呼,周围星河失去颜色,世界一团漆黑。失去视觉的四老板匆忙整顿,神念将将离体,嘴里忽然多出一只狗爪,活活被拔了舌头。   没有人比十三郎更擅长肉搏,肉搏中、没有什么技法比泼风杀更无解,快只是一方面,根本原因在于其每击皆攻向敌之必救,要么截断中流。人与狗的配合那般默契,一个专心打断四老板的攻击,三殿下主攻神魄,偶尔挠一把娇嫩处。   再强大的神通也需要准备,瞬发神通当然有但其威力有限……事实上,四老板的反扑并非完全没有效果,十三郎与嘲风都已挂彩,战斗打成这样,除非真正威胁到性命,谁能把十三郎与三殿下击退?   断手断脚也不能!   “嗷!”   战斗进入十三郎最擅长的领域,伤痕累累的四老板仍在挣扎,仍在以灵魂咆哮。厉啸声中其双臂化蟒,身披毛发,收足冲天,一破当空。   当空一片火红美艳,火红中弹出一脚,一剑,一声吼。   “入梦!”   简简单单两个字,四老板神情再度大变,空荡荡的眼窝仍能看出惊恐。   “不!”   何谓入梦?   除了实实在在的两个文字,别的什么都没有。   不要紧,四老板认为有就好,之前那番对谈铺垫,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再冒那样的险。   狂飚身影当空留滞,头顶重击随之临头,双脚一剑接踵而至,四老板觉得有几万头巨象在头顶践踏,双蟒顿为之疯狂。   黑龙狂舞,犹不能阻止那条白色精灵内里穿梭,一瓢血肉混杂的瀑布洒落,内里夹杂着一具骸骨。天绝剑下,四老板被开膛破肚,倒出先前侍女的尸身。   看到这一幕,周围人个个张口结舌,十三郎的眼神越发冰冷,厉啸当天,身形再展。   “狂灵式!”   狂灵式?   十三郎刚刚开始学,边学边打,边打边熟悉,熟悉的过程中慢慢积攒威力……   一句话解释:吓唬人。   与生系苏四相比,十三郎挥拳同样能够引动星河,但那只是力量上的某种共鸣,而非真正的狂灵神通。奇妙的是,这种发自根源的共鸣偏偏又是生系苏四所不能做到的,同时最为吃系苏四所畏惧。   听上去不可思议。十三郎好比内力武者,所修习的内里与星河同根同源,举手投足都能引发共鸣;但他刚开始接触运用这种内力的专用技法,摆摆样子罢了。反之生系苏四精研技法,但其体内的力量斑驳不纯,演绎出来引发星河剧变,本质仍不算自己的本事。   换言之,两人都没有达到内外兼修;如将此道用在吃系苏四身上,生系苏四能够引发巨力,但那种力量会认出吃系苏四与自己接近,不会真正伤害他。   十三郎呢?虽只是摆摆样子,但其本源更加纯粹,内含狂灵赋予其的无上意志,带给吃系苏四的感觉分明就是蛟与龙,猫与虎,奴与主的差别。   拳拳到肉,拳拳皆有意志碾压,每击中一拳,四老板耳边都会响起一声雷霆大喝。   “放肆!”   “大胆!”   “贱奴!”   “孽障!”   一声到两声,两声加三声,三声变作千万声回荡,直至漫天神佛呼应,同叱凡间一孽。   那是怎样的可怜啊!   挣命中四老板不可谓不努力,全身处处异变成种种怪相,犹如七八头凶兽被捏合一处;种种威压道道凶焰,换成别的对手必将心惊胆战,实力凭空跌落三成。然而今天,他遇到一个从不信邪的人,随身携带更多凶徒。   且看看都有些什么?   金乌之火,真灵之爪,天绝大剑,剑尊之心,楼兰托付,狂灵大愿,定星盘……   比力量,这些角色留给十三郎的加一块都不能与四老板相比,但若比较意志与恐怖,四老板身上集合的那些妖兽,简直就是小丑。   不说人,连那条狗都骄傲的不像话,它一点不在乎四老板的凶威,丝毫没有面对球球时的忌惮……它的祖宗是龙,不是什么变种血脉,而是上古纯正真龙!   轰!   推金山,倒玉柱,四老板如石头砸进地面,再无余力顽抗;不知什么时候的事,四老板双臂所化蛇蟒被斩,双脚所变的千万根须被烧干,胸腹间一道六尺长血口,周身看不到半片好皮。   胭脂鸟仍在肚腹内肆掠,十三郎仍在战斗。他骑在四老板的脖子上,双腿将其固定,左天绝右手拳交替出击,对着那个攻之不破的头颅冒充苦力。   “最坚硬?”   “仙灵殿?”   “不死不灭?”   “大能掌控?”   “我想试试。”   蓬!蓬!嘭嘭嘭!   血花飞溅,血肉模糊,身下一具皮囊破烂,除了偶尔抽搐,四老板彻底沦为肉桩,任凭十三郎为所欲为。   拳剑交加,锤烂了脸,砸碎了骨,剁开了头,劈开了脑;十三郎双手鲜血淋漓,两条臂膀因反震炸裂,犹自奋斗不停。   残暴战场惊呆了所有人,几名大佬远远看着,神色均有些惊恐。   “我的个天!”算起来应属同门、甚至同根,偏偏生来就是死敌,苏老板感觉格外诡异,身体打着摆子呢喃声声,仿佛那个被狂殴的人就是自己。   “这是泼风杀?”   邵林的嘴巴裂开到耳际,把脸扯成梯形,上窄下宽眼睛瞪得溜圆。一身一世修习一术,他从来没想过泼风杀会被演绎成这般模样,一百零八之后又是一百零八,再一次,又一次……   泼风杀还能与剑术配合,还能踢腿,还能重复,还能……茫然中邵林回过头,虚心向此地境界最高的程睿请教。   “这……这不对啊!你说是不是?”   血衣杀者翻翻白眼,老老实实回过去两个字。   “滚蛋。”   “汪汪!”   打到这一步,立下汗马功劳的三殿下早就停了手,得意洋洋在周围绕圈儿,不时叫上两声,朝身后瞥上两眼。   意思为:这才是战斗,学着点!   “呱!”   旁边多出一只小山般庞大的蛤蟆,虎踞龙盘,捉住一条挣扎扭动的狼吞虎咽;另一旁,数万厌灵蚁不再干扰四老板施法,蜂拥扑向另一条蛇蟒,分食入腹。   贪吃者丧于口,听说四老板快要修成不灭之身,十三郎决定,用用最最彻底的法子将其抹去。   吃掉他。   有人不答应。   “不要!”   眼看苏四将变肉泥,远方一声尖锐呼号,白发苍苍的苏四老板飞驰而来,凄声大吼。   “你答应我的,把他留给我!”   “呃?”   没等十三郎说点什么,苏四已如飞蛾扑火,不,更像是婴儿投怀母亲送抱,顺着那个巨大的血口一头扎进四老板的肚子,仅留下一句话。   “求求你了,他是我的,我必须得到他的身体……啊!”   凄厉嘶嚎,紫色火焰急剧升腾,将两个苏四淹没其中。   “……”   片刻茫然,精疲力尽的十三郎召回胭脂鸟,之后再也支撑不住,仰面摔倒,破口大骂。   “赶着投胎啊!” 第1395章 风波难熄   “整个人钻进去……”   奇景异像,修道至今闻所未闻,十三郎茫然回头。   “这算夺舍?”   身后群修个个见多识广,个个与他一样迷惘。视线中,苏四进入苏四的身体,苏四肚皮上的创口慢慢收拢,将其严严实实包裹起来;没有了四肢,头颅几乎被十三郎锤进身体,怎么看都像一只肉胎。   肉胎内部时有蠕动,但无任何声音传出,看样子苏老板正以某种秘法与之融合,结果未知。   没有预告,没有解释,没有交待,苏四老板就此“失踪”。唯一供人猜测的线索来自星河,点点星光顺着四老板的身体钻进去,速度时快时慢,规模越来越大。   痴呆呆看来好一会儿,大家想起眼下状况,先后发言。   “咱们怎么办?”邵林问。   “不宜久留。”程血衣强调。   “爹爹,姐姐还在跳。”小不点不关心以后,跑出来提醒父亲,那边有位入梦女孩等待施救。   “呃……先把她制住。”   扭头看了眼,十三郎赶紧转回目光,招手唤来陈睿、邵林。   “还好吧?”   “好。”血衣杀者冷漠而干脆,谁都能听出其语气中透出的强大意味。   “不好。”相比之下邵林略有不满,怨声说道:“我不明白……”   十三郎断然说道:“问的是身体、伤势、修为,事情不明白先放着。”   邵林楞了下,随后意识到轻重缓急,恍然赫然说道:“我错了。我需要闭关。”   “多久?”十三郎追问。   “不知道。”   “喔。”十三郎回头去看程睿。“你呢?”   “三十年,必成劫修。”   “收获很大啊!”   虽不知就里,但能看出两人与以往不同,十三郎想了想,问道:“楚胖子逃了?”   邵林抢着回应:“我不明白的就是这个,明明能杀,为什么让他……”   十三郎心里想着什么,随口说道:“是我的安排,得有个人活着回去。”   “不是这个。”邵林憋久了也憋急了,忙说道:“我的意思是,先生怎么断定我们会赢,怎么知道别人会死,怎么知道楚胖子能活,怎么……好吧假设这些你都算到了,为什么事先一点没说?”   十三郎平静说道:“你说的那些我一样都没算到,怎么提前交代?”   邵林张口结舌,心里大骂你忽悠我呢,刚刚还说安排。   十三郎摆手说道:“楚胖子实力强又最狡诈,除了血衣兄没有人杀得了他;我只是按照最好的局面叮嘱他,就好比告诉你,若遇到那名程氏亲卫的时候不要硬拼,道理一样。”   提到亲卫,邵林又有不少疑惑,忙道:“先生早就知道他会投降,这也太神了吧!”   十三郎笑起来,说道:“能算到那地步还打个屁。我只是觉得,上次兽潮之战,血衣兄有能力杀掉亲卫但没有下手,或许有内情。”   “果然有鬼!不对啊……”邵林回头再去看程睿。   血衣杀者坦然说道:“十三讲过,各人有权保守私密。”   “不是这样的!”瘦肉汉子越听越迷糊,跳脚大叫:“刚刚我看到,他不是你的人。”   “你真聪明,他本来就不是我的人。”血衣杀者神情不屑,但与以前那种没有丝毫情绪的冷漠相比,差别如云泥。   “那又为何?哎呀!气死我也……”邵林体会不到这么多,一个劲儿挠头。   “别想了,先去休息吧。”   阻止其继续追究,十三郎心里也有疑惑,上上下下打量邵林,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对劲儿?”   瘦弱汉子一头雾水,隐约感觉十三郎的话很有道理,于是目光跟着十三郎上下打量自己,说道:“没什么呀,除了瘦点……”   “咄!”   血衣杀者无端出手,弹指分射邵林胸口、顶门、丹田,断喝清声。   “守心,定魂,镇神头!”   三指镇压,瘦弱汉子两眼泛白,吭都没能吭一声,仰面摔倒。   “你敢!”刚刚收拾好小翠的小不点娇声怒叱,指现黑光。   “没事儿。”   十三郎赶紧叫住女儿,顺手接住邵林的身体,这才去看程睿。   “咋回事儿?”   ……   生修破劫,细枝末节忽略不计,要点在于修为、法相、心境还有神通,四大要素都要满足某种标准,缺一不可。如果是浪浪那种提前修习信术的修士,信力纯净也是必须的一条,关口好过,凶险却更多。   邵林情况格外特殊,前三种没有一样达标,凭一技入道堪破劫关,是幸,但是不幸。修为、法相暂且不提,首当其冲是来心境危机,看破劫关相当于打开一整座世界的门,别人由远及近慢慢触摸,破劫时候犹会面临好大凶险,邵林冷不丁冲过激流,可想而知其冲击有多大。   内里变化难说清楚,外在表现区别明显,此前那个魁梧汉子沉默寡言,算不上多聪明但是绝对能够守拙,如今剧变失了心性,变成一个偏爱追根究底、什么都忍不住的冒失鬼。   这种情况程血衣身上也有,程度轻至几可忽略不计,原因在于他本就只差临门一脚。需要提到的是,除非拥有远超劫境的掌控力量,此刻万不可将邵林的状况点破,否则会带来更大祸患;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是,邵林就此迷失在生与劫之间,犹如神魄在两个世界间徘徊。   梦游的人不能随便唤醒,道理与之相仿。   十三郎不懂,血衣杀者早就看破了这一点,可他没办法解决。直到此方战事终结,他与十三郎一番没头没尾的对话,其实是有意将邵林引入混沌,暂时从境界之变中脱离开。非但如此,还要邵林自己意识到问题,生出警惕之心才好。   具备这些条件后,血衣杀者骤然出手,极为干脆地将邵林的身、魂、法、意全部封死,带着那一丝警惕入局。接下去就看他自己了,成则就此明悟大道,成为那个有可能是史上第一的生境劫修;败则退至原点,终身再无半分指望。   “五五开吧,机会不是太多。”   解释之后总结陈词,血衣杀者感慨说道;“劫关艰难不可想象,何况提前突破?能有这样的几率,是他的运气。”   十三郎默默点头,说道:“那,你呢?”   程血衣愕然说道:“我?”   十三郎说道:“听说狂灵之地不能动用劫境力量,邵林空有境界或许无妨,你现在出不去,会不会有事?”   程血衣傲然说道:“我修狂灵道,又无信仰之力作祟,最应该突破的地方就是这里。”   十三郎心想但愿如此,撇开话题,指指那个看不出变化的肉胎,说道:“你觉得,他的机会多大?”   血衣杀者凝重摇头,回答道:“不晓得。”   经过这么会儿思索,两人对苏老板想做的事情大概有些眉目;一来必然牵扯到十六苏之间的关联,再则吃系有其所长,生系想占据,实为情理之中。那具身躯的自愈能力比十三郎还要凶猛得多,粗略想来,生系苏四正以某种法子夺体融合,或能实现继承。   成功如何,失败怎样,目前看不出任何迹象,只有等。   “星辰之力是个麻烦。”   观察半响,程血衣无奈说道:“这些星点带不走,没有它们,难说会发生什么事。”   十三郎也在观望,想了想才回应道:“只要时间不是太长,问题不大。”   放楚胖子离开是计划中的事,如今他真走了,事情因为四老板发生变故。万一楚胖子再引追兵,苏四这边进程又没结束……即便不考虑这个,须知星漏渊开启是有时限的,谁知道它什么时候合拢。   “没有苏四,楚胖子开不了仙灵殿的传送,只能慢慢飞着回去,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   没办法事情只好观望,十三郎回头看看那名照顾同伴的侍女,微微挑皱眉。   “这个棋子和你什么关系,接下去打算怎样?”   “她?无心插柳罢了。”   安排棋子在四老板身边时,程睿还是当年的那个血衣杀者,一切皆以胜负为念,自不会考虑对方意愿。   “我在狂灵之地经营多年,早已察觉到十六苏诡异;我想了解仙灵殿对狂灵道的研究进程,曾考虑绑一名苏四详细审问。可惜仙灵殿进不得,十六苏个个难缠,又不怎么露面,找不到机会下手。”   “此次飞升,我走遍狂灵之地各个区域,用些手段布置棋子;她是我用神通交换,本意只为了搜罗信息,传话方便罢了。后来苏四主动出手,我便让她顺水推舟,就此混了进去。”   “其实,吃系苏四并不是我的首选目标,这件事情纯属巧合。”   讲到这里程血衣说道:“提前申明,我没想到苏四会把她带来,不是故意隐瞒。”   “这也叫提前申明?”摇头表示懒得计较,十三郎问道:“这么说,她可以算你半个弟子?”   程血衣断然否认,坚决说道:“我没有弟子,永远都是,绝对不收。”   “不用那么较真。”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把她交给我,行不行?”   “好。”血衣杀者毫不犹豫,看神情非得拿不觉得为难,相反松了口气,彷如像摆脱心障。解脱的同时他有些好奇,问道:“有什么计划?”   “暂时没有,得看四老板的状况,还有他。”   指指那名一直守候的亲卫,血衣杀者闻言知意,从头把事情再解释一遍,最后道:“这个人,你想怎么处理?”   十三郎说道:“他是你的人,怎么叫我处理。”   血衣杀者楞了下,想想实在没什么好说辞,破天荒调侃道:“十三先生诡计多端,程某自叹不如。这样讲……够了没?”   “够了够了,哈哈!”   十三郎大笑,着程睿叫来那名亲卫到身边,不待其施礼,劈头一声断喝。   “除了追随程血衣之外,程家老祖还交代了什么,讲来!” 第1396章 聪明误   讯问来得突兀,程氏亲卫一惊一楞,程血衣一楞一惊。   片刻迟疑,亲卫恭敬说道:“我不明白先生的意思。”   十三郎说道:“程氏老祖看好一名弟子前途,赐予重宝鼓励其修行,同时担心其心性执拗难以驯服,顺手留下器灵。后来局势慢慢演变,该弟子一步步走上叛族之路,老祖拿出器灵施展神通,派出另一名弟子前去收服。”   十三郎说道:“老祖失算,叛族弟子非但没死,相反得到更多机缘,宝物升级,突破境界,未来一片光明;机灵的忠仆于是点名方向,叛族弟子幡然悔悟,老祖出面抚平过往,血脉至亲和好如初,重拾大好前程。”   “总而言之,一切都是误会,一切都是造化使然,灭族之事虽有些阴谋成分……不要紧,该杀的人已经杀的差不多了,纵然剩下几个,老祖也会给出交代,肯定能让人满意。”   稍顿,十三郎说道:“这就是你要我相信的事。”   亲卫涩声说道:“有什么不对?”   十三郎淡淡说道:“不对的地方多了去,我只说两点;第一,宝物之争光华冲天,你既然看到,当能认出那是血衣兄的得意法器;既如此,假设你事先不知道这码事,理应判断为程世雄形势危急,赶去驰援才对。”   亲卫张口欲辩,十三郎打断继续说道:“其后阵法破碎,证明程世雄落败身亡,你有足够时间逃回报讯,还能顺手杀死邵林,为自己争取一丝战功。好吧按你的说法,害怕回去没有活路,但你忘记了一点,当时并非只有你们三个,还有浪浪与邵林,还有别处战场,还有苏四,还有我。”   亲卫眨巴眨巴眼睛,显然没明白意思。   十三郎说道:“心志上,兽潮之战后,你以戴罪之身重入战场,最该全力表现。现实情况,当时前后双方战事未结,浪浪追邵林那么久,期间的你若不知道会有一场宝物争夺,为何不尽全力?”   到此停顿片刻,等周围吃透这些话的意义,十三郎幽幽说道:“浪浪受了伤,你没有,全盛实力对付一个精疲力尽的邵林,为何那么久不能拿下?”   亲卫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渗出汗水,抬手抹了一把,才说道:“先生刚才讲有两点疑惑,不知……”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回答这个问题这么难吗?需要多少时间,我可以等。”   “先生误会了,在下只是……”   “不如我替你讲,放纵邵林原因只有一个:你早就知道程世雄胜负难料。你早就得到过吩咐,防备那种情形出现,所以才会‘掩护’邵林,给自己预留后路。”   “先生……”   “我来告诉你第二点不对的地方,你不姓程,那声少主叫的太急,而且叫错了称呼。”   “……”亲卫茫然不解。   十三郎说道:“阵破人灭,阵破真的代表人灭?程世雄当然不会说,既如此,你是如何知晓?又为何疑惑?”   亲卫神情微变。   十三郎说道:“你并不确定来者是谁,万一程世雄没死呢?以他那种性格,这种可能完全存在。你有点小聪明,你寄人篱下,没有安全感,时刻顾虑重重;所以你叫来人少主,而不是睿少爷、或者别的什么更能指明身份的称谓。”   亲卫挣扎说道:“但我杀了浪浪,难道不算表露心迹!”   十三郎轻蔑说道:“上品灵宝问世,区区一个浪浪算什么,来的若是程世雄,同样会杀她灭口。既然你表现的如此聪明,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来讲。”   “不对,你说的不对!”   亲卫挥舞手臂大叫着,眼中几次闪烁凶芒。“这些都是你的猜测,全都是猜测,你一定实据都没有,你这是污蔑,污蔑!”   十三郎静静地望着他,目光温和怜悯,像是看着一个卖力、但演技拙劣的小丑。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慢慢地,亲卫脸上的表情变得古怪,不知为何握紧双拳,不知不觉扭过去,刚好看到程血衣眼内闪过一丝痛色、厉色,与浓郁如沉云的杀意。   “不要杀我!”突然一声嚎叫,亲卫的身体无力软到,像一条被抽了筋的蛇。   “不要杀他。”   十三郎伸手,拦住因瞬间暴怒险失理智的程血衣。   “你说过的,把他交给我处理。”   血衣杀者脸上肌肉狂跳,握锥的手松了紧,紧了松,气喘如牛。   十三郎说道:“你应该猜到了,只是不愿面对。”   伤愈眼角再次崩裂,血衣杀者面孔扭曲到极致,死死咬牙良久,从灵魂崩出一声凄厉长嚎。   “为,什,么!”   ……   经历这么多事,程睿也曾从宗族大局的角度考虑问题,想来想去得出结论:如由自己主导大局,同样不会选择当年那个陈睿作为继承人。   当然他的做法必然不同,不会先许下承诺再做截杀,而是直截了当拒绝。   舒氏灭族,血衣杀者矢志向宗族复仇,内心未必不明白这件事根本没指望。说到底程睿明白了错在自己,舒氏灭族的凶手有他一个……至于复仇,血衣杀者全力以赴,尽人事、安天命罢了。   复仇若成功,程睿最后一个要杀的人是他自己;若失败,死了死了,万事皆休。   今日剧变,事情一下子被颠倒,假如灵宝之变都在老祖预料之内,假如早就做了安排,则意味着当年事的初始完全不同。   事情已经很清楚,从被赐予血锥的那刻起,程睿被赋予一项特殊使命:成就那支锥!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有了解释,无论程睿做什么、不做什么,都会有一只手引导其前行。久不面世的程世雄出来夺宝,成功最好,失败也无关紧要,老祖早已安排后手,这个不姓程的亲卫是关键人物。   没有他也无妨,自有别人代替;或者还有其它手段等着程睿,只是没被发现。就算他死了也不要紧,只要把话带到,只要让程睿明白他还有机会重登大位,有机会彻底洗去舒氏之仇,哪个能不动心?   结局是注定的,宝物归宗,程氏荣光再增芳华,夯下一根万古不灭的基石。   对程氏这样的大族而言,一件上品灵宝的价值比几名天资出众的弟子高的多;程血衣若真有本事,继承宗族又有何不可?   然而对程睿本人来说……   别说修真界,那些凡间王朝,君主为了将继承者磨砺出锋芒,哪个不是费尽心机!程氏老祖这般做法,非但不会被人诟病,相反会落下雄主美名。   “呵呵,呵呵呵呵!”   低头望着那个与自己相依为命多年的战友,血衣杀者神经质地笑着,笑出血,笑出泪,唯独不能言语。血锥明显感应到了什么,无风而动发出呜呜的声音,久久不息。   报仇也好,孤僻也罢,过去程血衣一直相信:自己活的还算明白。   现在呢?   谁在乎。   ……   周围死一般安静,大家都在等,但都不知道等的是什么。   “与它无关。”   十三郎默默叹了口气,等待程睿自我回复。   宝物无辜,这么浅显的道理谁都懂,然而经过这件事,明白自己的命运因此物更改后,他们能否再如以往那样并肩作战,无间无隙?   若不能,他将如何待它?   毁它?弃它?还是每日看着它,每日被心火时刻煎熬?   血衣杀者不再气喘,目光仿佛与血锥粘在一起,脸上什么样的表情都没有。   “与它无关。”   干巴巴重复着刚才的话,十三郎觉得自己很无意思。   平心而论,此前十三郎已觉得程血衣够惨,没想到,那居然还只是一部分。换位思考,他自忖未必能这么坚狠,内心着实钦佩。   想了想,十三郎说道:“反正你是个恶人,实在不行……也许,事情未必如你我想的那样。”   程血衣冷漠说道:“不用你安慰我。”   十三郎无奈说道:“为区区一件灵宝设置这样的局,实在不像一族老祖的做派。”   程血衣冷冷说道:“我说过,不用你安慰我。”   十三郎诚恳说道:“咱们是伙伴啊!不安慰,难不成落井下石?”   这句话……多少年没体会过酸楚感觉,程睿不知该说什么好。   “说实话,我真的不喜欢你,说这些话不是为了劝你什么,纯粹就事论事。”   十三郎说道:“报仇不像战争,不是非得把人家灭族才过瘾;十万人啊!我也报过仇,还有没报的仇等着报,算了算了不提这些……换个场合,我很可能会想方设法干掉你。”   “你试试!”血衣杀者梗起脖子。   “说说而已,那么较真干吗?”   不理程睿表情如何精彩,十三郎认真说道:“现在咱们是伙伴,是伙伴就应该相互扶持,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想想好的方面,过去不能改变,未来无穷变数,当时当下你是胜利者,得了宝,破了境,报了一部分仇,还获知不少以往不知道的秘密。啊对了,我得送你一句话:无论真相多么残酷,都比蒙在鼓里强。现实情况,你的实力增强,距离一力翻天更近,没理由一副死人样,垂头丧气。”   这话过了,程血衣眉梢狂跳几次,终于忍不住辩驳。   “我没有垂头丧气。”   “你没有?”   “没有。”   “那就别做出苦大仇深的样子。”   “我没有苦大仇深。”   “你没有?”   “没有。”   “那就不要傻乎乎地对着一把傻乎乎锥子发狠。”   “我没……”   “你没有?”   “……”   “好吧就当你没有,没有就好,一边呆着。”   不理程血衣如何气闷,十三郎回头再问亲卫:“说吧,老祖还有什么安排?”   亲卫摇头说道:“只让我劝说少主归宗,成与不成都不要紧,合适的时候,自有进一步指示传来。”   十三郎嗯了声,说道:“这样才合理。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亲卫估计是认命了,苦涩摇头说道:“任凭先生、少主处置。”   十三郎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起来。   “那好,你回去吧。”   啥?周围一地眼球。 第1397章 居安思策   片刻后,亲卫茫然说道:“先生让我回哪里?”   十三郎听得好笑,问道:“除了程家,你还有别的地方可去?”   亲卫一下子沉默下来,唇角牵动目光连闪,流露出少许黯然。   不是每个人都有程血衣那样的气魄,六大星空广阔无垠,六大宗族的触角同样庞大无边,若是散修反倒罢了,既然卖了身,他便不敢轻易背弃宗族。   过了一会儿,亲卫默默问道:“回去做什么?”   十三郎说道:“当然回去交差。”   亲卫酸涩说道:“办砸了的差事怎么交?”   十三郎淡淡说道:“那是你的事情。”   亲卫微怒说道:“先生不如杀了我。”   十三郎说道:“不用那么悲观。此行谈不上功德圆满,但也不是毫无收获;只需如实讲述所见所闻,老祖便不会拿你怎样。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李顺。”   “李顺,理顺也。道理顺了,一切自然无碍。你这个人挺机灵,我很看好。”   亲卫哭笑不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十三郎又说道:“可以反过来想,如今血衣狂魔知道了你的来意,留下来做什么呢?”   这话说到电子上。听到血衣狂魔四个字,李顺忍不住偷眼去看程睿,心里咯噔一下。   回去面见老祖好、还是伺候程睿好?之前不用想,现在……似乎也不用想。   十三郎再说道:“锁天大阵开启,短时间内你不需要直接面对程家老祖。好歹身上负有上命,事情没到最终结果、至少弄清楚之前,区区一名劫修主事,怎么敢动你。”   李顺急急说道:“程长老不是一般人,此次降临,六族事先有过联议,同意由其统一部署,赏罚如军令。”   这倒新鲜。十三郎轻轻挑眉,说道:“劫修便能做长老?六族联手,仙灵殿有没有参与?还有六族既然统一部署,程世雄为何能私自行动?”   三个问题,李顺的回答只有两个话:“程默。”   “沉默?哈哈!”恰好小不点那边忙好事情过来交差,闻之失笑。   “是他!”程血衣身形微震。   “是谁?”十三郎疑惑问着。   “程默。”程血衣用力说道。   “……”十三郎有些无语。   “程默就是程长老,程长老就是程默。”   先说了句废话,血衣杀者言道:“如你所言,六族情况大致相仿,各个时段总能保有几名涅级修士,人数或有变动但相差不大,其中以真涅最为重要,常被视为宗族支柱。总而言之,劫修断无资格做宗族长老,唯两人例外。”   对比人间,凡大宗大派大势力,比如双盟道院等等,绝对轮不到元婴期修士做长老。   十三郎闻声知意,说道:“程默必是其一,还有一个是谁?”   程血衣回答道:“你应该问齐傲天。”   “在齐家?那算了。”够不着的东西不去想,十三郎问道:“程默如何?”   程血衣回答道:“没见过。”   十三郎无奈说道:“我是问他的人怎样,比如做过什么事,谋过那些谋,算过什么人,干过什么缺德事……”   程血衣挥手说道:“不知道。”   “不知道?”   “嗯,不知道。”   “……”   足足楞了好一会儿,十三郎神情渐渐沉肃。   好歹曾具少主之身,程睿对那名程长老的情形居然一无所知。当年他性格狂悖或可理解,后来剧变矢志复仇,至今一百多年还是这句话……问题就大了。再说此次追缉,程血衣费尽心里打探,仅知道程家出动一名劫修,余者皆无所察。   料敌不清,战之大忌!   想了想,他把目光投向李顺,说道:“你应该知道一点。”   李顺缩了缩肩膀,摇头回答道:“降临之后,因我亲睹兽潮之战,所以参加了那次讯问,远远看过程长老一眼。”   十三郎皱眉说道:“看一眼就吓成这样,他有三头六臂,八只眼睛、七张嘴?”   刻意调笑没能带来预想效果,李顺连连摇头,干脆连话都不肯再说。   十三郎感觉无奈,说道:“他都问你什么了?”   李顺依旧摇头。   十三郎真心无语,想不出什么人能做到此种程度。讯问而已,又不是打仗厮杀威压乱放,李顺也算胆大心细,仅凭一眼把他吓成这样,估计金乌也不能。   “那位程长老,不会就没说过话吧?”   “说过的。”   “呃,说过什么?”   “长老说……”李顺偷偷看一眼程睿,说道:“他说:老祖怕是弄错了,血衣这孩子,命好啊。”   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不提程睿的脸色有多难看,其余人大眼瞪小眼,一忍再忍。   “哈!”小不点到底孩子心性,瞅着大伙儿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声赶紧收敛,扬起小脸拉拉程睿的裤腿,可怜兮兮说道:“对不起啊。”   “没事。”血衣杀者紧张抬手,似乎想去碰碰小不点的头、送至半途面孔微抽,触电般缩了回去。   “你最好……别挨着我。”   “为什么?”小不点好奇追问。   “因为……”   “因为他害羞。”十三郎忽然插言。   “为什么?”小不点一下子瞪大眼睛,越发追问不止。   “十三胡说的。”程睿赶紧辩解。   “爹爹从不胡说。”小不点严肃更正。   “……”此生从未如此难过,血衣狂魔手足无措,看着十三郎的目光凶狠且心虚,甚能看出几分哀求。   “好了好了,血衣叔叔大家闺秀,别和他闹。”   片刻缓冲,十三郎恢复平时模样,笑吟吟继续调侃道:“程长老的话没错呵,你命好。”   言罢转头不理程睿如何,十三郎上下打量李顺,诚恳说道:“当着外人的面,那位程长老连老祖都敢评判,地位尊高,杀你当如砍瓜切菜。”   话不好听但说的实在。李顺感激频频点头,鞠礼说道:“请先生指点一条活路,在下牢记在心。”   十三郎说道:“不用我指点,你携大功劳回返,必定无事。”   李顺四顾说道:“大功劳,在哪儿?”   十三郎说道:“私自出动追杀不成,楚胖子为求自保肯定编造谎言,你把真实情况带回去,此为功劳之三。”   有三必有二,十三郎说道:“宝物升阶,血衣破境,程氏宗族后继有人,此为其二。”   “你说什么?”程血衣瞠目质问。   “别插嘴。”   十三郎摆手不让他打搅,继续说道:“这两条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你证明了程长老眼光非凡,正得欢心。”   李顺茫然不知其所谓。   十三郎指指程血衣。   程血衣变色,错步扭身疾转倒退……一躲再躲。   “哇!”小不点表情惊叹,心里想看不出这位叔叔一身好武艺,身法灵动的很。   “你干什么呢?”十三郎好奇问着。   “你想干什么?”血衣杀者满脸警惕。   十三郎说道:“我说你命好,程长老妙目通玄看出这点,李顺出生入死证明这点,程长老因此慧眼识人,从此倚为臂膀。你说对不?”   看的是李顺,问的是程睿。   程家亲卫呆若木鸡,血衣杀者愤愤无言,均不知该说什么好。   十三郎说道:“我们都还有事情做,没办法好好招待。我看就这样吧,一会儿你收拾一下上路。”   “等一下!”   李顺突然叫起来,手指一方急急说道:“请教先生,您让我一切如实回报,包不包括他?”   他?   他是四老板。   不说不知道,提到大家发现,才这么会儿功夫,那个肉胎居然变回人形,头颅四肢皆已恢复,只是瘦了足足七八圈。   其外貌还是吃系苏四,而不是如众人预想的那样。   “是不是不对劲儿?”血衣杀者声音转冷。   “这样看来,会很快就结束啊。”   口中自语,十三郎朝周围看了看,发觉星河进入四老板身躯的速度明显放缓减慢,心中把握更足。   转头对着李顺,十三郎严肃说道:“四老板的事情,你就不用担心了。”   “我……”险些张口骂娘,李顺暗想我担心你个萝卜啊担心。   “你走吧,马上就走。”   十三郎连声催促,临了想到什么,加上一句补充。   “啊对了,带几张灵符,将来有事好联络,另外替我、程睿、邵林还有四老板转告程长老,叫他也不要担心。”   “联络?”   “是啊,保持联络,偶尔给我们送个信儿,泄点密什么的。”   神情理所当然,十三郎抬手一指程血衣。   “这可是你家少主、未来族长、大长老、老祖,为他做点事情,没意见吧?”   ……   “李顺这家伙挺机灵,你们程家没用好他,真的。”   李顺走了,不得不走。走后十三郎默默沉吟,似在总结什么。   “尤其四老板这件事,别看他只是随口一问,回去后可周旋的余地却大上很多,保命无虞。”   “爱死不死。”   程血衣心有怨言,懒得想四老板也不管李顺,只问十三郎有没有在算计自己。   “刚刚说我们程家……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十三郎愕然说道:“什么什么意思?”   程血衣说道:“程家就程家,为什么说‘我们程家’,你是不是在计划什么,想在我头上搞鬼?”   十三郎摊手说道:“不是你们程家,难道要说我们程家?”   血衣杀者脸色铁青,说道:“我是问你,刚刚东一句西一言,乱七八糟到底在搞什么鬼?”   十三郎说道:“你不明白?”   程血衣冷冷摇头。   十三郎说道:“我也不明白。”   程血衣狠狠咬牙,旁边小不点噗的一声笑,连带那个紧张至今不敢吭声的侍女都绽开了颜。   十三郎也笑,笑容微苦同时有些得意,解释道:“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想必那位吓死人的程长老也搞不明白。”   程血衣神情微动。   “不能料敌在先,至少也要让对方看不清我们,这就是我的目的了。这一仗我们打赢了,各方面看都比较圆满,与此同时,现在是我们最最虚弱的时候……”   “谋以力为基,我们需要时间。”血衣杀者渐渐明悟。   “是啊!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当初参与的人快死光了,齐守仁在界外,楚胖子人单势孤,加上李顺这个搅屎棍,再有灵宝进阶,血衣归宗,邵林堪破,这么多变化,应该能给六族添点乱,从而变相稳住他们,不要恼羞成怒逼我们太紧……算了算了,随他们怎么想去。”   十三郎轻轻一叹,再难遏制神色疲惫,懒懒挥手准备结束,神色忽为之一动。   恰好有声音传入耳鼓,听着比十三郎更疲惫,且似乎隔着一层厚厚墙壁,含糊不清。   “添乱?拖时间?我在行啊!” 第1398章 十六苏,四老板   合体后的四老板还是四老板,笑眯眯的表情和和气气的脸,还是那么好吃爱饿,坐起来半个身子便忙着从仓库里掏东西出来啃。   “可把我饿坏了。十三、血衣,要不要来点?还有你,你叫……”   啃一口蹄髈,四老板揉揉脑袋凝神细想,片刻后笑呵呵说道:“有点晕,你叫婉君,对不对?”   对面五大一小六人,两个躺着四个站着,能动的几乎个个戒备;尤其被指着的那名侍女,神色惨淡刚烈,随时准备搏命。   十三郎都拿不准发生什么事,皱眉问道:“你是……”   “苏四啊!多大会儿功夫,这就不认识我了?”   “哪个苏四?”   “哪个?啊对了,苏四有好几个,我是管吃的……”   “他骗人!”   稚嫩童音,粉嫩手指,小不点跨步跳出,指着四老板的肚皮大叫:“是肚子在说话,他在肚子里!”   “别过去!”   程血衣出乎意料站出来,横身挡在小不点身前,血锥呜呜如临大敌。别人或许察觉不到,他以劫境看苏四,轻易便能感受到那具身躯内的强大力量,足以让全盛的他警惧。   “没事儿,他骗不了我,我……”小不点扭着身子想超前,几次不成,急得想要施展神通。   “丫头不乖,干吗说出来啊!”   自料瞒不过空间大能的眼,四老板哭丧着脸作怪,身形微晃。   嗬!   整齐惊呼,众人齐齐瞪大双眼,看到一只老鼠吞掉大象……从内部。   对面,四老板肚皮进半透明,丹田端坐尺余长的小老头,面色疲惫得仿佛随时都要睡过去,但其表情笑呵呵欢喜非常,丝毫不掩饰得意。此时再看外表,谁都能看出那具肉身只是个空壳,可又……   哪有这样的壳呵!   如果是夺舍,内里苏四当只有元神,占据身体后便是自己;如今这样内外都有肉身法体,便如把外面那具身体当成衣物、宝甲一样看待。问题是那具身躯是活的,五脏运转,血脉流通,吃东西还能消化,甚至还可以修炼。   傀儡?   众人脑海均闪过这个念头,随即摇头。   驱使活人为傀儡,修真界这样的例子不少,但与眼下这种情况区别明显。首先傀儡依旧是独立个体,神智被毁或被操纵,而不是这样把自个儿扔进去。其次傀儡生死与主人无关,纵有神魄交接也不会太严重,否则等于把命交给傀儡……傻子才会那么干。   此刻的四老板,内外虽然是两个,给大家的感觉分明命理相接一体,生系苏四激活了吃系苏四的记忆,而不是通过搜魂获取。   证据明摆着,如果是搜魂,吃系苏四断无可能如此健全,非遭损害不可。   换言之,吃系苏四是活的,记忆完整思维健全,只是换了意志。   两个人,一个意志,到底是吃系吃掉生系,还是生系征服吃系?   一笔糊涂账。   “这都怪十三,太狠了。”   展示真相看来很吃力,苏老板合掌关闭屏幕,仍由四老板开口。   “你把他,不,把我打的不成样子,非如此不能活。”   ……   “十六苏原本是同一人……同个生命。”   内心不太愿意接受,苏老板的腔调满是愤懑,缓缓言道:“吃系与我都不是第一代,时间流逝生死演变,估计还有什么封印之类,而且合体需要很长过程,现在只能这样……总之一句话,我知道不多。”   没头没尾几句话,内里必定隐藏着惊天之秘,任由大家脑补。   遥远当初,狂灵之地某种生命诞生,被人强行分成十六份,成为仙灵殿镇守此地的十六苏。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十六苏以自己不了解的方式“繁衍”,或者叫存活,慢慢地,除了灵魂深处不可磨灭的融合执念外,其余尽数忘却。   中间念头太过久远,具体发生了什么没人知晓,及至当前,十六各自镇守一地,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使命:画图,学画!   通过飞升修士收集而来的资料,将狂灵遗骸的形貌统计出来,仿其形,研其意,并且上报。   上报之后如何?苏老板不知道,十六苏中别人是否知道,他还是不知道。   今日之变,两位四老板合二为一,那种被切断的联系被接上,可正如他所列举的那样,除意识到最根本的东西,具体过程如何、由谁执行、目的怎样依旧没头绪。唯一能肯定是,这种情况会随着融合完整慢慢改善,再有就是四老板的实力,直线拔高到不可思议……   “我还不是劫修,原因可能出在这具身体上。他把自己吃成怪胎,暂时弄不清究竟。”   讲到这里苏老板停下来,沉吟说道:“其实,我有个猜测……”   后面没了,十三郎想了想,试探道:“是不是没有生劫涅之别,需要十六苏完全合一才能来一次大改变?”   苏老板默默点头,哀叹声声:“难啊!”   这是废话中的废话。十六苏合一,可不是吃吃喝喝打打杀杀就能解决,而是与仙灵殿正面对抗,与幕后之人直接面对!   “幸好有朋友……”新生的苏老板望着十三郎,一往情深。   “天气真好啊!”十三郎仰头望天,对着寥寥几颗星辰发表感慨。   “呵呵。”苏老板去看程睿。   血衣杀者反应稍慢,楞了一下与苏老板对望,忽感觉到一股强横无匹的力量拖住自己,死命朝那张大嘴里拉。   被拉住的不止身体,还有灵魂与思想,那一刻,程血衣的感觉仿佛回到家里,见到彼时纯情伙伴,忍不住想与之想抱,大哭一场。   “呜!”一声尖锐呼啸,血锥无端现身扑面,直指苏老板的那张嘴。   “吼!”   多少年积累的危险感觉,血衣杀者咆哮飞身,血光爆射。   “你找死!”   “我投降!”   苏四老板一声大叫,高举双手连连大叫:“杀人啦!十三快帮忙。”   “我操!”十三郎险些气歪了脸,帮忙鼓噪。   “杀了他。”   “好!”程血衣断然催力,血锥疾送。   “别啊!开玩笑的,别啊别呀!”   尖叫凄厉,四老板猛地缩回脖子,脑袋居然像乌龟一样钻进脖子里。   当!   一声巨响。血锥与脑壳之间的碰撞,血衣杀者倒退三步,苏老板变成滚地葫芦,一路大喊。   “疼死啦,杀人啦!玩笑啦,别打啦……”   “……”   原地众人面面相觑,就连早有所料的十三郎等人也不禁骇然,半响无言。   这还是人吗!   ……   天绝剑究竟什么品质,老实讲十三郎至今都不太清楚;但他能断定的是,血衣杀者才是正正宗宗的生境大能,且已突破劫境关口,持绝不逊色于天绝的上品灵宝含怒出击,其力超出自己多矣。   别忘了,血锥攻一点,天绝为一线,根本差别。   当年初见,血衣杀者千里外一击,十三郎连出五法才告破解,其中便包括天绝。那时的十三郎不如现在,现在的程睿又何尝不是突飞猛进,整体而言,程血衣与十三郎之间的差距非但没有缩小,相反比那时更大。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竟然奈何不了苏老板的头!   想着想着实在难以置信,十三郎忍不住去看程睿,问了句。   “放水了吧?”   “状态不好。”血衣杀者赫然回应。   “那倒是。”   十三郎点头,耳边听到苏老板聒噪,皱眉补充。   “他也是啊!”   “那我再试试。”程血衣眼露凶光,抖锥再上。   “不要啊!”   滚地葫芦滚回当面,苏四老板小心翼翼探出头,用手扒开头皮让大家看。   “裂了裂了,再打得碎掉。”   还真是。其头颅正中一坑明显,周围纵横几条裂纹,别人觉得那像干旱的田地,十三郎觉得像被锤子砸过的车玻璃。   自讨苦吃?还是别有所图?十三郎稍稍皱眉。   “为什么?”   “玩笑,好好……是试探,是试探。”   “试什么?”   “看他死了没有,还有我领悟的这重法术,威力有没有想的那么大。”   “他?”   “就是那个吃货。”   神情讪讪,苏老板支吾说道:“若他还有残灵留下,必定隐藏在头顶。”   道理明显,那儿最难攻破,被四老板当成不灭之根本。   十三郎冷笑说道:“确定了没有,要不要补几下。”   苏老板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不用,现在我能肯定他死透了,只剩下我。”   十三郎没再说什么,递一个询问眼神给陈睿。   血衣杀者心领神会,坦坦荡荡说道:“待我破境,杀之不难。”   也就是现在未必杀得了……十三郎心里有了数,暗想合体后的苏老板当真很强。   “合体还能领悟神通?”   苏老板宣称四老板已死,除了他自己,别人可都抱有三分疑虑,万一弄到最后变成四老板、大家懵然不知且没有能够制衡的力量,麻烦不是一般的大。此前苏老板施法,十三郎及时醒悟扭头不看,那时因为他有灵犀法目,心有灵犀眼破法,若非修为相差太多,一眼过去便能让苏老板吃不了兜着走。若换成别人,看看程睿的反应便能知道,劫修以下,恐没几个人吃得消。   “不是针对你们啊!这是替其他苏老板准备,我是可怜人,没个合适的练手对象,就……”   “算了算了,说正事。”   当时当下这种情况,实无精力、也无好办法对付苏老板,十三郎收起杂念,问道:“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办?”   “拖时间啊!不是刚说好的吗。”   俨然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苏老板振振言道。   “我回仙灵殿继续做老板,使劲儿给他们下绊子!” 第1399章 猎人,诱饵,猎物   四老板还是四老板,四老板回仙灵殿做内应……听着很诱人。   “可我们放了两个人回去。楚胖子或许不清楚状况,李顺亲眼目睹。”   说到这儿十三郎忍不住后悔,骂道:“进去之前不知道留句话,谁能预料你们哥俩变成这样。”   苏四老板很委屈,说道:“那时候我也不知道结果,纯粹本能……那又怎样?”   “说什么呢?”   “我是说,李顺看到又怎样,他未必敢说破,说破也没用。”   “那位程长老听着很厉害,李顺不说的可能性不大。什么叫说了也没用?”   “我可是仙灵殿的老板,只要呆在里面不出来,六大宗族又能怎样!”   “你太小看他们了。就算仙灵殿厉害,起码可以通知仙灵殿,还有十四位苏老板,他们会放过你?”   “这就是你不懂了。一旦变成内部事,处理起来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苏老板仔细寻思着,解释道:“首先,狂灵之地死规矩,没有重大状况,没有仙灵殿同意,六大宗族不得布置传送;没有我们点头,他们想传个信儿都不能,干什么都得跑着来回”   狂灵十六域,域与域之间存在断层,内有罡风猛烈,人可以凭借实力硬闯,灵讯不行。换句话说,单个域内纵无传送也能将消息快速送达,隔域只能人来人往,要么就得传送。   这个事情很多人知道,旁边程血衣多次穿越,更可作为铁证。仅此一事,合作但有彼此不信任的弊端暴露无遗,得亏以往没出什么大事,否则各方早会想法子弥补,如今十三郎等人也就无法借力。   话说回来,站在仙灵殿的角度,假如放开传送限制,他们对狂灵之地的监控将名存实亡;六大宗族有点是人,完全可以构造出一张覆盖全局的网。   听着觉得好笑,十三郎指指程睿,大肆讥讽仙灵殿无能。   “狂灵十六域,程家少主驰骋自如,没见着你们敢咋地。”   “呵呵,宗族不能像他那样,得按规矩来。”   讪笑带过,苏老板说道:“李顺与楚胖子,最快的法子是去左手位仙灵殿,之后才谈得上传讯或者传人。反过来我多方便啊,只要回去就能抢占先机,给左路发个消息递个话儿什么的,拖他们一年半载不是难事儿。”   实际情况,真到那个份上,两位败兵只能愤怒内奸误国,多走冤枉路。一来二去甚至折返,耽搁一年半载其实很保守,运作好了三五年都有可能。   瞧着大家没意见,苏老板继续说道:“我是仙灵殿老板,不能因为李顺一句话认定我死后被人吞尸复活冒名顶替,这么大的事情,得先查证对不对?”   十三郎默默点头。   “很麻烦?”   “超麻烦!”   苏四老板傲然说道:“还是那句话,我可是老板,地位比大、二、三稍低没错,也不是谁谁谁想查就能查。十六苏之间少有往来,原因便在于此,嘿嘿,还要感谢那个将我们分开的人。”   苏老板之间感应不断,彼此间存在轮回难灭的吞噬欲望,若想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势必不能让他们之间有太大等级差距,否则必有人利用权力吞噬其它。   “查我,证据什么的先不提,首先人选是个大问题。六宗修士干脆别提,胆敢上门生事,看我不发动阵法灭了他!仙灵殿内部同样不容易,按照李顺所讲,我已经是两个人的合体,实力暴涨而且占据主场,虽然他们会有办法封禁大阵,但若真打起来,嗨嗨……不是吹,给我时间融合完整,四层余下三位苏氏联手,未必搞得定我。”   越说越得意,苏四老板振奋言道:“真要拿这件事做文章,唯一办法是由苏大老板上报天庭,获准后发布召集令,将所有苏老板集中到他的地头,当面对证。”   那可真不是一般麻烦。   “这件事只有苏大能做,我不是太清楚流程;不管怎样,六族想动我,得先过了他那一关。那时没准儿已经十年八年、三五十年之后,老夫大不了拍屁股走人。”   想了想,苏四老板又说道:“锁天大阵已经启动,苏大老板能不能传出消息,还是未知数呢。”   “一定能的,否则太不像话。”程睿肯定说道。   “是啊,一定能的。”   十三郎赞同程睿的看法,沉吟说道:“想法很好,危险很大;六大宗族已经太强大,仙灵殿更加深不可测,不可能留下这么大的漏洞……直说吧,甘冒奇险想回去,到底为了什么?”   苏老板严肃说道:“为了朋友,老夫情愿两肋插刀,肝脑涂地不悔。”   “别瞎扯。”   “是真的。”   “拜拜。”   “拜拜?哎哎哎,别走啊,好好好,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打躬作揖加上哀求,四老板诚心留客,无可奈何说道:“吃货在此经营多年,家里藏着不少宝贝,对我的修行大有好处。”   “拿了就走?”   “当然不是,我……我也想他们查。”   “为什么?”   “因为流程,有可以借用的地方。”   料想瞒不过,苏四老板支支吾吾说道:“召集令不是随便发的,似乎牵扯到某种禁忌;事情若如料想的那样发展,召集之前,同层三苏会先来查看一次,到时候就可以……”   “刚刚你不是说自己可以搞定?”   “是他们搞不定我,不是我可以搞定他们,仙灵殿阵法相通,想搞定他们,得另外想办法。”   “于是需要我们,布个好局将其一网打尽,助你再吞三苏。”十三郎淡淡说道。   “好算计。”血衣杀者神情冰冷。   “我是为了大家好,咱们是伙伴啊!”   “我也是为了大家好。正因为是伙伴,才要仔细权衡。”   十三郎凝重说道:“规矩可以变通,任何因为规矩轻视仙灵殿的想法都是错的……猎人,诱饵,陷阱,猎物。猎人扔饵设伏捕捉猎物,猎物凶猛反击可致命,你愿意做猎人还是猎物。”   苏老板楞了下。   “当然做猎人。”   “刚刚那一战,我们是猎物。”   “……”   “猎人比猎物强,所以敢于先丢下诱饵。我们弱,应顺势而为,想方设法偷吃诱饵,不适合做局。”   “这不一样……”   “说句刻薄的话,之前一战,各人所承担的风险可控,且有看得着的重利。按你所说,等于大家押上性命,结果只为你一个人忙。”   “我……那好!”   大利当前,由不得苏老板不尽心,拍打胸脯保证道:“今后先生有令,上刀山下火海,滚油锅入幽冥,苏四若有半字推脱,叫我千刀万剐魂镇九幽,永远不能恢复完整,永世不得超生。血衣道友,无论你成魔还是做鬼,苏某担保全力相助。”   誓言不可谓不狠毒,十三郎那边紧锁眉头,脸上全无表示。   等了半响不见动静,苏四老板搓手挠头,将哀求目光投向周围,也不管别人多腻味,一个挨一个抛媚眼、送暗号。   重点是小不点。   “小公主,小祖宗,小姑奶奶……”苏四老板腹语神奇,偷偷传话。   “嘻嘻!”小不点乐的不行,偎在十三郎身后使劲儿朝他羞脸。   “帮帮忙呗。”四老板肥脸乱抖。   “一半,全部,先付。”小不点开出条件。   “啥?”四老板连连眨眼。   “一半库藏,全部狂灵石。”   小不点指指四老板的头,再指指他的肚皮,示意他不得弄虚作假。   “苏老板,四老板,两个你,两个店,都有份。”   “啊!”生意场上滚了半辈子,苏老板从未遇到这么狠的开价。   “不答应算了。”   “……”苏四老板扭头,试探着将目光投向程睿。   “值得一搏。”   血衣杀者就是实诚,权衡过后说道:“签过卖身契,只当收个奴才。”   “奴才?”苏四老板狠狠咬牙。   “老奴……”   “别闹!”   从未如此严肃,十三郎缓缓说道:“你我他没有附属关系,一心回去,我拦不住、也没资格强拦。若愿意听我……这样吧,你先回去,之后这样,这样,再这样。”   “呃?嗯,好好好,嗯嗯嗯。”苏四频频点头,目光越来越亮。   “就这么多,根据结果决定去留,务必果断行事。”   “一切由先生说了算。”   “听好了,若因为意外、耽搁、贪婪出事则后果自负,我们帮不上你的忙。”   “十三先生算无遗策,错不了,绝错不了。”   “世间没有算无遗策……算了算了,带着她们走吧。”   确认苏四领悟全部,十三郎再难压制疲惫,挥手表示放行。   四老板回去,两名侍女是关键,可为人证、也算一份助力。这边解释计划,那方程血衣没闲着,将已经苏醒过来的小翠、与原本就是其半个弟子的侍女叫到一旁,仔细吩咐,另赐两件护身宝物,各自一枚玉诀。   放在以往,血衣杀者多半以命相挟,如今知道十三郎不喜,改成利诱。利诱也好胁迫也罢,终究勉不了巨大风险,两个女孩沉吟思量,最终答应下来。   不能说绝对心甘情愿,飞升上来的修家经历不凡,两人心里都知道,今天既然参与了这个事,注定与众人的命运捆绑到一起;既然活在这个世界,就必须不断前行。   是战斗,还是挣扎?目送三人背影消失,十三郎感慨万千。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第1400章 了远   硝烟散去,喧嚣整日、增加不少创痕的星漏渊回复平静。   丛林边,一只笆斗大球球拖着臃肿的身子悄悄探出头,小心翼翼观察周围。   适才刀山火海狂烈,那么多强大的人类彼此厮杀,吓坏了这只准备生育的准妈妈;为避免子嗣来不及睁眼便被灭杀,她将遏制不住的繁衍欲望强压下来,等啊等,忍啊忍,一直等、忍到现在。   大地之獭胆子小、性子倔,最不爱与人类打交道,临产母兽尤其如此。曾有修家试图招来幼兽从小圈养,进而观察与野生天养有何差别,花了数不尽的功夫,他们找到临产的大地之獭,尝试抓捕的时候,却目睹了残暴而壮烈的一幕。   往日被认为性情懦弱的母兽像疯子一样,不但自己不肯归顺,还将刚刚产下的幼崽亲口咬死!   如果是人类这样做,多半会被赋予许多精神光环,比如不受奴役了,傲骨铮铮等等;同样行为放到妖兽身上,待遇仅仅是一声恼羞成怒的“呸!”。人类常说自己是万物之灵,事实也的确如此,然而身为万物之灵的他们却总是忘记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生命世界长存不灭,需要的不仅仅是力量,还有尊重与敬畏。   ……   东瞅西瞧,上瞄下嗅,临产的大地之獭有些疑惑,神情焦虑难安。凭借敏锐的直觉,它觉得附近仍有人类的气息,但是找不到踪迹。更奇怪的是,被它察觉到的人类气息与以往所见的不同,厌恶、却含有一股令其觉得向往的味道。   这是为什么呢?   妖兽低灵,行为多数依赖本能,本能告诉它星漏渊、尤其这里最适合产育幼崽,本能告诉它人类不是好东西,如今两者都有……令母兽很为难。   脑海中,两个声音交错响起,一个说:人类是邪恶的,卑鄙的,快点走!另一个告诉她:那股气息很重要,千万不能错过!   都有道理,谁都不比谁强,两个声音如同两个生死角逐的战士,厮杀争执良久难决;底下智商不足以支持母兽明辨是非,臃肿的身子在丛林里扭来扭去,不少鳞甲被挂脱扯落,伤势渐重,痛苦不堪。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母兽周围,密集星河被她的身体扯动,点点团团聚集不去,并有一股微不可察的波动蔓延;随之而来的变化,四周被一股焦虑的意味充盈,似有无数声音在催促。   不是幻觉,也不是那只球球一个人的感受,此时此刻,任何有生命、有灵智的生命都能感受到那股味道,彷如物质一样真实存在。比如那些丛林,无风的情况下居然能摇晃,释放出来的气味与平时不同,以它们独有的语言表达意志。   别犹豫,快一点!   母兽感应到了这种意志,神情越发难耐,叫声渐有凄厉。此时的它完全忘记了,假如附近真有人类,它这样做等于将自己彻底暴露,之前所做的一切、现在的挣扎与焦灼,毫无意义。   可惜她不能明白这些,只顾拖着肚皮转着,扭着,撞着,叫着,挣扎着……   忽然间,耳边似听到一声叹息,温和宁静,几分关心,少许失望;没等母兽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一道流光穿破星河,准确地落在其身前。   母兽吓坏了,尖叫一声拔腿就想跑,可她的脚像被钉在地上,灵活的眼珠也定了格,脑袋仿佛被绳子拽住,死死牵往某个方向。   那是一块碎骨头。拳头大小,一面光滑如镜面,明显是被利刃切割而成。浓郁的气息、不,应该说是诱惑从中传来,定住身,勾住眼,乱了神,抓住心。   “吱吱!”   临产的球球大叫两声,似警告更像试探,或者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么。   周围全无动静。唯见星河涌动聚集,将那块石头包裹其中,像一块宝石灼灼发光。   “吱吱!”叫声更加急迫,听着又觉得更加小心。   周围安静依旧,一丝回响都没有。   “吱吱,吱吱,吱吱……”   连叫数声,临产的球球眼珠发红,突然一个疾扑,闪电般冲到那块骨头上,大口张开。   “吱!”   用力过猛,吞下骨块的瞬间,母兽的屁股流出一个小小的身体,软软的没有半片鳞甲,发出生命面世的第一声呼唤。与此同时,耳边又闻一声叹息,感慨、欢喜,也伴随着少许失落。   “走吧。”   ……   “就这么走了?”冷漠疑惑的声音。   “不走还能干吗?”平静的声音回答。   “不是要捉住它?”冷漠声音继续问。   “它好可怜啊!”稚嫩的声音参进来。   “……”冷漠声音喘了口气。   “可怜倒未必,它很走运。”平静的声音说道。   “为什么呢?”稚嫩声音问道。   “那么大一块骨头,抵多少狂灵石。”   “可她在生孩子。”   “生孩子不叫可怜。”   “可是叔叔想抓她的孩子。”   “不是我!”冷漠声音大怒。   “不是你说这里的妖兽好抓,提的建议吗?”稚嫩声音反问。   “……因为你爹想抓,我才那么讲。”   “才没有。爹爹只说球球在睡觉,没人帮着寻宝。”   “那不一样吗?!”   “怎么会一样呢?”   “……我,我不和你说。”   “不说拉倒,稀罕么。”   “不许对叔叔不敬。”   “呃……叔叔生气了?”   “……”   “真生气了?”   “没。”   “爹爹,叔叔说他不生气。”   “那叫客气话。”   “真的?”   “假的。”   “咯咯……对了叔叔,生孩子为什么不可怜?”   “问你爹。”   “我在问你呀!”   “……这个问题很复杂。”   “不着急,叔叔慢慢讲。”   “……”   ……   战罢离别,各奔东西,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为继续活下去而努力,十三郎也不例外。   一路将放出去的厌灵蚁收回,把可能被人借用的痕迹彻底抹去,经过一次不成功的捕猎,两大一小回归洞府,将大事小情做些筹谋。   “你要闭关,我也要闭关,妞妞胖胖蚂蚁狗狗也都需要闭关,这是大局。地点由你来安排,时间也以你能破境为起点,资源方面,这次战斗收获不少,若无意外,苏四那边还有一大笔财源,足以提供你我三五十年所需。”   总体方略清晰,十三郎说道:“这里暂时还算安全,闭关之前我有点事情要做,时间不会太久。”   程血衣讥讽说道:“是不是捉球球?”   十三郎笑起来,说道:“当然不是。做完再说吧,能成的话,对你也有很大好处。”   “需要我做什么?”   “日后行程、当前警戒、隐秘后路什么的、不用说你也明白,非要讲的话,等四老板那边动起来、胖子他们回去后,估计情况会与当下完全不同,具体如何谁都没谱,总之一个原则,多准备一条后路,就会少一份暴露的风险。”   稍顿,十三郎说道:“破境天兆无法掩盖,其后需要巩固修为调整心神,如何保证安全是个大问题;非但如此,还要时不时露点信儿,制造点麻烦,给齐傲天、四老板他们打打掩护。我知道你很厉害,经营这么多年办法很多,但要考虑今时不同往日,情况复杂随时可能有意外,需要加倍小心。”   正事就是正事,提到破境与日后,血衣杀者收敛神情,认真点头。   “我明白。还有什么?”   “妞妞好动,这段时间我会很忙,替我照顾好她。”   “……好吧。”血衣杀者欲言又止。   “我会听话的。”   小不点笑意盈盈,雀跃而起。   “去玩喽!”   “……”血衣杀者直发愣。   “别发呆,跟上去啊!”   叫一声程睿,十三郎头也不回去往密室,稍稍调整心神至宁静,将那座帮助齐傲天捉虫的阵法重新启动,反手拿出那段被砍掉只剩大半的狂灵余骨安置妥当,再将那条化骨虫投入其中。   “给我看看你的本事。”   ……   星空浩渺,苍远辽阔不知其大,六方星空,四大星域,都不过是其中一角,远不能代表全部。   某地某方某座祭台,千里方圆,上有无数符文纵横,安静得像块石头。祭台中央,十六座卵形光罩徐徐旋转,内里各有一人。   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十六团光芒交织闪烁,时而发生触碰交接,随即如触电般分弹左右,难以维持长久。   直到某一天,其中两团光芒突兀地撞到一起,爆发出千万到闪电光辉,其内里两人一胖一老,于光华闪烁中彼此相拥、相合,最后那名老者竟钻到胖子的肚子内,再也无法分开。与之对应,两团光球里外结合,一下子变得亮眼许多。   此变化带来连锁反应,整座祭台仿佛活了过来,符文跳跃交相汇聚,演变成十六条纯由符文构成的锁链,各自圈定一方。   十六锁,十五人,不用说有一条锁链落在空出,爆发声声回荡。   “咦!”   惊呼声起,锁链落处波纹扭动,空间之门随之打开,内里走出一名八尺长汉,唏声感慨。   “那个招摇撞骗的老东西……这次居然说中了!” 第1401章 大与小,上与下,朕与真。   八尺身高,身粗体壮,乍见当以为是壮汉,仔细看才发现其实是位老人,相当老的老人。   皮皱肤松,霜眉凋零,要紧处在于眼瞳混沌,看着就像一滩怎么都无法澄清的泥水;那双眼睛里容纳了太多东西,经历太久岁月,连沧桑深邃都无法沉淀下来,只余下无所事事后的寂寞与孤独。任何人都能感受到那股让人生怜的寂寞,好比了无生趣之人,若有事故令其震动一下,便是绝大施恩。   因为寂寞,老人看到祭台上的景象时,高兴的不得了。   因为意外,当他发现事情与自己先前估计的并不一致,神情越发欢喜。   “不是他说的那样啊!”   大步上前,千里祭坛三步跨越,途中无数符文闪烁、爆裂、轰击,结结实实打在老人的身体上。符文的威力是那样的大,任何一枚挑出来都能灭杀劫境修士,千万符文接连不断,不说涅级如何,即使真灵又能怎样!   符阵凶猛,老人没有施法抵抗,虽强大亦不免受到伤害;他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容貌却一步步变得年轻,等他来到祭台中央,苍老面孔竟已变成半道中年,且持续消退。这种迹象显示出,这具身体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以神通显化,类似于投影。   投影法身,实力媲美真修!   “不愧是天道种蛊之地,亘古岁月,威力还是这么强大。”   快要被符阵轰死的老人丝毫不觉得惊慌,脸上仅浮现出少许遗憾,随即浮现出“时间紧张”时才会有的急迫,顶着周围狂攻、将目光凝聚在那两个合二为一的光球内。   目光凝线,两线合一,浑浊双眼射出的光居然能够扭曲,并拢增强直扑光罩,像被烫到一样冒出浓烟。直到这时候,老人脸上才浮现出一丝痛色,冷哼催力,强行钻透其中。   “方式不一样,过程也不同,还有时间。”   内里两人,一胖一老,老头钻进胖子的肚子,化身尺长。换成别人,充其量只能看到这些,但在老人的目光注视下,分明能够看到一团团红中带金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转,红色凶杀金芒厚重,彼此绞杀缠绵不休,又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融合。   “天道,狂灵……这种事情,那个老东西不应该胡说八道,如今差别这么大,难道还有第三股力量?!”   心头有疑,老人细看仍无所查,那股力量太细微,太玄奥,偏偏作用如此巨大,除了自己,老人不相信还有谁能认出、感应到其存在。   即便是他,也只是从表现看出端倪,远远谈不上捕捉;眼看身躯变得透明将至消散,焦虑中老人顾不得许多,双手交替挥掌,对着自己的头顶一拍。   “开坛!”   两个字,一律令,此刻外部星空,四大星域各个角落,总计三千零七十座不同形状的法坛瞬间开启,梵音高唱。   有庙宇神佛显露神光,有三尺枚香顷刻燃尽,有古老宗祠忽显异兆,更有不少精修大能梦中惊醒,领受到各自所敬仰的、崇拜的、祭祀的神、祖、灵、鬼之召唤。   三千道法,道法三千,神鬼妖魔种种祭拜,今日同归一处。   亿万股力量汇聚洪流,以不可思议的方式转换时空,涌进老人的身体。肉眼可见的,他的容颜再度苍老,眼眸二次混沌,内里呢喃、颂唱、呐喊、咆哮、祈祷种种身影,宛如各种图腾祭拜的合体。   强大的气息油然而生,老人提气再催法眼,试图将光罩内的情况看清楚。   但他犯了忌。   轰!的一声,千里祭台瞬间转活,身形急速放大!   眨眼即成两千里,三千里,四千里……原本凝实的大地就像一个被吹气的球,放大过程中符文裂变,一变二二变四再变八,数量暴增。   入眠的猛虎被拔了胡须,静谧的大海鼓其风潮,沉睡的火山今日重现,不及祭坛暴怒之万一。亿万符文发疯似地朝当中猛扑,数量无尽,潮水不休,燃放的光与焰、力与杀重叠,威如灭世。   什么叫如呵!这般威力的阵法,放在别处早已摧毁一切,纵然是一座亿万里星球,也将荡灭成灰烬。   老者一人身在当中,所承受的打击可想而知,其面容一下子苍老又突然年轻,年轻之后再度沧浪,凝实身躯几度透明,差一点点消散。   与此同时,外部世界,三千零七十座法坛接连爆碎,被不知哪里来的力量轰成碎片;对应的,千千万万修士、蛮者、巫家口喷鲜血,重伤惊恐。   “吼!”   台上老人不怕死,但他担心看不清真相,猛然一声惊天咆哮。随着这声大吼,八尺身形一下子缩小至三寸,如一颗豆丁在祭坛上蹦跶,显得有些滑稽。   哪里来的滑稽!   缩小的身体换来庞大力量,凝聚起来的目光如大棍粗长,直破光罩内胖子的心。   他看到了!   “这是……”   老人双眼一下子瞪圆,看上去比他的身体还要大,内里所有迷茫不再,只留下震惊、骇然,与狂喜。   “圣人意志……界……魂……复……活……”   蓬!三寸身躯炸飞成碎片,这个可令亿万万修士仰慕、亿万万人为之奋斗一生而不得的生命彻底消散,化为虚无的一份。   永生路上,多少芳华碎成无。   ……   差不多同一时间,四大星域中罗桑星域,一座通体碧绿的星球外,来自三道八门十三山的大佬们齐聚一堂,商大事,决方向。   “两域之战迫在眉睫,各位同道是否准备妥当。”   当中一名红面长者,盘身犹如山峦据地,环视四方说道:“此战意义如何,不用再与各位解释,老夫只说一句,成则功成万代,在座各位登仙有望;失败的话一切休提,四域成三,万万里血河。”   周围群修默然相望,等了一会儿,先后有人出面作答。   “星盟成就,出战宗门皆已上报,可以出战。”   “普里、巨魔两方态度依旧暧昧,难为依托。”   “横星八界,三千年准备,今已炼化三界。”   “稀沙境,域冥魔界打通,接引阵法建造之中,百年有期。”   “南峦秘道,目前可连接三十三道。”   “开炉两千,日夜不停,破灭丹足够使用。”   “离北……”   “荡魔……”   “八境……”   每人一句,背后代表千千万万修士日夜辛苦,堆积起来的是一道道灭世之罚,一头头无可抵御的战争巨兽。消息有好有坏,表情有喜有忧,声音有顾虑、也有振奋,慢慢众人讲述完毕,仅余最后两个。   “仙灵殿很麻烦,但不是最麻烦,随麻烦的还是它……”   丽容女子,一身宫装如皇室贵胄,扬指示意大家往旁边看。   旁边就是那颗绿色星球,万万里疆域皆被覆盖,竟然看不透内里。   那是一颗树,一颗占据整座星球的树!   “吼!”   这么多大能目光齐聚,虽无杀机,那颗庞大无可想象的巨树依旧感受到威胁,枝冠摇曳并有咆哮传来,似乎在发出警告。   “好一头凶物,这样都敢发威。”   为首老者哈哈一笑,问那名宫装女子道:“这样,难道不是好事?”   宫装女子苦笑说道:“好是好,难以再如以往那样驯服;强力镇压未尝不可,但会伤及本体,损害神性,得不偿失。”   稍顿,她说道:“当初一念之差,罗桑古木本体受损,我放松了它的禁制,至今才不过两百年,就这般……”   老者摆手说道:“如何挽回?”   女子缓缓说道:“罗桑神木,天生为金乌栖息之所,若能找来一头金乌……”   “真灵?!那不是笑话。”红面老者大皱眉头。   “不需要真灵,只要具备金乌真意,代替金乌坐镇其中,获认可便好。”   “还是笑话。”红面老者大摇其头,说道:“金乌真意,不用说需要血脉纯净才可以,除有铸阳之力的真灵施展,谁能、不,什么东西能够代替。”   其余人也都如此表情,心里的想法是一样的,若能取来金乌真意,何不干脆驱使其为战……想法很好,上哪儿找去,谁又办得到!   “也不是绝对没办法。”   最后一人最后开口,笑眯眯的老头目光幽远,似能穿透千万虚空,看住一方秘府。   “仙子放心,各位也都不用担心,此战一开,罗桑注定会有奇遇,金乌必来。”   “当真!”红面老者眼神一亮。   “老朽从不骗人。”   满座至尊,老头表情看不到紧张,说话的样子不像谈论一场决定两域生灭的大战,而是孩童之间的一场嬉戏。   “放心打,时间越快越好。”   ……   火焱星域,齐氏宗门,秘府森严戒备重重,处处都能感受到警戒的目光。   今日齐门有大事发生。   秘府深处仍是秘府,三重化境掩护,四重大阵开启,内里灵池水汽弥漫,一方净土准备完毕,专供一人所用。   “终于等到这一天!”   深吸一口气,齐守仁褪去衣衫准备入池,忽似想到什么,低下头去询问。   “你确定这样可行?”   “少主放心。”   这般森严的地方居然有别人,虽隔着一道厚密禁门,仍显得意外。   “此事若成,结果自不用说。若不能,你知道后果。”听到回应,齐守仁重新抬头,眼神锐利、略显亢奋。   “我知道,我会死。”   温和不失浑厚的声音,齐飞盘膝坐在禁门外,左手张开,静静地看着手心的那只眼,状似入眠。   “朕会死。”   “什么?”齐守仁听到了这句话,不知为何感觉有些怪异。   “没什么。”   飞殿下似乎笑了下,笑意真诚带足警告,像在自省。   “我在提醒自己,真会死。” 第1402章 连动   “这样做,会死啊!”   竹园幽幽,内中女子出浴梳妆,生平首次细心打扮。本就精致的面容,偏瘦不失妖娆的身段,今日换上喜庆大红,越发艳丽多姿。   安静的人偶尔笑闹,给人的感觉是另类;清淡的人突然美艳,展现出来的是一种因反差而格外强烈的美,还有震撼。望着镜中那张好似怒放鲜花的脸,舒菲雨忽然蹙起眉头,抚心暗痛。   顾影自怜这句话并不仅仅存在与凡世,修士也不例外,想着过往透看未来,与接下来自己将要做的事,舒菲雨看过自己后不禁回头四望,目光眷恋不舍。   片刻后,她的目光回复平静,由旎思变得决然。   “这是我的使命,也是复仇良机。”   有人说,能看到未来并不幸运,提前知道将来发生的事,之后眼睁睁地看着其发生,得到的并不只有看破所带来的愉悦,还有无力挽回的深深无奈;擅算的必须有一副足够宽阔的心胸,否则必被所见沉溺,因背负压垮。   曾经迷识不知真我,身体与生命皆不属于自己,无需为所作所为背负责任。舒菲雨擅算,本身是个不寻常的女子,知道那些发生过的灾难与己无关,然而……   还是放不下啊!   放不下,便去做。   决然起身,舒菲雨出屋走道,衣袂飘飘径直来到林中央的那汪清池,池内法坛早已备妥,七根竹上七盏灯,七盏灯照七座桥,七座彩桥与周围竹林紧密相接,构造七度星回。   这是她的地盘,是她的底牌,是她用来解算、复仇及请神的全部工具,也是武器。   “傲天,我知道你会有今日一劫。”   “破而后立,这是你修成狂灵道的唯一机会,也是破劫成道的大好机缘。”   “为算者,斩断因果方可沉清目光,我本不想斩此一刀,奈何时势不由人。”   “当年你救我、护我、惜我,这是我的部分回报。”   “今天,我再为你、也为我做好另一件事,了断因果,斩断情丝。”   呢喃如倾诉,舒菲雨行至法坛中央,坐下来,躺下去,仰面星空,脸上温柔渐渐褪去,代之以沉静与淡漠。   “齐守仁,我早知道你参与了当年事。”   “我早就知道,你会在飞升之地阻击傲天。”   “我还知道,今日劫关,你是其中之一。”   “可我没证据……我只是知道。”   “我看得透,破不了,不能解释,况且……我毕竟不姓齐。”   “无解之局,必然之果,七年前加入两大外力,一切重归混沌。”   “外力强盛,齐家、舒氏、程门、六族,这些事情从主便成次,变成大局中的一部分,微不足道。他们的因果、报业都太强了,非我之力所能看透,无法改变。”   “但能够确定两点。其一,两大外力均非你之助;其二,傲天未死。”   “大河之水不可更改,溪流或可引动,六族之事由主变次,意味着你由将位跌落,气运已到改途换径之关口。”   “既如此,我有机会稍稍加力,将其推动一下。”   “既如此,我便可以杀死你,或者帮助别人杀死你。”   “杀死你,傲天之路自此展开,亦是我道成之日。”   灵台通透,思虑清明,七盏灯火瞬间燃起,释放出七条火链在舒菲雨的身体上空盘旋,慢慢探下包裹围紧。一道常人不能感受的召唤声随之响起,七股火链变为七色,如彩虹升腾窜至当空,瞬间达至虚无。   灯火变,舒菲雨的面孔随之开始波动,眼眸慢慢合拢,紧闭……   再睁开时,或将成为另外一个人。   “不!”   疯狂咆哮声忽起,不知是真还是假,不知是在耳边还是心里,舒菲雨本已平淡无痕的面孔跳动几次,心口处佩戴的那枚外形奇特如印章的火符剧烈闪烁几次后……碎裂了。   片刻后,一切复归于宁静,夹杂在彩虹中的呼唤声越发响亮,舒菲雨的面孔再度沉静,直至无颜色。   同一时间,远在千山万水、空间之外,狂灵之地中央某处,秘府当中,身体软的像泥巴、只能躺在地上的齐傲天猛地跳起来,大叫一声后重新摔倒,连喷三口血。   煌煌之光骤然大放,其头顶处,浑天大印无端显现,跳动三尺,核心连现三重裂口。   “谁在鬼叫!”   密室外,沉沉欲睡的黄花姑娘恍惚中惊醒,东瞅瞅西看看,打个哈欠,嘀咕着,鄙视着。   “没出息。大老爷们儿,受点罪就鬼叫成这样。”   ……   “叫什么?”   狂灵地,仙灵殿,苏大老板端茶的手停在唇边,摸棋的手顿在半途,神情不喜。   仙灵殿主掌狂灵之地,身为最高领导的苏大老版并不严厉,脾气通常也很好;但有一条,沉浸棋、茶道时不容人打扰,铁规矩。   芸芸众生,谁能没个爱好;有人爱财有人好色,有人喜权有人好名,苏大老板看够沧桑、阅尽变幻,越发珍惜那些能让自己静心宁性的事与时。就像老人迟暮怜惜生命,因为懂得了生命之真正可贵处:不在于绝对长久、而在于活着的时候算不算真的活。   对他而言,棋、茶两道就是真活。   大老板权重一方,需要处理的事情也多,好不容易闲下来享受生活,最不喜欢被人打扰,偏偏有人这个时候大呼小叫,焉能不怒。   怒归怒,外人在场不便发作,大老板沉面沉声。   “慌里慌张,成何体统。”   “出事了。”   殿内执事手那一叠灵符匆匆而入,顾不上请罪,将最上面一枚灵符交于大老板,低低的声音补充。   “四族修士私自出动,追缉程血衣至星漏渊,这是吃苏传来的消息,相伴出发。”   听星漏渊三字,苏大老板微微皱眉,接过灵符粗粗查看,顿时变了颜色。   “胡闹,简直是胡闹!谁带的头?”   “据说四族齐心合力,没有牵头之人。”   偷看一眼对面,执事小心翼翼说道:“人名都在其中,您老一看便知道,另外还有……”   除大老板这里,别处仙灵殿只有伙计,要么就是从下界修士中选择奴仆;处理事务也好,传讯报消息也好,通常有老板亲手操持。大老板就是大老板,位高权重人手也多些,执事地位与那些伙计不能比,对老板也不似别处那样敬畏。   可在眼下,执事显然没有那么多优越感,一边擦汗,递过去第二张传讯灵符。   “星辰风暴加剧,吃苏入内便与四族修士失散,后遇埋伏苦战方得脱离,身负重伤。”   “有这种事……这么快!”   大老板一时搞不清状况,心里想着怎么刚刚传讯就重伤,赶紧接过灵符去看。   不看犹可,越看大老板的脸色越难看,难看的不像老板,像个快输光的赌徒。   “还有……”   执事并未解释,估计老板看的差不离,递上第三张灵符。   “吃苏逃回,疗伤等候见不着人,估计四族修士全军覆灭,尽被诛杀。”   “这不可能!”   大老板面色铁青,一把灵符抢了过去。   “还有?”   “是……”   “一并拿来!”大老板气死了,心里想尽是一帮没用的奴才,什么时候才能省心。   “是……”   执事颤声说道:“由色苏处传来禀报,楚胖子与李顺先后赶到他那里,此刻正在返回路上。”   看的不如说的快,大老板又是一愣,翻动灵符的手为之一僵。   “怎么回事?”   “下面还有……”   执事的表情像是快哭了,按照灵符的内容依次说道:“吃苏又说,此前他出发的时候走的匆忙,将传讯的事情交给伙计,想不到那个伙计懒惰误事,竟然忘了发。等他脱逃归来,一方面不知道,一方面忙着治伤等人还有找人,一方面畏惧您老威严,希望把事情全部弄清楚再报,结果一等等到现在、既不见援兵也无讯问,吃苏才晓得那个伙计没有传讯,时间已经……已经过去接近半年。”   “一派胡言!”   这么不要脸的借口都能想出来用,大老板已经气疯了,掌中灵符仍了一地,拍案而起。   “我看他是吃多了吃傻了,纯属放屁!”   “是是是,他放屁,吃苏放屁。”   “……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   如果可能,执事真想跑的远远的,奈何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不得不说完。   “吃苏回报,那名伙计畏罪潜逃,他已发下悬赏动员飞升修士全力追踪,务必将其捉拿问责。”   “……”大老板不说话了,心想拷问你娘个头啊,不用说,那个倒霉鬼已经变成飞灰,冥界都未必有他的影子。   “吃苏还说,此次遭遇实属不测,吃苏自知罪责深重,本该自禁前来请罪,但如今事情已经传开,飞升修士议论纷纷,大局不稳,所以……”   “呵呵,他敢来么?”   大老板连声冷笑,笑着笑着火气升腾,拍着桌子大骂。   “蠢材,他会来么!”   “当然不会。”   执事心里应一句,又说道:“吃苏还言道……”   “还有?!”   “还有最后两条。”   “讲!”   “吃苏说他虽然负伤失责,此行也不是毫无收获,具体没怎么讲,只说与程血衣他们有关联、与星漏渊也有少许关系。此时此刻,吃苏已传讯色、犬、马三苏,邀请他们前往探讨,共同探讨寻求对策,以求将功补过。”   “拖人下水,参与宗族之事!这个混账东西,还嫌事情不够乱是不是!”   “色、犬、马三苏联名传讯,就此事问策……”   “不许去!”   愤怒咆哮,苏大老板神色狰狞,断然挥手。   “立即传讯,不许他们去!”   “慢来。”   柔柔的声音只对面响起,女儿娇声妩媚可闻,说不尽的风情万种。   “大老板,稍安勿躁。” 第1403章 争造化,争时光   假如十三郎站在此地,当能瞬间弄明白之前怎么都想不明白的问题:程长老为何那样可怕。   可怕一,程长老是个男的。   可怕二,程长老像个女的。   可怕三四五六七……程长老的脸是反的,耳是反的,眼是反的,口鼻手脚等全都是反的。   反手倒足,面孔反覆,含唇舌露,瞳在外,睑在内,耳倒轮,肉朝前,若站起来、便能发现长老的膝盖位于腿弯后面,行走好比倒退。   把人纵切两片,前片翻转原样贴回去,就是程长老的尊荣。   丑么?   哪里是丑陋所能形容。   想象无穷无尽,同时也会受到限制,比如人有五官四肢,体内当具备五脏六腑等等,这些都是可变、但不离方圆的规矩。设想事物、比如美丑的时候,虽穷极歪曲之极致,轮廓规则总该有个限制;就好比十三郎的那句玩笑话,难道他有七个脑袋八张嘴。   这就是规矩。数量增加也好,形状怪异也罢,包括肮脏、诡异、污秽邪恶等等,皆仅限于丑陋、厌恶、鄙视。   程长老完全不同,观其人,听其声,每个人都会有这种感觉:他是反面!   何谓反面?   阴阳,有无,真假,这些意义完全相反的词汇可做表证,但要注意的是,正反两面从来无法共存,从来碰不到一起。   人鬼算不算?水火算不算?   都不算。人鬼也有相互关照,水火有时也可共存,正反之间不存在这种可能,相遇注定一方、或双方同时毁灭。正因为如此,见到程长老会不知不觉体会到毁灭,由真实存在变成彻彻底底的无!   这才是大恐怖,无法捉摸、难以避免、逃也逃不掉的心魂煎熬。   人世间,可见、最接近正反两面的事物只有一对:光明与阴影。   如果说,程长老仅凭外貌便把人类的“理所当然”全部打破,颠覆本质因此觉得恐怖的话,其声音就是吹响那种恐怖画面的号角,让人避之不及。   听到便想与之亲近,想亲近便会看到那张脸,那个与自己完全相反的人。   “不用那么害怕,我不是吃苏,不吃人。”   柔和眼神,委婉声音,眼波风情万种,被安慰的执事两股颤颤,心里直想念佛,感慨万千。   大老板就是大老板,心气修养非一般人可比,与程长老对面饮茶下棋这么久,仍能“气定神闲”。熟知其脾性的他知道,休看大老板怒气勃发,实则解脱的意味更足。来的这些消息全是坏消息,但给了他足够多、足够强借口,提前终止这场并不享受的棋局。   想到这里,执事偷看一眼大老板的表情,松了口气。   大老板很生气。生气就对了,不生气的大老板才最可怕。   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没等执事那口气喘安稳,但听程长老言道:“老板请息怒,容我慢慢与你讲,疏忽遗漏,还可细细斟酌。”   细细斟酌?   苏大老板紧皱眉头说道:“戡乱应该快刀疾斩,安抚才应细细怀柔。不是我抱怨,谁都能看出来程世雄为此次带头之人……”   程长老连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程世雄刚愎自用,连累贵店为此烦忧,罪责无可推辞。反正他也死了,咎由自取,算是报应。”   大老板一时无言,心想你推的倒是干净,就没有个督导之责。   道理如此,大老板并未说出来。程长老毕竟是长老,非那些没登位的少主修家所能比,苏大老板与之平起平坐也就罢了,真要摆出兴师问罪的架势,与礼不合,与规矩不合,与大局也不合。当然,长老若想凭劫修身份高居一头,那也万万不能。   强忍不适,苏大老板说道:“既如此,长老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程长老一点不喜欢沉默,勾手弄眉显示风情,顺带将那些散乱的灵符重新收好,整整齐齐摆放到大老板面前。   “这些都是证据,麻烦苏老板先收起来,将来指不定用得到。”   “……”大老板神情微惘。   “请稍安,待我仔细问过便知究竟。”先丢一记撩人眼波,长老目光投向那名执事,问道:“这些灵符,是否同时传来?”   被那一眼看丢三魂,执事颤巍巍回答道:“相差无几。所以才一下子拿了来。”   程长老点头,说道:“也就是说,四位苏老板其实商量好了。”   这话执事不能应,旁边大老板略做沉吟,默默点头。   “然后?”   “然后,楚胖子与李顺逃脱之后跑到别处,而不是从吃苏那边原路返回。”   “再然后?”   “没了。”   “……”   “我的意思是,在没有问过楚胖子与李顺之前,有些话不太好说。”   全是废话,大老板不耐说道:“六族的事,仙灵殿不参与,长老操心便可。”   这话很不客气,程长老不生气,柔柔说道:“呵呵,不牵扯仙灵殿自然最好。”   大老板说道:“长老何意?”   程长老微微一笑,说道:“一行八人,加上苏四,险险全军覆灭……血衣这孩子的命,未免好的过分啊。”   大老板挑眉说道:“长老是想说此事另有隐情,吃苏与程血衣联手,四族修士遭其谋害,所以另投别处?”   “当然不是。”   断然否决,语气神情皆出自真诚,程长老忽然改了方向,问道:“适才有言,四苏之间似有默契,大老板怎么看?”   苏大老板冷漠说道:“仙灵内务,本店自会着人查证。程长老有心,不如多关注一下六族内务。”   “我知道我知道,等李顺他们回来了,本座定会仔细讯问。”   连声答应,程长老又把话题拉回去,自语般继续说道:“李顺他们先一步逃跑,又不从原路返回,其原因、想来要么因为追兵紧迫,要么就是肯定那条路不通。血衣再狂也不敢追入仙灵殿,如此便证明是后者。可是,那条路为什么会不通呢?想来是他们断定吃苏发生了某些事……吃苏返回等待数月,算来差不多就是李顺他们赶到别处所需要的时间;之后他与三苏联络,联络之后发出这些灵讯,同时邀请三苏前往商议与分享……”   分享二字格外着重,程长老幽幽言道:“这件事情,三苏不会看不出来吃苏有错,其中色苏还与李顺他们碰过面,有机会知晓部分内情。如此事情就有些怪了,三苏明知吃苏过错还与之呼应,原因当在对方许下‘好处’上。”   稍顿,程长老言道:“究竟什么样的好处,能让三苏无视与六族盟约、与仙灵殿规矩呢?”   一路剖析严谨有度,望着大老板越来越难看的脸,程长老叹了口气,轻轻弹了两下指头。   “不管怎样,三苏似已经做了决定,大老板强行拦阻他们,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会不会引起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很有道理的一段话,苏大老压着性子听完,心慢慢沉入冰冷玄窟中。   “完了?”   “完了。”   “讲的很好。”   “多谢夸奖。”   “还有什么见教?”   “暂时没有了。”   “本店还有些杂事要忙,程长老请便。”   “不把这盘棋下完?”   “……”   “大老板自便,程某告辞。”   倒转身形,程长老的腿膝向后弯曲,幽灵般飘身远走,出门时不忘留下一声叹息。   “斗天斗地难斗命,争死争争活争造化,唉!”   ……   “要造化还是要死,自己选。”   秘府内,阵法中,三尺长虫缓缓游走与一团粘稠的透明液体中,周围火海圈绕成墙;不仅如此,上方还有胭脂鸟目光炯炯,阵外十三郎手握风雷,神情冷漠、且格外严肃。   将狂灵骨交给化骨虫,以其天生具有的能力将之转化,从而改炼化为直接吸收,效率千百倍提升。这是一个事先没有充足准备的计划,是替齐傲天捉虫之后才突然诞生的灵感,若非当时战局已开无法终止,十三郎肯定会优先处理这件事。   好在战事顺利,战后十三郎顾不得疲惫,当即展开初步试验;为了尽可量不出差错,他连地方都不愿更换,为的便是担心这里存在什么不明因素,换了或许就会失效。   说意义,这样不仅关乎到他能否在最短的时间内提升修为,还有将来与六族、仙灵殿的下一步安排。眼看那些劫修、甚至长老级人物即将出面,都有可能成为对手,十三郎急切需要提升自身实力,什么顾虑、远景、后患之类,暂时通通抛在脑后。   区区一个四老板,十三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加上五分运气才告解决,下次面对更强的对手,难道指望求神拜佛?   老话重提,再好的谋略都需要力量做支撑,当前局势发展太快,由不得他不着急。   即便不考虑这个,十三郎也没有多余精力照顾这块骨头;比如炼化,金乌之爪至今还停留在鳞片血肉,最强悍的骨头还未动势;再比如宝物,天绝就不说了,剑尊讲过急不得、十三郎只能以心火慢慢打熬;相比之下他更注重掌天弓,距离远、威力有待开发,不说多强,只要能达到当初齐傲天那一射的威力,便可增加三分底气。   不论从哪个角度,他都需要想办法将这块骨头快点处理掉,之后根据情形决定是不是到处挖宝。于是乎,十三郎请动化骨虫帮忙,如今进行到最后一步,这家伙居然罢工。   “将其转化精元供我吸收,该分给你的好处一点都不会少,这是造化。”   “贪婪无度,我会杀死你。”   “装傻充楞,我会杀死你。”   “虚与委蛇寻机反噬,我都会毫不犹豫杀死你。”   停了一下,十三郎观察着化骨虫的反应,双手慢慢押上。   “时间宝贵,没空一直和你啰嗦;如果听不懂人话,我还是会杀死你。” 第1404章 百年修之始   过了一会儿,化骨虫开始行动。   撇开“恩怨”,化骨虫的样子其实蛮可爱;它就像条半透明的蚯蚓,周身闪烁着琉璃般的光泽,让人很难生粗联想到虫类时常有的恶感。   除尺寸差异,它的头尾形状几乎没有区别,行动时嘴巴张开吞下一小口,蠕动身躯以挤压的方式将其推向身后,等到那团东西从尾巴排出,已变成一颗如珍珠般明亮、闪烁着七彩之光的液珠。   整块狂灵骨都是液体,但其本质未变,精元仍固,粘稠几乎分不开;化骨虫吐出来的液珠完全不同,与当初齐傲天的状况也不一样,晶莹剔透,连光泽都仿佛实质。   强烈到无法形容的气息随之释放,纵有阵法亦难封锁,顷刻间,狂灵之气弥满整个密室;眼前一圈火环怒放,再没有增加丝毫法力的情况下,用来禁锢的真火骤然升腾,威力瞬间翻倍。   “嗬!暂停!”   惊呼中,十三郎赶紧叫停。   有些多余,完成一次转化的化骨虫精疲力尽,一动不动地伏在远处。阵外,十三郎小心翼翼施展禁环,将那颗与众不同的液珠从阵内捞出,想了想、先将其分割成十余份,每份都被重重封禁,选择其中最小的一份送入口中。   不知道这东西怎么用,十三郎采用最直接的方式:吃!   人修毕竟妖兽不同,吃下去不能指望消化,而是将其纳如经脉,对十三郎而言不存在经脉,等于直接送入血肉,直接淬炼、并以元神炼之。   脑海轰的一声,小小液珠入体,给十三郎的感觉就像吞掉一眼活着的山泉,身体瞬间膨胀。千针万刺不知因何而生,顺着血肉肌理逼向肌肤,剧痛难熬、但又万分舒爽。   强大的感觉油然而生,感觉似可掌控天地,一个念头便能翻江倒海,神佛亦难阻挡。   粗略估计一下,内里蕴含的狂灵气相当于狂灵石的十倍;但与狂灵石慢慢吸收不同,液珠为爆发式的吸收,一旦与血脉接触,几乎瞬间完成转化。   一颗狂灵石,以往十三郎需要整天才可炼化,如今一滴相当于十颗,时间缩短至片刻,甚至可以说是一刹那。   “吼!”   半声咆哮,十三郎腾空三尺再重重砸回原地,眼凸耳鸣心跳如响鼓,险险没有当场爆体。不敢丝毫犹豫,在空中时便将内息催到极致,全身十万八千毛孔通通封死,不让那些气息外泄。   狂灵骨到底是狂灵骨,带来的又何止是气息,还有其笑傲天地、死后亿万年不散的桀骜意志;十三郎强封内息,等于给那道、那些意志封上枷锁,半强迫的方式逼迫其认可、并且接纳自己,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那可是狂灵,曾与天道齐头并立的远古生命,星空最顶级的存在!虽已身死亿万年,虽然这只是一截残骨、经历无数岁月的风吹雨打,仍非寻常生命所能亵渎。   修道至今,十三郎有资格认为自己不同寻常,但与曾经称雄天地的狂灵相比,无异于萤火。   “吼!”   数十道细针般的血线笔直射出,威力之大,险险穿透阵法封禁,胭脂鸟也险些被打成筛子。   这才是狂灵道!   由狂灵意志自主生成的、连神通都不算的本能突破,与之相比,此前十三郎、苏老板、包括程血衣等人出手,虽动用的狂灵法力更多,因无狂灵意志为魂,威力与之判若云泥。   狂灵化石,原因便在于失去意志,那样的它空有气息,正合为修士所用。即便如此,当吸纳狂灵之气太多,修士仍会受到影响,进而以各种难以理解的方式出现问题。   一句话,欲修狂灵道,需得到其意志认可。除此外,诸如齐傲天、程血衣那样的方式,看似有成实则早已变通,非狂灵之本义。当然,相比其它尝试狂灵气的修士,齐傲天彻底重修等若涅槃,血衣杀者夺宝破劫,自身与天地初生之灵物相接,都是无法复制的机缘,因此能够走的更远。或者可以这样说,他们就像那些带有上古血脉的妖兽一样,修的不是狂灵道,而是自己的道。   自己的好还是狂灵的好……那就不是目前所能知道的了。   耳边呼啸风雷大作,十三郎顾不上查看、来不及想,双手叠花翻转不停,刹那千百次出手。   “定!”   没有人解释,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一个念头:征服不了那颗液珠,即便将来补过重来成就也有限。   意志就像思想,非神通手段能够封锁,狂灵意志互有感应,第一滴不行,接下来注定得不到全部。   “那就来吧!”   狂啸声声,千万禁环加上定字决,封住血箭、同时带来更多剧痛与难熬的酸痒;刹那间,十三郎脸上浮现出千万颗红点,内里彩光溜溜四方乱窜,彷如千千万万头凶兽。   千般疯狂,万种暴虐,无论多少横冲直撞,不管将战场、也即十三郎的身体蹂躏成什么样,那层薄薄的皮肤却再也没有被突破,那些看似随处可见的出口,再没有打开过。   狂灵厉害,真灵又何尝好欺负,苦修两百多年,金乌之爪的炼化从未停止,经过这种淬炼的身体,岂是说破就能破。   大磨难必有大机缘,借助那股狂虐的力量,十三郎不停冲击之前已被打开缺口,渐渐感受到修为变化,感受到那种持续的、连绵的、缓慢的、坚韧的感觉。   宛如久别老友重逢,也似破劫之后重生,百年苦熬终有尽头,十三郎纵声长笑。   “这只是开始!”   的确,这只是开始,区区一滴便需要承受这么多磨难才能吸收,接下去将那块狂灵残骨吸收完,路途漫长的很。此外还要考虑到恢复,化骨虫的精力、分享与其方式等等,眼下可肯定的是,此前十三郎说的那些话或多或少有点多余,虽然化骨虫天赋异禀,但不能像对待齐傲天那样解决狂灵骨,每做一次这样的转化,不定需要多少时间休息。   “要提高效率就得强大,得想办法让化骨虫变强,看样子它不能直接食用,该怎么吸收呢……”   此刻,沉浸思虑中的十三郎没有留意到,当其内息慢慢平复,当星印如约而至吸纳法力的时候,头顶阴阳图案首次浮现出来,图案中最后缺少的部分,慢慢出现几丝痕迹。   那是两颗圆珠,镶嵌在阴阳两侧,与周围一道构成如八卦图之内里。   就像两只眼。   十三郎没注意到这一幕,目光在化骨虫身上转来转去,脑子里不停转着念头。   “不知道球球是怎么做的,比这大百倍的狂灵骨,它能消化得了?!”   ……   “我想球球了。”   托着腮帮坐在洞府门口,小不点的视线像周围星河那样闪啊闪,神色幽幽不宁。四周地面上,石头旁,树枝头,角落里,或盘或卧着一头头体型大小不等的妖兽,无一例外全是幼崽。   妖兽也会难产,有母兽因难产而死的例子,尤其星漏渊这个地方,类似情形格外多。小不点在此玩耍近一年,万里区域几乎走遍,带回来一堆从小没了妈妈的幼崽,当玩伴。   许是天生具有灵智,又或星漏渊这个地方确有其异,再或者妖兽就是这么傻,听到小不点的话,那些幼崽似乎都懂了一样,个个耸拉着脑袋呜呜低鸣,有些提不起精神。   对它们而言,星漏渊其实是个适合生长的地方,尤其没有母兽照顾,这个几乎见不到杀戮的区域尤其难得。但不知道为什么,别的母兽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产仔赶来产后必走,丝毫不肯、或不敢停留。   一只毛茸茸形如狸猫的幼兽胆子比较大,晃着身子歪歪扭扭拱到小不点怀里,呜呜说些它认为安慰的话。以往,这样的举动总能俘获芳心,从而比别的同伴得到更多赏赐:狂灵石。   这次也不例外,但与以往有些不同,小不点没有像往常那样陪它玩耍,朝其嘴里塞一颗狂灵石后便放到一边,神色依旧怏怏。   “毛毛乖,好好修炼好好长大,将来称霸天下。”   如此这般说着做着,小不点扭头看看内里幽暗处,嘴巴鼓起老高。   “我想球球了。”   “……我没办法。”   半死不活的声音,若对人说这就是程血衣,怕是要被人先抽两个嘴巴,跺上几脚,再痛骂两声神经病才罢休。一年不见,血衣杀者锐气全无,脸上身上处处都是疲惫与无奈,还有无法倾述的委屈与怨言。   就这还算好的,因为话题扯到球球,血衣杀者生出几分兴致,否则根本不会、也不敢搭腔。   与十三见面的时候,球球便已进入到五行舟的肚子里,程血衣只闻其名、没有亲眼看到神奇,遂试探说道:“这里,十三收服的那只大地之獭天赋异禀,能寻找与狂灵有关的宝物?”   “那当然。”小不点没能察觉到机关,骄傲回答道:“上次兽潮就是球球的功劳,要不然的话,叔叔没机会和爹爹做朋友。”   “……”程血衣想说好稀罕,话到嘴边变了调子,小意说道:“球球和狂灵有什么关联?”   “我怎么知道?”小不点奇怪反问。   “……”血衣杀者斟酌言辞,说道:“叔叔的意思,这里可是狂灵头颅,据传就是狂灵记忆的核心,没准儿会有稀罕宝物。”   “是啊是啊,可惜球球在睡觉。”小不点声音没滋没味,鄙视血衣叔叔满口废言。   “睡觉也无妨,说不定闻到宝物气息,这就醒了呢?”   “会吗?”   “没准儿会。”   “呃……”   “不过有一条。”   以往没试过欺骗小孩,程血衣发现这真是个艰苦活,紧张到直想冒汗。   “星辰风暴是个大麻烦,不知会不会给球球带来干扰。” 第1405章 百年修之中   “叔叔一定是说笑话。星漏渊这么多种本土妖兽,就没见过哪个害怕星辰风暴。”   小小姑娘豪放大笑,笑陈睿浅薄,笑血衣无知,笑为自己强横无匹。   说着说着想到自己,小不点笑颜如花,炫耀的神情说道:“别说球球,连我都来去自如。”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回想这一年的经历,血衣杀者微微皱眉,内心泛起思量。   再好玩的地方也会腻,星漏渊就这么大,景致就这么多,小不点的速度那般快,别所一年,一个月都能将其翻个七八遍。等到把角角落落走遍,小不点开始觉得星河神奇,整日缠着与程睿捉迷藏,美其名日锻炼其抗幻能力,以免他今后吃亏……   老天作证,程血衣今生从未佩服过什么人,如今被小不点折服,真心钦佩这个实力远不如自己的螺蛳小美人;其中关键一条,令无数修士、包括生境大能都觉得恐怖星辰风暴,很快对她失去作用。   不止空间大能,还有天生不被幻想所迷,海螺家族生来便有的本事,人修只有羡慕的份儿。程血衣见识广博,但他还没有、永远体会不到血域密海怎样恐怖;整日生活在真灵剪草的阴影下,海螺家族自小便接受教导,变着法子装扮、隐藏自己。   这就是幻,以前只是没意识到。当年化形脱像成人,小不点一次吸收七十三位先祖,比力量加起来不够程血衣一锥,但那种血脉叠加后的本能天赋,哪里是孱弱的人修所能比。   没挑战便没乐趣,小不点慢慢不爱玩了,变着法子和程睿找别扭;可叹程血衣纵横一生,什么时候见过这般胆大妄为的丫头,几番折腾下来,生生被折磨到没了心气儿。   原先以为是螺蛳美人独门绝技,程血衣也就认了,今日听到这番话,他才忽然想起来,似乎任何妖兽都不怎么在乎星辰风暴,区别仅在强弱。   因为实力吗?   不是的。厌灵蚁才什么水平,如今也能纵横自如。   内心存疑,血衣杀者沉吟不解,自问自言。   “为什么呢?”   “因为狂灵气啊。”   “狂灵气怎么了?”血衣杀者心头微动。   “狂灵气喜欢我,也喜欢它们,唯独不喜欢人。”   脱口而出的话,五雷轰顶之果,程血衣脸色发白,眼神一惊之后黯淡,突然间变得死气沉沉。   狂灵之体存在那么多年,尝试修炼狂令气的修士不知多少,无人成功的原因到底在哪里?曾经血衣杀者认为自己已经找到答案,如今才发现那是错的,真正的原因恰恰在于小不点随口讲出的那三个字。   不喜欢。   这是意志的力量,初始来自于狂灵,后经漫长岁月磨砺,逐步变成狂灵之气的根本属性!   修习狂灵道的时间最早也最久,程血衣早该体会到这种力量,之所以落后于十三郎,原因不是他不够聪明,而是如程世老祖所言、其性情偏执强悍不擅变通,遇山也好,过水也罢,一味凭力气强突。   原本这样下去,程血衣再过一百年、一千年也不见得能明悟,奇妙的是经过这一年相处,被小不点以各种方式折磨之无奈后,血衣杀者从根本上生出一丝“服了”的念头,将争胜之心放下。   机缘无处不再,放下就是悟。   从震惊到黯然,由黯然到死寂,死寂之后二春绽放,争胜之心再度崛起,血衣杀者的身体神情慢慢恢复,气息、气质、斗志迥然。   争胜从来不是坏事,坏只坏在盲目乱行,好比车马南辕北辙,跑的越远越深坏处越大。既然明白问题出在何处,好比掉头看准方向,以程睿的资质与坚韧,怎么可能征服不了由自己苦苦修炼而出的气!   一股昂扬的气息慢慢滋生,习惯隐藏在角落的程血衣缓步走出,身上带着肉眼难察的光;每行一步,那种光芒都会增强,变旺,直至入火焰般升腾无忌,纵横八方。   无论实力强弱,势与天地同齐。   与天地齐高,视天如蝼蚁,前者为势,后者为杀,不冲突。   这才是狂灵道!   没有之前苦苦追索,纵然明悟道理、亦只能生出颓废之心,或试图另辟蹊径以破解;反过来,若无今日点化之功,血衣杀者虽破劫关终不变根本,纵有所成,迟早仍有祸端爆发。   二者合一,可称之为道。   为什么修士在教导弟子的时候常有这种情形,明明可以点破的道理偏偏不说,任凭他在黑暗中乱闯,摔过无数跟头,受过无尽磨砺后,才以灌顶之势给予当头棒喝,原因便在于此。   “要说这个事情也很怪,妖兽迟早变成人,变成人了就得遵守人修的规矩,可为何狂灵之气不会变样,还是像对待妖兽一样对我呢?”   那边小不点也在思索,但与程血衣情况不同,更多的是摸索与玩闹;她比程血衣的层次差多了,能说出那番话纯为直觉,根本讲不出道理。   “我觉得球球会不一样,它是本土妖兽,天生与狂灵亲近……叔叔怎么了!”   终于察觉到异状,小不点眼睛瞪得溜圆,愣愣看着那个会发光的血色身影来到自己面前,深深一揖。   “谨受教。”   “……”小不点完全呆住,傻乎乎不知该说什么好。   “受教可不是一句话,谢礼何在。”   清朗声音内里传出,迷惘的小不点一下子清醒,蹦起来朝里跑。   “爹爹!”   “乖!有没有给叔叔添麻烦?”   “才没有,叔叔刚刚还谢我来着。”   “那就好。不过咱们做事情不能只换一句话,找他要谢礼去。”   “好!”   说着走着,闹着笑着,十三郎一手抱着小不点,来到程血衣面前默默打量;对面,血衣杀者同样在打量他,看着看着有些惊异,并有几分掩饰不住的赞叹。   “恭喜。”十三郎首先开口。   “同喜。你也是。”程血衣言语真诚。   “你我都该闭关了。”十三郎神情幽幽。   “是的,当务之急。”血衣杀者认真赞同。   “四老板那边?”   “已经办妥。他还送来一张完整星盘。”   “有没有说什么?”   “说跑的很快,还没试过。”   “以后有机会。别的有什么事?”   “没了。只等你。”   “走吧。”   “还有呢还有呢!”   一问一答,一唱一和,两个发光的人心有默契;小不点突然叫起来,指着周围一圈幼崽,央告声声。   “爹爹,它们是……”   “喜欢就全带着。”   血衣杀者罕见主动,大袖轻挥将周围清理干净,回头发现十三郎正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老脸莫名一红。   “看什么?”   “想到小齐同志。”   “……”   “齐傲天。”   回头去往传送方向,十三郎幽幽轻叹。   “破而后立,说说容易做起来难,难啊!”   ……   “吼!”   咆哮声不绝,密室之门不停摇晃,连周围厚厚山壁都有震颤,彷如随时有可能崩坍。室外三人面面相觑,弄不清状况、想不出办法,只能干等干看。   “问题严重啊!”   黄花姑娘满面愁容,望着左宫鸣说道:“想想办法呗?”   左宫鸣苦笑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也就那么一问,本没指望得到回应,黄花女再把目光投向家成,发泄的口吻表达不满。   “快要生的人,你也没辙?”   “……”   家成虽傻,这么明显的双关还难不住他,奈何口拙舌笨无力反击,只好低头认栽。   找不到对手,黄花姑娘怏怏无趣,回头看看私密,神情担忧、且纳闷着。   “这都……七八十年了吧?”   “六十七年零三个月,今天是第八天。”家成赶紧回答。   “日子记的倒是清楚。”黄花姑娘白了他一眼,说道:“总这么闹……他不累?”   轰的一声,密室内的人以实际行动做回应,声势比刚才更足。   自打辞别十三郎来到这里,准确说是开始闭门修行之后,齐傲天就没怎么消停过;他动辄便如这样嘶吼不停,内里包含的愤怒如涛海无尽,傻子都能被吓到聪明。开始的时候,看护三人不以为意,认为那是重修过程中必然需要经历、发生的事;然而随着时间持续,大家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儿,这才放弃轮守、聚集到一块儿商量对策。   能商量什么对策呢?重修谁都没经历过,甚至连看、听闻的经验都有没有,齐傲天怎样只有他自己清楚,旁人帮不上忙。再说了,齐傲天可是即将面临破劫的生境大能,这边三名小修最强不过临近生修,有何资格插手。   等过来等过去,忍了一天又一天,转眼时间超过一个甲子,齐傲天看不出停下来的迹象,黄花女等三人却已经待不下去了,急切盼望早点结束。   事先规划,齐傲天痊愈之前纯属累赘,黄、左两个实力有限,因此将他们分出来,由邵家成提供基本守护,专心致志修炼。这样做,十三郎那边精兵从简,消除顾虑全力为战,黄花女等人得到一段静心修炼的时间,力争养出自保之力;除此外,齐傲天若能在短时间内顺利恢复、甚至进阶,十三郎他们等于多出一支奇兵、与后路。   一举多得,计划很好很合理,实施起来多亏程睿,竟然把他们送到六族与仙灵殿的眼皮底下。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事实证明了这一点,因从未与外界、包括十三郎那边发生过联系,左、黄、邵三人与世隔绝,但从附近极少出现过六族修士的踪迹判断,当年那步棋走对了。   对归对,不能总是这样下去。苦修甲子,黄花女面临化神瓶颈,邵家成渐渐摸到生境门槛,除了左宫鸣,两人都已到了“不能修”阶段,心情随之变得急迫。   外界情形一无所知,内里情形满头雾水,未来怎样懵懂混沌,时间不知道还会持续多久,黄花女越想越心烦,甩手站起身形。   “这样不行啊,得想办法催催他……嗬!”   又一声嘶鸣如惊龙咆哮,秘府周围气息陡变,当空十万里华盖!   劫兆! 第1406章 百年修之末   竹园内,清池中,仰卧女子六十七年不动,召唤之声也持续了六十七年。   如今已至紧要关头,冥冥之中不时有回声传至神魂,一股强悍到无可形容的意志徐徐降临,如灵蛇出洞游弋四周,仔细审视周围。   周围很好,竹园幽静而且安全,四方皆有人、阵把守,不准任何打扰。那道意志似能看到这一幕,微哼一声回头,再度审视那具身体,那个能够联络自己的女子。   她很熟悉。或者说,自己曾经用过她的身体。   意志首先确认此点,经过一段时间思考,慢慢生出几分疑惑。   随后她发现,自己竟然回忆不起来,当初为何来、又是怎么离开的她。   这不奇怪,同时又很怪。不奇怪,时空远隔风暴剧烈,跨越空间,纵有翻天只能亦不能保证无事;奇怪是因为,既然忘记就应该全忘,为何觉得熟悉?   而且她知道,当下距离上次降临,时间并不长。   究竟发生了什么?   古怪通常伴随危险,那道意志生出警觉,开始细细查看。   危险通常伴随机缘,那道意志有了期待,决心不可放弃。   查看与不可放弃,意志之力随之落临,好比用一条细绳牵着一头大象从狭缝中钻过,艰难无可想象。   最终结果,大象顶多过不来,那条绳索随时可断。   阵内,舒菲雨的面孔还算平静,身体却开始流血,出现道道裂口。   她就是那条绳,今已崩到极致。   其心口处,些许微光不停闪耀,聚了散、散了聚,聚集时形状似一枚印符,女子伤势随之抚平,破裂时,女子流血的速度便会加剧,身躯微凉。   微凉,寒冷,冰冻,彻骨,那道意志迟疑的时间越长,印符闪烁的频率便越高,女子流血也越多。非但如此,其灵台之内风暴渐骤,灵魂之火风中飘零,堪堪将要熄灭。   降临事,过程中,精神跨越两侧时空,耗力巨大且危机重重,舒菲雨修为不够,身体孱弱,精神不够强悍,因此难以支撑太久。   再耽搁下去,她不会死,但会永远失去自我,成为迷失在时空风暴中的一缕幽魂。   请神降临,舒菲雨入定好比沉眠,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此时此刻,她的精力多数用来维持那条绳,额外分出一缕心神,维持另外一条线。   准确地讲,那是一条远古咒语,来历不明,但与另外一股冥冥中的力量相接,纵经生死亦不能斩断。   沉眠中,舒菲雨默默等候着,坚持着,准备在最合适的时候施法。   降临事,过程中,精神跨越两侧时空,耗力巨大且危机重重,舒菲雨修为不够,身体孱弱,精神不够强悍,因此难以支撑太久。   再耽搁下去,大象无法通行。   一模一样的情形,那道意志很清楚这一点,于是决定施法。   “诏令:我意,不死。”   简单六个字,煌煌之力随之显露,天空陡然响其炸雷,意志随之降临。舒菲雨的身体猛地升到空中,鲜血四飞。   “啊!”   一声、或两声尖叫,几件事同时发生。   其一,舒菲雨一直准备着的咒语激发,与风暴之中再增一条线,如利刃破空。   “夺造!”   其二,利刃无形,从那道意志中凭空切下两缕,一缕钻入心头符印,另一缕闪烁之后不见,以不能言喻的方式遁空远走。   “吼!”   其三,降临意志勃然狂怒,精神风暴如狂涛翻海,舒菲雨的身体机会崩溃,容颜开裂。   “浑天,印牢!”   “菲儿,坚持住!”   前为苍老无尽之宣告,后为声嘶力竭呐喊,瞬间百十次破碎与聚合,印符定格,变成一只蝴蝶纹身,牢牢纹在舒菲雨的心口肌肤。   一切安静下来。   片刻后,风歇雨停落雷止,舒菲雨徐徐回到阵法中央,神情平静而冷漠。   “古帝,你果然是在利用我!”   ……   齐门秘府,飞殿下盘坐六十七年,目光从未离开左手。   他就像一块沉寂的石头,盘坐时间越长,身上的气息越发模糊、且透着一股僵硬的感觉;与之对应,其左手手心的眼眸越来越明亮,越来越黑暗,亮、黑如白昼时闪烁的星。   假如把白天看成黑,黑夜自然变成了白,黑夜中闪烁的星星随之改变,黑星比白星更加妖娆。   慢慢地,飞殿下忘记周围一切,忘记自己,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颗眼眸内,只等时机降临。   某时某刻,虚空中飞来一缕意志,或者干脆是思绪、念头,不管是什么,它都不属于这片时空。   它是那样细微,那样柔弱,但又那般强大;强烈压制从四面八方而来,它随时都会熄灭成无,但却最终坚持下来,轻易穿透重重阵法进入内府,轻车熟路进入飞殿下的身体,进入到那颗眼眸。   六十七年不动的身躯猛然动了,飞殿下抬右手成爪,两指如勾插如左手心,硬生生扣出那只眼眸。   眼眸离体,秘府内传出半声惊叫,半声咆哮。   “你敢……”   “放肆!”   威严之声,如真龙之喝响自九天,以神威喝叱敢于亵渎神灵的人;飞殿下身躯瞬间枯萎,那只眼眸变成烟雾,轻易穿透秘府的门,消失在千重灵雾内。   尖叫声再起,天外劫云随之涌动,骤然狂猛十倍。   “祖灵庇佑……啊!”   半声即止,齐守仁的身体剧烈抽搐几次,慢慢恢复正常。与之相伴的,天外劫云慢慢平复,最终云开雾走被东风吹尽,消散了。   齐守仁感觉到了这一点,抬起头,看一看,微微皱眉。   “天道不可欺,居然连这都能察觉。可惜那具身躯太弱,如能等一等,或可完整度过劫关。”   转念一想,他又变得释然。   “假如能等,朕又何需借助蝼蚁。这副身躯……虽只有初劫之力,但由朕运用,再以秘法调理一二,应该也够了。”   想到此,齐守仁重新盘坐身躯,握决盘印,身体变成饕餮巨口,将周围灵力尽数吸纳。   刚一开始,齐守仁便又皱起眉头,神情厌憎不已。   “一族重地,居然这般腌臜。”   ……   狂灵之地,四层某处,还是秘府,偌大空间被鎏金之色充满,座座莲台起伏盘旋,构成一座外内外九层、层层九道的通玄大阵。阵中央,最大最实的那块莲台上,齐傲天似跪似伏又像准备起身,开口再发嘶鸣。   “吼!”   吼声如雷,当头一道雷霆霹雳,周围随即有莲台开裂、溃散、炸飞,爆发更多金芒。每当这个时候,齐傲天的身体都会剧烈颤抖,偶尔还有伤痕凭空显现,深可见骨、但见不到血。   当初化骨历三年,齐傲天的身体彻底改变,早已不再像人。六十七年重修路,如今的他筋骨重塑,塑造出来的样子也不再像人,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模式。   伤自头上来,头上有劫亦有金印,浑天大印悬空于头上,印身之上裂纹遍布,看着随时可能崩碎、但又死死守住一线。   维持它的力量不仅有自身,更重要的源头还在身下,齐傲天炼话浑天印为自身法相,如今法相因莫名力量所伤,伤害转自肉身本体,本体修炼破劫的同时苦苦支撑,竭力维持大印不散。   这是一场修行,也是一场争斗,争斗三方处在时空两侧,战场两处。   一场发生在竹园,一场在此地,中间一条线索相接,也可看成第三处战场。   浑天印,齐门老祖亲赐之宝,如今成为双方争夺,不是争夺,应该说是角力之焦点。   面对外来的那一缕意志,齐门重宝竟如此脆弱,无数次面临崩灭。   齐傲天不允许那种情形发生,不仅为了自己,还为了远在竹园的那个她。   几度征伐,多少回拼搏,大印之上遍布裂纹,齐傲天的身体满是创口,渐渐难以支撑。如今的他正面临破劫,本就天难地难无可想象的难,再给自己加重一重负累,后果可想而知。   他不像放弃,也不能罢手。   想一想,咬咬牙,齐家少主神色决然,殊死一搏。   “破劫之力!”   仰天狂啸,府内莲台同时破裂,金色流光上冲天穹,一举将周围守护的禁制、秘阵甚至山体冲垮,径直射入天空劫云。   “界外之灵,你既然敢来,齐某让你直接面对这里的天!”   没有办法的办法,齐傲天两面受敌难以应对,索性将自己做桥,将那缕意志暴露于天道。   结果呢?   天罚未致,却引来另一种怒火。   八方风云顷刻涌动,沉云黑暗如锅底倒扣,片刻即从十万里扩充至二十万,三十万……还在持续。   风不孤单,云不独行,风云带来狂灵之气,如汪洋大海连绵无边际,内里汇聚千丝万缕,有念头,有残忆,有妖兽之吼,还有山石之怒。   一声还是一万声,再或者是千万万,亿万万……没有人知道。滚滚洪流八面来朝,最终汇聚出一声怒啸,落处即为天。   “贱妇,汝敢亵渎吾道!”   这才是规则的力量,是道之怒吼,是死后亿万年不灭、需要足够强大才能引发的咆哮,与宣言。   没有丝毫抗拒之力,那缕顺符印而来的意志能够破开虚空,但在这声怒吼声中瞬间溃灭,化做某种可被容纳的力量,汇入到浑天印之中。   周围狂涛并未消散,相反沉云越发密集,内里千万思绪聚成一眼,看到了引动他的那个人。   残忆无思只具本能,之前灭杀外来意志,如今看到本属同修,稍稍疑惑了那么一会儿,风柱与话声同至。   “汝既修吾道,当专心守矩,不可屈服于天。”   言出法随,煌煌大柱当头灌落,彷如降临一座大山,为镇压、亦为鼓舞。   代天道,狂灵劫。 第1407章 百年修,千年战,头尾相接   “我靠!”   浑天印内忧已除,双重劫云齐至,来不及高兴的齐家少主一下子傻了眼,破口大骂。   “要人命啊!”   天劫轰鸣,狂灵之吼亦为之轰鸣,倒霉的是下面破劫之人,夹缝中面临选择。   齐傲天是修士,生来便在天道注视下成长,因为这样那样一些原因修习狂灵之气,结果弄成四不像;化骨虫折磨死去活来,齐傲天重修再凝法相,境界直扑劫境。   天道闻之降劫,这很正常。   没成想因为意外,齐傲天搏命不成祸水东引,结果引发狂灵之怒,再增一劫。   狂灵之地为尸骸演变,这里的一切、一切、一切都与狂灵有关,都沾有狂灵的气。   天灭狂灵,天道因而镇压狂灵道,行矩天下;然而在这里,在这个死去亿万年的狂灵骸骨之上,一旦那些沾有狂灵气息的一切与一切相联合,仍能对天道发动反击。   与远古发生的战斗相比,这种反扑微弱几可不计,天道来临的不过一场针对修士的劫,狂灵道更是扯谈,它连主动意识都没有,只是亘古难灭的残留意志,而且难以重复。   假如不是齐傲天,假如齐傲天没有修习狂灵之气,假如他没有破劫,假如没有浑天印,假如没有上届那场请神祭祀……这些环节但凡缺少一种,狂灵意志都无法凝聚出来,更不用说与天道抗衡。   这样那样,巧合还是倒霉,总之现在的事情就是如此,天上雷云滚滚相斗,相争同时不忘下面那个引发吃乱的人修,纷纷降劫。   一道风柱,两到雷霆,成则身兼两道之长,败的话……死光光,死到不能更死。   “浑天印!”   搏命也要争一争,齐傲天骂过之后不认命,奋力扬头。与之前那种争斗不同,大能意志层次之差,齐傲天毫无办法可想。事实上直到现在他才知道,浑天印内还有老祖所藏的一道谕令,关键时刻发挥奇效。与此同时,齐傲天感觉到还有另外一股力量,更隐秘但是更强大,几者相加,都对外灵造成伤害。   否则的话,那场争斗一开始就会结束,齐傲天哪有机会惊动狂灵。   现在斗的是力,天劫从来留人一线,送劫就是送造化;另外狂灵道由残念聚集,本身就是无根之水,未尝不能拼一拼。   不拼也不行啊,难道干看着等死?   施印腾空,齐傲天同时展开双手,提拉掀起两股宽阔火海,如巨锤上扬轰击天雷。   火焱修士个个擅火,齐门更为其中翘首,齐傲天的境界不比真灵,但对火焰的理解远超十三郎,威势可称惊天动地。   惊天动地是形容词,表示像天那么厉害,当像天与天意相碰撞,马上暴露原形。   风柱两分,桀骜与威严两厢比对,同时轰击,同时镇压,同时将齐傲天击败。   之前经历无数次冲击不散的浑天大印当即碎裂,点点块块四下崩飞,如流星散射八方。与此同时,两块火云也被轰碎至七零八落,以更快的速度崩散。   “好!”   齐傲天身形坠落,鲜血狂飙,脸上非但没有失落绝望,相反带着神经质的狂笑。   是真的笑,因他看到机会。   “狂灵有道,法相入体,给我凝!”   强提真力,八方火焰如奉谕令,团团片片重新聚集,且每块卷回一方印符残片。齐傲天的身体随之盘旋,如漩涡巨口大力吞噬,将那些火、那些片、那些符还有那些夹杂其中的意志之力通通吞下,煮烂一锅粥。   没错,一锅粥,一锅从来没有过的夹生饭。   轰的一声!天上地下争斗再起,看上去好像劫与劫之间毫无间隙,狂暴与威严彼此厮杀,谁都不肯让着谁。   你杀我,我杀你;你杀他,我帮他;我帮他,你又来杀我;我若杀他,你又去帮他。他要破劫,你要镇压,你既然镇压,我就要相帮;同样他要破劫,我也要施加考验,我考验,你不满,进而又来攻我。   我为狂灵,你即天道,齐傲天就是那个他。   他在挣扎,他是战场,他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活下去!   无论天道还是狂灵,本质都仅仅是意志波动,不可能一直持续;齐傲天只要活下去,就能等到胜利。   很艰难。   蓬蓬乱响,一条臂膀齐肘而断,没等巨力将其冲走,齐傲天反手握住那只断手,如刺矛般插回原处。   “再来!”   破坏与修复同时进行,放在平时,单一对手不可能允许他这么干,但在眼下,天罚与天赐、狂灵与狂灵同时发作的时候,一切皆有可能。   更奇妙的事情随之发生,天意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其意散乱其志凌乱,秘府外,黄花姑娘忽然升空,身外种种吉瑞之光,红唇微启。   “化神!”   家成少年到了另一边,头顶一把巨斧成型,满头披发无风自动,姿态如环抱日月。   “我相!”   三人同劫,三修破境,唯一连下个境界的影子都没摸到的左宫鸣也没闲着,此刻洪涛般的大力压在地面,气息同样在攀升。   万古未闻之局,全乱了。   乱的不止这一处,前后三年,狂灵之地二、三、四层各个角落,异象迭出。   ……   星漏渊一战,四族追杀几乎全军覆灭,消息传出一片哗然,自此,人们对那支逃亡中的队伍有了新的认知,此前叫嚣参与追杀以换取重奖的修士们纷纷打起退堂鼓,再不敢如以往那样嚣狂。有鉴于此,六族调整追查策略,组建实力更加庞大的追杀队伍,同时以仙灵殿的名义发布奖励更高的公告,发动全体飞升修士,只求线索,不问人凶。   方法没错,开始的确有些效果,各地不时传出发现血衣杀者的消息,六族修士随后出动,每每仅差之一线,甚至占据、或摧毁了不少传送。   好景不长,没多久,程血衣一去数十年;飞升修士久不见其踪迹,考虑到长远、慢慢地心意变得淡薄。便在这个时候,几处剧变先后发生,有兽潮如海,有天兆宽阔,还有袭杀突现又突然消失,使得那些狂灵之地活动的修士损失惨重,累计超百人亡。   相比百余条人命,更严重的影响来自心理,剧变之后不久,鸠不见踪迹的程血衣再度现身,杀人夺命抢宝威慑,风头比以往更盛。   按理说,随着六族对狂灵之地搜索日益完整,余下空白区域越来越少,失去大批传送阵的程血衣理应更加谨慎,主动现身实属不智。再有那几处异象发生之地,理应成为重点追查的目标,进而带来更多线索才对。   事实不是这样,原因很多,情况变了,人心也变了。   首先,飞升修士的结构发生变化。距离飞升开始已过去八十几年,飞升修士日日前行,开始有四进三、三进二、二进终,甚有人突破生境关口。   突破必有奇异天兆,经过近百年积累,数千名还活着的飞升修士出现一波破境高峰,几乎每个月都有人突破关口。因天兆太频繁,天道意志屡屡降临,狂灵之地变得不像以往那么安稳,就好像有什么愤怒的东西被点燃,随时有可能爆发。   较真算起来,齐傲天之所以能够引发狂灵之怒,飞升修士也立了功。非但如此,因为异象出现太多,人们的视线难免分散,包括六族追击的队伍在内,不知道该往哪儿追才好。   狂灵之地太大了,异象顶多局限在数十万里内,能看到的、感应到其区别的人数太少,距离通常很远;等到派人去查、去追的时候,引发异象的人早已离开,原地空空如也。   第二条原因是翻旧案。当年齐傲天一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后来牵出程血衣,对飞升修士而言这没什么,但不该牵扯到另外一个人:萧十三郎。   初次兽潮,幸存下来的修士多达数百,其后这些修士慢慢进步,逐步将兽潮时发生的一切传扬开来,波及整个飞升群体。   如果只是私下议论,不要紧,区区一名飞升修士蒙冤,慢慢会自动平息。让人意想不到的状况改变了这一切,其后甲子岁月,沧浪修士异军突起,足足有十七人突破生修。衡量战力的话,其中又以欧阳燕舞、燕山、天绝等为翘首,实力远超普通生修。   为什么会这样?   别处修家纷纷打探,慢慢获知部分真相,原来他们都曾得到过萧十三郎的好处,曾服用过真灵之血。   真灵之血啊!   这个消息,加上此前兽潮中明摆着的事实,使得数量多达数千的飞升修士心态为之改变,如今他们比以往更希望找到萧十三郎,目的与以往截然不同。   天重要地重要,六族重要仙灵殿重要,都比不了自己的修行更重要;若能与萧十三郎搭上关系,若能想办法弄、讨、换来一点真灵之血,什么六族通缉仙灵殿悬赏,通通可以抛弃。   此外还有一条变化,随着沧浪的崛起,其影响力、诉求、欲望也随之提高;别人不谈,燕山、欧阳等人在巩固修为之后,先后以不同的方式表达看法,应将当年齐傲天的事情再做一次彻查,弄清真相。   拳头大才有说话的权利,放在七八十年前,六族根本不屑与理会这种声音。   如今呢……   就在这个时候,各地先后有人发现,那支东躲西藏的队伍再度露面,屡次对六族展开截杀;不止程血衣,还有邵林,与那个声名丝毫不下于血衣杀者的萧十三郎。   随着六族损兵折将,迟迟不能就此事给出确切说法,引发的议论越来越多,渐成逆流。   岁月缓缓永不歇,惶惶与忙忙之中,时间又过去三十年。 第1408章 新生一代   狂灵之地,程氏山庄,六族修士济济一堂,商大事。   “百年追缉,包括本门在内,六宗同道吃了不少苦,挨了不少骂,还死了不少人。本座知道各位很不容易,可既然受了命,总要尽职尽责到最后。”   以这样的方式开场,程长老的话加上那张望之胆寒的脸、还有气,听在耳中沉甸甸的,有几分不祥。   似这种规模的会议,六族降临后只举行过三次,一次是开始,一次为星漏渊战后。与前两次聚议相比,此次参加的修士更多,结构有很大变化,心情最为复杂。   首先降临修士少了,当年降临数十名生修,百年间不断死人死人,减员超过三分之一;正如程长老所言,忙活百年,六族降临者吃苦受累挨骂死人,找不出多少可用来安慰自己的功绩,有些垂头丧气。第二点是增加了飞升修士,百年不断有人破境,六族相加、几与降临者相当。   在这里,在眼下,他们已成为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逐步走上前台。如今他们已进入各自宗族并且补充到追缉的队伍里,给这支疲惫之师增添不少活气。   冲关破境,多年梦想实现,修士们获得天量寿元的同时得到巨大力量,正该斗志昂扬。看看周围人的脸色就知道,相比降临者的沉默,飞升修士虽也做出平静的样子,但其眼中时有精芒闪烁,内心不像表面那样平和,跃跃欲试。   都知道此次聚议关系重大,是给未来奠基的大好机会。   人群中,有些修士显得出众,比如此刻陪伴在齐门主事者身边的欧阳,还有其身边的燕山、天绝等,是飞升者当中少数有资格与上修同排的人。其余修家要么坐于各族主事身后,要么干脆站着,还没有资格走进那个圈。   其他宗族的情况与此类似,但人数明显较少,楚氏、罗门两族,有资格并排的一个都没有,足见此次收获寻常。   千年一次飞升,实际上也是六族角力的别样方式。下界鼎盛意味着潜力长久,根基更加深厚;除去这点,自家下界人修出众,主事者起码觉得光彩。以往每逢飞升终了,六族聚议时常会做一次小局比斗,比人数比修为比实力比战果,不用说,优势一方必定心情欢愉,失败者愤懑难休。   根据经验,飞升开启后,五十至一百五十年之间最为关键,度过最开始的适应阶段后,飞升修士会有一个井喷式的破境狂潮,时间再往后,虽也还会有修家冲破关口,甚至能一直持续千年直至下次飞升,但其频率却逐年降低,累计亦不及此百年之和。不仅如此,越晚破境的修士将来成就越是有限,破劫几率大大减低。   原因不难想,境界停留越久,狂灵之气的影响便越深重,表面或许看不出什么,但其根骨已存祸根,未来难做指望。对飞升修士而言这不算什么,能够堪破生境,比那些滞留下界的人不知好多少倍,但对六族而言,各自都把目光集中在前面一两百年,此后便不怎么关心,甚至将主事者撤回。   这样考虑,齐门当为最幸福的一个,然而……任何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六族主事虽无好脸色,轻重仍有差异,其中最难看、最忧心的便是齐门代表:难心老人。   难心老人无心难,难心只是他给自己取的雅号,用来自嘲、警醒;真正的情况是,难心是六族出了名的老好人,见谁都笑嘻嘻,最常说的话是“凡事好商量,莫伤和气”,极少与人争执。   今日有所不同。难心老人笑容不再,邹巴巴的面孔上,满满愁苦,浑身不自在。   原因很复杂,一时难以说清。   周围群修神情各异,当中程长老的声音依旧那么妩媚,反目横扫将众人颜色一一记下,幽幽开口。   “先说说下面的情况。李顺。”   “属下在。”   “你来念。”   “是。”   ……   “百年追缉,要事如下。”   不是说,不是讲,也不是分发给大家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玉简,李顺的声音像是石头碰出来的一样,硬邦邦不含一丝波动。   “查,程睿事先准备多年,飞升之地四层十六域,每地安置有传送,有些不止一座。至今日止,累计摧毁、收缴六座,程睿自行取走三座,余下数量,估计八九之间。”   追杀程睿最难的地方是传送,所谓查明,指的是那些有确切证据、甚有实物在手的部分,余下有待查明、或被程睿主动改变;百年岁月,损失近二十名生修仅换来这点成绩,评价只有四个字:惨不忍睹。   “查,程睿所持灵宝进阶上品,如祭炼完全,生修用之可伤劫修,劫修用之可战劫上,劫上用之,或可力搏涅级尊者。”   这句话说出来,原本就很安静的厅堂越发沉寂,各族主事的脸色更加难看。反倒有些新晋生修,畏惧的同时目光连闪,为之怦然心动。   贪婪总能冲垮理智,只要把重点放在“祭炼完全”这四个字身上,事情就非绝对不可为。当然了,假如把那些动心的人挑出来,再把程血衣请到对面,他们当中没有谁会蠢到出手夺宝,而是内心地等,慢慢地忍。   人类与妖兽有一个很大的区别,知其不可亦图为之。   周围人心浮动,李顺的声音没有半点变化,平板般诵念朝前。   “查,程睿身边,邵林凶猛战力出众,泼风杀一百零八斧,连击可杀生上精修;其弱点为长力不足,战一人后实力跌半,连续两人便成凡物,取之不难。”   “查,吃系苏四曾受困星漏渊,围攻之下重伤脱逃,闭居仙灵殿再未外出,原因不明,后事不明。”   苏四属于仙灵殿,仙灵殿的事情仙灵殿做主,六族无权过问、不能插手。心理上讲,四方修士除主事者担忧于此,别的人并不怎么关心苏四如何。   反正苏四躲着不出面,有他无他无关紧张。   “查,程睿身边,有萧十三郎为之出谋划策,这个人……”   李顺的声音首次出现波动,面孔不由自主抽搐两下、跳动几次。与之对应,听到萧十三郎的名字,四方修士的表情千姿百态,欣慰欢喜、憎恶愤怒、嫉恨向往、畏惧感慨,种种有之,难以尽表。   稍后,李顺继续念道:“这个人,很麻烦。”   麻烦之后没了下文,周围修家先是等了一会儿,相互看了几眼,慢慢有人议论。   “这算什么?”   “既然召集我等参加追缉,就应该把事情说清楚,至少把对手情况解释清楚。”   “萧十三郎很麻烦,谁不知道他很麻烦,这还用着得着说么。”   “麻烦的不止萧十三郎,百年追查没见逮着谁,哪个不是麻烦。”   议论多数来自飞升修士,片刻后,众人视线集中在李顺身上,不少人流露出鄙视。   “听说他参与了星漏渊之战,曾与程血衣、萧十三郎交过手,这就是他亲眼目睹之后提供的情报?”   “难怪说麻烦,吓成这样。”   “李顺,呵呵,这个理可不怎么顺……”   “各位,静一静。”   程长老的声音突兀响起,打断了众人的话。   “玉简中的内容是我所写,每个字都是仔细斟酌的结果。”   罩得住就是罩得住,周围一下子回复安静,说过话的人心神惴惴,暗自有些后悔。出乎意料的是,程长老并未责怪谁,相反以勉励的目光扫视一周,缓缓说道:“萧十三郎这个人,本座并不比各位了解更多,之所以说他很麻烦,是因为找不出更合适的评判。稍后此事会有专议,在座各位都可发表看法,提供建议。当下,且让李顺把事情讲完,供各位道友了解全局。”   言罢回头,程长老示意李顺。   “继续念。”   “是。”   回应声中李顺变回之前模样,干巴巴的声音,木讷的神情与僵硬的举动,如行尸走肉。   “查,星漏渊一战,程睿、邵林均有突破迹象,或已窥见劫关门径。其中程睿修为精深,此前便有破劫传闻,邵林只有生中境,且刚刚突破不久,以此修为得见天机,足以证明其天资。”   “查,飞升七五至七九年间,异兆频频,其中两次规模庞大,且找不到迎劫引兆之人;有多种迹象表明,那两次异兆可能不是突破生境,而是破劫。”   话一出口全场哗然,群修个个失了颜色,整齐惊叹、惊呼之后突然安静,就好像喉咙被人塞住,个个被梗得难受。   飞升之地不是外界,不存在野修与隐士,破劫而且找不到人,对象是谁不问可知。只不过,为什么会有两处?   程血衣破劫也就罢了,星漏渊战后区区一个甲子,邵林难道能从生中突破到劫修!   “查,飞升八十七年,吃系三层,黑水白地之间出现诡异之相,天空成像形如八卦图案,覆盖七万里宽。黑水白地气息玄妙,平素便为修家所喜,常有修士分布各处感悟道法。事后统计出来的数字,当时当事,异象正下方足有数十人,然而他们……每个人对此都毫无印象,反倒那些距离较远,视觉模糊者记得此兆,并为之震撼。”   “查……”   “等一下。”   挥手截断话头,程长老神情罕见严肃,凝声开口。   “关于这件事,本座额外补充几点。此前没有写进去,是因为要补充的内容那时还不晓得,嗯,应该说,现在才能断定其结果。”   “其一,那次异兆不是劫,所以可肯定非是有人突破,但据目击者称,那更像是一种经人施展的神通,威势比突破生境时的天兆更让人敬畏。不仅如此,该神通包含一股无法抗拒的意志威慑,使得目击修士根本不敢抬头,远方修士不敢靠近,自然也失去了查看究竟的机会。”   “其二,当时留下记忆的目击者,后来也都全部忘掉,无一人例外。”   “第三点最奇怪,经过那次异兆的人,此后修行均比以往顺利,修为大多突飞猛进,其余虽不是那么明显,进步也都明摆着。不仅如此,连当地妖兽也因这件事得到好处,到现在,已发现数只妖兽有突破十一级的趋势,堪堪抵达十二级关口。”   “各种迹象表明,那次异象有一定几率帮助修士增进感悟,但不允许人修主动研究;正所谓天道莫测,莫测天机……尤其让人震惊的是,其中有七人在事后十余年间突破生修,未来大有可期。”   讲到这里突然停住,迎着满场惊愕眼神,程长老手指弹动,连点七次。   “那七名幸运儿,如今就在尔等中间。” 第1409章 桩桩件件,百年风云已去   人群中七名修士因一指分外醒目,个个神色茫然。   程长老的话字字属实,他们完全忘记了当年发生的事,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可能受人恩惠。   因为不知,七名修士不觉得幸运,相反只觉得晦气;他们都能够感觉到,周围射来的目光多数羡慕,也有部分质疑猜嫉,甚有莫名欲望。   这很正常。   按照程长老所讲,八卦天机增人感悟,使得这些本不太可能破境的人得获天缘;想得长远些,那些感悟真的只是感悟?有没有可能慧及长远?会不会对根骨造成影响?   这些都很重要,更重要的是感悟本身。所谓感悟,人人都有人人都能,人人有所不同。在座每位都是生修,既无必要也没有理由羡慕别人,除了……刚刚被指出来的那七个。   他们的感悟来自天赐,当然与众不同。   既如此,他们真的忘了当年记忆?有没有可能是天意使然,封存起来留待将来,关键的时候相帮?   既如此,有没有办法将其挖掘出来,供大家、最重要的是供自己分享?   片刻多思,厅堂内气息渐渐凝沉,此前不知内情的修士们收回目光,偶然偷看一眼、目光总如针刺一般;反之那七名被指出来的修士奇祸突临,个个如坐针毡。   贪婪让人失去理智,利益最能在盟友间挖沟,效果比毒刀更锋利。不要说什么誓言坚固,不需要多磨高明的计谋策划,只看涉及到的利益是否涉及自身,够不够强大。   周围许多人动着心思,当中程长老语声幽幽,将话题撇开。   “就这么多了。关于七位得获天眷的道友,稍后还有事情安排;此前百年,在做各位多数醉心与修炼,对飞升之地发生过的事情不是太清楚,本座命人将局势整理清楚,借此一并通知大家。”   言罢,程长老示意李顺。   “继续。”   “是。”   李顺应着,接着前面的进度念道:“查,萧十三郎出自沧浪,所作所为件件匪夷所思,非奇迹不可形容。飞行之前,此子修行仅百余年突破化神,身兼灵魔,法体双修,身携几大强悍兽宠,据称皆为上古血脉,战力远超其所示修为。”   “沧浪曾有真灵盘踞,吸纳本源导致该星日益衰落,萧十三郎做过的、最最了不起的事情与此有关,他将灵魔妖三地联合起来,集中人间之力、并与真灵金乌联手,最终杀灭山君,驱四足,最后连金乌也一道送走,还沧浪以清明天地。”   “除此外,此子还曾参加过魔族试炼,上登血域安全返回;据说血域为魔族与真魔界之间的节点,内有魔族大能坐镇,实力至少不逊于真修。”   关于十三郎,这些情况并不是什么机密,在场几乎人人熟知;但由长老亲自整理,经李顺之口在这样的场合念出来,意义与私下流传大有区别。   这叫认可,表示六大宗族承认了这个人、还有他的身份与故事。   意义呢?提醒大家正视对手,同时表明六大宗族不畏真灵,不会在十三郎发生什么事后推卸责任。   简单说,给大家吃颗定心丸,任由各人自己衡量。   “萧十三郎与几路真灵交往,身份并非奴仆,也不像传人,有点像是朋友,平起平坐……”   “关于这个事情,本座觉得不太可能。”   再次接过话,程长老说道:“关于萧十三郎的一切,皆出自沧浪道友之口,抛开恩怨,沧浪修家对萧十三郎推崇备至,很好理解。”   言罢瞥一眼难心老人,程长老说道:“本座初知此事后,很羡慕齐宗、还有难心道友。萧十三郎若出自程家,无论其与程血衣有何纠葛,本座都会保其周全。”   周围响起几声轻笑,群修将目光投向齐门、沧浪那一帮人,部分修士钦佩感慨,也有不少人的眼神带有讥讽,甚能看出恨意。   视线中,沧浪群修神情冷峻,以欧阳、燕山等人为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服。   “程长老说的是,呵呵,说的是……”难心老人支支吾吾,老脸皱的像苦瓜,花眉搓成了团。   人人听得出程长老的意思,警告意味十足。六族并列,如今齐门处境微妙,老祖新去后继乏人,齐傲天降临后身亡,齐家内乱纷争不断。下界冒出来一个萧十三郎,当下正与程血衣四处搞事;偏偏沧浪表现优异,十几名修士接连破境,几乎个个与萧十三郎有关。   这样那样交织起来,身为齐门指派处理此事的人,难心老人上下为难,也难怪他笑不出来。   这边种种思绪,那边程度长老说道:“之所以把萧十三郎单独拧出来讲,不仅仅因为其奇异、鬼谋、强大与机缘,还有一项重要的事,与在座各位息息相关。大家飞升时,都曾被仙灵殿问道两问,其一为寻找长孕不生之女,第二条为寻找一个干过很多大事的人。”   稍稍停顿,程长老说道:“第一条不提,如今有线索的人都已集中起来,仙灵殿自有妥善安排。关于第二条,各位觉得,萧十三郎是不是很符合标准?”   嘈杂之声再度终止,厅堂无声人人迷惑,弄不清程长老的意图。   任何事情,一旦与仙灵殿联系起来都会变得难以掌控,不是群修、也不是六族所能左右。最简单的例子,当年星漏渊发生激战,那么大的事情,作为最后一名脱逃的人,吃系苏四理应将事情完完整整汇报给六族大佬,至少给个交待。   事实呢?苏四躲在仙灵殿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与六族中的谁碰过面;据说六族主事们、包括程长老自己对此都很不满,多次向苏大老板提过要求。   结果依旧。   苏四不离开仙灵殿,就没有人敢去找他的麻烦,苏大老板不开口,六族便不敢出手,生生等了百年。   如今,当话题涉及到萧十三郎,程长老刚刚“警告”过齐门不要私下做鬼,回头突然又谈到仙灵殿,用意何在?   抛开恩怨利益不谈,萧十三郎的确很符合“做过很多大事、拥有无上声望”之条件,那么他就是仙灵殿要找的人……杀不得?   问题在于仙灵殿并未如此宣告,大家完全可以当做不知道,既如此,程长老为何主动提醒?莫非他真想保全那个与真灵有关的下界修士,哪怕不属于程氏?   为什么?   “下面还有两件大事,本座亲自说与大家知道。”   说过便是说过,程长老根本不管大家怎么猜测,挥手命令李顺暂退,缓缓言道:“其一,锁天大阵维持不住了,本座接到仙灵殿通知,五到七年内大阵将关闭,飞升之地与星域之间再无阻障,生修以上,皆可通行无碍。”   稍顿,程长老说道:“也就是说,我等降临修士如想及时完成使命,各位飞升道友若想建立功勋,时间就这么多。”   群修色变不及反应,程长老说道:“第一件是好事,与在座各位均有关联。如今各位都知道,追缉血衣狂魔之事艰难,需要各位飞升道友贡献力量。为此,本座特请族令,以星传之法回请族老,提前对本族飞升破境修家赐予重赏,每人一件灵宝防身。其余各族,根据各自情形也有对应悬赏,具体由各族主事安排。”   “强调一下,此次封赏,目的在于鼓励各位为宗族效力,且必须参加追缉才有资格;凡领取者,则事先立一道誓言,稍后自知。”   嗬!   惊呼刚起,程氏下属修士个个狂喜,未待开口,程长老神情突转严肃,再次开口。   “第二件是坏事,与各位同样息息相关;星传之时本座得到本族回讯,两域大战迫在眉睫,随时可能爆发。”   啊!   惊呼变成尖叫,近百生修的脸孔一下子变得苍白,震撼、惊恐难言。   ……   “球球别跑,等我!”   “汪汪!”   “嘲风,你这条坏狗!”   呼喊声清脆而且飘渺,前时响在林间山野,下一刻回荡九霄云空,稍一愣神又至溪涧泉流,纵横来回动辄千丈,感觉像是七八个人。与声音相伴,一人两兽两条身影出没不定,兽似流星人如闪电,快到不可思议,快到让人难以想象。   人与兽身后,数只妖兽竭力猛追,奈何年幼力小根基浅薄,不大会儿便被抛下老远,望尘莫及。接下来,除两三只坚持飞掠跟随,余下几个先后止步,目视远方口中呜呜悲鸣,似绝望,更像是在撒娇。   百年时光,凡人一生,对妖兽而言还处在幼生期;别说它们,狂灵之地无数妖兽,没有谁能追上现在的球球。   一只都不会有。   “比去年更快了。”   一声微叹,满眼大红,血衣杀者挥袖乘风,一路替小不点收拾残局,遥遥相随于身后。类似情形近年时有发生,苏醒后的球球一改懒惰本性,每日撒欢四处奔忙;三殿下与之形影不离,连带小不点一道撒野,每天不跑个十万八万里,简直收不住脚。   这还只是平常,高兴的时候,或追查到有用气息时,球球曾有日行百万里的疯狂记录,看似仍未达到极限。这样的速度,三殿下都觉得吃力,小不点施展空遁都没办法跟随,连破劫之后的程睿都需要认真对待,才能保证不追丢。   要知道,球球才七级啊!   提到等级,由不得血衣人不生腹诽,如今他知道的事情多,而且体验过狂灵骨蕴含的庞大未能,每每想到都会腹诽,暗骂不已。   “那么大一块狂灵骨,只换来这么个死沉偏又能跑的怪胎,真奇怪十三为什么高兴,捡到宝一样。” 第1410章 荒唐案   如果说,当今世上谁最了解狂灵的强大程度,或者再准确点,谁最了解狂灵骨多么珍贵,程睿绝对有资格上榜。早在于十三郎相遇前,血衣杀者走遍狂灵之地,也曾有过几次“天上掉馅饼砸头”的经历,得到过一些狂灵残骨,并且有过极深入的研究。   狂灵残骨不同于狂灵骨,了不起只是些半石化的渣渣,即便如此,血衣杀者依旧视若珍宝,运用与炼宝决类似的功法将其慢慢吸收,获益匪浅。过去百年,十三郎提供一些由化骨虫转化而来的狂灵液珠,帮助血衣杀者在冲劫时打上一层保险,立下汗马功劳。   正因为如此,当最终得知兽潮详细情形,获知那只贪婪的大地之獭居然吞掉一块长达百丈狂灵骨的时候,从未失态的血衣杀者当场发疯。   “你简直疯了,疯了!”   发疯的人骂人发疯,血衣杀者有太多理由相信十三郎犯下大错,痛叱声声。   首先最重要的一条,球球与十三郎生来不对路,帮助它等于无异于授敌以刀。其次,狂灵骨的威能太大了,百丈长,如都按照化骨虫的方法一点点提炼、对比换算成法力,血衣杀者坚信其总量会超越涅级修士……   涅级啊!就这么没了?   退一万万步讲,即便像十三郎所说的那样“莫为一颗树木放弃整座森林,骨头再大也有用完的时候,若能征服球球的心等于把狂灵之地当仓库”,可是……时间呢?   等到球球把那块骨头消化完,没准儿需要千万年以后,天大仓库全部归你,屁用。   咆哮声声,程血衣坚决主张把球球弄出来,无论如何逼它把东西吐出来,至少吐出来一部分。可惜十三郎不为所动,只用一句话把程睿打发掉。   “我觉得球球不是一般的球球,由他去。”   “……”   这完全是废话,程睿当然知道球球不是一般的球球;他早就做过相关研究,还曾打听过仙灵殿与六族的进展。就掌握的情形看,从未听说过大地之獭有此能力,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兽潮之战中大地之獭展现出聚沙成塔的能力,此后六族、仙灵殿获知消息,纷纷将此事列为头等大事,然而据程睿、四老板了解到的情形看,进展微乎其微。   总而言之,被嘲风盯上的这只球球极不寻常,有待进一步研究。   研究个屁啊,它在睡觉,而且在五行舟的肚子里!   千般不舍万种愤懑,十三郎吃了秤砣铁了心,血衣杀者无可奈何,除了骂几声没别的办法,可是谁又能想到,仅仅过去八十几年,球球醒了。   醒了好啊!   醒过来的球球得多强大?有没有因此感激十三,从此纳头认主一心辅佐,主仆笑傲天下无敌,历史车轮滚滚向前……   怀着种种期待与梦想,一家子老小拭目以待,随后有些惊奇的发现,球球居然还是七级。   狂灵骨还在?没被这个贪婪的小东西消化?   血衣杀者第一时间想到此点,不管十三郎反对,强横神识径直冲入球球的身体,随后一下子傻了眼。   球球的身体构造很简单,血衣杀者费尽力气也没找到任何与空间有关的波动,狂灵骨更加不要想,连块渣渣都没有。   “岂有此理!”血衣杀者愤愤难平,恨不得当场出锥。   “是啊,岂有此理。”十三郎也很丧气,换谁都一样。   没有就没有吧,想来想去没什么办法,大家把希望转向另一重,看它有没有亲人的意思。   结果还是失望。   球球和那几个长去五行舟体内与之相伴的妖兽,包括小不点、嘲风、胖胖还有蚁后等等,关系都得到极大改善,唯独对十三不买账。相比之下,他对修习狂灵之气的程睿感觉更好,但也仅限于不敌视,丝毫没有听从、依赖迹象。   要说一点变化都没有是骗人的,入眠之前,球球对十三敌意深重,但是相对单纯。醒转之后的它排斥依旧,甚比往日更强,眼神却时时流露出嫉妒,好比看见好东西,想占为己有、又不怎么敢的欲望。   汤圆香甜,入口烫嘴,整吞甚能烫穿肠胃,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真让人费解啊!”   感慨过后,十三郎摇着头离开继续修行,留下程睿两眼发呆,半响才恶狠狠咬牙。   “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   球球杀不得,不能折磨,没办法收作宠物……提到收宠,程睿曾经半开玩笑的问过十三郎,结果被好一通嘲笑,大概意思是我不行你肯定不行,不服自个儿去试。能收下来就归你了,不行咱也不会嘲笑你,只要帮我照顾好小不点,多指点一下其修行,君子一言八马难追云云。   程睿很不服气,心想试就试,本座还能怕了你不成。   过程不必细讲,无数次灰头灰脸,血衣杀者最终放弃念想,转而采用最最笨拙的法子研究球球:观察。   一点多余事情不干,专心地看,一刻不离的看。   要说程睿真是程睿,性子里的那份执拗怎么都无法更改,容易走极端。自那以后,血衣杀者便跟定球球,无论它做什么,跑到哪里,吃喝拉撒修行还是寻宝,始终附上一缕心神。   一看十几年,球球的变化历历在目,被程血衣总结出许多条。   第一是快,一天比一天快,感觉没有极限。   第二是重,一天比一天更重,啊对了,当初球球刚吞下狂灵骨,十三郎差点想不出办法挪动。后来醒转,十三发现它的体重居然恢复到与吞骨前相当,增加极其有限。如今情况又有变化,球球的体重直线攀升,同样看不到尽头。   第三才是修为,对妖兽而言就是气息,醒过来的球球开始进步,速度只能用蜗牛形容,与其奔跑、体重增加的程度均不能相比,一日千里与千日一里的差别。   最后一项是好事情,球球又开始寻宝了,先后找到不少狂灵石,慢慢填补十三郎的已极为空虚的仓库,不至于修行路上断粮。更妙的是,现今球球不再分食,找来的宝贝全盘贡献……由嘲风或者小不点转交给十三郎。   球球很有气节,坚决不与十三郎直接打交道。   不知是运气不好还是球球不肯出力,十几年时光,十三郎等人换了很多地方,却再没有寻到如当年那么“优质”的狂灵骨;最好的一次是在右腿,找到几块残骨块头不小,可惜石化的程度很高,只能算品质比较优异的狂灵石。   关于这个,十三郎与程血衣有过讨论,最终找到一条说得通的解释;当年狂灵力战而死,或许其用了某种法子,将全身之力集中在右手,因此其手掌部分相对完好,蕴含气息更充足。   另外据十三郎讲,容纳球球近百年的五行舟得了一些好处,表现出来的不是实力,而是内部空间更大,能够装载的东西更多。   那有什么用?   按照球球的寻宝速度,一直不变持续两三千年,估计收获与吞掉的狂灵骨相当……指望它那么勤劳,纯属扯谈。   涅级宝物换来一个大脾气同伴,这生意……不知不觉又想到这一码,程血衣连连摇头,暗想幸好苏四不在这里,不然十三多半无法幸存,非被他拉进吃苏肚子里不可。   走着想着,想着跟着,跟着看着,正在神思恍惚的时候,身后一道灵讯流光,径直落入程血衣手中。   “动真格的了,速归。”   ……   聚齐后,十三郎开门见山。   “说句心里话,我一直不明白那位程长老怎么想的。”   百年修行,十三郎精神饱满,神色却不像玩日那么自信,言语间带有一丝忧虑。   嘴里说,手中画,圈圈点点,很快一副地图成型,模糊能够看出人形。十三郎随手召来一块石头,捏碎挥洒散落其中,各居其位。   “这是我们出现过的地方。”   言罢出指剑气纵横,部分碎石先后化作烟尘,变成粉末与周围区分。   “这是被追兵摧毁过的地方,可以看出程长老的用兵步骤。”   经历过的事情,演绎出来只为增加整体印象,不需要太多解释。稍顿待大家明白意思,十三郎指出其中几点,说道:“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当时状况,程长老应该能够判断出我们的走向,及时分派人手追杀才对。”   事实当然不是那样,若不然、十三郎不会刻意点出来,如今既然点出来,当然为了寻求答案。   听问有声,背斧汉子修为有成,体型却再没有变会原来雄壮模样,首先开口说道:“即便他那样做,我等不是也准备了后手?”   十三郎说道:“有后手是我们的事,他怎么做才是关键。”   邵林猜测道:“也许他看出先手有后手,自觉没法子破解,不做无谓之功。”   十三郎说道:“这没道理。我们的后手多为传送,即便明知道可能有损失,对方也应该步步紧逼,逐步将我们的优势消除。”   邵林疑惑说道:“会不会是他没看出来?”   十三郎说道:“追来跑去多次交手,我肯定程长老鬼谋擅断,假如他真的蠢,我们至少有两次机会再断其臂;然而事实上,那两次都是他故意暴露出来的破绽,实为陷阱。也就是说,除非他一下子傻一下子聪明,没道理看不出战机。”   “感觉好像故意纵容,紧逼不放、同时留下空挡容我们喘息,不仅如此,程长老的战法很有意思,要么重兵碾压让我们根本无法对抗,要么只动用飞升修士围堵,任由我们杀还是不杀,因此避免自身遭受损失。”   “不是吧!”   背斧汉子想到什么,惊呼声声难以相信。   “难道说,他在借我们磨刀?” 第1411章 磨刀霍霍   “借我磨刀?”   十三郎说道:“程长老还没厉害到那种程度。”   这话带有骄傲意味,实际情况也是如此,百年追逐到现在,这边兵越强马愈壮,相反六族那边撞壁连连,人手、声望、乃至于大势全都趋向衰落,如今已是焦头烂额,还损失了很多人手。   磨刀磨成这样,程长老罪无可恕,应天打雷劈。   “除非……”十三郎想到什么。   “除非什么?”   “除非反过来,程长老想以我们为刀,借追杀之名观察、并不断打熬。”   说着自己都笑了,十三郎连连摇头。   “那怎么可能。”   “除非他疯了。”邵林应着。   “也不能说疯。”   血衣杀者首度开口,说道:“要么别有所图,要么成竹在胸。”   十三郎点头说道:“问题就在这里,今日今时,除非上界再将大能,我看不出其信心何在。”   百年风云,血衣破境成为劫修,邵林摆脱心魔之后突飞猛进,堪堪快要摸到生上境,以泼风杀的强悍威力,纵与临劫修士面对也有一拼之力,单单这两条,程长老凭什么信心十足?   那就是别有图谋,邵林不想费脑筋,问道:“是不是想借刀杀人,对付仙灵殿?苏四想吞并十六苏,原先我们实力不够就算了,现今有了底气,势必会帮忙。”   血衣杀者赞同这个看法,说道:“前提是,程长老断定苏四与我们……结盟。”   结盟一词有点意思,站在程长老的位置,估计只能这么想。   程血衣说道:“有证据表明,如今李顺的状况古怪,行尸走肉好像失了魂;假设一下,当年李顺回归后没说实话,或者程长老不相信他的话,用某种法子强行提取信息,进而知晓二苏合体。再假设,仙灵殿与六族不和,程长老没能审问四老板,索性也不让苏大过问李顺与楚胖子,因此造成仙灵殿误判。”   邵林眼神微亮,说道:“合二为一,通了。”   十三郎摆摆手,说道:“程长老确有可能是想利用我们,但其原因……比这些复杂多了。”   仙灵殿与六大族,两者间关系复杂莫名,可以肯定地讲,六族绝对有过想法把仙灵殿赶出去,只是不敢、也不能。   顾忌太多,比如星盘只是最简单的一项,十三郎得到吃苏的那块完整星盘,这些年没少花时间研究,结果越研究越怕,干脆熄了念头。再比如锁天阵,用脚想也知道仙灵殿埋有厉害手段,施展出来不定引发何种后果,万一造成飞升之地就此崩溃,与下界失去联络怎么办?   相比这些,仙灵殿的实力反而是次要的,因为那些都太远了,六族连眼前麻烦都解决不了,有什么资格谈及大势。   假如是真的呢?假如六族已经有法子解决这些难题,大势环境也具备呢?六族会不会动这样的念头,摆脱仙灵殿的控制与盘剥?   不用想也知道,这么大的事情,即便条件具备也不能一蹴而就,雷霆一击之前,六族必会采用稳妥的方式、试探着进行。   比如借刀。   “眼下,六族真有这样的机会。”   说着从怀里拿出信符,十三郎分别交给两人,说道:“这是内线传来的消息,也是我把你们叫来的原因,看看。”   “内线?可靠吗?”血衣杀者没着急看去看内容,微微皱眉说道:“什么人比我的消息来得还快。”   “这你不用管。”十三郎信心十足说道:“准确度,好比程长老就在对面,亲口对我讲一样。”   “……那样最好……你,还有你的内线,不怕被程长老察觉?”   “这是最最奇怪的地方。”   “怎么讲?”   “比如你,至始至终没被斩断根基,总能通过忠于你的人得到消息。难道是程家做不到?显然不可能。”   “意思是?”   “第一种可能,程家上下,全都是蠢蛋。”   “……”程血衣该不知说什么好。   “呵呵,说个笑话。”   别人不乐自己乐,十三郎脸上看不出一点尴尬,继续说道:“第二种可能性大,老祖确有两手打算,需看你的情况决定立谁为嗣,而不是纯粹为了一件宝物。最后一条比较古怪,有长老级人物暗中相助,比如那个程默。”   程血衣冷冷说道:“我根本不认识他。”   十三郎平静说道:“帮你忙的人未必需要认识,没准儿还是敌人、或别的什么。别奇怪,我就遇到过这种例子,而且不止一个。”   邵林疑惑说道:“有这好事儿,我怎么没遇到过?”   没人理他。   星漏渊战后,背斧汉子带着一丝警惕沉浸破魔,后来醒转、性情却依旧没有回复,变得爱说话,身体也维持着精瘦摸样。现在的他,拉个过去的熟悉当面都未必相识,俨然就是两个人。   十三郎等自然担心,询问后得到答复,说是劫后心关开放,冥冥中邵林认为,维持这种心态更利于成长,尤其能够规避邪魔。   据实而论,修真界并非没有过这样的例子,有人悟道性情突变,与凡人受了刺激的道理差不多;就邵林的情况看,他以生中破劫关,刺激可不是一般的强。   话说的老严重,不管是被吓着还是无能为力,十三郎、程血衣均不打算再干涉,由他去。   等了一会儿无人回应,邵林嘀咕两声索性不再听下去,自顾将精神投入灵符。   这边程血衣默默思索,说道:“然后?”   十三郎说道:“然后就是现在、我们。程长老屡次错失良机,又不想法子改善,怎么看都像是纵容。想来想去只有刚才说的:借刀杀人,希望我们与十四苏火拼。”   稍顿,十三郎幽幽说道:“说句心里话,假如你和程默有什么关联,我甚至认为他因为身份不便,才刻意在用这种方式提醒我们什么。”   血衣杀者坚定摇头,说道:“上溯十八代,周围无数人,我与程默绝无关联。”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话不要说太满。算了算了,之前说怪就怪在这里……看看信符中的内容,稍后再谈。”   “我的个天!”   未等血衣杀者开口,旁边忽然一声大叫,背斧汉子神情大变,豁然站起。   “这么狠!”   ……   “星域大战,不是你我他,不是六族,甚至不是仙灵殿所能决定。六族星空位于火焱前沿,征战一开,在座各位、包括本座在内,谁都逃不掉、避不开、躲不了,唯有死战求活一途。”   喧哗过后厅堂寂静,程长老妩媚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感觉像一万头女鬼呻吟。   “矫情的话不必讲了,什么仙途道业也好,亲族朋友也罢,还有什么家国义气,宗门传承,还有个别自诩良善、道统纷争、邪魔禁术等等,平时这些东西很重要,但在星域大战面前,他们都变成小事情,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战争只有胜负,胜负便是死活,此类大战,规模无尽,时间无从估量;除非发生天大意外,在一方被彻底抹平、或以主仆之约签订之前,战争不可能停下。”   “躲避一时躲不了一世,迎战需与对方攻杀,想避战的人,本方不过放过他,会面临极重处罚,甚至会被炼化成宝,最终仍用于战场。”   “这种事情历史上曾经有过,不要指望有谁替你出头。所以奉劝各位,万一战争来临,谨记本座一句话:宁可决死沙场,切勿脱逃远走。”   稍顿,程长老环顾四周,缓缓说道:“参战之后如何?是否真的死路一条?”   “对星域而言,能够杀灭对方、攻星拔域才算是赢,然而对个人而言,只要能够活下来,你就是胜利者。为了这个目的,你可以做任何事情,可以使用任何神通、禁术,甚至可以投降。”   啊!   全场哗然,近百修家望着这位名分上的领袖,无法相信他能公开说出这样的话。   “别奇怪,假如能够确保活命、又没有什么苛刻条件的话,本座第一个举手投降。”   程长老脸上平静的很,当然,就他那张脸,不平静别人也看不出来。   “可是不行啊!”   迎着满场质疑目光,程长老说道:“本座一生醉心修炼,真没经历过什么大战;在座不少飞升道友,有些曾为一方雄主。说句不该说的话,你们比本座更了解战争规则,当能知道,战争中遇到降者会怎么用?”   无人回应。   沉默不代表不明白,事实上,此时坐在场内的修家,有不少人亲手处理过那类情形,首先当然是施禁操控,之后命其交代一切,看看有没有特殊处可以利用,有则最好,没有便命其重上沙场,做炮灰还是活下来,听天由命。   真有命一直活下去,最终结果也不会好,为奴做仆那是轻的,没准儿被人认为其身上有气运,施展种种怪法抢夺。   总之一句话,战争不同于势力互斗,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叛徒没有好下场。   “本座把话说的太重了。”   周围气息沉闷,程长老自责之后说道:“大家不要太担心,一来战争虽然临头,最终打不打还是未知数。纵然真打,我辈修士敢与天争,哪个不是从无数凶险中熬过,何须怕它。今日把真相说出来,本座是想提醒大家,从今日起,各位每提高一分实力,战争中活下来的希望越大,今日每积攒一点功勋,将来起步位置越有利。那些退缩不前,或为义气踌躇不决之人,本座会一一记在心上,虽不处罚,但会如实上报。等将来,战争真如预料中到来的话,本座保证,这批人会是第一波。”   没有凛然,没有厉责,甚至没有具体要求,程长老的口吻至始至终都很和缓,听在耳中却如玄寒之气浇头到底,冰凉彻骨。   “最后七年,重奖重酬,追缉叛逆,这是各位的机会。” 第1412章 四策   战争中,动员斗志的最高境界,为活而战,为己而战!   家国道义,钱财美色,不同的人偏重不同,特殊时候,确有人愿意拼掉性命去维护;但要注意两点,第一那绝不是常态,第二在于比例。   天大地大不如自己大,人鬼妖魔,神佛灵邪,九成九都会这样认为。过往今日,今日未来,九成九都会这样做。   战争不是一个人的事,考虑的是长久要的是比例,需要尽量多的人为之搏命;如此也就意味着,规模越大的战争,所需要、所展现、所暴露的私心越重。   那便利用之。   寥寥数语,程长老放下身份,掏心窝子的话带来非凡效果,厅堂内气息明显改了方向,近百修家沉默依旧,心中思量与刚才截然不同。   每提高一分实力,未来活命的机会便大上一分。   没积累一份功勋,未来起步的位置便优越一阶。   余七年,追缉事,搏重赏,提修为,现在不死将来死,将来现在紧邻相接,何妨决死一搏,为求将来不死?   鼓动,就是这么简单!   不知不觉,肃杀的气息慢慢出现,缓慢而坚决地凝聚着,增长着,最终汇聚成一股磅礴意志;其中或有驳杂余念,犹豫迟疑,比例与刚才截然不同。降临修士也好,飞升修家也罢,没有哪个不是满手血腥,老实讲,程长老并未使用多高明的手段,只用最直接的法子把众人埋在心底的那份凶性与桀骜激发出来,足矣。   大巧不工,大势已成。   感受着那股越来越惊心动魄的气息,程长老满意点头,说道:“看来各位都已明白,无需本座多言,下面要讲的是,萧十三郎。”   望着周围一张张面孔,他说道:“这孩子啊……强调一下,萧十三郎与程睿不同,他是齐门的人,与在座很多人有关联。”   群修一时无言,不太明白这段话的意思。   等了一会儿有人开口,小心翼翼试探。   “长老的意思,将此子与血衣杀者区别对待?”   “不是不是,各位误会了。本座并不想主导各位,只是好奇于这个人,想听听各位的看法。”   程长老连连摆手,笑着说道:“刚刚不是说过请大家谈一谈,不用顾忌,说什么都可以。只要与之有关,褒奖批驳,传闻旧事,过去未来,心性神通,推断猜测,总之任何与萧十三郎有关的内容都可以谈,无需担心什么。”   稍顿,他又道:“与各位道友明言,这件事不止本座好奇,还有仙灵殿各位老板,六族大佬也有兴趣了解,原因是……这么讲,谁有真知灼见,或有什么别人所不知的内容,当能换来额外酬劳。”   最后一句是关键。只是说说话而已,错了不要紧,对了便有奖赏可得;以程长老的身份当众讲出这样的话,再有仙灵殿、六族大佬为背景,分量轻不了。   种种思量,群修心里各自揣摩,程长老也不着急,悠然等待着。   又过片刻,终于有人试头汤。   “在下听说,萧十三郎狡如豺狐,最善蛊惑人心。当年兽潮一事证明了这点,数百修家、连带苏老板一道,被玩弄于鼓掌之间。由此推断,此次追缉之所以难成,此人巨大不逊于血衣,当认真对待。”   这番话明显为了试探,所讲多为大家熟知的事实,仅最后一句表明其观点,不能说毫无价值。   人人看得懂,程长老微微一笑,温和说道:“不错,还有么?”   笑颜恐怖,语气真诚,目光似能穿透肺腑,说话的那名修士脸色微红,诺诺无言。   六族言而有信,奖赏也不是说拿就能拿,真想得到好处,得有真材实料。   又过皮刻,再有一人站出说道:“萧十三郎起自下界,在下听说过他的事,每每出人意料。窃以为此人性情与血衣有几分相似,执拗倔强,非武力所能慑服。”   这话有点意思,不像刚才“认真对待”那样空泛,程长老侧目表示赞许,说道:“依你的意思,该当如何?”   那人明显有所准备,鞠礼说道:“这要看长老、还有六族对其态度,若为必杀,便不需要多想。”   程长老神色不动,问道:“若不是呢?”   那名修士回答道:“此人曾获真灵眷顾,天资绝伦实力远超同阶,又有种种重宝傍身,以利动心难以做到,不如从情字着手。”   程长老再点头,问道:“具体如何?”   那人目光低垂,轻轻道出两个字。   “沧浪。”   周围一下子沉寂。   ……   情有很多重,可念可恨可亲可仇,是威胁是施恩,是杀伐还是招纳?   沧浪是着眼点,方向仍由长老确定。   无数双眼睛看向程长老,其中有不少人偷瞥齐门……视线中,难心老人神色更苦,身边沧浪群修略有骚动,容颜更加冷峻。   “有点意思。”   长老反面,外人永远看不出内里,轻轻言道:“本座原以为,需要多进行几轮才能听到真心提议,如今看来,大家心里却有许多话想要说出来,既如此……赏。”   说赏便赏,事先便已准备妥当。行动木讷的李顺从身后站出,手托一只普普通通的储物袋交于那名提议的修士。   “多谢长老……嗬!”   见到储物袋这种低阶法器,那名修士本有些失望,神识一探顿时变了颜色,狂喜神情。   “多谢长老厚赐!”   这句比刚才真诚多了,群修个个眼神锐利,看到那人珍而重之将储物袋收好,均意识到他收获巨大,纷纷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这就好办了。   片刻沉寂,七八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振奋莫名。   “在下以为……”   “在下听说……”   “属下……”   “我认为……”   先说为大,后言者除非真有独到见解,否则难免与前人相合;萧十三郎与程血衣等闹腾足足一百年,早已成为群修关注的焦点所在,要说大家心里没点看法,那才叫怪事情。   既如此,为何不称现在说出来,兴许就能换取奖赏,等若凭空掉下机缘。   群修踊跃,程长老神态越悠闲,摆手喝止吵闹。   “不着急,心中有想法的道友,都有机会发表见解。不过……”   话锋轻转,程长老肃容言道:“鉴于追缉之事紧迫,想提议的道友数目不少,为免耽误事,也为了消除大家顾虑,本座先把今后安排颁布下去,使各位心中有数。”   不待群修反应过来,旁边李顺突然一声大喝,严厉开声。   “传令!”   ……   “程长老的安排主要有四条,一为势,二为守,三为搜,四为攻。”   府外阶前,十三郎缓缓说道:“星域将战,借此激发修士凶性;重奖重压,斗志截然不同。此外,程长老与苏大老板商议妥当,将在仙灵殿的监督下建造传送,以消除我们的最大优势。五至七年后,锁天大阵关闭,星空开放,无论追缉成不成功,这些传送都将赠于仙灵殿……这么大一笔横财只换七年,大老板无法拒绝。”   “其二,追逐这么多年,虽不能断定我们在哪里,但能肯定我们不在哪里。凡那些区域,今后将有专人把守空间边境,配以大量感应妖虫,定时上报信息;通过其中,很难不被察觉。”   “其三,召集大量飞升修士组队,每队又分七小队,每支小队配一名生修,携带专用法器、妖虫,对那些我们可能藏身的区域进行拉网式搜索,逐一排查。排查期间,每人同样定时回报,发现有人失踪,即刻被定位重点区域。这么做,除非我们一直不现身,迟早会被找到。”   讲到这里稍稍停顿,十三郎说道:“有个地方特别有意思,据说七大队带队的头领,是因为黑水白地那场变故才进阶。”   身边两个微微一愣,邵林抢先问道:“黑水白地之变,就是你凝结法相、破生境的那一次?”   十三郎先点头再摇头,说道:“就是那回。我那不叫法相,还不是生修。”   血衣杀者跟着说道:“虽未亲眼目睹,但……我也觉得那是神通而非法相。话说回来,弄出那么大动静,到底是何神通?”   十三郎笑笑不做解释,说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程长老放出这个话,用意深远。”   邵林撇嘴说道:“什么深远,就是恶毒。只要那七个家伙不想被人惦记,非得全力以赴不可。”   得到过好处的人带领队伍,身边全是眼红想要分享好处的人,这样的组合,层层监督人人觊觎,想不凶猛都难。   血衣杀者冷笑说道:“全力以赴的人多了,没见谁能把我们怎么样。贪婪之人既凶狠也懦弱,杀一儆百不行,那就杀十,杀十不行就杀三十,杀五十,杀到他们胆寒。”   十三郎说道:“程长老要的就是这样。如今大势正朝我们倾斜,飞升修士有不少人主张彻查当年事,六族内部异议也很多;一旦我们大开杀戒,好不容易等来的转机通通失去,坐死成为叛逆。”   血衣杀者才不在乎这点,碍与情面不好反驳,转而言及其它。   “关键在第四条。”   “是啊!以驱赶兽潮的方式围攻,亏他想的出来。”   背斧汉子早就留意到这点,频频点头。   “阴阳人,老不死,这招真狠!” 第1413章 主角   第四条是攻,程长老准备了几支强力队伍,哪里传出程血衣的消息、或能确认其隐藏在某片大陆,便以最快速度将人手调集到四周。   随后,他们并不轻易深入搜索,而是从四面八方驱赶妖兽,人为制造出波及全境的兽潮!   邵林说道:“程默早这么做,我们很难过。”   十三郎摇头,说道:“早不了的。比如战争,比如六族态度,比如飞升修士的力量与意愿,比如那七名进阶生修,还有别的,都到近期才满足条件。没有这些做基础,程默纵有天大本事,也难把飞升修士拧成一股绳。”   “这倒也是。”   “奇了怪了,之前分析程默有意纵容,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下这么狠的手?”   “是啊,我能感觉到,这次他要动真格的。”   说着想着,十三郎问道:“有没有发现,假如六族真想对付仙灵殿,此前怪异处都有了解释,像是早有准备的样子。”   血衣杀者目光微闪,说道:“两域征伐,仙灵殿如站在桑南一方,六族的确应该下手。”   以往惯例,仙灵殿从不参与此门派之争,但要注意一点,两域战争可不是门派宗族乱斗所能比,杀伤无尽、同时蕴含绝大利益。上兵伐谋,每一次大战,爆发之前越多谋划。可以想象的是,不管多么艰难,仙灵殿这样庞大的力量,火焱、桑南两方都会竭力争取。   万一仙灵殿认定火焱会输掉这场战争,参与比置身事外得到的更多,会不会改变往日坚持的立场,主动站队?   这种事情涉及的层次太高了,六大宗族与整个星域没法比较,有资格接触此事的人,估计不超过二十个。   程默在不在其中?假如他事先知道某些趋势,有没有可能从降临时就在着手此事,因此才随机应变,纵容程血衣等人变强?   “外面的事情只能猜。这里的情况相当清楚,若是程长老布局,截止目前,可谓相当成功。”   十三郎接下去说道:“四老板提过,锁天大阵就是仙灵殿的依仗,可对外亦可对内施展。它开启的时间越长,其消耗巨大威能降低;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镇守仙灵殿十六位苏老板因此失去底牌,正处在最虚弱的时候。”   “四老板与苏老板合二为一,除其本人,李顺是唯一把消息带回去的人,如今他变成这般模样,程长老是否有意封口?”   “星盘的确很麻烦,但我相信六族不会毫无准备,就算造不出原样,多半也能找到替代之法。从战略角度考虑,无论由谁主掌一族,断断不能容忍这么大的事情只依靠别人,最大可能是早有准备,一旦与仙灵殿正式决裂,便可拿出来运用。”   “与仙灵殿的关系是大事,六族必然小心翼翼,比如这次,若能接我们的手去之行,加上四老板,六族完全可以脱身事外,成可获取大利,败亦能收拾残局,起码道理上讲的过去。”   “战争将起,无论仙灵殿是否准备出手,此刻都不宜露出马脚。我在想,即便他们对此事有所察觉,或许也会选择忍让,留待将来一起清算。区区一处飞升之地,对六族而言等若一臂,对仙灵殿来说只是一个据点,为大局完全可以舍弃。”   逐条解析,十三郎最后说道:“之前说程长老的举动怪异,最最怪异处,莫过于明知道我们有内线却不拔出,甚至故意泄露打算;所以我在想,他是否一直想锤炼我们,甚至想提醒我们什么,只是不方便说出来。”   血衣杀者认真听着,此刻沉吟说道:“……提醒?是催促才对吧。四老板那边催过几次,你一直压着不让他动,是不是在提防程默?”   十三郎点头,说道:“一部分。主要因为我们力量不够不宜乱动,提防是次要的。”   邵林旁边问道:“现在呢?”   十三郎笑起来,说道:“现在我们有了力量,程长老却杀上门、动真格的了,按照他那种安排,很快我们就会没法喘气,怎么顾得上那些。”   “那就不对了。”邵林皱眉表示不解,疑惑说道:“好不容易等到机会,程默为什么这样?”   “这很难讲。也许外面情况变了,也许六族有新指示,也许仙灵殿发出警告,来了什么强力人物准备收场。再或者,程长老发现更有价值的目标……”   想着说着,十三郎忽然转过头,问一直安安静静陪在身边的小不点。   “囡囡觉得怎样?”   “……”   邵林、陈睿面面相觑,心想这是干吗,玩呢?   “我?”   小不点一点不怯场,微楞之后马上开口,想什么说什么。   “我觉得,那个老东西想要的是爹爹,不是血衣叔叔。”   一句话,惊呆所有人。   ……   人力有限,妖兽无穷,外层也就罢了,内圈常有十级,甚至十一级妖兽不在少数,还有各种拥有特殊天赋的妖虫异兽。   兽潮中突围难免杀戮,人修神通毕竟与妖兽不同,很容易被外围修士察觉。到那时,追兵有足够时间集中兵力,程血衣纵有天大本事,又能怎样?   纵然程睿有本事硬闯或者隐匿,邵林呢,十三郎呢?还有那两个就不现身的同伴呢?   “这里还有份情报。聚议会上,程长老以悬赏方式收集的信息、建议、推论,针对的就是我。”   此时拿出第二份信符,十三郎的举动多少有点不得人心,程血衣没说什么,邵林却忍不住嘀咕,暗想这货本性不改,喜欢故弄玄虚。   “不是不与你们说,是要先把思想统一,道理讲明白。”   诚恳解释,十三郎的表情怎么看都有点炫耀的意思,顺带调侃程睿道:“你的主角位置,怕是要被我抢了。”   程血衣岂是好欺负的,冷笑说道:“抢了最好,有你吸引火力,本座才能轻松脱身。”   十三郎严肃说道:“那倒未必。我真正担心的是,程长老或许想连消带打,盯住我也不想放过你,还有仙灵殿,通通在其计算内。”   血衣杀者微微皱眉,表示不解。   十三郎没说话,侧转目光看看小不点,目光怜惜。   小不点此刻有点生气,正用亮晶晶的眼眸盯着程睿,似在质问。   “叔叔说真的?”   “……”   留意到小不点的目光,血衣杀者面孔猛地煞白。   ……   “命令就是这些,各位按照部署行事便可。”   温和柔媚的声音,主位上程长老神情依旧,就像以往颁布命令一样,看不出丝毫紧张紧迫。然而在周围人心里,感受与往日截然不同。   策略变了,意志变了,杀意在空气中慢慢滋生,缓慢而坚决地占据主流。   程长老的目光扫过全场,满意点头说道:“本座想提醒两件事,与各位性命息息相关,切记放在心上。”   “其一,不要因为与劫修而恐惧。各位如今身份不同,有资格知道一些原本不知道的事情,比如飞升之地的来历。”   飞升之地就是狂灵之地,狂灵之地有自己的规则,关于这个事情,绝大多数人知道表面,具体影响到谁、方式及程度多大并不清晰。此番程长老敞开机密,非但解析了狂灵之地的历史及演变,并把重点格外强调出来。   一番介绍后,不用说引来诸多议论,待众人平复,程长老说道:“如果在外面,不考虑那些特殊人特殊事,一名刚破境的劫修能够力压三至五名生上境;换成生初,劫修可视生初神域如无物,正常情形,非数量所能弥补。”   “不过不用怕,这里是狂灵之地,动劫必遭反噬、天道亦不能更改。种种顾忌,劫修反而不能像生境时那么得心应手。”   指指自己,程长老说道:“拿本座来讲,若在外面,在座各位全部加到一起,未必能把我怎么样。”   平平淡淡的语气,入耳好似天威降临,四周一下子安静,人人震撼,人人低头。   那些刚刚进阶的修士,表面虽然谦恭、内里正在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时候;如今听到这句话、再看周围人的表情,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是那只苦苦挣扎的蝼蚁,头上依旧顶着牢不可破的天。   没人傻到不相信程长老的话,近百人奈何不了一人……   “本座的意思是,各位虽然奈何不了我,我遇到这样的队伍也得绕着走,两怕。另外,本座破劫已过两千年,虽说愚钝未能涅槃,比刚刚破劫的人总要强一点。”   解释、或者叫安慰,程长老接着说道:“如在狂灵之地发生战斗,本座会尽可能不动劫,打起仗来,顶多比各族道友稍胜一筹。如此类推,新晋劫修遇到的难题更多,只要小心些,并非绝对不能与之周旋。”   这话明显过谦,周围响起几声讪笑,五族主事者纷纷向程长老鞠礼,各自表达谦卑。   程长老独看难心一人,微笑说道:“齐门也有劫境长老,程某闻人而不知名,敬仰久矣。此事完结后,道友能否为本座引荐?”   难心老人明显有些意外,楞了下,苦哈哈的声音说道:“程长老有吩咐,老朽怎敢不遵,可……不瞒程长老,鄙门规矩不太一样,老朽根本不知道长老是谁。”   “有这种事?”程长老哭笑不得,心想保密到这种程度,有必要?   “……”难心老人两手一摊,干脆不再开口。   “贵族长老不求闻达,如此方称得上高人二字,程某叹服。”   没滋没味客气着,程长老回头再看周围,肃然说道:“第二件事与萧十三郎有关,若遇到,各位需将其放到与程睿同一高度,不得轻。”   不管众人脸色如何,长老恢复一贯神情,摆了摆手。   “正事交代完了,大家继续谈谈萧十三郎。” 第1414章 真灵无惧,纸上谈兵   变前人人不得闲,仙灵殿内二人讲,两人听。   “萧十三郎多智擅谋,多谋者劳于心,劳心者多疑;可多散迷雾,虚实相伴,致其无力。”   “萧十三郎为对方主脑,同时为杀将,好勇斗狠,喜亲临锋矢;此人多次以弱胜强,弄险已成习惯,可设局诱之,当有所获。”   “萧十三郎实力强横,其强主在肉身、宝物、兽宠,神通其实寻常;据此三条布局,事乃可为。”   “萧十三郎身边皆为大能,以化神之身指挥生修、甚至劫境,势如落足于累卵,麻雀架鹰,但凡出点差错,必遭反噬。”   “萧十三郎为至性之人,身边带有多名小修,且视为亲族;由此入手,或可迫其所为。”   “萧十三郎……”   “纸上谈兵,一群废物。”   苏大老板面色疲惫,抬起手用力揉揉眉心,阻止地缺再讲下去。   “虚实相伴迷惑对方,通常讲不算错,但我听说萧十三郎一手促成六方会谈,眼下这局势不见得比那种情况复杂,怎么个迷惑法。亲临锋矢弄险成性,事事有成,这不是局不局的问题,关乎到气运。再说实力,此子偏爱肉搏没错,但若因此轻视其道法,嗨嗨,本座只能说一个蠢字。”   逐条反驳,苏大老板言辞轻蔑,对那些献计献策的修家不屑一顾。其面前,天残地缺面面相觑,心里想照你这么讲岂不是没办法了,一个化神修士天下无敌?   苏大老板不在意他们怎么想,自顾沉吟说道:“后两条稍稍有点意思,以弱驱强好比仆强主弱,长久必乱;然而眼下情况不同,外力巨大内里必合,等闲差错乱不了。再有那个胁迫之策……此为绝户计。萧十三郎与程睿性情相仿,动辄死仇再难挽回,不宜轻用。”   听到“绝户计不易轻动”,天残地缺默默低头,神情有些怨毒。   稍顿,苏大老板说道:“沧浪那么多修士进阶生修,除尔等外,几乎个个受其恩惠,就没有人替萧十三郎说话?”   “……有。”   断腿之疾难愈,地缺至今都是跛子,先挪了挪腿脚换到舒服的位置,这才开口言道:“欧阳燕舞,燕山,都曾有过建议。”   苏大老板问道:“讲些什么?”   天残站出来说道:“欧阳言道,萧十三郎与程血衣走到一起,实为形势所逼而导致,主张彻查当年事,为齐傲天翻案。”   苏大老板神色微动,赞叹道:“能言敢断,直奔要害,了不起。当年本座一看便知其不俗,如今看起来,还是低估了她。”   老板旁边,银袍青年闻之挑眉,开口道:“能得大老板赞誉,那位欧阳燕舞当有所长,可她这么做,等于当众驳斥程默,难道不是莽撞?”   苏老板回头微微点头,解释道:“上使慧眼,然而莽撞有莽撞的好处,具体要分情势而论。这样吧,上使初来,对这里的状况还不是太了解,稍后老夫为你详细解释。”   青年身份尊贵但是好说话,略略点头便不在争,随口吩咐天残。   “你继续讲。燕山又说些什么?”   “是。”   天残应着,先朝青年施礼,恭敬回答道:“燕山没有明确态度,只列举了几件与萧十三郎有关的小事,声称供程长老参考之用。”   呃?青年好奇问道:“什么样的小事?”   天残回答道:“其一,萧十三郎出身灵修,逃亡时被迫进入魔域,结识燃灵圣子,进而广交好友,为后来的灵魔会盟打下基础。”   银袍青年不明所以,问了句:“用意何在?”   身边苏大老板说道:“燕山为人老辣,此意其实为了帮衬欧阳,证明萧十三郎不注重门户种族,与六族关系并非不可调和。”   银袍青年略一思量,笑了笑说道:“用心良苦。然后?”   天残说道:“其二,萧十三郎始入道院,以学子之身返回复仇,连杀战道双盟数人。”   不待青年再问,苏大老板解释道:“估计是想说萧十三郎有仇必报,不为规矩所限,手段毒眼光准,善于借势。”   银袍青年笑容更欢,说道:“兽潮之战证明了这一点,还有呢?”   心里感觉有些不妙,天残抹一把头上的汗,继续说道:“其三,道院大比,萧十三郎誓杀夜莲,后来却与之多次联手,慢慢变敌为友,还曾在后来舍命相救,力搏乐洪涛与三面崖。”   银袍青年莞尔说道:“这个简单,他想说萧十三郎不像程睿那么迂腐……燕山想给萧十三郎铺后路,不自量力。”   苏大老板暗暗皱眉,问天残道:“还有么?”   天残轻吁一口气,迟疑片刻,彼此交换一次目光,才迟疑说道:“其四,萧十三郎炼有分身,被金乌带走修行。”   嗬!   惊骤如闻雷霆,苏老板神情大变,起身追问:“如此大事,为何之前不说!”   身边青年也在皱眉,但没说什么。   天残地缺声音微颤,齐声回答:“这件事,外人根本无从得知,我等以为燕山存心编造,目的是为了……”   蓬的一声,噗嗤一笑,闻者神情迥异。   苏大老板击碎桌案,勃然大怒。   “编谎编到真灵头上,一派胡言!”   “……”头顶雷霆之怒,天地二老伏地拜倒,想辩解无可可说,不辩有不甘心。   “苏老勿怒,此事怪不得他们。”   赶在天地二老认错之前为其开脱,银衣青年轻蔑说道:“其一,换成谁处在十三郎的位置,都不会将此事大加宣扬。其二,下界修士就是下界修士,纵然亲历真灵之战,看到也如雾里观花,图个热闹罢了。所谓不知则无畏,无畏则心存侥幸,有意无意选择回避,也是有的。”   道理对的,苏老板何尝不知道这点,奈何此前以为萧十三郎与真灵的关系是别人吹出来,如今扯出一只极有可能与之有“师徒关系”的真灵,岂能再如从前。   看出苏老板有顾虑,银衣青年说道:“就描述的情形看,彼时金乌只有涅级实力,或许还有不足。这么重的伤,距今只不过两百余年,不可能复原。”   “它迟早会恢复……”   “待到那天,这边大局已定,说不定两域都已经合一。届时先不说其它,纵然金乌肯为一名人修弟子出面,纵然它以全盛姿态出现,又能如何。”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苏老尽可放心。”   随口安慰,银衣青年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寒芒,忽然想到什么,再问天残。   “对了,听了燕山的话,程默是何反应?”   “程长老?”   就像在生死边缘溜达一圈又回来,劫后余生的感觉一时难以消退,天残仔细回想,半响才认真开口。   “程长老没反应。”   “没反应?”银衣青年大感意外,不禁为之皱眉。   “真灵就是真灵,他怎么能没反应……你确定?”   这话问的荒唐,天残地缺均感受到一丝羞辱,奈何尊卑实力均如云泥,只好将委屈死死按下,再度点头。   “程长老吩咐计划照旧,没别的反应。”   ……   “怎么能没反应?”   一样震惊,同等疑惑,飞遁途中,星盘之上无所事事,背斧汉子当先开口。   “先生真有分身?”   “废话。”小不点抢着回应,神情骄傲。   “金乌为师?”   “算是吧。”十三郎在想事儿,随口敷衍。   “金乌……是真灵?”   “这叫什么问题。”小不点大为不满。   “金乌也有强弱,不是生下来就是真灵。”   “那你说清楚点,什么样的金乌才算真灵?”   “这个……”邵林傻了眼,心想我又没见过真修,胡编么。   “说呀!怎么不说了?”小不点咄咄逼人。   “不要问他了,咱家那头金乌该算真灵。”   咱家那头?背斧汉子胸口犯闷,险些气到吐血。   “什么叫算!”   “受伤太重,境界与实力不相称。”   十三郎抬头看着程睿,说道:“我见识少,你给估计一下,咱家那头金乌当时什么实力?”   血衣杀者唇角微抽,鼓楞着眼睛沉吟半响,说道:“无隐藏的话,与涅修相仿。”   十三郎哦了声,不再言语。   旁边邵林赶紧跟上,鼓动道:“那也很厉害啊!真灵纵只有涅修之力,运用起来也是两回事。能请来不?”   十三郎点头。   “赶紧啊,正是用人的时候,要是嫌弃场面不够大,还有星域大战等着,定能大展……”   “两千年之后。”   “啥?”   “金乌寻找昊阳养伤,这会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   随口解释两声,十三郎说道:“走的时候说过,至少两千年之后。”   “不是吧!疗伤也得分个情形,就没得更改?所谓事急从权,紧急状况当随机应变,该事先约个办法才对。”   “有的。”   “太好了……”   “本尊死,则金乌必至。”   “我操!”   邵林一下子没忍住,骂过之后眼睛转了两圈,又来新谋。   “装死行不行?”   “……你没睡醒?”十三郎翻翻眼皮,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试试呗,难说可以……”   “临大事前静心为上,不说那些没指望的事情。”   不耐烦邵林喋喋不休,血衣杀者开口言道:“程默看似成竹在胸,仙灵殿稳坐钓鱼台,怎么看都有些诡异,不像没有准备的样子。当时当下你这样做,是不是不妥当?”   “没有什么能绝对妥当,至于成竹在胸?”十三郎笑了笑,说道:“你认为,那些纸上谈兵讨论出来的法子对我有用?”   “我认为,他们的分析很有道理,位置、方向都找的很准。”   望着十三郎吊儿郎当的样子,程血衣神色凛然,郑重提出警告。   “人多力大智也强,骄兵必败。” 第1415章 没理由不误判   十三郎说道:“问题就在这里,他们说的越对,程长老就越应该保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知道我们能够得到消息还大张旗鼓的公开进行。”   “心理战,以毒攻毒。”邵林悄悄嘀咕。   “有理。”血衣杀者罕见赞同。   “管他什么战,最终依旧落实在拳头上。难道你不觉得,程长老太低估我们吗?”   此行遥远耗时良久,加上此前闭关久了、三人彼此难免生疏,十三郎不介意趁机消除误解,顺带了解一下各自底细。   十三郎说道:“你修的是狂灵道,在这里非但不受限制,相反实力会大大增强。我敢说他们对邵林的估计也有错误,至少错估两成。”   背斧汉不以为然,说道:“疑兵之计,同时为了激发斗志。程默故意那样讲,免得乱了军心。”   “有理。”   血衣杀者再次附和,担忧说道:“我不信你连这都看不出来,到底怎么了?”   十三郎平静说道:“我的意思是说,扣除那些忽悠成分,程默依旧低估了你们。”   血衣杀者稍稍沉默,暗暗衡量自己的实力、再与对方最后可能出现的估计相比较,不能不承认十三郎的话有些道理。   “可这代表什么呢?”   邵林仍不服气,说道:“我们是我们,你是你,按照计划,你可是一个人瞎搞……”   “什么叫瞎搞?”小不点不乐意了,朝邵林挥起拳头示威,凶狠叫嚣:“你才一个人,你才瞎搞。”   “不是那个意思……咦!贤侄女长高不少。”   背斧汉子讪笑试图转移话题,随后就发现真不是眼花,忍不住伸手到小不点的头上比划。   “真长高了呀!”   百年时光不怎么见面,小不点足足长高七八寸,从三尺幼儿长成近四尺小女,面色更比往日晶莹,粉雕玉琢,活像宝石雕出来的娃娃。   难怪招人喜欢,连血衣狂魔都能折服。   正在胡思乱想,小不点啪的一掌排开邵林的手,清喝如龙吟。   “大胆!”   “……”背斧汉子的手一哆嗦,心里吓了一跳。   “感觉怎样?”十三郎旁边望着他,眼神戏虐、同时有些期待。   “什么怎么样?”邵林的心还在发颤,不明所以。   “威力。”   “威力?”背斧汉越发迷惘。   “惊龙吼!”小不点生气了,张口打算再喝。   “别吓着他。”十三郎拦住,扭头去找陈睿。“囡囡学会的第一道人修神通,你这位老师功不可没,给个评价。”   一顶帽子扣上去,血衣杀者原本怜惜的目光顿时严厉,罕见流露的温和表情随之收敛,淡淡开口。   “天赋异禀,潜力巨大,只是性情有些顽劣……今日成就……只能说一般。”   一句话分成几段讲,血衣杀者心情复杂。   百年前提到弟子,程血衣断然宣布终身不言徒,神情之坚定、恨不得用刀刻在脸上。如今十三郎旧话重提,血衣杀者非但没有否然,内心甚为之窃喜。   骗天骗地骗不了自己,血衣杀者的经历、让他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不会刻意回避心意。   话说回来,真若收徒认做传人,小不点这么优越的条件,上哪儿找去!   本体妖兽,生来就是空间大能,先天资质不是好所能形容。化人之前,海螺老祖以灌顶之法,倾全身之力为本族保留一个种子;诞生之初,七十三为族祖聚一身;单此两项、放谁身上都称得上受用不尽。   此后,父女同心闯荡一百五十年,小不点占尽宠爱,哪样好东西不是头号?   别的不提,那条堪堪化龙的精血,别人一滴两滴当成珍宝,小不点这边:管饱!   资源无尽,老师呢?人间道院教化圣地,功法随便选,老师随便挑,再有真灵额外垂青,同为妖兽,指点怎么会少。   此外别忘了,她还有一位来自异界的兼职老师:阿古王。那位猛鬼大爷不擅空间,但其动辄横跨界面,以生下之力出拳破空,随便说点感受出来,受用无尽。   可惜,小不点到底是妖兽,修为境界突飞猛进、空间之道日益精深,人族法术始终修不出模样,摆摆架势吓唬小修可以,战斗时应用,舍本逐末之举。   关于这个事情,小不点没心没肺不在乎,十三郎自己也不怎么上心,能修最好修不成随意,女儿开心最重要。直到血衣杀者常伴身边,十三郎出于私心、以拴住他为目的将小不点托付,这才有了变化。   人族神通难以修行,用不来法器法宝,不要紧,血衣杀者另辟蹊径,管十三郎要来惊神吼的法子,结合定字决、再从自己所修习的锥法中提炼一部分,组合出一门别类神通,教导小不点练习。   神通自创!   血衣杀者不愧为险些登临程氏大位的奇才,单凭这一点,足以跻身宗师之列。   结果让人惊喜,小不点真的修出模样,从此再非一技之长;等十三郎了解到这点,高兴的同时大为感慨,一劲儿地骂自己太蠢。   惊龙吼,惊神吼,本质原理并无多大区别,无非聚集真元以爆发的形式冲击对方心魂,击伤、或造成对方暂时失神。   定字决来自冷雨,十三郎不是没教过别人,始终不见成效,较真想起来,多半与塑灵族天赋有关。   惊龙吼呢?   灰师兄的招牌啊!   大灰是妖兽,他能修得,小不点为何修不得?此刻十三郎联想到,水底生物,尤其那些不善移动的生物辨别、召唤、寻找同类的时候,只有很少依赖气息,绝大多数靠的是声音。   作为万物之灵,人修经常羡慕妖兽拥有强大天赋,然而天赋到底是什么?   还不就是野兽能力被强大!   狗鼻子,蛇信儿,狐狸尾巴,黄鼠狼的屁,这些本事来自天赐,别说万物之灵,万万物之灵也只有羡慕的份儿。   懊恼之后感激,起码在这件事情上,十三郎真心感谢程睿,态度与往日大不相同。   “严师出高徒,怎么教怎么管,这些你可以做主,不用怕我。”   “我会怕你?”程睿险险气歪了鼻子,冷冷说道:“我怕收了她,你就当不成爹。”   这话明显有歧义,血衣杀者怒不择言,旁边邵林差点笑喷。   十三郎没笑,正色说道:“我说真的,小不点的确被我宠坏了,该管的时候尽管出口。”   出口可以,出手绝对不能,这是底线。程血衣何尝不知道这是空头人情,冷哼一声待要反驳,忽留意到小不点可怜兮兮的目光朝这边偷看……   感觉就像心被狠狠刺了一下,血衣杀者到嘴边的话生生咽回去,噎得不轻。   十三郎顺势说道:“该管管,该训训。对了问下你,过去囡囡百多年不长个儿,我还担心来着,现在一下子长这么多,算不算正常?”   百年长七寸,能叫长这么多?背斧汉一旁拧眉瞪眼,感觉好不荒唐。   血衣杀者微讽说道:“想问她的境界就明说,拐着弯的想干吗?”   十三郎赔笑,说道:“不是不懂么。身高与境界挂勾?”   血衣杀者说道:“妖兽越强本体越大,连这都不晓得,你修的什么道。”   十三郎说道:“可我看不出囡囡什么境界,感觉没啥变化。”   “白痴!”血衣杀者讥讽道:“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已经超过了你,快要赶上我。”   啊!背斧汉震惊尖叫。   啊!十三郎狂喜惊呼。   “不是吧!”   此前只觉得女儿变强了,可没想到一下子强出这么多……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十三郎连忙追问。   “我和你相差两个大境都能看破,怎么会……”   “空间屏障。”程血衣冷冷说道。   “空间屏障?”   “就是这个。”   终于轮到小不点表演,清脆声音骤化雷霆,身躯陡变。   轰的一声!几个人身子猛地一沉,疾驰中星盘当头坠落,一只方圆三百丈的巨大海螺高高耸立,气息纵横威慑千里,煌煌好似上古魔神。与往年不同,海螺表面再不是那种厚黑沉重如龟甲的颜色,而是亮晶晶浮现出一层好似玉质的光,光芒延着螺纹晃动,中间伴有无数细如拇指的漩涡。视线触及光膜上无处不在的漩涡,会不知不觉被吸撤其中、有些歪到一边。   看得到,看不真,尤其边缘处,感觉好像什么都没有,如空无。   看得到,但是看不见。   光线如此,神通道法如何?   这就是空间屏障。   “人形时候不好施展,血衣叔叔让我时刻练习,直到真正修成的那天。”   “是吗?那敢情好。对了,修理一定要听血衣叔叔的话,他可是前辈,老师来的。”   小不点的声音传入耳鼓,令人目瞪口呆之余带来无尽惊喜,邵林那边张口结舌,十三郎管不了那么多,连声夸赞、不忘回头质问。   “时刻练习啊!这还叫顽劣?”   “……”血衣不知该说什么好。   “变回来吧,拖这么大个儿挺累的。嗯,不得骄傲,牢记圣人教诲,谦虚使人进步。”   喜滋滋叫回得意洋洋女儿,十三郎稳住星盘,无视程睿冷淡面孔再问道:“怎么突然成长这么快?没经历过什么劫就连破几阶,真让人费解啊……难不成老师比当爹的还亲?”   这都哪儿跟哪儿?   沉浸在幸福中的人总是那么荒唐。   转念两思,血衣杀者心里莫名酸楚,放缓声音说道:“妖兽与人修不同,化形有劫才是常态。至于为什么这么快,说到底还是积累的好处太多,加上……我认为狂灵之气有催化作用,井喷之势。”   “那敢情好。”十三郎频频点头,大气挥手说道:“狂灵之气?那不是问题。”   “想的美。”看不惯那张得意面孔,讥讽道:“我替小不点查过,之前积累消耗几尽,除非更多族祖献身,或者什么堪比龙血的天材地宝,绝难再如这样成长。”   “是吗?”   小小有些失望,十三郎随手翻点仓库,发觉龙鳞龙血所剩无几,实在没资本再如从前那样挥霍,表情不知不觉变得凶狠。   “什么时候再搞条龙?”   “啥?”邵林怀疑自己听错。   十三郎没听到,自顾沉吟,呢喃,声如梦呓。   “这事不太好弄,得先找到机会才行……两域大战……找条龙,应该不算难。” 第1416章 证道无涯,步步坚决   龙啊虎的都是以后事情,十三郎并未沉浸太久,说道:“囡囡强大理所当然,意外部分、只能说时间有点巧,说明我的运气正旺,正该大胆前进。”   程血衣说道:“没有谁的运气一直好。那些人讲的真没错,你因常胜偏爱弄险,已经成了习惯。”   十三郎说道:“没有谁的运气一直好,同时没有什么事情绝无风险,喝水还有喝死的时候,何况打仗。”   程血衣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记得你自己说过,作为一支成熟的队伍,每个人都应该承担起属于自己的那份责任,按照能力大小分担风险。出风头、逞英雄的作为是愚蠢的,应竭力避免。”   听到这句话十三郎笑起来,望着程睿诚恳说道:“你变了。”   莫名其妙的话,需把血衣杀者的过去结合起来才能理解;当然,程血衣绝不会承认,冷冷说道:“本座不是因为你。”   “知道你脸皮薄。”   无视血衣杀者冷厉表情,十三郎摆摆手,认真说道:“我很强。不计囡囡,程长老仍然低估了我。”   这话何其狂妄?   “是真的。”   十三郎表情有些无辜,说道:“过去所为加上间隔时间内的可能变化,得出对现在情况的判断,进而决定对策,这是每个人都会遵守的习惯。程长老脱不出这个框框,我也是,把这条规则应用在我身上,会出错……”   “说来说去,就是想吹嘘自己猛。”邵林听不下去,旁边一个劲儿撇嘴。   “这是事实啊!”十三郎出言提议:“闲着也是闲着,咱俩比划比划?”   “好耶!”小不点奋力挥拳。   背斧汉不知该说什么好,眼神朝程血衣那儿瞄,意思是:教训他,还有你那宝贝徒弟。   血衣杀者微微皱眉,不怒不说,只疑惑十三郎到底怎么了,以往唯恐谨慎不够,突然变得如此轻狂。   没个说法过不了关?   看出两人神情透出的执着,十三郎忽然笑起来,笑如暖阳,欢喜发自内心。   “这才是伙伴呵……好吧,和你们说叨说叨。”   ……   事实上,十三郎真没吹牛。   连小不点都有井喷式成长,从来靠吃修行的胖胖如何能例外?如今的它稳稳占上十级,距离十一级大关不算太远;另外与小不点不同,天心蛤蟆尚未出现底蕴耗尽的情况,势头依旧迅猛。   家庭成员当中,本为第一强者的嘲风还是第一,其成长不按妖兽阶位,实力也不太好形容。   关键是成长速度,如果把寻常妖兽比喻成散步,跟在球球身边的嘲风就是发狂奔跑。百年时光,三殿下体型增大足足三倍,发毛密集活像一条成年的雪地牦牛。   妖兽境界越高,本相体型越大,嘲风虽无血肉之躯,仍遵循着这条规律。比较遗憾的是,三殿下比小不点更难“修行”,长来长去还是老三样,力量,神念,穿透,无非衍变出几分变化。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它都不像一头主战妖兽。   无所谓了,如今十三郎不在乎那点,因为他拥有此前做梦都想要的主战军团:数量超十万,平均堪比七阶的厌灵蚁大军!   之所以要平均,是因为蚁后正处在二次变异的中间阶段,所产的卵不太稳定,其中绝大部分为孵化出来为六阶,部分七级,甚有十几只八阶战王。吞噬那种另类蚁后的飞蚁适应能力明显加强,再不像以往那样见灵必死。更重要的是,变异使得它们可以凭借集体力量构成类似人修才能布置的阵法,将攻来的神通大大消解、甚至直接歪斜、扭曲而消逝。   这是变相的防御力。   以往最让十三郎无奈的事情,随着层次提高,遇到的对手越来越强大,厌灵蚁逐步朝炮灰方向发展。比如生修大能拥有神域,施展道法动辄铺天盖地,厌灵蚁虽凶、挡不住人家火海狂涛,挥拳一大片,跺脚杀三成。如今情况变了,当厌灵蚁不再像以往那样脆弱,其恐怖的数量、密集连绵的攻势、以及强悍到令人发指的攻击力才能真正发挥出来,成为对手的噩梦。   除攻击方法稍显单一,厌灵蚁几可看成完美兵种,不计特殊运用、单考虑搏命的话,十三郎情愿选择这支军队,而不是一名劫修同伴。   战斗不是数字累加,纸面计算一回事,真打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别说劫修,任何稍稍聪明点的生境修家,都有能力把十万厌灵蚁杀光。同样道理,当身边有胖胖的毒、嘲风快、力与痛,小不点的神出鬼没与无坚不摧,再有十三郎统一调度,飞蚁军团的群杀能力才会最大限度落到实处,甚至放大。   除了这些,还有球球,还有五行舟,它们看上去不起眼,实际上,十三郎看的比其余妖兽更重。   成长迅猛,无论哪个对手,当其对十三郎做估计的时候,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造成误判。百年时间仍显仓促,十三郎专心自我提升,没来得及仔细研究与整合;仅初步试验,他有足够理由相信,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奇效。   “你的本事我知道,说来说去都是外物。”   以此生从未有过的耐心,血衣杀者看一眼小不点,回头对十三郎说道:“你自己呢?肉身强横为人所熟知,没有人傻到给你贴近的机会;定字决厉害,可你要面对的不是化神;至于那个拼命的法子,用则伤己好比半残,鸡肋而已。”   拼命的法子指塑灵变。当年初遇,假如没有种族天赋,十三郎早就死在陈睿手里;说来道去,最大弱点还是境界。   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修行至今,满打满算不足三百年,成长到这种程度已经是奇迹,谁好意思要求更多。   “我的本事,你不知道。”   十三郎好意思,心里默念一声“老天爷总爱和我开玩笑”,没敢真正骂天。   百年修行,纯粹以资源强塞,十三郎很少分出精力做别的事,的确尽了最大努力。   普天之下,再找不出第二个能像他这样修行。   成效是显著的,通过一些简单的计算与对比,他有一万个理由相信自己的修为实现了跨境超越,以化神之身拥有比普通生修更精深的修为。   有什么用呢?   他的境界还是化神,还是满足不了破境的最基本条件:盈满。   这是没有任何条件可讲的铁律,亿万万修士、没有一个能走捷径;比如邵林,明明已经堪破劫关,因为修为不够、仍只能老老实实修炼。   提到修为,不能不说定星盘有多么难伺候,百年苦修,被星印吞去的法力浩如汪洋,超过其正常修行三十甲子。   三十甲子呵!   别说十三郎的资质,随便抓个最蠢、最差的化神修士过来,只要一直保持增长,两千年也该摸到生境关口才对,至少修为足够。   每每想到这些,十三郎不能不问自己,假如没有定星盘,或者把球球吞掉的百丈狂灵骨扣出来供自己使用,能否破境?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十三郎只知道,此前与金乌得出的判断是对的,假如没有飞升之地,假如没有遇到这场狂灵造化,自己正常修炼到寿元结束,还是破不了境。   生境如此,劫关如何?上哪儿找比炼化狂灵骨更快的修行法子?   狂灵骨已经没了,球球苏醒后一直忙,找到的都只有狂灵石、与一些半石化的残骸,与狂灵手骨判若云泥。由此可见,分身那些准备是对的,定星盘若不能转移身体,十三郎迟早会被它拖死。   心里转着这些念头,十三郎说道:“百年前我说过,你杀不了我。记不记得?”   感受到那股挑衅意味,血衣杀者轻轻说道:“现在?”   十三郎认真说道:“现在你可以杀掉我,代价是你的锥,一只手,还有你所修的道。”   这话不太好懂。   程血衣略想了想,淡淡说道:“有所准备的话,龙石对我威胁不大。”   十三郎笑起来,说道:“我说的交换,完全依靠我自己的力量与法宝。若把囡囡、胖胖、嘲风、飞蚁,龙石那些都算上,你怎么可能杀死我。”   噗的一声,邵林忍不住失笑,心里想这货真是疯了,不怕把天吹出窟窿;血衣杀者刀眉微挑,神情凛然想要开口。   “我的意思不是能打赢你,只是说你杀不死我。算了算了,说点正经事情,这次计划,除了计划本身,还有修行方面的考虑。”   拦住,解释,谦虚或者骄傲,十三郎突然说道:“你们觉得,狂灵道的关键在什么?”   问题来得太突兀,背斧汉子完全没资格发言,血衣杀者楞了好一会儿,脸上慢慢流露出荒谬的神情。   “你想说,此次计划要借机证道?”   “证道?也算吧。”十三郎认真想了想,补充说道:“证明一点道理,差不多这个意思。”   “不吹能死啊!”程血衣拂袖准备闭嘴,或干脆找个地方眯会儿,胜过陪疯子瞎掰。   证道,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说这个话?老实讲程血衣不认为自己认识那样的人,至于他自己、还有十三郎,差距当然更远。   “当唠嗑还不成。”十三郎不肯这么放过他,轻蔑说道:“不是修狂灵道的人少,还轮不到你。”   “罢了罢了。”血衣杀者不胜其烦,回答道:“狂灵死于天斗,不屈之志最重要。”   十三郎轻轻摇头,说道:“我不这么看。”   被勾起好奇心,血衣杀者试探问道:“你的看法?”   十三郎没有马上回答,默默想着,神情慢慢变得坚决。   “狂灵道,首要在于一个狂字。” 第1417章 狂灵道,补天路!   听了这番话,程血衣脸上讥诮渐褪,神情慢慢变得认真。   “不屈敢与天斗,难道还不算狂?”   “算,但还不是真谛。”   激昂语气,肃穆声音,十三郎沉沉发问:“什么是天?狂灵又是何物?”   程血衣毫不犹豫说道:“这问题太大,太深,太复杂,而且空泛,我不认为有谁答得出,建议你也别去想。”   “真有那么复杂?”   “当然。”   “复杂的人心,天其实很简单。”   “呵呵……先生传道,我等洗耳恭听。”   “用不着那么正经。”   轻轻摆手,十三郎思忖中肯定说道:“天就是盖亚。”   “什么亚?”   “盖亚。”   “盖亚?盖亚?盖……亚?”   嘴里念这个名字,程血衣仔细搜索记忆无果,把目光转向背斧汉。   背斧汉表情很无辜,默默摇头说道:“古怪的名字,没听过。”   程血衣哦了声,回头问十三郎:“盖亚前辈位于何方,所属哪族哪界……他是哪位大能?”   十三郎略显尴尬,说道:“换个说法。天就是意,是规矩,是不断破损、修复、完善、追求完美的圈。天道就是规矩的集合,是万灵万物汇聚出来的意志显现,假如具有人形,这个人就是个只有执行能力的可怜虫。”   惊聩之声,叛逆之词,邵林血衣面面相觑,不以为然。   天这种东西,谁都说不好,谁都能说出点意思,换成他们照样能说的头头是道,只没法求证。   没法求证就没有意义,吹牛谁不会?十三郎如此正经其事,还编出一个听着蛮有趣的名字,到底为了什么?   疑惑中两人留意到,十三郎额头周围有光晕闪过,眼底浮现一丝痛色,闪烁几次后消逝。   犹豫了一会儿,程血衣开口问道:“那,什么又是狂灵?”   十三郎回答道:“说狂灵,必先说他的狂。狂灵之狂,不在于不灭,不在于强大,不在于生死轮回,不在于掌控,而在于突破,突破限制与规则,突破所有突破。”   邵林越发不以为然,说道:“修道当然要突破,我刚刚突破了一次。”   十三郎淡淡说道:“你的突破是在规则之内,修士号称逆天,实则每一步都在天道画好的圈子内进行。反之狂灵道完全不同,没有生劫涅之说。”   邵林不服,指程睿说道:“他也有境界。”   十三郎说道:“他修的是伪道,同时也是正道,所以会有境界。”   邵林连连摆手,说道:“伪道怎么能是正道,晕头了你。”   十三郎说道:“不符合狂灵本意,所以是伪道;境有天定,所以是正道。”   程血衣试探说道:“你的意思是我这样修下去是歪路,纵一切顺利仍无所成,证不得道?”   十三郎摇头,回答道:“要我说的话,歪打也能正着,没准儿能画出自己的圆。”   血衣杀者一头雾水,旁边邵林莫名烦躁起来,喝道:“一次说完!”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狂灵之狂实为极境,我见过不止一种,极怨,极怒,血衣兄可算极痴。狂灵为极狂,因其狂,破天,破地,眼无神佛,心内无矩亦无惧,活着就要不停突破,走出一个个圈。”   “天为亘古,极境常在,区别仅在于天道追求尽善尽美,狂灵一直尝试破极。”   “狂灵因何不灭?不是天道不够强大,而是因为破矩为意,除非世界完全毁灭,总有破矩之意凝聚成形,演变成另一种狂灵。”   “狂灵之狂不在于和谁争斗,不在于修习者是哪个,甚至不在于狂灵之气,仅在于突破樊笼、不受局限的心。”   “神域内,修士为天,放一只蚂蚁不受操纵,它就是那个天地内的狂灵。狂灵之地,狂灵为天,有人修天道尝试破解,此人就是狂灵内的狂灵。”   “天道为何杀狂灵?因其强大,强到足以摧毁天道的圆;天道不是无所不能,因包纳不了那么强的极,不得不杀。”   说着讲着,十三郎面孔徐徐变形,额头周围光晕加深,凶狠挤压仿如锁链,一刻比一刻收的更紧。无可形容的剧痛直抵神魂,十三郎浑身颤抖,斗大汗珠密密麻麻,布满整张面孔。   “慢着!”   虽不知道十三郎身上发生什么事,但能肯定他一定遇到什么不对劲的状况,程血衣急忙喝止。   “不要再说下去。”   “放心,它们不会杀死我。”   额头之箍越来越紧,道道金芒如迸射锥刀,十三郎脸上仍带着笑,坚持将心低的话说全。   “天道有缺,容纳不了狂意不为天;狂灵道为极,本质是一条毁灭之路。”   随着这句话,一股修士无法察觉的波动徐徐荡开,以不可捉摸的方式散播开来,无视一切阵法、禁锢、天堑沟壑,传至狂灵之地的每个角角落落,方方面面。   这种情形,与当年星漏渊出现的那一幕极其相似,但其传出范围更远。   连番变化随之而来,首先起自脚下。平静百年的狂灵之地渐生震动,许多地方燥意凭空而生,各类妖兽纷纷惊动,嘶吼声声不息。   合拢不过数十年的星漏渊再度开启,星辰风暴鼓荡如雷鸣,响彻八方。   十六座仙灵殿,地下极深处咔咔作响,一道道洪涛巨力无端滋生,冲破一重重封禁,冲垮一层层阵法封锁。顷刻之间,天空高远处崩裂乱显,随时可能消散。   生色犬马吃,内外四层十几位苏老板,连同那些秘密镇守的执事、修家,齐齐惊慌个个惊恐,纷纷飞出查看寻找因由,忙乱不休。   波动继续,以无法形容的方式与速度传至上界,远至无限远,直到宇宙苍茫深处。   竹林内,舒菲雨正在打坐恢复,忽然间变色眼现惶恐,素指连弹疾算。   秘府中,齐守仁正在巩固修为,紧闭双眼突然睁开,神情却有些迷茫。   六族重地,各大长老清修之时,突然感觉到一阵心惊肉跳,忙传谕令查问四方。   更远处的星空,各地皆有大能乃至真修、真灵察觉异常,被惊动的程度不同,难以找到因由。   桑南境,此前劝说进军的老者行走在一处皇城街头,突然间栽倒摔成滚地葫芦。周围哄笑声中,老者起身没有咒骂,而是发出一声惊呼。   “这么快!”   苍茫之地,某座法坛,氤氲之光缭绕升腾,当中端坐一名高大老者正在思索些什么,突然间心神有所惊动,脸色连变数十次。   “道念天声!天道,你也有被惊动的时候!”   九漩之地,庞大树冠中央,井底深处,高冠帝王正为自己斟茶,不经意间手指微颤,居然洒湿桌面。   “这是……”   帝王不喜深深锁眉,空着的左手抬起似准备有所动作,沉思良久终于停下,摇了摇头。   “朕,不算。”   ……   同样是变,源头处此刻反而平静下来,不仅周围一切安静,连十三郎也恢复正常,额头金芒重新内敛,颤抖的身形徐徐平复,气息也随之宁静。仔细看的话,此时的他身在云端,给人的感觉却是脚连着地,头接着天,虚无飘渺,唯有眉心三目亮若星辰,轻声自语,自问。   “歇了?累了?不屑?还是认可了我的话?”   “狂为毁灭之路?”   说不上什么原故,血衣杀者心里没来由觉得十三郎刚才的话有道理,顾不得其身上发生什么事,追问道:“为什么这么讲?”   十三郎默默摇头,说道:“狂灵才是。”   程血衣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狂为意,狂灵为修意之灵,修至极限迷失于狂,不为天道所容?”   “还有他们自己。”   十三郎说道:“绝对的破就是纯粹的乱,乱到极致就是毁灭。没有狂意修不成狂灵,狂灵修狂无极限,却不知他们破矩的同时也在不停创立规则,其最终,假如没有天道出手,他们会自己毁掉自己,同样灭族。”   血衣杀者沉默下来,良久说道:“纵然如此,我还是会选择这条路。你呢?”   十三郎坦然说道:“彼时彼状,你需要力量。当时当下,我需要力量。”   程血衣默然,“你我是不是都会走上那条路?”   十三郎说道:“也许会,也会不会;看我们自己,同时还要看天意。”   程血衣说道:“天道与狂灵不相容,何来天意。”   十三郎说道:“天意追求完美,要的是一切,狂灵属于万灵一种,极境也是修行,怎会没有天意。”   程血衣思忖说道:“你是想说,天道会帮助我们?”   “不。反过来才对。”   “反过来?”   “对,反过来。”   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还不明白吗?你、我、他,他们,它们,天下亿万万修士,妖兽,灵魔鬼怪,无论所修的是什么,都在做一件同样的事啊!”   “什么事?”   “身在天地间,帮天道的忙。”   十三郎重重挥拳,仿佛要把什么东西落到实处。   “我们都在补天!” 第1418章 炮打司令部   “补个屁啊补!尽念叨这些没用的!”   沉重气息,唯有邵林一人保持清醒,大喊大叫着尝试将众人唤醒。要说这也正常,星盘之上人兽都有,唯一与狂灵之气不沾边的只有他一个,什么天道狂灵道,都不如当前存活道。   “你们快死了知不知道,还有心情搞这些奇谈怪论。”   上前一把揪住十三郎,背斧汉子罕见暴怒,大吼道:“既然明白这么多,你还琢磨那个狂字做什么?还有,你是不是也打算像狂灵那样狂下去,修啊修的修成这么大。”   双手张开尽力比划,邵林怒骂道:“最后要么被天道干掉,要么蓬的一声……”   “胡说什么呢?”   轻轻推开邵林的手,十三郎心里其实温暖,缓缓说道:“我修狂灵道,当然要弄清狂之真意。至于怎么避免走上他们的路,慢慢总有办法。”   “天都没办法,你们能做什么?”   “天若有办法,还要我们做什么。”   “……”这种话说出来,别人还能说什么。   “好了好了,一点猜想而已,别弄的好像天塌了一样。”   天在头中,说天仅受小小惩罚,感觉就像打赢一场战役,十三郎心情不错。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因为之前的那些话,狂灵之地、乃至星空引发多大变故,造成多少灾难,否则……会更加得意。   “证道不是修道,修道也不是非按照原路去走。我把狂字单拧出来应用于行事,为的只是出乎别人意料,让那些什么长老、老板、还有可能存在的家伙们弄不清头脑,搞不定人心,制造乱局罢了。”   “乱局?”   “不能料敌在先,至少让敌不能专心图我。六族也好,程长老也罢,还有仙灵殿,飞升修士,如今之所以都成为敌人,说到底还是被规矩圈起来所致。我要做的就是破矩,把维系圈子的规则通通打破,这就是我所说的狂。”   “也叫证道。”程血衣思量中目光连闪,稍后自己回答:“我明白了,破矩之心不在乎形式,关键在于意。”   “又多一个白痴。”无视血衣冷厉目光,邵林恶狠狠叫嚣:“看什么看!”   “大敌当前,别闹。”拦住两只斗鸡,十三郎问邵林:“不然你出个主意,仅凭我们几个,怎么和六族、还有仙灵殿血拼。”   背斧汉呆住,支支吾吾说道:“……具体怎么做?”   “按我说的做。”   “我们没问题。你那么干,分明找死!”   “我这个人做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唯独不会找死。”   稍稍沉吟,十三郎思绪越发清明,平静面孔跳动几次,浮现出几分带有残忍的冷。   “送几份大礼,乱他个天翻地覆!”   ……   “我的个天!”   时隔八月,每次看到眼前满目疮痍,苏大老板仍不禁感到后怕,痴痴自语。   莫名其妙一场地震,十六做仙灵殿,四座阵法核心当场摧毁,其余损害不一,无一能够幸免。重创险些导致锁天大阵当场崩溃……需要强调一下,这等规模的阵法不是玩具,不能说开就开说关就关,非但需要时间准备,稍有不慎、必将引发灾难。   事实已经造就,仙灵殿暂时指望不上阵法,失去阵法庇护的仙灵殿,就只有十几位苏老板,为数不多的执事,还有那些个小儿杂役。   能顶多大用?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大变之后各地发生多次兽潮,那些早就体会到人修强大、轻易不敢招惹的妖兽好像疯了一样,飞升修士伤亡还在其次,有几处竟然波及仙灵殿,再毁一城。   屋漏偏逢连夜雨,狂灵之地原本存在着不少险恶之所,此次全部爆发,其中有不少与仙灵殿存在关联,指望其镇压……可以毫不夸张地讲,今日今时,仙灵殿正处在最危急关口。   当着上使的面出事不说,事变缘由无可考证,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无奈之下,大老板有心想找个人问问……六族庄园比仙灵殿还惨,程长老何尝不是一头雾水,忙到不可开交。   残桓断壁,断壁残桓,眼前一切无时不在提醒,狂灵之地,真真满是凶险。   毁坏严重,不仅影响到锁天大阵,还有与上届通讯、及保持联络的降临之地;除此外,各层之间几座传送阵也有损伤,导致层与层之间联系不畅。到如今,八个月不分日夜忙碌,仙灵殿每个人都尽了最大努力,才将这个最紧要的修复工作完成。   连带苏大老板都瘦了三圈,还来不及喘口气,耳边又闻尖叫。   “老板,老板……”   “慌里慌张,成何体统!”   上使就在身边,苏大老板紧锁眉头,莫名感觉到几分不祥。   “什么事!”   “萧十三郎,萧十三郎来了……”   顾不上苏大老板铁青面孔,管不得上使者难看神情,执事跪倒声声呐喊,如哭嚎。   “不是不是不是,萧十三郎独闯仙灵殿,到处散布谣言。”   ……   “独闯仙灵?散布谣言?”   先是吃惊,之后愤怒,愤怒之后体会到羞辱,羞辱之后再愤怒到没法更愤怒,苏大老板哭笑不得。   “程血衣呢?”   “不知道。”   “邵林呢?”   “没露面。”   真是独闯?大老板越发不可思议,喝道:“确定没弄错!”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仙灵殿是什么地方,十三郎又是什么人,杀破天不过一名化神修士,连闯三地来去自如?   听着想着,苏大老板心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别是这次变故影响太大,十六苏神志不清吧。   执事大概也这么想,嗫嚅说道:“属下不可能弄错,要么……传讯是假的?”   “胡说!”   想想可以,真说出来就不好了,苏大老板愤而怒叱,主动为属下开解,再问道:“当前人心惶惶,萧十三郎乘乱而入也是有的……他做什么了?杀了多少人,毁了多少屋,有没有波及到阵盘。”   执事哭丧着脸,说道:“战斗是有的,不过没杀人,也没毁屋。”   “那他干什么了?”   “造谣惑众。”   “呃……”此前听到执事提及造谣,苏大老板根本没往心里去,只当几句谣言算得了什么,如今看来这居然是重点,愤怒慢慢变成惊奇。   “造谣么,无聊之举……他如何造谣?”   “贴大字报。”   “贴什么?”大老板急的直想挖耳朵。   “大字报?”银袍青年一直安静听着,此刻也忍不住好奇,问道:“大字报是何宝物?威力如何?”   “……”   执事苦巴巴的表情回答:“大字报据说就是一封公开信,萧十三郎出现的时候宣称那是大字报,属下这里只有部分内容,尚未得到原物。”   苏大老板觉得自己要疯了,破口大骂:“一张废纸,连原物都没有,你到底慌什么?”   执事很委屈,颤抖回道:“属下觉得事情紧急,所以才……”   “大字报来了,大字报来了!”   又一名执事大叫大喊,挥舞着一张带有缺痕的纸飞驰而来,神情比先前那人更慌张。   “成何体统!”   属下不争气,苏大老板颜面尽失,无奈只好自己端着,他留意到那的确是一张普通的纸,看得出拿下时候心情慌乱,竟然扯缺了口。   “不要毁了证物……拿来我看。”   执事上前,大老板接纸,未来得及看清内容,先赞一声。   “此子写得一手好字!”   纸张蛮大,上面字迹也不小,笔走龙蛇劲拔有力,标题格外醒目。   “炮打司令部——致狂灵之地全体修家!”   ……   差不多同一时间,程氏山庄。   同样是残桓断壁,同样是忙碌慌张,桌案上摆着一张写有醒目标题的纸,案前程长老的脸上阴晴不定,愁眉不展,兼有啼笑皆非。   “刚刚说到此子擅长蛊惑人心,这才多点时间,他便用事实告诉大家,以前那些根本算不得什么,只是嬉戏之作。”   年前一场莫名剧变,被影响的不只有仙灵殿,六族联议后的部署也被波及。查找原由,聚拢人手,统计损失,修补阵法,之后再动员、整合,直到各地重新安排妥当,这些都需要时间。偏偏时间本来就很紧,好不容易弄的差不多了,萧十三郎突然出现,用张破纸便把一切打乱。   乱到不可收拾。   “这孩子,他又不是鬼,到底从哪儿学来的这些鬼招数……”   想想自己觉得不可思议,程长老再把那张纸拿在手里,轻轻诵念最后那段话。   “阴阳颠倒,轮回丧灭……问己心求真道……”   乱套了,懒得管,程长老只关注结尾那些话,从中挑出几句,默默沉吟,暗暗失笑。   “小小娃娃大言不惭,竟然讥笑本司不及庶民。” 第1419章 真话的威力   “两域争伐在即,星空将陨,生灵涂炭,阴阳颠倒,轮回或都因之丧灭。诚敢断言,此战非善非恶,无对无错,只与胜负及生死。无论何地何人,所属何宗何派,此战皆为一生之劫,无可逃避。”   “贼者势大,唯洒血疆场方不失我修家本色,方可证我逆天之志,琉璃之心。”   “不提修业。外辱当前,唯众志成城才可求得一条活路,尔虞我诈、兄弟阋墙,结果只能丧族灭门,背亲罚己,换贼一笑尔。”   “值此关头,有人不思保家护族,不顾亿万修家性命,一心遮丑,一力图私。六族之乱,或为一人,或图一宝,或为私怨,或为权柄。”   “自古为贼莫言信,今日能够欺瞒下界,将来便可出卖仙修;试问将来征战,各位能将性命托付,甘心将一生道业、亲朋性命作为赌注,不问背后之刀?”   “凡间尘世,王侯将相,贩夫走卒,无人不知其意;我辈修家,问己心求真道,修仙命敢逆天,见识尚不及庶民乎?”   “沧浪地,飞升小修萧十三郎敬上。”   这些是最后几段文字,前面才是要点,程长老看过全文,心里很清楚、假如没有前面那些内容,这些鼓动的话会被人当成屁一样放掉;有了前面那些内容,这些原本一文不值的话立时变成炸药,把一切搅得稀巴烂。   前文到底讲了什么?十三郎用了何种魔法?   什么魔法都没有,十三郎只是写了篇自述,把飞升之后所经历的事用写实手法记载下来。   一字不虚,全是实话。   飞升时,星盘破裂,满场只有齐飞一人知晓内情,十三郎如实写下来,有近百沧浪修士为证。   阿古王识破狂灵之地,十三郎生疑,后遇家成,或知仙灵殿盘剥之道,六族内斗纵容猎杀,十三郎如实写下来,内容为所有飞升修士所熟知。   追球球,杀桑楠,等血衣,迎飞锥,十三郎如实写下来,虽无外人亲眼目睹,但有种种细节、遗迹可供参考,坐不了假。   数年苦修,球球寻骨,兽潮之变,提约六族,限定猎杀者不可为虐,十三郎如实写下来,有接近两百飞升修士与大量六族子弟为证。   四族暗算,齐氏阋墙,齐傲天亡命兽海,血衣杀者隐匿寻机,十三郎、邵林、苏老板等人绝境求生,最终形成这支被诬叛族的流亡队伍。十三郎如实写下来,内有程血衣的署名,外有燕子老者,浪浪仙子,等人,其中楚胖子、李顺两人至今为活口,编不得谎。   四方铩羽归去,叛族罪名坐实,十三郎被逼亡命天涯,东躲西藏又三年,逃至星漏渊。   星辰风暴,四族私行,吃系苏老板觊觎重利,陪同四族修士追缴至星漏渊;其后一场绝死大战,四族败北,邵林破境,程血衣夺宝成功,十三郎力败吃苏。   这一段内容,十三郎没再用白描,以词汇小小添加修饰,重点放在两处。一处为生色犬马吃五系不和,六族内部矛盾重重,加上程世雄等视亲卫如狗的弃子战法。另一处落在邵林与程血衣身上,以煽动的口吻描述两人如何得到造化,将来成就多么难以估量,如何光辉灿烂等等。   看完这一段,相信每个人都要自问:跟随六族认主为奴,到底值不值得?遇见强敌时,那些亲卫最先被舍弃,死的毫无价值,自己凭什么认为比他们强,有资格、有能力要求更多?   接下来,十三郎用一句话给这段内容做总结,顺带提出两个问题。   “试问今日六族宗嗣,有此才乎?观其六族大佬,曾有眼否?”   六族大佬有没有眼,六族继承人有没有才,这些不是寻常人所能管,关键处在于六族矛盾被人以这样剥皮抽筋的方式展现出来,今后该如何相处,旁观者又会怎么想?   仙灵殿宣称自己只做生意,十三郎用隐晦、又一定能看懂的笔法提出问题:这里难道不是一块试验田,所有从下界飞升上来的修士,难道不是他们研究狂灵道的对象?   十六苏呢,他们到底是什么?   若不然,为何没有人事先提醒,修家不能接触狂灵气?若不然,为什么下界那么出众的修士,飞升后破境的比例这么低?   不能破境怎么办?只能留在原地,默默忍受仙灵殿高于正常数倍的价格盘剥,直到死,甚至为奴!   连十六位苏老板都可能是被研究的对象,飞升修士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认为独享青睐?   需要提到的是,十三郎并未提出这些问题,只让大家自己去想。   想不到?   除非是傻子。   ……   百年修行,十三郎没有隐瞒成就,程血衣破劫、狂灵之地非但不会受到限制,反而大增实力。背斧汉修为突飞猛进,事先早有破劫契机,未来无可限量。   至于他自己,十三郎独闯三座仙灵殿,当着无数人的面以事实证明。   化神修士、无人可挡其一式一拳,生系苏三重伤败退,犬系苏四单臂被斩,色系苏二下场最惨,当着群修的面被十三郎挖去双眼,扬长而去。   比较可惜的是,原本这个行为最能震撼眼球,因为年前那场地震、仙灵殿突然大伤元气,人心惶惶阵法不灵,现场几乎没有别的生修,十三郎捡到现成便宜,失色不少。   无所谓了。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十三郎实力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通过这件事,仙灵殿、六族、飞升修士之间形成的利益基础被摧毁,再难组织到一起。   仅仅这样,顶多是个自保之局,接下来,十三郎又做了一件让人无法理解、很快被证明严厉的事,彻底将飞升之地、将来可能波及整个星空的秩序绞碎成烂泥,再也糊不起来。   他在文中给所有人指出一条截然不同的方向,附带详细功法,及多人的修炼感悟与所得。   狂灵道,补天路。   有些东西是做不了假的,功法摆在面前,感悟体会摆在面前,飞升修士也好,上接仙家也罢,哪个都是有见识的人,只要稍稍用点心看一看,就知道那些东西假不了。   十三郎用事实告诉大家,狂灵道,他已经有人修成了,虽未破境但其实力远胜普通修家,更重要的是,程血衣已经破了劫。   对那些至今不能破境,早已吸纳过不少狂灵之气的修士而言,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出路,意味着未来,或许意味着恩惠,还意味着十三郎向所有人宣告。   “拼死忙活,还不是为了修炼为了活着,为了得到好处。”   “好处而已,我给你们!”   大字报一出,天下大乱。   ……   “把不能公开的秘密全部公开,把稀世功法张贴与众,把自己辛辛苦苦总结出的体悟公布天下,把本可独享的宝藏彻底泄露,结果换来一片混沌,还把自己的退路全部堵死……本座从来没想过,几句真话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看着想着,想着念着,程长老百思不得其解,抬头问四周的人。   “你们说说,萧十三郎这孩子是不是走火入魔,被那个什么狂灵道给修傻了?”   周围不少修家,各族代表,还有此前接受过指令的人,面面相觑,人人无言。   四策追缉,方方面面需要时间才能组织好,突如其来的一场地震打乱部署,眼看才有所缓和,十三郎跳出圈外,突然来这么一手。   不说也不行啊,不说不等于事情不存在,总得想个法子应对才行。良久沉默,人群当中罗门主事者站出来,斟酌言辞提出建议。   “飞升修士人心浮动,长老之前部署,要不要调整一下?”   “人心浮动?不止吧。”   程长老自嘲笑了笑,挥手召来报讯的人:“说说看,飞升修士都在忙什么。”   报讯之人神情沮丧,回答道:“大家都在搜寻、抓捕大地之獭。”   程长老淡淡说道:“惹不起六族,惹不起仙灵殿,又逮不住十三郎,便想学他那样寻宝,挖宝修炼狂灵道。”   “目前看……的确如此。”   “甭管有用没用,先捉来试试总没错。有远见。眼下时间还早,等有人修出几分门道……不用完全成功、比例也不用多,只要有人稍稍修出门道,比如像十三郎现在这样实力有巨大提升就够了。届时消息传开,仙灵殿、六族会面临真正的大乱,大祸,大灾难!”   一连三个大,程长老没有详细解释事情为何如此严重,叹了口气、自己接下去说道:“四策之关键在人,没有海量飞升修士帮忙搜索,追缉犹如大海捞针,人为制造、还要控制兽潮方向更无从谈起。萧十三郎用一张破纸就破了我的局,很好,很强大。”   赞美真诚,之后是转折,程长老皱眉说道:“可是本座不明白,经过这么一闹,谁还敢要他啊!”   这是一句隐晦的大实话,印证了之前判断:将退路封死。   上位者做事讲究分寸,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些聪明偏又不讲规矩的人,经过这么多事,没有谁会蠢到将萧十三郎当成普通手下,可他完全不受控制,哪家敢将其视为心腹?   不能用、会惹来大麻烦的强者,不管是修真界还是凡间,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这类人的下场。   可问题是,这是程长老该操心的问题?别忘了,这边还刚刚布局要捉他,如今却担心其未来?   猫哭耗子?   先解决自己的麻烦再说吧!眼看破天之日更加短暂,锁天大阵一旦关闭,再想捉人,难度提高不知多少倍。   有鉴于此,四方群修越发迷惘,无人知道程长老心里到底怎么想。   “本座最不理解的是,他连自己人都卖。”   一心一意想弄清那个给自己带来困扰的人的心,程长老二度抬头,微笑着向周围人求证。   “时机太巧了。十三这是告诉本座,我所安排的一切他都知道,对不对?” 第1420章 过三关   周围比刚才更安静,六族修家无一人应答。   四策部署将成未成,不说十三郎破局手段如何,时机这般“凑巧”,足以说明某些问题。   可是,谁在乎?   萧十三郎有沧浪根基,程血衣何尝不是藕断丝连,追剿叛逆弄成这样,谁之过?内贼当然可恨,正如大字报中所写的那样,外辱当前内耗不休,眼前这件破事何尝不是又一次明证。   程长老修为力压全场,但他面对的不是本族下属,可凭心意生杀予夺。要追究责任,好啊,先把楚胖子找出来,把李顺拉过来,把当年事情解释清楚、之后好好谈谈程血衣、把养宝之说弄个明白,之后再谈其它。   人心乱了,势不可为。   望着四周一张张沉默的面孔,程长老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略略点了点头。   “好吧,谈点有用的东西。”   神情看不出如何失望,长老扭头对报讯之人说道:“说说那几场战斗,萧十三郎怎么出的场,除三苏外和谁叫过手……详细点,让大家心里有个数。”   事情乱而不完,职责未尽,该做的事情仍要继续,哪怕装装样子。报讯的是个机灵人,闻听赶紧鞠身行礼,战战兢兢汇报详情,重点落在萧十三郎的实力上。   “第一次闯关,萧十三郎比较谨慎,以潜行方式遁入空台,首先撒出几枚玉简。事后查证,内容与大字报完全一样。”   “这时有人察觉异常,萧十三郎紧跟着张贴大字报,再亮明身份,当场便有修士向其出手。”   “结果,举手落败。”   仙灵殿外常有修家,冷不丁发现通缉要犯就在眼前,来不及多想、本能地想要收下大礼。人多势众胆气壮,四五名飞升修士一拥而上,杀机纵横,如狼似虎。   结果也比较惨。   与传闻没多少区别,萧十三郎主要依靠其强悍到令人发指的肉身硬顶。他根本不管别人用的什么法什么道,埋头直接冲入人群,一拳打碎当头修士的本命法宝,抬腿踢断另一名同样法体双修的人的双腿,再顺势一口将第四名修士放出的火海吞到肚子里,还装模作样打了个嗝。   意识到对方不是肥肉,第五人吓破胆子便跑,其余反应稍慢,准备出手但还没来得及,趁势收敛。   “第三人主修幻术,据说威力可逼生境,可惜对萧十三郎完全无效,忙完手中的事情,萧十三郎回头朝那人看了眼,致其当场反噬。”   外面乱哄哄一片,殿内主持修补的苏三老板急忙出来,没等弄明白怎么回事,萧十三郎便以遁术扑上去,抬手便打。   “对了,开打之前,萧十三郎叫了一声:齐飞!”   “替齐傲天出头,挺闲。”程长老随口解析,目光朝难心老人那边瞥一眼。   难心老人呵呵笑着,表情活像个吃饱喝足睡够的老嫖客。   程长老叹了口气,挥挥手示意。   “继续讲。”   生修大能拥有神域,萧十三郎越阶作战,再凭拳脚取胜未免太离谱。事实偏偏就是如此,战斗时,苏三老板处处受制,感觉就像捆着双手与对方战斗,直到落败、楞是连次像样的反击都没有。反观十三郎,他以拳脚施展泼风杀,虽然不像邵林那么熟络,但其针对性明显更强。   “萧十三郎对苏三了解极深,出什么手用什么式,包括神通、强弱处、甚至连其接下去的反应都能提前预料。”   苏三老板被压着打,从头到尾连气都没来得及喘一口。   焉能不败!   讲完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报讯之人仔细想了想,补充说道:“仙灵殿那边不方便打听,据周围人讲,萧十三郎叫出‘齐飞’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们感觉到一股凝滞之力,或许用了神通。”   “定字决,变变样子罢了。”   淡淡给出解释,程长老皱眉说道:“怎么说生修也是有神域的人,全程被压制,除体现萧十三郎力可越阶之外,是否还表明……十六位苏老板,同系四层之间有何关联?”   周围先是一愣,随即有些人醒悟过来,醒悟过来之后又是一惊,欲言又止。   “长老是说,同系苏老板所修一致,才会……”   “难道每系都有罩门,攻则必救、又很难救的那种。”   “十三郎暗示五系不合,莫非十六苏分属不同师门,派系之争?”   “派系之争,哪里没有?”   生系苏四与十三郎相处好几年,期间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不足为外人道,可不可以这么理解,了解一苏就能了解一系,进而有针对性的对其弱点下手?萧十三郎第一次闯关,不能不考虑稳妥,挑选一个自己熟悉的对手,显得更加合理。   “咳咳,涉及仙灵殿隐秘,老朽建议慎言。”   难心老人罕见提出建议,立即得到绝大多数人的响应。萧十三郎可以蛮干,他们不行,万一被有心人传出去,落个存心图谋的罪名未免不值。   “老东西。”   程长老看了难心一眼,没再就此说什么。   “然后?”   “然后萧十三郎扬长而去,不久便跑到色系苏二那里,应该是用了传送。”   这是废话,数月时间连细三地,用飞的怎么可能。如此也就意味着,虽经百年追逐,萧十三郎仍有几大周旋余地,想抓住他不但需要力量、还要抓紧时间。   不过那是后话,二次出现的萧十三郎明显胆气更足。事后推断,他极有可能知道色系苏二所在的仙灵殿传送被毁,没有追剿队伍入驻。   程长老的部署、进展,仙灵殿的损失、现状,萧十三郎了如指掌。   照例一场恶斗,不同的是这次敌人比前次多,色苏生性狡诈且有七大宠妾,不管什么样的对手,通通以多欺少。   十三郎也有帮手,不是一个不是几个,而是十万!   战斗进行的激烈而短暂,十万厌灵蚁一下子把苏三的神域挤爆,萧十三郎反截其退路,兜心一脚,再用掌天弓指住眉心。   色苏懦弱,当即举手投降。   投降也不行,十三郎当众挖了他的双眼,逼其取消对宠妾的禁制,并留下一句话。   “再敢收宠,我就把你变成女人,扔给发情的妖兽。”   “……”周围修士两股战战,心里都在想:这招真狠!   “他没杀人?”程长老随口问着。   “一人未杀。”   生系苏三重伤逃回殿内,萧十三郎嚣张不失谨慎,没有追击进入殿内。到苏二这里,他提前截断对方归路,仍没有下杀手。   程长老笑起来,说道:“怜香惜玉,还挺仗义。”   稍顿,他说道:“五系之中公认犬系战力最强,按照估计,那时候消息一经传开,苏四应该有所防范,萧十三郎怎么打?”   报讯之人神情苦涩,回答道:“犬系的确有所准备,而且好斗;萧十三郎出现时,苏四主动约战,表示要进行一场公平对决。”   “结果呢?”   “结果萧十三郎根本没出手,连飞蚁都没动用。仅凭一只蛤蟆,一条狗和一个小女孩,便当着大家的面斩了苏四的一条臂膀。”   啊?   周围整齐的吸气声,年前曾经斗志昂扬的修士们面如土色,暗自庆幸。对比之下,来自沧浪的修士队伍明显与别人不同,虽不敢公然表露得意,眼底深处的那一抹骄傲却怎么都掩饰不住。   只有两人例外:天残,地缺。   谁管他们。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战斗,最吸引眼球的不是小不点,也不是三殿下,而是此前不怎么显然的天心蛤蟆。报讯之人重点提到此兽,屡次强调它的身躯多么庞大而且坚硬,速度是多么的快,战斗时候多么狡诈奸猾,毒性又是多么的强。   按照目击者所言,那只蛤蟆开始装孙子,蹦来跳去偶尔变变身,攻击方式单一简陋,主要给同伴大掩护。强大是必须的,不然没资格上场,但与小不点的空间神通相比,与三殿下那种让人时刻头疼的攻势相比,天心蛤蟆明显鸡肋。   犬苏擅战,开始还算谨慎,但经不起其余两个煎熬,慢慢忽视了胖胖的存在,将其当成一只“肉盾”形妖宠。   老实讲这很正常,小不点擅长空间遁法,摸到她的边都不容易;三殿下是真正的速度型,纠缠起来格外讨厌,那只蛤蟆时大时小,过它过不去,打又打不死,纵然犬苏实力惊人,种种神通将其轰至血肉模糊,天心依旧活力十足。   话说回来,有小不点与嘲讽牵制,苏四顶多能抽出三五分实力,胖胖才能撑到最后。   战斗演变成以伤换伤,时间长了,犬苏慢慢放弃警惕,将精力转到小不点与嘲讽身上;就在这个时候,天心蛤蟆暴起发动,逮住机会在小不点的切丝之后伸出长舌,吻了苏四一口。   一口定乾坤,苏四很快跳起抽筋舞,周围无敌也就罢了,当时正在手忙脚乱,哪来的功夫压制奇毒。   “总而言之,大家公认此战那只蛤蟆才是决定性的作用,因此……”   “不用说了。”   长老摆手阻止,略有些好奇问道:“这场战斗时间比较长,萧十三郎在做什么?”   “他,他在讲课。”   “讲课?”   “是他自己说的。”   脸上满是哭笑不得的神情,报讯之人无奈回答道。   “萧十三郎把在场修士召集起来,将狂灵道修炼时要注意的地方逐一点出,挨个讲解明白。” 第1421章 问尔等何意!   仙灵殿前包教包会,萧十三郎可谓尽职尽责,把工作做到实处。   想象一下当时情景,一边苏老板被人、狗、蛤蟆围殴,一边成群修士听凶手家长讲课,那边咆哮演变成惨嚎,这边讲的专注,听的认真……   怎样的惨无人道!   要知道,仙灵殿多以恩主身份自居,称飞升修士为子民的。   不是吗?若没有星盘,他们至今还在下界各自的狗窝里趴着,哪有机会飞升上界,焉能见识到更高层次的力量与风光。   怎样的丧尽天良。   “噗!”   不知谁第一个笑起来,随后意识自己的举动多么荒唐,赶紧捂嘴;但他很快又发现,周围人大多表情古怪,其中不少硬憋着不发笑,分明和自己一样幸灾乐祸。   程长老的眼睛何等明慧,不责怪,相反似有鼓励。   “看起来,对仙灵殿有意见的不止本座啊。”   “……”   “哈哈!”   片刻沉寂,四周哄笑响如雷鸣,哗然中仅天绝地缺两个神色讪讪,低下头默默盘算。   笑过闹过,片刻后程长老摆手叫停,待周围重新安静下来,说道:“事情讲完了,下面说说看法。本座以为,萧十三郎破局固在必然,其选择的目标同样值得深思。”   稍顿,他说道:“生系苏三为首,萧十三郎选择最有把握的对手,一为试探仙灵殿实力,以为表明立场。自古情义得人心,萧十三郎不弃齐傲天,此番做法不管出自私心还是公心,无疑为其争取到不少同情。”   “重创苏三,萧十三郎有了底气,选择色系苏二为突破点,示威为主,同样是为了博取人心。”   程长老幽然说道:“别人如何不晓得,起码本座这里,怜香惜玉总归是好的。”   温和口吻,妩媚神情,反面长老柔情似水,四周不少人直打冷颤,纷纷低头。   长老早就习惯了这一切,继续说道:“第三次选择最有意思,至今仍在四层停留的修士,基本可断定进阶无望,内心不甘与怨气最为浓厚。本座原来也想利用这种心情,以升入上界为条件换其效力,萧十三郎同样想到这一点,所用的法子更直接,更有效。”   讲到此处程长老大赞,干脆鼓起掌来。   “送一条修行大道,以身示法,现场讲解。对那些人而言,再没有比这更大的诱惑了,非如此,仙灵殿怎会出现那么荒唐的事。经此一场本座断言,无论我们、仙灵殿用什么法子,都无法再把四层修士的心拉回。”   那就没指望了?   四方群修面面相觑,心里想您这是要干吗,还嫌士气跌落的不够深?   “除了这点,萧十三郎或许还有目的。”   程长老自顾说道:“生系苏四‘失踪’已百多年时光,仙灵殿至今没有补充新人。本座通查过去历史,这种情形从来没有发生。萧十三郎这个时候出手,将四层五苏当中战力最强的一个砍掉胳膊,是否别有用心?”   片刻沉寂,赵氏主事者目光闪动,试探问道:“长老的意思是,五系如传闻所讲,可融……”   “道友慎言。”难心老人及时开口,阻止其继续往下讲。   赵家主事内心微凛,先朝四周看了看,再朝难心老人抱拳。   “多谢。”   “是啊是啊,我们不是萧十三郎,讲话要有分寸。”   程长老哈哈一笑,语气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本座忽然觉得,萧十三郎这个家伙活的倒自在,想干啥就干啥,有那么点逍遥意味。”   魔求自在,灵追逍遥,程长老把这么高的赞美送给对手,周围群修个个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好。   “关于萧十三郎,早先本座提醒各位,将其视为如程睿同等级的对手。现在看来这个估计错漏不大,当算得上先见之明。”   不管众人脸色如何,程长老说道:“现实情况,想凭人力全境搜索已无可能,唯一办法是提前预判,估计出他的下一步。”   目光四望,反面长老诚恳邀议:“各位,有何高见?”   无人搭腔。   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程长老再言道:“没有建议不要紧,无论什么想法都可以说出来,大家商量着办。”   依旧无人开口。   这就有点丢面子了。   程长老又等了会儿,微讽说道:“在座多为六族子弟,纵为新人,也都发过誓言效力宗族;再说大家都是过了生境的人,不会也想掉头重选,拜十三郎为师吧?”   这就严重了。   “长老言重。”   “属下不敢。”   “我等怎会那样想。”   乱七八糟一通表白,有的没的干货湿货,总之趁劲儿表态没的错。真要说心情,此刻已没有多少人对追缉之事感兴趣,反正程睿一直再闹,如今多个十三郎,真正头疼的还是齐家与程氏,别人了不起河边湿鞋,退出完全来得及。   至于宗门荣耀什么的……程睿已经破劫,萧十三郎一力可战三生修,那些劫上老怪就别在端着了,自己何苦找罪受。   退一万步讲,大字报一出,人人心里都在打鼓,这事弄好了好,弄不好将来极有可能翻案;当下拼死拼活不要紧,还要冒着被连累的风险。   都是人精,谁干那傻事。   种种心思,没营养的话说一堆,始终不见有人提出实质建议,此情此景,纵以程长老的好脾气也挂不住,沉下面孔正待开口,忽听清叱。   “我有话说。”   刷的一声,群修注目,齐门、难心老人身旁,欧阳燕舞俏面微寒,直言,质问。   “人心可用,大事当为,程长老心早有打算,何不干脆说出来?”   ……   “长老早就知道,你的那些部署,程睿、萧十三郎必有办法获知。”   “程睿其人,燕舞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不便评价;我与十三同出一地,以他的智慧,必能猜出长老知道他有办法获知你的部署。”   正对着程长老那张无人敢看的脸,欧阳燕舞说道:“燕舞认为,长老也知道这一点。”   “大胆!”   “放肆!”   三句话,被一张大字报撕开的裂痕被掀起,变成难以愈合的巨大伤口。   程长老知道十三郎有内应,萧十三郎知道程长老知道自己有内应,程长老知道萧十三郎知道自己知道他有内应……绕来绕去只有一个意思,两人看似隔空斗法,实则正以寻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培养默契,互诉衷肠。   成何体统!   四方群修纷纷变色,气息随之陡变。程长老身后,几名程氏修家怒目相向,只需长老一声令下便会出手将欧阳燕舞拿下;对面,欧阳燕舞身边连续站其十余人,所有沧浪飞升修士全体起立,冷面向抗。   这种局面,齐门子弟不能不做表示,几名降临生修冷哼响应,除难心老人还是那副老好人面孔,其余全都蓄势待发。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稍安勿躁。”   只有程长老神色依旧,暴凸眼球瞳仁在前,感觉就像贴着面孔看人。   “欧阳姑娘的意思,本座故意纵然陈睿,与萧十三郎?”   “当然不是。”   明显早有准备,欧阳燕舞断然否认,说道:“长老出题,十三回应同时给长老出题,如今信息已经送达,现在轮到长老决断。”   这算什么?四面八方一地眼球,大家心想这还不如纵容,根本就是叛族大罪!   程长老神情依然平静,幽幽问道:“那你说说,他给本座什么回应?”   欧阳燕舞回答道:“其一,十三连破三处仙灵殿,送出功法,未杀一名飞升修士。”   程长老淡淡说道:“他同样没杀苏老板。”   欧阳燕舞说道:“但他掘了仙灵殿的根。”   程长老挑眉说道:“怎么讲?”   欧阳燕舞回答道:“狂灵道一出,飞升之地所有未进阶修士迟早全部获知,今日后,无论他们是否选择修行,都将成为仙灵殿之大忌;他们自己同样会明白这一点,时刻防范。如此便意味着,仙灵殿与飞升修士之间再无和缓之可能。”   程长老想了想,说道:“有点道理。然后?”   欧阳燕舞说道:“十三不杀苏老板,不是为了给自己留退路,而是为了苏四。燕舞认为长老早就知道这点,不然的话,李顺也不会变成那样。”   字字诛心,周围群修慢慢意识到什么,内心被一股惊恐的气息所充斥。   程长老丝毫不见动容,淡淡说道:“姑娘是想说,萧十三郎向本座表明立场,请求合作?”   欧阳燕舞轻轻摇头,微讽说道:“十三把事情做到极致,不是向谁祈求。他是在问长老的立场。”   “问我?”程长老微微一笑,说道:“就凭他。”   欧阳燕舞说道:“燕舞不觉得好笑。”   程长老轻蔑说道:“化神之身击败几名生境,了不起。”   欧阳燕舞平静说道:“以往无数事例证明两件事:其一,决战前,十三从来不把全部实力显露出来。其二,轻视十三的人、包括真灵在内,通常没有好结果。”   “大胆!”   “不要吵!”   挥手阻止身后叫嚣,程长老骄傲说道:“本座不是那些人,本座不是那些个真灵。”   怒意明显,欧阳燕舞依然不惧,冷笑正要开口,旁边燕山抢前一步,抱拳鞠礼后说道:“晚辈多一句最,大字报讲述十三经历,其中并未提到两个关键的人。”   程长老看了燕山一眼,说道:“程睿、邵林两个都还不错,但还……”   “不是他们。”截断程长老的话,燕山先是告罪,诚恳说道:“是程睿,与我齐门少主。”   程长老微楞,疑惑说道:“齐傲天?他怎么了……何事!”   喝问中,数条长虹飞驰而来,根本顾不上什么礼不礼,犯不犯,各自冲向自家尊主,拜倒哭号。   “三日前,齐傲天带人突袭赵氏山庄,斩首三十七,火灭全庄!”   “三日前,程血衣、邵林突袭燕氏山庄,杀死全部生修。”   “两日前,齐傲天、程睿、邵林等五人血洗楚氏山庄,鸡犬不留!”   轰的一声,全场大乱,数十名大能仓惶失措,狂喊乱骂甚至尖叫。这其中,赵、燕楚三家修士最为慌乱,有人追问消息是否准确,有人忙着发信符,有人朝程长老怒目相视,有人找上齐门;甚至还有人质问罗宗,誓言复仇等等。   连程长老都傻了眼,降临后首次没了主意,无话可说。   正在乱时,耳边忽闻一声叹息,难心老人艰难站起身,老脸再无往日谦卑与讨好笑容,满满沧桑,满满无奈,同时有强大与警告。   “燕舞说的对,萧十三郎从不祈求合作,只问各位的立场。” 第1422章 生,与死与劫与命与天   群雄侧目,个个茫然,之后慢慢变得愤怒。   苍老的声音,苍老的面容,难心老人说话的时候极努力地想把胸膛挺高,把腰身站直;但他佝偻太久了,突然显露气势非但不令人觉得敬畏,相反有些滑稽。   “呵呵,立场?”   “萧十三郎问我们要立场?”   “齐傲天与贼勾结,屠我山庄,难心道友好意思问我等要立场?”   被屠三家,三姓发难,赵、燕、楚三宗主事纷纷站起,身后群修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搏命复仇。   为什么没有马上出手?   因为打不过。   不提程、罗两家尚未表态,单就现场实力而言,除程长老一人力压全场外,就数齐氏人数最多;其中主因恰恰在于沧浪,不计本族弟子,新晋生修足足十七人!   上次联议,各宗各族都有使命,一部分人外出部署,主事身边仅带亲卫,山庄内还要留人驻守,人力足够强大。考虑到对面有个萧十三郎,齐门熟悉沧浪修士太多,有意无意将其排斥。   对于这种安排,难心老人一贯的好说话,除必须外出执行使命的人,所有强者全部聚集在一起,从不分开。   如今看来,更像早有预谋。   三大庄园被毁,留守修士一下子被杀到精光,先不提对手多么强悍,三族损失实在太大,无可忍受!   不管是不是预谋,无论打不打得过,弄成这样,三族主事非得有所表现才行。几番询问追查求证后,主事者们死盯难心,木若喷火。   难心老人看了都没看周围一眼,神色平静,只关注程长老一个。   六族连枝不连志,彼此合作有相互防范,意味着彼此间的了解也很深。随便拉个熟悉六族情况的人,问其对难心老人的印象,回应多半两个字:废物。   废物未必是骂人,放在特定环境,这个称呼带有赞佩成分,首要体现在:没有人对废物生出警惕。   难心老人就是这么个角色,每当遇到棘手的事情,齐门多把他推出去处理,不求有功但能保证不出大差错,最要紧凡事都有余地,不会没有退路。   效果不能说好,但也说不上坏。   六族联合处理问题不是一次两次了,凡难心出面,齐氏别想占到便宜,也吃不到太大的亏,中游偏下好赖都有人顶着。时间长了,六族习惯于无视其存在,当有利益纷争的时候,记得给他留个差不离的位置,便可腾出精神对付其他人。   六大宗族盘踞一方星空,外部并非祥和净土,而是面对更多凶兵悍敌;之所以能够数万年长存,原因在于六族始终把持一点原则,纷争次要,团结才是主流。   不要试图把肉都盛到自己碗里……任何坐镇高位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似六族这样有争斗又有合作的势力,更加不会蠢到试图把某一家扒皮;除非……那家人真的不行了。   齐氏呢?   曾创无数辉煌,跨越几万年岁月,当今当世,当齐氏唯一老祖归天,宗嗣之争血光狰狞;当齐傲天被传生死,继承大位的人与外族勾结的时候,他们是不是真的不行了?   齐傲天被传叛逆,又有传闻说他被齐守仁构陷,这样的局面,任何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此次追剿、六族中齐氏最最难熬,难心老人的角色最最尴尬。如今齐傲天突然“复生”并大开杀戒,与萧十三郎、与程血衣真正走到一起,难心老人这个时候站出来说出这样的话……   他什么意思?   他想干什么?   他凭什么赶?   他是不是疯了!   时间流逝,四周死寂,三族主事慢慢意识到什么,也把目光投向程长老。   “难心与贼勾结,事实俱在。”   “齐门背弃六族盟约,已成定局。”   “长老即为指定主掌,请为六族定裁。”   语气一个比一个严厉,帽子一顶比一顶大,视线中,反面长老已从片刻失神中恢复,正以疑惑而好奇的目光望着难心,沉吟半响无言。   良久,两人从对方目光中读懂不少东西,也有不少疑惑,需要言语才能解释。   轻吁一声,程长老说道:“难心道友,真让本座意外啊!”   老人回答道:“长老言重。老朽只据实而论。”   程长老说道:“据实而论?那就说说这个实。”   难心回应道:“力所能及者,老朽知无不言。”   略想了想,程长老决定从齐傲天开始,说道:“齐傲天之生死,老友是否早就知晓?”   难心摇头,说道:“今日才知。”   程长老说道:“齐傲天曾无比接近大位,宗庙之内怎会没有魂牌?”   难心平静回答道:“降临前老朽亲自察看过,少主魂牌的确碎裂,因此认定已死。”   程长老惊讶说道:“既如此,他怎么活着出现?”   难心摇头回应道:“老朽不知道。非要说个理由,只能理解为两种。其一,少主那时极其接近死亡,其二,少主所修的道有问题。”   程长老说道:“六族驻地皆有阵法,且有大批强者镇守,虽说此前曾遭破坏,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碾碎。齐傲天一人之力杀灭一庄,所用威力绝非普通劫境……”   听了这番话,难心老人的眼睛闪了闪,流露出几分大力掩饰、仍掩饰不了的兴奋与骄傲,一闪而逝。   别人没留意到这点,程长老留意到了,苦笑说道:“这就是问题。”   百年前还是生修,今日便拥有强劫之力,且能毫无顾忌使用,这何尝不是问题。   难心老人说道:“还有一点,我家少主并未杀尽赵氏全庄,只砍了三十七人的头。”   “老鬼!”   “老狗!”   旁边几声大喝,赵家修士个个眼睛好似喷火,假如目光能够杀人,难心已不知死了多少回。相比之下,齐门这边的人明显有涵养的多,不骂不叫只以目光回应:一人杀你三十七,咋地?   周围的声音、神情,难心老人听如不闻,视如不见,平静说道:“老朽估计,少主所杀的那些人,绝大多数与浪浪有关。将来彻查百年事的时候,一切自然明白。”   就像被石头赌注咽喉,周围“哦、呃、嗯”声不断,此后突然变得安静。   可不是么?齐傲天未死,当年的事情再也掩盖不了;就好比陈睿经历的那些,其实人人都知道程血衣是被程家的某些人坑了,只是不说出来。   不同的是,齐傲天如今是劫修,劫修……普通修家难以理解其意义,在座的人不会不知道。   那是六族中坚,是任何宗族长老都无法言弃的真正大能!   修道途中这么多境界,没有哪个境界突破有这么大的影响力。比如化神对应元婴,十名大修士与一名普通化神之间做选择的话,大势力绝对选择元婴;唯独劫与生境之间,六族长老一定选择劫修,二十名生境不换。   普通劫修已然如此,齐傲天岂是普通劫境所能比。   还有程睿,当年的他只有生境,再怎么接近破劫也还是生境、因此可以舍弃,如今他何尝不是涅槃重生,那么是不是意味着……   要变天了!   脑海生出这个念头,三族主事、连同身边亲卫陡然收声,感觉就像被巨锤砸在头顶,一下矮了半截。   就在刚才,齐傲天、程睿是同辈中人,一句话过后天翻地覆,彼此地位判若云泥,是前辈!   走遍星空,有谁见过这种例子:结丹修士蒙冤之后杀人,那边结丹元婴没有表示,一帮筑基修士嗷嗷叫嚷着要复仇……程睿是能够拿出来说的例子,可他通常被看成反面教材。   再说了,血衣杀者、血衣狂魔,那是一般人能比的么?   前辈的事情由前辈、更大的前辈解决……不懂这点的人,通常活不长。   叫嚣平息,周围安静,不等于事情被解决,可以想象的是,三族主事无力复仇、但也不会轻易屈服,最大可能是隐忍不发,等到锁天大阵关闭,上报本族另谋对策,摆脱、或制造更多麻烦。   程长老知道这点,轻轻说道:“滥杀无辜,终归不妥。”   难心老人上指天空,回应道:“大局当前,不计小节。”   程长老说道:“楚氏山庄斩尽杀绝,庄园焚灭。”   为何不提燕氏?为何不提程血衣?   难心老人笑起来,笑容冷酷、阴冷,活像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   “第一,楚胖子在里面。难说这些年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难说影响到多少人,散布多少蜚言。人死灯灭,一死百了,老朽认为,只要把该抹去的东西抹干净,当初那件事情,将来可以查,也可以就这么算了。”   程长老呃了声,点点头,似乎不怎么满意。   难心老人又说道:“第二,齐程两家世代交好,较真算起来,少主失踪的这些年,虽然受了不少苦,但也得到不少好处,还交到不少好友。”   目光朝罗氏看了看,难心沉声说道:“可托生死的那种。”   这话有点意思,程长老微微皱眉,看看罗门主事,瞧瞧身边四周,最后再看看沧浪群修,挨个读取每个人眼中若有若无的意味。   看过,想明,他说道:“老友如何能断定,其心仍顾大局?”   难心老人认真回答道:“老朽看着少主长大,知道他会怎么选。”   程长老说道:“老友口口声声称其为少主,然据我所知,齐门宗嗣之位早已确定。”   老人叹了口气,说道:“那时候,少主死了。” 第1423章 出令,传令   二子争位,一人亡,另一人继承大统,其中多少阴谋,流过多少血,老子偏爱与否,都不太重要。   死了就是败,败就是没有,活着的人需要为存在着想,需要顾全大局。翻查历史,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大局二字从来都是用鲜血书写,哪里都一样。   难心老人继续说道:“据我所知,程氏传人虽也确定,却还没有祭拜宗庙,正式举行典礼。”   程长老目光微寒,说道:“老友想说什么?”   难心老人平静说道:“老朽想说:确定不等于行礼,总有办法可想。”   继承人是一族大事,一族干涉别族是大忌,难心老人不会连这都不懂,开口时很注意分寸;但就现实情况而言,谁都明白其内心倾向,并未有所掩饰。   只有一个解释,他认为不得不说。   话题扯到这里,周围群修心惊胆跳,再无一人敢开口。大家都明白,难心老人“胡作非为”,这件事已不是谁都有资格参与,稍有不慎便会引发六族动乱,会崩盘。   程长老沉声说道:“程齐两家情况不同,应就眼下事着手。老友不如说说,该如何处置萧十三郎。”   难心老人轻叹说道:“没见着少主的面,老朽不能谈及处置。”   程长老微微挑眉,冷冽说道:“这算是站队?”   难心老人苦笑说道:“无论老朽怎样说,试问各位如何想?”   一句大实话。事情到了这一步,站不站队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场修士联议基础破裂,非有外力重新捏合不可。   稍顿,难心老人说道:“两域征伐迫在眉睫,大局大义,那些磕磕绊绊的东西不妨先放放,留待将来。”   程长老望着难心说道:“老友这样讲,与萧十三郎倒有些相合。”   难心望着程长老说道:“只有在理,管它出自谁之口。”   程长老又说道:“纵然如此,老友如何知道萧十三郎讲的是真心话。”   难心老人没说话,之朝身边挥了挥手;十七名沧浪修士上前一步,齐齐抱拳。   程长老认真看了看,说道:“不够。”   难心老人说道:“老朽相信少主会很快与我联络,或许还带有别人。”   程长老说道:“偏执之人偏执之心,焉知不是阴谋。”   难心老人想了想,四方抱拳说道:“各位或许不信,老朽认为,那边的主导者既不是少主也不是程血衣,而是那个萧十三郎。”   周围人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难心老人说道:“萧十三郎独闯仙灵,其中风险不言而喻,老朽想说的是,这么重要的事,血衣、少主均未露面,各位难道不认为这是有意为之?”   四方皆沉默。   没错,萧十三郎或许有办法知道六族计划,甚至能知道他们的人部署在哪里;但要注意,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年,从没有人像他这样公然向仙灵殿宣战。也就是说,萧十三郎不知道仙灵殿到底有什么杀着,威力如何。   甘冒奇险分兵,把两大劫修投向别处,难道只是为了让他们证明自己有多强?   内心沉吟,程长老说道:“继续。”   难心老人回答道:“一为亮明态度,二为六族掩饰,三为指明方向,四为逼出底牌。无论哪一种,都不算六族的敌人。”   这话引来不少反弹,四周有人发出冷笑,也有人表示不屑。要说也是的,萧十三郎等几个打开杀戒,难心说他是为六族着想,怎么看都不是味道。   程长老的注意力落在别处,问道:“老友说他要逼出底牌,所逼何人?”   难心毫不犹豫指指庄外,说道:“那边。”   程长老没有抬头,又问道:“指明什么方向?”   难心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吃苏所在,星漏渊。”   程长老思忖说道:“为何?”   难心老人回答道:“萧十三郎总会选择对己有利的地方,十六处所在,他只有那个选择。此外从形势上看,那边没有退路,只能按照萧十三郎的意愿去走。”   程长老笑起来,说道:“奸诈小子,的确善于争取局面。”   笑容绽放随即收敛,程长老说道:“老友这样讲,是在认定吃苏与萧十三郎勾结。”   难心老人反问道:“长老难道不这么想?”   程长老说道:“本座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苏大老板怎么想,怎么做。”   难心老人说道:“苏老伴自然有他的想法,他的计划。”   程长老说道:“这就是风险。”   难心老人说道:“什么事情都有风险。”   程长老缓缓说道:“大风险需要大忍耐,需要等待最佳时机。”   难心老人稍稍沉默,坚决说道:“现在就是。”   程长老不在说什么,目光从周围人的脸上一一掠过,像在征求意见。   周围群修多数茫然,有人偷偷议论,但都不敢公开;根本不知道两人说什么的人无话可说,隐约知道两人说什么的人不敢说话,干脆选择回避。   但有一人例外。   罗族主事者是一名大汉,虬须赤膊目光纵横,等到程长老的目光扫向自己,抬手抱拳。   程长老目光停顿,问道:“有何高见?”   声音、语气都很硬,人人能够听出,此刻的程长老并非真的想听别人说什么,只是在犹豫。   大汉鞠礼,诚恳说道:“在下不太明白长老与难心道友的意思。”   程长老大皱眉头,心想你他妈的,不知道意思还插个什么嘴。   大汉继续说道:“但我认为,不管什么事情,若连难心老友都认为是机会,那就真的是机会。”   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表情千奇百怪。   难心老人苦笑摇头,朝大汉抱了抱拳。   大汉朝难心回礼,笑了笑,表示自己无意嘲讽。   “有点意思。”   程长老也因大汉的话楞了下,目光回到难心老人身上,缓缓说道:“十三郎与吃苏有勾结,苏大老板明知道如此却置若罔闻,刚才那个问题越发突出:如何确定这不是诡谋。”   这个问题难心老人想过,断然说道:“真不真心,一试便知。”   程长老追问道:“如何试?”   难心老人沉默下来,望着程长老的眼睛看了很久,轻轻言道:“出令吧。”   耳边轰的一声,感觉好像千万头恶鬼在心内尖嚎,堪堪将穿透神魂;群修色变,程长老目光陡然锐利,如针刺般盯住难心老人的眼睛。   “你如何知晓!”   “猜的。”   “……”   重重一拳打空,程长老呆愣无言。相比之下,周围群修大多茫然,唯几名主事者神情剧变,同时握紧双拳。   别人不知道出的什么令,他们心里有数。   “是啊,连难心老人都觉得是机会,还有什么借口可寻……”   气势回落,呢喃声声,见惯大场面的反面长老正承受着难熬的心劫,面临着此生最最艰难、也是最最重要的一次抉择。   “是该出手的时候了。”   ……   “是该亮明态度的时候了。”   仙灵殿,大老板身旁,收到关于三族庄园被毁的消息后,银袍青年感觉到自己了解到的已经足够多,时候做出决定。   “给四层三苏传谕,着他们赶赴吃苏所在,核查当年事。”   “真要这样做?”   “有何不妥?”   “老夫觉得,觉得这个时间会不会……会不会比较微妙。”   “何谓微妙?”   “……”   “苏老不要担心,听我与你说一说。”   银袍青年成竹在胸,缓缓言道:“不管吃苏吞了生苏,还是生苏融了吃苏,完成后必然想要更多;压制了一百年,他忍不住的。”   苏老板说道:“老夫不是担心这个。”   银袍青年说道:“一张大字报,六族清剿彻底失败,正好给了萧十三郎机会相助吃苏。”   “也不是这个。”   银袍青年再说道:“三姓庄园被毁,六族内乱难以避免,顾不上关注仙灵殿如何。退一步讲,现今之势,狂灵之地一片大乱,他们纵然有心,也无力。”   “老夫所担心的恰恰就在这里。”   “为什么?”   “因为太巧了。所有事情一下子发生,感觉更像策划好的。”   “策划好的?”   银袍青年皱眉不喜,说道:“苏老的意思,赵、楚、燕三家与程睿、齐傲天等于约好,请他们杀光自己的人,烧掉自己的庄;同时让萧十三郎一个人独闯仙灵殿,把策划好的追剿行动搅的稀烂,还负责教导飞升修士狂灵道,将来个个变成程睿?”   “这个……”苏大老板无言可辩,只好说道:“老夫总觉得不对劲。”   “那是因为紧张。”银袍青年温和宽慰道:“造化临头,苏老即将重现法躯,心里提前有所感应。这是天意啊!”   天意吗?苏老板想说我最不喜欢天意,可又说不出口。   “话说回来,苏老板难道不是一直苦等,盼着这天早点到来?”   “是倒是,可是……”   “萧十三郎这么一闹,除了那些破境有望的修士,其余飞升修士都会尝试一下狂灵道;他们本就经历过百多年潜移默化,如今有了功法,初始必能突飞猛进,食髓知味不可自拔。难道说,这样不叫天意?”   “老夫知道,可是……”   “还可是?没有可是!”   银袍青年感到不耐,说出心里话。   “久孕之女无一人符合,余下只有这件,不容有失。” 第1424章 心无感慨之闲   “此事若成,十六苏意外、萧十三郎发挥的作用最大;如便能证明气运所指,进而证明他就是本座要找的人。只有那样,本座才能掌握方向,下界捉拿所有与之有关的女人。”   “若不然,此方星空一百零八座下界,无数杰出修士,你让本座怎么个找法,找到什么时候!”   “……”   苏老板想说你找不着人管我屁事,这事本来就不正常,不属于仙灵殿老板的工作范围。   奈何对方挂有上使身份,苏老板有疑只能放在心里,不敢开口。   “再说你的事情,锁天大阵快要撑不下去了,一旦降临通道打开,与六族之间联络恢复,苏老准备等到什么时候?”   看出苏大老板有顾虑,银袍青年放缓语气说道:“放心吧苏老板,万事俱备,出不了岔子。”   苏大老板忍不住说道:“万一六族再如当年那样?”   “那种事不是说发生就发生,除非他们百年之前就有准备。你觉得可能么?”   “万一呢?”   “万一……狂灵之地,本座自打来到这里,感觉一直不舒服,忍的很辛苦。”   银袍青年叹了口气,眼里流露出厌憎难耐的神情,随意摆了摆手。   “杀几个人,感觉或许好些。”   ……   星漏渊,万里玉带平摊在荒原大地,黑夜中越发醒目。弯曲而平滑的弧线,闪烁带着诱惑的星辉,再有无数生命诞生时才会有的浓郁生机,无一不在宣写着这里的特别。   迷离自古与凄艳相随,桀骜从来与勇莽结伴,慈祥历来不喜杀戮,狂放总能隔开哀伤,自然也好,天生也罢,世界上总有些东西无法共存,就好像人分男女,地有东西,天意不可违背。   凡事总有例外,星漏渊将这句话体现的淋漓尽致,身在其中,轻易能够感受到各种彼此矛盾的意境,混乱中透着别样和谐,丝毫不让人觉得心烦。或许就因为这个,它才能被那些即将产仔的妖兽青睐,因为无论喜欢哪种氛围,都能找到合适地方安居。   九天之上如有目光,且能留意到此处风景的话,当会奇怪在那个散发着与世界格格不入气息的地方,怎会有那么美的一只眼。   心藏万物,有容乃大!   人只道大海广博浩荡,星空玄奥深幽,却不知一地一山,一方一土,皆能包容千万。   人呢?   下界凡修,能否也像这块地方那样包纳四方,构筑出完全属于自己、由自己主导的那块天?   揣着这种念想,十三郎来到旧时旧地,来不及打算没开始策划,当先一声真诚感慨。   “还在啊!”   一开一合,一隐一现,当年开凿出来的洞府依稀在望。   多么神奇的事情!   虽未亲眼目睹星漏渊闭合时什么样,但能想象得出,两侧山崖对撞合拢会有多大声势,又是何其剧烈。此后重新开启,大地生隙隆隆浩荡,据说十万乃至百万里外皆能听闻。因为来的早,十三郎一路行来,处处断崖随时绝壁,又岂是鬼斧神工所能形容。   除当初沧浪外域合拢,什么样的天灾能与这里相比?谁有能想到,在这种堪比灭世的劫难下,百年前的洞府居然还在,看着没什么变化。   诡异么?当然。   反过来想想,这是多么温馨的感受!人非浮萍,飘荡天涯多数无奈,心里永远存在一份安居念想。对修士而言,永恒安居几近于等死,奢望难求、只能靠一些偶尔温情得到慰藉。   旧地旧居,周围面目全非,唯独自己留下足迹的那块地方原封未动……不管对人还是仙来说,这是多么难得的享受,与快乐。   “噢耶!”   “汪汪!”   “呱呱!”   小不点纵声欢呼,带着三殿下与胖胖、还有七八条妖兽疾冲向洞府;百年前在这里玩了一年,身边玩伴大多得自此地,不说小不点感情深厚,那些出生在这里的妖兽个个惊喜,居然都能记得。   最高兴的不是它们,而是三殿下与胖胖。上次驻留,殿下与天心的状态、可用半梦半醒形容,除了战斗心里装的全是修炼,哪有功夫戏耍玩闹。许是路上听小不点吹嘘过多,此次前来,两大兽宠憋着劲肆虐一番,务必让那些喜欢来这里产仔的妖兽记得自己,留下“美名”才好。   连球球都与往日不同,吱吱叫着飞奔……到底谨慎之心不改,速度最快的它落在最后,还不时回头、警惕的目光看看十三郎。   “没良心的小东西。”   十三郎读懂了球球的眼神,那是妖兽宣告领地时才有的警告意味。很明显,它也喜欢这个地方,却不感谢、甚至拒绝这个带自己来的人。   “小心点,先看看有没有什么状况。”   无视愤怒的球球,十三郎自己不着急进入洞府,而是放飞一群厌灵蚁散步四周,同时不忘提醒女儿,并把不怎么情愿的三殿下叫回来。   “帮个忙。”商量的话,语气不容置疑,十三郎指指远方。   “汪汪!”   面对黑心的主人,三殿下生气叫唤两声,委委屈屈低头摆尾,用力一摇。   一根根白毛离体而出,根根拉长化实为虚,三尺长毛如厉矢远遁,每根附上一只飞蚁。与此同时,环内蚁后开口低吼,神识无风暴乍起,千万股分识紧随毛发,一根不漏。   总算百年没白忙,三殿下虽然本事单一,天赋衍变却无极限,体毛亿万便如亿万只隔空之手,与蚁后的强悍操控力结合,堪称无敌。   这是最大的收获,也是星漏渊立足的最大底牌。刚来十三郎便发现,此次星漏渊的风暴比百年前更剧烈,没有殿下与蚁后相助,真会给他带来不少麻烦。自己不提,胖胖多半受些影响,还有小不点……虽说狂灵意志不排斥妖兽,但那毕竟是猜测,小心为上。   唯一麻烦的是,这样施展对三殿下是负累,每每不怎么情愿;好比现在,为了覆盖面积足够大,三殿下一身蓬松雪亮的毛发去掉小半,虽说将来能够收回,但那需要飞蚁无恙才有保证。   再说了,人家好不容易攒起来这身冒,一下子变得稀稀拉拉,多难看啊。   “自家人,相互帮忙应该的。瞧你那小气样。”   安慰、或者叫骂,十三郎把呜呜叫的嘲风从身边推开,迈步准备进入洞府,抬脚刚才绊在球球的身体上,险些摔个跟头。   “我靠!”   不用太多心眼,只要球球把那种“使身体如漂浮”的本事收敛起来,单凭体重便足以构成陷阱。别说十三郎这身板,便是一头蛮荒巨象经过,也别想把球球当成球一样踢开。话说回来,谁走路都不会时刻运足力气,不吃亏才叫怪事。   “我打你个小东西!”   “汪汪!”   大怒之下十三郎挥手,运足,准备教训这个被惯坏了的家伙,三殿下又蹦出来,啥也不干一窜窜到球球身上,以身体做盾牌,视死如归。   “讲义气是吧,好,那就一块儿收拾。”   左边脸写着棍棒孝子,右边脸写着封建主义,十三郎抬腿便是一脚。   坏了。   运足力气,踢出去发觉轻飘飘地浑不受劲儿,身体再一个后仰。   “呀!”   三殿下像云彩一样飞出去,下面球球早没了影子,此刻正躲在角落里吱吱欢叫,半蹲着挥舞两个小爪子、拍的啪啪响。与球球相比,三殿下俨然另个极端,一个体型像兔子重比山岳,一个体型像头牛轻似羽毛,轻重搭配都是那么狡诈,速度更是快如闪电。说句不客气的话,这两个家伙全速奔驰,寻常人拿视线去追都觉得吃力,哪有那么容易被人踢。   简陋陷阱,以机敏狡诈著称的十三郎连续上当,怒发如狂。   “找死!”   喝声中,风雷起,对面球球一下子紧张起来,全身鳞片根根倒立;不等其做出下步反应,嘲风如风一样飞过来,汪汪两声呼啸卷走……球球主动配合,半点不见吃力。   身后原地,没了发泄对象的十三先生舞风聚雷轰轰作响,嘴里大喊大叫……   “别跑!”   “站住!”   “再跑打死你!”   忙了好一会儿,时间足够球球它们两个跑出去百多力,十三郎这才停下来,叹口气,脸上满是无奈神情。   “陪它玩慢慢增加感情,这法子到底管不管用?别是这两个家伙商量好的使坏……变着法子折腾我?”   普天之下,有本事让十三先生如此狼狈、且乐此不疲者,绝无第三个。   不然怎么办呢?守着金山挖不得宝,这种事情十三郎绝难忍受;妖兽是感情动物来着,球球的敌意来自天生,用狠肯定解决不了,非得便着法子讨好不可。就这招数,那还是集大家智慧、经过艰苦沟通得三殿下认可的门路。   等闲人等,三殿下真不乐意陪着演。 第1425章 算不及,忍不了   “这世道……活人楞被妖兽憋死。”   哄孩子哄出满满哀怨,十三郎心中叹气、一面提醒自己不可轻易放弃,想着念着入关进府,去找小不点。   说来也怪,明明洞府完整充满诡异,十三郎楞是一点危机感觉都没有;谈不上什么理由,就觉得这里是安全的,没必要操心。   “爹爹爹爹,有人在这里留字!”   行走间心里正想着事儿,耳边忽闻小不点呼唤,十三郎微楞赶紧应着,寻着声音去看。   “什么字,谁留的?”   “您自己瞧。”   “呃……”   应着来到自己曾经闭关的那处密室,抬头看,墙上果然有字,字下面还有个阵法。   阵法简单实用,没什么大功效,每过段时间发一道剑气在墙上画个印,常见的是一天。   “十三啊,歇好没?来到没?该干活了哦。”   “大老板终于要查我,三苏一块儿;跟你说别再叫我忍,我忍不住了,真忍不住了,真真忍不住了啊!”   “我决定,不管你来不来,什么时候来,我都把他们带到这里,你得及时过来帮我啊!”   “按照规矩走下来,发出第十道剑气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到了。”   “得来,可得来,一定得来。”   “等你啊!”   “铮!”的一声,刚好十三郎看过全文,第十道剑气应声而出,十三郎随之怒吼。   “我操!”   ……   此番重归星漏渊,十三郎确有打算帮助苏四并吞三苏,但有前提:准备工作必须做足。   好比上次作战,之所以能够以弱胜强,抛开实力、地理、运气、搏命等因素外,视线准备占据三成以上。   吃生二苏合体尚能掩饰,再吞三苏必然翻牌,极可能导致全局动荡,意味着狂灵之地由仙灵殿与六族共同掌管的历史一去不回。这么大的事情,头绪更多、更乱,难以把握,傻子都能知道其中包含多大风险,不把方方面面大致弄明白,并做出有针对的部署与应变策略,十三郎绝不打算轻动。   独闯仙灵殿严重,屠三庄犯三族严重,十三郎敢做不是憨大胆,因为有退路可走。   身边有小不点,很容易知道天上生忧,那个封死出处的锁天大阵已经撑不住了。换言之,不管仙灵殿多强大,六族采取什么措施,只要撑个几年便能龙游大海,遁入浩渺星空去。以他今日实力,加上程、齐、邵等人,“藏几年”这种目标无论如何谈不上难。最差结果,各大势力联手联手通缉,从此十三郎变成第二个程睿。   那有什么大不了。   往年天下太平时候,血衣杀者犹能转战南北纵横自如,当前两域争伐在即,处处忧患人人不宁,六族不能专务于一道,怕从何来?   这样那样综合考虑,十三郎才敢放手施为,别样方式证道狂灵;但他无论如何没打算、更不会狂妄到认为自己真能与仙灵殿正面交锋。   年余忙碌,连闯三地,威风八面、同时带来不少麻烦。首要在于信息,十三郎与程程血衣等失去联络,对局势的了解多来自道听途说,其中包括屠庄。这便意味着,除最开始安排好的部分,今后大家只能靠默契行事,依赖自我对局势的把握决定行止。   因为不能事先沟通,对局势把握精准才越发重要,万万不可莽撞。   准备包括很多方面,比如仙灵殿动向,六族举止,本地飞升修士的心态,星漏渊的状况,以及苏老板自身、十三郎自家条件等等。原计划此来先与四老板碰个面,把过去百年发生的事情汇总一下,亲眼看看这位二合一的怪物变成什么样,观察一下心性。说句不合明说的话,飞升之后结识的这些人当中,真要谈到信任,十三郎觉得可靠只有程睿与邵家成,一个天性淳朴,一个有小不点成为心锁。   其他人当中,背斧汉尚有疑团未解,齐傲天毕竟为一族少主,患难之交未必能够享乐同心,未来如何还是两讲。苏老板更不用说了,牵扯到仙灵殿,涉及到狂灵,十三郎怎敢轻信。六族方面,齐、程、邵等人远在天边,六族如何反应仅靠猜测,太多未知与疑团。   总而言之,十三郎不怕闹事,但他需要时间。   苏老板奇兵忽出,一下子把未来与自身性命全部押上,叫人措手不及。   犬苏新创实力受损,十三郎虽无程、齐可依赖,仍有理由不惧三苏;最极端的情形,包括吃苏反水都算在内,十三郎仍有把握自保。真正让他担忧的是苏大老板,隐忍百年,突然传令核查苏四身份,不用想也知其后手无尽。   没准儿这时候他已经到了,率大批人手藏在某处,只等十三郎现身。   念及此,温馨小窝顿时变成虎狼之地,十三郎神情为之剧变,浑身发凉。   “嘲风!”   ……   “又来了啊。”   星渊外,四苏六人齐聚,为首胖子感慨满怀,遥望前方星辰之海,心生无限憧憬。   “终于到了这一天。是成,是败,是生,是死,不生不死……嘿,总归有个了断。”   与百年前相比,苏老板身体还是那么壮,气色、精神却不像以往那样健旺;看脸的话,肥硕依旧但非饱满,颜色白但不是健康的白,浮肿、虚胖、虚弱的感觉。仔细观察,会发现其眼神深处昏黄沉重,时而凶芒毕露气息强横,时而焦躁疯癫需强力镇压,时而又变得死气沉沉;非要形容一下的话,他就像一个经历饥荒刚刚有口饭吃的灾民,尚未恢复元气。   心中自语,嘴也没停着,身在其旁的人都会留意到,四老板的嘴巴时常颤抖,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其唇角常有口水外溢,眼神贪婪,需时常舔酌才能干净。   这太丢人了,也太难熬了。吃老板当然不会饿肚子,真实情况为,他已经忍受百年煎熬,想吃人。   纯属吃系留下的病根,生系融入没能把它解决掉,相反程度越来越重,欲望越来越强。   想吃人,无时无刻不想,想的要命。   不管是善还是恶,是凶还是良,苏老板确凿无疑地知道,自己无法接受。   这是天性。   吃系为吃可不惜一切,生意人为博利能豁出性命,生意人不反对吃好喝好,但是接受不了沦落为只为嘴巴而活的怪物;同样道理,吃系也会做生意,但其骨子里认为做生意还是为了吃,非此不足以乐。到如今,两系苏四身体与魂魄尽皆融合,唯各自根骨秉性无法消除,共存为一。   主导神魂为生,改变不了身体的本能欲望,吃遍美味替代不了人肉鲜活,苦忍百年未尝人血鲜美,苏四是个彻彻底底的瘾君子,时刻被煎熬。   每每看到小翠两个,留意到她们的警惕与担忧,从不知道羞愧为何物的苏老板总觉得抬不起头,发誓一定得找出办法。   正如其在墙壁上写的那样,忍不住,真忍不住,真真忍不住!这样的日子生不如死,假如有一天、苏老板确认自己变成吃人怪物,宁可不再活下去。   “大道为天,天也应该帮我!”   人人都有底线坚持,苏老板也不例外,他觉得自己的要求不高,理应得天助。   百年时光,能吃的他都吃过,能试的法子也都试过,办法从哪里来?   继续融合,无系齐全,或许就是完美之道。   百年后,大老板传令核查,三苏相约前来,心中之火顿化燎原。   好比情魔坐监,周围一色公猪雄虎,忍一年又一年,一年年过去也就罢了;突然有一天放出去,吃饱喝足送至卧房发现美艳娇娘玉体横呈,这时候再让他忍……忍无可忍,吃苏片刻不想等!   纵然十三郎智比天高,哪怕再长八个脑袋,他也绝想不到苏老板所说“忍不住”,居然是为了这个。反过来想,苏老板没脸、也实在没办法道明理由,编造谎言多半骗不过,说又说不出来。   家家有本难念经,难啊!   心里转着种种念头,苏老板挥手示意小翠两人做准备,对三苏说道:“各位,想弄明白本人身上的事,非入此地不可。”   身畔三苏形容各异,不用报名,一看便知身份。马系身材高大神情坚毅,身躯近乎赤裸、且遍布伤痕;犬系精悍目光凶狠,因为缺了一条臂膀,脸上更增几分怨毒;色系精于保养注重仪表,华服流彩满面生辉,打扮不似商贾老板,反像个寻花的公子。   一路行来,色苏的眼睛从来没离开过两名侍女,尤其小翠,那种妖冶与清纯交融出来的味道很难见到,险些把苏老板的魂儿勾出来飞走。相比之下,另外那名侍女冷若冰霜,特点虽突出、但不符合苏老板心意,受青睐的程度明显不同。   “小翠在忙什么呢,要不要人帮忙?”   苏老板好色但不急色,平素常自诩不用强迫手段,当时当下,心痒难熬仍不忘卖弄风情,摇着扇子凑到小翠身前,冷不丁眼前一黑。   庞大身躯犹如山峦,遮住美景挡尽妖媚,色苏愕然抬头,望着那一张肥腻腻浮肿惨白的脸,差点当场吐出来。   “干什么?”   “干正经事。”吃苏用力舔舔肥唇,咽口水的声音清晰可闻。   “正经事?好啊!”   哗啦啦一阵叮当乱响,色苏冷笑甩出铁链,眼中幽光四射。   “锁上!”   “锁上?”吃苏迷惘不知其意,身侧锁链连响不停,耳边又闻冷喝。   “锁上。”   “锁上。” 第1426章 当年与今时之战   锁上三声,三条铁链顷刻化形成三条铅色巨蟒,闪电般飞扑上苏老板,将其牢牢锁死。   说锁便锁,实力远超寻常生修、修为堪与劫修相比的四老板毫无反抗之力,脸上才露出疑惑震惊的表情,便被捆个结实。   就是这么简单。   以妖兽论体型论,这几条“巨”蟒其实不大,长三丈粗似臂,鳞片细密光泽纯净。要说特点,寻常蟒蛇、头尖颈细腰身粗圆,背腹颜色多有不同。三条铁链所变的蟒蛇有所不同,通体一色几无杂斑,透出高、纯金属才有的质感;再有就是它们的头,大比碗口阔口圆腮,与其说是蛇,倒更像生有长尾的胖头鱼。   似鱼、实际还是蛇,巨蟒盘身吐信不止,硕大头颅全部转到正面,对着苏老板的面孔嘶嘶低鸣,警告其不得妄动。   苏老板没妄动,因为他根本动不了。   开始想动来着,可惜反应慢了点;铁链化蟒飞扑的那个瞬间,苏老板本已低吼想要出手,灵魂中突然生出一股极大惊恐,到嘴边的喝问变成惊叫,准备出手的法术也被打断,随即失算。   好比野兔看到凶鹰,羔羊面对饿狼,普通人听闻狮吼虎啸一样,会因恐惧而全身颤抖,甚至瘫软。   苏老板不是普通人,但他的确受到影响,进而产生严重后果。稍稍迟疑,等到巨蟒附身将其手足全部捆牢,那股恐惧的感觉落到实处;他能清晰看出来,三条巨蟒的眼神极度贪婪,那是饥饿时看到最钟爱的食物才会有的光。   “吃货被吃?报应,报应啊!”   四老板熟悉那种眼神,同时能看出三苏对三蟒的控制有些勉强,需强力镇压才能阻止它们立即大快朵颐。除此外,三条盘身巨蟒各自吐出一股气息,给四老板的感觉就像水里渗满了泥,饭中参杂了沙,三种感受又有不同。   一蟒眼神如重环千万,气息香甜嗅之如吞食肥油;一蟒目如鬼灯闪烁,气息阴冷入体好似倒刺挂骨,第三条巨蟒尤为凶狠,连喷吐的气息都凝聚如实形,凌冽如刀。   三蛇环绕,气息侵透,四老板自锁全身仍阻止不了,法力顷刻混沌,极厌憎,极恶心,极排斥,但又没什么办法。   压制、克制,三人围攻一人,于是四老板做出最明智的选择,束手就缚。   但他可以喊,大喊。   “走!”   令出人走,两名侍女像是早有预料到了一样,毫不犹豫晃身疾窜。   走得了么?   “她们是我的,两人不要争抢。”   四老板的决定不可谓不果断,二女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在色苏看来,她们就像饭后香茗,虽非必不可少,但却余味重重。   怎么可以走!   单脚跺地,神域光环瞬间千丈,色系苏四双手齐扬,两只利爪当头罩落,以生境大能强力镇压,施双重手段。   逃归逃,但非纯粹的逃;开始逃的时候,两女均已施展多重手段。小翠这边,数十张灵符同时炸裂,中间参杂着几道视线难及的幽光,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它们都是活物。非但如此,她逃跑的样子也很怪,看不出多少匆忙狼狈,反似妙女轻歌曼舞,令人心神为之一荡。   另一方,名为婉君的侍女施法更猛,身法速度更快,笔直向前,如箭矢开弓。   前方就是星漏渊,星辰风暴猛似汪洋,凭借前次经验及四老板有意指点,两名侍女有理由相信,只要逃入那里,纵然身后三大生修,想捉住她们也不是间容易事。   舞姿幻色,当年曾经让吃苏吃过苦头的法术;百年精修,两名侍女其实都已经达到生境边缘,威力更上重楼。三苏捉人分神在先,二女全力以赴只争片刻,看起来不是太难。   只可惜,这里毕竟不是星漏渊,对面没有十三郎胡搅蛮缠掩护,更重要的是,她们面对的不是吃苏。   “翠姑娘的舞跳的真好,本座有个建议,不用幻术更能体现本色。”   轻笑声中,色苏轻轻眨了眨眼,双眼瞳仁骤然分裂,变成千千万万颗瞳孔。每个瞳孔皆如一面镜子,镜子内映出翠女舞动的身影,有些凝实有些虚幻,个个神情不同。   有前一刻的警惕,前一日的迷茫,前一月的担忧,前一年的祈祷,还有下一刻的惊恐,下一时的无奈,下一天的绝望,下一月、下一年的服从与奉献。   幻术……这是色苏的拿手本事,若不然,怎能让那些女修死心塌地,奉献身体不说,还情愿为之舍命拼杀,堪比死士。   不止对女人有效,男修同样忌惮重重。凡与色苏一系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不管是打仗还是做生意,最好蒙着眼睛。他那种千瞳神通说厉害确实厉害,防备起来倒也不是太难,只要不与其目光相对,便能避免八分威胁。   别的修士倒也罢了,翠女的本事多在幻道,怎么可以不看人!   眼为心之窗,想诱人入幻,眼睛是其必不可少的武器。   如今……结果就不用说了。   一眼破幻,起舞中的翠女舞姿依旧,身体却不再往前走,而是飘飘悠悠重新回头,即将投怀送抱。过程中,翠女脸上偶尔闪过挣扎,但都只能维持一瞬,随即被更深的迷茫所代替。只消再过片刻,那股迷茫会变成坚定,翠女从此化身魂奴,非色苏自解不可脱离。   与此同时,神域光环追上另一边的婉君,头上利爪随之降临,呼啸声威如天意临头,照出一张冷漠而绝望的脸。   大局已定。   “吃苏残暴,两位姑娘何苦对这样的人死心塌地,不如跟了我……咦!”   惊呼中,视线内,神域光环笼罩周围,冷艳侍女急窜的身形刹那凝固,但又马上有了动作。   “锥!”   真的有锥!   喝锥出锥,眼前出现一锥,血红淋漓,冷傲决然,其中蕴有千重杀意,直扑面门。   “程血衣!”   得意宣言变成惊恐尖叫,不但色苏神情剧变,其余两个也都失了颜色,各施法度。   施法不为保护同伴,面对那个出锥即夺命、生平从无失手先例的杀神,犬、马两系首先想到的是保护自己,并将精力转向周围。   于是乎,再来一变。   锥扑当面,色苏大吼来不及多想,临时将半空利爪改道迎击,双瞳也有刹那放松;其对面,翠女眼神有了刹那沉静,狠狠咬牙,双手再度连扬。   三颗血球凭空大爆,一股非生、劫,乃至劫境都无法拥有的煞气轰然释放,三苏不约而同打了个冷颤,内心再添惶惶。   当年将二女送回仙灵殿,以十三郎的性子,又怎么可能让他们空着手回去。翠女主攻幻术,攻击再怎么弄也是弱项,十三郎赠其三枚煞灵球,当做保命时候辅助底牌。那时候的他存货消耗干净,就这几枚还是临时炼化金乌之爪所得。相比之下血衣杀者送出去的更加实惠,赠宝藏神,真真实实一击之力。   需要提到的是,那时候想的是防备苏四,怕他融合之后出现什么问题。有一锥之力加上三颗煞灵球,二女只要配合的好,脱身机会大大增加。   吃苏若无问题,很难想象会有谁敢招惹二女,安全自有保障;谁能想到今日今时,两重手段都用在色苏身上。   “嗤!”   撕衣破锦的声音。利爪本为捉拿二女,色苏贪婪不敢用全力,现如今临时催加修为,与全盛时不好比;加上心神震撼并有煞灵球干扰,威力再降三分。锥与爪的碰撞,血锥之势如破竹,连过二爪掠过头颅,血光大放。   “吼!”   厉啸与惨嚎难以分辨,色苏保养极好的脸孔生生被撕下半边,碎骨合着牙齿崩飞乱射,狼狈后退。   假如不是当年血衣身有重创,假如不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将劫意参透,假如不是婉君侍女修为不足,假如不是煞灵球运用的时机稍稍迟缓,假如二女之间配合不够默契……这一锥极有可能要了色苏的命,陨落当场。   “啊!”   死亡的感觉如此清晰,色苏肝胆俱裂,仓惶一时只想暂避;得到缓冲二女再转身形,以更快的速度射向星漏渊,眨眼将逝。   “唏律律!”   马嘶的声音,但不像骏马那样高亢嘹亮,而是沙哑,低沉,诡异,闻声入耳,眼前忽闪过多重画面,有恶蛆千万在腐尸内忙碌,有破损膝盖在石板上拖拉,还有阴冷毒蛇吞噬苍鼠,猛鬼伸舌嗅舔面孔。   声出威至,远方二女如遭雷击,各喷一口鲜血,堪堪扑倒。   “留下吧。”   犬系旧伤,色苏新创,还有马系苏老板独撑大局;开口时,其声音不像从喉咙里发出,而是用牙齿硬磨出来。   爱听不听,马苏面苦不理其它,稳稳举步准备收回战果。将行动时,其脸色突为之一变,脚步骤然加快。   异变再起。   “走!”   大吼时,吐气的声音伴随洪流,吃苏一口气息好比狂风,居然吹过遥远距离,将本已不能飞驰的两名侍女吹出一截距离,刚刚好没入谷口。谷内星辰风暴如有灵性,四面八方齐齐涌来,瞬间将两人淹没。与此同时,吃苏身上三蟒狂怒,三张大嘴同时张嘴,各自一口。   “啊呀!”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吃苏像放气一样干瘪下去,身躯软倒,面孔抽搐,五官歪斜,涕泪横流。   “别咬,投降啦!”   几乎同一时间,一直没出手的犬苏突然跃出,单臂亮爪扣死吃苏头顶,好似疯了一样朝马苏尖叫。   “小心狗啊!” 第1427章 绝境   “小心!”   无系苏老板各有偏好,各有所长;了解此事的人知道犬苏爱犬,爱到痴迷爱至着魔,视如同类。   爱犬爱到自比疯犬,每当遇到奇异犬种,犬苏总会想方设法弄到手,精心圈养善加打理,成为自己的宠物、战友、兄弟、伴侣。   总之一句话,犬苏爱狗而且了解狗,再凶的狗到他这里,都会乖乖听话。   直到几个月前,仙灵殿来了一个人,带来一只蛤蟆,一个会变身的小女孩,与那只通体雪白的大狗。   只一眼,犬苏为之心动神摇,认定那是仙狗,魔狗,是潇洒漂亮美丽妩媚威武雄壮的狗,是狗中至尊,犬中之王!   与狗王相比,自己辛苦收集的奇异犬种土的掉渣,甚连战斗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丢人啊!   都说狗性至忠,遭遇强敌,忠犬历来抢在前面,不死光绝不允许对方接近主人。如今这是怎么了?面对那只骄傲的大狗,犬苏圈养大大小小数十头猛犬全部变成猫爪中的老鼠,伏地哀鸣呜呜祈饶,任凭苏老板如何气愤,楞是不敢帮忙。   愤怒呵!   何止不敢帮忙,望着那群狗眼中的向往与尊敬,犬苏有一万个理由相信,假如不是初次见面,假如不是对方不屑,那群该死的狗绝对有可能反戈一击!   悲哀乎!   回头看看自己时若珍宝的异犬,个个怂包条条孬种,以桀骜凶狠著称的犬苏气到不能生气,心里只觉得堵。   造成这种结果,归根结底怪他自己,犬苏太喜欢、太信任自己的狗,不忍也不愿以禁法约束。往年战斗证明了这点,群犬的凶猛忠诚一次次得到验证,犬苏越发放心而且自得。   话说回来,其麾下狗群地位尊高,飞升修士见到得叫声爷,所谓战斗其实就是打猎,十几二十头扑咬一头差不多等级的妖兽,不凶才叫怪事情。指望它们对付嘲风,不说什么龙族威慑,但比凶性……就好比凡间猎人打野猪的猎狗遇到猛虎,那能一样么。   狗奸!   事先毫无准备,往年强助突然变成这样,狂怒加上失望,还有无法遏制的贪婪,以犬寄情的犬苏连道心都险些崩溃,愤而出手。   捉住它,得到它,封禁它!   大战当着无数人的面展开,犬苏一人力斗三兽,旁边萧十三郎与群修讲道,从头至尾没有多看一眼。   过程太惨不忍提及,结果天下皆知,战后十三郎潇洒离去,犬苏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疗伤,而是把养的狗斩尽杀绝,一只不留。   关于这个,知道消息的人们众说纷纭,有人讲犬苏恼羞成怒,有失修家颜面;有人说他痛定思痛,借机摆脱外物;还有人说他挥刀断情,斩断凡俗,从此境界更上一重。   每当听到这些,犬苏心里都浮现出一句话:去你妈的!老子就是生气,哪来那么多讲究?   几个月过去了,断臂难复伤痛未平,忽接大老板传谕三方兼发至宝,犬苏振奋好不容易提起精神,突然间,恍惚又看到那条狗。   那条美丽的、英俊的、强壮的、残暴的、该死的、令人发指的狗!   就在二女遁入星漏渊的那个瞬间,犬苏隐约看到白光一闪,旁边还有个灰不拉几的东西跟随,一口叼起一人,转瞬间消失。   噩梦重临,刹那间犬,苏觉得天空都变得昏暗,星漏渊就像一条活过来的巨蟒,大口张开静静卧伏,只能猎物自己送上门。   “小心狗?狗在何处?”   风暴两分,马苏两手空空,阴沉着脸返回原处,犬苏仍沉浸在想象中。   “到底是什么狗?”   “?”犬修一脸茫然。   “刚才你看到什么?”   “……什么?”   从未见过这样的犬苏,马系微微皱眉,身边忽闻愤怒大喊。   “蠢货,你究竟看到什么!”   星辰风暴翻卷猛烈,狗儿飞快看不真切,犬苏尚且如此,别人更加不用提。两名侍女入谷后消逝,马苏谨慎不肯独自追击,这边色苏被撕去半边面孔,再不能如以往那样安然。   半边面孔血肉模糊,色苏气急败坏,一面质问甚至咆哮着,一面朝盘踞在吃苏身上贪婪吸食的铅蛇下令。   “吞了他,给我吞了他!”   “嘶!”   吞苏本为蛇之愿,得到指令的铅蛇恶口再开,贪婪吞噬;视线中,吃苏身体以看得见的速度“消瘦”下去,转眼中大胖子变成普通胖子,小胖子,再到壮硕,普通……与此同时,那条受色苏操控的铅蛇体型膨胀,连带色苏一道气息猛增,脸颊上的伤势也在复原。   “啊!”   三蟒盘身,吐过一口气的吃苏全无抗拒之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精元被吞,嘶叫哀求。   “投降了,投降了啊!”   “吞,给我继续吞!本座要把……你们想干什么!”   身边两道凌厉杀机,当面二蟒怒视一蟒,色苏大喝、转身、蓄势,质问。   “两位,这是何意?”   “本座正想问你,这是何意!”   好不容易从噩梦中挣脱,犬苏一双黄橙橙的眼球闪烁着幽光,愤怒反问:“此前本座提出借其疗伤,你们找来种种理由推脱,如今这样,算怎么回事?”   色苏反唇相讥,说道:“本座因此事才受的伤,与你怎么相比。”   犬苏说道:“此事是我三人的事,吃苏是我三人的人,怎能由你一人独享。”   色苏摸摸脸孔,发觉伤势半好半坏更损容颜,索性豁出去叫道:“好啊,大家一起来,吞了他。”   犬苏冷笑说道:“你已获利在先,下面不能再参与。”   色苏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做梦!本座今日就……”   “住手!”   这边吵闹,那边三条铅蟒之间同样剑拔弩张,刚刚一番大补,色系巨蟒食髓知味,本就凶残的目光越发阴冷,面对两名同伴的威胁,夷然无惧。   眼看就要打起来,马苏不能不站出来阻止,沉声警告:“目前为止吃苏仍未定罪,两位休想为所欲为。”   “本座根本无罪!”可算逮住机会,片刻减去几百斤肥肉的苏老板连忙大喊:“你们疯了,你们无权处置我,还有这几条该死的蛇,它们是什么,为何会有克制之力,为什么?”   身大之人嗓门通常洪亮,吃苏失去一身肥膘,体格仍比其余三个宽宏,声音虽沙哑无力、音量依然最大。只可惜,没人搭理他。   犬苏原本针对色苏,此刻转头盯住马系同伴,冷声问道:“什么叫未定罪?”   色苏眼里也有警惕,随后说道:“谕令中说的明白,魂蟒感应不会错,足以证明……”   “这些证明不了什么。”   粗暴截断色苏的话,马苏回身朝星漏渊方向看了看,对吃苏说道:“之前你曾说过,此地、还有你的变化与狂灵传承有关,是不是真的?”   听了这句话,色、犬两个同事沉默,均把目光投向吃苏。   吃苏一个劲儿撇嘴,讥讽道:“这样还想让我说出来,想的可真美。”   马苏神情不变,说道:“锁住你是苏大的命令,并不表示你被定罪;他们两位可以作证,只要你能给出合理解释,一切仍如从前。”   色、犬两人相互看了看,之前吵闹一下子变得不再重要,跑掉的两名侍女也抛在脑后,还有他们各自所受的伤,通通不再计较,附和点头。   “没错。”   “就是这样。”   “噗!”   吃苏想笑,结果笑岔了气,猛地喷出一口血雾,三蟒三头闻血而动,各自猛吸,共同分食。三苏不让它们吞食吃苏本体,笑喷的血不在此限,谁抢着归谁。   “孽障!”   骂过无力,吃苏阻止不了巨蟒,回头问马:“这三条畜生是怎么回事儿?”   马苏坦然作答:“它们可不是什么畜生,与你我息息相关。殿内每位主事,修行时伴生本命魂蟒,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外本体修行,魂蟒与之一同变强,相互感应,相互克制,并可通过吞噬其它人、或者魂蟒来强大自身。”   吃苏疑惑追问道:“我怎么没有?”   色苏抢先回应道:“魂蟒供于上界,非上使亲赐而不得。”   吃苏仍不信,继续说道:“可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犬苏冷漠说道:“我们也是刚刚获知。”   吃苏愕然说道:“也就是说,有上使降临?”   三苏一起点头,马苏说道:“专为你而来。”   吃苏呆了一下,苦笑说道:“我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   马苏淡淡说道:“感不感觉荣幸是你的事。同僚一场,我只想提醒你,老老实实交代一切,才有一线生机。”   听了这句话,吃苏沉默下来,片刻后问道:“既然是相互,它们为什么都能压制我?”   马苏说道:“它们压制的不是你,而是你那两条供在上界的魂蟒。”   吃苏眼神狂跳,说道:“两条?”   色苏讥讽说道:“魂蟒在你身上感应到生苏气息,还想否认?”   犬苏随后说道:“难道你真以为,吞了生苏、还能瞒天过海?”   吃苏哑然,目光在三苏脸上依次流过,欲言又止。   “你还想说什么?”色苏摸着自己的脸,打量着吃苏的脸,饶有兴趣说道:“到这份儿上了,想说什么就直接说,不用担心碍着谁。”   这话很有道理,吃苏想了想,说道:“魂蟒供于上界,你们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马苏神情淡漠,说道:“自打获知此事的那刻起,我们几个便都明白,魂蟒是上峰控制下殿主事者的手段。”   犬苏随后说道:“上使早就知道发生何事,只是一直没动你。”   “私下图谋狂灵传承,与仙灵殿作对。与其说你狂妄疯癫,不如说你愚蠢如白痴。”望着吃苏慢慢沉寂的目光与脸色,色苏感觉比刚才舒服多了,接下去说道:“苏大传谕带来上使的意思,将你交由我们三个,全权处置。”   一番话,吃苏彻底没了言语,心跌入到谷底。 第1428章 舌战   十六苏主管飞升之地,权力之大超乎想象,别说外人,连他们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控制是必须的,早在逃亡的那几年,十三郎便曾就此事询问过,苏老板的回答是不知道。此后生、吃二苏合体,苏老板多出不少记忆,唯独这件事依旧是空白。   想想也对,仙灵殿不可能真的放任十六苏不管,手段必定隐秘奇诡,且难破解。   即便如此,苏老板仍抱着侥幸念头,倒不是大意,主要还是没办法。思前想后,苏老板觉得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别人多半也无头绪,想提前准备只有一个办法,要么捉来苏大老板审讯,再无所得的话,便只有传谕向上峰询问。   那不是扯谈么!   没有选择、只有闷头进行,苏老板带领三苏前来星漏渊,希望一举将他们吞并,看看是否能够实现某种圆满。如今回想起来才明白,上峰一直成竹在胸,只管等待最佳时机。   融合五苏又如何?逃到天涯海角又能怎样?外援强大也没有用,仙灵殿之要动动手指便可操纵十六苏生死。此外苏老板意识到,本体死亡、魂蟒受挫难免但不至死,否则的话,吃苏的那条魂蟒没可能存在,百年前便已转入轮回才对。   说到轮回,此刻苏老板不禁要问,自己死后究竟有没有轮回的机会?十六苏配置不是一天两天,缺一补一从不间断,那是否意味着魂蟒可以演变成另一个自己……造人!   “不灭啊!”   人人知道仙灵殿强大,其强大强在深厚无从估量,不了解内情的人不足以威胁到它,了解内情的人,谁有胆量与之作对?   “我真是个傻逼。”   敢于自嘲是强大,自骂则是堕落颓废,三蛇盘身不足以让苏老板放弃希望,看清真相后的他却在顷刻间失了颜色,神情苍老、全身透出腐朽气息。   “我认罪,带我回去吧,或者杀了我,人人有肉吃。”   “……”   五苏连气,突如其来的转变令三苏无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们都看的出吃苏真诚,那种心丧求死的样子,无法凭演技假装。   “认罪?认罪就行了么?”   片刻沉默,色苏当先冷笑,说道:“都知道你在寻找狂灵传承,交出来再谈认罪的事。”   吃苏淡淡说道:“骗你们的,根本没有什么狂灵传承。我叫你们来的目的是杀人,以此地为陷阱,一举吞并三苏。”   色苏寒声说道:“大言不惭,当我们是三岁小孩?”   吃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讥讽道:“三岁小孩都比你聪明。真有狂灵传承,我还叫你们来?”   “找死!”   “不要急。”   马苏抬手阻止色苏,对吃苏言道:“骗也需要本钱,你敢叫我们来,必然有把握说服。废话不提,只要把传承交、不,只要把线索讲明白,你可以放心,刚才的承诺依然算数。”   吃苏苦笑说道:“不是放不放心的问题,关键在就算得到又如何?难道你们看不出来,我们所有人都是用来试验的对象,没有得到传承反而罢了,一旦找到真实线索,死的更快。”   马苏对此不予评论,只抬起手、指指属于自己的那条魂蟒说道:“办好此事,我等便可获得自由。”   吃苏惊讶、嘲弄道:“这都信?”   色苏一旁冷笑,说道:“信与不信,轮不到你操心。”   “话不好听,但是在理。”马苏赞同说道:“你只管把线索讲于我们知道,如何辨别其真假、将来后果都不用管。”   想想事情的确如此,也只好如此,吃苏沉吟中抬头,目光示意前方。   “线索在星漏渊内,想知道,必须有人亲自去看。”   “不要试图挑拨。你带我们一同前去,一起听,一道看。”   “你想多了……风暴猛烈易失心智,我不能这么进去。”   “你想怎样?”   “放开我的修为。”   “那怎么行!”色苏急忙大叫。   “不要急。”马苏再度截断色苏的话,略想了想,诚恳语气说道:“你知道的,我们不可能完全放手。”   吃苏点头,说道:“色苏那条蛇拿掉。”   “为什么是我!”   “你攻幻道,贪情欲,魂蟒对我影响最大。”   “……我可以让它不攻击。”   “白痴!”   “放肆!”   “有魂蟒却不知其效,你不是白痴是什么?五系原本就是一体,魂蟒之间、还有本体气息相接相融又相克制,根本不需要主动攻击。正因为如此,它们附身的一刹那,便令我失去抗拒之力。若不然,凭你们也想捉住本座?”   “你试试!”   “我倒是想,只怕你们不敢给机会。若不然这样,让它们把魂蟒放你身上,感受一下?”   “放屁!分明是你居心叵测,胡说乱话试图离间……”   “不要吵了。”   马苏一直默默思考,此刻叫停两人,回头问犬苏:“你意下如何?”   犬苏看一眼吃苏,再看一眼星漏渊,犹豫说道;“他一个人怎么敢做局,此事怕与萧十三郎等人有关。而且,刚才我似乎看到……”   “似乎看到一条吓死人的狗,对不对?”色苏一旁插口。   犬苏不知该说什么好。   “别这么看着我。”   吃苏那里受的气发泄出来,色苏心情转好,讥讽道:“看起来,萧十三郎非但斩了胳膊,还挖掉某些人的胆。”   “你!与本座一战!”   犬苏大怒咆哮,色苏根本不为所动,悠然说道:“众所周知,色系、生系战力最弱,虽然我没什么本事,还不至于畏惧化神。”   犬苏不能真的动手,反唇相讥道:“色系苏二双眼被挖,你比他强?”   色苏微微一笑,说道:“那是他蠢。我可不会认为凭神域就能压制萧十三郎,不会给他近身之机,不会自找十万个对手,更不会与之单打独斗。”   这是实话;旁边马系虽看不惯色苏的态度,但不能不承认他讲的道理,一同劝说道:“程血衣、齐傲天等人连屠三庄,此刻不定闹成什么样。要知道这里是四层,他们在核心,距离遥远不可以里计。换言之,最坏情况只有萧十三郎一人,你我三人同心,难道还怕他?”   这也是实话,唯一值得怀疑的是三人同心,多少有点欲盖弥彰。   不待犬苏质疑,马苏继续说道:“关于传送。别忘了星漏渊是什么地方,此前闭合百年刚刚才开启,风暴猛烈地势全变;适才进入走了一段路,我敢断言,这种环境下很难找到稳定的传送点。退一万步讲,即便萧十三郎来了,运气好也找到了传送点,他该通过什么方法获知程血衣等人的位置?”   依旧是实话。十三郎闯关距今不足数月,从犬苏那边赶过来已经算得上奇迹,如何谈得上沟通内层?信息不畅,纵然双方都有传送,因为无法获知连接所必须的空间节点位置,依旧只能干瞪眼。   非要朝极端处想,假设他们百年前预料到今天要发生的事,提前在星漏渊附近架设传送,且掌握好时间的话,依旧能够及时到来。   那也太离谱了!而且别忘了,当年星漏渊之战发生,仙灵殿虽未核查吃苏,六族却曾经把这块地方仔细犁过好几遍,掘地三尺!   讲到传送,六族倒有可能偷偷搭建,十三郎他们……还是算了吧。   盘点一番,马苏再度征求意见。   “两位还有什么顾虑,不妨现在讲出来,大家协商解决。”   话说到这份上,犬苏实在找不到理由反驳,只好闭上嘴。至于撤下谁的魂蟒,色苏对此虽有不满,然而考虑到当前状况,吃苏所讲确为实情,再有他之前占过便宜,只好答应。   “他敢稍有异动,我会马上出手。”   “那是当然。”   犬、马二苏皆表示赞同,马苏回头对吃苏说道:“先谈谈线索,为何你断定其与狂灵传承有关?”   吃苏似在思考什么事,歪头斜脑、眼神呆滞,竟然没听到马苏的话。   “啪!”   马苏皱眉,犬苏疑惑,色苏大怒,收蟒重新化作铁链,顺手一计耳光。   “问你事情,发什么呆!”   “……”   吃苏楞了下,走神当中抬手摸脸、结果摸到一条铅蟒的头。   “我操……问什么?”   “传承线索在哪里,是什么,说!”   “呃……”   吃苏终于回过神,老老实实回答道:“里面有个地方,无论星漏渊合拢还是开放,其形其貌始终不变。本座多次研究,最终发现……空嘴白话有个屁用,自己看了就知道。”   确是这个理儿,星漏渊存在这种地方的确古怪,真假虚实、总要去看过才能判断。不然怎么着,站在这里等待狂灵现身,每人分一道传承?   略做沉吟,马苏说道:“撤下一蟒,本座要给你添加禁法。”   这就更保险了。色、犬两个对视一眼,先后开口。   “我也要。”   “我也要。”   “要你大爷,要你妈,要你妹!”   吃苏气死了,突然暴怒,破口大骂。   “吃傻了你们,当我是什么,包子还是馒头?”   “……”三苏面面相觑,搞不懂这货发什么疯。   吃苏才不管他们怎么想,跳着脚的叫嚣:“没错我是俘虏,俘虏也是人,俘虏也有人权!告诉你们,想杀便杀要搜魂就搜魂,老子宁死不屈。”   色苏不爱听这话,冷笑上前,抬手又想抽。   “宁死不屈?我来试试。”   “试你妈逼!”   人瘦了,身法竟然比以往灵活,吃苏像个猴子一样跳开,自顾迈开大步,径直走向风暴之海。   “要来就来,不来就杀了我,谁敢用禁,别想再让老子说一个字。” 第1429章 强敌   星漏渊,路难行,难比上青天。   一难难在道路崎岖。   星漏渊实际上是条裂缝,大地开裂不讲规划,奇峰怪石深入浅出,数之不尽的坑穴走不完的峡,欣赏时觉得鬼斧神工,若目的是寻物……只有“悲惨”二字才好形容。   “那个地方形貌不变,有时位置会移动,别问为什么,我不知道。”   一句话堵死所有疑问,吃苏拖着两条蛇艰难地走着,时不时停下来喘口气,或让旁人帮一把;其态度之理所当然,让色苏恨不得抽他七八十个嘴巴。   位置变化其实很有道理,须知整个狂灵之地都在缓缓转动,遑论星漏渊,更何况其中的一处地方。想懂啊此,三苏无奈只好忍气吞声,轮流照看吃苏别出问题,如保姆般尽职尽责。   谁叫人家修为被封了呢?星辰风暴如此猛烈,随时随地有可能入幻,后果难以预料;吃苏一面要查看地形地貌,一面还要保持心神,偶尔被那两条蛇所惊吓,可不是精力不够用。   要说那两条蛇也不是故意,实在是星漏渊的麻烦太多,比如刚刚经过的那个地方,明明一面石壁空空如也,冷不丁正当中垮掉一片,形成一个极聚风力的孔;呜呜星点如巨龙咆哮,三苏尚且全神戒备,何况两条畜生。   刚刚开启的星漏渊地貌初成,还有许多地方不稳定,这里塌一块哪里鼓出来,随处可见。   二难难在地域宽阔。   需要补充一点,是在当前这种特殊情形下。   总长万里余,最窄如一线罅隙,宽处也有数千丈。放在别的地方,以生境修士之强大,纵需仔细查看,了不起只要半天时光。   这里不行,细致是一方面,主要是效率低。   百年前,吃苏曾以千尺、千米、千丈衡量生修在星漏渊内的神识运用,为避免因遗漏造成无用功,必然不能走马观花,千尺是极限。今日今时,星辰风暴比当年更猛,加上不能专注于一道,效率再打几重折扣。   另外还有,星漏渊是有高度的……这是废话,那个地方都有高度。星漏渊内距离天光足足万仞之遥,连两侧石壁也需要查。   “那个地方像是一间屋子,特点其实很明显,门口的洞是方的,方方正正,大约三丈。”   应该说特点很突出,找起来不算难,可惜吃苏额外提醒,那个地方的星点格外密集,无论肉眼还是神识都很难穿透,因此凡是看不清的地方,皆需要仔细查。   这种地方,星漏渊里面实在太多了!   觉得过意不去,吃苏主动降低要求。   “根据我的经验,越往上方星点越稀,超过两千丈便无查看必要。不放心的话可以高点,顶多不超过三千。”   听了这番解释,色苏心里再无余念,只想骂娘。   三难难在妖兽密集,个个凶猛异常。   星漏渊多妖兽,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情;今次开放时间虽不长,四面八方赶过来的母兽数量却不少,个个忙着找窝准备产仔。说来也真倒霉,除非正在产仔过程中,母兽之间通常不会争夺领地而厮斗,唯独见不得人族打扰。她们好像知道彼此在干什么,碰到别的产仔妖兽,会明白对方既非捕猎也不好杀,只求一块安身之地。   换句话说,大家都是准妈妈,除非实力相差巨大,没必要冒着惊动胎气、破卵的风险。   对人就不一样了!   妖兽眼里的人族什么样,这个事情不太好说,但可肯定的是,她们确有能力分辨出人族是公还是母;四名强大雄性人修来到这个地方,给那些待产母兽的印象只可能是一种:抓捕幼崽。   无论人鬼妖魔,宇宙星空,天荒地老,此皆为不能忍之事也!   母爱伟大不分种族,为幼崽拼命的妖兽往往能够爆发出超乎想象的力量,虽不能给三苏带来威胁,但也不能置之不理。   道理很简单,似这么个查法,三苏走一路便要杀一路,找到那个地方之前,战斗不会平息。   “杀!”   掌如利爪,一头三翅胖鸟、连带肚子里的蛋都被撕成碎片,大获全胜的色苏毫无愉悦,满腹牢骚。   “破日子,没法过了。”   星漏渊中没日没夜,三苏一路用双脚画“之”字、护着吃苏没日没夜的走,没日没夜的看,很快感觉到疲意。算算走过六百多里,平日这点距离顷刻即过、现今足足用了五天!   其实真不慢,大致可换算为十二个时辰快走不停,精神时刻处在紧张状态,普通人可吃不消。   就这还是通力合作的结果。如今三苏配合默契,一个主要查看兼杀妖兽,一个照顾吃苏,最后那个负责警戒,避免被那个可能存在的萧十三郎偷袭。行动时,三人角色时常互换,避免因枯燥有所疏忽。   找个地方居然这么难。到这里,三苏之间性情差异暴露无疑,马苏不愧为苦修之人,不管轮到干什么,从头至尾终神情漠然;犬苏原本也能做到,可惜他的心始终悬着不敢放松,因此成为最累的一个。至于色苏,估计在温柔乡中浸泡太久,明显比其余两人浮躁,时不时需要叫几声、或者虐杀妖兽发泄愤懑。   有一点是想通的,三苏心里都忍不住想,若只有一个人……   “你们不懂,一个人反而轻松,往年我就这样。”   吃苏掰着手指给三苏讲道理:“第一,星漏渊开启最少持续十年,时间充足根本不用着急。第二,不用患得患失,反正能找到,不怕它跑掉或者没了,还没人抢。第三,一个人的时候,妖兽反应不像现在这么大,想杀就杀,不想杀吓唬吓唬就会挪窝;再说这些东西可以吃的,比如你刚刚打碎的蛋,大补,味道那个鲜……”   “滚!”无外人不用掩饰,色苏心情本来就不好,破口大骂:“除了吃,你还知道什么?”   “我说的实话。”   不用战斗不用勘查,吃苏只管指点方向,越走下去身体越累没错,精神反而健旺,连肚量都变宽宏。   “单独行走,还有个最大的好处。”   自此无声,爱说话的吃苏闭嘴不言,三苏等了会儿不见下文,忍来忍去、还是色苏耐不住性儿。   “是什么?”   “说了你也不信,算了。”   “……”   憋半响,走几步,色苏发觉说说话、唠唠嗑其实挺好,再度开口。   “到底是什么?”   “说过你不会相信。”   “说不说?”   “你真不信。”   “说!”   “……那我可说了。”   吃苏小心翼翼看看马苏,再瞅瞅犬苏,一脸神秘样。   “讲好先,爱信不信,不许生气,尤其不准拿我撒气。”   三苏无言,先后停下脚步盯着吃苏那张脸,眼神一个比一个冷。   “咳咳,我的意思是独自一人的时候啊……”   目光在三苏之间游走,直到色苏暴怒即将出手,吃苏幽幽说道:“不用防备同伴背后下刀。”   本该石破天惊的话,结果出乎意料。三苏既没吃惊也不奇怪,更没有按照预想的那样暴跳如雷,甚至没有反应。   除了戒备。   自打吃苏提到最大好处的那刻起,三苏便把目光从周围收回来,脸色或淡漠或浮躁或阴沉,内里都已提高警觉。   外松,内紧。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风停息兽吼止,连无处不再的星点都不再飘动。   慢慢地,吃苏的脸色变了。他留意到三苏对自己的话早有预料,提前做好准备。三人站位很有讲究,将吃苏围在中央,每个人目光只关注一片,并拢刚好覆盖全局。   这需要默契,更需要信任,极大的信任。   过了一会儿,三苏纹丝不动,吃苏头上渗出汗,口干舌燥,双腿也因为紧张感觉麻木。他试着想要开口说话,忽发现自己的舌头像是打了结,想笑一笑,脸上仿佛绑有钢针,动一动,生疼。   “这算什么……”   “嘘!”色苏朝他打个手势,诚恳说道:“动一动,本座先砍你双腿。”   此刻色苏脸上,哪有半点浮躁,何来半点骄狂,只有戏谑,讥讽,少许失望。   “走了么?”   无人回应,色苏不生气也不着急,依旧耐心等着,守着,聆听着,查看着。   又过了一会儿。   “走了。”   马苏徐徐站直,回头朝远方看了看,淡漠的脸上毫无表情,随意挥了挥手。   “下次再来,我们等你。”   “下次再来,别想安然离开。”犬苏随后发出宣告,神色狠辣。   “听说十三俊俏如少女,本座很想见见。”色苏恢复到之前模样,目光轻佻。   “你们在说谁?”只有吃苏神色讪讪。   “你觉得呢?”   “我觉得应该是……十三吧?”   “知道还问。”   没逮住猎物,色苏心情依然很好,甚有心情“炫耀”脸上的疤,笑着问道:“刚刚那句话,你是不是想给萧十三郎创造机会,把你捞走?”   “没有的事,冤枉死我了!”   吃苏不停抹汗,不停抱怨,不停解释。   “大伙想想,假如连我都发觉他来,你们还能不知道?还用这么干等?”   “那可不一定,也许……”   “吃苏所言在理。”马苏开口打断质疑,淡淡说道:“继续吧,抓紧时间。”   “好嘞。”   吃苏终于喘过这口气,连声应着举步再行、同时不忘恭维马苏,或者叫撩拨。   “想不到你才是我们中间最强的那个,灵觉这么强!”   犬苏身躯微震,色苏嗨嗨只笑,马苏冷冷看了吃苏一眼,懒得回应。   此时此刻,百里外,星光中,迎着奔跑过来的三殿下与球球,十三郎暗自沉吟。   “灵觉这般强大,会是哪个?” 第1430章 周旋   “会是谁呢?”   灵觉强而且默契足,三苏表面明争暗斗,暗里给十三郎下套;没钻进去不等于解决问题,当前最最让人头疼的是,如何才能打破僵局?   三苏设局时、十三郎远在百里外,由厌灵蚁、借助三癫痫的力量进行观察,不小心泄露一丝杀念。很明显,他们当中有人灵觉格外敏锐,不找出来并且找到解决办法,偷袭根本无从谈起。   不能偷袭就只有强攻,先不说吃苏会怎样,实力方面……那可是三名临近劫修的大能!   百年精修,道法有成,闯仙灵挑战生修,三战三捷,对那些习惯循规守矩的修士而言,今日十三郎之强已对对修真秩序造成影响,甚可称得上颠覆。   三个呢?   表面看,十三郎三次作战手法不同,手段多样,累加似比三名生修来的还要强悍。然而战斗从来不是算数加减,真把他与被他击败过的三人对垒,必败无疑。   神域其实很强,压制不了十三郎不等于压制不了别人。比如与色苏一战,十三郎以十万飞蚁将其神域活活撑爆,当场束手。反过来想,假如不是围攻,这种场面根本不可能出现;十万厌灵蚁,百万也别想逮住生修衣角。   再比如胖胖,与犬苏一战出尽风头,换个场合那样运用,与找死没有区别;又如小不点,攻击凌厉,空间遁法变幻莫测,但若不是以多打少,身边有掩护前面有厚墙,周围时刻存在神域威胁的话,哪容其那样嚣张。   单单一个神域便有这么多难题,遑论其它,只有十三郎越过生关,拥有随时能够压制、至少抵消对手大牌的时候,其家族式打法才能真正发挥威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非得苦心营造局面,以多打少、甚至打一才行。   人质、融合、代价、实力,种种因素综合考虑,纵然对方已经猜到自己存在,仍需找到办法偷袭在先、一击奠定胜势才可。   要偷袭,首先需要解决两件事:目标,时机。   时机没有可以创造,比如吃苏曾以言语挑逗,在说出“背后之刀”的时候,三苏若因此受到影响、且十三郎准备妥当的话,便可适时出手……幸好没有。   机会可以再找、或者再创造,真正要命的是,十三郎不知道拥有强大灵觉的人是谁。   真的是马苏?   深藏不露,坚毅果决,苦修之士,一切特点都很符合;连吃苏都这样认定,故意用话提醒。   事实上那个举动有点多余,彼时十三郎早已收走一切,看不见听不到、看到也未必相信。   还是那个装疯卖傻的色苏?   十三郎挖了苏二的眼,不代表他有资格轻视对手。想一想,色苏一系精通幻道,没有超强的灵觉与道心怎么行。   犬苏也有可能。此前公认其实力第一,且好战,灵觉当然敏锐。   三个都是?   那可真麻烦了,老实讲十三郎不太相信。以往没觉得苏老板有这方面的本事,吃苏也是……难不成就那么倒霉,余下三个人人精通?   单只厌灵蚁混入星海,看去与星点几乎一样,这样都能被发现,只有天赋异禀才能形容。   “天赋,天赋,色、犬、马……嘲风啊,你觉得,他们几个谁的天赋最强?”   “汪汪!”   “算了……囡囡觉得呢?”   “我不知道。”小不点回答异常干脆,蹦跳着跑来汇报工作:“两位姐姐主要是神魂受到震撼,休息了几天已经清醒,恢复情况还不错。”   “呃。叫她们过来吧,关于苏老板、有点事想问问她们。”   “好勒!”   脚没站稳但无抱怨,小不点做事大有军旅之风。临行前,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鬼鬼祟祟溜到父亲身后,猛的保住十三郎的脖子,用花瓣般的嘴唇在其脸上印了口。随后,某人“仓惶”大叫中,螺蛳美人心满意足,娇笑连连再度出发,回洞府去接人。   小游戏,有机会便会这样做,父女两个乐此不疲,满满欢喜,满满温馨。   今天感觉有些不一样。   不知是不是星辰风暴的影响、又或遇到麻烦的时候心情有所不同,今天的吻格外甜蜜,十三郎挥手送走小不点,回头时忽然福至心灵,把目光投向离自己远远的大地之獭。   “球球觉得是谁?”   天地良心,这次他真没有任何心机,连话题都没有接回去,随口一问。   结果正常又不太正常,球球翻翻白眼,吱吱叫唤两下,一脸不屑。   问题是,球球对十三郎从来只有警惕与厌憎,有问无答才算常态,何曾流露过不屑?   十三郎先是一愣,之后眼前一亮。   “你知道?”   “吱吱!”   ……   “该死的星漏渊,该死的星,该死的十三郎!”   又经十天搜索,周围“风平浪静”,传承之地无影踪,色苏再度不耐。挥袖扫开厚厚星光,发觉被星光掩盖的不过是一具隐藏在巨石背后的妖兽尸骨,完完整整躺在地上,仿佛在嘲笑人族无聊。   “到底有没有那个地方?吃苏是不是拖延时间,存心为了找机会脱身?”   记不清多少次失望,色苏难以压抑愤懑,回头对吃苏咆哮:“你是不是在骗我们!”   听到这声吼,吃苏表现相当奇怪,缩脖抱肩曲腿弓身,嗖的一下钻在巨石背后。怪异反应将三苏同时惊动,疾晃身形将其包围,纷纷开口喝问。   “找到地方了?”马苏的声音透着惊喜。   “大胆,不许跑!”犬苏严厉警告。   “藏起来干什么!”   色苏有些好奇。从他的位置看的清楚,吃苏实际上什么都没干,纯粹为了躲起来。   “你在干吗?”   “你在干吗?”吃苏疑惑反问。   “我问你在干吗?”色苏一头雾水。   “我在看你在干吗?”吃苏莫名其妙。   犬苏马苏面面相觑,闹不懂这两个家伙发的什么疯。   “敢戏弄本座,你想死?”犬苏怒了,破口大骂。   “鬼才想死,想死本座何必要躲,躲起来就是为了不死……萧十三郎呢?”   “什么!”   三苏大惊,各自转头四方查看,转了一圈人影也没见到,又都把目光转回来。   这一次,三苏脸色都不怎么好,依旧盘在吃苏身上的两条铅蟒目光冰冷,吐信嘶嘶作响。   吃苏满脸堆笑、紧张地搓着手。   “看样子,是我弄错了。”   “……”   冷冷注视着吃苏的眼睛,马苏淡淡说道:“真想死?”   吃苏摇头急忙说道:“听我说听我说……我以为他发现萧十三郎的踪迹、又在做局。你们打起来,我肯定遭殃,所以要躲起来先。”   听了这番话,三苏彻底没了言语,目瞪口呆。   一场误会,每个人都被吓的不轻。然而话说回来,既然不是因为萧十三郎,色苏为何那样表现?   沉默了好一会儿,马苏忽然说道:“谢谢你的提醒。”   “啥?”轮到吃苏傻眼,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马苏不再管他,回过头,对色苏凛然说道:“你心已乱。”   十天前焦躁是做戏,今天不是,色苏的心乱了,因此才造成刚才那种局面。   这真的很正常。   十五天不眠不休、对修士而言通常是小事,然而这十五天里,三苏不但要行走、搜索、防止入幻,还不停地与妖兽战斗。   希望,失望,希望,失望……有脑子的人都明白这种重复对人心折磨有多大;还有萧十三郎,他越是不出现,给人的感觉便越有可能下一刻出现,杀局越发严厉。   疲劳,紧张,时刻担惊受怕,这样的日子不好过;三苏当中,道心纯透程度相仿,但就恒定坚韧而言,马苏奉行苦修之道,当之无愧的翘首。犬苏好战可排第二,色苏到底沉迷美色,说白了就是爱享受,一时之劳不算什么,时间一长,韧性方面的弱点便暴露出来,真正有了躁意。   色苏自己知道这点,愤懑说道:“心乱心乱,这样找下去、连魂蟒都觉得累,谁不心乱。要我说,根本没有什么传承之地,干脆分了他算了。”   犬苏默默点头,说道:“苏大那边迟迟得不到回报,不定生出何种想法;再有,我们在这里耽搁的越久,萧十三郎越有机会求助外援,万一程睿、齐傲天等人……”   马苏淡淡说道:“齐程两人各自屠灭一座山庄,他们若在这里,我们早就死了。”   犬苏说道:“就是怕他们赶过来。”   马苏微讽说道:“传承之地随时可能出现,最坏的情况,再有数十日,我们就能把整个星漏渊搜索完毕;这么短的时间,他们如何赶的过来?”   色苏一旁叫道:“问题是传承之地或许不存在,这根本就是骗局。”   “你肯定?”   “我……”   “这么重要的机缘,难道能够唾手可得?”   “……”   “本座不是替吃苏辩护,也非完全相信他的话。然而你们觉得,吃苏过去常来星漏渊,真的只是为了吃?”   “可是……”   “不管有没有传承之地,不管吃苏是否编造谎言,本座都要把星漏渊仔细走一遍;错过今日,我等再无这样的机会。两位如果不愿意,大可暂时离开,本座自己带着吃苏前行。”   “那怎么行!”   事情就这么怪,某件事情某件物品,明明觉得不值,但如果让给别人、或有人争抢试图独自拿走,其价值随即提升。处在色、犬二苏角度,自己找觉得十年八年都难以找到,可如果自己走了,传承之地马上变得清晰可见,也许下个地方就是。   连危险也是如此。三人同行,萧十三郎就像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那样可怕那样难以防范。可如果自己走了,心里萧十三郎的分量马上变轻。   三对一,手里还有人质,究竟怕什么呢?   “我们既然同来,理应同进共退,凡事商议着进行。”   争辩之中几人没留意到,躲在巨石后的吃苏贼眼兮兮,蹲在地上偷偷摸摸用手在妖兽尸骨下摸索,两条魂蟒从未离身,可它们毕竟是畜生,半月不歇也觉得疲累,没能注意到。   “都不要争了,继续……嗯?”   总结时马苏神情微动,犬、色二苏随之抬头,脸上均写着疑惑、迷茫,不可思议。   远处有萧声传来,并有歌声与之相和,入耳轻灵,似能看到有人翩翩起舞,风姿万种。   “小翠?”色苏听出歌者身份,使劲儿眨了眨眼。 第1431章 歌舞升平   “锦绣地,官宦家,岁寒时,女初生。”   “淡峨眉,点朱唇,肤赛雪,肌如脂,阿女生来好容颜,父嗟叹、母担忧。”   “幼年女,心灵透,一岁歌,两岁书,三时画,四年妆,总角已做诗词赋,黄口常闻弄丝竹,五坊九里皆称道,不见阿母愁鬓开。”   “金钗年,妆罢拜安见母泪,痛色如杀泣不止,犹疑惊恐心无状,但求阿母何所期?”   “阿母曰:王旨来年必落下,苦来吾儿身如桑,王宫日日车连出,内中皆为骨尸骸。”   “霹雳一声惊雷响,亮日晴空无颜色,原来道,天降灵慧福祉重,却不料,豆蔻即为临难时;凄惶难哭心无定,问母再闻惊人语。”   “大王求生得仙助,法坛矗立百年余,黄黄仙法千军敌,四方天下无所逃,曾有贼军侵五湖,神雷万道一时休,自古凡人祈仙道,燕雀如何斗隼鸾?”   “声落定,命落定,心落定,气落定,仙道不仁亦不灭,花荣生来祭祀身,纵有八方千条路,无处无居亦无门,遍思彷徨终无计,阿女伏地三拜头。”   “一拜那,满天神佛无仁义,恶法传来万民殃。”   “二拜那,永生不灭非仙路,生死方为天律条。”   “三拜那,人间亿万屠狗辈,奋戟扬鞭斗天威,阿女此生无可效,轮回当记今世时,此恨连绵无绝期,不发宏愿不做人,千载不逢灭仙路,万世也忆恨缠绵,一朝飞升上天去,定把仙庭荡齑粉。”   “苍天有眼天作证,神佛有命等吾来,非为私怨家国念,但求郎朗大乾坤。”   “……”   星漏渊内地势复杂,歌声响于万米外、甚至更远些的地方,中途千百次回绕,又有风暴干扰阻隔,因而显得断断续续,但不影响听清辨明。   叙事歌,几句过后便知梗概,讲的是一名官宦家的小姐生平;从其出生到入宫,经无数磨砺重重险恶,由一个祭品到被仙师收录,后在其指点下开始修行。按其所唱,其师就是那几个借帝王之力聚集生魂的邪修,收徒本意也不是传道,而是栽培到一定阶段采摘果实,以采补之法夺其精元。   大千世界,修士亿万,得道者万中无一,于是总有人试图另辟蹊径,邪修禁术层出不穷。歌中女子命运凄惨,所唱不过千山一偶,与之命运相似者多矣。至于她在悲愤之中所发宏愿,修士看来更是荒谬,别说实现,博人一笑的资格都没有。   歌者未必善舞,舞者必定能歌,翠女天生多才多艺,禀赋非凡。歌是好歌,萧是好萧,不管凡夫还是修家,纵使不通音律之人也能听出精妙,不能不赞一声妙。此外歌声婉转,除誓愿那几句高亢如嘶鸣,绝大部分走凄美调子,闻之生怆;相比之下,萧音比歌声更具穿透力,袅袅不绝时闻金石炸响,如千军万马贲烈怒吼,几欲刺伤神经。   但也仅仅如此。声在远方,人当然也在远方,三苏不会蠢到盲目前往,更不会轻易被几滴眼泪、几声质问所打败。反过来想,既然歌唱、吹箫的人都在远处,这里反而证明安全,不必像往常那样提心吊胆。   “是小翠,唱的是她自己。”   歌中并无幻音道法,听过几句,色苏回头找上吃苏:“吹箫的是……萧十三郎?”   吃苏一脸茫然,回答道:“没听过。”   这应该不是假话,萧十三郎纵与吃苏勾结,想来也不会靠萧声勾引。旁边马苏想了想,再问道:“另外那个叫什么,会不会吹这玩意儿?”   吃苏默默摇头,回答道:“婉君的性子冷,苦修之士。”   “那就是萧十三了。”色苏一边侧着耳朵听声,疑惑、兼有好奇问道:“他在干吗?”   “吹箫伴唱。”众皆茫然,吃苏果断回应。   色苏皱眉说道:“我是问他想干吗?”   “不知道。”吃苏只能摇头。   周围沉寂,良久,犬苏试探说道:“要不要问问?”   听了这句话,色、马包括吃苏的眼神都变得古怪,看神情,大约是在想这货是否出了什么毛病。   “我就说说……”   犬苏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敷衍两声,正在苦心措辞,歌声停了。   唱至拜师前,歌停,随后萧音以低鸣收尾,余味连绵不止。三苏疑惑彼此看了看,耳边又闻人语。   “故人重逢,本该煮酒相待,奈何情势不如人愿,徒呼奈何。”   清清朗朗的声,惋惜不失洒脱的话,三苏凝神戒备不敢轻动,远方语气忽然转换,言粗俗声似剑,交击杀戮,如猛虎欲扑。   “四老板,别害怕别着急也不用担心,无聊坐下听听歌,累了躺着好好休息;待我找到机会搞定他们,杀一留二不毁尸骨,活扒皮死抽筋,让你吃个饱,修个够,且有龙阳道侣可用。”   三苏闻之面面相觑,你看我来我看你,表情精彩非文字所能形容,唯吃苏真正听傻了眼,憋了好半响,突爆怒吼。   “萧十三郎,你不是人!”   ……   接下来的几天,吃苏的日子很不好过。三苏再不允许他像以往那样优哉游哉,严加看管不说,还要其分担本由三苏做的事。   此前有伤?不要紧,找不着传承之地,吃苏连命都得交出来,现在管他累成什么样。   修为被封?没关系,三苏宁可分出更多精神监管,多撤一条魂蟒,逼迫吃苏参与事务。当然这有前提,首先会给吃苏补充道法封禁,虽不像魂蟒那样严厉,胜在灵活多变。其次,撤下魂蟒的时间有讲究,只有当歌、萧之声响起,三苏确认敌人遥远,不出差错时才会进行。   钻洞爬坡,打怪清剿,吃苏揽下的活计越来越多,三苏因此清闲不少,虽说旅途艰辛依旧,与此前无聊相比,有歌声相伴增添不少乐趣;于是乎,大家朝歌内故事投入的心神越来越多。   要说十三郎真是信人,每天两次准点歌乐,从不间断;听久了,三苏从警惕懂到习惯,从习惯到放松,不知不觉入了戏。   他们开始牵挂后续情节,开始为主角担忧。   小翠是个伶俐姑娘,把自己生平详细编写,有声有色不说,辞藻越来越美。   从幼年到入宫,从入宫到拜师,从拜师到修行,重重磨难百般险恶,最终翠女创造奇迹,在没有任何外力帮助下翻盘,把那几个乱朝邪修诛杀,把那个活了一百多年、还准备活更久的皇帝凌迟炼魂。   “奇迹啊!”   心里翻来覆去地想,色苏认定自己换成小翠多半要死,不,肯定会死,不由得发出感慨。   “小小姑娘做到这样,了不起,真真了不起。”   “此事发生在下界,不奇怪。”   犬苏对此有不同意见,说道:“飞升修士,哪个不是千难万险。就说萧十三郎,他做的那些事情,比此女所为艰难百倍。”   色苏不乐意了,说道:“得看怎么比。萧十三郎确实厉害,可他的机遇也很好,屡次得到贵人相助;再说其资质非一般人可比,灵魔同体,种族异能,加上道院那种地方悉心栽培,成就自然来的高。”   犬苏不以为然,说道:“可他的敌人更强,局面更复杂。”   色苏连连摇头,说道:“还是那句话,得看怎么比。蚂蚁咬死大象、少年打死猛虎,都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哪个比哪个更艰难?”   “这怎么能一样呢,没有可比性。”   “怎么不一样,我看差不离。”   “差不离?今日萧十三郎出类拔萃,翠女只是个侍女,当年发的大愿也抛在脑后,足以证明其心性不坚。”   “你这是抬杠!机缘这东西,有人多有人少,萧十三郎那是运气好,再说了,小翠后来的故事还没唱到,也许她没遇着名师,也许中途遭遇挫折,不代表能力不够。”   “也许这也许那,我看你是鬼迷心窍。”   “本座鬼迷心窍?那你呢?你被萧十三郎打怕了,非得说他多厉害多厉害,还不如鬼迷心窍。”   “胡说八道,本座何尝怕过他!”   “没有?那你去会会他。”   “你……”   “你什么你?不敢吧。”   “够了!”   眼看吵的不可开交,马苏低喝打算二苏,神情带有几分凝重。   “时间已过去很久,歌声为何还没来?”   “嗯?”   听了这句话,犬、色二苏同时一愣,随后三人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大变晃身飞扑,三手齐扬。   封禁激活、魂蟒现身,利爪道道吼声凌厉,皆朝一人施展。   “啊!”   正在头顶扫路的吃苏一声惨叫,周围三苏视若无睹,蓄势待发。   咣当,百米高空跌落,吃苏摔得七荤八素,连身上缠绕的魂蟒都撞的不轻,嘶嘶连声不止。   等了一会儿,周围别无异样,除星辰风暴送来嘲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你们疯了!我做什么了我,给我一个交代!”   修为再失,吃苏艰难从地上爬起来,怒吼声声耳边回荡,三蟒吐信与之相应,为自己、也为这个食物鸣不平。   三苏不理他们,凝神戒备着。   “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这破日子老子不过了,也不活了!”   又过了一会儿,周围“安静”依旧,除了吃苏破口大骂,一点多余的动静都没有。   “这个……”   久等无聊,色苏终于忍不住开口,试探问道:“是不是今天不唱了?”   马苏那边无回应,犬苏心头有气,回了句:“去问十三郎。”   色苏冷笑反击,讥讽道:“要去也是你去……咦?”   远方歌声又起,萧音依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非要说区别,开唱之前萧十三郎送了句话,主动解释因果。   “不好意思啊苏老板,逮住一只巨蝎,忙着整治耽误不少功夫,一会儿我留点,路过时别忘了拿。” 第1432章 声色犬马,七情六欲,一吃慨之   次日,四为苏老板行进百里,见到十三郎辛苦置办的宴席:一只巨大母蝎与一窝幼仔。   要说做修士就是好,不但能够随时生火做菜,且有很多方法对食物进行保鲜处理;萧十三郎摆宴肯下功夫,多重封禁非但保温、保湿,还能隔绝星辰风暴——强调下这样做是必须的,星漏渊内多风暴,那些星点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而是像蚂蚁一样、有着极强的清理能力;身在其中活物无碍,死后很快变成白骨、时间再长点,连骨头也会变成飞灰。   妖兽通常身躯强横,死后百年、更久不腐是常有的事,但在这里不会那样,比如此前见过的那些尸骸,算算时间才刚死没多久,大多只余白骨。   吃苏研究星漏渊多年,对这种现象有过解释。他认为狂灵虽然死了、还有本能意识存在,这些星点与其灵台相通,可认为是狂灵分解出来的“衍生物”,接近于生命。正因为如此,吃苏断定狂灵会有传承留下,进而才能说服三苏。   当时当下,传承之地暂未找到,萧十三郎送来一桌迎宾宴,明知道他不安好心,三苏自然不客气,神识横扫手段齐出,将那只巨蝎里里外外检查个遍。   没问题。   巨蝎与蝎仔都是熟的,封禁去后香气扑鼻,的的确确是一桌大餐。   查看后,三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吃吗?”犬苏傻乎乎地问了句。   马苏冷冷看了他一眼,色苏犹豫不定;犬苏有点不好意思,搓了搓手。   “就这一说。”   看得出来,他是真累了,也真馋了。修士能够不饮不食,但不代表真的不饮不食,只是吃的不一般。这只巨蝎谈不上多珍贵,补补元气还是可以的,再说它被烤的那么香,诱人到勾魂。   “我来!”   一声大吼,一道流光,吃苏宛如饿虎扑食。老早就在流口水,知道三苏定会仔细检查后才有可能,生生忍到现在。   “不行!”   色苏一把将吃苏拽回来,目光残忍。   “我们不吃,你也不许动。”   “放屁!”   吃苏手快捞到两只幼蝎,一边胡乱朝嘴巴里塞,囫囵大吼:“皇帝不差饿兵,绑架也得管饭。老子不管了,要么杀了我,要么让我吃个饱!”   “那可由不得你。”   色苏冷笑,凌空一掌抽在吃苏脸上,扇飞几颗槽牙,和着鲜血蝎肉乱飞。   “想死,先找到传承之地再说……做什么?”   “让他吃。”   马苏拦住色苏的手,目光示意他看吃苏身上的两条魂蟒。视线中,魂蟒狰狞目光阴冷,蛇信弹吐,竟然对色苏流露出敌意来。   “你们干什么,为何不管住它们。”色苏大怒、内心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兽之本性,管不了。”   马苏解释着,挥挥手说道:“吃苏以吃为修炼,多吃才能恢复精力;吃的越多,魂蟒得到越多。”   “这话在理。”吃苏已经快疯了,顾不上思考自己是在给魂蟒做嫁衣,管不了面孔肿胀牙齿少了几颗,如狼似虎扑上桌案,大快朵颐。   想想也是,死囚还有顿砍头饭可以享受,可怜吃苏堂堂大能,连日来充苦力服徭役,没日没夜的干活还不管饭,换谁都觉得无可忍受。真看不着也就罢了,大好美食摆在面前再得不到允口,非得起义造反不可。   “可是……”色苏还想再说,远方突闻歌声又起,不同的是这次没有萧音相伴,十三郎传声过来解释,说他体谅尊客辛劳,准备再去捉几只鲜兽,明儿继续招待。   “够意思。”吃苏赞一声,口水四溅,吃相凶残。   “他妈的。”犬苏破口大骂。   骂归骂,既然马苏开了口,巨蝎身上并无机关,萧十三郎身在远方……为什么不让吃苏吃饭?   那就吃吧。   ……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耳边歌声与咀嚼声交错,眼中星光与饕餮争食,香气勾起无穷欲望,色苏越发难耐,不停地在心内低吼。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了。”   看着别人贼吃海喝有多难受?得看具体情形。酒足饭饱之余的话,多半会鄙视,尤其对那些吃状丑陋的人,更会增添一份厌憎。可若是腿软神疲饥渴难耐的时候,看别人吃饭绝对是一种折磨。   提到受罪,人们总会想到各种酷刑、炼狱牢笼、幽冥鬼界等等;事实上,有很多时候那些东西算不上可怕,原因在于其根本源头只有两个字:惊恐。只要克服畏惧之心,精神足够强大,刑法加身难动我心将不再是一句空话,而是有着无数事例可以验证的真理。   相比之下,吃为生命欲望之本,以适当的方法将其放大,完全能够成为压倒骆驼的那根稻草,力拔千钧。再进一步,当自己处再主位,吃食的人身份卑微,旁边还有人争抢,自己不光眼巴巴地看着,还得费心劳神、冒着生命风险为之警戒的话……越发难以忍受。   萧音响起前,三苏担心对面虚晃一枪,均把精力放再警惕上,倒也没觉得如何不自在。等到十三郎回归本位,乐声再闻,三位大能不约而同放松精神,连最最谨慎的马苏都吁出一口气。很快、很自然地,他们的精力被歌声吸引,想听清楚小翠下面的人生故事,也算休息。   可……吃苏真不是东西。   瞧他那张幸福的脸,听听那些贪婪的声,就好像几百几千只老鼠啃食大象,一个人忙完八个人的活。桌案四方星光灿烂,成千上万星点聚集在巨蝎周围,感觉就像一群起哄喝彩的观众,气氛热烈、欢畅到无可形容。   “帮个忙,赶赶它们。”   吃苏不喜欢那些星点,虽然它们看上去很美;此刻三苏才知道,原来“进食”时的星点与平时的颜色不太一样,色彩斑斓流光四射,时而如潮水蜂拥而上,时而如蝴蝶翩翩飞舞,景象当真曼妙。   “滚开,都给我滚开!”   天生拥有宽宏大肚,吃苏一点都不想与人分享,忙乎之中不停挥手,把那些星点推向四周,推送到三苏身旁。不仅如此,他还厚着脸皮央求色苏,请他帮自己的忙。   “自己做!”   色苏怒了,真想一掌把那个肚皮无尽的蠢货拍成稀烂,因为他,翠女本就不够清楚的歌声越发模糊,听着听着漏掉两句,感觉就像欣赏一副断断续续的画,说不出的难受。   “我这不是忙吗,修为受限想赶赶不走。你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练练道法。我可告诉你,当初研究传承的时候,我就是因为这些星点才激发的灵感。”   估计是被骂多了骂习惯了,吃苏半点尊严都不讲,为了多吃两口食物出卖一切。   “进食的星点不一样,仔细看,看见没,它们的颜色……这种状态的它们更灵透,仔细感受,偶尔会看到一些画面、线条、情愫之类。知道那是什么?”   “是什么?”马苏忍不住问了句。   “狂灵记忆,那是狂灵生前记忆,被分散到这些星点当中!”   语不惊人死不休,吃苏一面大嚼、继续说道:“根据我的经验,等感应到足够多,足够清楚,能构成相对完整的画面时,就能获得传承。”   听着好有道理。   要不要试一下?   三苏心内各自想着,犹疑难决。   “脓包,饭桶,废物。”吃苏大笑、大嚼不忘肆意讥讽:“几颗星点都怕还要要传承,笑死人了,哈哈……”   “闭嘴!”   骂一声,犬苏当先招来一颗红色星点,望着它在掌心如火焰般跳跃,半响不动。   “吸入灵台,仔细感受,就这么简单。”吃苏旁边指点,准备看笑话。   “……”   迟疑片刻,犬苏抬头发现色、马两个都在看着自己,目光灼灼。   “区区一颗星点,拼了!”宛如上刑场受刮般慷慨,色苏抬掌,一把将星点按入眉心。   真有反应。   视线中,犬苏先是眯着眼睛感受,慢慢表情有些古怪,似欣喜似疑惑,似慌张又像探索,就这么变幻中过了一会儿,忽抬手又捉一颗星点,再度按入眉心。   他感受到了一些东西,不是线条也不是画面,而是若有若无的悸动。   很难形容那种悸动到底是什么,犬苏觉得那应该是一丝情绪,带有如远古蛮荒般的气息,神秘莫测,包含莫大好处。可惜星点太小太少,而且不持久,甚至来不及得出真实判断,它已经像烟尘一样消散,再也捕捉不到。   “亿万万颗星点分享狂灵记忆,其难以捉摸可想而知。水滴石穿,铁棒成针,想得传承,要的就是韧劲儿。”   吃苏那边继续指点,想了想,又说道:“当然了,还有机缘。我不认为狂灵记忆有很多份,多半只能传给一个。”   “闭嘴!”犬苏突然喝止,随手捉来一把星点,全部按入额头。   这次感觉清楚多了,犬苏认定自己得到一些信息,只是没有办法辨识其意。与此同时,那种悸动的感觉变得明显,且似乎有分类,同样难以形容具体。   这就好比认字,从星点中得到的只是一个个笔画、甚至连笔画都不全,只有吸收足够多,并把他们有机组合起来才知道是什么字,之后再经过排列才能明白意思。   难么?太难了!   难就对了,不难反倒不正常!   心里这样想着,犬苏伸手正要再抓,临了去抓了个空。   “怎么回事……你们干什么!” 第1433章 毒瘾,终点   睁眼看,色、马二苏正在施法,一个将吃苏圈禁起来,一个将那只巨蝎、连同周围星点通通锁死。   “你们要干什么?”吃苏也在质问。   “差不多了,余下部分留给它们。”马苏指指那些附在巨蝎上的星点,用意明显。   “我操!”吃苏勃然大怒。   “不许叫。”   色苏关注的与马苏不同,眺望远方一边竖起耳朵。   “听完再说其它。”   狂灵传承我所欲也,翠女人生亦我所欲,两者都要,时间错开便可。明白意思的吃苏瞠目结舌,面孔通红憋了好半响,恶狠狠一声诅咒。   “不作死就不会死,等死吧你们!”   ……   作死也好等死也罢,事情的结果就是这样,吃苏半饱被取消进餐资格,那些如虫子般的星点分食余下部分,以便能像吃苏所讲的那样激活。   到底什么叫激活?一时片刻恐怕弄不明白,三苏并无太多兴趣仔细研究。经过一番对比,他们先后认同吃苏的结论,那些吞噬过妖兽精元而变成彩色的星点的确有所不同,感应起来相对简单。   这就够了。   传承有眉目是好事情,惊喜过后,三苏有些惊奇地发现,他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有点多,且相当棘手。   首先,之前见到妖兽尸骨的时候,人人都为星点蚕食能力震惊,如今希望它们这样做,又觉得速度太慢。比如吃苏吃剩下的巨蝎,里里外外全是星点的情况下,足足用了三四天才完结。   它可是熟的,坚壳打开、而且被吃苏咬开不少豁口;这都要三四天,换成刚杀死的妖兽,岂非更久?   星漏渊、非善地,风险每时每刻存在,远方还有萧十三郎虎视眈眈。说起来,双方现在的关系当真怪异,三苏一方面明白那是把随时可能出鞘的凶刀,巴不得想个法子将其送走;然在潜意识里,他们又盼着萧十三郎多留几天,不为别的,起码等小翠唱完歌。   反过来想,纵然萧十三郎打招呼说自己走了,且从此真的不再出现,能信么?   当然不能!   不但不能相信,还要加倍提高警惕。既如此,现在这样也不错,萧十三郎时不时露声,三苏心里都有个准谱。   二重麻烦来自妖兽,归根结底还是星点。   体验过彩色星点内包含的种种波动,三苏相信那的确与传承有关,随后便想到吃苏的另外一句话,传承应该只有一人。   传承不是大白菜,哪能随便碰着谁都送。心里默默揣估一番,三苏内心认定:很有道理。   一个人……给谁?   不知不觉,三人心情有所变化,彼此开始回避目光,相互觉得对方变得遥远。   拉远的不是脚下距离,关键在心里有了隔膜。   讲句实在话,三苏都明白这种情况很危险,也都意识到这可能是吃苏故意为之,以此种方式为自己提前“复仇”。然而明白归明白,问题依旧不能解决,不然就只有让谁主动放弃……怎么可能!   四天后,巨蝎变成空壳,马苏出手将封禁的彩色星点释放出来,在犬、色二苏的注视下默默将其分成三等份,提出早已寻思好的建议。   “两人警戒,轮流感悟。”   “好。”   问的干脆答的果断,这就是协议。虽然潦草、且有很多漏洞,总胜过没有。危机未去,三苏无论如何不会蠢到内斗,当下之计,只能均分星点轮流感悟,再看谁与狂灵更有缘分。   过程无话,萧十三郎那边还是那么配合,任由三苏轮流讲星点吸收完毕……量大效果就是明显,他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变强了。   很难讲这种感觉是不是误解,好比人在疲劳的时候洗个热水澡,精力一下子充沛起来,事实上他的力量半点都没提升,技艺丝毫没有进步,可……就是觉得强大。   有疑惑,找老师,吃苏又被拧出来,不情不愿给出解释。   “涓涓细流可聚汪洋,得积累。”   没吃饱的吃苏没精打采,加上没有任务在身,懒懒说道:“人族感觉天生不如妖兽,看看魂蟒。”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三苏察觉到魂蟒变化比本体明显,原本疲惫的精神健旺不少,气势也有长足进步。   犬苏沉吟片刻,说道:“传承之地不好找,急也不急于一时,不如沿途多杀妖兽,积累更多感悟。”   这句话有潜台词,狂灵记忆积累的不够,找到传承之地也如瞎子点灯,没用。   马、色二苏彼此看了看,均答道:“好。”   好是好,三苏带着吃苏,在小翠的歌声伴随下重新上路,很快发现一件让人啼笑皆非的变化:妖兽没了。   星漏渊里什么最多?   第一当然是星辰风暴,其次就是妖兽。突然有一天,沿途搜索再遇不到一头妖兽,三苏好不习惯。   一天两天是意外,三天四天巧合,五天六天七八天……那就有鬼了。   十天没能碰到妖兽,趁着吃苏卖力扫雷的时候,三苏停下脚步,彼此相询。   “萧十三郎!”色苏咬牙切齿。   “一定是他。”犬苏咒骂声声。   “用心险恶。”马苏紧锁眉头,内心隐隐觉得不安。只有他至今能保持清醒,发现一件让人心惊胆战、不便说出的事实。   十天内,三苏之间居然没说过话!   沉默赶路,沉默搜索,沉默思考,此前最最浮躁爱说的色苏都变得沉默,除偶尔训斥吃苏外,一声不吭。   隔阂生成,再想弥补千难万难,三苏之间的问题又岂是隔阂所能形容,严重而确切的说法是:关乎到各自的生与死。   “不能再这样下去。”   左思右想,马苏做出艰难决定,缓缓说道:“必须找个办法,我建议……嗯?”   远处,萧十三郎声音再响,穿透风暴撞进耳鼓,透出别样真诚。   “寻宝杀兽不出力,三位不地道啊。苏老板是我朋友,本人辛苦点把妖兽赶走,希望大家别介意。”   言罢歌起,十三郎最后传声叮嘱,他又找到一只巨蝎,烹好蒸熟,专供苏老板享用。   “好兄弟!”   不提三苏感受如何,累成死狗的吃苏一蹦老高,随即发现还要得到许可,赶紧低头认罪、悲声乞怜。   “砍头饭啊兄弟们!大不了我只吃一半,好不好?”   ……   又是一餐半欢宴,照例三苏检查吃苏去吃,吃过一半被强行打断,神情幽怨,恋恋不舍。   之后三天等待,三苏轮流吸收星点,又一次体会到那种变强的感觉。与上回相比,此次捕捉到一些头绪,在将那些零散碎片进行组合后,三苏惊喜的发现其与道法之间的联系。   好比一张完整灵符被分成几百上千份,太过零碎以至于失了符文本色,当把其中一部分凑起来,修士便能认出真相:那是灵符片段。   三苏感受大致如此,断定那些碎片与道法相关,以他们的眼力,虽只有片刻亦能看出玄奇,内心大为振奋。   奇妙的是,三苏都感觉到了、但都没有说出来,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裂缝在加深。   反而吃苏看不下去,冷笑着道破天机。   “别高兴的太早,本座几百年前就知道它们与道法有关,至今还是如此。”   “……”三苏闻之瞠目结舌,才提起来的心被锤到盲肠。   好在后面还有话,吃苏沉吟说道:“我觉得、到这一步与量无关,关键是要正确。这里面的星点亿万万,包含的内容各有不同;运气好碰到对的那部分,在传承之地就会感受到召唤。之前我有过几次类似经历,可惜刚有感觉就没了影子,追又追不上……总之这事很难讲,我还没弄明白。”   这是废话。他若弄明白了,今天的事情根本不会发生。   色苏不耐烦听他啰嗦,当先说道:“那就走吧,找到地方,看看谁感悟的东西对。”   犬苏对此表示赞同,似有意又似无心看了看马苏,说道:“路途将半,再远也远不到哪里去。”   马苏犹疑,色苏马上又说道:“小翠结婴了。”   马苏楞了下,想了想才意识到他的意思,哭笑不得。   “快结束了。”死期将至,吃苏乱发感慨。   “走吧。”犬苏以行动表态。   “走吧。”色苏紧随其后。   “那好吧。”马苏叹了口气,默默叮嘱。“越到最后,越要小心。”   听了这句话,色、犬两人彼此看了看,都笑。   “呵呵,那是当然。”   ……   一天两天,三天五日,十天半月,搜索进程按照不太规律的拍子稳步进行,十三郎隔三差五送来吃食,三苏慢慢增加感悟,心情开始焦虑,精神变得紧张。   这很正常,与之前色苏浮躁完全不同。无论什么事,越到最后摊牌可能越大,心情在患得患失中交错,没法不紧张。再说人力总有极限,星漏渊内留了这么多天,疲乏劳累日益积累,谁能如开始那样龙精虎猛。   焦虑中,小翠歌声依旧准点,十三郎本人却越来越乱,经常错点。面对这种情况,三苏开始大为警惕,慢慢也变得习以为常。他们知道萧十三郎的日子也不好过,其说话、萧音都不像往日那么嘹亮,疲态难掩。   这也很正常。压力从来都是相互的,这边防着那边,那边何尝不提心吊胆;萧十三郎不是生修,没理由比这边轻松;再说了,他还忙着驱赶妖兽,一头两头不算啥,可要是天天追天天撵,妖兽的密集程度必然加剧,难度倍增。   易地相处,三苏不认为自己能做的更好。   “他到底想干吗呢?”   想不明猜不透,三苏怀疑萧十三郎是不是想与自己这边修好、谈判、商议什么的;想想也不是不可能,那家伙从来不拘一格,再说其处境……若能获得三苏“友谊”,未尝不算一条退路。   浓浓疑惑压在心头,直到这一天,四位苏老板按照前日“约定”来到指定地点,脸色突为之一变。   一变,再变,大变!   三位大能齐齐揉眼,生怕自己看错。   桌案后,巨蝎遮掩,宽大入口若隐若现,三丈宽,三丈高。若有若无的感应自内里传来,那般诱惑,不可抗拒。   “传承之地!”   惊呼起,三苏同时晃动身形,飞扑而上。   “吃的啊!”   心花怒放的吃苏也扑过去,看其神情之激动、之感慨、之期待,几至痛哭流涕。 第1434章 一利十杀   方门外,色、犬、马三苏相邻而立,气氛突然凝重。   洞府深幽星光闪耀,密集程度远超任何一处,诱惑心头撩乱,刀剑来自身边,三苏吸气,呼气,再吸气……   夙愿有望,多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宁死也要看一眼。三苏不是寻常人能比,皆以大毅力强行压制住心头火热,暗暗权衡局面。   外敌仍在,内忧不宁,洞府莫测,或有陷阱,还有那个吃苏……吃苏?   想到吃苏,色犬马三苏同时回头,目光凌厉。   多虑了。   吃货就是吃货,有吃便能忘记一切,甚连逃跑机会都愿丢弃;当然这与魂蟒有关,三苏冲动时,两条魂魄尽忠职守,盘踞在吃苏身体上吐信不停,警告其不得妄动。   吃苏没妄动,也没管它们,集中精力只顾着吃;片刻功夫,他已经连续吞掉几只蝎仔,此刻正把矛头对准母蝎,大快朵颐。   几个颜色焦黑的蝎壳堆在一旁,看样子,此次萧十三郎烤制时火候没把握好,有点过头。贪食之人不嫌弃这个,吸吸溜溜一边吃着,含混说道:“地方找着,有用没用我可没数;说好了,你们守信也好毁诺也罢,这顿饭必须让我吃够。”   三苏闻之哭笑不得,目光交汇彼此看了看,内心竟有几分羞愧。   瞧瞧人家,明知道承诺不靠谱仍能坦然面对,有口吃食便心满意足,何其洒脱奔放。再看看自己,三心两意犹豫不决,成何体统。   五系苏老板各有痴迷,自有专爱不会羡慕旁人,但其程度与吃苏相比,差距如云泥。   这何尝不是境界。   心有感慨,马苏诚恳说道:“吃兄放心,只要事情有了眉目,我担保给你一个交待。”   “眉目?交待?”   吃苏咕的一声笑,喉咙被什么东西卡住、咳嗽不止;因不能动用修为,他的面孔憋到通红,表情痛苦,汗水、甚至连泪水都要流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远方歌声如期而至,萧十三郎极其罕见的准点弄箫与之相和,调子与平日似有不同,令人精神为之一荡。   “七百年艰修难称道,身疲累,心若离,算不休,恨已止……”   按照剧情,今日小翠冲击化神关口,理应奋发昂扬才对;可不知为什么,她的词句以悲怨开头,往日灭仙誓言也丢在脑后,满是颓废无着意味。十三郎也如此,萧音沉重曲调艰涩,感觉像是送别老友,满满不畅与难舍。   “晦气,不能开心点啊!”好不容易吞下那根骨头,吃苏恶狠狠朝远方咒骂。   那边似乎听到了,歌声萧音转调……比刚才更悲戚。   “他妈的。”吃苏没力气计较,转而朝食物发动猛攻。   兔死狐悲,目睹曾经的同僚变成这样,三苏不知怎么地心情变得沉重,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商量一下。”   将那堆蝎仔蝎尸间搜索一遍,确认没什么值得担忧,马苏收起神念,左右看了看。   “情况明摆在这里,两位有何见解?”   传承之地到了,意味着三苏之间矛盾激化,指望别人为自己做嫁衣不可能,可若是争斗起来,大家都没得好。说到这个不能不提及萧十三郎,这一路三苏因他承受不少折磨,个个憋着一肚子火,但若反过来想,没有萧十三郎捣乱,没歌听,没萧闻,没有插科打诨调节气氛;更要紧的,没有外力压迫,内乱必定爆发,兴许已有人负伤逃跑、甚至死掉。   情形恐怕更糟。   “得谢谢他……白痴!”   暗骂自己荒唐,色苏试探说道:“不如,先歇歇?”   这是个好建议。一路烦劳,吃苏固然死去活来,三苏何尝不是精疲力尽。当下地方找到了,再不用如此前那样瞻前顾后,理当养精蓄锐整顿精神,是分是合、是打还是谈,等几天再说。   好建议未必得人心,犬苏说道:“萧十三郎必有鬼谋,不宜耽搁。”   好战之人战力持久,相比之下,精于幻道的人吃点亏。   色苏沉下面孔,说道:“你说怎么办?”   犬苏目光投向马苏,说道:“轮流进入,缘由天定。”   这条建议倒也合理,问题是,谁先谁后?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响无言。   “难不成要抓阄?”色苏心情糟糕,随口说道。   “可以。”犬苏果断回应。   色苏目瞪口呆,心里想老子放个屁你都说香,一生命运靠抓阄?可能么!   “我也觉得行。”马苏沉吟说道:“抓阄是个办法,但有问题需要先解决……”   “等等!”这下色苏坐不住了,大叫道:“抓阄这么荒唐的法子,亏你想的出来。”   “不是我想出来,是你。”   “我、我乱说的。”   “我知道。”   “……”色苏一口气没上来,气血阵阵翻腾。   “先确定进入规则,时间、如何进行可以再商量。”马苏放缓声音说道:“除了抓阄,谁有更好计划?”   听了这句话,色苏心气稍稍平复,问道:“难道不能一起?”   马苏解释道:“这就是我刚才要说的问题,萧十三郎怎么办?”   色、犬二苏同时沉默,意识到自己想差了也想漏了,这边进不进不是完全由他们决定,得问问十三郎是否同意。   马苏继续说道:“同时进入肯定不行,萧十三郎在外面做什么完全不知道,稍不留神便成大祸,全军覆灭亦有可能。”   稍顿,他说道:“最简单的法子,狂轰乱打弄出一次大塌方,就能给我们带来很大麻烦。”   这绝对不是夸大。从十三郎的经历可看出,不出手则已,出手必定惊天动地,岂止掉几块石头那么简单。   值得一提的是,马苏这次真猜着了,早在正式出道前,十三郎便曾经利用自然之力,生生把四目搞到半残,最终将其灭杀。   马苏又说道:“轮流也有问题。先不说传承有没有,谁也不知道要在里面待多久,其中有无凶险。内里情况暂且不计,一人进入之后,外面两个必须坚守门户,压力大增不说,还把自己栓死在这里。如此一来,萧十三郎大可从容安排,防不胜防。”   听到这里,犬苏已经忍不住朝阴谋方面想,凛然说道:“莫非,将我们带到这里,恰恰就是萧十三郎的诡计,早就准备好一切?”   色苏翻翻白眼,说道:“他怎么知道我们找什么,找的是哪里,你通知了?”   “滚!”犬苏愤懑无言可对,凶狠目光投向吃苏。   “不要乱猜。”马苏明白犬苏的意思,摆手说道:“魂蟒缠身,神念传音不可能不被察觉。吃苏想给萧十三郎传递消息,除非大声吆喝。”   “本座懂奇妙道法,开口无声,只给想听的人听,你们听不着。”胡吃海塞不耽误偷听,吃苏估计豁出去了,得意洋洋嘲笑三苏,还专门朝犬苏眨眨眼。   “不服?”   “……不知死活。”   处处吃瘪没办法报复,犬苏无奈收敛敌意,说道:“那是怎么回事?”   马苏淡淡说道:“我不知道,也不需要去想。”   色苏微楞说道:“何解?”   马苏说道:“确定一点,不管萧十三郎弄什么诡计,我们都会入内一探;如此便不用考虑他怎么做,只管想法子破解。”   犬苏迟疑说道:“话很有道理,如何破解?”   马苏回答道:“很简单,把他约来谈一谈,共同商量可行办法。”   “什么?”   “啥?”   色、犬二苏相顾茫然,纷纷提出质疑:“这怎么可能?”   马苏说道:“为何不可能?”   色苏讥讽说道:“萧十三郎怎么肯来,怎么会听你的?”   马苏平静说道:“听不听我的有待验证,但他一定会来。”   “为什么?”   “因为我们有好牌。”   不待二苏追问,马苏主动解释道:“此前不用是因为没把握,需要足够证据支撑才有把握。”   言罢转身,刚好看到吃苏缩起脖子,活像个被抓到现形儿的贼。   马苏笑了笑,问道;“吃兄,你觉得呢?”   “谁?谁叫我?没见本座正忙着。”吃苏激灵一下站起来,东张西望,装模作样,只差在脸上写出“我是聋子”。   马苏叹了口气,步伐稳稳,信心十足说道:“萧十三郎做了这么多事,断不肯接受吃兄死在这里,对不对?”   吃苏这才转回目光,挣扎几次想要反驳,可又实在找不出理由。   见他这样,马苏神情更加和缓,手指远方认真说道:“听,萧音如此牵挂,足见十三先生对吃兄情义情义真挚。小弟的意思,麻烦吃兄把十三先生叫来共商大事,可好?”   这是真话。众人商量的这会儿功夫,那边歌声萧音越发婉转,如泣如诉似在祈求什么;假如不是众人道心坚定,怕会抑制不住同情之心,为其掬一把同情泪。   吃兄表情为难,犹豫半响说道:“明知道你们不安好心,他怎么会听我的。”   “让你叫就叫!”犬苏此刻明白了,作势便要出手。   “不要这样。”   马苏挥手阻止犬苏,再对吃苏诚恳说道:“吃兄放心,你知道我们想要的是什么,与十三先生并无根本矛盾。本座这就许下诺言,只要能找到合适的办法,我等绝不动他一根汗毛;将来如有机缘,彼此合作也不是不可能。”   诚心诚意一番话,马苏收敛神情,不容置疑说道:“不管先生来不来,麻烦吃兄、将我的意思传达过去。”   “明白了。”晓得再无更改,吃苏叹了口气,说道:“你讲的大事,是不是指如何安全进这个洞?”   马苏默默点头,说道:“就是这件事,需要借助十三先生才智。”   吃苏忽然笑起来,说道:“这么简单的事何必劳烦十三,我给你出个主意。”   马苏微楞,色、犬二苏微楞,齐齐开口追问。   “什么办法?”   “干掉你们,由我带进去。”   言罢,火起,吃苏整个变成火人,汹汹火海紫意升腾,当中一只火鸟高亢嘶鸣,美丽、耀眼、骄傲如登枝俯瞰群鸟的凤凰。   火光中,两条魂蟒嘶声惨叫,脸上神情却不像是临敌遇险,反似大梦初醒;同一时间,三苏心头警兆大起,同时嘶吼。   醒了又如何!   四面八方嗡鸣声大作,亿万万星点汇聚成银云,如浪涛凶海朝当中急卷。当中再有兽吼声声,一时间好似千军万马,咆哮向前。   与之相伴,远方唱声急转高亢,萧音突失化做一声冷冽喝叱。   锥!   她太慢!   来得最快的是一点亮矢,穿重山破万浪,未临便有森寒杀意。   杀意真实,但还比不了那个清清朗朗的声音来的震撼,一袭白影呼啸而至,精神百倍,斗志昂扬,杀机猛烈,势如破竹。   “几位老板太客气了,十三不请自来,勿怪。” 第1435章 战场柔情,拒之不得   “这不可……”   刀山,火海,兽群,飞矢,一切来的那样突然,那样狂暴,三苏惊诧来不及惊诧,震撼没有时间震撼,甚至连惶恐都来不及体味。面对来自四面八方、天上地下、连一丝缝隙都难以找到的攻击,他们只能为生存而战,纷纷咆哮。   对面也是如此。   “杀!”冷漠宣告,伏兵千万,人、兽、鸟、虫,齐齐用行动喊出一声杀。   压抑越久,爆发越是猛烈,四面八方攻势爆发的那一刻,三苏心里不约而同生出感觉:天塌,地陷!   真实的天没有塌,塌的构筑信心围栏的支柱——灵觉,千米千丈,对这种层次的修士而言如贴身直面,毫无察觉。   地没有真的陷落,而是像狂风吹卷的灰尘腾空而起,齐聚中央。以洞口为中心,千米范围内,坚如金石的地面几乎被挖成蜂巢,千军万马藏于三尺深处,以灰尘石条将空洞封起,再以无处不再的星点为掩饰。时辰到来一声令下,十万厌灵蚁震翅高飞,其壮观、其凶猛,不亚于将大地生生拔起。   仅此一件,需要怎样的毅力、怎样的绝狠、怎样的耐心的决心才能布置好。   又何止这一项!   萧音刚刚还在万米之外,萧十三郎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呃,吹箫的不是十三郎,换人了啊!   习惯的力量如此强大,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现在才明白。   换人不要紧,要紧的是为何不能及时察觉敌意与杀机?魂蟒到底怎么了,为何突然灵性大失,仿佛在做梦?   它们入幻了?   魂蟒入幻,本体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这怎么可能!   可不可能都已经发生,三苏随后看到那一点比彗星灿烂的流矢,越发不可思议。   掌天弓,早有传闻其威力惊人,但需神识引导才可开弓,否则便是浪射。星漏渊风暴这般猛烈,以三苏能力、在神域的配合、强化下尚且局限于千米千丈,萧十三郎何德何能,远远地提前发矢?   他是化神啊!肉身强悍可以接受,道法神奇也能理解,甚其修为堪比生修也不是不可以,但他无论如何还是化神境,灵识怎么可以超过临劫修士?   三苏当中有人属犬,天生感触远超人族,萧十三郎再厉害也是个人,怎么可以超越“妖兽”天赋,而且跨阶!   他根本不是人,比狗更像狗。   如果说,这些难以理解的事情都能找到根由,三苏不甘也只能接受的话,发生的吃苏身上的变化最最让他们迷惘,懊悔乃至愤怒。   魂蟒威力,三苏事先亲自尝试、验证过,因此才能放心施展;双蟒在身,连日疲劳,吃苏怎么突然能动了?   他什么时候开始玩火,修出那么大大大大大……一只鸟?!   刹那迷惘,三苏很快意识到那只鸟并不属于吃苏,所以才能不受魂蟒的影响。   更多谜团随之而来,比如那只鸟的境界、威力、火焰本身境界,与传闻中十三郎的那只火灵严重不符,天上地下之分。   上次星漏渊之战,李顺等人看到很多,但没有看到吃苏怎么中的招、又是如何被火灵祸害。最近的三闯仙灵,萧十三郎动用无数手段,唯独胭脂鸟深藏体内,从未真正展示。   最最无法解释的,它怎么跑到吃苏身上?真当三苏瞎的不成!   千条谜团,万种疑惑,都比不了性命之忧更严重,更迫切;火鸟大唱的那个瞬间,犬、马二苏神色大变,身体上的肌肤无缘无故裂开千条,鲜血怒放,对天长嚎。   “嗷!”   固魂、守心,演咒,封禁,本体内部施法方便,顷刻间用掉无数手段,效果微乎其微。肌肤依旧如开花般绽放,精元无端流失,阵阵虚弱的感觉腐蚀心神,绝望的感觉油然而生。   怒吼与惨嘶相伴,最先受创的并非二苏,而是那两条自梦中惊醒的魂蟒;紫色火焰无孔不入,察觉惊变的它们刚刚竖立的鳞片、又匆匆收回,带回惊恐与灼热,绽放鲜血与皮鳞。   它们是蛇!   蛇是冷的,天生能够克制火焰、但又最最怕火。   矛盾吗?一点都不。不光修真世界,宇宙星空,凡间俗物,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如火鸦最爱捕食蜈蚣,反过来,饲养、火诱捕蜈蚣最好的法子是用雄鸡;极寒之物以火精为食,火元同样偏爱极寒,最终相生还是相克,看谁更强大。   胭脂鸟强横,魂蟒不好惹,一鸟二蛇胜负难料,连累了犬、马二苏。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虽非同生共死,但却无法分割,这样的组合通常强大,后患有时极其严重,甚至致命。   魂蟒受伤、本能想要抽取力量,其源头无非两处:吃苏、本体。   差别明显。魂蟒对吃苏的压制与抽取不是没有条件,得附身、缠得越紧效果越强,若不然,三苏何需亮出魂蟒,大可隔空施展,神秘、且更具威慑力。如今胭脂鸟在吃苏体内,别说抽取,贴住都觉得身在火海,随时可能烤成焦炭。这种情况下,魂蟒坚持与之“不离不弃”、保持压制已属不易,指望它们做的更多,未免有点奢求。   动不了吃苏,余下只有本体,魂蟒不是妖宠,没义务为了本体奉献生命,指望它们手下留情,无异于与虎谋皮。   “吼!”   危难时天助不如自救,身处最前且实力最强,马苏理所当然成为第一个、而且是重点攻击的目标,也是第一个发动反扑。   没错,不是被动防御等待救援,是反扑!   “千尺,脚下!”   五系各有所好各有所长,马系擅长什么?答案是一个字:跑!   不是逃跑,也不是奔跑,是跑也是刨,刨地那样冲锋着跑;马苏跑起来的时候,感觉不是其身体前冲,而是用脚把大地刨开,刨向身后。   身后刨出一条深深壕沟,坚实大地变成豆腐,被你用单足画出一条笔直剑道,无畏朝前。   人间有言,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马苏暂无本事一步千里,半步跨越千尺。   顶着箭矢之光,忍住衰退煎熬,马苏一步迈到全苏身旁,一拳迎空,一足前踏,一掌拍落。   拳迎锋,掌擒鸟,马踏吃苏!   都说犬系苏老板性狠擅战,实力冠绝五苏,事实上,犬系战斗多如群殴,领着一群大狗小狗猛犬异兽围攻对手。今日马苏以一挡三,情势危急固然是一方面,同时也证明其心性强大,对自己的修为也是信心十足,试图一举、一己之力翻盘。   先机已失,掌天弓不能躲,唯有奋勇迎击。   胭脂鸟必须杀死、至少击退,如此才能释放魂蟒,脱枷锁,得臂助。   不管吃苏能不能动,能动多少,必须尽快将其制服。其生可为盾牌人质,死了也能免除后患,避免对方再获强援。   即便这些目标实现不了,此举也能攻敌之必救,生死关头马苏相信、也只能相信,身后犬、色二苏定能抓住机会,牢牢扣死对方唯一弱点。   “萧十三郎,朝本座这里来!”   迈步时脑筋也在转,马苏厉喝发出警告,同时为了提醒同伴。   先不说其能否成功,这般气势,这般清醒,这样的战局意识,不仅让陷入慌乱的犬、色二人精神为之一振,连同样突击的十三郎都不禁为之大赞一声,大笑两次。   “这个傻逼。”   两百年闯荡,他见过、遇到的强者多了去,其中步伐如程睿这样的顶尖生修;强如他们,没有谁愿意与掌天弓对射。   马苏竟敢这样做,且正的抢在前面,扑入敌群。   于是他倒了霉。   ……   拳破千山不是拳,七重拳影连成一条线。十六苏合体才算完整,所有苏老板都不是正常人修,身体也非人族可比;但要注意,他们都不是“法体双修”,马苏自不会蠢到以肉身硬扛掌天一箭。七重拳劲实为道法,脱胎与烈马怒嘶昂首奔蹄时的摸样,马苏为其取有名字:七伤。   未伤人,先伤己,伤自内腑获得精元,以此换来更多威力;然在施展的过程中,七伤拳法连遇阻碍,凭空失去三分力道。   第一重阻碍,蜂拥蚁群汇聚成河,无论什么样的神通经过都会变得歪歪扭扭,锋芒不再。其结果好比挥刀舞剑,刀身剑刃看似一样,实则汇聚的力量并不相同,总有一个心意所指的最强点。现如今,迎向箭矢的不是那个聚有马苏杀敌气意的最强点,而是歪到一边。   第二重阻碍,周围到处都是敌人,兽吼、鸟啼、犬吠、清叱还有十三郎的那声嘲骂,无一不带有震慑心神的效果,虽不像定字决那样强悍,累加起来,依旧给马苏带来一些麻烦。   第三条最可笑,挥拳、踏足、沉掌至临敌关头,马苏心里突泛柔情,感觉就像是要亲手毁去什么极其珍贵的事物,那样不舍,格外难忍。   眼前好多画面,耳边好多声音,脑海中无数旖思旎想;歌声、萧音、冷喝声,线条符文连环画,如一团乱麻塞入灵台,如一道道无形之手拨弄心弦,生生把一个坚韧狠辣的战将变成绕指柔,阻其痛下杀手。   战斗的时候出现这种情绪,太可笑了,也太荒唐了!不忍之念仅维持一瞬,马苏一愣、之后恨不得大哭一场,以便自己承受的冤屈有个发泄。   他终于意识到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以此生最最悲愤姿态、心情唱出嚎叫。   “啊……呀!”   “吼啊!”   同样大叫的还有吃苏,其怒其怨、其悲其伤,哪样都不是马苏所能比。胭脂鸟与魂蟒之间的战斗如火如荼,修为之禁得到舒缓但未完全退却,吃苏的身体被当成战场,惨状可想而知。   “狗东西,我看看是你的蹄子硬,还是老子的头更结实。”   体虚乏力,怒火升腾,马苏即临恶势汹汹,吃苏索性弹身跃起,一头撞过去。   “开啊!” 第1436章 不屈杀,莫为战   火鸟与魂蟒争斗方酣,箭与拳的对垒尚未发生,吃苏头颅领先一步,正迎上马苏的那只脚,或者叫那只蹄。   熟悉马儿的人都知道,这种生物与防卫沾边的本事只有两个:奔跑于蹬踏。搏命手段力量巨大,正中可踹碎狮虎头颅;与之相似,吃苏的头颅非比寻常,当年曾经力扛天绝,未胜、但也谈不上败。   两强相遇,含愤出击,耳边只听到咚的一声,世界刹那静止。   风不再动,星不能闪,视线中景物以万倍清晰的方式徐徐播放。   撞击中心一颗点,如钝锥按压不算平整的木板,小小凹坑初步显露,放大,蔓延,推出一圈环状波纹。波纹内,一丝殷红与苍白随后出现,红如血,白胜雪,红的鲜嫩璀璨,白者生机全无。   随后红线分出千百针芒,放射状射飞四面八方,一路染红所过苍白;即便这样,它们依旧追不上苍白蔓延的速度,转瞬间鬓发全成霜。   波纹继续走,如声波但不见丝毫跳动,沿途推送碾碎所遇到的一切,横扫八方。   下一刻,画面流转骤然加快,吃苏身体倒飞,头顶乱发、头脸肌肤快速枯萎,一步步朝脖颈、胸腹蔓延,还不停地流鼻血。相比之下,马苏的身体牢牢站立,那条蹬出去的脚保持着踹踏姿态,原封未动。   轰的一声,此前被凝固的声音一下子爆发,笑声叫声骂声喝声吼声撞击声,分不清多少种声音交汇参杂,好似千军万马抢过独木桥,争先恐后钻入耳鼓。   其中两道声音格外响亮,一是那条因撞击产生的波纹,声音不大但势如破竹,将空间切成上下两个半区、内外双重世界。   “哈哈,哈哈哈!”   再有就是吃苏的笑,笑得惨,笑的狂,笑的呆傻不知所谓,笑到骄傲非凡。   “真以为自己五系最强?如能动用修为,你绝不是本座对手!”   这么说他输了?   看起来的确如此,吃苏一击把自己扔出去,内里伤势多重暂不晓得,外表看,他以从头到脚徐变的方式苍老数十岁,再被鲜血披洒满面;不仅如此,吃苏体内传出巨响,似乎人不停敲锣打鼓、鞭炮齐鸣。   不是谁在吃货肚子里办喜庆,真正原因在于其内脏被接连震破,根本无力维持。   换句话说,以头颅扛住马苏一击的结果,吃苏已经废了。   废了,但没有败。   一不败,马苏低估了吃苏的力与头,虽将其击退,但其落下来的那一掌被迫中断,胭脂鸟因此未受干扰,继续与双蟒纠缠在一起。   二不败,原地未动不代表没收到伤害,而是因为不能动。此刻随着吃苏身体倒飞,马苏那只脚掌开始脱落,一层层的脱落。   鞋底,肌肤,血肉,筋骨,转眼间,那只力可踏碎山峦的脚掌血肉尽失,白骨森森泛着灰烬才有的死寂感觉,一直蔓延到膝盖。   吃苏所说不算错、也不能算全对,论强度,马苏的脚的确赶不上吃苏的头,吃苏此前大失精元,修为运转不畅,对面马苏也未全力,且被七情道法干扰,两者都非最佳状态,两败俱伤。   再怎么说,头为九阳魁首怎么能腿脚相比,综合考虑,吃苏足以自傲。   何况,还有三不败。   脚踏头顶,第一丝血芒显露的那个瞬间,遭到重创的马苏来不及调整,箭到了。   呜的一声轻响,前三重拳劲儿歪歪扭扭,起不到多少阻碍作用,此后马苏心生怜惜,刚以怒啸强行压制,脚下撞击震撼随之传入心神,后四重拳劲儿依旧半成,惊恐顿生。   以脚踏头,谁都放心全力以赴,以拳迎箭,任谁都不能不提心吊胆;心有怯意,战志将松,马苏警觉再发低吼,按向胭脂鸟的那一掌变指疾弹,连点右膝三次。   分家!   右膝盖之下自此割裂,宁可因此断裂甚至化为灰烬,不能让它影响本躯。   三番五次干扰,五次三番应变,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跟随箭矢猛扑过来的十三郎目睹一切,不得不将之前鄙视收起来,承认马苏确有骄傲的资格。   换成他,换成谁,都不能比马苏做得更好。   有什么用呢?   箭矢穿透七重劲浪,与拳面相接的那个瞬间,马苏虽愤怒但无颓丧的脸色终于变了,变得惊恐、绝望,眼神瞬间黯淡下去,满满悲凉意。   “啊!”   被掌天弓指面的时候,色系苏三直接举手宣告投向,听到这个消息,马苏曾深深表示不屑,如今他知道自己错了,不仅低估了吃苏,还大大低估了那支扑面飞矢。   厉矢穿破肌肤,刺入血肉,摧毁筋骨,冲过手腕,前臂,手肘……一直射碎整条臂膀,连带小半边身体。箭矢之上丝丝黑气,如千条灵蛇钻进马苏身体,吞其血,蚀其肉,啃其魂。   马苏没有精力去管,也管不了……那是魔气!   灵魔天性不相容,重伤到他这种地步,还能怎么管。   “我不甘心啊!”   “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绝望马苏嘶嚎的同时,魂蟒的悲嘶声随之唱响,苦战至今,胭脂鸟终于逮住机会,利喙轻点啄开其头,吐息送进去一丝真火。   “干的漂亮!”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快要死的吃苏高声喝彩,张开大口狠狠咬住魂蟒,用力吸允。   “欺负我,老子吃了你!”   头硬算什么,这才是其最强天赋,只要给吃苏开口沾血的机会,便有机会翻盘获胜,连与之相接的马苏一道吸干殆尽。   战场中央,马苏身体终于倾倒,半空时鲜血已经停止,冥冥中传来的那股连动之力如此强大,现在的他无从抗拒。恍惚中,马苏有种奇妙感觉,惊恐消退宛如梦幻,心海生出解脱、兼有回家的感觉。   他忽然想起那张大字报的部分内容、以及由此产生的诸多猜猜与联想。   “十六位苏老板本为一体,是仙灵殿的试验品。”   “也许是真的……”   “我做的食物小翠的歌,都要收费的……”   身躯触底的时候,十三郎的声音响在耳边,送上嘲讽的同时道明真相,马苏目光迷茫片刻,之后闪过明悟。   歌不白听好理解,自己何时吃过十三郎的东西……是那些星点!那些吞噬巨蟹之后被“激活”的星点。   直到这时候,马苏才真正弄明白前因后果,认清自己败在何处,败自何时。   此番战斗,如比较爆发之前的布局与策划,十三郎可谓殚精竭虑,此生从未如此仔细、认真、而且小心翼翼。费这么多功夫这么久时间,失败的话也就罢了,若成功,难道只换来一次出手的机会?   那样的话,十三郎怕会鄙视自己,妄被人称为智者,连几个半人半兽的东西都不如。   该输!   “明白了。”   大地传来冰凉感觉,马苏神智快速迷乱,回应同时想了想,补充道。   “你们小心,我们只是前站。”   “我知道。”   萧十三郎自其身边掠过,没出手亦未停留,轻轻送上一句安慰。   “放心吧你不会死,只是换种活法。”   ……   “萧十三郎!”   马苏前冲寻找战机,色、犬两个没闲着,各自施展最强神通,争取破杀、或者支援自己的战友。   不愧拥有最强声名,犬苏虽如马苏一样遭到魂蟒反噬,仍先于色苏一步出击。   战场情况一眼可见,马苏奋勇力扛三杀,周围、及后来的汹涌攻势必须由二苏为其分担;这不是闹别扭争利益的时候,犬苏主动迎上那个曾经击败自己的对手,再发战之邀请。   神域展开全力催动,目的只为拦截银云,犬苏知道十三郎与色系苏三那场战斗的过程,知道绝不能允许蚁群将阵式彻底摆开。与此同时,犬苏伸出独臂回抓,竟从断臂处、身体内扯出一条毛发狰狞的虫。   鲜血与腥臭气息随之绽放,犬苏仿佛一下子去掉半条命,奋力将那条不知何物的恶虫指向十三郎。   叫声凄厉包含无穷愤怒,更难以释怀的怨气和委屈,听在耳中会生出感觉,不去与之厮杀、就很对不起他一样。   值得一提的是,萧十三郎三战仙灵,其中最为人钦佩的不是面对实力更强的苏二与苏四,而是首战生系苏三。   那是公开的一战,也是十三郎完全凭自身实力获胜的公平一战,由此让所有人认识到,只要修法得当,化神修士完全有能力战胜拥有神域的生系大能。   从此神域不再神……这不是一句说说就算的空话。将来某一天人们发现,正因为有了这场战斗,修士对神域的敬畏出现动摇,对当前主流方向产生质疑,许多人开始尝试另辟蹊径,慢慢演化出种种繁枝茂叶,百花齐放。   改变历史的事情往往需要漫长时间才能验证,同期十三郎还做过许多大事,打败过更强大的对手,那件那个都比击败生苏更难更不可思议、声威更广,但就影响之深远长久论,皆不能与此战相比。   这些是后话,眼下而言,十三郎拥有生修战力,毋庸置疑。   正因为如此,犬苏自诩生境翘首,对垒十三郎竟连与其本尊交手的机会到没有,内心屈辱可想而知。   败不要紧,至少真刀真枪地打一场,上次断臂不见其面,如今见面再次中伏,哪里是不甘所能形容,哪能不眼红。   “萧十三郎,再与本座一战!” 第1437章 算自苦劳生   呐喊得到响应,萧十三郎如箭矢扑面,犬苏战志升腾,正待扬手将恶虫释放,目光猛地为之一呆。   他看到,马苏身躯缓缓倒地,一击而败。   他看到,吃苏大口吞噬魂蟒,姿态狰狞。   他听到,千万种声音千万重画,千万种情怀尽数融合,变为一丝纯净的仁。   心中忽生不忍。   见鬼了吗?   天道尚且不仁,佛门向来伪善,修道修士纵有仁义也需自身安全为前提,何来战场动慈之说?   难道自己在做梦?   犬苏没能像马苏那样快速清醒,因为他还没有感受到那么强的杀机,受到的刺激不够。   “和我打?”   萧十三郎没朝犬苏出手,而是径直掠过其身旁,看都没有看一眼。   “下次吧。”   犬苏大怒,正想开口,耳边再闻异声。   “汪汪!”   “呱呱!”   身边,周围,狗与蛤蟆齐齐出现,天边一条黑丝流动,小不点的身形若隐若现,娇嗔开口。   “想打架,我们陪你呀!”   老对手,与上次区别在于犬苏少了一臂,多了一只虫;对方也有帮手:十万飞蚁。   “这不公平。”   犬苏心中悲愤变成悲痛,很想大哭一场。   ……   对比马苏,色苏对危机的感应明显迟缓。   相比犬苏,色苏出动施法的速度也稍慢。   他有他的优势,第二步反应来的极快,快到……连十三郎都大出意外,险些来不及反应。   马苏前冲,犬苏举步,色苏稍稍挪了挪脚,很快又将施展一半的神通收回去,掉头便跑。   他选择的方向很有意思,不向前不朝后,不上天不入地,而是一头扎进那座洞府,撞进那些密密麻麻的星点,转瞬即逝。   这太奇怪了,也太不明智了,如有旁观者看到这一幕,相信绝大多数都会骂一声:愚蠢!   十三郎没有这么想。恰恰相反,当他看到色苏的举动,看破其意图时,由衷赞了一声好。   让对手意外,等于变相破局。   猎人设置陷阱,事先必须对猎物可能做出的反应、强度、方式进行预估,布置相应手段。   一方起步于三四十天之前,另一方被动承受,这场战斗从开始就不公平。计划进行到这一步,十三郎积攒的优势太多太多,只要三苏未出现“力量突然暴涨”之类情形,大局无可更改。最极端的情形,即使马苏击败吃苏如何,胭脂鸟被镇压,甚至连掌天弓也没能将战局稳定,十三郎仍有补救措施。   这里所讲的大局不是胜败,而是能否把吃苏捞回来的同时将三苏全部留下,如今前半部分已经实现,色苏此刻突然朝洞里逃,给后半部分增添了变数。   为将洞府伪装成传承之地,十三郎进行不少改动,首先是深度,其次是分岔,为了增加神秘,他还刻意送进去不少妖兽尸体,吸引无数星点聚集。   预料中,三苏理会对洞府仔细搜索,担心被他们察觉,十三郎并未在洞内地面安置厌灵蚁。如此便意味着洞府其实是生路,色苏藏身其中难在短时间内找到,因此可以随便选个地方,破山逃脱。   对生境大能而言,他们有这个能力。   事实再度证明,算无遗策的确是一句空话,当初为避免意外才做的手段,如今恰恰成了麻烦。   但也仅仅是麻烦罢了。   ……   “看暗器!”   色苏身形钻入星海,暗器如影随形,一洒一大片。与此同时,十三郎将一只兽环松禁,放出成群妖兽。   数十上百道流光飞扑身后,通道宽高不过三丈,空中几乎塞满,呜呜之声随即大作,铺天盖地。   “这么多!”   暗器是什么宝物,萧十三郎怎能一次用出这么多宝物,如此诡异。大惊之下色苏来不及思考,挥袖洒开两道利爪,凌空乱抓一通。   觉得乱,其实一点都不乱,所有宝物无一遗漏,全部被利爪捞住。   宝物不结实,大力之下一碰就碎,碎后成雨,雨中带着各种各样的气息,让人摸不着头脑。   “什么玩意儿?”   奔跑中没有感受到威胁,色苏发现周围星点开始快速流动,方向全部集中在身后,越来越快。   “发生什么了?”   内心疑惑,身体如闪电般前进,色苏忍不住回过头、想看看结果。   一看就傻了眼。   四面八方、亿万万星点如蜂群归巢,全部涌向破宝之地,十三郎砸过来的哪里是什么宝物,分明是各种妖兽的卵!   卵破了,汤汤水水洒落四方。   “嗷!”   数十头大小妖兽瞬间癫狂,凄厉嘶吼透出生生世世无法磨灭的仇恨与怨毒。星海当中,兽群在那些汤水、嫩胎当中稍做徘徊,纷纷把头颅转向内里。   那是什么样的目光呵!   色苏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此时此刻,当他与那些被仇恨充满的目光相对,领略到那些实力远逊自己的妖兽心中仇恨的时候,感觉整座山壁都塌了下来,满满惊惶。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耳边轰鸣声起,数十头妖兽再次冲锋,相比色苏的速度远远不及,却能死死咬住其不放,穷追不舍。   “啊!啊啊啊!”   身形在洞府中闪烁,色苏胸膛几欲炸开,里面充满的全是怨、全是愤。   就像十三郎看出其意图一样,色苏瞬间明白了十三郎的计划,觉得委屈、荒唐、而且可笑。   明明是十三郎捉的兽群,它们却把自己看成仇人,不共戴天。   明明自卫产生误伤,它们却坚信自己才是凶徒,愚蠢到极点。   明明其那些妖兽速度不快,还时常发生撞击拥堵,可就是甩不开。   明明它们实力不值一提,却一点都看不出畏惧,穷追不舍;最奇妙的是,明明自己抬抬手就能把它们杀光,楞是不敢去做。   没时间,没时间啊!   幻法干扰阻止不了妖兽,色苏自己反而需要格外小心;星点对妖兽影响本就不像修士那样严重,再有这么多妖兽种类,难免会有天赋出众者,只要一只辨出方向,其它都能如影随形。   最缺的就是时间,哪有闲暇与那些愚蠢的妖兽纠缠。   很快,色苏发现这句话是错的,当前他需要的不是时间,而是空间,足够大、远、幽的空间。   洞府陌生施展不便,色苏仍比妖兽快的多,只要有距离,甩开妖兽不算难事,可惜洞府虽深也有极限,岔口很多不能一下子走完,再说这个洞毕竟是十三郎挖出来,怎么着都比色苏占便宜。   更要命的问题随之而来,星点不停朝破卵处聚集,洞府内部越来越干净,意味着能够干扰对手的因素越来越少;等到神识能够自如运用,等到那群蚂蚁布置妥当,他往哪里跑?   到这一步,色苏越发不解,明明十三郎是化神,且只有单身一人,自己堂堂生境大能,竟然被他追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天理何在!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当结果出来,人们看到效果神奇,惊佩叹服为之感慨,却忘了准备的时候,有多少人被那些繁琐、看上去不是太重要的细节心烦意乱,半途而废。更何况,为人所见的神奇只占事先准备的一小部分,还有许许多多思考、计算、劳动乃至战斗没派上用场,成了无用功。   所谓智者,其实是有一点一滴积累,一丝一毫不厌其烦的工作累加而成。   天才?   世上哪有什么天才。   想不通,想不透,想不明,理不顺,前方终见绝壁无门,悲愤色苏豁然转身,套不了、也不肯再逃。   “萧十三郎!”   “别叫别催,这就来了。”   随着一声回应,不可思议的一幕展现在色苏面前,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那些被仇恨冲昏了头的妖兽竟然停了步,依次排开将通道堵死,同时如众星捧月般护住一兽,送出一人。   被护住的是一条大地之獭,缩头缩脑一脸胆怯的样子,推出来的人当然是十三郎,笑吟吟的目光根本没看色苏如何,而是朝那个球球招呼。   “辛苦了,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   “辛苦了,回去好好精修,尽快提到修为。”   同样的话苏大老板也在讲,同时送过去一只袋子,且有额外叮嘱。   “待此间事了,两位便可正式加入仙灵殿,届时老夫另有要事相托。”   “多谢苏老,我等定不辜负期望。”   与之对话的是天地二老,接过赏赐鞠礼后拜别,仍旧返回山庄。殿内,苏大老板仔细想了想,说道:“六族发现齐傲天、程血衣踪迹,正为此事闹的不可开交,好事。”   银袍青年说道:“好事不止这一件。”   言罢挥手,面前出现一座小小法坛,坛上巨蟒生有圆头,气息悠长正在吐纳,以看得见的速度慢慢强大。   “这是……”   仔细看了一会儿,苏大老板的声音透出惊喜,有些难以置信。   “终于成了么!”   “谈不上成功,但能肯定已经开始。”   手指魂蟒,银袍青年说道:“吃苏、生苏二蟒合一,此刻正在并吞三苏中的一个……提前恭喜苏老,大事将成。”   苏大老板精神陡振,说道:“还望上使详细解释。”   听了这句话,银袍青年眼中闪过一丝惊诧,眼角余光看了看苏大,发觉他脸上满满激动,并没有假装的意思。   “退化了啊。”   眼中惊诧转为怜悯,青年默默收回目光,暗暗感慨着。   “硬捏到一起的东西,果然不怎么牢靠。” 第1438章 背后刀,身前盾   “声色犬马,融合也分三六九等。初级融合为肉身合一,魂魄存在缺陷;中级融合身魂合一,并后才能突破生境大关,但其魂内仍有四道意志,一强三弱不会显露。再进一步,身、魂、意全部融合完美,从此便无境界关卡,可破天道加于此界生灵的囚牢,得或真道。”   稍顿,银袍青年说道:“好比真灵不是最强,身魂意合一依旧不是终极。”   “什么才是?”   “真正的完美之道是像狂灵那样,天生拥有不灭能力,独立与轮回之外。”   苏大老板幽幽说道:“可是,狂灵也被灭了啊。”   银袍青年初始一愣,继而大笑说道:“狂灵被天道所灭,达到它那种程度,等于天道之下第一人,苏老还奢求什么?”   苏大老板神情微赫,忙转移话题说道:“老夫听说,其中关键在于吃?”   银袍青年说道:“声色犬马之所以剥离,是因为其诞生时的状态就不完美,但又接近完美。剥离成长,一次次融合,为的是寻找使之走向完美的法子。吃系因为这个才被催生,取的是妖兽天赋,自然之力。只可惜,历来求生为生灵本能,指望声色犬马甘心被吃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可若是不甘心,融合多半停留在初级。次数多了,四系非但没有比当初更好,反而渐渐倒退。假如不是超度之法有所精进、效果提升的话,要么四系全部灭绝,要么彻底蜕变为独立生灵,再也无法融合。”   不进则退,修行路上如此,生命进化同样如此;此过程不断有生灵绝种,有些因为天灾人祸,有些因为生命本身存在缺陷。银袍青年所讲的与此相通,因有外力强行维持,时限方有所延长。   这就不自然了。   反过来想想,假如这样做能够实现最终目标,等于以人力找到通向完美不灭的途径,便可用于其它、甚至自身。这么大的利益,别说一点点不自然,与世界为敌也有人抢着干。   心里想着,苏大老板神情期待,问道:“以上使看来,此次融合是何种层次?”   银袍青年稍稍沉吟,说道:“此蟒未生、吃两系融合而来,本使曾以三系魂蟒视过,两系气息皆有所察,按理应该是初级。”   苏大老板楞了下,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张口欲言。   青年摆手说道:“四系融合最终什么样,并非一开始就能断定;好比一间屋子,拆散不过是些木头、石块还有泥灰,若把其中部分重新组合,怎么看都不会像房子。”   苏大老板呃了声,暗想就算把房子还原,内里仍是石头木块和泥巴,难不成会有一个名为“房子”的独立个体?   这话不好问出来,苏大试探道:“并吞三苏,仍有可能发生变化?”   银袍青年点头,指魂蟒言道:“变化已经有了,魂蟒魂魄正在归一,只是过程慢了点。”   苏大目光为之一亮,追问道:“原因何在?”   银袍青年笑了笑,说道:“不出内外两种。内因方面简单,当为三苏被吞并时的意愿使然,比较心甘情愿。”   甘心为别人做嫁衣?苏大老板决然不能相信。   银袍青年也有疑虑,说道:“没有亲眼看到,本使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听说萧十三郎的嘴巴很厉害,会不会是他说服三苏主动配合?”   这都敢想?苏大老板目瞪口呆,心里大骂放你娘的屁,萧十三郎那么能说,谁还都惹他。   “无聊之议,乱猜的。”心里觉得好笑,银袍青年继而说道:“外因方面,若非吃苏有什么奇遇,仍只能想到萧十三郎身上。要么他用了什么特殊的法子,机缘巧合造成这种结果,要么就是……本使之前讲过,这件事从来没有真正成功,此次四苏合体、若因此得以越过初阶,更加证明萧十三郎身带气运,正合我意。”   正反都要动,那还犹豫什么!   苏大老板说道:“接下来,上使有何安排?”   银袍青年微微一笑,说道:“法坛归你。准备一下,尽快开始吧。”   “啊!多谢上使成全!”知道会有帮助,想不到会有这么大帮助,苏大老板感激莫名,想想发觉没什么合适的话好讲,索性抱拳曲身一拜,振奋仰头。   “老夫这就传令,开关!”   一声令下,仙灵殿内阵法大开,没过多少时间,二、三、及当中十一座阵法先后启动,传送之光屡屡绽放,人影憧憧。   与此同时,程氏山庄内,程长老、难心等六族大佬第三次聚集,目光齐望着面前跪伏的两个人。   天绝,地缺。   ……   “多少年了,仙灵殿从未停止试图把持六族,六族也一直努力想要渗透仙灵,双方都没有成功。”   声音透着几分感慨,程长老抬眼看看周围,说道:“不必觉得奇怪,这种事情,其他星域也在发生,明面合作,暗里争锋。”   周围群修神情凝重,无人敢随意插言;大家都是明白人,像这种涉及宗族生死的机密,避之不及唯恐不及,哪有资格与兴趣获知。今日今时程长老把它说出来,表明情况大异往常,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   程长老说道:“六族内斗,没错这是事实,然而再怎么斗都是下面的事情,长老们不会那么蠢。之所以默许甚至纵容,是要做样子给外人看,掩饰一些不便泄露的痕迹。”   停了一会儿,程长老继续说道:“比如飞升之地,六族纵容弟子相互猎杀,尔等以为,那真的是为了削弱对方?”   难心长老微叹说道:“其实是为了防范仙灵殿。”   程长老接过去,缓缓说道:“一开始,六族猎杀的目标非常明确,不分什么你家还是我家,只针对那些修炼狂灵气的飞升修士。各位不要追问太多,本座只能告诉你们,凡此类修士,都有可能被仙灵殿下上种子、且极难察觉。”   “任其上界、成长的话,迟早撼动六族根基。”   唱和相连,难心长老苦涩说道:“杀人需要理由,无缘无故杀人,飞升修士无法保持忠诚。无奈下六族形成默契,以削弱对方为名相互猎杀,勉强有个交代。”   身边,欧阳燕舞挑起眉:“修炼狂灵气的修士并不知道这个规矩,而且,只是有可能被下种。”   齐家的人提出问题,难心长老主动回答:“事实的确如此。被猎杀的修士当中,十个恐有八个是冤枉的。但是没办法,当初……六族与仙灵殿之间曾因此发生过一次大冲突,事后并未彻底决裂,而是按照诸位所见的规则继续合作至今。自那以后,六族无论由谁主掌大权,皆把猎杀狂灵气修士当成铁律,错杀千万在所不惜。”   欧阳燕舞凛然说道:“大可光明正大提出要求,事先给予飞升修士警告,不得修习狂灵气,我不信仙灵殿会因此与六族翻脸。”   “的确不会。”程长老说道:“仙灵殿可以说也可以不说,六族同样不会因此翻脸。”   话被讲到这个地步,欧阳燕舞不好再说什么,除非有能力影响六族决策,否则还是把不满放回肚子里,老老实实遵守规矩。   气氛稍显尴尬,群修、尤其飞升修士们的脸色不好看,对此程长老视如不见,接下去说道:“任何事情都会变,猎杀也不例外。时间长了,有人开始为了利益滥杀,很难控制;不用说大家也能想到,仙灵殿对此推波助澜,事情一步步走向如今这副样子,非六族所愿。”   听了这番话,飞升修士不少发出冷哼,表情愤怒不再少数。   程长老罕听到了、也看到了,罕见笑了笑,说道:“今日把这件事情说出来,目的是想告诉大家,若把责任分割轻重,六族是第二位,如本座这样的长老算第三位,列第一位的是仙灵殿。”   “假如,本座是说假如。”   轻柔声音,淡漠语气,程长老缓缓说道:“假如各位有亲族、朋友、前辈因此丧身,想复仇的话,随时都可以,找谁都行。”   安静了。   因愤怒滋生的喧哗瞬间消失,数十生修默默低头,再无一言。   ……   不满?愤怒?复仇?   力量在哪里呵!别说仙灵殿、六族,如今只有程长老一人在场,位列复仇名单第三、六族长老中实力最弱的一个,谁敢朝他出手?   这都不能,有什么资格讨价还价,有什么资格谈公道。   这都不敢,哼个什么哼,叫个屁啊叫!   还是有人说话的,片刻沉寂,欧阳燕舞、燕山同时起身,齐声开口。   “程血衣、齐傲天、十三,就因为这个才被追缉,非杀不可?”   “开始的时候是这样。”   程长老抬手示意两人坐下,坦然说道:“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打从开始修习狂灵道的那刻起,六族自动将其视如仇敌。”   “现在如何?”燕山、欧阳齐声追问。   “现在啊!现在大局发生变化,还是因为他们几个的事情……”   反面长老轻叹一声,把目光投向难心。   “贵门长老建议本座出动罚仙令,向仙灵殿宣战!” 第1439章 六变,有奸   罚仙令。   在场修士,大多人头次听到这个名字,内心并无太多感觉;唯一族主事者之上、及部分与宗族上层有联系的人才知道隐约这三个字的含义,闻之无不神色大变。   “修仙者罚仙,死生大计,如以决死之心斗天道。令出,非灭族不止兵戈……”   几声轻微的低呼声响起,随后在周围茫然、探寻的目光注视下,惊呼修士无论什么身份,均立即低下头并且死死咬住牙,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其惊恐程度,就像与来自异界的恶魔照过面,握了手,感受到不属于人所能承受的恐怖,再不想多看一眼,多听一个字。   一个多月前的那次聚谋,难心老人首提出令,从不失色的程长老大大震动,甚能看出一丝惊慌。当时已有部分分猜到难心所说的“令”是什么令,但都不敢相信。程长老最终没按难心说的做,但也加紧做了一些安排,明显带有绸缪之意。   当时情景历历在目,如今从程长老口中得到证实,群修至此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这辈人生逢其时,赶上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劫。   或许因为太过震惊,在场修士忧心忡忡,没能留意到程长老对难心的称呼有所变化,目光也与以往不同。其对面,难心老人沉默依旧,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耐心等候着什么。   “六族、仙灵殿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合作无信,敌而不战,不分不合。”   程长老开口缓缓说道:“直到今天……程睿、齐家少主、以及萧十三郎出现,几重变数同时发生,情况有了变化。”   “变之首:两域大战即将展开,六族星空位居前沿,必争之地,死战之所。”   “变之二:程睿、齐傲天以狂灵道破劫,开历史之先河。”   “变之三:萧十三郎一张大字报,六族与飞升修士之间、仙灵殿与飞升修士之间、还有六族与仙灵殿之间的矛盾被彻底掀开,再难掩盖。”   “变之四:一张大字报,传功十六域,飞升之地八成修士将因此走上狂灵路,其中不少人为六族子弟。萧十三郎懵懵懂懂,根本没意识到这样做的后果有多严重。他给六族出了一道天大难题,要么为了他们与仙灵殿决裂,要么把他们全部杀光。”   讲到这里,周围轰的一声乱响,又突然沉寂如死域,数十双眼睛盯住程长老,一眨不眨。   杀光所有修习狂灵道的人,拔出萝卜带出泥,岂不是要把飞升修士、包括在场这些已进阶生修的人全部杀光?   杀光全体飞升修士!   用脚底想也知道,这种血案一旦发生,情况会是什么样。   此次飞升与以往不同,萧十三郎一通大闹,猎杀之事中途间断。一百零八界,飞升过万修,经过百年厮杀淘汰,余下仍有将近七千人。这么多人、加上后来降临的六族子弟,通通杀光?!   那样的话,参与其事的人谁能活下来,是否都要灭口?   走上逆天路,人人知道修真世界残毒冷酷,自认为早有足够准备。   现在想想,什么才叫冷酷?   ……   “六族虽狠、狠不到这种程度,再说两域大战即将展开,谁会蠢到做自掘坟墓。”   幽幽一席话,群修提到喉咙的心稍稍安稳,耳边传来一声叹息,难心老人轻轻开口。   “萧十三郎,真真是个祸害。”   “是啊,这孩子做事毫无分寸,简直瞎搞。”   赞一句,骂一声,程长老随后说道:“不过呢,他这样做、给仙灵殿也出了一道难题,不比我们更轻松。”   稍稍停顿片刻,程长老接着之前的话题说道:“变之五,以往六族想了无数办法,从没有人走进十六苏的圈子,萧十三郎做到了,他把生苏拉到自己的队伍里,还吞了吃苏。”   这是机密,只有李顺亲眼目睹,程长老选择这个时候讲出来,用意不言而喻。   想想觉得不可思议,程长老忽然笑起来,目光转向欧阳燕舞那一帮人,调侃口吻说道:“按道理、萧十三郎碰到的全是倒霉事情,最终结果却是这样,本座很好奇,这孩子屡次创造奇迹,到底是运气太好,还是真有那么能说?”   调侃的话,燕山等人感觉无奈、不知如何回应,唯欧阳燕舞默默思量,认真回答道:“十三能说,但他靠的不是说。”   “那是什么?”   “是思考,是做事,一点一滴,时刻不停。”   抬起头,目光扫过四周最后回到程长老身上,欧阳燕舞说道:“别人只知道十三能说善辩,舌绽莲花,口若悬河,却忘记了他早把事情做在前面,讲出来都是实情,如何不服人。比如现在,我等在此夸夸其谈,萧十三郎必定在忙些什么,干的是实事。”   打击面有点大,周围群修面面相觑,不少人为之愤愤不平。   程长老不觉得愤怒,相反神情更加好奇,问道:“燕舞姑娘对其了解颇深,本座冒昧问一句,你们是不是有……”   的确够冒昧。尤其以程长老的身份当众问出来,越发显得不正经。值得一提的是,飞升修士当中,萧十三郎名声最大,但若比较在修士、尤其上界修士心中分量,欧阳燕舞才是第一。   原因很简单,她是女人,一个漂亮、果决、资质实力胆色出众、且有大家之风的女人。修真世界男多女少,出色的女人尤其少见,可以预料的结果,待其飞升上界为人所知,必定引来一番争夺,会有无数大家子弟求偶。   程长老随口一问,给萧十三郎招来不少敌人。   尴尬问题,欧阳燕舞表现沉静,回答道:“长老误会了;燕舞与十三郎非敌非友,道亦不同,与情字半点不沾。”   程长老笑了笑,深深看了她一眼,说道:“燕舞姑娘说十三正在忙,可知他具体忙什么?”   欧阳燕舞平静说道:“燕舞猜不透十三。”   程长老说道:“生、吃二苏合并,接下来必定设法并吞其余三苏。六变之尾,萧十三郎忙的就是这个。”   欧阳燕舞神色不变,说道:“长老神机妙算,定是说中了。”   这句话带有嘲讽味道,程长老不以为意,说道:“神机妙算谈不上,本座是从他们身上得知。”   言罢一指天地二老,程长老感慨说道:“不得不说沧浪是个神奇地方,地灵人杰,不但出了十三、燕舞、燕山这样的杰出之士,还有他们这样的……人才。”   此次聚议初开,程长老便下令天地二老出列跪伏,可又一直不管他们;奇妙的是,身为宗族主事,难心老人不与之争辩,甚至连问都不肯过问,引来群修诸多猜测。   直到现在,在把诸多头绪、隐秘全部揭开后,程长老才把目光回到天地二老身上。   “各位心急本座知道。大家必须理解、有些事不能随意决断,同时要相信,本座不像你们想的那么糊涂。”   轻轻挥手,反面长老淡淡吩咐,神情不容置疑。   “两位,左右逢源的日子结束了,站个队吧。”   ……   事情其实很简单。   必须承认,飞升修士当中,天地二老属于非常杰出的那部分。下界时候,他们和十三郎有矛盾,没能得到龙血资助,清河一战地缺还曾身受重伤,即便如此,飞升之后,两人经过苦修依旧破境,资质、修为堪称绝佳。   两人先后破境,本认为有了出头之日,当年经历的那些委屈、怨气、乃至仇恨都有机会解决,然而当他们弄清状况,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不是。   对比同地飞升修士,欧阳燕舞就不提了,一百零八界下界头名,让人想嫉妒都找不到理由。其余如燕山、剑阁二老,还有道院黑白叟,欧阳燕舞身边几名战盟长老等,居然个个突飞猛进,且早就与齐家少主搭上关系。   好吧他们本就不比自己差,成就可以接受,真正让天地二老想不通的是两个人:一个萧十三郎,一个齐飞!   不愧为惹祸精,萧十三郎跑到上界仍不安分,闹出来的动静一次比一次大,名震四方。   他没破境,可他杀了生修,还不止一个。心里估量一番,天地二老发现破境反倒不如当年,连与之一战的资格都快要失去。   他连程血衣都敢惹,还成了朋友。   他以一人之力引来兽潮,强令六族取消杀戮,他绑架苏老板,这样都不死……一桩桩事实不断发生,每件都像巨锤天降,把二老的心一点点砸到谷底,慢慢有些绝望。   如果说,十三郎曾经屡创奇迹,惹祸、闹事、强大已成习惯、勉强能够理解的话,最让天地二老无法接受的是齐飞。   齐飞算什么东西,一个来历不明、连爹娘都不敢相认的杂种,居然提前跑到上界,成为齐氏核心!   他凭什么?   就因为仙灵殿!就因为他是仙灵殿的人!   嫉妒如野火汹汹燃烧,此时二老又听说,六族之中齐氏最弱,老祖新亡势力衰竭,齐傲天“被杀”,内乱重重,将来难保会被其余五族吞并。   主宗如此,下界飞升上来的人会怎么样?   破境之喜很快失去,无奈、焦虑、绝望等情绪充满脑海,正在彷徨无依的时候,苏老板主动找上门,提议让他们为仙灵殿效力,谋个好前程。   听了苏老板的提议,天地二老仅仅犹豫了……交换一个眼神那么点功夫,当即做出决定。   干! 第1440章 手扶历史的车轮   想当初,争取二老为助时,苏老板提出的条件宽松而且优越,要求很少。   一不施咒封禁,二不要求誓言,三不限制人生自由,还提供给二老大量生修所用珍宝。   破境不是修道终点,凝结法相、拥有神域,代表修士不如另一重天地,见识更加开阔,需要的东西比以前更多。   想要什么?   功法,灵石,妖宠,更多淬炼机会?   法宝,感悟,指点,亦或信术星球?   仙灵殿应有尽有。   要尊重?哪家人比仙灵殿地位更高。   提供这么多,苏老板提出的要求仅仅是:请天地二老自行汇报其觉得有用的东西,实话实说便可。   换言之,仙灵殿没有具体要求,也不指派二老必须完成什么使命,任由他们自由发挥。   这更像是一场交易,而非秘密招纳,仙灵殿只不过改变惯例,为要收购的东西提前付款罢了。   苏老板对此并不讳言,告知二老完全可以把这场谈话当成柜台前的几句私聊,公告天下亦无妨。当然,二老最终能够得到多少,看货评估。   弄清楚苏老板的意思与条件,天地二老相互看了看,都能读懂对方眼中的欲望。   那就干吧。   ……   必须承认,仙灵殿的做法简单而有效,给身陷“逆境”的天地二老指出一条康庄大道。   无独有偶,为了得到想得到的东西,程长老的法子同样简单而有效。   “要么说,要么死。”   没有审问,没有解释,没有征求齐门意见,没有顾忌飞升修士、包括沧浪群修的感受,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非要讲个理由的话,程长老告诉二老,过去不动他们不是自己眼盲心废,而是借其口舌传递想要传递的信息,如今事情即将摊牌,不能再允许他们乱讲话。   “飞升修士进阶生境,无人不在本座视线内。”   平平淡淡的语气,稳稳当当的神情,与其说这句话是为了告诉天地二老真相,不如说为了警醒他人。讲出这句话的时候,反面长老威仪尽显,无一人敢开口反驳。   听出程长老的意志与决心,天地二老彼此瞧了瞧,皆能看出各自心底的寒意。   那就说吧。   ……   说与不说是态度,对结果影响不大。   天地二老传过去的内容,很多都已通过私下议论的方式传入大老板的耳朵,讲区别无非内容更细,人物分配更加明白,由此得出的判断更加清晰、准确。   对苏大老板而言,这就够了。   同样道理,二老从苏大老板那里观察到的东西少的可怜,无非来了一位上使,身份是谜修为不清,言谈举止看着颇为随和,其它便是只言片语、气氛、与一些人员来往方面的变化,其作用仅可印证,让某些判断更真实。   对程长老而言,这也足够了。   “一时糊涂,求前辈网开一面……”   “可以了,与本座猜想相差不多。”   问罢内容不听祈求,程长老摆手示意二老闭嘴,回头去问难心。   “道友怎么看?”   “大老板有点急了。”难心老人的回答模棱两可,像是故弄玄虚。   周围大多没有领会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本座也这么想。”   眯起眼睛,回忆片刻,再睁开时明毫乍现,反面长老神情轻蔑,满满嘲弄与讥讽。   “执掌仙灵六千年,哪怕是只老鳖,不急也不行了。”   周围群修先是一愣、一呆,震撼莫名。   都知道程长老说的是苏大,大约是指其寿元将尽……常理生修比化神提高三倍寿元,生后活过六千者不多、也算不上奇怪,但要注意,六族认识苏大从其作为主持开始,当时理应临近劫修。   修士寿元与寿命从来两回事,比如化神修士,起步上千高者可破两千余,然在实际当中,死亡最多的年段为千五上下,善终者寥寥。归根结底在于一个搏字,每当大限将至,修士总会甘冒奇险寻找各种突破办法,横死者占据大多数。   生后境停留足足六千年?   劫修也差不多要死了呵!   思量疑惑,惊疑不定,群修再听程长老问道:“老友觉得这次是真的?”   “假不了。”难心老人肯定点头,又加重语气说道:“不能假。”   假不了与不能假,表达的是期待与担忧,反面长老沉吟片刻,问道:“罗道友那边,可安排好了?”   “早就准备好了。”   问的是罗宗,回答的却是难心,老人起身朝罗宗主事抱拳,诚恳鞠礼。   “多谢道友成全。”   “不谢不谢,道兄切莫这样讲。”   受难心一礼,罗门主事有点难为情,回礼说道:“鄙门本就有人身在其中,帮人帮己。”   程长老目光闪动,凝视难心说道:“这是何意?”   难心老人回答道:“少主既然活着,有些事情只能由他自己做主,所以……老朽让他们先走。”   程长老眼神骤转锐利,喝道:“私自接触,私自行动!老友知不知道,你们不是程世雄可比!”   难心平静摇头,说道:“六族上谕至今未改,少主、程睿、邵林都还带有追缉身份,不算我们的人。老朽能把属下与沧浪修士约束住,本责无亏。”   程长老微怒说道:“凭他们那点力量就能改天换日,简直愚蠢。”   难心没有反驳,而是抱拳深深一拜,说道:“所以需要长老尽早决断。”   老人身边,以沧浪群修为代表,数十名修士前后起身,朝程长老沉默抱拳。   罗门主事随后站起来,与身边诸人同施拜礼,都没有说话。   这些都是与那支流窜百年的队伍有密切关系的人,以往不知真相便罢,如今弄清因果,当然要站出来表明态度。   降临之前六族有过严格约定,此行大计须由程长老决断,谁都不得违背。军令就是军令,一人违背一人承担,抱团甚至整个家族独自行动,那叫毁约,是替宗族招祸。   两族修士这番举动,赵、燕、楚三族主事心情复杂,均把目光投向程长老,看他如何决断。   三家刚刚才被屠灭庄园,如今有可能要与凶手并肩作战,说情愿肯定是假话;然而反过来想想,假如没有这码事,以程睿、齐傲天那帮人的性情作为,绝无可能善罢甘休。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当初的对与错、恩与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程长老如何决定,是否真的会出动传说的罚仙令。   气氛浓重到让人窒息,程长老目光在周围人脸上徘徊,给众人的感觉像两条辫子在身上抽打,似在探索,也在拷问自己。   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决定六族命运,程长老下意识地扶住桌案,似在寻找某种依靠。   沉寂中,反面长老身边忽有人跪倒,叩头开口:“属下程前,请长老发兵。”   未等程长老回应,又一名亲卫曲身拜倒,说道:“属下程冉,请长老发兵。”   第三人随之出列,跪倒,叩拜。   “属下程亦修,请长老发兵。”   “属下请长老发兵。”   “请长老发兵。”   第四个,第五个,直到所有人跪成一片。   ……   “胆子不小。”   反面长老徐徐转身,随之指其中一名老者道:“你与程睿亲祖有旧。”   一句话,有时可算杀头罪。   老者默默叩首,不做任何辩解。   程长老又指一人,说道:“你之祖上,曾受程睿之恩。”   血衣狂魔也曾有恩于人?这话听着有点稀奇。   程长老既然这样说,那就是真的。   “还有你……算了。”   抬手再指一人,程长老想开口,忽又停下来,转身去看难心。   “齐门当中,似这般与傲天少主有旧者几何?”   “……”   难心老人初始一愣,随后用手指指自己,再合抱成一个圆形。   程长老陷入沉默,稍后问道:“是不是这样,无论陈睿、傲天是何身份,外人眼中,他们依旧代表齐、程两家?”   难心老人笑起来,苍老面孔竟流露出几分俏皮神色,说道:“这个问题,该由大老板回答才合适。”   程长老也笑了,摆了摆手,有点无奈问道:“老友有没有想过,我们现在正在做什么?”   难心老人思忖片刻,严肃回答道:“长老一言,可将历史改写。”   “好大的功业啊……”   程长老苦笑着再次陷入沉默,足足过了半炷香时间,才用手指敲了敲桌案,发出两声清脆轻响。   “那好,就让我们去改!”   ……   “改写你大爷!”   洞府好似囚房,困兽犹思脱逃,色苏指着十三郎的鼻子破口大骂,表情像是刚被七八十头母猪轮暴、还被提问够不够爽,心里高不高兴。   “让我心甘情愿被人吞,这叫改写历史……你是不是疯了!”   “别忙着生气,也不要着急,听我仔细和你说。”   十三郎表情真诚而且认真,尽力控制语气不要刺激到对方,缓缓说道:“我问过小翠和婉君,她们从生苏那边获知详情,吃苏还有意识存在……”   “和我有屁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呢?你们原本就是一体,是一个啊。你们被人强行分开,合而为一乃大势所趋,物归原主……好吧这话不太对。根据生、吃两系合并后的感悟,五系合一应有好几个层次,当初那种合并,吃苏就是一个被禁锢的残魂,很惨的。智者有云,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失去身体魂魄受制,不如真正合为一体成全一个,你可以保留意识留待将来,这不挺好?”   “合而为一?成全一个?!什么狗屁智者,为什么不是成全我?”色苏快要疯了,要么就是萧十三郎疯了,自己落在疯子手里,迟早一道发疯。   自己要是疯掉的话,没准儿真会被他骗到同意。 第1441章 克星   “萧十三郎,你欺人太甚。”   照理应该愤怒语气,落音时平稳如铁石沉地,色苏脸上气急败坏的表情随之消褪,重新写出强大。   “真以为本座怕你?”   恐惧是一种奇妙的情绪,有时让人崩溃,有时能够激发潜能、忘我敢断。色苏属于后者,度过最难过的那段时光,他忽然发现,情形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糟。   周围,稠密星点尽数消失,周围空阔、黑漆漆点缀着几点妖兽眼瞳,幽幽光芒照射在冰凉的石壁上,显得别样阴森。这种环境下的人很难不感到恐惧,加上之前那番追逐与狼狈,胆怯与绝望,达到所能承受的极限后……过去了。   过去了,所以不怕了;或者怕过了头,无所谓。   “本座与犬、马两个不同,魂蟒在身荣损与共,打我就是打它;只要不受到直接威胁,魂蟒会源源不断提供精元。”   心里想,嘴里说,色苏双手抬至胸前,感觉就像托举什么重物:“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意味着你的实力接近翻倍。”   色苏摇头,说道:“不是接近,是不止。”   呃?十三郎好奇问道:“怎么说?”   色苏说道:“知道我最擅长什么?”   十三郎回答道:“幻术。”   色苏再问道:“幻术靠什么?”   十三郎回答道;“不懂。我只会破幻。”   色苏认真说道:“靠力量,靠心性坚定,更靠魂源坚固。”   专家的话应该是对的,十三郎哦了声,示意色苏继续讲。   色苏略有不满,说道:“我之幻,已具化境雏形。”   这个不难理解,幻术幻术,归根究底脱不开“以假乱真”四字,乱到极致就是真,与真实世界凭填一块地方,可不就是化境。   色苏严肃说道:“这种层次的幻,一般情况我是不敢用的。今有魂蟒帮忙,我才能保证神智不失。”   这是警告,也是商量,到底十三郎战绩辉煌,色苏有心以和平方式解决。   十三郎领悟到这层意思,笑了笑。   “时间有限,我快等不及了。”   不能忍啊!   明明提醒过自己不要被激怒,色苏仍被那张无所谓的脸腻味到不行,冷笑说道:“魂蟒就是魂体,各界犹能感应本体,你可知道这样的魂有多么强大,多么难得,都么坚不可催;你可知道……”   “好好说话,别叫那么响。”   眼看没得商量,十三郎挥手打断,无奈言道:“说来说去,非得打一场才算数,对不?”   色苏讥讽说道:“犬苏不会马上就败,吃苏不会一下子恢复,马苏也不会马上就死。现在你的孤家寡人,本座神通随时可以发动,威能倍增。不要以为击败苏二多了不起,本座……”   十三郎再度摆手,说道:“只问一句,我赢了怎么说?”   色苏暴怒托举双手,大声咆哮。   “赢了也不想我心甘情愿……给本座换天!”   洞府无天,色苏口喊换天,头顶真的出现一副天空,璀璨星辰凭空显露,星辰当中楼台渐显,水榭清幽,鹤鸣蛙叫完美和谐,偶尔还有飘飘衣角闪过,耳边甚能听到清脆的娇笑声。   一座仙境当头降落,当中一声幽幽叹息。   “郎啊,回家了么?”   “嗯啊,回来了。”   十三郎的声音随之响起,陪着那个声音一起轻叹,轻轻敞怀,缓缓举手。   “这个天不够炫,再换个。”   说换就换,换个天空黑白二色,阴阳两份,当中两颗幽珠明暗交汇,眨眼间将仙境淹没。   ……   色苏很强,身待魂蟒的色苏强大增倍,但与獴逻相比,增加十条魂蟒也只有提鞋的份儿。怪只怪他选错对手,所谓幻如化境,十三郎见过其神奇,时间早在三百年前。   那时候的十三郎弱如蝼蚁,虽历艰难凶险、仍从梦幻天罗束缚中挣脱,今日的他强大何止千万倍,只需睁开法目便能揭开幻境面纱,直面施法者本尊。   但他没有那样做。   色苏试图凭威慑交易,十三郎也想。阴阳图案来自定星盘,十三郎一方面希望色苏像金乌那样认出来、且知道其效果,更主要为了验证关于幻术的一点想法。   他觉得,幻术类似于空间法宝,需要把目标“装”进去才能生效。   这里的装……是容纳,又和拿袋子盒子装东西不太一样,它衡量的不止空间尺寸,还有另外意义上的“大”。比如大力,大声,大境界,大层次等等,常人讲心宽可容世界,不是指用心把世界装进去,而是“构想构造”出来。   构想构造一个世界,把目标从现实世界捞出来、扔进去,不就是幻术之基本原理?   十三郎不懂幻术,所以乱想而且敢想。假如这个猜测准确,便可确认一事,当初屡次破幻靠的恐怕不止自己,还有这个躲在身上的无底洞。   定星盘在身,有理由相信,对十三郎施幻就是间接朝它施法。   间接施法、作用相比也是间接发生;以往十三郎太弱小、与定星盘的联系不够紧,如今他很强、而且喂养定星盘那么多年那么多法力,应该不是一个幻术所能割裂。   既如此,把定星盘放出来,结果会怎么样?   什么样的“大”比得上定星盘?什么样的幻境容得下它?   果不其然,阴阳图一出,方寸之间不容虚妄,色苏精心准备、拿来换命的神通活活撑爆,当即反噬。   “吼!”   人叫,蟒也嘶,色苏狂喷一口鲜血,身体瞬间萎顿下来,脸色苍白如纸。   见过破幻的,没见过谁用这种法子。好比一剑刺向对手,别人格挡、偏歪甚至击飞都不是太奇怪,也谈不上多可怕;但若对方用一把大锤迎头猛击,把刺出去的剑砸到粉碎且全部揉进身体,结果可想而知。   重创难经,色苏狂叫着停在十三郎眼前三尺处,手掌仍保持着前抓姿态,人却慢慢跌倒。视线中,他的身体以看得见的速度苍老下去,保养极好的皮肤快速松弛,全身骨头被一点点震断、抽出、碾碎,慢慢变成一滩有生命的肉。   野心不小,机会抓的也不错;只要十三郎沉迷刹那、甚至稍稍受到影响,色苏便有绝杀手段跟上,甚有机会彻底翻盘。   结果未遂。   “嘶嘶”声哀弱,铁链显身化形为蟒,皮鳞炸开鲜血飞溅,呻吟中艰难扭动身体,试图朝阴暗角落里逃。   说什么提供精元,讲什么联手挫敌;开始的时候、魂蟒的确与本体共迎危难,竭力帮助色苏将化境完成、且增至最强;但也正因为如此,化境撑爆其受伤也最重,险险当场魂飞魄散。   要知道魂蟒与本尊的关系是讲优先的,本尊死亡、魂蟒依旧能活,因而才能不断复制出本体。然而凡事都有极限,刚才的这一下,险些让魂蟒当场崩溃,死的比本体更早。这般情况下,指望它一个畜生舍己为人,无异于做梦。   不断被魂蟒抽取精元,色苏一步步走向死亡,脸上既无惊恐也无惊诧,只有浓到化不开的茫然。   “这是什么?”   “定星之心,定星盘。”十三郎有些失望。   “定星之心,定星盘……好像听过这个东西。”   “那你仔细想想,对它知道些什么?”心内燃起希望,十三郎连忙捉住魂蟒封禁起来,顺手给色苏喂下一些缓和伤势的药丸。   垂死色苏很听话,吃着想着,随口问着:“你的东西,反而来问我。”   “我怕你不信。”   “不信什么?”   “功效。”想了想,十三郎说道:“它能让你在另外一个世界复活。”   “无所谓。”   “……啥?”   “我说,活不活其实无所谓。”   “为什么?”   “我们几个的心情,你是不会懂的。”   服用过丹药,色苏精神稍稍好转,讥诮的语气说道:“难道你以为,我们真不知道五系本为一体?”   十三郎楞了下,不知该如何回应。   色苏说道:“五苏身上不能解释的事情太多,连傻子都能看出不正常。你看看我,像不像傻子?”   十三郎无言以对。   “有记忆开始就是生修,活了这么久还是生修;我甚至觉得、不,我敢肯定,这样的经历已经有过,而且不止一次。”   “五系各有偏好,怎么看都像妖兽本能;除了给仙灵殿效力,我们活着就是不停地重复那些事,一次一次,一遍一遍。”   讲到这里色苏忽然笑起来,笑容凄惨:“说出来你都不信,我曾经戒过色,吃苏曾经尝试不吃,爱杀人的犬苏甚至试过写书作画,结果都……嘿嘿,你猜结果怎么着?”   不知什么缘故,十三郎心情有些郁郁。   色苏仰面望着上方冰凉的石壁,幽幽说道:“你说定星盘能让我复活,我信,可是有什么用?复活之后我还是这样,还是这样啊!”   感觉话已说尽,色苏沉默了一会儿,扭过头问道:“时间有限,我不想耽误你的事,只要回答几个问题……”   “你问。”   “呃?嗯。”   先认真想了想,色苏说道:“都说你是聪明人,我很奇怪,你这么费心费力帮助生苏吞并其它,还千方百计提高融合等级,难道不明白,也许这就是那个把我们分开的幕后之人想要的结果?难道你没想过,这样做是为他人做嫁衣,可能给自己、给生苏带来招祸?”   “我明白,我知道。”没有丝毫犹豫,十三郎断然回答。   “你知道?”   回答比想象中来的干脆,色苏越发不解。   “为什么?” 第1442章 想看   “这么做当然有理由……”   做事情需要理由,尤其像十三郎这种人、碰到这种事,绝无可能盲目行动。因为此,在听色苏问到是否知道后果,十三郎毫不迟疑。   然而,当真的讲到那些理由,对着色苏那双濒死依旧不失淫邪的眼睛,十三郎却迟疑了。   犹豫片刻,他说道:“其实,没什么特别。”   色苏说道:“交情这种东西我不太懂,但我相信生苏与你没好到这种程度。”   十三郎坦诚说道:“当然不是。生苏和我只算一时伙伴,了不起占到两成。”   色苏迷惘说道:“你不会认为自己强大到能与幕后人相比吧?要不真有真灵帮忙,随叫随到?”   十三郎赶紧摆手。   色苏说道:“那我想不出来。”   “其实。”沉默了一下,十三郎说道:“我也想看结果。”   色苏微楞说道:“为一点好奇心去死,你怎么能活到现在。”   “那倒未必。”   兴许是觉得应该给快要死的人一点尊重,或者不肯放弃“说服”,十三郎打起精神,说道:“这件事情成了,真有幕后主使的话,应该不会想杀我。”   色苏讥诮说道:“不杀你,更不会放过你。”   十三郎认真说道:“这就是我和别人不同的地方。”   “什么意思?”   “债多不愁,虱子多了不痒,不肯放过的我的人太多了,再来几个无所谓。”   “破罐子破摔……有出息。”   “又不是我想这样。”感觉有点无奈,十三郎补充道:“我也不想放过他。”   色苏当这句话是放屁,挪揄说道:“有抱负。”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其实我有个想法,只是没办法验证。”   色苏好奇问道:“能说不?”   十三郎点头,说道:“你知道的,我接触过真灵,和金乌的关系还不错。”   “然后?”   “你觉得这块地方真灵有多少,他们的本事到底多大?”   “这个……你应该比我清楚。”   “我接触过的那几个真灵受了重伤,其中有个家伙能操纵一界规则,手不动脚不抬,想到哪就到哪,想杀谁就杀谁。虽然没见过其鼎盛状态什么样,可我觉得,他们跑起来一定很快,看的也很远。”   这完全是废话,色苏愣愣半响,追问道:“然后?”   十三郎说道:“真灵以上本事那么大,四大星域对他们而言根本不算啥,所以我想,他们会不会彼此都知道对方存在、相识?”   色苏仍不解,说道:“再然后?”   十三郎说道:“相识必定忌惮,多少会给对方一点面子。”   色苏恍然大悟,口唇动了几次,表情慢慢变得荒谬,最终忍不住放声大笑。   “你的意思是,本界真灵早就知道你这个人,会因为金乌手下留情?”   “没见过的不提,见过的那几个,可都没有、也不太愿意杀我。”   “这个……你养狗,没准儿经常踩到狗屎。”   “狗屎运啊,犬苏比我可多得多。”   “多而无用,一群废物。”   “随你了。狗屎运也是运,有总好过没有。”   自嘲一句,十三郎说道:“我帮五系融合是帮忙,不要幕后感恩也就罢了,干吗非得害我。”   “白痴,愚蠢,唉……”色苏咒骂加叹息,不知该说什么好。   “退一步,五系融合哪有那么容易,也许成也许成不了;成不了,我会想法子继续;对幕后之人而言,这样的我更有价值,干吗现在插手?”   “这个靠谱。”   色苏总算表示赞同,后说道:“可他迟早会插手,摘果子。”   十三郎两手一摊,说道:“那就成了。他愿意等、愿意看、甚至愿意帮帮忙,我得时间继续修行,继续变强。”   色苏讥讽说道:“猎物食物,越强味道越鲜美。”   “那是别人。”十三郎大气挥手,烈烈宣告:“我很厉害的,迟早打上门去。”   “呃……呵呵,哼哼……哈哈哈哈!”   色苏再度大笑,笑到全身伤口崩裂,笑到下气接不住上气,好险笑死过去。   “挑战真修啊,呵呵,该说什么好。”   笑着笑着,色苏发现十三郎一点难为情的意思都没有,自己反倒没劲。   “好吧好吧,说点有用的。”   停下笑,色苏疑惑问道:“你想证明价值,帮助五系融合便好,何须苦心做到完美?说真的你不应该费劲劝我,掌握好尺度一点点进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么简单的道理不会不懂吧?”   十三郎点点头,回应道:“是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   “怎么讲?”   “苏老板不止有五系,还有四层,总计十六苏。”   “……”色苏陷入沉默,稍后说道:“有点道理。”   “不止一点。”十三郎解析道:“除了苏大没敢动,我和各层苏老板都交过手,没觉得比你们强。”   “本来就是。”   “既然不强,你们如何排定座次?”   色苏茫然摇头。“这个……我不知道。”   十三郎说道:“我问过生苏,他也不知道。所以我想,会不会因为这个融合……炼宝事先会有个择材过程,好的放一块儿,差点的另放,一层层直到最差的那批。做菜也有过程,老、枯的叶子挑出来喂猪,留下鲜嫩入锅。”   色苏大怒说道:“你说我们最差!”   十三郎平静说道:“也许是最好的。”   色苏再度陷入迷茫。   十三郎解释道:“十六苏可以通过魂蟒复制,但是我想,这种复制多半不能说来就来,不但需要巨大代价,还要漫长时间等待。”   色苏完全摸不着头脑,只好听着。   十三郎说道:“想象一下,幕后之人干了这么多年,关于融合不知试过多少种法子,不至于想融却融不了,只是达不到理想中的状态。进而思之,十六苏不能永生,复制、培养苏老板又不容……”   “我明白了!”   色苏大叫道:“一层比一层临近死亡,时间一到,无论成与不成,非融合不可!”   十三郎说道:“苏大可能例外,还有可能反过来。”   色苏肯定说道:“不会的,他们都比我们老……你说苏大例外,指什么?”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仙灵殿管理这么大一块地方,总不能全放你们这些……”   色苏撇撇嘴,故作洒脱说道:“到这份儿上,不用拐弯抹角怕我难受。你说的对,我们这些人都想跑,只是心里明白跑不掉,不敢去做罢了。”   十三郎没有话可以安慰,只好沉默。   闭目想了一会儿,色苏说道:“讲了这么多,我承认你很厉害,说的也都很有道理,可还是不明白,你为何非得劝我甘愿为生苏献身?”   献声引来误会,十三郎噗的一声笑,赶紧忍住,说道:“别忘了你们带着魂蟒过来,虽然仙灵殿可能还有别的控制法门,但我想,再难如魂蟒这样犀利。生苏与你们融合之后是要跑的,可他、还有吃苏的魂蟒都在仙灵殿,很难跑掉,跑掉结果也不见得好。”   色苏疑惑说道:“我能帮什么忙?”   十三郎说道:“五苏一体,魂蟒无非从中提炼出部分精魂而成,原本也是一体;假如你们几个全力配合,我猜想,生、吃两系魂蟒的约束力势必被削弱。此外从实力上看,融合越完美、实力毫无疑问越强,接下去有很多事情做,强总比弱来的好。”   听了这番话,色苏心里涌出一股酸酸的东西,生平第一次知道嫉妒是什么滋味。   “为了他,你还真上心。”   “你也有份啊。”十三郎赶忙劝解。   “别说好听的了,我不答应。”   “……”十三郎愤而大怒,可又找不出来理由发火。易地相处,换成他是色苏,难道能甘心情愿献身给别人?   正在失望的时候,色苏忽然笑起来,神情满是得意。   “骗你的。”   “……额,呵呵。”十三郎不敢轻易再流露什么。   “别不相信。我答应了,不但如此,我还能帮你劝说他们两个,比你这样一个一个解释来的快。”   “当真!”这次不用掩饰,十三郎喜出望外。   “死人不说假话。”   得意不再往,临死色苏极有分寸,甚至称得上睿智。一面让十三郎放心,他说道:“求你个事儿。”   “你讲。”不知道为什么,十三郎忽然有点紧张,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   “听说吃苏还有意识残留,我也想要。”   “呃……”长吁一口气,十三郎断然说道:“没问题,我代生苏保证……”   “别急着答应。我要的不止一点意识,还要看到这件事的结果。”生怕十三郎不理解,色苏强调说道:“仙灵殿必有后续动作,你赢也好,输也罢,我要亲眼目睹。”   “这个……”十三郎说道:“一会儿问问生苏,应该问题不大。”   “别的没什么事了……”色苏再仔细想了想,忽然说道:“我有点积蓄都在戒指里,如果时间来得及,帮我带给殿内那几个女人,随便分点就可以。”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明显楞了一下,稍后抱拳郑重点头。   “一定。”   “不用那么认真。”色苏费力摆了摆手,幽幽自语说道:“其实,本座一直在学人类夫妻的样子,可惜心里没什么感觉,怎么都学不像……”   梦呓般的声音渐渐低去,感觉就像凡间托完后事的老人,一直挺着的那口气息将散;色苏身体渐渐冰凉,有些茫然地望着尚未消散的阴阳图,好奇问着。   “这玩意儿,真能让人复活?”   “差点给忘了!给你示范下。”   十三郎一拍腿,催动法力同时勾连意志,尝试如当初对金乌做的那样,把阴阳图变成镜子。按照经验,只要里面出现色苏影像,便证明他被定星盘所收,等于留底。   忙了半天,阴阳图还是阴阳图,没什么动静。   看到这一幕,色苏并不如何失望,相反为捉住十三郎的把柄感觉高兴,大肆嘲弄。   “十三先生名不虚传,死人都骗。幸好本座有所准备,知道你在吹牛。”   “反了你!”   十三郎怒了,低吼一声掌按心口,厉声起誓。   “白眼狼,信不信我马上扣了你!”   有用了,不,应该说有动静了。   轰的一声,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座洞府剧烈摇晃,整条星漏渊开始震动,沉沉嘶吼如千军万马莽原奔跑,骤变随之迭起。 第1443章 天不招惹,狂灵忌惮   变化来的快而猛烈,层次又极为分明。   变之始,阴阳图案分光如镜,黑白两侧各自照出一团身影。   黑色半边照出人影,隐约可见其容颜俊美,长发长袍身形飘逸。白色半边照出的是一个肉团,仔细看才知那是活物,能够分辨出头尾。   头似蜥蜴肉尾如貂,都与身体紧贴,无毛发,被肉质颗粒与褶皱覆盖;其颜色时刻处于变动之中,赤如山湖,白如肥脂,黑如泽漆,青如翠羽,偶尔还会泛出金光,但不是黄,而是紫色金芒。无论那种颜色,看去都像宝石般光明洞彻,视线落处,彷能感受到那种透着温润的微凉。   不管黑色那边的人还是白色那边的肉、或者兽,绝大部分都是虚幻的,仅一小部分凝实有形;用心分辨,可见那人双眼紧闭,身体上布满裂纹似的光线,将其分割为七八……不,分割成十二块。   兽形与人情况相似,十二块区域分割明显,仅两块似有融合趋势,线条模糊、且以缓慢的速度消失。   不知什么缘故,看到那个人与那只兽的时候,十三郎心里生出极其复杂的感觉,极亲近、极喜爱但又极厌憎极恐惧,亲近到极想挨上去摸摸,害怕到恨不得远遁千万里。   十三郎内心微凛。   七情道法精修已超三百年,三苏掉入陷阱而不知,毫不夸张地讲,世间能让十三郎情绪失控的东西已经不多;仅仅看一眼,这东西怎能激起那么多反应。   色苏怎么会照出两种形状,它们分别是什么?   就在刚才,当他极力催动法力、催促定星盘将其现形的时候,定星盘首次传回来一丝仿佛意愿的东西,有些抗拒。   金乌曾言,定星盘想要成长为新界,首先需要力量,还必须收录万灵万物;有什么东西连它都不愿意收录,表现出迟疑、甚至畏惧?   “不止色苏,是合体!”   不知从哪里来的灵感,十三郎恍然大悟、进而生出更多疑惑。   为什么只有十二块?而不是十五,或者十六?   能让定星盘产生疑虑、抗拒,照影比金乌更艰难?   十六苏,到底什么来头!   正在疑惑警惕的时候,黑色半边里的那个人忽然动了。   身体绝大部分是虚的,所谓动、看去更像雾气被风吹乱,人影面孔如波浪起伏,双眼因而动荡几次,梦中有思。   片刻后,长发男子缓缓睁开眼,正好迎上十三郎的目光。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呵!   其怜惜,其凶狠,其残暴,其温柔,其怨毒,其愤慨,无一不至世间之极,无一能用笔墨形容。然而在十三郎与之对视的时候,首先留意到的还不是这些,而是……晦!   穿上爱妻亲手做的新鞋,第一步迈出踩到狗屎;挑一口孝女亲手做的饭菜,入唇飞来一只苍蝇;金榜题名,中榜者与己同名同姓;洞房花烛,鸳鸯枕畔,才发现娶来的是个石女……   还有很多,多到无可计数,无一不晦,无一不让人愤慨若狂。   全是倒霉事。   仅与之对视一眼,十三郎一下子生出感觉,日月无光前途昏暗,接下去什么事情都不能做,走路一定栽跟头,喝水势必塞牙。   那人睁开眼,看到色苏看到十三郎,仿佛看出他在想什么,呲牙一笑,长长一叹。   “连我都敢招惹,你啊!”   声落,人失,兽隐,阴阳图复归原来模样,非自愿,而是被外力干扰导致。   二、三重剧变接踵而来,声势滔天。   ……   “吱!”   尖锐到不能更尖锐,暴怒到无法更暴怒,躲在一边的球球昂起头颅,发出此生、前世、未来最最凄厉的嚎叫。入耳好比尖锥挖骨,闻声便知其恨连绵,声波穿透重重山峦,顷刻间传遍星漏渊,传遍吃苏大地,传向四面八方。   所过处,一切都疯了。   这话不对,应该说,整个狂灵之地、亿万万大地之獭集体疯狂,纷纷出动。   重山内,沟陷中,河道下,岩石间,树林里,幽暗处,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凡有大地之獭栖息之所在,到处都是坑。   全部跑出来,全部冲往同一个方向,全部愤怒到发疯。   球球为何暴怒?它的声音怎么传这么远?又为何具有如此强大的号召力?   十三郎不知道。现在的他只听到球球一声尖叫,声音格外大、穿透力很强,过后洞府开始摇晃,亿万颗星点从星漏渊两侧朝中央聚集,势如翻涛。   “出去再说。”   三重剧变到来,来不及细致考虑,十三郎挥袖卷起色苏与魂蟒,拔腿便走。   蓬!   用力猛了,大地不稳,十三郎一头撞上石壁,灰头灰脸。   见鬼了!   事先已经有了预感,十三郎仍被这种“意外”弄到手忙脚乱,连忙起身拔脚再行,脑海再闻雷鸣。   “破界之魂依附汝身,为何不早说!”   “竟敢收入吾之死敌,汝罪该万死!”   前一句吃惊,后一句震怒,前句后句声音都太响亮,十三郎太紧张,咣的一声施法中断,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到,摔个跟头。   “真的啊!”   头顶乱石不停坠落,眼看就要被活埋在这里,十三郎越发肯定那些预感即将、不,已经变成现实;蛮拧性子,倒霉索性倒个彻底,十三郎三次疾冲,破口大骂。   “滚蛋!小爷不是你儿子,用不着事事汇报。”   “大胆!”   “现在才知道,狂灵也就这点本事……我操!”   扑通,又摔一跤。   ……   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出道三百余年,十三郎从未如此狼狈,不知多少次咒骂老天。   奇妙的是,居然没有惩罚降临。   开始情急没意识到,骂过几声醒悟过来,十三郎实实出一身冷汗,他生怕老天爷在计数,等着一会儿清算。到后来,屡次开强不得回应,十三郎胆子慢慢大起来,从试探到挑逗,从挑逗到放肆,直到最终确认自己摆脱枷锁:老天不会再因为被骂责罚自己。   “难道因为那个人?”   十三郎随即想到狂灵声称那人为死敌,既如此,天道忌惮也是应该的。   “这么换,不划算。”   骂天被罚,顶多注意点便可无事;如今这倒霉劲儿……今后日子该怎么过?   还有个事情值得注意,在被十三郎顶撞后,狂灵任其一路狂奔,再没开过口。   狂灵也怕那个东西?可他已经被定星盘收走,如今在自己的身体里……呃,要么狂灵明白这点,不想再和自己有关联。   男子因色苏而来,证明十六苏就是狂灵所讲的死敌,他们为何能在此地生存?   狂灵那么强大的存在,但凡有点东西留下,比如一道意志,一点智慧灵精,也能杀死苏老板千百次。   他为何不那么做?   “因为魂蟒,十六苏根本杀不死,杀死也不能彻底,既然是这样……不会吧!”   思路中断,冲出洞府的十三郎惊奇地发现,外面居然还有战斗。   “吼!”   神通挥洒,犬苏依旧活蹦乱跳,己方反倒损失惨重。   这么说有点不公平,犬苏活蹦乱跳不假,可怎么看都已到了穷途末路;十三郎这边损失的确不小,但多集中在厌灵蚁身上,损失将近三成。除此外,胖胖他们多少负了点伤,正加紧围攻准备痛歼强敌。   那也不对啊!   前次交锋,犬苏被小不点他们几个打到喘不过气,如今他断了一条手臂,己方增加十万飞蚁,居然打成这样!   单单三万厌灵蚁,累加实力也不是犬苏所能比,怎么会这么惨?   “万年瞑目,魂蟒回归。咳咳……我之所以跑,就是觉得他能拖住你们。”   “瞑目虫?万年!”   有色苏提醒,十三郎得以弄清原委,为之倒吸一口寒气。   瞑目虫的威力他很清楚,万年瞑目,其强悍可想而知。老实说,假如事先知道犬苏身上有这种东西,这一战多半不会发生。   可以肯定的说,万年瞑目一旦出动,这边无人能够抵挡其“催眠”,包括十三郎在内、皆有可能因此丧命。好在今日一战发生在星漏渊,小不点等人察觉还算及时,最终战法以飞蚁主攻,得以保存主力。   “你干嘛不留下,与犬苏并将作战?”   “没用的,那些飞蚁太厉害、关键是太多。马苏完蛋,战斗结果就注定了。”   “算你识相。”   嘴里这样讲,内心暗自庆幸、后怕,十三郎警告自己日后再谨慎些,万万不可轻视对手。   大致扫一眼,战斗过程不能推断,万年瞑目不再像左宫鸣所养的那些、需附身才能迷幻对手,而是吐息成雾发动攻击。厌灵蚁因此倒了大霉,可又不能不上,最终,在小不点等人的牵制下,在蚁后的精心调配下,十万厌灵蚁前仆后继,不给犬苏、瞑目丝毫喘息,直到将其毒雾耗尽。   战斗进行到这会儿,那条罕见、珍贵到无可形容的瞑目虫已被蚁群撕碎,与天心一道分而食之。   瞑目虫怎么长那样?像个变种蜈蚣。   “犬苏敢把那种凶虫养在体内,上次为何不用?”   “说来话长……”   “那就不用说了。”   倒霉催的,心情恶劣,十三郎扬声开口。   “三息,要么投降,要么就去……咳,见鬼!”   喝水塞牙?那都不算个事儿。   说话急了点,声音大了点,被痰呛着。 第1444章 誓与天为敌   少喊一个“死”字不影响结果,绝境无生的犬苏在色苏劝说下放弃抵抗,没有选择极端。   自爆是唯一让人担心的事。五苏融合,最差也能身体合一,只要犬苏不豁出拼命,终究逃不出被吞并的下场;至于融合层次是哪个阶段,色苏能否说动犬系真心,生苏能否满足色苏要求,十三郎没空、也无心情去管。   现在的他愤怒到想杀人,偏又没胆子和谁干架,憋屈,愤懑,苦不堪言。   “没法过了。”   走路摔跟头,说话呛口水,施法断断续续不说,搞不好来点反噬。战事终结,十三郎抓紧打扫战场,结果发现自己只有吩咐的份儿,几乎动不得法。   好处是可以骂人,准确讲是可以骂天骂地骂狂灵,两位强大到不能想象的存在成了闷头橛子,骂不还口。   “有得有失。”   悻悻想着心事,十三郎仔细检查身体一遍又一遍,除了星印,别处绝无一丝异样。如此意味着除非十三郎能够动得了星印,否则只能祈祷它、或者他大发慈悲,折腾自己过瘾后主动放手。   可要是不放呢?或者他也没办法,想放也不能放呢?   “不知道这东西会不会传染,要是能在战斗中感染对手……”   乐观的人总能自我安慰,十三郎小心翼翼试探还有那些本事可随便动用,忽发现小不点蹦蹦跳跳跑过来,脸色顿为之一变。   “爹爹,看我找到什么。”   “别过来!”   大喝一声,十三郎朝几头惊疑宠兽、还有吓呆了的小不点连连摆手。   “别靠近我……乖妞别怕,爹爹和你做游戏。”   “呃?”小不点第一次对父亲有疑虑,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爹爹撒谎”四个大字。   “爹爹遇到点小麻烦,别着急,等我想想先。”   “那这个……”小不点举手献宝,脚步犹豫。   “扔过来,爹爹看看是啥。”   “哦。”   小不点挥手一道流光,距离有点远,十三郎不敢施展法术,起身抬手去接。不知从哪里吹来两股怪风,中间混着无数星点,莫名其妙脚下发软,扑通!   “爹爹!”半声惊呼,小不点早把叮嘱抛在脑后,晃身便至,赶紧去扶。   “没事没事,爹爹没事儿。”   一只手高举挥舞着那件“宝贝”,十三郎慢腾腾的动作爬起来,笑容依旧。   “乖妞,替爹爹办点事情好不好。”   “好。啥事儿?”   “你的腿脚快,叫上嘲风和球球,两头看看星漏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状况。”   周围星点不断涌来,密集程度超乎想象,十三郎慢慢意识到这不像风力所为,得赶紧弄清原委、顺带把小不点支开。至于这样做有没有用,接下去怎么办……过得一时是一时,再说吧。   “注意安全,快去快回,千万别耽搁。”   “知道了爹爹……对了那个东西是虫子剩下的,飞蚁胖胖都不吃。”   “好好,爹爹去问胖胖。”   挥手送别小不点与三殿下,十三郎留意到球球走时看自己的目光又与往日不同,那种愤怒痛恨简直称得上深入骨髓,似还能看出几分失望。就好像老人目睹后辈走上歪路,苦心挽回而不得,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十三郎勃然大怒,远远以目光与之搏辩。   “别以为我猜不到,你和狂灵定有关联,没准儿就是她的种。”   “吱吱?”大地之獭表情疑惑,似乎在说你咋知道的。   “知道这样,不会早点提醒。”   “吱吱。”球球摇头,大约是说来不及。   “叫个屁啊,信不信我把你也装进去,和那个死仇做伴儿。”   “吱吱!”球球一声尖叫,鳞甲倒竖,杀气腾腾。   “这主意不错,怎么早没想到。”十三郎若有所思。   说来也怪,这么在心里嘀咕两下,他觉得那种晦气当头的感觉有所减轻,往日心情有所抬头。   难道是错觉?   狂灵与其有化不开的仇,狂灵死于天道,自己骂天不再受罚……胡乱琢磨,十三郎目光闪动几次,试探着开口。   “老天是王八,狂灵是龟孙。”   “吱吱!”感觉没来得及找,远方球球跑到没影子,犹不忘以尖叫警告十三郎,不得妄为。   “去你妈的,迟早那你炖汤。”   女儿走远,可算能开口,十三郎细细揣摩几番,弹手放出一缕飓风,一丝雷电,一缕真火。   挺正常。   “真的变轻了啊。”   心里想着,十三郎站起身走两步,走两步,忽然跃起雷霆乱放,口中不停骂些老天该死、狂灵无道之类的话。   “十三在干吗?”那边色苏停止说叨,好奇地望着天空。   “发疯呢,常事儿。”吃苏随口应着,一头扎进犬苏身体。   “这样都行……不知这样行不行。”   身形自天空徐徐降落,十三郎猜测着四下里看,发觉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挥手叫来天心蛤蟆。   “胖胖,听说你和球球关系不错,是否打算修行效仿狂灵,继承道统?”   天心蛤蟆通慧灵秀,居然听明白了十三郎的意思,跳过来频频点头。   “呱呱……呱!”   惊叫中,洞府恰与此刻坍塌,一块巨石正好滚到天心的行进路线上,被撞得粉碎。   “呱呱!”   区区一块石头伤不了天心,只是来的太突然吓了一跳,加上半空失去平衡,摔跟头难免。钻过碎石,头晕脑胀的天心蛤蟆回头看了看,神色混沌,有些摸不着头脑。   “呱?”   “真的行啊!”   失去才知珍贵,自打晦气沾身挥之不去,十三郎充分体会到生不如死什么味道,由衷怀念往日正常。如今正常了、甚至能将晦气转移,内心之情怀无法形容,险些喜极而泣。   “哈哈!”   片刻呆楞,十三先生抚掌大笑,一时放浪形骸。   “我他妈真是天才!”   ……   “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得意来的快去的也不慢,十三郎很快发现低估了长发男子的难缠程度,主因在三。   其一,骂人原来不是个轻松活,得讲技巧;诸如老天爷是个王八蛋这种话,一次两次有效,多了效果会打折扣。至于晦气转嫁就更难了,费尽心思。   怎么着管用?十三郎捉来几头妖兽试过,大概总结出几条规律。   首先得靠谱,比如说胖胖修行狂灵道继承道统,虽说不太可能发生,至少有根据可查;换成色苏就不成了,它与长发男子有着分不开的联系,十三郎乱来只会激怒对方,陷害不成,晦气反而加重。   其次得挠到痒处。随口乱说谁谁谁是狂灵亲戚啥的、结果同样没用,得和骂人一样编出新意,长发男子才肯出手。   感觉这种攻击与诅咒相似,可不能连着用,效果通常不严重、不会直接导致致命。想来想去,十三郎觉得这是因为因为那家伙毕竟不在眼前,隔着星印不太方便,需要积攒力气、或者别的什么。   第二点不能忍,晦气没有根治的法子。费尽心机换来只不过一时平安,最保险的办法是做事之前嘲讽、损天、大骂一通,否则便有可能出意外。   做事不间断,须不停寻找新词儿。   这就够麻烦了,十三郎还发现第三条,那家伙有时会反悔,明明怎么算都不该有事,冷不丁给你来一下。   唱咒中途打个喷嚏,拔剑握在刃上,谈至热烈突然忘词儿……这些都有可能发生,看似无伤大雅,关键时刻足以致命,让人无时无刻不为之心惊肉跳。   “一点规矩都不讲,这不胡闹嘛!”   想到这里,十三郎才发现自己并未看清长发男子真实容貌,只觉得俊美却无具体印象,身形似乎也不高。   高不高也没个参照物,由其行事态度看,怎么瞅都像胡闹,其思维不能用正常人衡量。   “熊孩子?”   心中闪念,十三郎赶紧摇头,暗想这货和狂灵同一时代,像小不点那么慢慢长也已该成大人了。   思来想去,试来试去,转眼半日功夫过去,十三郎连女儿献来的宝贝都没来得及研究,最终不得不承认,这件事非一时半会儿可以搞定,需做长久打算。   “老天爷该死……你怎么样了?”   “……”   连吞三苏加三条魂蟒,吃苏形貌几次变动,仍如当初化身肉茧,估计这会儿正在努力消化。   十三郎走过去,问道:“狂灵该死……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你这样子,移动没事吧?”   吃苏不答腔。也幸好不答腔,否则以他爱说的性子,非得追问半天因果。   星海始终朝这边涌动,周围星点已经密集到难分间隙。心中越来越担忧,十三郎不管吃苏心里有无意见,自作主张说道:“狂灵天道勾搭成奸不干好事……那就这么定了,等妞妞她们回来,没什么变化咱们就……来了。”   人随声至,三道身影先后射来,小不点远远大喊:“爹爹,出大事了!”   “别急别急,慢慢说……球球你个小兔崽子,站远点。”   “啥……为啥?”小不点大惑不解,暗想爹爹平时巴不得哄球球开心,今儿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先说,出啥事情……谁!”   “呵呵,是老夫。”   爆笑如春雷绽放头顶,星漏渊天空数十道惊虹,以迅雷之势散开周围,顷刻锁死八百里方圆。   “素未相逢,见面就有如此大礼;萧十三郎啊,老夫真要谢……”   “苏大!”   脸色乍变,乍变之后没有半点犹豫,十三郎不等苏大老板说完,狂骂一声,飚射升空。   “天道余孽敢到这里,找死!” 第1445章 无可料,同心杀   星漏渊高万仞,以十三郎的速度,所需不过顷刻间。   自天空往下方看,万里银龙收尾摆头,亿万万星点聚集中央,拥堵八百里。本就剧烈的风暴倍增威势,星光翻腾飓风咆哮,望之便觉心惊胆跳。   苏大老板驾临,刚刚发出主掌宣告,浪潮中飞射出一道惊虹,以赶山追月之势笑对四方,其身在半空,箭已在弦,喝声中显露杀机。   “天道余孽?”   突然听到这么别扭的称呼,苏大老板愣了愣神。他还有很多话没有讲出来,萧十三郎理应震惊、惊慌失措才催,怎么就开打了。   什么叫天道余孽?天道还有余孽?   天道如果有余孽,普天之下谁算正统?   呃,他叫的居然是自己?!   明白了、但也更糊涂了,有心问个明白,明锐飞矢已破虚空,直扑面门。   快、准、狠,加上之前喝声干扰,必杀一击。   “有点意思。”   身畔,银袍青年主要关注着法坛上魂蟒的变化,余光见此不忘送上一声赞美,还有疑惑。   “天道余孽?这是什么意思?”   他都不懂,苏大老板更不会懂,一头雾水的他来不及思考,阴沉着面孔曲指当面,用力一弹。   “放肆!”   弹指如一,实则五次,五次五彩,五彩成桥。弹指间,苏大老板身前出现一座彩虹之桥,桥头拧转化绳索,望之如囚。   视线投去便被五色绳索困死,顺着目光逆向奔袭、直扑源头。此次苏大老板准备不足,目标主要用来对付那支箭,而非射箭的人。   箭仅三寸,无坚不摧可破千山叠嶂,掌天弓强在锐利无匹。桥身十丈,化索拉伸可及千尺,苏大老板胜在连绵韧性十足。箭似流星钢锋破锐,绳若渊海缠绵不休,极刚与极柔厮杀,极强与极韧对决。   战斗自苏大身前百丈处开始,箭锋所指,虹桥前绳索寸寸碎裂,后方桥身随之拧转,一层层一段段,前仆后继。   百丈距离,以掌天弓的速度、几可以说无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彩虹桥设下层层阻隔,生生将它拦了下来。崩溃彩虹四方飞射,点点残光没入虚空无尽之遥远处,没入山峦打出一个个深达百丈的洞,仅仅这些崩散神通,便能威胁生修性命。   眼前闪了一下,五十丈距离瞬间即过,身形从不可见变得能被视线捕捉;再过瞬间,飞矢眼见力量将尽,苏大老板准备开口的时候。   “杀!”   耳边忽闻狂啸,利矢本已失去的速度再度爆发,力道倍增。   “咦?”   银袍青年大感意外,抚掌喝彩。   “不错啊!”   他赞赏的不是力量,而是那种临敌心术,与对战机的把握。赞归赞,青年并没有出手的意思,静静望着飞矢快要触及大老板面门……   “小畜生!”   苏大老板大为震惊,大为震怒,五指匆忙疾弹数次,右手伸出五指如钩,用力一抓。   “走!”   耳边又闻大叫,看似搏命的飞矢忽然停顿,之后像空气一样消失不见;与此同时,萧十三郎以仓惶的姿态、更快的速度掉头往下,重新回入到星辰浪潮。   他叫谁走?不少人心头生出疑惑,四方警戒。   ……   身体自天空冲、跌向星漏渊,十三郎的心也沉入到谷底。   从失色到占据先机,他的应变不可谓不快,制造、把握机会不可谓不准,反击不可谓不凌厉。   还不够,远远不够。   苏大比别人强的多,掌天弓杀不了他实属正常,这些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哪怕有苏大老板来的突然,哪怕周围数十生修,仍不至于让十三郎畏惧;真正让他无奈的是,万里星河突然缩短,意味着对方可以完全锁死这片区域,慢慢扎网。   叫出“天道余孽”四字,十三郎满心期望体内那个祸害能出手,加上自己冷杀突然,不是没有机会一举建功。   若能将苏大老板击伤、甚至干掉,带来的影响显而易见,大局可为。结果让人失望到不能更失望,祸害非但不帮忙、反在最后关头“倒戈一击”,直接导致十三郎的绝杀手段失效,自己还被反噬。   摔下去,但不是被苏大攻击所导致,而是因为法力失控。身在半空,十三郎瞬间弄明白好几件事,情不自禁为之苦笑。   “早该想到了啊!”   苏大是什么?他就是合体!与定星盘里那个长发男子、肉团是一伙的,甚至可以说它就是他、他也就是他。这样的关系,长发男子怎么可能帮自己,十三郎有理由相信,假如他能从星印中出来,没准儿会亲手把自己杀死。   这些都还不算什么,毕竟还有八百里星河掩护,打不过杀不了,大可回避慢慢想辙。休看天空数十名大能,真要是敢追进来,以当前星辰风暴的强度,十三郎仍有信心与之周旋。至于体内那个跗骨之蛆,十三郎还有最后一招没用出来,需要时间等待。   局势凶险,但还算不上走投无路,真正让人绝望的是:那个随苏大老板同至的银袍青年。   天残地缺看不出来青年境界,十三郎能。适才与之余光对上,感觉就像被大象踩住胸口,十三郎瞬间得出结论,此人不弱于当年金乌。   那可怎么搞?   那还搞个屁!   最最重要的是,仅仅一次余光对视,十三郎便能得出结论:那个人,绝对不会像以往遇到的真灵那样放过他。   因为此,越发不心甘。   正如当初小翠唱给三苏听的那样,身跌落,心无依,信心尽去,满腔仇恨与抱负随之消散;正在彷徨无依无靠的时候,十三郎精神散漫,漫无目的四下观望时,目光突然凝固。   他看到,四面八方兽潮如海,准确说是无数只球球飞掠而来。   他听到,天际处隐传风雷之声,闻之既觉得熟悉、而且亲近。   他发现,当空不知何时没有星天,代之以朦胧与混乱,且有无上意志凝聚。   他知道,终于有人看懂看透大局与真相,采取步骤配合。   他还知道,即便没有那些配合,总归会有几个人、一些人、甚至一批人赶来,不负往日并肩情。   那还怕什么?   那还抱怨什么?   那还犹豫什么!   “我死必爆,你也亡,内里一切通通成灰!”   再无讨好与将就,以心对星一声怒吼,十三郎翻身再起。   “嘲风!”   ……   万里银河浓缩至八百里,星辰风暴早已朝过三千极限,充满巨壑、甚至要蔓出来。视线中,五指下,萧十三郎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拳,身体翻着跟头朝星漏渊跌落,狼狈不堪。   又是诡计!   哪有什么同伙同伴,分明萧十三郎被大老板击伤、同时被看出局势不妙,怕被人拦截才用的障眼法!星辰风暴那般剧烈,十三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身在其中行动自如;可以想象,以他的实力钻回星海,抓捕难度成倍提高。   “卑鄙!”   “无耻!”   直到这个时候,周围群修、包括二三两层十名苏老板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纷纷大喝、斥责、怒骂,不少人纵云试图追击。   “让他去。”   耳边忽闻苏大老板冷漠的声音,将大家阻止。   “布阵,开坛……吼!”   红芒又起,天边一条血色狂龙,延着笔直线路冲向苏大;几道惊虹随之而来,卷动层云如惊涛拍岸,与此同时,几乎所有人心里陡然感受到一股冰寒,霹雳之声在耳边绽响。   “锥!”   “翻天印!”   “泼风杀!”   “操你爹!”   血衣如火,大印翻天,泼风犀利,皆不及最后那声怒吼来的彪悍。远远看到数十处冠盖云头威慑,看到苏大老板面色狰狞,看到银袍青年神情悠然……目光下移,恰看到十三当头跌落,被人拍苍蝇一样拍入星河,黄花姑娘瞬入癫疯。   “老娘……杀啊!”   哽咽哭泣的声音,踉跄慌张的步伐,散乱不成模样的神通,巨大不堪其沉重的斧。   什么生修劫境,什么群修大能,什么狂灵什么天道,什么力不从心顾全大局,通通抛于脑后。原本只是泼辣的黄花姑娘彻底失了人性,变成一头无知无畏、只知杀戮的护犊母兽。   比较奇妙的是,以她那点可怜的修为,以其慌不择路的忙乱姿态,此时居然超越身边几名大能,冲到最前面。   “杀!”   人在前不等于攻在前,最先抵达战场的当然是血锥,与往日传闻中不同,此时的锥不太像锥,锥身拉长似见头尾,獠牙毕露凶煞滔天,怎么看都像是活物。   活物有光,光芒照亮了苏大老板的脸,也照出他的胆。   “拦住他们!”   程血衣、齐傲天、邵林,加上两个实力不济但有搏命之心的小修士,这样的阵容下,苏大老板难以再如刚才那样矜持,纵声高呼。   “上使,救我!”   “布阵,开坛。”   银袍青年没有直接回应,只管把刚才苏大的命令重新宣布,同时轻提右手,朝血锥、大印来袭的方向摆了摆,如驱散一阵不讨喜的风、一群恼人的蜂。   他连看都没有看那边一眼,而是抬头望着天空微微皱眉,神情有些厌憎,并有小小期待。   “好胆!正巧。” 第1446章 强大   锥自千里来,印从头顶落,苏大老板一面求救,亦不忘、也必须全力自助。   彩桥出,爪影现,五苏合一仍受掣肘,动不得法宝。不过没关系,上使不会眼见自己被杀,苏大老板只需扛住其中一道。   久掌仙灵,大老板知道上位者的心思,忠奸善恶不论,谁都不会容忍属下是孬种。再则说,碰到点事情就要上使出面出手,还要下属干什么,不如通通滚蛋。   扛其一道,是责任是义务,也是他作为十六苏之首必须表现出来的勇气。   程血衣、齐傲天,两个都是劫修,且因修炼狂灵道,此地非但不受规则压制,反而实力大涨。   既如此,扛谁呢?   苏大选择齐傲天。   刚刚接十三郎一箭,大老板看似举重若轻,内里着实因那种“不惜与敌皆亡”的气势而惊怕,尤其最后那次爆发,来势突然而暴烈,感觉就像与死亡来了次亲密拥抱,至今仍觉心绪不宁。大老板是位长寿星,活越久越体会到生命不易,纵与人斗狠也留三分余地,怎能动不动就搏命。   论风格,血锥与掌天弓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气势更强、更烈、更嚣张,更加一往无前!   罢了罢了,血衣狂魔是个亡命徒,那就由他快,由他强,由他凶,由他去撞墙;咱家去找齐傲天,以生境斗劫修,何尝不是光鲜且值得骄傲的事迹。   抱着这种想法,大老板置那条速度更快的血色狂龙于不顾,双手齐开吐气向空,奋全身之力怒吼。   “太岁爷!”   外人不知,这三个字苏大老板的最大秘密,也是他敢于斗战强劫的底牌。以往经验告诉他,每当这样做、只要心意足够虔诚,血气足够沸腾,意志足够坚定,有很大几率造成一些奇妙后果。   比如对手忽然失神,施法中途遇到绊子,甚至莫名其妙大笑几声,结果一败涂地。   为什么会如此?   苏大老板自己都不清楚。   不是不肯下功夫求索,实为苏大有苦难言;使用这门本事有代价,每用一次,苏大老板会失去很多记忆,有时连战斗如何发生的都不知道,让他如何做研究。时间长了次数多了,苏大老板把这理解为“禁忌”,就像那些祈祷、召唤类神通,不需要明白,只管留到关键时刻去用。   眼下是此生最关键的时刻,苏大老板全力以赴,以前所未有的虔诚对天呼唤。   “太岁爷!”   此时苏大不知道,当他的叫喊声在周围回荡,本已咆哮升空的十三郎猛然醒悟,同时感受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与愤怒,内心疯狂呐喊。   “太岁?太岁!太岁……你大爷啊!”   ……   银袍青年摆手,一摆摆出一只大爪子,四趾。   爪长百尺,与之相比银袍青年就像站在大象脚下一只豆丁,挥舞起来却毫不费力,随手一抓。   血色狂龙扑面而来,一下被那只大爪子捉住,仅用前后两趾。   就像当头挨了一刀,血龙哀鸣退回锥内,疾驰中的血色身影低吼声中突然停顿,面孔煞白,额头汗如雨下。   出道以来从未失手的血锥被夺,血衣狂魔破境成劫,一击落败。   就是这么简单。   “不错的宝物,尤其这个器灵……龙形。”   器灵内隐,法器还原,锥还是那只锥。银袍青年将那只锥送到眼前,目光穿透铁躯落在器灵身上,稍稍有些犹豫。   “既然是龙形……”   嘴里念着,他用空着的两根爪中的一支在锥身上敲了敲,发出两声脆响。   锥声出现两条清晰痕印,若再用力些,怕要当场断掉。   “你,可愿臣服于我?”   没等器灵应声,耳畔传来一声大喝,一声尖叫,一声怒吼,一声闷哼。   银袍青年轻轻皱眉,唯一空着的那根爪扬起,没做太多动作,甚至不像要攻击的样子,顶多只是弹了弹。   “泼风……”   连三个字的名字都来不及叫全,瞬间劈出一百零八斧的邵林吐血腾空,黄花女与左宫鸣更不用提,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直接被利爪带起来的罡风卷到天边。   进阶生境的家成比他们强,而且捡到便宜,趁邵林全力抗击时家成掩杀侧面,成功地在那只爪子上砍了两斧。   两斧过后,不用青年撵,少年家成自己跑了。他的斧头变成向上弯曲的铁棍,有心拼命无力杀敌,不跑也只能干瞪眼。   就这,还是因为那把斧头出自十三郎之手,用了不知多少种珍贵材料、以真火淬炼、九锻之法精心打造而成;换作家成原来用的那把,根本没资格挨上人家。   “忙你们的事情,不要打扰本座。”   银袍青年没想着追杀,连看都懒得多看他们一眼,只顾问那个器灵。   “可愿臣服……咦?”   ……   虹桥飞天,大印落顶,双方都是全力以赴,毫无花哨撞在一起。   齐傲天是名人,翻天印功效为许多人熟知,金光万道可摄魂夺魄,走的是镇压路子。苏大老板对此有备,毫无保留地催动法力,生生摧出百丈虹桥,化索编织再成网。   同样是流光四射,五彩大网晶莹剔透,比金芒更多几分美艳与玄奇;巨网腾空,一兜兜住金光大印,就像托住一座大山,猛地往下一沉,又为之停顿。   托住了?   围住了。   疑惑到惊喜,惊喜到狂喜,苏大老板看到,金色大印看去并不完整,本该光洁的身躯处处裂纹,传闻中那些蕴含莫大法力的符文一个都没出现……开始还以为齐傲天故意保留,慢慢他发现,大印居然裂开了。   法宝崩裂!   “不可能?”   第一个反应是不信,若非双手都不得空,苏大老板恨不能揉揉眼睛。   不是没有这种例子,战事激烈用尽手段,法宝承受不了大力自行崩溃。按说这种事情实在不该在齐傲天身上发生,一来翻天印的名头太大,二来齐傲天又不傻,怎会弄个快要散架的宝物上战场。   不信,然而事实摆在眼前,金光打印块块崩散,被极副灵性的彩虹之网分割包围,正在围歼!   这就假不了了。纵然金印自带幻术,骗得了苏大、可是骗不了他的神通。   实实在在的崩裂,再神奇的法术都不可能伪装的崩裂!   是太岁爷做的么?这手笔,未免太大了!   以往太岁爷帮忙通常都是小打小闹,似出手也像捣乱,不,捣乱的意味更足些。   战场争锋胜负常在一线,苏大老板战胜过不少强敌,自己也曾险死还生,还因此埋怨过太岁爷爷不止一次,怪他老人家不该那么小气。   今天这是怎么了,赶上太岁爷心情好,还是预先知道自己大功将成,额外恩赐?   那还怕个屁啊!   “狂灵劫修,不过如此!齐傲天勾结贼患,今日老夫将你……”   高声宣喝,苏大老板意气风发,耳边突闻一句提醒,半声冷哼。   “咦?小心。”   “杀!”   头顶上,碎成千百份的大印突生变化,每块当中均有一个齐傲天。   卧佛钟石,仙道落棋,农夫挥镐,猎户开弓,千百条人影千百种姿态,脸上千百种表情、最终凝成无匹狂暴,同喝一声杀。   磅礴大力隔空传来,感觉就像被人一脚瞪在肚子上,一掌抽在脸上,一刀砍在腿股,一锤砸在头顶,还有七八只小鬼撕扯心肺……数不清承受多少次攻击,苏大老板脸色变之右变,肌肉肌肤跳之又跳,身形陡然矮半截。   腰断了,真的断了。   无可形容的剧痛与惊恐传入心神,苏大老板喷血跪伏。   “不!”   “法相千变,天魔解体,应该是魔族功法啊。”   银袍青年察觉到这边不大对劲,回头时看到金印异状,越发感到惊奇。   齐傲天不但修狂灵道,还有魔族功法?   呃对了,又是那个萧十三郎搞的鬼……他可真敢想,齐傲天也真敢炼。   “救命!”   “唉!”   大老板的哀嚎将青年惊醒,凑巧爪子上的四趾都有事儿,又实在懒得为这点事情多费手脚,便把那个大爪子摇了摇,挪动到金印下。   此刻虹桥之网早已溃散,千百金印再聚一体,以雷霆万钧之势轰击当头。   看到这一幕,青年心头有些生气,暗想这帮人也真是的,什么愁什么怨,非得杀死苏大不可。   虽然不怎么争气,可……这事儿其实不怪苏大,青年此前也曾低估对手,现在才看出齐傲天这一击的威力超乎想象,换个劫修过来也很难。他还要验证心中猜想,再说自己就在身边,宗不能眼睁睁看着苏大被人杀死。   那就替他挡一挡。   动念有思,巨大的爪子平平移动,其中两根爪子还钳着锥,一根保持敲击状态,另外一根刚刚回弹。   轰鸣声起,千百齐傲天齐齐仰面,双拳互握,身体如绷紧到极限的弓。   轻敌了?   下一刻,千条身影合二为一,绷紧的身躯一下子弹回,双拳猛砸。   “翻天!”   轻敌了。   听到那声吼,巨爪被大印金芒接触一刹那,银袍青年微微挑眉,发现自己二度犯错,再次低估了那个刚刚进阶的劫修。   “好吧……嗯?”   又一重意外来自爪中,血锥通体再放光华,颜色比之前亮丽百倍,汹火百余丈。耳边同时传来低喝,不似头上那位贲烈豪勇,但却更加冷漠、肃杀,并有深深不屑。   “瞎了你的狗眼!” 第1447章 亡命徒,脱逃难   厉啸声响起,程睿抬手点在胸口,像拽出什么东西般用力往外拉。内体元神闻声而动,反掌朝头顶一拍。   拽出来的是血,拍进去的是伤,对应着那支锥内尖锐嘶鸣,飚射出一股赤色气流。气流如剑内含滔天凶煞,并有纯净精元一道燃烧;烧出来的火焰与凶煞结合,最终变成一支迷你版的锥,刺向紧扣锥身的那只爪。   狂灵本意,杀戮凶心,器灵精华,现在的血锥由程血衣的血催发,名副其实。   狂灵道就是狂灵道,血锥与巨爪接触的地方冒出火花,发出嘶嘶啦啦如电芒闪烁的光;一股与寻常法力截然不同的气息随之回荡,居然能够穿透爪之外壳,经过那层厚厚的角质,渗到银袍青年的血脉中去。   巨爪轻轻弹动,极细微,但它的确动了。   银袍青年的目光也动了。平湖落进去一颗石头,涟漪轻柔,终究不是无动于衷。   “千军,破!”   第二股血泉应声而出,之后是第三道,第四道……眨眼间,程睿全身浴血如疯魔现世,一人演出千军杀阵。   血衣狂魔杀人无算,数百年积攒了不知多少煞气,此刻被强行抽出来增加道法威力;这样做,目的并非想要杀死谁,仅为了摆脱束缚。   需要提到的是,这样做不但对自身伤害大,对器灵也不公平;它的人生当中,杀戮就是淬炼,器灵在这个过程中一步步诞生,如今将那些东西一股股抽出来,相当于刨掉树根下的土,舀空鱼周围的水,后果可想而知。   那也要做。   不光程睿这样想,器灵比他性情更傲,心情更加急迫。   可以败,可以死,唯独不能被人夺走。   臣服?想都别想。   小小血锥一支接着一支,程睿脸色快速苍白,血锥身躯迅速黯淡,器灵的嘶鸣逐渐衰弱。撞击声密集、如骤雨鼓点敲打在心头,周围群修牙关紧咬,堪堪难以承受。连击之下,紧扣锥身的巨爪表面出现一颗颗白点,周围灰沉沉的颜色、与巨爪密实而晶莹的感觉完全不同,生机全失。   第三根爪子回落的那点时间内,血衣人点指三十九次,射出三十九支锥。一支锥等若一股血,换来对方一小片指甲,与心神的一次悸动。   缝隙一点点加大,枷锁逐步松弛,三十九锥之后陈睿开口,再吼一声:破!   破就是爆,爆就是爆发,此前三十九道煞气钻入内里,绝大部分瞬间化解,其余尽数一次爆发,在其体内点燃三十九盏灯火。   同一时间,金光大印终于落定,齐家少主千人合一,砸下去的双拳忽生光华,雷霆骤转。   “魂镇,十八重地狱!”   千百符文终于显露,瞬发、交汇、齐鸣、镇压,巨爪向石头一样被沉向地面,鳞质乱飞。   “不!”   耳边如有千条大河轰鸣,苏大的哀嚎显得那么柔弱,半途而止。   喧嚣过后光华散,画面自此定格一秒。   巨爪散开,四趾牢牢锁定一方,上面是印,下面是快要被压扁了的苏大、与边角出现裂纹的法坛。   血锥不见了……   心里刚刚浮现出这个念头,耳边再闻呜呜怪响,一条身躯破损不堪的血龙出现再青年脑后,恶狠狠一击。   与此同时,印内齐傲天身躯颤抖,一把抹去唇边鲜血,施法再动。   与此同时,银袍青年眼中首次浮现出怒意,冷哼半响。   “找死!”   “看这边!”   喝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不,不是喝声,而是与喝声同时传来的一股气,心神中随即产生强烈渴望,让他不能不为之回头。   回头一瞥,视线顿时被那条白色大狗所占据,银袍青年的目光再无法挪开,火烧屁股般跃起高呼。   “谁敢伤它,本座灭其全族!”   “咚!”   “轰!”   “啊!”   血锥撞上青年后脑,金印再次轰击巨爪,苏大老板再度哀嚎,凶猛,冷冽,悲鸣,三种声音三种味道,尤其苏大老板,身体夹在当中不成样子,眼见快要死了。   如此重击,皆为要害,银袍青年身躯微晃……仅仅只是晃了晃。相反因为大力反挫,发动攻击的齐傲天与程睿各喷鲜血,伤上加伤。   “妈的,这是什么东西!”齐家少主要疯了,忽然举手挖向自己的天灵盖。   “打不过,拼了!”厉来冷漠不动神色的程睿居然说出这种话,翻掌准备再拍胸口。   打到这一步,傻子都能看出来,双方差距如天上地下,纵使程血衣全身鲜血一次流尽,齐傲天千魂自爆,依旧奈何不了对手。假如不是银袍青年轻敌,稍后被人拉走目光,齐、程两个哪有机会碰他,没准儿已经像苍蝇一样被拍死。   “走啊!”   呐喊声传来,焦虑似从火山发出求救。   “下来,下来啊!”   十三郎也疯了,不明白进阶后的他们怎么变得这么蠢。   “都给我下来!”   连番大喊,单手开弓引箭,射出利矢同时、十三郎右手挥舞,扔出一块不起眼的石头。   “天道之子,看看这是什么?”   天道之子?他这是在叫谁?   那是什么,不就是一块石头……啊!   对银袍青年而言,三殿下既然在场,本不该再有别的东西能吸引其目光,然而当那块石头被抛到空中、如流星射向一座格外突出的山壁时,其心里咯噔一下,就像被人狠狠挖了一刀,再发尖叫。   “不!”   龙形器灵珍贵,与龙族后裔三殿下放到一起,就好比黄金与钻石间的差异。嘲风兽罕见,但与那块石头里包含的气息相比,就好像……青年楞是找不出合适形容。   伪与真的差距,是数量、价值所能估计的么?   蛇妖死前化真龙,龙气都在那块石头内,明知道那块石头不会是凡物,绝非一次撞击、一座山壁所能损坏,可是……万一呢?   万万一呢!   万一撞碎了,撞破了,哪怕撞出一丝缝,一条纹,其后果……   “不能啊!”   不敢、也没有时间再想下去,银袍青年口发尖叫,单臂挥巨爪拍向身后,四道凌厉之芒随之爆射,准备将那两个不依不饶的家伙一次解决;与此同时,青年另只手随意伸出,捞住那支扑面飞矢。   此前曾经大发神威、险些一箭射死苏大,如今青年捞在手中,感觉不比捡一根稻草更艰难,俨然小孩子的玩具。   真的这样么?   箭矢入手,莫名其妙的事情随之发生。也不知是怎么了,银袍青年又想起十三郎刚才那声大叫,心里暗暗琢磨:天道之子,难道指的是我?   “啊,啊,啊嚏!”   大大喷嚏,半空挥舞的巨爪歪歪扭扭,鬼画符一般、中途停顿几次。完美一击顿时成了笑话,对应的,齐、程两个若连这样的攻击都应付不了,也只能说该死。   “走!”   两大劫修终于醒悟,或者叫甘心承认失败,躲避巨爪、收回负伤累累的法器,随后翻身向下、连带邵、左、黄等人一道,冲向星漏渊。   逃了?   逃了就逃了,等会儿再抓也不迟。   重宝在前,心神无定,顾不上思考自己为何感冒,银袍青年连续晃动。霹雳声中,其身体在云端忽隐忽现,一步万丈。   转瞬间,他追上那块被十三郎高速抛出的石头,赶在其石壁撞击前捞在手中。   青年的动作很小心,很轻柔,捞住之后细细打量,神情越发惊喜、也有几分惊疑。   “的确是真龙气……这是真灵封印?”   心里猛的一惊,青年挥手连施法咒,于封印之上再加重重禁制,之后才顾得上抬头,寻找十三郎的同时扫视周围。   十三郎早没了,连同那条龙族大狗、同伙一道,全部投入星河。   周围状况,只有一个词好形容:遍地狼藉。   适才战斗时间短暂,各种变化应接不暇,让人眼花缭乱;纵以青年之强大,先有十三郎、后来齐、程双双杀到,照顾苏大、保护法坛、再有器灵、嘲风、龙石等意外因素,楞是被干扰到视线精力,无法兼顾全局。   战斗之前有过吩咐,随行修士们布阵、开坛,原本不该出问题,谁曾想这边战斗激烈,那边突然窜出来一只狗,东边一爪西边一口,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力大无穷,碰一下脑海生疼。   单单这样也就罢了,偏偏青年看出三殿下身份,喝出一句“谁敢伤他,本座灭其全族”的话。   那还有的好。   银袍青年忙里无闲,三殿下抓紧机会四处破坏,再有小不点跟着偷两把,仙灵殿群修弄不清谁是谁,弄清也不敢轻易出手,结果一片大乱。   此时战场终于清净,清点残局时发现,用来布阵的器物毁坏多件,十余人受伤轻重不一,还有两三个倒霉的化神级随从,本为追随苏老板而来,被不知从哪里来的黑丝切成片。   周围如此,中心情况更惨,空有无上大能守护,苏大老板险些砸成肉饼,奄奄一息。还有那个安置魂蟒的法坛,边边角角到处裂纹,效果大打折扣。   魂蟒已经醒了,扭动身躯想要挣脱……   “动一动,死。”   冷哼入耳,法坛之上魂蟒赶紧收敛动作,身躯瑟瑟发抖。心情复杂的青年收回视线,对着周围一片茫然面孔,叹了口气,挥了挥手。   “楞着干嘛,赶紧准备……嗬!”   天上雷鸣接连不断,四周光华接踵闪耀,剧变丝毫没有停息迹象,反比刚才更爆裂。   “罚!”   “仙!”   “令!”   三重断喝,声起六方,之后传来千万呼喝,杀气冲霄。   “族令六方,誓灭仙灵!” 第1448章 沸腾的血,悠闲的龙   “族令六方,誓灭仙灵!”   吼声不仅出自喉咙,不止催动法力,还有来自血脉的感应,颤动,与呐喊。   齐、程、燕、赵、楚、罗,六方星空亿万万修士,无论身处哪个角落,无论正在做什么,均看到天空那三个象征杀伐的字,那道令。   听到呐喊,最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决心,最愚蠢的人也知道这不是玩笑,而是必将被鲜血浸透的战旗。   “怎么可能!怎么会啊!”异象显露,不知多少人为之尖叫,为之大喊,为之惶恐找不到方向,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很快看到,身边各地骚动四起,一道道遁光一把把剑,一队队人马一张张脸,其中有不少自己熟悉的面孔,此刻都因仇恨改变颜色,扭曲到不成样子。   那些都是六族子弟,所有,一切,没有遗漏,没有人例外。   六族之外的人不会明白,为什么此前还与仙灵殿和睦相处,突然间翻脸变成仇敌?更难理解的是,上层决策固然关键,真要发动这类号令,达到这种效果,事先总要有一番动员才行;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当那个声音炸响星空,传遍星空、滚过狂灵之地各个角落的时候,六族子弟人人为之热血澎湃,心里生出强烈的仇恨与愤怒,瞬间将理智冲垮。   这一切的原因都在罚仙令身上,是六族苦心筹谋、准备了不知多少年才有的结果。   罚仙令是令,但不仅仅是令。它从来不是一枚令牌,而是有六大宗族联手鲜血、祭祀、施展、封印,再由专人保管、少数人才有资格激发的一道血咒!   为了完成这个大咒,六族不知准备了多少年,耗费多少资源,累死、冤死、牺牲多少人;咒出后,凡六族子弟,身体里只要流淌的是六族的血,此咒一出必生感应,且有无穷怒火升腾。   无需动员,不用准备,令出成咒,咒出即为开战时!   如此也就证明了,六族事实上早就准备与仙灵殿开战,发生在飞升之地的这些事、这些人,其作用不过是一根引线,一个时机罢了。   引线需要人找到,时机需要人来把握,罚仙令关乎六族兴衰甚至生死,一经发出再无可能更改,出令之前、纵有再多谨慎亦不过为。之前那些过程不提,单就激发来讲,六大宗族所有长老中,有此资格者不足十。   程长老就是其中之一。   这又是一件很奇特的事情,很多人知道程长老的修为不到涅境,所谓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一个劫修,能在涅级长老中立足也就罢了,怎会被六族如此信任,决断这种大事?   除了决定发令资格的那些人,谁都解释不了这个问题,不过,不重要了。   令出,咒成,便是当来那些炼制这道谕令的人都无法阻止。   杀戮将起,六大宗族所在的这片星空,注定成为血海汪洋。   ……   “不能啊!”   “这不是真的!”   “不能这样啊!”   星漏渊上空,八百里星河上方,数十名来自仙灵殿的修士、老板、执事、随从,人人脸色苍白如纸,内心阵阵茫然。他们不知这件事如何发生,但能肯定一点:自己这群人的正处在火山口上,处在这场突然爆发的战争最前沿!   与仙灵殿争战,与传统意义上的战争截然不同,仙灵殿触角遍布星空,但其核心不在这里,六方星空之内,它只有一些据点、分部,再有就是飞升之地,无论哪个,均被六族重重包围。   罚仙令一出,杀戮随之展开,那些被包围、甚至监控起来的分部、人员、附庸的结果可想而知。相比之下,狂灵之地其实算好的,因它并非真正上界,需降临通道才可往来。   那也不行呵!   仙灵殿强大,然而在此镇守的就这么点人,六族方面……还是不要数了吧。   十六位苏老板,五个消失、据说正在下面那条星河内融合,且被萧十三郎拉入反叛阵营;再看看身边,苏大老板血肉模糊,能否活下来还是未知数。此外还有锁天大阵,开启百年威能耗尽,前阵子还经历一场地震,差点直接崩溃。   种种不利,如此惨状,拿什么东西与六族厮杀?   仙灵殿会输吗?六族会不会赢?   实话说没人相信六族能成为胜利一方,不提仙灵殿怎样强大,当前两域大战在即,六族能否扛过这一关都不知道,谈何灭掉仙灵殿。   然而那是将来的事情,此刻此方,这些人的性命该怎么办?   来不及想了,令声响起,四方惊虹呼啸而来,近百人的队伍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当头六名大能云驾,声势宣天。   好多熟面孔,六大宗族降临修士全部到齐,身后还有更多人陆续赶来。   那是原本停留在这片区域的六族子弟,也不知道怎么了,他们好像生了狗鼻子,闻到此地仙灵殿的人最多。   地下也不宁静,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一头头大地之獭纵掠而来,前方稀疏后面密集,一眼看不到边。   来着无情,人人冷峻个个肃杀,双眼好似喷火;相比之下反面长老与难心是最最平静的两个人,再有便是那些飞升修士,虽同行、但其根子上不属于六族,理智、或者叫神智仍保持健全。   惊虹卷来层层呼啸,星漏渊在望,仙灵殿的人群在望,四方修士杀机更浓,临近再发狂喝。   “灭仙灵,杀!”   ……   八面有敌,事不可为,惊慌自然蔓延,群修先是彷徨张望,片刻后分裂为三方。   一方冷笑原地守候,一方惊恐四处张望,最后一方人数最少,胆子最大,性子最急,拔腿便跑。   不能叫跑,说成溜走更合适,没有叫喊没有鼓噪,几名随从与执事悄悄掩形,悄悄四散。   蓬!的一声,一团血花当空浮现,之后是另一个,再一个……   “饶……”   血光起,半声叫,最后一名试图溜走的人魂飞魄散,终于有人看到,上使大人似乎弹了弹手指,此刻正在看着另外那只手、的手背。   跑的早,所以死的早,溜得快,所以死的急。死光了,清净了,银袍青年拿着那块石头,东看西看发觉搁哪儿都不放心,索性与那支三寸小箭一道吞入肚内,之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口中淡淡吩咐。   “布阵,开坛。”   还是那个命令,算起来已经第三次发布。   群修忙碌起来,老板们也都上手,一座座阵盘被安置妥当,一处处阵旗插到合适地方,还有人匆匆修复被损坏的法器、或以备品、替代物安置。   奇妙的一幕。   明明眼前局势绝望,各位老板、修家执行命令的姿态反而更坚决。上使的声音似带有牟宗魔力,入耳化做送暖轻风,将躁动的心安抚,将恐惧驱散,将所有人的意志凝聚成团。   一切显得井井有条,顷刻之间,周围事物仿佛变得不存在,四周杀来的人似乎变成透明,没有谁看、更不会去关注。正当中,小小法坛渐生光华,苏大老板旁边呻吟……这是唯一不太和谐的地方。   上使呢?   他还在看自己的手,静静地望着那只修长、柔软的手,也就是刚才扣锥、挡印、退敌的那只手。   此时此刻巨爪早已消失,上使的手恢复本来模样;与另只手相比,那只手的手背破了几处皮,还有密密麻麻的白点。   苍白,惨白,不正常的白,透出死意的白;这样的白点缀在那只几近完美的手上,难看、而且扎眼。   远方来敌越来越近,张张面孔逐渐清晰,已有心急的人祭出法宝,隔空打来。   上使还在看他的手,神情专注,满满柔情;慢慢地,他的目光逐步转冷,唇角弯成弧形,如刀。   “要开始杀人了。”   言罢,抬头,伸展,仰望,变身,俯视,怒鸣。   “滚!”   浩荡之声,滚滚风雷横扫八方,群修无人不受其慑,跌足怯颜。   ……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番艰难而快速的寻找,人聚齐了,十三郎的心情却没办法好起来,相反声音透着无法掩饰的愤怒,怒不可遏。   “还有你们,你,你,你,你,你们是不是都疯了!”   两问有别,前者问的是局势,后者问的是作为。   “没时间废话,挑紧要处讲。”   “是这样的,六族决计……”   齐、程、邵三人皆伤,黄花姑娘急怒攻心、加上修为最弱,虽只被罡风余威波及,此刻也已沉睡不醒,左宫鸣比她稍强,但也强不到哪里去,情况最好的只有家成,既是生修又未受到重击,损失的就是那把斧头。   “大概就是这样,来了之后看到在打架,于是就……”   “蠢货,眼睛长在屁股上,不知道看看对手是谁!”   “黄花女的修为弱,性子急,再说她到底是个姑娘;你们呢?你们难道看不懂局势,看不清那货有多强!”   不管齐、程、邵等脸色多么难看,神情多么委屈,十三郎破口大骂。   “还有,你们难道看不出他其实是条龙,是龙啊!” 第1449章 龙威浩荡   咆哮声中,打理伤势的程血衣停下动作。   “我也觉得是龙。”   “那为何还不退!”   “这个……”   关于龙,问一百个普通人,九十九个会说那是象征强大与吉祥的神物;如果问的是修士,绝大多数人回想到两个字:无敌!   这绝对不是夸张。让人眼红的天赋,悠久漫长的生命,强悍到令人发指的身躯,以及身为吉兽必然伴随的气运,这些特点注定龙族拥有崇高地位;不管走到哪里,人们都把龙族当成最最强大的妖兽种族之一,甚连之一都可去掉。   万物万灵,只有人类可与之媲美。   并非人类多么强大,而是龙族除本形外最喜欢变成人。事实上,几乎所有妖兽都这样,拥有幻化万千之力,其中独爱人族。   提及龙族,连那头骄傲的金乌也会保持尊敬,言辞常透出忌惮。若不然,当初山君出现化龙征兆,他怎么会那么拼命。内心里十三郎很想知道,同个境界的龙与金乌哪个更强,一直没敢问。   与真灵相处不是件容易事,金乌脾气火爆性格倔强,十三郎怕他恼羞成怒。   说来道去,总结出来其实很简单,战场上遇到龙,最好溜之大吉。正因为如此,十三郎才不理解、愤怒于齐程两人的做法,非得问个究竟。   “他是龙啊……”   支吾半天,程血衣难以启齿,此刻齐傲天也凑上来,恶狠狠说道:“因为是龙,所以想打。”   “是的是的。”程睿随之点头,极罕见地做了一次跟屁虫。   “我……”   十三郎想骂,唇齿开合并无言辞,最终一声长叹。   “满意了?过瘾不?”   因为是龙所以想打。一般人这样叫鲁莽,从齐、程两个嘴里说出来,意义大不相同。同修狂灵道,十三郎能够理解那种日日加强的桀骜本性,考虑到两人原本就有的骄傲、与当时情况,打是应该的,不打才叫不正常。   “嗯。”   “过瘾,但不满意。”   二人回答有所区别,齐傲天认真想了想,说道:“可以打的更好。”   十三郎翻翻白眼,骂道:“蠢货。”   这次不是发泄。打架从来都是技术活,讲究不少,尤其对手是一条实力强大的龙,战术战法要求更高,万万不可胡来。   “他是龙啊,你们俩盯着龙爪发狠,不是找虐?”   点出问题,十三郎再指程血衣:“还有你,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居然刺其后脑。”   “那要刺哪里?”   “龙之逆鳞不可触犯,听过这句话没有?”   “……废话。”   “逆鳞就是龙之要害,蛇形叫七寸。屠龙必须攻其致命处,这都不懂?”   “他是人形。”   “颈后三节,逆鳞所在。”十三郎有些不可思议,问道:“这也不知道?”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齐傲天跟着说。   “……没文化真可怕。”   十三郎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心里想这世界的人咋这样,连点常识都不懂。   “那还有咽喉、双眼,心口可以选,偏要冲他的脑袋?”   “后脑就是要害。”   “那是龙。后脑就是龙角后脊,有多硬知道不!”   “好了好了,这不也没什么事。”眼见吵的不可开交,齐傲天以主宗少主身份站出来圆场。   “掌天弓无箭,龙石送礼,三殿下被盯上,都是因为掩护你们,这叫没事?”两件重宝一重隐忧,十三郎据理力争。   “不是你的说吗,有问题,想办法解决就是。”   百年不见,不知是不是因为血仇报了一半、还是因为修行有所成就,齐家少主的耐心脾气出乎意料的好。不但不与之争辩,还刻意做出亲近模样,拉住十三郎到一边。   “现在这局势,该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   余怒未消,十三郎明知道齐、程等人因为自己才会变成这样,仍禁不住想发火。   “我瞧见六族的人到了,等他们打起来,咱们坐山观虎斗。”   关于局势,齐、程他们既然能够赶过来,大致情况便有定论;此前空中一瞥,十三郎看到远方景象,内心更有把握。此时虽然在问,目的仅仅为了求证、以及确定某些细节。   要害在后半段,十三郎大概意识到六族会与仙灵殿宣战,此刻同样得到验证。但他不认为六族与自己这群人能真正凝成一条心,如此便意味着:战斗很重要,保存实力同样重要。   别说有公共的敌人就不应该勾心斗角,很多时候,这样做才能活着,活到最后。须知今时不同往日,躲没法躲,逃也无处可逃,无论面对哪一方,这支不足十个人的队伍都显得太弱,非省着用不可。   再说眼下这状况,十三郎一头晦气,吃苏合并半途,偏偏这个时候,实力最强的齐、程等人个个因为硬拼受伤,接下去可怎么办?   看看周围,小翠正和小不点一道照顾黄花女,家成帮着伺候左宫鸣,邵、齐、程三个自顾不暇,婉君试图以师礼帮程睿,遭到拒绝。   伤兵满营,实力怎样不说,连个状态好的都没有,十三郎找不到可以安慰的理由,一心撂挑子。   齐傲天犹豫说道:“这样……合适么?”   十三郎讥讽说道:“觉着不合适?你上去呀。”   齐傲天惊讶说道:“我一个上去?不好吧。”   十三郎冷漠说道:“知道你想什么。难心长老嘛,亲人嘛……敢情我们都不是人,合该为六族送死。”   “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不意思,现在我算明白了,这事儿从头到尾就没意思。”   周围没什么事需要自己动手,十三郎迈步走向那个肉卵,嘀咕着:“六族里要是有聪明人,难心要是真想着大局,还有那个程长老,他们就应该懂得、先让我们观望才最好。”   这番话不好懂,齐傲天不敢装懂又不好意思问,朝陈睿直打眼色。   程睿翻翻白眼,心里想丫丫个呸的,个个当我是傻子。   那边,十三郎试着放出神念查看进度,喋喋不休。   “进阶了,强大了,狂妄了,撑天了;告诉你们,真正的强者……”   骂声自此中断,头顶上方一声“滚”字传来,落雷阵阵如天威平平压下。身在其中,所有人都被巨力震撼,灵台轰鸣不止,久久不能平息。   再看星漏渊,蜂拥快要弥岸的星河瞬间平定,骤降三千尺。   “我靠!这下完了,戏都没得看。”   十三郎情形最为狼狈,两腿发软直接坐倒在地,脸色苍白,目光直勾勾看着一物。   “你啊……奇迹?”   ……   要说十三郎的话不算对,戏有的看,只不过看的不是两虎相争,而是猛虎威慑群狼。   重重声浪席卷八方,浩浩荡荡,所向披靡;沿途各式法宝被碾成碎片,无一能幸免。滚雷过后,八百里汹涌星河沉寂,周围凶猛群修失色,远远不敢、亦不能靠近。一条千丈巨龙骄傲环视,全身银甲反射出千万道利刃,刺伤了眼,刺痛了心。   来自生命层次的压制如此强烈,几乎没有人敢迎接其视线;面对那条龙,人们心中生出渺小如蝼蚁的感觉,甚至会为之前的不敬感觉忏悔。   因为人多,有幸为巨龙专注的人寥寥无几,余者只被余光波及;由此可推断,假如一个人面对,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是龙啊!   真的是龙啊!   强悍而美丽的身形,骄傲且庄严的神情,一举一动,凛凛生威,一顾一盼,莫敢相迎。当只在传闻中才有的巨龙突现眼前,心里的感受实在不好形容。   震惊?应该的。   惶恐?那是当然。   这不是主流,人们心中更多的茫然与空白,不知接下去会如何,自己又该如何。   战场一下子安静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修士们面色犹疑,有人心内生出悔意,目光徘徊。多数人把视线集中在两个人身上,试图从他们那里汲取力量,寻找一些安慰。   反面长老,难心老人,是他们,也只能是他们。   神龙一吼过后,所有修士原地止步,部分胆怯悄悄隐藏、或者后退,纵有勇者亦不敢出头;只有他们两个,脸上神情无丝毫变化,仍以不紧不慢的速度迈着步,缓缓逼向战场中央。   身边有人跟上,程氏一族亲卫当下,那边齐门的人也不差,其中又以沧浪修士表现出众。或许因为参加过真灵之战,他们脸上的表情虽然凝重,但是明显不像别人那样失胆畏怯,战志仍在。   “走!”罗门主事一声令下,举众相随。   “上!”赵家老者用力挥手,重新抬头。   “战!”楚氏多出胖子,居然又是一个与吃苏体格相当的人。   战线再移,虽没有之前那种凶猛狂潮,气势却慢慢回复,更有一股此前没有铁血意味滋生。看到这一幕,六族子弟的心情稍稍平复,身体里的血热又一次发热,开始有人跟上。   当然,速度比之前慢很多,姿态也不像初始那么骄狂。   值得一提的是,此时此刻少数人留意到,巨龙一怒威慑八方,地面那些奔忙的、以怯懦闻名的大地之獭却全然没受到影响。该跑的跑,该跳的跳,穿过崇山峻岭溪流峡谷,一只接着一只冲入星漏渊,没入星河之中。   看过也就罢了,没有人真正在意它们;虽说此前曾有传闻,大地之獭能以聚合的方式提高实力,但其极限只有十级,从未听说有过例外。这种层次的战场,十级妖兽定个屁用,不管它们是否聚合,加入哪只队伍,都只能给人上菜的份儿。   天空上,两面阵营慢慢拉近,直到万米处,反面长老与难心先后止步,抬手朝银龙抱拳。   银龙微微点头回敬,好奇神情,戏虐目光,先开尊口。   “你们两,从何处来?” 第1450章 域战   千丈巨龙,单单龙头也有十几米高,随便说话听起来也像打雷;与之相比,程、齐两家长老都是普通人,远远看着、别说争斗,还不如人家的眼珠大。   神龙有问,难心老人抢先回答:“我姓齐。”   反面长老当即跟随,说道:“老夫出自程家。”   感觉都是废话,银龙不太高兴,望着程长老那张人见人厌、龙见也觉得磕碜的脸,片刻后说道:“老夫?”   程长老一点不客气,说道:“没错。老夫。”   龙须轻摆,银龙轻蔑说道:“好吧,老家伙,你来做什么?”   反面长老回答道:“干掉你。”   “有抱负。”银龙晃晃巨大的脑袋说道:“那可不容易。”   程长老认真想了想,放低标准说道:“赶走也行。”   银龙不想再理他,问难心老人:“你呢?”   难心老人是老好人,摊开双手无奈说道:“程兄有志屠龙,我岂能袖手旁观。”   两个都不是好东西。银龙心里得出结论,说道:“本座听说此地不能动用劫上修为,否则后果极为严重。这条禁忌你们可知道?”   程长老回答道:“知道,我不怕。”   难心老人回答:“我怕,怕也得上。”   呃?银龙又看反面长老,问道:“你为何不怕?”   程长老说道:“我的本事主在驭鬼,事后倒霉也是鬼奴;再一说,这场架打完,它们本就活不了。”   银龙恍然,点头说道:“有道理。本座满足你的心愿,把它们杀光。”   “错了错了,你弄错了。”   “错了?”   “不仅错,而且大错特错。”反面长老以奇怪的姿态挥舞着胳膊,说道:“我说的是,等这场架打完,鬼奴们很快会死。”   银龙愕然,开合几次嘴巴才弄清程长老的意思,放声大笑。   “哈,哈哈!你还真想杀本座。”   滚滚雷鸣声威再起,无形狂风二度席卷,远方群修东倒西歪,人人变色施法相抗;唯程、齐两人身前平平静静,无墙无盾,无光无影,狂风吹入自动消失,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极少数人能够看出来,此刻银龙与二老之间,正中央位置,一条无形屏障缓缓生出,像条细线时有波动,偶尔能看到跳跃火花。   噗的一声轻响,一只火花溅出去稍远,刚好落在星漏渊岸壁边缘一座山峰上。随后一幕让人震撼,就像是烙铁点破布巾,山峰冒出一股青烟,无声无息出现一个斗大的洞。   没有灰烬,没有声响,山峰就这样被烧穿,日后成为这场战斗的见证与标志。   四周安静,留意到这一幕的人极少,连看到那条线、知道正有一场别样争都的修士也不多,知道的人,无一不是紧紧握拳,紧张到透不过气。   看起来,双方旗鼓相当。   长老就是长老,与血衣、傲天那张刚进阶的劫修完全不同。   “你笑啥呢?”风暴中,程长老好奇问着:“不是怕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银龙笑得更欢,风暴因而更急、更猛。   于是有人留意到,战场中央那条细线有了变化,开始朝两位长老的方向移动。   二老脸色依然平静,反面长老甚至有空去看看难心,问道:“老友,这货吓傻了么?”   难心老人仔细观察神龙,片刻之后摇头:“不像。”   “那他在做什么?”   “在等。”   “等什么?”   “那可多了。”   难心老人叹了口气,指身前说道:“一等邪阵布置妥当,功效不明。”   程长老随着他的目光观看,没错,双方对峙的这段时间里,仙灵殿各位老板修士可没闲着,在银龙的守护下,眼看快要将一座以法坛为核心的阵法完成。到现在,其上风已能看到丝丝灵光,光内无数黑丝弥漫,可……正如难心老人所讲的,功效未知。   “其二呢?”   “其二试探我俩实力,再有,要看看劫上到底有没有反噬。”难心老人微微叹气,说道:“龙族威压可不是玩的,小弟快顶不住了。”   程长老拍拍胸脯,说道:“老友不必担心,由我多担待些。”   难心老人笑容更苦,说道:“你也不容易。”   “是啊。”程长老坦然承认,说道:“到底是条龙,是真是假不一定,还是挺厉害……对了,它难道不怕劫上反噬?”   难心老人认真想了想,说道:“狂灵对妖兽的态度与人族不同,再说龙族本为上古神族,传闻蒙昧中孕育而生,未必真的害怕狂灵。”   程长老对此不以为然,说道:“龙族厉害分和谁比,狂灵,那可是天道才能杀死的存在,随便来条龙就破其规则,不可能。”   难心长老说道:“关于狂灵的一切都是传说,天道什么的就更假了……能不能不谈这个。”   几句交谈,那条细线不断前移,此时已逼近到四千米附近,且持续行进中。两位长老表情虽然不变,脸色却慢慢发青发白,并有细密汗水渗出肌肤。   相反,银龙那边轻松自如,没明着笑,但以笑吟吟的表情看这边表演,兴致盈然。   “不怕,咱们人多。”   情况不妙,反面长老依旧信心十足,安慰难心、并朝身后招手。   “来人!”   “诺!”   四声呼喝,四道惊虹,燕赵楚罗四家主事齐齐上前,不用吩咐各自跺脚,光华顿起。   轰的一声!细线位置爆发一股猛烈火墙,烈焰升腾,直冲九霄天外。   直到这时周围修士全都明白过来,原来这里进行的是一场神域之争,两位长老以二敌一仍处弱势,被迫唤人帮忙。   那也不成啊!   神域之争,要看怎么个争法,平常切磋、甚至搏杀时候会用到没错,但不可持久,否则便有无穷后患。具体讲是这样,神域相争、本质是规则之间比试高低,一方落败、败的可不仅仅是法力修为,还有自己的感悟与掌控。换句话说,比拼神域的时候,一方如被另一方压制,其在规则上的领悟会随之一道受创。再进一步,神域若被完全摧毁,极有可能连累本尊,跌落境界、甚至死。   更关键处在于,神域相斗进行到一定阶段,强者如有绝对优势,完全可以将对方神域和自己的相接甚至相融、而非彻底碾碎,如此则弱势一方难以摆脱,强行斩断相当于自残,带来无法弥补的创伤。   总结一下,神域相争好比凡间武者比拼内力,碰一下可以,纠缠起来往往分生死;割断神域好比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伤的是心破的是神,无可补救。   如此一来,周围人纷纷意识到,齐、程两位长老没有命令大家群殴,因为他们知道银龙强大,无论最终胜负怎样,此地六族修士都会死的七七八八;神域相争或能解决这个问题,起码可以拖住银龙、使其不能大开杀戒。   要拖得住才行。   两人不够,四族主事随即加入,合力至少不弱于劫修;大力之下细线变成火墙,升腾耀眼开始回头,朝银龙方向倒推。   “好!”   不知谁第一个叫起来,其后阵阵呼喝声呼应,六族修士振奋精神,为自己人助威的同时暗暗做着准备,一旦银龙不敌、试图摆脱或者摆脱不了的时候,便是将其斩杀的最好时机。   神域相争有个好处,过程谁都看得懂,知道什么样的迹象代表什么结果,因此不会贻误战机。   火墙前移,十米、五十米,百米……仅仅收服百米失地,便又为之停顿。非但如此,片刻后火墙颤抖几次,竟又掉头朝六族这边移动,缓慢,坚决地压过来。   “再来!”   反面长老扬声大喝,听着比刚才更加亢烈。七八名程氏亲卫抢步上千,跺脚,开环,大喝融入其中。   “战!”   ……   对面,银龙脸上轻忽的表情慢慢褪去,代之以谨慎与凝重。   它担心的不是眼前这些人,而是他们身后还有很多人,如此不断增加、不断加剧战斗的纠缠程度,最终真的可能拽住它不得脱身。   现在放手,结束这场荒唐争斗?   龙族威严何在,尊崇何存?   需要提到的是,神域作战可以联手、但有多重顾忌,比如齐、程两人可以联手,因为他们境界足够高,对神域的理解足够深刻;换成刚刚拥有神域的生境修士这样做,结果八成悲剧。   此外还有,联手施展的人数越多麻烦越大,越是难以控制。正因为如此,齐、程并未上来就拉上很多人,而是先亲身试过,经过一段时间磨合、彼此有足够了解与默契,才联手形成主导。随后加入的四族主事、还有程氏亲卫,修为境界远远逊色于两位长老,主次分明,充当辅助角色。   除了这些,两位长老还有一个职责,他们需要通过试探对银龙做估计,可战则叫人,不敌可以另外想办法,不至于一下子没了退路。   很明显,两人选择了前者:增加人手与对方斗力!   火线又一次稳住,之后缓缓推向对面。   又是一次反向拔河,六族参与战斗的修士全力以赴,身后观战的人比他们还紧张,眼看着火线一寸一尺前进,一米一丈占领,心都要提到嗓子眼。   五十米,百米,两百米……距离原来的位置越来越近,观望的修士、以及不断从四周赶来的六族子弟再也按捺不住,再度为自家人喝彩。   “好!”   “好!”   星河内有少年喝彩,随即被人阻止。   “好什么好,一点都不好。” 第1451章 暗算,碾压   嘲风的毛,与厌灵蚁的眼,有此“法宝”,身居星河底部便能一览战局,邵林阻止家成喝彩,回头向齐傲天请教。   “少主觉得如何?”   齐家少主面色凝重,没回应,扭头去问程睿。   “你觉得呢?”   “我觉得……”   血衣杀者也有不敢做主的时候,犹豫再三去找十三郎。   “先生觉得呢?”   “问我?”   现在十三郎忙的很,随意看了看便又收回目光,兴致缺缺。   “狡诈的龙,老辣的人。”   “怎么讲?”程睿不肯就此罢休。   “都有算计,都知道对方有算计,都觉得自己能算过对方。”   “谁能赢?”齐傲天一旁问道。   “得看什么叫赢,还得看我们……”十三郎说道:“别管他们了,过来帮忙。”   问与答之间,十三郎一直没闲着,只是所做的事情叫人迷糊。他先是在周围化出一块区域,用简易、数量巨大的禁制封锁,之后拿出几幅阴气浓厚的鳞甲、还有鳞片,之后把鳞甲穿在吃苏的身体上,鳞片扔给稍稍恢复元气的左宫鸣,让他画些简易符咒。   “不用多复杂,能存点火力、不与阴气冲突就好。”   “好。”左宫鸣没二话,接过去立马开始干活。   “血衣过来。”   “呃……”   看了看左宫鸣的举动,程血衣犹豫问道:“做什么?”   同为阵道大师,眼瞅着左宫鸣在那么珍贵的鳞片上“乱涂乱画”,程睿心里说不出的别扭,答应着不忘询问:“这也太烂了吧?”   “烂点好,也不用太烂,按照我的水平去做。等他做好了,齐少主帮忙灌输火力,小心别弄爆掉。”   “哦。”齐傲天心不在焉,目光不时朝天上瞥。   “决战未至,难心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不是的,我……”   “想帮忙就把事情做好,别你呀你的。”   鄙视、或者安慰着,十三郎朝程睿伸出手。   “锥给我。”   嗯?   周围人心里咯噔一下。   出乎大家意料,视锥如命的陈睿极为干脆,问都没问便把血锥送过去。   十三郎没有流露出意外,接过血锥,静坐半响将心神慢慢平定,张口吐出一颗赤红光球。   看到那颗血球,血衣杀者目光陡然锐利,隐约意识到十三郎想做的事。   他猜到一半。   接下来,十三郎发出一声低喝,身体瞬间黑雾弥漫,一股与此界格格不入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惹来声声惊呼。   “魔气!”   魔气汹涌,十三郎小心翼翼将其浓缩成一颗与赤色光球相当的球,再以千万倍小心的姿态将两颗球融合。   嘶嘶啦啦的声音充斥于耳,周围目光全部吸引过来,心也提到嗓子眼。   有波折,但……最终平安度过。黑球融入赤色光球,看去颜色并无变化,只增加了血腥、与凶猛意味。   两球融合、所用时间其实不长,但给大家的感觉仿佛过了半辈子。   “吁……”   做完这些,十三郎稍稍有些疲惫,休息片刻,做出进一步吩咐。   “仓促为之,成不成不知道,接引的时候小心点。”   “好。”血衣杀者彻底领悟了他的意图,神色极其凝重。   “开始吧。”   将血锥摆放在身前,十三郎双手虚捧那颗合成光球,徐徐按向锥身。与此同时,程血衣那边敞开心神,一面安抚器灵,一面在血锥之上打开门。   看不到,但又真实存在的门。   光球进入到那扇门,刹那间,周围人眼皮开始狂跳,感觉就像踩在深渊边缘,一只脚悬空。   “这是……炼宝啊!”   “闭嘴!”邵林赶紧喝止,从未如此严厉。   是炼宝,但又不是;家成到底见识浅,心性善良而且单纯,没看出十三郎与程睿联手的真正意图及险恶用心。那颗光球只是藏在血锥里,伪装成一支如之前陈睿曾经用过的锥、或者叫神通。   稍有尝试的人都知道,法宝、尤其拥有器灵的法宝,强大与否固然重要,纯净才是首要原则。同样是煞气,十三郎炼出来的煞灵球、其源头是金乌最强大的第三足,与血锥有着天壤之别。除此他还添加了魔气,灵魔天生不相容,凶险千万倍增长。   魔气也好灵力也罢,甚至包括炼出来的煞气都算在内,无一不带有十三郎的烙印。换个人,换一件宝物,换一种情形,十三郎说什么也不敢这么干;此时此刻,一来形势不容迟疑,而来他与程睿修的是同一门功法,狂灵道才是统一标签。   然而事情要看正反两面,这些东西在十三郎体内能够共存,不代表离开后还能安分守己;它们被送到血锥内部,等于送入器灵本体内部,三者个个凶猛不驯,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天心蛤蟆能吃,让它吞掉几只别人养的、活的厌灵蚁试试,不造反才叫怪。退一步讲,即便没风险,这儿也非合适地方,炼宝最最起码的要求、心神如一都很难保证。   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   光球缓缓进入血锥,其形状慢慢变成锥形,小巧玲珑看不出什么异样;其旁边,一套迷离血龙嘶鸣声声,咬牙切齿做尽狰狞,身躯遏制不住一次次弹动。   假如不是程睿极力安抚、保证、甚至立誓,假如不是其与器灵之间生死相托,假如没有以往无数次经历,早乱套了。   “天道啊,你去死,狂灵呵,我诅咒你不敢捣乱,还有太岁爷爷,我叫你大爷,亲大爷……”   闲言碎语,罗里吧嗦,光球一点点进入,血色小锥一点点成型,同时一点点消失行迹,期间十三郎的嘴巴从来没停过,不断念些不着调的话。荒唐一幕,众人个个表情傻不愣登、紧张到极致,又很想大笑。   时空定格,感觉好像过了一万年,光球完全消失,血锥恢复原样,十三郎收手,抹汗,长长叹息。   “嗬……”   众人心里猛地一沉。   “成了?”   “败了?”   “完了?”   “完了。”   随口应着,十三郎扭头问程睿:“知不知道怎么用?”   程睿认真想了想,说道:“还是你说吧。”   十三郎说道:“取其心腹,寻找同源气息,破之。”   程血衣楞了下,问道:“同源气息?”   “是的,同源气息。”   十三郎的表情突变狰狞,恶狠狠宣告。   “狗娘养的什么都敢吃,我要挖它的心!”   ……   下方一群人忙个不停,神域之战也已进行到关键时刻,火墙再朝六族方向移动,速度猛增。   很明显银龙之前有所保留,现在准备快刀斩乱麻。   与此同时,反面长老这边遇到更大麻烦。   火线自中圈启动,当中距离看起来很空阔,给群修的感觉像一座扑面而来的山,贴着胸口压向绝壁,一点点把胸腹里的气挤出来。   四千,三千,两千……距离越来越近,更大麻烦随之而来。   修士好比池中鱼,数量太多,空间不足,周旋余地太小,必然开始排斥、碾压、甚至撕咬;两位长老从开始斗到现在,不仅修为消耗最多,神域方面受到的创伤也最大,还要负责协调每个人的神域莫起冲突,处境可想而知。   对面,银龙不似刚才那样悠闲,抬起一只爪子做出向前推的姿态,动作审慎且有分寸。   它也不容易,原因很好理解。战线距离对手越近,意味着距离自己更远,银龙承受的反弹越大;每进一丈、一米、一尺乃至一寸,都比之前付出更多。   然而胜利就是胜利,无论局面还是表情,银龙都比对手安稳得多。此时此刻,不说与其对抗的修士们,连那些观战的人也都咬紧牙关,面色苍白。   飞升之地,大多数人都有神域,没有也已触摸到边缘,自能理解那种被碾碎的感觉何等痛苦。考虑到此战胜负之关键,人人忧心如焚,恨不能冲上去帮忙。   他们有没那么做。   又经燃香时光,前进千尺距离,火墙汹汹越发猛厉,群修已能感受到热浪,前胸后背仿佛挨上。再过片刻,火墙与众人相距不足千米,终于有人承受不住。   “噗!”   一人实力稍弱的亲卫难以支撑,吐血软倒。不倒还好,倒下之后大力如影随形,其脚下光环瞬间崩碎,那名亲卫的身体左摇右摆,似被千万只拳头捶打一样。   鲜血飚飞,顷刻夺命,周围人甚至来不及反应,一名活生生的大能变成肉泥,魂飞魄散。   “吼!”   一人去,身旁修士压力陡增,苦不堪言。   “上!”   后方六族修士纷纷跃出,试图送去更多支援。   “停下!”   反面长老厉声喝止,神情不容置疑。   为什么?   群修面面相觑,忧心忡忡,焦灼之情溢于言表。   “他是为你们好,也为了自己好。”   银龙那方轻轻一声叹息,环视四周说道:“他们俩就这点本事,再来人会超出极限,届时无需本座动手,尔等会因失去主导自相残杀,死者十之七八。”   一席话,一道雷,战场修士的心跌入深渊;银龙把目光看着程长老,轻蔑摇了摇头。   “战斗不是加加减减那么简单,你也算个人物,连这种道理都不懂?”   “我懂的。”反面长老看不出表情,声音还算平静。   “你不懂。”银龙强调说道:“这一仗你们不可能赢,本座替你想过,算来算去,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一拥而上;那样的话,他们会被本座杀光,本座需要留在这里主持大局,你们俩或有机会活着逃走。还有就是……他们会与你们陪葬,这座神坛也立不起来。”   “慈不掌兵,连这点都做不到,你们俩个也与本座留下,作为祭品。”   懒得再听对方说什么,银龙回头看看身边,自觉万事准备妥当,略微点了点头。   “开始吧。” 第1452章 三阵逞威,太岁无能   “遵上谕!”   言罢,十位苏老板齐声暴喝,阵起当空,遮天蔽日,八方因而失色。   神域争斗期间,仙灵殿的修士们一直在布阵,布出来的阵怪模怪样,外凸内凹以弧相连,当中便是那个由苏大与上使亲自带来的三丈法坛。   一声令下,阵法启动,圆弧上的三处凸出光华大放,分射三方。   “天之道!”   三层五苏同唱,大阵外环,白色光柱直从云霄,瞬间抵达无尽之苍穹。   “地之源!”   二层五苏大吼,内圆阵法随之发动,黑色光芒八面铺开,如蛛网般盘结,再如伞丝扎根大地。   “人之命啊!”   奋起最后气力,苏大老板喝出第三道令,滚动着来到法坛中央,随即开始发光。   淡青色的光,闪烁中时刻变幻,苏大老板的身体随着颜色一同变幻,顷刻间模样大改,不成人形。与此同时,内外两层大阵各自分出一道触手般的光带,与当中法坛紧密相连。   下一刻,本已垂死的苏大老板发出一声尖啸,头顶发丝变为枝叶,四肢开始扎根;其身体如吹气般膨胀,头颅回缩躯干压扁,慢慢变成一块……不知该如何形容的肉团。   “嗷!”   嘶鸣声响起,法坛之上本有魂蟒,此时被苏大四肢所化的根状触手穿透,开始疯狂挣扎。肉眼可见,随着那些触手刺入,魂蟒的身体瞬间缩小一圈;同一时间,星河下,那个融合了五位苏老板的肉卵猛地弹起,落地后剧烈摇晃不止,并有轻微轰鸣。   有心的人都能听出来,那是痛苦、愤怒到极致的尖嚎。   “糟了!”   修为最高又最闲,邵林首先发觉不对,急冲到肉卵前便想挥斧。   “你做什么!”十三郎厉声喝止。   “做什么?”   邵林无法理解这句话,急急说道:“苏大借助阵法吸收苏老板,得把他弄出来。”   十三郎说道:“魂蟒连接无法割裂,弄出来有什么用?”   邵林回答道:“打断苏老板合体,不让苏大成功。”   十三郎再问道:“苏大成功指什么?”   邵林愕然说道:“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就要阻止?”十三郎心想邵林是不是傻了,愣头青一样。   “这还用问吗!”邵林心想十三是不是傻了,敌人想做的事、不管是什么,当然要阻止。   从其眼神看出邵林的想法,十三郎手指天空说道:“少一个苏老板没用,你看上面。”   抬头看,天地人三阵又有变化,地之阵周围黑光放大,千丝万缕、似连大地都要被提起,目光够遥远的话能够看到,此方大地上,一个又一个裂缝凭空产生,不断放大并且拉长。它就像一颗被不断抽去生机的大树,正在慢慢枯萎,地面上无数妖兽察觉到异样,惊吼咆哮乱成一片,最终像是感受到什么召唤,纷纷朝星漏渊方向飞扑。   天上变化更加剧烈,白光冲霄似无尽头,一直冲到与锁天大阵构成的空间壁垒处。甫一接触,整个天空大放光芒,覆盖千万里。   何止千万里呵!   身在星漏渊的人们视觉有限,仅能看到天光大亮似无尽头,真正的情况是,此时此刻整个飞升之地被大阵包围,无人不在其中。   锁天大阵与仙灵殿此刻开启的阵法,根本就是一体啊!或许,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这样,锁天大阵有两部分、两个阶段,此前封锁百年仅为一部,只有天地人三阵共筑神坛,它才算完整。   更剧烈的变化随之而来,当天空被点亮,当整个飞升之地的修士们留意到头顶变化的时候,下雨了。   狂灵之地从不下雨,今天下雨了。   只是这雨水……未免太少。   雨落稀疏,总计四千七百三十九点,一点连一线,一线找一人,一个不少,谁都没跑。   凡修习过狂灵道的修士,或吸收了太多狂灵之气的人,只要暴露在天光之下,无一幸免。   线与人相连,立时从中传来吸扯之力,精元法力乃至魂魄都蠢蠢欲动,被连上的修士面色陡变,纷纷反抗。   “吼!”   没用的。   无论什么神通,何种法宝,都无法将那根雨丝切断,也没办法抗拒吸力。尤其不可思议的是,一旦被雨丝找到并且连上,再想借助深山大泽洞府躲避,全部以失败告终。   情形令人绝望,非要找点安慰的话,雨丝吸扯精元的速度不算猛烈,缓缓抽取慢慢吸收,逐步汇入到天空阵法、与神坛中。   之后人们看到,原本破损不堪快要崩碎的锁天大阵,竟然开始修复!   更可怕的一幕随之而来,修复后的锁天大阵像一头苏醒的怪兽,开始诞生更多雨水,其目标赫然是那些数量以亿万计的妖兽!   这些,依旧不是终结。   对飞升之地而言,星漏渊只是一个小小的点,在这里的人望不到太远,但能目睹最关键部分。   当天光大亮,当大地开裂,但三阵相连神坛启动,苏大的身体上射出十条斩不断的光绸,一绸一人将十位主持阵法的苏老板相连;下个瞬间,二层吃苏当先发动,开始吞噬其余四苏;三层吃苏紧随其后,冲过去抱住犬苏的脑袋,一口吞下。   没有遇到反抗。   不知什么缘故,与彩绸相连的苏老板失去全部行动能力,眼睁睁看着吃苏吞噬自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吼!”   以吃苏那种肚量,区区四个普通体型的人算得了什么,片刻功夫便将四名同伴吞入腹中,之后大叫一声冲下法坛,汇入到苏大、此刻应该叫肉团的体内。   清净了。   此前三阵连动剧变连连,可想而知周围人的表情如何,又有多少人惊呼大叫;此时此刻,随着十一位苏老板全部变成肉团,战场一下子变得安静,再无一人开腔。   一阵改天下!   一阵定乾坤。   稍稍用点脑子便能知道,假如任由这座阵法进行下去,等到这四千多名修士被抽干,等到它将飞升之地的妖兽捕获,等它最终献祭成功,神坛运行也无差错的话……   它将造就出什么样的怪物!   那将是怎样强大的强!   “这是什么邪阵!”齐、程两人脸上变色,因为他们看到,周围六族子弟也有人被雨水相连。   都怪十三郎,不是他乱贴大字报,哪有这么多人偷偷修行狂灵道。眼下说这些没用,关键是大阵已经启动,齐、程还有十三郎暂时没事,但如果出去,会不会也被雨水盯上?   “这,这可怎么办?”邵林不知天外变化,但能看到十苏合一,内心阵阵茫然。   “怎么办?凉拌!”   反手一掌,十三郎将披挂在肉卵上的鳞甲拍入其中,接着另一块,又一块。   “不想死就要他的命,没别的办法,给我吸!全部吸光、送过去!”   “这是……做什么?”邵林痴呆呆问着。   “喂狗!”   嘴里骂,手上动作不停,他将仅剩龙鳞全部拍入肉卵的身体。值得一提的是,每拍入一块,肉卵内都会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十三郎的样子更加奇怪,嘴里骂骂咧咧,一下子摔倒一下子咳嗽,一下子扭腕一下子崴脚,说不出的诡异莫名。   “杂种太岁,狂灵拿你没办法,不等于可以惹我!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肚量,吃我多少宝贝不死!”   言行举止疯癫狂躁,神情气急败坏,十三郎的双眉像被拽着一样上下跳动,这副情景,怎么看都像破罐子破摔。   “婊子养的,王八犊子,就这点本事!”   “……”   旁边众人面面相觑,心里想着同一个问题:为什么,刚刚十三郎还好好的,才这会儿就像被人抢了媳妇?看他那副样子、那双眼与那张脸,这得多大仇?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十三郎到底在干吗?   真有麻烦,为何不叫人帮忙?   什么叫狂灵没办法?十三和狂灵的仇人扛上了?那不等于找死!   重重疑惑压在众人心头,很沉重。   ……   “都干什么呢?”   小不点不知何时走过来,背着手,小大人似的望着大家,严肃训诫:“一会儿就要大战,各位叔叔伯伯这么闲?”   “呃……”   众人相互看了看,最终血衣杀者出面,小心翼翼问道:“十三他……没事吧?”   小不点好生奇怪,反问道:“爹爹能有什么事?”   这样叫没事?几位大能摇头叹息,暗里想小姑娘真不懂事,一点不知道心疼老父。   “听说有个太岁……要不要帮忙?”齐傲天欲言又止。   “我看十三好像……咱们能否帮忙?”程睿小心试探。   “太岁而已,小麻烦。等爹爹帮助苏伯伯夺了本躯,自然能够降服它。”   从头到脚写满骄傲,小不点扬起小脸望着天空,纯净目光四周看了看,眼里流露出几分担忧。   “倒是各位叔叔伯伯,还有各位叔叔伯伯的叔叔伯伯,不让人放心啊。”   话音未落,天上战局再生变化,反面长老、难心老人对视一眼,同时发难。   “就是现在,杀!”   “杀!”   军令下,杀声起,百多名早已忍耐不住的修士齐齐暴喝,四面八方一拥而上。数不清多少法宝神通,分不出几多人影兽海,遮天蔽日。   杀阵中央,千丈银龙轻轻摆尾,神情满是不屑。   “这就是你们的计划……够蠢的。” 第1453章 龙族败类   “杀!”   一声杀令,四面八方攻势如潮水;此时此刻,三道大阵同时展开,仙灵殿十一位苏老板集中与神坛,余下执事、连化神随从相加亦不足二十,人心惶惶。   之前只知道主阵,连他们都不知道启动后会是这样效果,银龙可以不在乎群修,他们不行。十位苏老板被“请”上神坛,傻子也能看出来他们被吞噬,岂能不害怕。   这样的队伍,面对强敌时表现可想而知,六族子弟如狼似虎,仙灵群修轰的一声四下散开,按照自己所能寻找的最佳出路,各自奔逃。   这一次,银龙没有再像刚才那样开口喝止,既无必要、也无空闲;此时当面,又有四人加入阵营,与对抗神域的修士们同时发力,在齐、程两位长老的带领下展开反扑。   这才是真极限。   他们也有保留。   此前银龙对反面长老说:战斗不是加加减减。这句话很有道理,如把它反过来想,人多、力弱一方想要战胜力强但是数目少的对手,最好的方法是:把战斗变成加减。   神域相争,是最最接近“加减”的法子。   两大长老,外人皆知其不到涅级,却不知两人仅差一线,不,应该说修为上早已足够,因各自奇特原因才未破境。这样的两个人、加上四族主事,十几名生后境,相加纵然赶不上涅境,相差也不会太远。此外别忘了,龙族高贵、然在大律仍属妖兽,天生不像人族那样擅长神域。   神域,最常见的理解,其最终有赖于信术,不是说妖兽一定修不成,而是它们各有奇特天赋,用不着、也不会选择像人修那样钻营。比如金乌,昊阳生来便受到无数生灵崇拜,修习信术的话可谓得天独厚,可事实上,从来没有那只金乌这么干。它们有自己的道路,也有类似于“神域”的规则领地,但其本质截然不同。   大概就是这样,当两位长老试探出银龙确有其神域,且愿意将此作为斗法方向,当即制订这套战术。此后种种,都是两人试探、故意表演所致,为了让银龙相信,他们甚至舍弃一名亲卫,以他的命换来对方全情投入。   较真打的话,银龙一方毕竟纯粹而且略强,最终六族仍会落败,但……绝非一时之功。   总而言之,反面长老命令大家刻意保留,为了就是此刻。   不仅有,保留的程度还很高,呐喊声中火墙骤转,飞掠般的速度倒退千尺,之后猛地一顿。   停住了。   ……   “咦?”   火线停住了,不是被阻止,而是被“拖”住。战斗中银龙瞬间感受到,之前占领、占领后被对方反攻的区域传来庞大吸力,令其不能轻易脱身。   在两位长老的主持下,群修反扑的方式奇妙,他们先将神域扩展,当距离空间达到最适合发挥时停下,改全力猛推为半推半拉,直到全力拉扯。   他们拉住了神龙、准确的说法是拉住了它的神域,不让其离开。   视线中,万米战场被分成三块,银龙身前五千米、群修身前两余米,这两块区域干干净净,目光便能轻易穿透,看到被锁天大阵封死的天。中间第三块为主战场,那条火线来来回回不停移动,且不时崩溃铺开遍地,演变成一片火海汪洋。炽烈光芒直射天际,不时传出的崩碎炸裂声如雷鸣,别说血肉之躯,视线与接触也会被吞噬,眼眸生疼。   极限之争,遍地绞杀,你死我活,汹涌火海烧尽虚无,周围处处黑风。   那是空间异层的风,死寂之光。   强悍修士,一道神通便可撕裂空间,但仅限于一地一线;眼下此时,三千米火海通通连片,生生打开一道宽阔的异界之门,可想火海之无上凶威,滔天亦难形容。   神域这种东西,空间对其容纳能力是有限的,比如这块区域,空间已被烧穿打开,意味着挤满达到极限,除非有超强大能过来、以碾压双方及空间之力的总和施法,否则的话,再也容不下别物。对银龙而言,其力还有宽裕,但在将这块地方彻底平定前,休想前进一步。   “有点意思。”   领悟到对方的意图,银龙内心小小惊讶,为之赞了一声好。   神域有痕,不像神通那样过去就算过去了,此前双方争锋斗狠,彼此都想压制碾碎对手,要的是领地而不是干净;现在这个样子,好比双方在一块区域内作战,彼此投入大量兵力,形成混乱绞杀之势。其结果是,要么一方以绝对优势杀死对手,要么只能拼消耗。   还有第三种办法,只是不太有人愿意选:割裂!   战场上,当战局不利,或为了更有价值的目标,主帅有时不得不做取舍,必要时抛弃某些领地、连同那些身在其中无法脱离的将士,任其自生自灭。此刻情形就是这样,火墙经过的那块地方就是双方纠缠的战场,除非有谁愿意舍弃,则争夺不止。   “拖住本座等于拖死自己……”   争斗之中四顾周围,银龙疑惑说道:“为什么?”   争斗凶狠,连难心也已全力以赴,只有反面长老还能说话,回应道:“当然为了杀人。”   银龙洒然说道:“你以为,本座会在乎他们的命?”   反面长老说道:“你不在乎他们死活,不会不在乎阵法。”   银龙好奇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反面长老说道:“布阵不易,开阵艰难,时机更加难得;这套阵法不开便罢,既然启动,我赌它就是你的要害。”   银龙轻轻摆动唇须,说道:“那又如何?”   反面长老内心微凛,说道:“我还赌你为龙族败类,既然修了神域,就舍不得割裂。”   银龙闻之大笑,笑声如雷轰鸣滔滔,笑声中不忘嘲弄:“修神域是败类,尔等岂非个个都是败类。”   反面长老平静说道:“越是这样,越证明老夫所料不差;你不仅是败类,而且中了神域的毒,生死两难。”   银龙弹弹爪子,轻蔑说道:“别把事情说那么严重。”   反面长老说道:“那好,请留下尾巴离开。”   银龙淡淡说道:“割裂神域伤害极大,本座不能那样做。”   反面长老说道:“不离开,你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摧毁阵法,中断祭献……”   “本座再提醒你一下,别把事情说的那么严重。”   截断程长老的话,银龙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望着他,戏虐说道:“尔等自寻死路,本座求之不得,为何要离开?”   不妙的感觉油然而生,反面长老神情微变。   银龙没管他,目光四方横扫。   视线中,十几名仙灵殿修士已被六族子弟杀得七七八八,已有不少人开始转向,冲向三方大阵。   七百里外,一名齐门亲卫气势汹汹,冲在最前方。   银龙看的就是他,目光傲慢。   “瞧好了,本座马上杀死他。”   闻此群修纷纷疑惑,心里想这么远怎么能打得到,够得着?   这样绝对没有轻视的意思,相反是对龙族的格外敬重。谁都知道龙族是最最骄傲的生物,不太能、也从来不屑于使用法宝。   神域牵扯,银龙不便移动,如果是神通……不说此刻银龙不能全力以赴,纵然状态完好,能把神通打到七百里以外,其修为绝对不止初涅。   那样的话,意味着两位长老对银龙的实力估量出现巨大偏差,这一仗从头开始就是错的。   反过来想,大家又觉得不太可能,银龙如果堪比涅中、甚至涅上境,何必与大家这样啰嗦,直接碾压便可。   种种疑惑难解,思忖中,银龙头顶龙角生辉,一颗银色光球渐渐成型,同时它再竖起长尾,甩鞭子一样反卷抽击,将那颗光球抽向远方。   “分魂幻影,小心!”难心长老神情大变,艰难大叫。   来不及的。   来得及也没用。   光球闪烁,不是飞,而是直接没入空间不见了影子,随后在那名亲卫身边走出,模样正是之前那名银袍青年;区别仅在于,他的身体飘飘忽忽,多数时候像人时而又像某种怪兽,其脸上表情不似当初那样中正,而是透出阴森邪气。   不管怎么说,人到了。银袍青年现身之后轻轻抬手,随意抓向那名亲卫后心。   耳边传来警告,身后骤现强敌,森冷杀机刺透神魂,亲卫神情为之大变,举剑……之后定格。   连护身法宝都来不及反应,青年一爪掏入丹田,直接握住其元神拽出体外,塞入口中。   “人魂的味道……一般般。”   说完这句话,银袍青年身躯微晃,重新化做光球遁入虚空,再出现时、感觉就像召唤一样,又在银龙头顶,角上。   周围还有很多人,银龙动作连贯再起长尾,仍如鞭子那样轻甩。   “这一次,本座杀的是他。”   “你不是人!”不知为什么,难心长老出离愤怒,嘶声呐喊:“你也不是龙!”   “呃?”两句话的功夫,银袍青年再夺一名修士性命、化作银球返回头顶,银龙挥尾再次轻扫,出击的同时目光投向难心,神情有些好奇。   “不是龙也不是人,那你说,本座是什么?”   “啖子命,夺祖身,拜邪主,修恶法,你不止是龙族败类,你是……就是个畜生!”   恨到话声无法连贯,恨到脸皮改换颜色,从来一副老好人面孔的难心老人形容大改,出爪亮尾,大唱龙吟。   “先祖在上,助我清理门户!” 第1454章 龙怒   “清理门户!”   当这四个字从难心老人口中说出来,当其从人形变成“龙”,当湛湛龙威扩散八方,不光周围修士们表情如何,便是银龙都受到“惊吓”,半响不能回神。   难心老人居然不是人?   他居然是条龙!   呃!很快人们意识到,难心老人其实不是龙,而是龙与人的合体。   他是龙人,龙与人媾和出来的产品。   ……   龙,骄傲而高贵,神秘而强大,地位尊高无可想象,任何华丽词汇形容亦不为过。   真龙难觅,世人、包括修士在内,对龙的描述多为想象,然而当提到龙族时,人们首先想到的并非上面那些特点,而是两个字:好色。   龙性贪淫,修真界连孩子都知道这点,甚有人因此生出无端幻想。比如某人在某地突然出现,实力强大,查不出出处来历,美貌、或者英俊,且独好美色,有时候,这样的人便会被人想成龙。当然,有这种想法的人多半不是什么正经货,是凡人必定好逸恶劳,成天做白日梦;是修士多半畏惧艰难,希望有捷径抵达彼岸。   关于龙好色这件事,有两点需要强调。首先,其贪淫对象不仅限于龙,而是遍及世界、几乎所有种族,其中当然也包括人。若不然,上面说的事情根本不会发生。   第二条更关键,龙性骄傲发自灵魂,对血脉上的事情非常注重,注重可以忽略亲情。   这是比较和缓的说法,直接点讲,龙族对与其它种族诞生的子嗣态度轻蔑,非但不肯抚养,连一点父亲、母亲的义务都不想尽;当他、或者她生了孩子,最常见做法是丢给那个配种对象,闪身走人。   人类不齿于这种行为,但没有龙会因此责怪龙;对他们而言,一时淫乐只是玩,血脉纯粹则是关乎到种族尊严的大事;杂种后代生出来、交给他爹或者他妈,已经算得上仁尽义至。他(她)们明白,无论出于亲情还是贪婪,枕边人都舍不得抛弃孩子,一定会将其养大。   不可否认,有时确会有些人和事无法解释,“某人是龙”的猜测最终被人接受,甚至酿出事端。   龙啊!真龙就别想了,如果有幸发现一条半龙,半半龙,半半半……也是要被人抢破头的奇宝。   奇宝,注意这个词。龙族高贵,人人敬畏,但对含有龙族血脉的其它生命,人们只有、且只会是一种态度:它是宝!   以最形貌接近于龙的蛟来说,若怀有龙族血脉,哪怕只有极其稀薄的一点点,那么它就不再只是一条蛟,而是一张皮、一副骨、一条筋、一缸血、一堆鳞与一支或者两支角的合体。   它们是材料,是宝物,而不再是一条生命;纵然有人饲养,也是将其作为战宠,迟早免不了一刀、或被卖掉。   龙族天生长寿,不修炼便能轻松活过几千上万年,混血后代虽然差点,仍非一般修士所能比;当修士遇到瓶颈,自己快死了还有奇异宠物的时候,会拿它换来突破、延寿之宝。   同样道理适用于人,如果遇到龙与人类生下来的后代,别人同样不会拿其当人看,而是一件宝物,一个可以让自己疯狂争夺的理由。   奇妙、同时也是理所当然,龙族不在乎混血后代,混血后代却非常渴望成为真龙,他们带有龙族的血,很快就能体会到那种基因给自己带来多少优势,使得自己多么强大,同时带来多少麻烦。   只要稍稍懂得事理,他们便会把自己隐藏起来,小心翼翼不被人察觉,丝毫不敢疏忽。正因为如此,他们比任何人更渴望觉醒、强大,希望得到更多、更纯正的血。   变成龙,做一条真正的龙,是所有龙兽、龙人一出生就有的心愿,绝无例外,永不更改。   弄清这些是很重要的,不仅关乎难心老人过去,还有他的心情。   为何往日他那样低调,那样低调又那样受重用,以劫修身份成为一族长老。   因为他是一条龙,一条宗族内部必有人知道的龙。   面对银龙,难心老人为何那样愤怒,愤怒到说出“清理门户”这种话。   原因同上,他是一条龙,起码自己这样认为。   ……   “难怪你会修炼神域,难怪你会人族功法,难怪你以人身毫无破绽,难怪……难怪你自称本座!”   形容不出难心老人有多么愤怒,连称呼都拿出来当罪名;较真的话也不算错,真龙通常不会像人族那样自称,而是另有叫法。   可是话说回来,走遍天下能有几人知道这规矩,只能说难心怒火太旺。   “吞子噬祖,炼化龙魂,没有外力绝无可能成功;单凭此项便可证明,你是被人豢养的奴才,是一条自弃身份的杂种,是败类!”   吞子噬祖、炼化龙魂,这些说的是行为,难心不愿再提到此前曾经叫出来的功法。   分魂幻影,听着威风、而且好听的名字,实则指的是一门邪到不能更邪的禁术,丧绝人伦。   这里所谓分魂,既不是分身的魂,也不是采集的妖兽之魂,甚至不是那种血炼祭献而来的生魂;它是从亲族之血中提炼,母胎做坛,上祖下孙皆为己用,再经重重多重禁术炼就。龙族怎么做不晓得,换成人的话,就是母体怀胎孕而不生,以邪法使其在母胎内成长,再次受孕生出魂魄,之后重复之前过程,直至三代同体同胎。   这里所选的母胎、恶种都不是普通人,具体用什么,得看用术的人手边有什么。   三胎同体,目的为了借助母胎的先天力量融合所长,将取来的恶种融合。此法大成时,异胎自内向外开始吞噬,一层层吃尽母体精华,有一定几率综其所长。   比如马可以长出翅膀,鱼儿有爪可以上岸,狗儿或许头生利角……注意这不是什么乱配就可以生出来的怪相,是自然状态下不可能造就的全新物种。   造就这种东西,首先需要资源,否则无非模样改变,看看玩可以,用处一点都没有;其次需要施法者足够强大,期间波折难度无可想象,必须有办法、有能力对付。   费这么功夫为了?   当然是为了强大、或为得到强大。   猴子野狗做材料,鱼儿马屁做母胎,当然造不出什么好东西,如果是人呢?   如果是龙呢?   几乎所有种族都承认,人族先天体质孱弱,人胎确是最最强大的先天母体,具有超强融合能力。之前银龙相斗片刻,别人看着顶多觉得怪异,但在难心这条伪龙眼里,一切都有所不同。   龙族强大而且分系,火龙水龙木龙土龙,奇异或有风雷天赋,这些都是动手就能知道、且不可能混合的征兆。   银龙天性属金,身躯强横是其首要特点。可它会神域,懂得空间,还有龙子饕餮才具有的吞噬本能,天知道它还会些什么,……简单说,这条银龙只有躯壳纯粹,内里乱七八糟,是个比难心老人复杂得多的大杂烩!   以龙族之骄傲,怎么可能容忍本族出现这种败类,不用问,这条银龙有主人,是个供人驱使的奴才!   “能把你炼成这样,连我都一时看不出破绽,你那个主人当真了不起,可他亵渎龙族尊严,提炼龙之身躯魂魄,注定要被龙族敌视,见之必杀!”   想到这条银龙仅仅是个奴才,难心心内实有些惊惧;须知邪法势必难以成功,有人能够炼出这样的龙,其手中掌握的龙族资源必定更多。   把龙像鸡鸭一样养,那是都么强大而可怕的存在!   心里怕,嘴吧不会停下,难心老人破口大骂:“至于你,你这个冒充龙族的怪物,你这个肮脏的怪胎,你根本不配称龙……”   “骂够了没有!”   银龙被骂晕了,骂痛了;被骂到体无完肤、晕头转向、稀里糊涂,面无颜色;最要紧的是,骂自己的那个家伙……他又是个什么东西!   “老而不死的东西,你不过是条下贱的土龙,不,土狗,竟敢亵渎上位龙族,你,你罪该万死!”   龙族分系,不同系列地位也不一样,其中银龙算不上最高,但有资格排入前三;尤其外观,全身亮色彰显尊贵,姿态更是优雅高贵。相比之下,此刻难心老人变化的那条龙就差多了,鳞色土黄且不纯粹,身躯仅百丈,头上的角短而且粗、且不整齐,活像两截少火棍……外人不知龙族审美,脸相所占比例很小,身段相对重要,龙角才是第一要点。   对比人类的话,这样两条龙站在一起,就像贵族家的千金小姐盛装打扮、与穿着破棉袄的肥胖村姑。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个老不死的、丑陋的、卑劣的伪龙竟敢大骂上位龙族,竟然揭开那么多疤,抖出那么多丑事!   不行,看来计划得变一变,今天发生的事情绝不能传出去,绝不!   不能让他活着,不能让他们活着,今日在场所有人,所有生灵,全部杀光!   心中有定,银龙跃起挥舞巨爪,誓言必杀。   “老狗,你找死!”   “杂种,你不配称龙……”   心中差不多想法,难心老人骂到不知如何去骂,嘶声咆哮,飞掠向前。   轰的一声,两头巨兽迎头相撞,以最最直接的方式搏杀到一起。其周围,群修被接连发生的怪事异闻弄呆住了,面面相觑。   机会!   心中瞬间闪过念头,战场上,好几个人同时大吼。   “杀!” 第1455章 破相,冥门   龙啸声声,震撼三山九岳,声势惊天动地,周围一切因而失色。   出击是巨龙最威武的时候,虽然样子丑了点,然而当难心老人所化的巨龙冲出阵营的时候,周围人瞬间生出感觉,视线一下子被那条流线占满,不容他物。   “吼!”   啸声开道暗含龙威,一条宽阔大道凭空出现,穿透三千米火海直铺到银龙身前,难心长达百丈的身影延着那条大道前行,感觉不像是飞,而是像山峦般强硬碾压,扫平一切。   看到这一幕,周围人感受不得而知,银龙心里实打实生出几分庆幸,甚至有些后怕。   “幸好没有那样做。”   神域搏杀,银龙明明尚有余力,却没有像击杀攻阵修士那样朝对方施展;当时觉得惋惜,现在看来是明智之举。谨慎一点总是对的,分魂幻影杀人看似如探囊取物,得分对手是谁。比如现在,掀开底牌的难心老人岂是好惹的,如把分魂投到他附近,结果多半有来无回。   神域之争,胜利固然好,真失败也非不可承受,若因此把分魂弄没了才叫着欲哭无泪;何况难心不止一个,其身边程长老地位更高,谁知道掖着什么毒招未用。   转念之思,百丈巨龙近在眼前,嘶鸣声中,难心所化巨龙突兀停顿。   急而不乱,停而不止,不被惯性干扰,仅仅这个停顿便让人眼前一亮,不能不为之叫好、叹服。   银龙是有神域的,即便没有,龙威释放亦能自成世界,身涉其中,任谁都不能不受影响。此前齐傲天、程血衣两大劫修围攻龙爪,若他完全变身释放威严的话,齐程两人势必会更狼狈,能否脱身还两讲。   等闲之辈像难心这样冲过来,与一头撞墙没什么区别,而且是铁墙。之后别说打,没准儿直接把自己撞死,正因为如此,程长老才不肯下令围攻。   怜惜群修性命?   对程长老这个位置上的人来讲,慈悲根本是个笑话;真正原因是他知道银龙的身体多么强大,非出奇兵不可。   别人害怕的事情,难心不怕。他是龙人,有神域,不及银龙强大但比其更精湛;他有龙威,比不了银龙但能全力以赴,而不是像对手那样四面皆敌,不至于被其压制到无法抬头。   此外别忘了,难心属土,模样丑了点,内里可不见得差。厚土之力胜在连绵坚实沉厚,更要紧的是它不像金系那样容易吃法度,无视绝大多数神通。   有此依仗,难心方能大胆冲前,誓言清理门户。   “好!”   周围喝彩声热烈,难心老人停身,抬头、直半身,竖四爪,大吼一声,狗熊一样凌空下压。   “我靠!”   如果说,此前难心老人身姿犀利且有几分舞者之美,之后攻击时完全暴露本性,活像一条撕了皮的野狗,血腥、蛮横、丑陋无法形容。   一时间,不知多少人因这个举动目瞪口呆,险些咬掉舌头。   “找死!”   别人打出意外,银龙那边早有所料,面对气势汹汹的难心,银龙仅出右爪凌空挥出,画出一道美妙的弧。   他是龙,对方也是龙,表面轻蔑,银龙知道土系巨龙出了名的难缠,经打耐熬用不得神通,只好与之硬拼。   硬拼就硬拼,金系巨龙若害怕硬拼,还能脸称自己为龙!   轰!   黄龙蛮横好比提刀大汉,银龙矫健犹如绝世剑客,两者对撞,火星四溅。轰鸣起时,周围扑过去的修士们眼前突然一黑,耳鼓似被利刃彻底撬开,脑海中千千万万种怪声,难辨东西。少数修为深厚的修士情形稍好,能看到难心所化巨龙原本像一条大棍,被银龙拦腰撕裂胸腹,鲜血横流,倒飞万丈。   沿途龙血龙鳞遍地皆是,相加比得上十几个成年壮汉,惨不忍睹。   这就败了?   心里猛地一沉,疑惑惊惧滋生,凄厉但更加暴怒的龙啸又起,空中一条黄、红相见的身影掠过,刚被甩飞的巨龙竟又杀了回来。   唇绽血,持家法,竖横眉,诛逆子!   就是这种感觉。   此前听到那条丑陋巨龙誓言清理门户,大家虽激动不免觉得几分好笑;此时此刻,目睹那条伤势奇重巨龙一往无前的气势,人们看到的不再是龙,而是一名须发皆张的老人。   龙为神兽,天地所生,龙怒冲霄可动天,当那条老龙趟出血路,恍惚中,天变色,地摇晃,隆隆雷鸣响自八方,连绵不休。   不到怒极不仇亲,对龙族生物而言,彼此相斗是常有的事情,但通常不会以仇恨的心态去做,而是归咎于选择。唯有此刻,龙族之怒在一位仅半龙血脉的老人身上彻底展现,震撼八方。   “好!”   喝声又起,比之先前狂烈十倍。   “该死的,疯狗,你这个该死的老畜生,老变态,老狗!”   大骂声入耳,语无伦次,气急败坏,被惊醒的修士们留意到,银龙虽然一击退敌,其实不像表面那样轻松,而且受了伤。   腰腹受到重击的时候,难心所化巨龙身躯折转,上半身顺势趴到银龙的头上,逮住机会、连头带脸抽风般一通乱抓。   换成其它以强悍著称的妖兽过来,这通蛮不讲理的爪子下,非被撕碎不可。银龙没那么惨,仅龙脸被抓出七八道口子,脸盆大的左眼被扣了一爪,鲜血直流。   还有龙须,难心被击飞、脱离时不知怎么逮住一条龙须死不放爪,楞给扯断掉。   比较伤势沉重没什么意义,银龙连难心十分之一都不到,除非那一爪挠得再准些、狠些,直接把那只眼珠扣出来,双方才能勉强拉平。然而这个问题得看对谁,就银龙而言,这样伤势还不如被人捅一刀,哪怕捅在要害处也比现在强。   破相了啊!   龙性贪淫,龙族爱美,两者相辅相成,放谁身上都不例外。巨龙一族,那个不知道银龙爱美,最最舍不得头脸。这条银龙虽然出身不正,但其根骨毕竟还是龙,怎容得下这般屈辱。   尤其尤其让它不能接受的,对手并非什么强敌,而是一条丑陋不堪、苍老年迈、刚刚痛骂过自己、实力远逊自己的龙!   血冲顶门,有些茫然的抹一把脸,刺通感提醒它不是幻觉,银龙随之失去理智,气侵紫府。   “我要杀了你,杀死你,将你碎尸万段……嗬!”   耳边传来一声轻喝,不大,但如万鬼嘶鸣咆哮,压抑、更能渗人心魄。凉飕飕的感觉深透心腹,银龙大惊赶紧回头,双眼瞬间瞪圆。   “开、冥、门!”   ……   银龙强大,尤其身躯强横,与其厮杀不可蛮干,蛮干不仅死的惨,败的也惨。   此一时,彼一时。   当难心老人变身为龙,当其宣告清门户,当其硬拼银龙仅落下风而不死,当意识到他真的能够牵制对手……这样的机会如果抓不住,这种时候如果还不蛮干,反面长老有何资格资格指挥群雄。   于是他大叫,施法,开冥门。   冥门是什么?   就是冥界之门。   三字长音,反面长老举动怪异,左手捉右臂,右手撕左肩,左脚跺右足,右膝磕左腿。   反面长老一切都是反的,如今几下磕磕碰碰,四肢居然全部扳正,和寻常人一样。   下一刻,他用双手用力揉脸,用的力气那么大,大大大,大到把脸给揉掉下来。   脸后还有一张面孔,方面大耳,阔口圆腮,漆黑肌肤,双目炯炯。谈不上英俊算不得潇洒,但有一股为官才有的威严气质,别样风情。   风情二字不合适,此时却应景,被揉掉的那张脸飞到空中,翩翩起舞好似鬼新娘,转眼间打开一道通幽之门。   “吼!”   两只巨大手臂从门内伸出,肌肉盘结如老树之根,看其模样,似乎嫌弃那扇门不够宽阔,要将其掰到更大。吼声响起,一颗硕大头怒随之探出,之后是身体,双腿……赫然是一头百丈猛鬼。   看到的人无不疑惑,那么小的门,这么大的怪物,它是怎么钻出来。   “哈!”   怪叫又起,无数丝须出现在门框,随后一颗比之前恶鬼更大的头……它只有头,头上遍布触须,换成红色便可作为招亲绣球。   “咕咕!”   第三声怪叫,门内再有猛鬼显现,形如蛤蟆但其头尾都是嘴巴,体型小的不像话,才十余丈。   “哦啊!”   第四声如欢呼,出来的只有一股气,血红颜色,如绵绸波荡,形貌最最普通不过。然而看到它的人,眼里就像被塞进去一把沙子,无一不赶紧扭过头去,泪水长流。   四鬼出关,出关仅四鬼,战场上气息瞬间改变,人人心里生出幻觉,自己所处不是阳间世界,而是遍地恶鬼、处处死气的幽冥炼狱。   四鬼过后,那扇幽光四射的门内还有尖啸,可惜反面长老、如今该叫正面长老再也支撑不住,黑黝黝的脸上布满汗水,只能勉力拿出一面小牌子朝银龙抛去,颓然长叹。   “不太够啊,杀!”   门散去,四鬼随之转向,望着那面小牌子飞向银龙,之后……轰的一声!   它们看到了血,看到了肉,看到了阳间生灵才有的活气,看到了原本八辈子都无法看到的食物!   而且,那居然是龙,是一条活着的龙!   与此同时,扔过去的牌子随风散开,化成黑屋,无视银龙施展何种法术,在其身躯上画出一个圈。   “嗷!”   圈成型,四鬼疯,一窝蜂扑向银龙四方;与此同时,星河之下众人迷茫,唯十三郎左手用力一拍额头,右手一拍大腿。   “他妈的老混蛋,不早说!”   “楞着干吗,上啊!” 第1456章 真龙威浩荡   “吼!”   没有什么道法神通,人形恶鬼一步千丈,直愣愣冲向银龙当面,双拳砸下。   力士之身,攻击时身上一块块肌肉不停弹动,让人担心它们会不会掉下来。   “哈!”   球形恶鬼同为肉搏路子,大如山峦的身躯拥有无法想象的速度与灵敏,千百丝须挥舞盘旋,前端根根倒刺如针,根根散发着幽冷的光。   它有毒,人间绝难找到的毒;它不像力士那样狂猛,却更加阴损。攻击的时候,它用丝须缠住银龙的身体,上面的针刺千方百计刺入鳞片间的缝隙,可弯可直甚能拉扯曲撬,灵巧程度让人望而生叹。一旦做到这点,噩梦随之来临,那些针刺居然个个都是空心管子,破皮便会射出股股黑气,腐蚀一片。   银龙身躯强悍,然而在那只恶鬼眼里,它的血、它的肉,它的筋它的气,全都是其梦寐以求的美味;就连那些最最坚硬的鳞片,恶鬼也能凭细功夫一点点磨碎,用黑气将其泡成自己能够吞咽吸收的食物。   “咕咕!”   双头恶鬼体型细小,獠牙锯齿脸相狰狞,初看擅长速度啃食,谁都会先防着那两张嘴……冥界鬼物千万种,阳间生灵对其不熟悉,只好凭着直觉判断。就因为这种直观印象,银龙上来就吃了大亏。   咕咕两声嚎叫,双头恶鬼的嘴巴各自喷出一条长舌,快如闪电奔袭双眼,当所有人都认为这就是其攻击、准备防范的时候,脑内灵台突然大响,金鼓齐鸣。   大希之声。   耳朵听不见,直接穿透神魂震撼对手,银龙稍以恍惚,正在后悔看错对手,脖子突然一紧,呼吸不畅,神智、连同身体一起,天旋地转。   鳄鱼杀,双头猛鬼体型仅银龙千分之一,可它的力量是那样的大,大到能够捉住它转圈。   “哦啊!”   伴随着欢呼声,第四头猛鬼进入战场,瞬间夺尽眼球。   如果说,之前三种猛鬼强悍凶猛,可令任何对手、包括银龙头大如斗,最后出现的那股纱布一样的气就是实打实的噩梦……不光阳世,即便在冥界,此鬼同样称得上赫赫有名,可止小鬼夜啼。   它没有身体。必须提到这在阳间修士心里是正常的。鬼物,没有实体常见,有了反而怪异。   或许因为这个,银龙对它不够重视,至少不像其它恶鬼那样重视。   没有身体意味着物理攻击无效,于是当看到那团红纱的时候,银龙准备好了施法攻击,之后看到那块纱布晃晃悠悠、大摇大摆、颇有几分优雅的姿态绕到身后、尾端,突然间消失。   隔着老远距离,红纱恶鬼就这么没了;周围敌人太多,再者那只猛鬼对眼睛伤害太大,银龙没能留意到它如何消失……消失在自己的身体内。   没错,不知不觉间,那只红纱恶鬼已经突破重围、护身法术,龙鳞龙甲龙威神域,钻入三急之地。   看到这一幕,看清这一击,战场中人无论是谁,全都倒吸一口寒气。   不能怪银龙没见识,阳世生灵,无论实力高低身份尊卑,绝没有谁愿朝对手屁股里钻;偏偏冥界有这种鬼物,人见人厌,鬼心亦难免慌慌。   要害受袭,先不说伤害多大痛苦多深,那种发自骨髓的恐惧感真真要了命。战圈中央,那头骄傲的龙瞬间变了模样,龙口大开龙眼圆睁,龙脸扭曲成几块互不搭调的几何图。   伤害又何止这些,四大猛鬼进入战团,难心老人所化的巨龙也没闲着,还有与之对垒的修士,周围攻阵的修士,整个星漏渊长空大大小小足足一百多名修士全部动起来,放弃其它目标,全力狂攻。   法宝满天,神通遍地,这样的场景,已经找不出言语准确形容,被攻击便是一座钢铁铸就的山,也要被轰平。   银龙没有,因为它是龙。   “啊!”   怒极恨极,怨极羞极,身体尚在翻转,千丈银龙从灵魂深处迸发出一声凄厉哀嚎。   “是龙威,小心!”   难心老人竭尽全力,提醒仍来的有点晚。   轰!   雷鸣压制万千嘈杂,光华碾碎八面来敌,声音是吼,光华是身体旋转时带动的光,一吼一转,顷刻两重天。   吼声过后,万丈空间通通定格,无数张人面无数件法宝,绚丽神通、奔忙走兽,猛鬼大修,通通陷入痴呆。   龙威浩荡,威服四海,这句话不止歌功颂德,而是对一门龙族异能的特有描述。龙威之下,一切生灵臣服,以静默姿态表达敬畏。   逆天之法必有所限,龙威的限制更多也更大,反噬伤魂、动及本源,最最关键的,终身只能用一次!   回想当初,人间之力杀山君,假如蛇妖能够及时化龙,会立即拥有这门天赋;那样的话,真灵之战极有可能是另外一个结果,除金乌外,其余对手绝难幸免。   “尔等,该,死,啊!”   被逼动用一次性天赋,银龙之懊恼苦闷可想而知,连吼声都变了调。但这不耽误他抓住战机,庞大身躯迅速扭正,头当中尾在外,龙身便成一条无坚不摧的长鞭,凌空横扫。   最简单的法子往往最有效,关键时刻,银龙放弃那些复杂手段,依靠的仍为上天赐予的天赋与身体。   千丈巨龙画出一个千丈半径的圆,圈内来敌,遇到的一切尽数荡平、碾碎。   什么分魂幻影,什么邪法禁制,生而为龙,永远脱不出龙族范畴,其最强仍为上天所赐。   一鞭横扫过后,战场一下子干净,残骸遍地,尸骨满眼,鲜血横流,鬼声哀嚎。   首当其中为四头恶鬼,银龙恨它们恨到骨子里,原来跑不掉,纵能跑掉也要追到天边。   “吼!”   力士不该桀骜本性,一马当先双拳怒击,结果连拳带人被扫成两段,吼声犹在回荡,身躯已经崩断。   它给银龙带去的印象足够深刻,因为……之前那一拳,力士硬生生砸断一根龙角。   龙角啊!   龙与蛇的区别在哪里?扣除细微处,一是爪子,再就是头上那两根角。龙角受伤,神威大减不说,连带分魂幻影都不如往日利索,焉能不恨到极致。   断我一角,我断你身躯,力士猛鬼并未死去,但其断掉的身躯却怎么都无法重新相连,实力大损,凶焰骤减。   双头怪物第二个落难,那种灵台攻击太让银龙忌惮,非杀不可。   一吼吼断两条长舌,一吼吼晕双头鬼;都是靠声音攻击对手,把两者威力作对比,恶鬼连给银龙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可他得逞了。正因为那次恍惚,银龙才会连遭重创;此刻以牙还牙之后,焉能不夺其命。   双头怪死了,死到不能再死;其实这很正常,大凡此类拥有诡异神通的生物,不论是人还是鬼,身躯通常不够硬也不够韧,不死才叫怪事。   第三个轮到大头恶鬼,它已经贴到银龙身上,千针万刺扎进银龙肉身,宛如一体。按理这种状况,银龙再怎么挥鞭也打不到它……银龙反击的方式独特而且有效,被大头鬼攀附的鳞片根根倒竖,弹飞,化做千刀,乱刃分尸。   分尸言过其词,千刀万剐更合适些,大头鬼并未当场死去,可那颗大头变成千万个瓢,丝须去掉一大半,弱到不能更弱,伤到不能再伤。   最后轮到红纱恶鬼,不是银龙不恨它,而是……之前没办法处理。   银龙强大,银龙凶狠,可那家伙躲在自己的屁股里肆虐,该拿它怎么办?   “嗷!”   尖锐咆哮,因无龙威、越发能够体现巨龙悲愤,横扫八方之后,银龙盘身头尾想望,片刻犹疑,恶狠狠一口。   它亲口咬下来自己的尾巴,长达数十丈的一截身躯。   “龙族诅咒,炼!”   付出这么大代价,可想而知银龙能否饶过它,哀吼声声,断裂龙躯块块崩碎,连鳞片一起变成一颗赤煞血球。球内,凄厉鬼嚎长鸣不断,红纱猛鬼左冲右突、怎么都逃不出来,渐至衰弱。   直到这时候,银龙心头愤怒稍稍减退,有空闲查看自己伤的有多重。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无匹怨怒二度升腾,银龙扬天咆哮,以全身之力大喊。   “啊,啊啊啊啊……”   不怪龙族不擅言辞,片刻时光,原本那条俊逸潇洒的上位龙族完全变了模样,哪里还能叫龙。   身体活像乞丐,烂泥打滚讨生活那种,腰腹处被大头恶鬼掏出一个大洞,连一只龙爪都不见了踪影;尾巴少了一截,精元、生机流失无可估量,不断传来虚弱感觉。   更惨的是头。   那还叫龙头?脸上全是伤口,受伤左眼又被难心偷袭,彻底打爆;侧面龙牙少了三颗,头顶龙角断了一根……猪头都比它好看十倍。   别忘了,与四头猛鬼一起攻击的还有大批人修,力量虽弱胜在汇聚成河且多种多样,银龙不是当初状态,全身上下处处缺皮少鳞,又怎会不受伤。   一个字,惨!   一句话,惨到不能更惨!   最最不可思议、且让银龙觉得恶心,明明红纱猛恶命在须臾,可它时不时觉得屁股抽筋……不是已经没了吗!   惨到极致,怒到顶点,银龙再无心情欣赏战果,恶毒出咒。   “本座以龙族之魂立誓,尔等,全部都要死……哎呀!”   “死你妈个逼!”   煌煌之光上下合击,咆哮呐喊八面入耳,狂怒中只顾着发泄的银龙未能注意到,虽然它亮了大招,杀了很多人很多鬼,战斗却还没有结束,敌人仍旧凶狠……   比之前更凶狠! 第1457章 围剿   “咻……咻!”   攻势从一声尖锐哨音开始,程长老脱力无法直接参与战斗,可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哨子,吹出来的声音与蝉鸣相仿,连绵不绝。   奇妙一幕随之出现,快要死的力士猛鬼与大头猛鬼重新焕发活力,拖着半截身体扑向银龙。   重创之躯,二鬼凶猛但其威能大减,此时已不能算主力。早先受伤、后因预见提前避开的难心长老接过大旗,抖擞精神再战。   他也不是主力。   此时此刻,真正让银龙忌惮的不是龙也不是鬼,而是那些遭遇最惨、但没有杀完的人。   “杀啊!”   热血在胸中流淌,六族子弟红着眼睛四面合围,势与银龙不死不休。看到这一幕,银龙震撼的同时不禁有些好奇,为何这些人突然改了性子,一点不知道怕。   它不知道罚仙令的厉害,应该说成恶毒更合适。其功效不是要把敌人怎样,而是针对自身,同一战场,六族子弟死伤越多,罚仙大咒爆发的越彻底,胸中仇恨越是深刻,直到最后。   喊出“族灭方止”誓言,六族早就抱了同归于尽的心。   之前那次龙鞭横扫,相比猛鬼两死两伤,最惨的其实是身为配角的人修。论实力,没有谁挡得下巨龙怒击,六族主事一下死掉三个,尸骨无存,其余冲到靠近、身在千丈内的七八十名修士,幸存者不足一成。   活下来的也很惨,有人肉身崩溃逃脱元神,有人幸运身处边缘,受到波及缺臂断足,起码性命得到保全,还有人因有手足舍命相护,及时脱逃。   比如燕山,剑阁三老生死连心,危急关头结阵一线,以两死一重伤为代价,最终换来燕山活命。   也有人例外。   群修当中,真正凭本事活下来、且未受到重创的只有一个:欧阳燕舞。   当巨龙身躯横扫而过的时候,正当其面的欧阳燕舞忽然变了样。她的身体上浮现出六彩光华,如羽衣、似翅膀,将她牢牢裹在当中。或许因为银龙反射光辉,欧阳燕舞像彩云般飘忽不定,浑不受力。   龙身过后,彩云被扫飞天外,欧阳燕舞却未受到重创,仅仅脸色有些发白,气血不宁。   几片长羽随其飘落,自动点火化为灰烬,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偶有留意到这一幕的人抬头去看,欧阳燕舞已经回复原状,面色冷冽杀机浓郁,和以往并无什么不同。   偌大战场,值得关注的事情太多太多,几乎没有人留意到这一幕。   难心留意到了,但他并不觉得意外。   程长老留意到了,眼中闪过一抹惊惧,嘴唇动了动,无奈叹了口气。   十三郎也留意到了,楞了下,露了行迹,之后赶紧抛出手中准备好的几件东西,又把身形藏了起来。   “给你,接住啊!”   不知对谁大喊,晦气当头的十三郎没有参与对银龙的围攻,而是拖着吃苏的那个肉卵潜向法坛,心头默默泛着思量。   “龙应该完蛋了,真正的战斗在这里!”   ……   “该死的东西。”   鬼又至,龙也来,围攻人群死掉近半,余下仍有上百。这样的阵容拉出去,随便哪个涅级修士都不能轻视。银龙震惊,疑惑,担忧,可是……对胜利依旧信心十足。   没了龙威,他还有龙躯,龙躯半残,他还有术法,对方看起来人多势众,生修已去大半,余下不过蝼蚁之力。   没有那几头猛鬼,生活依旧美好。   “既然主动找死,本座成全你们!”   头顶光影浮现,巨龙抬起没了屁股的尾巴将其打入虚空,现身时冲入人群最密集处,连出三爪。   一爪一人,一击一命,无论那三人如何顽抗,施展何种道法,结果依旧陨落。   攻势凌厉,关键太快难以防范,某种角度讲,他比龙躯更加可怕。比如这群修士,三大生修结阵合力,换做刚才完全有能力扛过巨龙一击;然而分魂与龙躯不同,不拼力量、直接穿透虚空而来;他身上带有龙族威压,出现时先行碾破神域,之后在修士心神动荡时出击,次次不会落空。   三修所在为主体战团,周围六族子弟众多齐齐怒吼,不要命地朝他发动攻击;银袍青年却不接招,冷笑一声扬长而去,经虚空重新回到银龙的头,准备再次出击。   看到这一幕,有心之人多少明白了什么,纷纷大喊。   “他自己并无多少行动能力,断空留人!”   “其身躯为魂体,放弃神域,施法阻截!”   “邪法禁术必有破绽,攻击凶狠,自身柔弱不堪一击!”   这些都很有道理,修士们的反应也都不赖,首先联手在周围施展禁空之术,不求阻止对方,起码可以生出警兆。很多人施展范围神通,并将护身法宝催动到最急,虽不肯定能截杀对手,至少令其不似之前那样自如,万一将其拖延片刻,就是转折的时候。   效果不错,银龙施展幻影变得小心翼翼,尽量选择落单修士为目标,杀伤大减。   这样的结果,银龙也很高兴。   “蠢货。”   群修分出精力自保,意味着对银龙的压力大大降低;殊不知此刻银龙心中,人修才是最主要的敌人,但又不是最麻烦的对手。   身躯健全的时候,银龙根本不在乎人修法术,可它现在不是那样,身体破碎不堪,处处弱点可以选择,再像刚才那样任凭攻击,没准儿一下子轰成稀烂。同时人族数量太多,悍不畏死,分魂速度再快也不能一时杀尽,最好的办法是缓一缓,拖一拖。   主要敌人回避锋芒,银龙正好抽出精力,将此前没能彻底杀死的那几个对手、还有他认为能够威胁到自己的那些人重点击杀。只要做好这个,银龙有理由相信,哪怕自己去掉半截身子,依旧能将这些人修通通杀尽,吸辱,雪耻。   “蝼蚁之辈行亵渎之事……等下再和你们算账。”   强行压下心头火焰,银龙一边抽空放魂牵制人群,同时扭过头将目光投向两头恶鬼、程长老、最后集中到难心老人所化的巨龙身上。   可恨而又不可思议的是,经过这么会儿战斗,那条丑陋的龙身上的伤口居然愈合了……这个该死的杂种!   还是他威胁最大,给自己造成的麻烦也最多。   土系巨龙,强的就是修复,拼的就是磨;对比这两项,全盛银龙都有所不及。   “吼!”   龙啸高亢,银龙咬牙以前爪在身前一划,将始终持续的神域之争彻底割断,忍着神识传来的剧痛拔起身形,龙尾轻摆将分魂射向仅存的那名主事,身体飞掠向前。   “老狗,你先去死吧!”   杀死当头的,余下修士组织不力,况且那人靠近反面长老,没准人能够一箭双雕,不行也能试探一下那个打开冥界的长老是否还有底牌。   算盘打的啪啪响,冲刺时银龙不忘侧目,突然间脸色为之大变,喝声中断。   周围几道流光飞射,耳边传来巨龙咆哮、并有几道清晰杂音,显得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   “锥!”   “十八重地狱!”   “泼风杀!”   “给你,接住啊!”   前三道很好懂,一听就知道是谁,最后那个声音也很熟悉,可是他叫的是什么?   给你,接住?   说来也真怪,这种时候,银龙关注的并不是前几个有资格让其重视的对手,而是最后那句听上去无关紧要的话,忍不住想要看看喊的是什么。   事实证明他的感觉是对的,仅一只眼斜瞥,银龙便为之神情大变,吐血狂骂。   “你个……混蛋!”   ……   十三郎扔出去的东西共三件,首先被银龙注意到的是一截龙角,目标是难心所化的那条巨龙。   常人看不出其中奥妙,难心为之大喜过望,银龙为之痛恨咬牙。   “多谢小友!”   一爪子捞住,难心当即施法催动,身体瞬间披上一层黄濛濛的光辉,信心随之暴涨,扑向银龙的势头更猛。   “孽障,来!”   当初金乌有言,龙角之力可扛生修,但他并未提到一点:得分使用的人是哪个。   龙角是龙身上的东西,十三郎是人修,生来格格不入,效果大减。难心不一样,他是龙而且同系,普天之下,再没有谁比他更适合。   论境界,当初那条蛇妖距离真境只差一步,龙角是其化龙时诞生,对难心而言,不亚于一场蜕变之机。可惜这里是战场,如能抽出空闲将其炼化,不单防御成倍提高,难心境界都有可能获得极大增长,甚能突破涅级大关。   现在也不得了。   “杀!”   身披甲胄,难心迎头与银龙对撞,张牙舞爪处处争锋,再没有像刚才那样一击而退,打到难解难分。如此一来银龙的麻烦可就大了,重点歼灭变成纠缠不休,此消彼长,围攻人群气势大涨,攻势如潮。   “该死的,你这个该死的!”   一失足成千古恨,银龙苦斗中狂骂,忙乱中忽生两道感应,一道危机重重彷如生死边缘,一道神秘莫测吉凶难辨,两者都是那样强烈,难分轻重。   扭头看,十三郎扔出一件黑漆漆的甲胄,目标是法坛上的那堆肉。   “龙鳞甲!”   强烈气息暴露真相,银龙大叫着想要去抓,忽又暴跳如雷扭过头颅,目呲欲裂。   “畜生!”   罗门主事身后,分魂幻影刚刚出现,尚未抬手身形忽为之一顿,神色惊愕、惊慌、惊恐。   “砍死他!”   耳边传来小女孩的声音,三声暴喝当即呼应,三把利斧翻飞。   “泼风,杀!” 第1458章 虐龙   谁是对抗空间杀手的最佳人选?   当然是小不点。   上百修士围攻银龙,其中也有人精于空间,然而天赋就是天赋,对比空间灵觉的敏锐程度,别说眼前这点人,走遍六方星空,恐也找不出几个能与小不点相比。   灵觉不能代替实力,但它是实力的一部分,银袍青年几次出击,小不点隐匿静静观察,从模糊到清晰,从清晰到预判,从预判到能够捕捉到其动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设伏。   说句真心话,在有大量人手可用的条件下,当前这种环境里设伏真的很简单;十三郎自己不能参战,又不能让小不点独自面对,稍稍一想、选定了那三把斧头。   原因很简单:小不点顶多拖延片刻,瞬间战机,只有他们够狠,够快!   “泼风,杀!”   三声断喝,三把利斧,邵林师傅自不待言,最最凶狠的还是罗门主事,顷刻一百零八斧——两遍!   他是生境,论修为高出邵林一头,论境界其实不如邵林;未破劫关,劈不出一百零九斧,但他比邵林还要快,快如闪电。   三个人,三把斧,劈出光华连绵无尽,根本不能分辨;片刻后,三人先后力竭倒地,利斧光华与银袍青年的身形叠加到一起,慢慢散落。   一片脸颊飞起,半空碎成数十块;一条臂膀分开,转眼断成数十截,管他实体还是虚物,将其砍碎到不能更碎,看他死不死。   “好!”   程长老亲眼目睹一切,大叫一声,赞的不是那三把斧头,而是距离不远的那个小女孩。   “好漂亮的娃娃……十三呢?”   “那是我爹。”事先被父亲吩咐,小不点与邵林等主要负责守护这位长老,同时又被提醒对他保持戒备,神色小小紧张。   “好吧,你爹呢?”   “要你管。”   “……本座有事情和他商量。”   “待会儿再说。”   “待会儿就来不及了。”程长老有点着急。   “来不及?”听了这话小不点有点迟疑,试探着问:“你快要死了吗?”   程长老目瞪口呆,心想这算怎么说来着,好好的干吗咒我。   “不会死?”   又问了句,小不点从程长老的表情看出答案,顿时把担忧收了回去,大为鄙视。   “爹爹说的对,你呀,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夫不是东西……”程长老哭笑不得,耐心解释道:“老夫有事情要交代你爹……还有好东西送的哦。”   “交代就是麻烦,我替爹爹做主不要你的麻烦。至于好东西,嘿嘿,不用你送。”   到底是个孩子,小不点回身指点远方,神情骄傲得像条龙。   “看那边。”   “那边?”   战场混乱,身疲力弱的程长老能力大减,很多东西看不清;他随着小不点指点的方向转过头,恍惚发现一条黑影闪来闪去,模样有点眼熟。   “那是……”   黑影气息并不强,但时刻都在提高,它的身法诡异,速度奇快,目标明确而精准,每次闪动,总能捉住一团溃散的冥气,不停吞噬。   四大猛鬼现身阳间,本质为寻死之道,除非找到那些极少数可供冥界鬼物生存的环境,他们迟早会被界律碾杀。自然状态下这个过程会很长,当时当下身处战场,每次与银龙厮杀都难免受创,崩散的那些气息、身体、碎片,全部被那团黑影吞食。   尤为奇妙的是,置身这般危险的地方,那团气息微弱的黑影游刃有余,钻来钻去总能找到空挡,实在不能躲避,他以双拳格挡神通、法宝、甚至被银龙波及,依旧能够转危为安。   凡间叫四两拨千斤,修真世界不流行这个,但有一个让人心惊胆跳的词汇:规则之上!   元婴以筑基之力可斗结丹,大概指的就是这种状况。   问题在于,那团黑影所处的可不是什么结丹元婴,而是猛鬼、群修、与银龙厮杀的混乱战场。这样的环境,谁能像他那样……   真灵?十三随身携带真灵!   内心狂跳,程长老用力揉揉眼睛,提真元认真细看,好不容易才追上那条黑影。   慢慢他的脸色变了,变得疑惑、震惊、不可思议,直到最后确认无误。   “我的个天,那是……修罗王!”   ……   “不!”   分魂崩碎,银龙好似当头挨了一锤,剧烈翻转。肉眼可见,其眼中神辉迅速黯淡,头顶仅剩龙角光华顿失,且如面条一样软了下去。不仅如此,他的身体同生异变,外表被鳞片覆盖看不出太多端倪,但其接下去的动作绵软无力,甚有死气释放蔓延。   种种迹象预示着,这条银龙失去的绝不仅仅是一只分魂那么简单,而是伤了根本。   那还犹豫什么!   “杀!”   巨龙咆哮,群修呐喊,鬼啸兽鸣声震耳,一条条身影争先恐后,一双双眼睛被仇恨染红,万法齐轰。   区别很快体现出来,银龙的身体再不似之前那样牢不可破,连化神修士都有能力破其防;其身法也不似之前那样灵敏快捷,就连反应也变得迟钝,目光时不时流露出茫然。   如此战场哪容片刻迟疑,分魂死亡不到三息,银龙便被群战汪洋彻底淹没。   一片片龙鳞剥落飞溅,一股股鲜血横流,一段段身躯被斩断,一波波攻势如潮水连绵,顷刻间,刚刚威风八面的银龙遍体鳞伤,不成龙形。   “该死的蝼蚁,你们统统该死!”   堂堂龙族不甘心受戮,火海当中仍在挣扎,并以残力试图反击。   到底是龙,伤成这样仍能杀人,龙爪之下、仍无哪个人修挡得下一击。然而它杀的人越多,因罚仙激发的仇恨便越重,围攻的人群越是舍生忘死,攻势越发猛烈。   战斗进行到这一步,谁都知道这条银龙再无可能翻盘,围攻者心态随之变化,丧亲血仇慢慢褪色,贪婪逐步占据上风。   那是龙!纵然不是真灵,可那是龙啊!   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可讲,一个“龙”字代表全部。罚仙令是诅咒,但它不会让人真的失去理智,当复仇大事已成定居,修士们的心意随之有变,围攻人群慢慢不再叫喊,而是悄悄寻找合适位置,为下一步抢掠做准备。   这很正常,也是必然。   过了片刻,周围变化越发明显,望着那些人、鬼、兽的眼神,银龙慢慢意识到什么,心中愤怒渐渐消退,代之以悲凉与无奈,并有几丝嘲讽。   “可怜的蝼蚁……”   它是龙,再多邪术也炼不掉心中骄傲,怎能忍受那种屈辱。公平的说,战斗打成这样,不能怪龙族不给力,敌人实在太多了,太强、而且诡异。难心老人身化巨龙,考虑到土系巨龙死缠烂打的特长,怎么看都有初涅之力;四大猛鬼不好用修士境界衡量,实力哪个都逊色于强劫;六大宗族几百名弟子,生修占据多数;还有开始出现的齐傲天、程血衣,哪个不是啸傲一方。   如此阵容,哪个涅修老怪敢于无视?银龙一人做到这种地步,将对方杀成一群残兵,很不易了。   再说这场战斗根本就不公平,银龙需要守护大阵,跑不能跑、时刻需要分神照顾,等他意识到守护不了再想离开,哪里还来得及。   又过一会儿,银龙奋力连杀数人,将那只大头恶鬼撕成碎片,并将难心逼退。瞬息空挡,银龙忙里偷闲自查身躯,默默摇了摇头。   伤的太重了,现在的它,龙躯只剩三百丈,伤痕遍布;龙头真正成了猪头,鼻子眼睛分辨不出,四只龙爪缺了三个,反倒最开始与齐、程二人搏杀的那只留了下来。   这些都不重要,要命的是因为分魂死亡,银龙本源重创反噬猛烈,彻底失去了瞬移能力。   没必要再挣扎下去了。银龙抬头环顾四周,晦暗眼眸骄傲依旧,冷对四方。   “贪婪蝼蚁,尔等既然找死,本座成全……嗯?”   余光察觉异象,垂死银龙心头微动。   法坛有动静儿。   那个肉团开始蠕动,表皮开裂,内里传出似兽吼又像雷鸣的声音;一股强大而神秘的气息渗透出来,徐徐散开,充盈战场与整个世界。   那股气息如此强横,并有无尽之沧桑蕴含,让人觉得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上古世界。下一刻,随着一连串咔嚓爆响,肉团中响起一声压抑狂啸,撼动所有人心神。   天将黑,地若沉,星空为之失去颜色,八方生灵伏拜。   “不好!”程长老留意到这一幕,神情大变。   “遭了!”难心老人龙躯颤抖,急忙忙回赶。   “放肆!”银龙暴怒奋力咆哮。   就在肉团裂开缝隙的时候,他看到了十三郎不知何时偷偷摸摸跑到法坛……不是的,他早就隐藏在那里,只是入不了阵、拿那个肉团没什么办法。此时此刻,随着肉团崩裂将出,法坛护禁自动打开,准备吸纳天地本源。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也是神坛最最虚弱的时候。   十三郎并未攻击神通,而是将此前扔过去的龙鳞甲胄塞进肉团的缝隙内,正准备施法。   “休想!”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银龙身体闪了两闪冲至法坛,一爪扣向十三郎。   “给你。”十三郎很识相,预判到银龙的举动闪身离开,嘴里大喝一声:“爆!”   龙鳞甲胄红光闪动,内里阴寒气息骤转剧烈,眼看就要被激发。   “不!”   再顾不上十三郎如何,银龙一爪将那副甲胄从缝隙内扯出,表情忽为之一僵。   “这不是……”   “就是现在!”十三郎再发一声断喝,反手亮出一条五色斑斓的船。没等银龙弄清发生何事,耳边传来尖锐呼啸,胸口打开。   “锥!” 第1459章 抢掠——理直气壮!   “又是你!”   剧痛钻心,狂啸凄厉,银龙奋力扭转身躯,愤慨表情忽然定格,大感意外。   “这是做什么……”   半日鏖战,乱军当中,银龙曾多次被血锥、翻天印击中,对它们恨到极致,也熟悉到极致。   假如事情可以从来,当初齐、程二人出现的时候,银龙绝不会容许他们逃脱。二次出现,齐、程就像换了一副魂魄,攻击总是那么阴险、恶毒,而且离得远。   生境时程睿便能千里外夺命,破境之后实力大涨,距离更加遥远。虽说与银龙一战受伤,攻击不似开始那样凌厉,然而银龙也非那时银龙,并有大群修士围攻,苦不堪言。   一锥一杀,一锥一个窟窿,从不走空;翻天印更恶心,击中便会头晕目眩,间接伤害比血锥更大。厮杀当中,银龙之所以被一截截斩断、撕掉,大半与这两人有关。他想重点击杀、也努力尝试过几次,可惜那两个家伙奸猾如弧,从来都是瞅准机会才动手,加上身边巨龙、猛鬼还有众多修士牵制,银龙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秃尾巴、秃腰,一点办法没有。   人多打人少永远有便宜可占,十三郎能够精心设伏解决分魂,银龙没办法效仿;除非它装死不还手,可那样做和等死差不多,不如拼命多杀几个。   打打杀杀,程血衣一锥一锥朝银龙身上乱捅,从不靠近到五百里内;哪怕分魂被灭杀之后,他都保持着谨慎姿态。   现在他来了,来了就是力拔千钧,一往无前。   不仅程血衣来了,齐傲天也来了,身魂千道融入翻天印,奋力一击。   来了就好!   银龙将死,其力仍足,至少可以让围攻它的人活不了,这两个混蛋既然来了,再好不过!   “找死……啊!”   对面程血衣抬指点胸,施展最后一次血祭。银龙厉喝中途变作惨叫,叫声凄厉到撕心裂肺,目光却在瞬间呆滞。   胸口内,血锥之上迸射出一支迷离小锥,变身成一朵绚丽的花。花开九片,片片艳丽,分九个方向爆射。   银龙阻止不了。   一股饱含无尽怨气的凶煞之气随花散放,一股纯粹的真火四方游走,虽然它是龙、而且是一条骄傲、高贵的银龙,仍被那股煞气所震慑,仍就呆滞了片刻。   片刻,足够了!   头顶大印如山砸落,摄魂之力疯狂发作,银龙眼神刚刚有所恢复,有再度失智。   啪的一声轻响。   轰的一声巨响。   嗖嗖连声乱响。   银龙失心,与龙石上的封禁顿失联络,久违的感应传入心神,十三郎急捉住一线,纵声咆哮。   “给我爆啊!”   这才是真的爆!   三片花瓣挨上龙石,银龙封禁刹那松动,内里几道玄光闪过,光华大放!   半空一点毫光现,随即变成一个被分割的光球,有那么一会儿工夫,银龙在空中定格,身体竟然变成透明,人们看到内里一团火热、金黄、炽烈光团,爆射八方。   当初金乌说过,龙石威力具体不详,保守估计可杀十三郎百八十次,如今在银龙的肚子里爆发,结果可想而知。   蓬蓬、嗖嗖连声不断,一股股龙血喷泉般射出,只此一击,银龙险些一分两段。   “嗷!”   已形容不出到底什么感受,银龙醒了,眼里第一次流露出悲哀惊恐的神情。   “蝼蚁……”   它悲哀,因为知道自己伤势太重,本源大亏,就算如计划中那样自爆,恐也无法杀死全部。   它惊恐,因为察觉到对手还有后招,自己恐连自爆的机会都没有。   自爆为一念之间,这都来不及?   是的,来不及。   早在喝吼开声的那一刻,十三郎已经飞扑其头上,甩出五行舟,同时双手持一根铁钉,恶狠狠刺入银龙的头。   “这是什么!”难心老人惊呆龙脸,眼睛直愣愣望着那根钉,难以置信。   铁钉入体,银龙神魂瞬间封死,勉力挣扎了两下,结果徒劳。   十三郎的动作并未结束,反手抽出一条铁链,三下两下将银龙捆死。   挺奇怪的,此时对付银龙不算战斗,可毕竟动了手,那位麻烦不断的太岁爷居然没捣乱。   “这又是什么!”反面长老尖叫起来,脸上哪有半点官威,活像个被抢了老公的黄脸婆。   描述起来慢,实际上,十三郎完成这些动作耗时不过三息;三息过后,身魂双双受制的银龙彻底绝望,哀求目光投向难心。   它看的很准,知道和十三郎这种坏到冒烟、毒到天绝地灭的人没法谈,且知道难心老人心中有慈。   “你我同族,不要让我受辱……”   “嗯?”   难心老人还在因那颗铁钉发呆,闻言扭头看了看十三郎,试探开口。   “小友……”   “想都别想。”   半点没有商量的意思,十三郎挥手送龙,连头带尾、连泼洒出来的龙血龙鳞都没有放过,全部塞进五行舟。同去的还有天心蛤蟆、小不点、七万厌灵蚁;想想还不放心,十三郎招呼赶过来的左宫鸣与黄花女,一股脑全部塞入五行舟。   连串举动,反面长老又傻了眼,哑声道:“这是什么船……空间异兽!”   当初装一个球球,五行舟全力以赴犹觉得吃力,百年后球球出关,十三郎意外地发现五行舟发生巨大变化,不仅容纳能力大大提高,内里本质也在改变,朝化境演变。   现在的它,别说一条剩下半截身子的龙,便是来个十条八条,只要能够制服,十三郎一概收之。   “羡慕吧。”   装完收宝,十三郎炫耀但不觉得得意,抬头看着周围一张张愤慨的脸孔,冷笑起来。   “想干吗?”   “……”   没有谁应声,但有一双双愤怒目光,残余数十名修士围成一圈,密不透风。   此战之前,随程长老、难心而来的人已经知道、六族即将与这支逃亡队伍和解;可惜现在那些人快死光了,活下来的多为刚刚赶到,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再说了,就算知道,目睹十三郎所作所为,大家也不能罢休。   拼死累活屠了一条龙,大家只分点碎鳞残爪,成形部分全归了他……   凭什么呀!   数十精修沉默不言,脸上身上满满肃杀气息,如非两位长老没发话,早已忍不住出手。奇妙的是,被团团围在当中的十三郎一点没意识到危险,神情嚣张跋扈,目光满满讥讽。   “都不想活了?”   “你!”   “萧十三郎!”   “找死!”   声声断喝接连炸响,有人快要按捺不住。   “住口!”   反面长老快完蛋了,被邵林扶着慢慢赶来,这边难心老人恢复原貌,身体明显佝偻半截,上千艰难说道:“小友……”   “你先别说。”   十三郎轻轻摆手,顺势指点周围、尤其那几名想出手的人。   “别说我不讲理,讲理之前,先比比力量。”   言罢一声召唤。   “来!”   声落人至,条条身影越众而出,程血衣与齐傲天在最前面。   群修一下子傻了眼。   此一时,彼一时,放在战局刚开始的时候,这支队伍只有流窜的份儿,现在……现在何止他们。   家成首先站出来,动作比邵林还快;背斧汉子摇头苦笑,朝自家主事告了声罪,竟也站到十三郎身边。   还有。   齐傲天一动,沧浪群修全部出列,幸存八名生修,依次走到十三郎身后,同施一礼。   “见过先生。”   “谢了。”   十三郎一一抱拳,清点人头挨个打着招呼,看都懒得再看周围一眼。   没必要看了。两方阵营对比,六族一方只剩难心、罗门主事算强者,且不可能动手。随着人流慢慢分成两片,四方群修的脸色随之沉寂,黯淡无光,悻悻不敢吭声。   十三郎没理他们,没心情,也没空。   “衣服很漂亮。”   依次见面,轮到欧阳燕舞的时候十三郎笑起来,好奇问道:“以前怎么没见过?”   欧阳燕舞平静说道:“修为不够。”   十三郎认真打量着,忽然说道:“咱们是不是见过面?”   这话什么意思?   包括沧浪修士在内、没有一个人理解十三郎的话,欧阳燕舞微微皱眉,说道:“时间这么紧,有此闲心,不如抓紧办正事。”   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着急也没办法,该来的已经来了,再说这些人……”   回头看看四周,十三郎轻蔑说道:“好像真不懂似的。我在救你们的命!”   这说的又是啥?四方群修面面相觑,个个茫然。   “神龙自爆,大家都会死。重宝在前,争夺也会死人,或许会死光。”反面长老终于开口,一句话点醒众多贪婪面孔。   周围人这才想起来,假如没有人震慑当场,制服银龙之后,极可能发生一场灾难。   “人老成精,到底长老有见识。”   恭维的话,语气不怎么客气,十三郎望着程长老的脸,说道:“最近两百年……长老有没有和家里通过消息?”   又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程长老哈哈大笑。 第1460章 冥界生变,神坛无敌   程长老听懂了,笑着回应:“家里事情有家里人操心,老夫只管做好自己。期间纵然有点误会,杀错什么人,也不是太要紧。”   不等其反驳,程长老摇手指向神坛,说道:“十三啊,别像个孩子似的。那边麻烦就到了,是不是有安排?”   “关我屁事。”最烦别人指手画脚,偏这位程长老管气十足,明明气不剩下几口,说话时威风半点不减,一副理所当然模样。心里有气,十三郎闷声说道:“罚仙令跟我没关系,仙灵殿和我也没仇,六族与我有私交无公义,所以……有麻烦也是你们的事,别想赖。”   “那就是有安排。”程长老像是没听到他话,轻轻点头说道:“我想也是。”   “瞧你那聪明劲儿。”骂一句,叹口气,十三郎无奈说道:“实话说吧,那玩意儿已经阻止不了,而且这么大阵仗,鬼知道它会弄出来什么,没准儿……没准儿比银龙还厉害。”   这是实话。适才十三郎早就潜伏到神坛边缘,有的是机会搞鬼使坏;可惜他不知该怎么做,纵然知道也不敢、而且不愿。   程长老平静说道:“尽人事,安天命,这种事情怎好强求。你来的早看的多,估计最坏什么结果?”   十三郎说道:“你们、我们,还有你,都得死。”   程长老笑笑说道:“老夫觉得你不像容易夭折的人。”   十三郎说道:“这话我爱听。”   “爱听好的?”程长老说道:“到底是个孩子……好话老夫还有很多,可劲儿讲都讲不完。”   “滚蛋。”十三郎恼羞成怒。   “不急,等会儿再滚。”   无论听到什么,程长老始终安之若素,想了想,神色好奇问道:“搞了什么阴谋诡计,讲给老夫听听。”   “没有。”十三郎的回答很干脆。   “这东西可厉害,就算你有准备,怕也不是那么容易搞定。”   “我不行,你来撒。”   “四卫就剩一个,还是半死之身,来什么来。老夫的意思,咱们并肩合作,联手抗敌。”   “没拳头的人谈什么联手。”十三郎轻蔑说道。   “老夫身受六族托付,飞升之地一言九鼎,有的是人效力。”   摆排场,程长老提出建议:“这么着,你先说说准备咋办,要是有道理,老夫传令叫大家听你调遣,以死相随。”   “嗤!”十三郎瞧瞧周围,骄傲说道:“好像听我的比听你的多。”   “老夫占了正统,得讲个长久。”   “好意思说正统。”十三郎靠过去,鬼鬼祟祟说道:“我说你,老鬼不死,跑到阳世骗吃骗喝也就罢了,还把罚仙令搞出来;是不是下面打仗缺人,存心想要人间大乱,送点阴兵过去?”   这算是交底了,说话时十三郎拿出一枚破牌子亮给程长老看,正式认亲。   “是他!”程长老眼神大亮,急急说道:“他怎么样?”   “回去了,带着渡化玉牒。”十三郎随口应着,接着追问:“说,为什么挑起大战。”   “罚仙令早就有了,怎么是我挑的,再说两域大战即将开打,何须我多事。”程长老哭笑不得,很快又沉脸孔脸说道:“不过,你说的也对。”   “什么意思?”十三郎不太明白。   “冥界生乱,生死桥联络中断,若不然,我应该知道你。”   “什么!”十三郎大吃一惊,后面的话完全没入耳。   他很快想到,既然美帅没有提到,意味着冥界乱局发生在最近两百年。此外程长老脸美帅近况都不知道,意味着他对哑姑一无所知,提都不用提了。   心念急转,十三郎急问道:“冥界怎么会乱,到底什么情况。”   程长老为难说道:“说来话可长了,这会儿……”   “吗的!”当时当下哪适合谈事情,十三郎咒骂一声,目光闪烁片刻,神色突转迷茫,并且留下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我得闭关,替我护法。”   “呃……啥?啥!”程长老一下子傻了眼,心想这货不是疯了。   闭关?   护法?   “到底啥事情……来了!”   话未落音,程长老神情微变,没等周围人意识到他叫的什么,一道黏黏糯糯、艰涩之极的声音钻入众人耳鼓,在笑。   “人挺多,是来恭贺本尊吗?”   ……   神坛之上肉团开裂,正当中钻出来一颗白发苍苍的头。   苏大面孔,但比当初年轻。   周围,法阵神坛都已变了模样,天地两座大阵靠拢法坛,像十六苏那样无法理解的方式与法坛融合。天上地下光芒仍在,不同的是之前连的是阵法,现今直接与肉团相接,难以分开。非但如此,无数雨点带丝贯通上下,整个锁天大阵像帽子,盖的是天地、感觉只属于一人。   大阵、法坛、人、雨水,俨然一体。   躁动,凶猛,杀气,邪恶,诸多感觉充盈。   合体并未完全结束,神坛仍在运转,苏大动了动、发觉身体暂时出不来,便又老实待着。   “半个时辰。”   心里估量着时间,苏大抬头望着群修,笑眯眯说道:“尔等还有半个时辰的命、与自由。”   这话何其狂妄。   “放肆!”   “找死!”   “杀了他!”   罚仙令效果永在,不用人动员,群修声声责骂。   苏大对周围情形视若无睹,粘腻腻的声音说道:“半个时辰算多了,盏茶之后本尊融出双手,便可施法收尔等为奴。”   听了这番话,群修不像刚才那样愤怒,冷笑四起。   “白痴。”   “大言不惭。”   “自寻死路。”   盏茶之内他没有动手能力,意味着期间只能干挨打……别说他,纵然银龙复生、状态全盛,也不敢说这种大话。   “挺好的。”   苏大老板懒得反驳,眯着眼睛看向远端,发觉仍有修士不断飞来,越发满意。   “本尊将来畅游星空,需要不少信奴,你们这些人实力差了点,将就用也不错。”   “闭嘴吧你。”   人群当中一声冷喝,程长老、难心先后开口。   “杀了他。”   “小心点。”   一句杀伐一声提醒,四方修士闻声散开,合理将法坛围在当中,随即出手发动攻击,各施所长。   轰鸣声声,群殴场面再现,人数虽少,但比之前更壮烈,可……只维持了一瞬。   很快,不断有修家罢手停杀,个个面孔苍白,神色骇然。   坛上雨水连丝近万,万条雨水变幻自如,但凡有神通、法宝攻过去,雨水便会联合将其弹开,无一例外,没有遗漏。   天上地下,四方周围,无一处是弱点。   这可怎么打?   大群精修面面相觑,有人不甘心,尝试用一些偏门法术如幻术,诅咒,毒、符、阵,甚至肉搏方式发动攻击。   结果依旧。   神坛安然无恙,苏大老板安然无恙,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修真世界万千道法,连其一根头发都摸不到。   “吼!”   难心老人不信邪,强提真元重化巨龙,咆哮中大力轰杀,结果把自己震翻老远、神魂久不宁静,所取得的战果、仅仅断裂一条雨丝。   无解之局。   一击过后,难心老人脸色苍白,佝偻着腰、头快要垂到地上,模样有些可怜。   齐傲天赶紧过去,伺候难心服下一颗丹药,责怪说道:“叫您别打非要打,之前十三和我说过,没用。”   “那也得试试啊。”难心老人喘着、叹着,忽发现齐傲天脸色苍白,神情犹豫,与之前意气风发的模样完全不同;仔细看,难心发现其头上竟有一根雨丝,与法坛相连。   “少爷,这是……”   “狂灵修士,个个与之相接。”   “什么?!”难心老人心中微凛,急问道:“后果如何?”   齐傲天无奈说道:“雨丝抽取法力不止,当有外力攻击法坛,我能感受到反震,法力流失加速。”   “嗬!”   意识到问题有多严重,难心老人大惊失色,同时明白了为什么齐、程两人不出手攻击法坛,追问道:“程血衣,萧十三郎如何?”   “程睿和我一样,十三……”齐傲天神色古怪,说道:“十三说他可连可不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难心眼神一亮,说道:“问他如何破解?何时动手?”   齐傲天苦笑说道:“您这可就难为他了,破不破得了只能试试,成败未知。”   难心愤怒说道:“大家都有事,就他一个安然无恙。这事他推不掉,不是他乱贴大字报,哪来这么多狂灵修士。”   这是实话。虽然无法证实,但由齐傲天的感应可以判断出,狂灵修士合力帮助法坛抵御外敌,齐傲天、程血衣、甚至十三郎都有份。换言之,那门功法的修炼者,通通为法坛出力。   抬头看,与法坛相接的雨丝成千上万,数量还在增加。   世间事,真相十有八九不怎么美好,望着密密麻麻的雨水,再看看齐傲天头上那根丝,难心老人眼神慢慢绝望,怨怒顿生。   “混账东西,老夫饶不了他。”   “哎您干吗……别呀!”齐傲天赶紧拉住:“不能怪十三。”   “不怪他怪谁,怪我?”   “谁都不怪……要怪只怪仙灵殿。”   “仙灵殿罪魁祸首,萧十三郎是帮凶。”   “话不能这么讲,十三不是神仙,怎么知道会有这种后果。”   “不知道!不知道就可以胡来?”   反问着,难心老人痛心疾首,谆谆教诲说道:“不是老夫多嘴,少爷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信人;先因齐守仁吃了大亏,现在来个萧十三郎……”   愤怒低吼,无助埋怨,难心老人的模样、与平时大家见到的完全是两个人,眼瞅着自家少主要被一点点抽空,老人心中怒火难熄,表情狰狞,彷如护犊凶狮。   “悖逆小子胡作非为,找他去!” 第1461章 伏击来自过去   “这怎么能比呢。”   齐傲天拖住难心,想想不知如何解释,低声道:“您别忘了,我修狂灵道可不是因为十三。”   “那又如何!”难心完全不讲道理,若非齐傲天死拽着不放,真得去和十三郎拼命。   齐傲天无奈说道:“您老仔细想想,要是没有那么多人修习狂灵道,我会怎么样。”   公义谈不通,只好从私意着手,齐傲天说道:“雨丝越多,我分担的法力越少,如此才有机会寻找破解之法,假如只有我和程睿,早就被吸干了。”   “呃……”   “再说我的功法可不是从十三那里得来,恰恰相反,因为他和程睿帮忙纠正,我才避免走火入魔。”   “话是这么讲……”   难心怒气难消,愤愤言道:“挟恩图报,非君子所为。”   听这话齐傲天笑起来,松开手说道:“这次您老说对了,十三可不是什么君子。”   回头指远处,齐傲天说道:“看那边,程长老、程睿,估计也在谈这个……他可没像您这样。”   “程家事情,与老夫何干。”想了想,难心老人神情微动:“可连可不连,证明其必有克制之法、或者东西。可能这件事不容易做,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之类;老夫去和他说说,无论如何,先把少爷这根丝剪断。”   说着又要走,齐傲天赶紧阻止,责备道:“别去,十三正忙着这个事。”   难心回头,视线中十三郎两眼微闭,表情茫然,似梦似醒。   “我看他闲得很。”   “他这个人就那样,喜欢装神弄鬼。你瞧他连自己头上那根丝都没去掉,在研究。”   “研究到啥时候?”   “这怎么能知道。”   “老夫叫他快点。”   “这也能催么,哎,哎哎您别添乱……”   二人说话这会儿功夫,尝试攻击的人先后停了下来,无助眼神四处张望,畏怯渐生。   不怕敌人强悍,无惧对手凶猛,但是像这样……谁能违心说自己不怕。   苏大老板心情舒畅,说道:“本尊给你们解释一下,这些丝与修士、还有妖兽相连,效果……”   大致讲解雨丝功效,意思与齐傲天和难心对话相仿,有多的话两件事,其一,苏大融出双手便能调用雨丝之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防守;其二,他宣称自己最终能将这些人、兽的修为全部融合……后面不用讲了,没人愿意想象那是什么画面。   “放心,本尊也不是非得把尔等杀死;将来,本尊需要座奴行走四方,尔等修为差了点,凑合用。”   一面说,苏大目光在人群中寻觅,很快找到十三郎。   “萧十三郎?”   十三郎表情茫然,直到邵林拉了他一把才醒悟过来,大声应着:“缺心眼,找我啥事?”   又一句没头没尾的称呼,在场群修,听懂的人屈指可数。比较有意思的是,听到十三郎这么叫,再看其表情,群修莫名心头一松,似乎前途一下子变得光明起来,连带看十三郎的眼神柔和许多。   “谢谢你。”苏大听懂了,但不介意,诚恳说道:“没有你,本尊无法成就神躯。”   “有谢礼送?”十三郎眼神发亮。   “你也给本尊带来很多麻烦。”看待顽童的眼神,苏大笑着说道:“龙族阴气,昊阳真火,似乎还有些意境方面的东西,你加的辅料很有劲儿。”   十三郎摆手,说道:“痛快点,谢礼有没有。”   苏大看傻子一样望着十三郎,有点浓不清他是真戏假唱,还是假戏真演。   “本尊险些就你废掉……”   “不用说了。”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十三郎挥手如刀下切,喝道:“你去死吧。”   言出杀至,耳边传来“吱!”的一声,似一人又似千万人同声。下一刻,八百里星河翻腾咆哮,河内成千上万大地之獭彼此相连,吞吐星辉。   星河倒挂如银龙现世,大三百倍。   ……   时间回到之前,地点为星河底,十三郎查看肉球的同时、留意到球球大异往常。   “你是……奇迹?”   脑海中随即响起回应,声音低沉,浑厚,伴有淡淡哀伤。   “奇迹,汝指的什么?”   听到这句话,十三郎确认了此前猜想,心中回应道:“你就是狂灵吧?身躯化为此界的那个?”   那个声音回了声“是”,没有别的话。   十三郎诚恳说道:“你还活着,就是奇迹。”   那个声音说道:“吾以陨落,吾族不存,无法真正复活。”   十三郎不太明白,问道:“球球难道不算你的……分魂?后代?抱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个声音深深叹息,良久说道:“都不算。”   一声叹,世界同悲,纵然心比铁石坚硬,十三郎依旧觉得自己被某种感伤的情绪传染,心思沉重不愿说话,开口也找不着词儿。   这样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说道:“你身上怎会有界魂?”   十三郎留意到他该了称呼,小小细节,彼此间距离被拉近不少。   “狂灵也有细腻心思。”这般想着,十三郎回答道:“你要不要?只能不伤着我,随时可以拿走。”   那个声音愕然说道:“胡说什么呢,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会有。”   十三郎回应道:“说来话长,而且,你未必能相信。”   那个声音说道:“你说,简单些。”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我死过一次,由死转活的路上,一位前辈捉住它、送给我。”   那个声音明显楞了一下,片刻后说道:“的确很难相信。”   十三郎摊开手、表示这就是事实。   那个声音、既狂灵默默想着什么,没再追问,这边十三郎等了一会儿,试探说道:“界魂,现在我们管它叫定星之心、定星盘,对了,我原本不认识它,是真灵这么告诉我……”   狂灵打断说道:“名字有什么打紧。你想说什么?”   十三郎说道:“传闻这个东西能救人。”   狂灵说道:“它救不了我。”   十三郎解释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它不是救人命,是可以让人……以另一种方式复活。”   狂灵淡淡说道:“是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它救不了我,除非……”   后面没了,十三郎等了半天不见动静,忍不住问道:“除非什么?”   狂灵反问道:“你真想让我进去……你真想救我?”   两种说法有差异,十三郎没细想,回应道:“有什么问题?”   狂灵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十三郎说道:“你是狂灵。”   狂灵骄傲说道:“狂灵与天为敌。”   十三郎表示知道,问着:“你喜欢谁不喜欢谁,和谁有仇与谁有怨,这些事情和我有关系?”   这话多少有点自辩意味,狂灵亿万年智慧怎会不懂,听的笑起来说道:“界魂是你的,你说有没有关系。”   十三郎心头微动,细一想,脸上慢慢变了颜色。   仅仅情绪有波动,狂灵便能知道其想法,幽幽说道:“界魂就是一界之魂,将来必定重成大界,有界将来必生天道,天道不容狂灵,狂灵与天道为敌……你想用它收我,它不会答应。”   十三郎明白了,明白了所以没了言语,内心有些失望。   狂灵又一次察觉到他的心思,忍不住问着:“看来你真的想救我,为什么?”   十三郎心头微动,说道:“意思是,界魂那边有办法可想?”   狂灵淡淡说道:“办法当然有,你为什么想救我?”   十三郎断然回答道:“为了换好处。”   狂灵愕然说道:“你还真直接!”   十三郎理直气壮反问道:“直接不好吗?”   “好是好……你要什么好处?”   “那可多了……说出来又没用。”   “你说说看。”   “说说看……呵呵。”   十三郎心想怕你何来,掰着手指列举道:“我修狂灵道,假假算得上你的隔世传人,对不?”   狂灵不屑说道:“你这算什么狂灵道,算个屁的传人……无所谓了,然后?”   十三郎说道:“我要是能救你,就是恩人,对不?”   狂灵哼了一声说道:“还可以此要挟,对不?”   十三郎严肃说道:“小人之心,我才不会那么想。”   狂灵平静说道:“你可真不要脸。”   “这货不好糊弄。”心里默默嘀咕着,十三郎庄重说道:“你绝对误会了。”   不知狂灵有没有察觉他的“想”,轻叹一声说道:“说来说去,你想要的好处是什么?”   十三郎想了想,小心翼翼说道:“没理解错的话,你现在这情况、类似于执念什么的,要是进了界魂,将来便能在另一个世界成为狂灵之祖,那么留在这个世界的执念是不是就没用了,不必存在了,对不对?”   狂灵嗤的一声冷笑,说道:“你是想救我,还是想彻底杀死我?”   十三郎表情无辜,说道:“我哪有本事杀死你,在说咱们……”   “别再鬼扯。”狂灵不想再和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绕圈子,径直奔往主题。   “你想要什么?”   “一切。”   十三郎突然果断起来,认真而干脆地回答道:“你最清楚自己的身体什么样,哪里好哪里坏,哪里有用哪里残。我的意思很简单,你把那些破骨头烂指甲碎头发,还有狂灵道义,修行功法……一切有用的东西,我都要!”   “还有,既然太岁是你的死敌,既然你还有口气,既然十六苏合体……其实就是太岁本躯,你得帮我把他干掉,或者夺过来。”   “球球肯定和你有关,我会好好照顾它,对待女儿一样。不过你得和它说说,别整天看我仇人似。”   一口气说完,不等、或者生怕听到狂灵拒绝,十三郎忙着补充。   “帮人帮己,繁衍传承,报仇雪恨,不留遗憾……你赚大了。” 第1462章 源头   “我答应你。”   “什么?”   “我答应你,全部。”   “……为什么?!”   忐忑中等来狂灵回复,想象中的反诘与交锋完全不存在,刹那间,意外,狂喜,震惊……人生七味如潮水般涌来,十三郎不知所措。   “是不是很难?”   惊喜之余十三郎很快想到关键处,忙问道:“刚刚您说除非怎样才能把您请入界魂,是不是很难?”   “不。”狂灵应该在摇头——假如有的话。“相比此事,如何对付它、你叫太岁,才是真的难。”   “不是吧!”十三郎实在无法理解,说道:“别误会,我知道太岁肯定很强大,可是现在的它应该不难解决,因为……”   “因为你做的那些手脚?”   “你都知道了?”   “在这里,只要我想,没有什么事情不能知道。正因为知道,所以才麻烦。”   狂灵说道:“我来说说你的想法。其一,既然界魂收了太岁真意,对其当有极大影响,对不对?其二,你给它加了许多杂料,那些鳞片内满是阴气、怨意,堪比最厉害的毒。其三,你帮苏四融合,等于给它增加一个竞争对手。其四,你还可以利用外面的人,一旦解决掉那条小虫子,就可出手干扰阵法,进一步给太岁制造麻烦。”   彼时银龙尚未授首,狂灵把它考虑在内,只不过,威风八面的银龙在她嘴里变了样,成了小虫子。   十三郎频频点头,问道:“我想错了?”   狂灵轻叹说道:“你是对的,也是错的。不过这不怪你,你不了解太岁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为何被我视为死敌,大敌。罢了罢了,既然提到太岁,你先看看这个。”   言罢一股微风吹过,时空瞬间为之转换,十三郎眼前一黑,五感全失。   ……   狂灵,除非真的死到一干二净,但凡留下点什么,比如意志、灵慧什么的,针对十三郎这种级别的修士施展术法,哪容其抵抗。   恍惚中,十三郎身处一片幽暗当中,心神理智都被那片黝黑吞没,变成一块冰冷无知的石头。   忽然间,一丝星火在灵台闪耀,十三郎眉心三目自开,耳边听到一声惊“咦!”。   “这门神通有点意思,想不到后辈修士竟有这种人才,连我的……嗬!这道意志是……就是此人送你界魂?”   星火微弱不足以照亮幽暗世界,十三郎迷迷糊糊,似乎“嗯”了下,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说,身体好似坠落深崖,不断往下掉。   彼时十三郎身处星河底,周围齐傲天、程睿、甚至连小不点等至亲者都在,通通没有察觉到异常。他们看到十三郎默默沉吟,对他、他们而言,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再正常不过。   耳边狂灵呢喃不停,满满惊诧,难以置信。   “这是人修!”   “人修修炼到这种程度,我那个时代可没有。”   “他不是此界修士,是不是因为察觉到了,才把界魂送到这里?”   “可他为何选择人修为宿体?难道说,这萧十三郎身上,还有什么我都看不透的东西……”   “既然界魂被其关注,或许真的可以闯过那一劫……不管怎样,可以试一试。”   声音中断,或许没有中断,只是十三郎无法听到;突然之间,十三郎眼前景物大变,发觉自己来到一片浩渺星空,一处无可想象的战场。   一群顶天立地的巨人,和一只手作战。   ……   进入战场的一瞬间,十三郎首先感受到两个字:惨烈!   巨人庞大,哪里是大所能形容,所谓顶天立地只是形容,他们的武器赫然是……星球!   抬手,踢足,跨步,成群巨人四处摘星,煌煌施法,哪次不是惊天动地,哪回不是浩荡无边。本该安静有序的星空乱成一团,随便找个最轻松的地方砍断一股最和缓的风,威力皆超过十三郎想象,为其生平仅见。   非要比的话,只有当他还没活过来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在无边黑暗中如昊阳般的人,才能与之相比。   看清战场,十三郎生出第二个意识:奇怪。   他奇怪于自己的视野怎会这般大,那么宽阔的战场一览无余,只要他想,连角角落落里的细节都看的一清二楚。   茫然中,十三郎留意到自己的模样,他变成一团黑白相间的云,极小又极大,极松又极紧,极远又极近;感觉像是能和视线一道移动,看到哪里,身体就会瞬间到达哪里一样。   更奇妙的是,十三郎觉得自己是真实存在的……他就在这个战场,身体意识都在。可是这般剧烈的地方,最最细微坚韧的生命也将成灰,最最擅长隐匿的意识也会荡灭虚无,十三郎竟然一点都不受影响,安之若素。   视线中,巨人成群,老少皆有,与之战斗的只有一只手,一只洁白、干净、修长、称得上秀气的手。更奇妙的是,数十名巨人齐心合力,非但不能战胜那只手,反而处处落在下风,狼狈不堪。   那只手的攻击很简单,一按一抓再一握,明明看去和普通人的手掌没区别,然而只要有巨人被抓到,轻者伤筋断骨,重者身躯直接爆碎,变成一块块散步星空的巨大石块,或者干脆叫陆地。   手掌无处不在,无处不可抵达,不论巨人身在何方,跑的多快,攻击多猛多么诡异,它总能跟上其身形,一按,一抓,再一握。   原因是那些巨人不好杀,无论多么严重的伤,他们随便从同族的尸体上取一块下来按在伤处,很快就能恢复。即便没有尸体,他们还有数量无尽的星球可以用,只是效果不如同伴尸体那么好,没那么快。   即便如此,巨人依旧抵不过那只手。他们的身体太大了,崩碎一块——实则伤口和星球一样大,有时他们的同伴碎的太散,抓一把还不够填补缝隙,杯水车薪。   战斗实际上是一场单方面的杀戮,只是过程比较漫长。   看到这一幕,十三郎生出第三个意识:巨人也有要害致命处,并且给那只手带去不少麻烦;那只也非无所不能,起码有时候会抓偏。   它出击的时候不会偏,偏掉是被巨人的攻击所影响,行为受到干扰。   能被干扰就能受伤,能受伤就会死——十三郎生出这样的念头,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轰鸣声声,战斗一直在进行,战场不断转移,巨人不断朝星球密集处走,将一片片璀璨、活力无限的星空变成废墟,变成一片死地。那只手似乎想阻止这种情况,可它毕竟只有一个,巨人成群结队而且强大,那只好手没办法处处兼顾,只好如影随形。   “吼!”   一名浑身带伤的巨人疯狂大叫着,随手抓起两颗星球,不用来疗伤,而是直接拍到一起。   “来吧!”   巨人第一次准确判断到那只手的轨迹,刚好赶在其出现的时候完成爆发。   这是变化,带来连串反应。   嘶!   吸气的声音,不,没有声音,但能感觉到;包括十三郎在内,所有人心里生出念头:他受伤了。   他就是那只手,只看到那只手。   星球撞击威能释放,四面星空层层扭曲,界内界外模糊不清;处在爆发中央的手掌几次晃动,遁空远走,再出现时颤动不休,明显不似刚才那样灵便。   没错,他受了伤。   “天道之力来源于世界,毁星!”   手掌受伤,成功击伤手掌的巨人身躯直接崩溃,狂叫着发出最后提醒。同一时间,头顶传来淡淡低喝,威严,冷漠,不容置疑。   “臣服,或者死。”   “狂灵不灭!”   余下巨人数量不多,但都齐声咆哮着发出誓言,四散而走。   他们不是逃跑,而是按照那名同族的提醒去干一件此前从未尝试过的事:毁星!   毁星就是摧毁世界,过程中天道会被削弱,直到沉眠、或者死亡。   四方看,星空多么大?   不说亿万万颗星球能否毁尽,须知星球本就能够自动繁衍,那些陨石,陆地,看似衰竭的世界,只要具备合适条件,都能重新焕发生机。更何况,当时当代,巨人并非唯一强大种族,还有许多生灵有能力与之抗衡,只是种群没有那么大,也不抱团罢了。如今巨人要毁星,与那些强大生灵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满世皆敌。   巨人虽强,要完成这样的任务依旧不可能。   但他们还是做了,残余十几个巨人横从直撞,拳打脚踢,将一颗颗星球砸向另一个。   巨人专门选择那些有生命的星球,十三郎亲眼看到有修真世界被摧毁,亿万万生灵、人族、修士,很强大的修士哀嚎中死去……很奇怪,看到如此悲惨情景,十三郎并未对巨人一族生出多少愤怒,相反有些遏制不住同情。   谁都看得出来,巨人虽然找到那只手掌的弱点,依旧成不了胜利者。别说现在巨人数量只有十几个,且人人带着伤,纵然他们恢复到初始状态、甚至有几百上千人,结果依然注定。   退一步讲,就算他们赢了又如何?当世界被完全摧毁,他们身处彻底死地,自己真的能活,能繁衍?   面对绝对不能击败的对手,臣服或许是明智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臣服于天道,真有那么难?   起码在十三郎看来,自己肯定没有那么坚贞,多半举手投降。   巨人行为不可理喻,十三郎弄不明白他们怎么想,但他知道天道震怒,那只手有了新的动作。   “既痴于不灭,吾便赐于汝等不灭。”   听着很奇怪的惩罚,言罢那只手不知在哪里捞一把,一把捞出个人。   十三郎见过他,长发青年。 第1463章 旧时王侯   长发青年神情妩媚,奇妙的是看着并不如何反感,只觉得邪。相比十三郎照出色苏,青年身上的邪气强大千万倍,无可抗拒。   邪非恶,相反带有特殊魅力,将人性中好奇的那部分放大,忍不住想要看透内里。一旦这样做了,那股邪意便如跗骨之蛆,谁都难以摆脱。   青年似乎早有准备,刚一出现便加入战场,并向那只手提出要求。   “小家伙,别忘了你我约定。”   “吾为天道,只有赐予,没有约定。”   天空传来回应,威严,淡漠,既不轻蔑也不愤怒,只有算尽一切的平静与从容。   青年也很平静,平静中依旧透着邪气,薄唇轻启:“赐予还是约定随你怎么说,总之不要违背便好;否则,此界必亡,你也归墟。”   言罢不等天道回应,长发青年反手将自己撕成碎片。   是的,他把自己的身体撕开,成青、红、黄、白四色之气,十二等分。   四气八方,横扫宇宙,无论那些巨人跑到哪里,跑的多快、多远,无论他们使用何种手段,甚至自爆,皆不能免。   与此同时,青年的吟唱声始终不断,字字诡,声声邪,让人昏昏欲睡。   “时光如轮,日为种,月为周,季如节,年为一方之期。”   “吾以时轮成咒,祭狂灵于天道。”   “春之生,咒汝等生机无限。”   “夏之炎,咒汝等繁化万灵。”   “秋之杀,咒汝等争斗之力。”   “冬之苦,咒汝等身枯道消。”   “春夏秋冬,四季成杀,构筑不灭,界律八方!”   最后一声呲牙断喝,青年长长一声叹息,朝这个凌乱仍不失美丽的世界投出最后一瞥,身体破碎成虚无。   这是什么样的诅咒?十三郎完全没听懂。   那是怎样的目光呵!看到便不可能忘记。   相隔无数时空,十三郎仍能看出很多,有金戈铁马但壮志难酬,有天赋异斌却自恋自怜,有看破玄机时的轻蔑与嘲笑,有伏子事先的得意与嚣狂,更有无法亲睹的感怀与寂寞……   那是智者的眼神。   十三郎历来认为自己够聪明,然而在看到青年目光的那一刻,明明对方不可能看到自己、不,对方不可能知道自己存在,心里却偏偏生出感觉,似乎那个青年那时就料到这一幕会出现,会有人穿越时空、看到这场戏一样。   但他看不到具体方位,不知十三郎藏身何处。   消散前的那一抹惆怅,或许就因为此。   思绪到此为止,接下来的一幕……十三郎想到了,同时又觉得出乎意料。   巨人一族完蛋了。   原因很简单,诅咒之力发作之后,无论那些巨人想做什么,总会半途而废。   猛踢时半道抽筋,挥拳打到自己的鼻子,施法无故卡住喉咙,连咆哮都只能叫一半……这是正常的,看到青年出现的那一刻,十三郎便知道会有这种结果。让他意外的是,每当四色气流“感染”一名巨人,都会凝聚出一股若有若无的味道,有了那股味道的巨人会因此变得更强大,比之全盛时都有超出。   可惜巨人失败与力量无关,强大也好,弱小也罢,总归改不了半途而废。   趁此机会,天道之手东一抓西一捞,一个接一个将巨人灭杀。   “吼!”   巨人疯狂,巨人咆哮,巨人倾尽全力反抗,无济于事。天道之手平稳而冷漠,不停收割性命,直到最后一个。   那个巨人是女的,巨人男女不难分辨,女子头顶长发如林,男子清一色光头,头顶生有一个个大包。   战无可战,逃无处逃,女性巨人意识到末日即将来临,脚步停了下来。   四面八方,不断有四色气流汇聚而来,内里包含诅咒之力,也有巨人同族的磅礴生机,其精纯,其浩瀚,非言辞可以形容;感觉吸一口便受用无尽,甚能永生不死。   巨人在哭,这是她唯一能做完整的事情,眼泪哗哗而落,一颗眼泪一片湖,被战场罡风吹至各处,形成一股股灵潮。   将来,被这些灵潮滋润的地方会重焕生机,孕育出新的世界,新的星球,新的修真者。   巨人一点都不觉得高兴,也无得意,相反悲恸嚎啕大哭。   她阻止不了那些气流、也不想阻止,她知道那是同族心愿,希望集全族之力保留希望。   狂灵从来都是自私的,他们只想自己、自己的族人过得好,没兴趣养育万物生灵。   但她改变不了。   生机与诅咒一同传来,女性巨人越来越庞大,力量越来越强,身体染得花花绿绿,看着有些滑稽。   天道之手来了,如玉手掌破开几个口子,稳稳悬浮在巨人头顶。   “最后机会。”   天道之声来了,威严,淡漠,亘古不变。   “臣服,或者沉沦。”   “白痴。”   女性巨人哭着大骂天道,神情满满嘲弄:“奴役狂灵撑天掌戒,界律始得圆满,这个想法我能理解。可你把无量劫引来,是想自杀么?”   天道之声没有波澜,稳稳回应:“此为天机。”   女性巨人大哭又大笑,肆意嘲讽:“天机是个什么东西……罢了罢了,狂灵不灭,你来杀我便是;且看无量劫来时,是你破劫成就大道,还是本族涅槃。”   天道之声淡淡说道:“劫根所在,吾不杀汝。”   女性巨人疑惑说道:“集狂灵全族之力,以我之躯为封禁,慢慢寻找契机破解。这就是你的计划?”   天道之声冷漠说道:“没错。”   女性巨人讥讽说道:“是什么让你这么有信心,认为我不会、不能将它放出来?”   天道之声平静说道:“会,但不能。”   女性巨人神情微变,片刻后目光突然转厉,尖声大叫。   “你休想……”   “不臣服,即沉沦。”   谕令出于天之口,那只手掌轻轻晃动,化成一只硕大、明亮,通体闪耀神辉的环。   光环顺风而落,不待女性巨人有何反应,径直戴在其头上,再轻轻一拖。   “不!”   女性巨人嘶声咆哮,举手去捉光环,但只摸到边缘、目光陡然迷茫,其身躯当即被拖倒,开始旋转。   转动中巨人竭力挣扎,拼命想把那个光环从头上摘下。她的力量那么大,动作那样坚决,纵然光环勒到肉里,陷入头骨甚至脑海,依旧不肯罢手。   但她做不到。   慢慢地,巨人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如流星快比飓风,快到看不清形状、变成一团浩荡漩涡;漩涡内不时响起凄厉的嚎叫声,表明她没有停止抵抗。   终究还是徒劳。   漩涡慢慢远去,尖叫声慢慢减弱,十三郎发觉自己不能再像刚才那样自由移动,只能目睹狂灵旋转着脱离视线,周围慢慢沉寂。   一切就此平息。   星空中,残骸遍布,尸骨成山,一派末日景象。   “就这些了。”   叹息声响在耳边,十三郎重新看到自己,周围星星点点依旧,还有几张对天张望的脸,与狂灵响在脑海的声。   “告诉我,你是何想法?”   ……   想法?   还说什么想法?   生平首次,十三郎神情呆滞,脑海一片空白。   不是因为事理繁杂无头绪,这一战包含的信息太多太多,但还不至于让十三郎迷乱;公平讲,天道、狂灵、太岁——也即被狂灵称之为无量劫之引的长发青年,三者之间不会考虑十三郎能不能理解,对话寥寥,但他们毕竟谈了些事情,透露出许多线索,足以让那些追求永生大道的强者、包括十三郎为之痴迷、孜孜以求。   然而,此时此刻,当十三郎从战场抽身、画面在脑海重现的时候,因震撼几乎不能思维,僵硬不知身在何地。   不攀山不知山高天远,不入海谈何辽阔深邃,天之强大,狂灵之狂,劫之无解,只有亲身体会、亲自参与的人才资格谈论,才能真正理解那种极。   修士常言逆天,喜欢用“天以万物为刍狗”,“天道视万灵如蝼蚁”之类的话激励自己,似乎这样就能找到一些“公平”,一些道理,一些可令精神安乐的东西。包括十三郎自己,也曾有过“我命由我不由天,天何以罚我”的豪言。   曾几何时,接触到真灵的他认为自己比大多数修士看的更远,距离天道相对近些;事实也的确如此,诸如金乌、四足、涅祖之流,都曾对天道有过议论,似乎已经很接近了。   现如今,当“亲眼目睹”那种层次的战斗,从“画面”上看到天之强,十三郎才知道以往那些想法多么幼稚可笑,真灵又是何等无畏……而且无谓。   天以万物为刍狗……不然呢?   天道视万灵如蝼蚁……做梦吧!   刍狗,蝼蚁,都是能够让视线停留的真实事物,相比它们,单个生灵、人修,在天道那种层次的眼里算什么?   算个屁,屁都不算!   杀你、辱你、轻视你……这样怎么了?   不,应该这样说,谁有哪个闲功夫杀你、辱你、轻视你,要杀就一个星球的杀,要辱便辱整个族群。   蝼蚁在猪样面前算蝼蚁,猪样在虎豹面前算蝼蚁,虎豹在巨龙面前算蝼蚁,巨龙在天道面前……还是蝼蚁。   差距这么大,还口口声声要什么尊严地位,动辄逆天逆命逆……个鬼啊!   人是最喜欢谈论仁义道德的生物,可如果一只苍蝇跑过来,找人族大贤谈论生命奥秘……拍死都嫌脏了手,得先找块破布蒙住。   想到自己走在这条路上,目标是那些反掌能够摧星毁界的家伙,胸中哪吼i有什么雄心壮志,只剩下颓丧与失意。就好像有人奋力攀山,满以为登顶便是绝峰,上去看才发现只是爬上一块石头,一个台阶,那种感觉,又岂是说几句豪言壮语就能缓解。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这也就是十三郎,生前见过超级强者,生后见过真灵数位,多多少少有点抵抗力;换成别人,不定因此道心崩溃,从此变为废人。   这边沉默,那边狂灵知道他此刻波澜难定,本想静静等其恢复,可……外边战场打的热闹,虽还不知道十三郎的打算,但可推断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既如此,非得逼着他清醒不可。   “时间有限,你……”   “时间有限,所以不用说了。”   挥手打断狂灵,十三郎断然言道。   “直接点,想要把你请出这个世界,我该怎么做?” 第1464章 今日燕雀   听了十三郎的话,狂灵好一会儿没应声。   之间将十三郎带回远古时代,以狂灵今日状态,代价可谓巨大;付出这么多,当然有用意,虽说眼下时间紧迫,大致聊聊还是可以的。   可……   十三郎不想谈,总不能逼着他谈,再说这件事要害始终不变,关键在于两者间“交易”能否达成。   “原因还是要说说,我尽量简短。”   内心权衡着,狂灵补充说道:“错过今日,我再不能为你解释什么。”   十三郎点头表示明白,说道:“如有必要,我会提问。”   “这样也好。”   狂灵应着,先将思绪略做整理,说道:“你的界魂好比幼年天道,蒙昧状态,有灵无智,某种程度可看成妖兽,凭本能行事。”   十三郎留意到一个细节,狂灵格外强调“你的”,有心询问,想想决定先听下去,忍了下来。   狂灵说道:“所谓天道,狂灵一族的理解为,它就是一方世界的意志集合,是世界的魂。”   我也这么看,十三郎心里默默想着。   狂灵接着说道:“世界有大小之分,小如一粒沙,一滴水,一片叶,都可看成一方世界。大则无边无际,一座山,一片海,一颗星,一个星域、大界,还有界外,通通可以看成一方世界。”   “大圈套小圈,小圈套更小的圈,无穷无尽,皆可为天。”十三郎插了句嘴。   “形似,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赞一声,狂灵说道:“世界有大小,凝聚出意志必然有强弱,弱者微不可查,强者便是天。天道如何来?照我看,最初就是世界出于维持自己而生。比如叶子一定不想被虫子咬,这就是意志之初。”   “维持世界,就是维持自己。”   “没错,但有小小区别。”   狂灵细细说道:“世界只是世界,比如叶子永远是叶子,不可能变成一头大象;星域也只能是星域,不能变成大界。天道不是这样,它生于世界但不甘于原有世界,它想成长,想掌控,想变大,变完美。”   “还是一片叶子,初始只想不被虫子咬,可要是它真的有了灵智,那个灵智就会想要更多。它知道叶子只能是叶子,变不成大象,可是叶子里的天道会想主宰大象,就像主宰叶子那样。”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陷入思索。   狂灵继续说道:“吾族与天道之战,归根结底在于天道也有野心;那时的他还年轻,雄心勃勃想要突破,为此试图奴役吾族,甚连无量劫都敢引来。”   “欲望无尽,和人一样啊。”十三郎无声感慨,同时心里想天道年轻……这种话,也就狂灵一族有资格说说;呃,不对,还有那个长发青年,他称天道为小家伙。   狂灵说道:“吾族同样生于这个世界,但又不服天道;好比海中巨龙称王,但不是所有水族都想按照他的意愿行事……吾族比天道诞生更早,凭什么受其奴役。”   这是发泄,当然也是狂灵本性。   狂灵又说道:“回头说你的这个界魂。首先它肯定不是从一片叶子里诞生出来,我肯定它的源头很大,甚至比这个大界更大……所以当你对色苏使用的时候,它才会犹豫、但最终还是收了劫引。”   听到这里十三郎问道:“意思是说,这个界魂具备辨别能力,知道什么东西对它有害。”   “就是如此。”狂灵说道:“界魂就是天道雏形,蒙昧状态依旧识得风险,步步谨慎。你的这个尤其聪明,它甚至知道此劫引已被某种力量——也就是吾族与天道合力磨灭至无能,空有气意,失去绝大部分诅咒之力。”   这番话有一个很长的故事做背景,十三郎大致猜到,狂灵被天道之手化环封死,狂灵又封死劫引,三者之间争斗亿万年不止,其结果:三败俱伤。   想到这里十三郎问道:“你呢?界魂为何不敢收?”   狂灵骄傲回答道:“因为我的力量太大。你这个界魂好比池塘,如何容纳巨鲸。”   这是一句大实话。   十三郎苦笑说道:“不对吧,界魂又不会把你整个弄进去,再说你现在……还有力么?”   狂灵无奈说道:“问题就在这里,现在的我,与世间一切生物不同,想把我送进去,非得把力也一道送去不可。”   “为什么?”十三郎难以置信。   “这个,还是得从劫说起,而且是无量劫……其实这个东西,我也不太懂。”   自嘲一句,狂灵继续说道:“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是这样的,你们所见的声色犬马,其实就是四季,无量劫之所以无量,不是说它有多么大、多么强,而是能够掌握时光的力量,至少一部分。”   “岁月诅咒没办法化解,狂灵不灭之力长存,两者交融都发挥作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慢慢让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声音透着沧桑,听不出多少愤怒,十三郎估计这是因为时间太久,狂灵骂无可骂,怨也没地方怨,不如省点力气。   “世间没有真正不灭,即便是狂灵,也从来没有谁活的如我这般长久。现在的我,既无身躯也无魂魄,生不生死不死,不灭、可又算不得活。”   这便是天道说的赐予了,此种不灭,岂是惨字所能形容。   沉默了一会儿,狂灵继续说道:“尝试无数次,失败无数次,最终,我找到一个不算破解的法子,将自己变成无数个它,也就是球球。”   十三郎思维有点跟不上,问道:“无数个球球……都是你?”   “是,也不是。”狂灵苦涩说道:“无量劫太厉害,哪怕只有一丝劫引;天道也不好惹,为困我它舍弃了一只手,折磨我……算了算了,为了骗过劫引,我把自己分成无数份,每份都只有一点点本源意识,连智慧灵精都算不上。为了躲过天道之手,我将天星留下,尽量将天道之手留在这里,再以身体上诞生的球球为附身之体,一次一个,全力以赴方才破开缝隙。”   狂灵说道:“星漏渊为何开开合合,就是我与它斗法的结果。外界修士为何会有反噬,原因在于劫引在于我的争斗中崩散,已经散布到整个身躯;在此动用劫上境力量,就会引动其上身……嘿嘿,连我都被它整的生死两难,那些修士的结果可想而知,通通没个好。”   带点幸灾乐祸的话,狂灵之地几大谜团迎刃而解,除了狂灵刚刚说过的那两条,还有球球为何能够合体,合体又为何有限制,等等都有了解释。   心里默默将这些整理好,十三郎问道:“然后?”   狂灵说道:“回到界魂身上。你既然用过应该知道,它必须照到要收入的生灵身体才算数,至少需要相对完整的一部分,对不?”   十三郎默默点头。   狂灵说道:“难点所在,它该怎么照我?”   狂灵早就没了身躯,就算有,个头也太大。以十三郎那点修为,以界魂目前的能力,照几根头发还差不多。   十三郎已经想到这里,苦笑说道:“照球球。”   狂灵说道:“球球遍地都是,连我都不知道它们有多少只,其中哪些是我。这么多球球,至少凑到一定比例才能生效,该怎么照?”   十三郎无奈说道:“你不是让它们都赶到这里来了吗,还不够?”   狂灵回答道:“够不够我说了不算,界魂显像才可以。问题在于第二点,界魂取意只需一个,千千万万个球球凑一块儿,它怎么肯干?此外还有,不要以为界魂真的不取力,不取力的话,将来它的世界诞生万物,怎么能做到万灵万种?”   这句话有道理。好比金乌,被界魂收灵是为了在它那个世界诞生金乌,可要是没有一点真火做范例,没准生出来金乌徒有其形,哪来的昊阳真火?   没有真火,那还能叫金乌?   很明显,界魂收过去的力量微不足道,当初金乌根本都没能察觉到。   担心十三郎不明白,狂灵说道:“比如劫引,假如真不取力,你就没有理由被诅咒影响。”   事实显然不是这样,十三郎现在应该庆幸,首先劫引早已不是当年模样,弱到不能再弱;此外界魂收灵主不在力,收了一点点。   一点点,让他死去活来,连动手打架都不敢。   狂灵继续:“球球是我,每个都是我、每个又都不是;既然界魂需要取力,一只球球取一点,千万只球球就是千万点,千万点力量相加……这么和你讲,假如把我附身的球球凑到一起,应有半拳之力。”   半拳之力,被界魂收进去的恐只有万分之一,多大点啊……先等等,那是狂灵的半拳!   不,是狂灵全族的半拳!   山劈成两半还是山,劈成千万万份,恐怕还是一块比较大的石头。狂灵之力又岂是山所能比,足以砸烂星球啊!   那样的力量,现在的界魂……不得当场撑爆!   这正是一个幸福的烦恼,以往十三郎只觉得界魂肚量太大,如今却反过来,希望它更能吃。   “就是没办法了?”   “任何事情都有办法。”   狂灵回答斩钉截铁,不等十三郎告她抢版权,再度说道:“三个步骤。”   “其一,我要把身体变小,尽可能把球球聚集到一起。”   “其一,我能做到第一点,但在那之后,我能维持意识的时间很短;一旦超出限制,球球身上的意识即为无主,再也照不出我的本形。所以你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界魂养大,使其达到要求。”   “第三条最重要,你要进入界魂,找到它的意志本源,令其臣服。”   “啥?”前面两条好理解,听到第三条,十三郎张口结舌。   “我进入它,你帮忙才行吧?”   “没错。我可以帮你进去,但需要你完成我说的事,才能自己走出来。”   “做不到会怎样?”十三郎心头一跳。   “做不到?做不到你就完了。”狂灵坦诚而郑重地发出警告:“你会永远迷失,成为界魂之奴。” 第1465章 走投无路   “呵呵,好吓人。”   定心之星,定星之心,定星盘,直到界魂,名字叫法几经变化,形象地位屡次颠倒,十三郎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有机会走入其中。   别说,真想进去瞧瞧。   界魂之奴……   养它喂它伺候它这么多年,到头来冒出这么个结果,十三郎首先觉得荒唐,片刻后慢慢转为恐惧,冷汗津津。   养条狗,要的是忠心求的伙伴,最差结果是跑了或者疯了,哪有反噬、甚至要主人做奴的道理?十三郎不敢把定星盘看成自己养的狗,但也没拿它当人看;非要说的话,他觉得自己占着主动。   定星盘贪吃可那是其本性,没什么可抱怨。好比养狗一定要喂饱,忍饥挨饿还要它忠诚,那不是十三郎的做派;可既然自己尽心尽力,它不满意可以走,绝对不能背叛。   这与实力大小无关,是原则,是义!   “反了它。”   轻飘飘的一句话,能够大概反应心意。什么叫界魂之奴,十三郎没问,一来那肯定不是什么好结果,二来他真心接受不了那种结果,干脆选择回避。   谁都有感情脆弱的时候,十三郎也不例外。   回避也不行啊!   一旦十三郎进入界魂,双方地位彻底颠倒,最妙的是,他还巴巴要对方臣服,认主……凡间皇帝最爱说一句话:朕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图的是个名誉。十三郎要做的比那严重得多,是真的认主。   “那样的话,我岂不是成了天道?”该当兴奋的语气,十三郎说得没滋没味,唉声叹气。   “天道之主。”狂灵纠正他的错。   “牛逼。”悻悻爆句粗口,十三郎问道:“没有别的办法?比如好好商量,大家做个朋友?”   狂灵轻蔑回应道:“界魂是天道,唯我独尊,掌控一切,骨子里本性无可改变。你见过皇帝有朋友?天道要是连皇帝心性都不如,早就因为孤独发疯。”   稍顿,她说道:“说句真心话,天道虽然灭我全族,但其甘于寂寞……还是值得佩服的。”   “甘于寂寞算什么本事,我宁可没有。”   反驳一句,十三郎又问道:“你是为自己考虑吧?怕将来它又、也和你为难?”   狂灵坦然说道:“没错。我需要借你之口,要它定个契约。”   这事儿不容易。   心里默默盘算,十三郎问道:“狂灵一族处处极端,爱钻牛角尖,会不会……因你们毁了那个世界?”   狂灵愤怒说道:“吾族也由世界孕育,为什么干那种事。”   十三郎心想尽鬼扯,你们拥有毁灭世界的力量,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犯傻;不说狂灵,人类就有过类似作为,险些把养育自己的母星弄成垃圾场、甚至废墟。   站在天道的绝度看问题,这样的存在必须抹杀,或者臣服。   这话不合明讲,十三郎委婉说道:“假如,我是说假如,要你在契约中加上某些条款,比如什么事情不可以做,不可与天道为难,偶尔串串门,遇到麻烦帮帮忙什么的……”   狂灵惊讶说道:“你真想和它商量?”   十三郎回答道:“先礼后兵,试试总不会错。”   狂灵沉吟说道:“蒙昧天道灵智不全,未必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正因为此它才有可能被收服。以你的本事,要是能找到它,确认其身份,大可……”   “你想说我擅长坑蒙拐骗?”   “难道不是?”   “操!”   “不好听,但这就是现实。把一切挑明等于替它开了智,你可想过会有什么后果。”   “我知道我知道。我还没决定去不去。”   稍顿,十三郎说道:“这么着,先把银龙、太岁解决掉,之后慢慢谈。”   狂灵说道:“那条小龙问题不大,至于太岁……稍后你会知道,它不是你们能对付。”   话题回到初始状态,十三郎说道:“不是有你么?”   狂灵淡淡说道:“不立契约,我不会出手。”   十三郎楞住,说道:“为什么!”   狂灵平静说道:“争斗这么多年,我与天道之手不提,那一丝劫引真正被熬干精力,只剩下最后一点灵慧。诅咒之体无大小,你在使用界魂的时候,它已顺势钻了过去。”   十三郎愕然说道:“我救了它?”   狂灵回答道:“可以这么讲。可惜他是劫,天生带来毁灭,可不会因此感激你。”   这个早就体会到了。十三郎苦笑说道:“这与你出不出手有什么关系?”   狂灵说道:“死敌离去,留在这里的只有太岁,不再是无量劫。”   等了一会儿不见下文,十三郎惊讶说道:“就为这?”   “不够吗?”狂灵平静反问。   “当然不够。”十三郎大怒说道:“别以为我不懂。这东西和你缠斗亿万年,诅咒早已深入骨髓,密不可分。”   狂灵沉默,一声不吭。   十三郎喝道:“还有吃苏,他在这里那么多年,吸收那么多星点,是不是你把他也看成自己,是不是快死了,不,是不是你觉得反正要死,弄出个他等于变个样子活着。”   “劫不是力,太岁却有大力,它的每一分力量都来自于我,杀他等于不停朝自己桶刀。”   狂灵终于开口,说出来的话让人绝望:“要我自毁,凭什么?”   十三郎破口大骂:“你是不是害怕,是不是不敢!”   狂灵淡淡说道:“杀他的确不易。”   连她都说不易,换成群修、十三郎出手会怎样?   来不及想了。   “去你妈的。”   时逢天上四鬼重创,银龙逞威,十三郎暴怒狂骂一声,冲天而起。   “死了张屠户,不吃带毛猪,小爷自己去搞!”   ……   时间继续流,银龙授首,三阵相融,苏大老板冒出一个头,四方群雄束手无策。   其中包括十三郎。   他比大家更先了解到真相,此前拿鳞甲朝肉团裂缝里塞就是吓唬银龙,让它误认为太岁可欺;事实上,那时的十三郎根本接触不到苏大本体,故作姿态罢了。反过来讲,假如当时有办法扭转局面、打断进程的话,十三郎会选择更直接、有效的法子,而不是用龙鳞。   比如封神钉,如果能把它砸进去,相信即便长发青年回头,也不敢说完全无动于衷。再说龙鳞早用过了,经吃苏传过去打量阴气、怨气,可惜神坛强悍苏大有福,最终扛了过来。   毕竟是从蛇妖身上拿下来的东西,其强悍非现在的苏大可以承受;十三郎知道苏大并未将那些阴、怨之气完全化解,而是利用神坛及数千修士的力量将其压成几个球,等到神躯大成,危机解除,有的是时间慢慢弄。   现在怎么做?   左右想不出办法,就着确认程长老身份的机会,十三郎连蒙带诈,本意是想看看这位冥界来的家伙还有没有底牌保留;可他万万没想到,得到的消息竟然是:冥界生乱!   冥界啊!十三郎从美帅口中获知,四大星域对应同一个冥界,其广阔、其强大、其深厚根本无可想象,再有它不像阳间这般山头林立到处是宗门,而是一个……鬼王称雄,阴司独大的世界。   鬼王类似人间宗门,但他们再强盛也只能是草头王,阴司才是冥界主导,掌管轮回事。这样庞大的机构,这样乱而有序的地方,要么不乱,要乱就乱个天翻地覆。   阴阳桥割断,程长老与阴司绝了联系,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老实讲十三郎不太关心,他在意的是美帅是否受到波及,进而连累到被其庇护的哑姑,还有据称很难找到的冷玉。   最最要紧的是,听过程长老的话,大致确认其不太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撒谎后,十三郎马上发动召唤,一来想找美帅求证,二来希望借力降服这只太岁,可惜……没有得到回应。   没有回应是正常的,当初美帅曾经说过至少三百年才能出关,但因为程长老的话,十三郎不能不考虑另外一种结果,会不会是他那边出事没办法来,或者想来但是来不了。   冥界乱,乱就乱吧,乱成一锅粥也无妨;可是哑姑她们不能夹在里面,必须找个法子带出来。   该怎么办?   “我要闭关。”   仅用三息思谋权衡,十三郎有了决断。   “替我护法,我要闭关。”   ……   “先把主要问题弄明白。”   心里略想了想,十三郎重新找来狂灵,问道:“第一,养它该怎么养,距离你的要求多远,大概估个时限。”   这句话里有多重考虑,首先还是利益。定星盘的存在、实实在在限制了修为提升,十三郎巴不得有机会将它一次喂饱,哪怕阶段性喂饱。   以前是没办法,如今有狂灵帮忙,虽然目的是为了自己,对十三郎而言何尝不是天大时机,断不容错过。   狂灵没有马上回答,认真警告说道:“界魂就是世界,你的界魂已经开始孕育世界,而且有人。我送你进去,不是把你整个人塞进去,而是送去一缕灵精。进入其中之后,你就是那个世界内生灵的一员,与本土生灵相比没有多少特殊。界魂本源为主掌之灵,可以是人也可以是兽,可以成山也可以是一颗大树,找到它都很难,更别说……”   讲到这里停下来,狂灵疑惑问道:“和你讲这么多,到底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十三郎摆手说道:“自家性命,我知道轻重。我还就不信了,辛辛苦苦养它这么大,到头来居然起义造反!” 第1466章 一飞冲天   这种回答可不叫人放心。   狂灵内心微叹,接过之前问题回答道:“蒙昧界魂主做两件事:积攒力量,收集灵物,养它自然由此着手。你修炼了狂灵道,利用我的残骸便可产生力量,我在缩小身躯的时候把它们集中起来,经你炼化送入其中。至于时限……那是我把你送入界魂之后的事情,连头带尾,该多少年就是多少年。”   十三郎吃了一惊,说道:“那不是要很久?”   狂灵气的笑了,反问道:“你以为呢?”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我又不懂,瞎猜不算数。”   狂灵无奈说道:“我要把身躯合拢到足够小,要等大多数球球聚齐,还要维持形态等你收服界魂,这么多大事难事,三五日功夫就能好?”   十三郎说道:“可你刚才讲余力有限,能维持的时间不会太久。”   狂灵说道:“我是狂灵,不太久的意思……三二百年总是有的。”   “三二百年……”十三郎茫然说道:“这么长时间,你还担心我完不成?”   听了这番话,狂灵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有心警告,已经说不出更严重的后果,可要是不说,等于把命交给这个轻狂小子手里,实实不放心。   “战略上藐视对手,真做的时候,我会仔细的。”反过来安慰对方,十三郎神色幽幽说道:“被你这么一弄,真有点小紧张。”   这样也叫紧张?   不管是不是紧张,既然决定了就要放手去做,十三郎又问道:“过程这么久,安全怎么办?”   狂灵简单说道:“我来负责。”   这种回答同样不让人放心,十三郎却不像狂灵那样顾虑重重,点头说道:“那就这么定了。对了,什么时候可以动手,要不要帮你拖延一下?”   “不用。”狂灵随口应着,有些意外说道:“你就不怕……”   “怕什么,怕你阴我?”   “……我怎么会干那事。”   “那不就结了。行了你把契约准备好,最好不要给我留下改动余地……我就是!”   正说着,身边有人拉拉扯扯,耳边传来苏大的呼唤,十三郎神情微动,扭曲去和苏大老板鬼扯,留给狂灵一句叮嘱,或者叫警告。   “别忘了,我是你的希望。”   ……   现实世界,当时当下,八百里银河一飞冲天,冲天便不再落下。   数不清多少大地之獭,头尾相接四爪紧扣,连成一条直破苍天的巨龙。龙头是球球,体型变得山一样大,利齿獠牙四爪狰狞,说不出的猛恶难驯。   狂灵之地亘古长存,亿万万年间收集、积累不知多少星点,现如今,它们全都从大地中钻出,点点片片如云雾升空,如血肉将无数大地之獭相连,完美无瑕。   只有这个时候,人们才知道大地之獭的融合到底怎么回事,其关键不在于血肉而是星河。   星漏渊并非唯一拥有星点的地方,只不过这里最密集,最紧凑,如人之大脑,族之领袖,可发召唤之音。四方,周围,万里,万万里之外,不断有身影加入进来,甚至有些球球与星点结合,飘飘荡荡,迅猛疾驰,好似群鸟归巢。   巨龙体型越来越大,结合越来越紧密,气势随之无限攀升,直到让人窒息。   下一刻,巨龙翔天,长啸随之传遍四方,刹那间地动山摇,整个狂灵之地为之震动,开始如陀螺那样旋转。   众所周知,狂灵之地一直在转,以往细微难以察觉,仙灵殿才集众人之力描绘;如今它转的快了,开始加速,加速,加速……一直加速!   如能身居九霄俯瞰,会看到一块巨大漩涡慢慢成型,其中无数生灵惶惶乱窜;片刻功夫,狂灵之地内外、四层天堑遭到撞击,往日生修以上方可穿越的虚无地带被填平,撞击拱出高岳,难分形貌。   时间流逝,漩涡转动越来越猛,狂灵之地像一个巨大的盘子,周围上下到处是甩飞的陨石与残骸,其中也有妖兽甚至人修,因来不及转移、辨不明方向,成为第一批“祭品”。   狂灵再现,哪能没有牺牲。   漩涡不断加剧,风暴越发猛烈,万灵挣扎的过程中,逐渐有兽群察觉到生机所在,开始跟随大地之獭的步伐;其后有人修留意到这一幕,开始听从妖兽本能,加入到逃亡的队伍里。   “啊!”   一名修士尖叫着、匆忙之中被一块不知哪里来的巨石砸中,身体瞬间粉碎。其身边,一名同伴好心想要援助,被不知身后追随的妖兽拦腰啃成两段,饱含规则乱流的飓风随处可见,护体法宝毫无效果。   那头妖兽的结局同样不好,人修稍稍阻碍步伐,大地突然飚升,径直将其推上天空,在呼啸狂风中成为碎尸。   这样的事情不止一处,不止一次,整个大地上,随地可见仓惶逃窜的身影,处处杀戮。   惨绝人寰,末日景象!   妖兽,飞禽、生灵,人修万物,大家先后意识到这一点,彼此来不及救援,没有胆量停顿,只顾将修为催到最强,速度拉升到极致。   混沌天空,宝光弥漫,一条条性命葬送无形,一袋袋遗物四飞乱射,法宝,仙灵石,妖兽尸骨,神通炫法……   黑暗,光明,血雾,残躯。   哀嚎,呐喊,哭泣,嘶鸣。   对狂灵而言,这是新生前的阵痛与磨砺;但对某些人来讲,这是彻彻底底的末日,是比地狱更严酷的混沌与冥蒙。   混沌中人们挣扎前行,没有人知道前方有什么,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面临什么,既然别人朝那个方向跑,那就跑吧。   漩涡如水,生灵如潮,慢慢地,一股股洪流汇聚成型,迎着毫无规则的乱石、风暴、血雨,穿过不断崩塌的大地,为活下去而挣命。   对比四周,星漏渊成了最最平静的地方。这里是漩涡的正中心,稍有常识的人都会明白,这就相当于风暴的风眼,难得宁静。   ……   “不!”   巨龙出现的那个刹那,苏大脸色为之大变,骤发一声厉啸。   狂灵之地旋转加速,首先受到影响的并不是万物生灵与人修,也不是苏大,而是将此地与外界隔绝、为三阵、神坛提供无数灵丝的那片天,那个阵!   十六座仙灵殿所在,周围大地摇晃垮塌,一道道象征阵法破裂的玄光刺痛眼眸,与之对应,天空不断传来咔咔巨声,本已复合的锁天大阵快速崩垮;视线中,天空碎了,像打破的蛋壳一样不停掉落,露出深邃奥妙的星空。   天都碎掉,与之连接的灵丝居然还在,掉落后与黑丝混合,宛如天地合一。只不过,天空破碎失去根源,意味着与之相连的雨丝不再增加,数目为之固定。   影响是明显的,作为苏大身躯“基座”的肉团开始颤抖,裂开,内里流出脓水一样的东西,其脸上表情极为痛苦,宛如千刀万剐。   “吼!”   更家猛烈的冲击随之而来,八百里银龙冲上天空,内里探出无数张嘴巴,开始撕咬那块天,那些丝,还有那些有形无形的雨。   狂灵现躯需要时间,苏大却在不断增强,当中这块是锁天大阵最最稳固的区域,随着四方天空逐步崩塌,这里成了神坛最主要的根源,宛如老树之根。   根长在天上,头颅反在地下,乾坤颠倒,轮回倒挂,吸取的不是大地养分,而是万灵万人的血!   直接攻击苏大……不是不行,但需磅礴大力才能做到,比如狂灵再现,随手一拳将其砸成肉饼。   现在没有那么强大的存在,只可循序渐进。   毁阵,摧坛,将半成苏大暴露于天地,进而攻杀。   群修做不到的事情,大地之獭可以做到。它们每只咬住一条丝,轮不到便去攻击天空,要做的就是掐断源头,毁掉苏大的根。   八百里星河,内里不知连接着多少只球球,周围不断有新赶到的族群加入,逐渐汇聚成一片银光闪耀的云团。肉眼可见天空损破,耳边沙沙声变为主流,感觉就像千万只蚂蚁趴在身上啃食,瘆人心魄。   “啊!”   悲鸣声好似割弦断骨,苏大老板拼命抬起头,拼命扭动并不存在的身躯,拼命挣扎,拼命加速。   “吼!”   齐傲天、程血衣还有修炼过狂灵道的人发出闷哼,感觉雨丝抽取的力道陡然加大,如洪水东流。   “杀呀!”   此刻不需要吩咐,所有活着的、能动的修士全部出手,攻击神坛攻击雨水,攻击大地攻击天空,但凡与苏大有联系的部分,无一不被暴风骤雨般的攻势所淹没。   有效果。   脱离锁天大阵的雨丝明显不如之前那样灵动,渐渐开始有人找到缝隙,攻击到神坛、肉团、甚至苏大的本体。   “锥!”   生平不愿受制于人,程睿的攻击一直集中在自己头上的那根丝;之前千万雨丝联动,血衣杀者纵有强劫之力,面对万人万灵合力,仍如杯水车薪;此时情况变了,雨丝散乱阵法无序,正是破锁脱枷的时候。   “泼风杀!”   三把利斧同时挥舞,目标同为陈睿头顶那条丝线,四人合力,攻势称得上大河不断,非但紧凑连续,威力更非其他人所能比。   连绵不绝的攻势下,纷乱雨丝终于有可空档……铮的一声轻响。   断了!   还有一条雨丝应声而断,齐傲天千魂合力,身边有化龙难心全力出手,与程睿同时斩断那根丝。奇妙的是,随着阵法持续被毁坏,那些雨丝也和之前有所不同,断裂后不能复生重连,软哒哒垂落,彷如抽了筋的蛇。   “杀!”摆脱束缚,几大劫修齐声暴喝,红着眼睛扑向苏大,倾泻心中的愤怒。几乎同一时间,神坛上,肉团疯狂蠕动,渐渐融合一只手的形状。   太岁有手,一切都变得不同,苏大老板尖声咆哮,首先抬手朝头顶一拍,白发三千丈。   “尔等,都该死啊!” 第1467章 苦战   太岁有手,有形即为战力松动,但其发动的却是头。   三千丈内白发飘飞,根根如利刺,一发一人,一发一兽,无一落空,仅极少数人有能力与之对抗。   那是域的力量,也是规则碾压,不是修为所能代表。   有修士施法轰击神坛,身体突兀一紧,鼓足的力道瞬间失去,身体随之干瘪;有妖兽飞舞,白发缠身割裂如刀,纷飞鲜血却不消散,而是如血布一样飘扬。还有那些赶过来、飞到半空的球球,坐拥刀砍斧剁难以伤害的身躯,白发轻易穿透、好似糖葫芦。   少数人逃离,纷纷骇然仓惶倒退,当中战场一下子空阔起来,留下一阵一人如盘网恶蛛,尽情享用猎物,尽情发泄胸中火焰。   仅一人例外。   “走!”   化龙身躯,且有真龙之角,难心长老是唯一敢于留下继续攻击的人,其他如程睿、齐傲天等,虽能破发但不敢停顿,纷纷后撤远及万丈之外。他们当中,程睿攻击全然不受影响,齐傲天拉远威力骤减,再如邵林那种擅近战者,空有一声强悍修为,如今攻击力等于零。   至于六族子弟,还有不断赶来的修士们,虽也有人掌握有远攻利器,整体上与刚才不能相比,攻势大减。   “吼!”   索性周围无人,难心长老吼出龙威,同时奋力扑杀战团……   龙威半就,换成银龙那一吼,苏大定会呆滞、至少三息放可醒转;三息无智,足够杀其三百回。   可惜难心不是银龙,苏大也非适才群修,龙威过后,其眼神仅仅迷茫刹那,马上回复清醒。   “找死!”   巨龙当面,曾与银龙鏖战犹能争锋,苏大却连手都不屑于使用,头颅摆动发丝飞扬,拦腰一抽。   感觉好似山峦对撞,黄濛濛的光芒迎风破碎,巨龙倒飞,鲜血如飞瀑。   与当初银龙一击不同,千百发丝在难心身上留下千百道口子,范围宽达数十丈。   一击而败!   难心尚且如此,别人能做什么?   发如针,针针锋利,一根根发丝被鲜血染红,当中苏大头颅像充气飞速放大,第二之手快速成形。   驱赶那群恼人的苍蝇,苏大老板看都懒得看周围一眼,朝天咆哮,恨死了那个、那群竭力翻天的球。   “你更该死!”   天太高,发不及,苏大单掌提力,反掌笼罩苍穹,对空一按。   天大手掌翻空往上,八百里星河尽在其中,耳边又闻千万声低吼,内里球球齐出右爪,如人那样挥掌向下,迎击苏大。   狂灵式!   拇、食需口,余指张开,看如捻针穿梭走线,实则大力轰山。   啪的一声轻响,感觉就像少女轻拍,看到精彩的事物忍不住喝彩,清脆,轻微,甚有一抹难言羞涩。   下一刻,天碎裂,云崩乱,八百里星河破断不成模样,连同八百里天空飘飘而落。   余波浩荡,万丈外群修如风中落叶,再一次倒飞。   真灵之力!   耳边听闻一声轻叹,透着说不出的感慨与落寞,狂灵当然不会这么容易死,但其心情失落、几如丧志残兵。与之对应的,苏大老板一声参加,刚刚凝聚出来的手臂寸寸崩飞,连带半边脑袋都化成了灰。   曾经笑傲星空无敌,哪个生灵敢与狂灵当面,纵然天道亲临,即便无量劫入体,狂灵犹可与之平分秋色。今日今时一次对碰,面对后世之修生炼出来的怪物,狂灵竟然屈居下风。   多少酸涩无尽悲苦,狂灵自有狂意不散,半空云朵跌落中停顿,飘飘荡荡、以看起来缓慢实则极快的速度重新聚集。尤其当头那只球,历来胆小怯懦的它好似疯了一下,尖锐呼号响彻八方,唤来更多同族。   无数大地之獭在这一击中死去,鲜血飘零如血雨浇头,其中却不时飞出点点流星,如星点慢慢聚集到当头球球体内,气息暴增。   那就是狂灵的意识,大地之獭可以杀死,它们仍能不灭。除非将所有球球杀光,否则仍能聚集。   “你,该死啊!”   狂灵召唤,球球聚集,神坛之上肉团也在恢复,黑白雨丝疯狂抽取,头颅破损处渐渐恢复,另一条手臂眼看就要成形。   它的速度明显更快,快得多!   “完了!”   看到这一幕,人们心中不约而同生出念头,神情绝望。   锁天大阵并未全破,天上仍有雨水不停跌落,数量已达数万。它们为苏大祭献更多生灵,源源不绝提供力量与生机,除非一次将他杀死,否则就需要把那些雨丝全部切断……那怎么可能!   大地之獭数量无尽,可它们赶过来需要时间,相反锁天大阵遍布全境,顷刻便可增加一群。   假如没有银龙那一战,假如难心、程长老没有重创,假如……罚仙令的诅咒之下,六族子弟战志疯狂,纵有真灵当面仍敢一战,可是现在……待道苏大再生一手,只要将那只领头大地之獭杀死,余者便不足惧。   这状况,让大家怎么打,怎么办?   “怎么办?”   “凉拌!”   迷茫中,绝望中,一个凌厉伴随无尽暴虐的声音传入耳鼓,如春风扑面,如春雷撼动。   “第一,它还不到真灵程度。”   “第二,它有大敌在天上。”   “第三,它受重创,恢复艰难。”   “第四,它有隐患在身,随时可以发动。”   “第五我有伏兵无尽;第六它的手不能用。第七,尔等当中还有大援。”   “第八,不杀它,我们都得死!”   飞快语气但不显得急躁,十三郎挥手四方银云朵朵,暴喝一声杀。   “杀!”   杀!   耳边传来清晰呼应,定眼看呼应的不是人,而是多达数量多达几万的蚁群。点点银光疾掠朝前,四面八方扑向那团血肉模糊的肉,那个哀嚎狂叫的人。   银光当中一点寒芒,十三郎身躯微晃,灵魔体质瞬间转换,掌天弓再放。   收银龙到五行舟内,除了贪图大部分战果,十三郎主要把那支箭找回来。   不知为什么,银龙垂死之后箭矢并未主动回归,而是躲在里面找到龙之逆鳞,贪婪吸收着什么气息。十三郎大致觉得那是因为银龙属金,或与箭矢本性相合,吸收气息可以提升品质。只可惜现在没那么多空闲,他让小不点随同进入,以空间之术将银龙的身体割开,才找到那支箭、将其带回。   同去同回的还有厌灵蚁,仓促吞一口龙血,不敢说实力瞬间提升,多多少少沾染一些龙之气息,如面对的是寻常妖兽,单单这种气息便能增加几分优势,对苏大有没有用不知道,好歹图个安慰。   此外还有嘲风。三殿下本为龙族后嗣,借助银龙之躯提升实力为理所当然的事。还是那个问题,时间有限,仅打了几个滚便有跑出来,重新投入战场。   胖胖也来了,暂时不敢靠近,细小身躯远远躲避,自己寻找机会。   至于黄花女、左宫鸣之流,还是算了吧。这样的战场,他们根本没有插手的资格,连叫喊助威都做不到。   说起来,这些都是十三郎发动的攻势,倒霉太岁却没办法干涉,本质上讲,真正属于十三郎的只有掌天弓,拉开就射,拉不开顶多再拉几次,那么大个目标也不需要神念引导,反噬也没什么。   “狗日的太岁,狂灵说你余力不多,敢不敢都用在我身上!”憋足劲儿准备连续开弓,十三郎心里其实很害怕,表面气势汹汹。   不知是觉得没用、还是偶尔发了善心,倒霉鬼没来,十三郎得以刹那全攻。   有用。   ……   七万厌灵蚁,论个体实力,它们只相当于六七阶妖兽,纵然性情凶猛攻击凌厉,了不起相当于大修。如此战场,原本轮不到这种层次的妖兽插手,但是……厌灵蚁不是妖兽,它是妖虫。   相比妖兽,厌灵蚁第一大特点是小,第二大特点是快,第三是多,第四是凶,第五……   那些都不算重要,重要的是它们有王,可将七万飞蚁拧成一股绳的蚁后!   一批厌灵蚁直扑神坛,很快发现到,与狂灵对抗后的苏大不似之前那样牢不可破,完全可以攻击到其本体。问题在于他的三千白发,运用起来比雨丝更加灵便,无人可以靠近。   人不能,飞蚁可以,蚁群飞扑上身、上头、上手上身上肉团,无论哪里,逮住就是一口。   神坛不大,苏大的身躯面积更小,根本容不下那么多飞蚁;拥有蚁后的好处就此体现出来,众多飞蚁在蚁后的指挥下分成数队,百余只同时啃咬一根发丝,一根根的去咬,咬断一根是一根。   苏大有多少头发?   人常说十万华发,夸张与否不计,三五万数量总是有的,以这样的姿态一根根去啃,效果无异于蚂蚁搬山。   蚂蚁搬山,那又如何?!   它们原本就是蚂蚁,干的就是这种活,别说三五万发丝,便是真有一座山挡在面前,只要蚁后下令,厌灵蚁同样会坚决执行,不死不休。   蚂蚁搬山,本分啊!   “嗷!”   苏大暴怒发丝飞舞,不断有飞蚁的尸身与被啃断的发丝飘落,密集如雨点;随后苏大有些惊奇的发现,自己能够自如动用的居然少了一部分。   “杂种,看这里!”   黄色巨龙嘶声咆哮,楞是用身躯拖住一大片发丝不让其脱离。   百丈巨龙被人用头发帅来甩去,活像一条穿在鱼钩上的蚯蚓,说出来的滑稽,道不出的可怜。 第1468章 拖!   “杀啊!”   连番恶战,屡遭重创,难心老人渐渐维持不住龙形,龙头已经变回人首。白发苍苍的老人回头四望,招呼着周围修士,给他们提供一个最最清晰、稳固的靶子。   “操你娘!”   看到这一幕,不论与难心亲近的齐傲天,还是别的六族子弟通通因为仇恨烧红了眼,各自拼命压榨修为,狂轰乱炸。   “杀!”   “你给我过来!”   发一箭,连战果如何都顾不上看,十三郎一把将程长老拉到身边,指着那只仅剩半截身躯的力士猛鬼大喝。   “下令,叫它不要抵抗,冥气鬼魂精元……全部交出来!”   招手叫来偷偷摸摸潜行不愿暴露的阿古王,十三郎破口大骂。   “吃饱了给我上阵,要么拿你先开刀!”   ……   战银龙时抛出三物,其中一个是活的:阿古王。   进入战场后,阿古王很小心地吞噬着鬼气,身躯、精神都在慢慢恢复。他有境界但实力弱,正面战斗不堪一击,但只要不被关注,仍能做到游刃有余。   战斗两拨,到现在,阿古王比当初垂死状态好出太多,考量修为的话,约与临近生境的修士相当。正因为如此,十三郎才把注意打到那个力士恶鬼身上,想借它的精气现场养兵。   同样力量,不同人运用效果完全两样,关于战斗,十三郎对阿古王信心十足,关键是不敢用。只从战斗方面考虑,当初程长老召来四头猛鬼,最合理的方法是让它们主动变成食物,全力供养阿古王一个;那样的话,十三郎觉得没准儿能直接将银龙摆平,至少强于难心。   话说回来,就算他放心,吞并四鬼的计划也只能想想,当时情形,阿古王若被四鬼察觉,头一个对付的肯定不是银龙,而是这个来自异界的上位修罗。   蛇怕龙,蛇想变成龙又一定会想吃掉龙,道理与此相似。   想让阿古王打仗,又怕它太强管控不住,十三郎本意是让他稍稍恢复一下元气,别让那些纯净冥气与鬼物精元浪费。非要说长远,他觉得自己迟早会去冥界一趟,有阿古王在身边……现在说那些已经没用,情况完全不一样,苏大之强悍远超想象,十三郎必须挖空心思增加臂助,而且要快!   连狂灵都被一击而散,人修必须帮其拖延时间不可,否则一旦球球被杀死,后果不堪设想。   总之一句话,连阿古王都派上战场,十三郎真的是底牌尽出,这种层次的战斗,他那点力量、充其量齐、程相当,本就没什么用。相反,假如没有狂灵威胁,十三郎有理由相信,苏大定会优先杀死自己,解决后顾之忧。   “它是修罗啊……”   程长老是第一个认出阿古王身份的人,焉能不知十三郎打的什么主意,虽认同其对战局的看法,心里顾虑却更多。   “先生与其什么关系我不知道,但你要明白,一旦失控,其后果……”   “失控个屁,我就有办法捏住他。”十三郎哪有闲心听什么后果,极力催促。   “什么办法?”程长老仍不放心。   “这会儿还不行,没时间解释。”十三郎急了,反手拉弓直指力士猛鬼,威胁道;“你不下令,我自己来杀。”   “你!”程长老气歪了鼻子,心里想怎么有这种人,既然你说能掌控,干吗就不能让修罗现身,本座猛鬼同样可以提高实力。   “别呀!”   出乎意料的,阿古王主动站出来圆场。   “不用要它的命,再说杀死也没多大用。”   料定十三郎不会出卖自己,阿古王快速解释道:“这么和你们讲,本王成长先易后难,吞掉这只小鬼需要提纯,由此提升的实力有限。不如让它甘愿供本王借用身躯,用其现有力量作战,效果反而更好。”   有这说法?十三郎与程长老面面相觑,暗想听着倒也合理。   阿古王继续说道:“这只猛鬼天赋不错,本王附身对它有好处,不说能让其心甘情愿,起码顾虑比较少。无论如何,总比强行下令吞噬来的好。”   那还犹豫什么!   听到这里,连程长老也为之点头,赶紧吹哨叫过来猛鬼,咻咻几声交流。   力士猛鬼连声低吼,说下人修听不懂的鬼话与程长老对唱,其目光复杂不时拿眼睛偷看阿古王,神情惴惴不安、又小有期待。   “交给你了。快点搞定!”   眼看事情有了眉目,十三郎撂下一句话,回身四望大概看看情形,身形闪烁几次,消失不见。   战斗焦灼且落下风,千头万绪,虽不能亲自上阵,十三郎却比那些战斗的人还忙,有别的事情做。   ……   片刻后。   “孽障,死啊!”   随着一声尖锐啸音,苏大老板左臂凝形,迫不及待反手横拍,其袭击的目标不是天空快要聚集成形的狂灵,而是自己的头。   掌落,拍出一个会衍生的光环,光环层层套下笼罩全身,所过之处,无论厌灵蚁还是修士的法器,通通碾成碎片。不仅如此,光环过去后并未消失,而是如气盾贴住表面,天然之防。   单单这一掌,厌灵蚁群被灭杀近万只,加上之前发丝抽击,总体损失已过半。最要紧的是,此刻再无一只飞蚁能够攻击到苏大本体,形势一下子回到初始状态。   苏大同样付出了代价,其一掌并非挥一手那么简单,整条手臂一下子萎缩,其后在雨丝的补充下慢慢恢复,时约五息。   头顶狂灵快速凝结,身躯远远超过之前,这个时候放弃最强大的对手,苏大的选择极不明智,但又情非得已。   他实在受不了了,那些可恶的蚂蚁带来的伤痛实在太大,损害太过剧烈。刚才的他,头颅破损尚未完全修复,半边身子趴满蚂蚁,甚至有些钻进肉里去,死命朝灵台啃食。   他的头发缺少近半,还有一大片被那条半人半龙的老怪物死死缠住,在群修合力攻击下快速消亡。这些都是他好不容易从雨丝中抽取的力量,这样凭空消散,同样对其凝躯造成影响。   好比两只猛虎对垒,其中一只全力以赴,苏大的屁股拖着一群狼,难以忍受。   刚刚与狂灵对碰,苏大震撼的同时增加不少信心,他看出来自己占有先机,再出一掌未必能将那只领头的球球灭杀,不如安内之后攘外,先把本体护好。退一步讲,他要做的不仅仅只是击败所有对手,还要凝结神躯至大成不灭;假如任由这些蝼蚁啃来咬去,没准儿会影响本源,最终战胜亦无用。   “吼!”   咆哮声中,苏大留意到狂灵仍需片刻才可成形,索性挥掌再定八方,朝身前一拍。   光环起,如波浪翻滚横扫四方,首当其中的是厌灵蚁群,成片、成群化灰消亡。其次是那些擅长远攻的法器与神通,包括程血衣的锥,齐傲天的印,还有十三郎一箭,通通在这一掌的威力反震四方,无效而返。   不仅如此,绝大部分法器都在这一掌的威力下崩解,就连血锥都裂开一道口子,翻天印内魂灭三成,灵性大失,威力跌落到不成样。   后患已去,再之后,就是难心……   “人不人,龙不龙的老东西,死吧!”   “不!”   耳边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视线中,齐傲天忽然疯了一样向前冲,但被三把斧头“砍”了回去,并有几声大喝。   “不可!”   干什么呢?   苏大一时尚不太明白,扭头再一看,神情顿时大变。   嗬!   视线中,百丈巨龙寸寸断裂,龙鳞龙甲龙血龙肉一点点分离,当中围绕着一颗苍老疲敝的头颅,似陀螺般旋转着冲向神坛。   “以吾龙族之血、人族之魂祈祭,咒、三、生!”   略带苍凉的声音,血色陀螺一路席卷,一路演化,慢慢变成一个由鲜血勾画出来的巨大符文,符文当中,难心老人的头颅连连震动,在掌力波纹的冲解下逐渐暗淡,变成一团浓郁的黑。   黑雾似乎联接着一处世界,雾气中,一条迷离龙魂渐渐显露,浑身释放着让人心惊肉跳的寒气,似能冻结整个世界。   “巨龙堕落!你这个疯子!”   血色漩涡保护着那团黑雾冲向神坛,神坛之上苏大神情陡变,被迫将准备拍向天空的手掌收回,第三次冲击。   大力轰鸣,本就蕴含无匹之力的波动再度加剧,血色漩涡一路前行,以看得见的速度快速冰结,同时又在波动的冲击下快速消亡……   一息,两息,三息……   千丈,三百,一百……   “你到不了!”此时苏大已置狂灵于不顾,嘶声大喝。   拼尽全力,连神魂本魄都祭献出来的难心老人终究没能过去,于距离神坛八十丈处停下。   不是他想停,而是血色消耗一空,不得不停。   “到底不是龙呵!”   感慨一声,叹息一声,黑雾内黑龙回头眺望,朝齐傲天那边略点了点头,道一声少主保重,再以嘶哑声音断喝。   “爆!”   “等等!”   没有丝毫征兆,力士恶鬼不知从哪里跳出来,鬼气森森的身躯那样灵动,二话不说,朝那条准备自爆的黑龙一拳。   “反正你要死了,本王帮你一把。” 第1469章 落幕还是开端?   阿古王的拳头不快,打出的不是刚猛大力,而是吹皱春水的风。   风吹过,迷离黑龙变成一朵云,一片雾,一股与风紧密相合、不受外力的风;风飘起,任凭波动穿身无碍,径直飞向苏大挥出去的手。   “这不可能!”   极寒彻骨,苏大老板厉声尖叫,与其说恐惧,不如说迷惑的成分更多。他不理解,堂堂一条巨龙怎会愿意堕落换取深渊苦寒;他不明白,为什么骄傲的巨龙愿意自爆断绝轮回路;他更不明白,怎么会有风突破防线,直攻自己的本体。   于是他眼睁睁望着那条迷离黑龙飞过来,之后便听到一声“爆!”。   因阿古王推迟的自爆终于来了,黑龙彻底变成雾,眨眼将冻住苏大的手。   一层冰霜快速凝结,一路开放五瓣黑花,黑色冰花向上蔓延,径直扑向苏大的头。   “吼啊!”   强烈的生死危机刺激心神,苏大狂啸一声,振臂反攻。   就在这个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   “定!”   “起!”   “火!”   “汪!”   三声断喝出自同一人之口,一声狗吠突兀奏响,苏大体内三团被压制的阴气突然点起了火,脑海针刺一般剧痛,同时听到一道声嘶力竭的大吼。   “老不死,这是我的身躯!”   同为融合,曾经苏大为强行拼凑,算起来连第一关身融都勉强,岁月煎熬,身魂裂隙早已不堪,其后大战连连重创,崩溃只在旦夕间。相反生苏合一虽同样不算完美,但其层次高出苏大不止一筹。   雨为水,雾是水,冰霜同样是水,苏大的情形好比一池大水吞下冰坨。大池之水有大力,冰坨力小内质坚固,本质同源,但不能马上将其融化,也不能把自己马上变成冰。   苏大需要的是时间,生苏需要的是机会。   现在不是最好的机会,但已到了最关键时刻,任由苏大巨力破袭,周围的人全部都要死;到那时,一切都晚了。   于是十三郎发动,生苏随之发动,决死一击。   蛰伏未灭,五苏反攻,肉团内钻出第二颗头颅,须发皆张。   “你找死!”   瞬间冒出这么多敌人,苏大老板嘶声大喊,强行催动手臂,一掌拍向生苏的头。   “锥!”   最快、最准、最狠的攻击永远属于程血衣,血龙再起瞬间穿越虚空,那条刚刚凝结不久的手臂齐肘而断,化做点点冰花溃散。   “泼风,杀!”   “十八重地狱!”   三把厉斧终于逮住机会,在苏大周围看出三面连绵不断的墙。金光闪烁燃出滔天火海,齐家少主双眼血红,七百分魂全力扑杀。   一团黑影飘忽而去,力士猛鬼送走了黑龙,自己却被波动席卷;同一副身躯由阿古王操纵,与之前相比完全不同,桀骜猛鬼变成精灵小女,在空中折转如穿花舞袖,与不可能中避开、卸掉绝大部分力量,远遁万丈。   即便这样也吃不消。再现身时,力士猛鬼脚步踉跄,身体处处崩塌溃散,转眼小了近半。阿古王马上离开躯体,一边大口吞噬鬼气精元,还不忘教训那只鬼。   “怎样?”   失去半边身体,境界直接跌落两重,力士非但没有仇恨,脸上反倒满满感激,诚恳施礼。   “多谢上尊指点。”   ……   “啊!”   鬼跑了,人还在,四放斧光八面火海,体内寒冰彻骨神魂有煎,当中苏大老板痛苦哀嚎,乱发齐飞。   “断!”   拼命了。   没有手,三千白发尽皆断裂,换来一片茫茫大网;仅此一击,残余厌灵蚁全部绞碎,三把利斧变成废铁,还有四方火海、金光、血龙,连同使用它们的人,齐震八方。   三殿下被千刀万剐,身体无数次飘散又重新聚集,哀鸣不止。   一击连败无数强敌,苏大的脸上丝毫没有得意,相反猛地抬头望天,仓惶失色。   “孽障!”   轰鸣又自天上来。   连续拖延这么长时间,天上银河再聚成团,却没有如之前那样化龙扑天,而是变成一个身高过百丈、模样模糊、通体闪烁着球球面庞的人。   人握双拳,双拳皆如捻针走线,一掌按向苏大头顶,一掌朝周围划过。   双击,狂灵式!   蓬的一声惊天巨响,像是西瓜被敲破的声音;随后铮铮至声不断,像是划断无数跟弦。   头崩溃,雨丝断,神坛只剩一团处处开裂的肉,内里仍可听见呼号声不断,争斗仍酣。   外面的情形完全变了样,绝大部分雨丝在这一击中割裂,余下仅剩三成,握在一个人的手中。   百丈巨人飘然落地,周围不断有一只只、一群群球球带着云朵融入其中,其身躯随之越来越大,气息越来越强,强如神祗。   战场陡然安静下来。   ……   结束了吗?   还是刚刚开始?   幸存下来的人们不知所措,纷纷抬头看向天空,看向四周,难以相信自己所见到的一切。   天塌了,地却昏了,风乱掉,人迷茫。   锁天大阵彻底崩溃,一片片蛋壳般掉下来,飘落到个个角落;大地一片混沌景象,四面八方飓风阵阵,粗看乱如麻,细瞧则如星漩急转,缓慢而坚决地聚向中央。   到这个时候,谁都知道狂灵之地发生巨变,一处处大陆、山峦、沟壑、峡谷都被带动起来,旋转着,崩溃着,朝当中碾压、碾实,碾成一个整体。   死伤?   这个时候还谈什么死伤,假如目光可以看透大地,假如把生灵流出的鲜血聚集,当如大海般宽阔无尽,足以淹没整颗星球,甚至一片星空。   呼啸声传来,一股股飓风送来一群群的人,眼神迷茫、并带着劫后余生的表情,与之同来的还有妖兽,成群结队,甚至铺天盖地。   人们很快留意到,其中一些妖兽的头上仍带着雨丝,依旧在给肉团提供精元与力量。   苏大呢?   回头看,那个肉团孕育出苏大的肉团仍在,内里嘶吼不停喝骂不休,进行着一场更加惨烈、毫无退路的生死搏斗。   “杀了他!”   齐傲天挣扎着趴起身,奋力想要再施杀伐……但被两道目光拦了下来。   “二魂争斗,他不是他;无本之源,他活不了。”   仅仅两道目光洒落,给齐傲天的感觉却似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张不开口,空有满腔愤恨不止,腰身却慢慢弯曲。   “狂灵意志!”   体外多出一层血是红芒,齐傲天奋力抬头,低吼。   “你,又,是,谁!”   “我是谁?”   巨人被这个问题问倒了,幽幽长长叹了口气,目光中的威压更重了些。   “既修狂灵道,汝等当称我为祖。”   一句话,字字雷,声音如洪流传遍整个大地,无人不为之心神震撼;齐傲天,程血衣,所有幸存的、新到的、正在赶来的修士们惶惶张望,心神混沌,不知身在何方。   这样说话,他难道是狂灵?   他竟然是狂灵!   ……   “汝等不用称我为祖,我也不会把汝等看成传人。”   良久狂灵再度开口,声音冷漠并有深深不屑。只到这个时候人们才看到,那个人、只是人形,面孔仍然是球球面孔,说话的声音极其怪异,吱吱叫的感觉。   不愿与齐傲天过多纠缠,巨人反掌再出一式,将刚刚冒出头的苏大按回去。   按而不杀,这个举动引来无数人警觉,纷纷蓄势以待;人影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看一眼周围,随手朝某个方向一指。   “还躲着干什么,出来。”   “汪汪!”   先出现的是嘲风,欢叫着跑到巨人身边,抬起头看了看那个巨大身形,忽窜起直上肩头,找个舒服位置趴了下来。   可怜三殿下,原本那么俊伟不凡身体彻底走了样,毛发几乎一根不剩,还有不少地方开了口子,神情更是萎顿不堪,吐着舌头呼呼直喘。   四方群修面面相觑,心里想这条秃毛狗儿好大胆子,不怕被一指头按死。   “大胆……”   巨人明显不喜、也不适应这样的举动,侧过眼帘与三殿下目光相对,彼此看了好一会儿。   三殿下呜呜声不断,摇头摆尾卖弄风情,表情谄媚模样丑陋……丑到不能再丑。   良久,巨人叹了口气。   狂灵桀骜从不怨艾,今日叹息声不断。   “好歹是个伴儿。”   没有人明白巨人的意思,但能看到他的举动,此时肉团当中似有分晓,一颗不生毛发的头颅蠕动着再次出现。可没等他开声,巨人轻轻抬起一根手指,点了一点。   “不!”   头颅破碎,苏大再遭重创,依旧回到肉团与生苏决战。   这又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明白那里到底发生什么,没有人明白巨人打算。巨人也不在乎他们怎么想,扭回头,仍朝之前注视的空旷处。   “出来吧,我送你过去。”   他在叫谁?   他要送谁?到哪里去?   “现在?!”   十三郎的身形冒出来,身边跟着小不点。   “球球?”   小不点大声叫着,原本绑在身上的血红披风解了下来,十三郎左手拿着披风,右手抱着一个大木箱子,抬头直对着巨人的眼睛。   “你夺那些丝干吗?”   狂灵、或者叫球球没有回应,望着十三郎的手说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十三郎立马将箱子与披风藏到身后。   这个举动太可笑了,要藏何必拿出来让人看到?   更可笑的是十三郎的话。   “你猜猜?”   “懒得猜。”   狂灵随意应着,淡淡说道:“你在防着我。” 第1470章 求死个干净   “是的,我得防着你。”十三郎很认真地回答。   防范狂灵?   一问一答,周围人无一不笑,笑出千万种内涵。   有人苦涩,有人忐忑,有人绝望,有人荒唐,还有人听后血气勃发,有人理所当然。无论哪种表情,人们都把目光集中到狂灵身上,看其是何反应。   狂灵显然很平静,问道:“为什么?”   十三郎回应道:“防范不需要理由。”   狂灵想了想,承认这句话很有道理,说道:“那件魔器不错,问题是你的力量不够,撑死也伤了不到我一根毛;至于那个箱子,里面的东西能威胁到我?”   血披风,当初枪王使用且得以幸存,十三郎却不敢像他那么干。得宝之后无数次遭遇强敌,虽也有过几次冲动,但最终,十三郎死死摁住欲望,从未以它对敌。今日听到狂灵的话,十三郎知道自己的谨慎是对的……狂灵说不错,那就一定能把十三郎抽成人干。   有什么用呢?   狂灵一言道出根本,十三郎至今还是化神,全部修为、连骨髓、魂都奉献出来,再经披风转化神通,纵然提升十倍又如何?   至于箱子,当初一个小孔差点毁掉整艘魔灵舰,十三郎至今不肯定其全部打开会有多大威力,也不敢去试。   两件都靠运气,是真正再无退路时候才能用的宝物。   话说回来,假如狂灵真的是狂灵,哪怕他只有当年百分之一,千分之一力量,十三郎根本连亮宝的勇气都没有,倒也省心了。眼下这样做,一方面必须表现勇气,难听点讲,就是虚张声势。   十三郎咧咧嘴,随手把披风塞回戒指,抱出箱子回应道:“这个你猜不到?”   狂灵老实说道:“有些神奇。何不打开看看?”   他看不穿。十三郎稍感安慰,说道:“打开你就完了。”   狂灵笑起来,说道:“那么厉害,之前为何不用?”   十三郎平静说道:“有些东西,不到生死关头不能动用。”   狂灵洒然说道:“我还真想试试……嗯?”   见异状十三郎神情微变,双手准备发力,忽留意到狂灵的目光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背后。   回头看,首先看到的是阿古王。可惜王驾今日毫无尊严,迎着狂灵的目光深深鞠躬。   “异界小鬼,见过前辈。”   他很老实。   狂灵受下阿古王一拜,问道:“你来此界作甚?”   阿古王毫不犹豫指着十三郎,说道:“来时巧合,后来十三先生不让走,因而滞留。”   妈蛋,十三郎心内大骂。   好在狂灵不计较这点小事,估计问缘由只是随口,哦了声便把目光前移。   还有人入得狂灵法眼?   比本王更要紧?   双重疑惑,阿古王楞住而且不服,于是像十三郎一样回头去看。   一群新到修士当中,欧阳燕舞神情冷漠,身上六色光华微微闪耀,别的……看不出什么异常。   阿古王目光陡然收缩。   “一代更比一代强,后辈人修,果然了得。”   狂灵只看一眼便把目光收回,旁人甚至没意识到他有留意过别人,反为十三郎的举动感到不解。   赞一声,狂灵对十三郎说道:“你朋友?”   十三郎迟疑说道:“算是吧。”   狂灵摇摇头说道:“是朋友,刚才就应该出手帮忙。”   这次十三郎没有迟疑,果断说道:“若为定海神针,留到现在才是明智之举。”   狂灵莞尔,说道:“定海神针,这个说法有意思。那你觉得,如果我真有什么心思,她行不行?”   十三郎平静说道:“判断应由她自己来做。”   稍顿,十三郎补充说道:“由你的反应看,她做对了。”   狂灵沉默了一会儿,幽幽说道:“你这么相信朋友,为何不信我?”   十三郎诚恳、又有些嘲讽的语气说道:“你那么强大,又是地主;换成你在我的位置,能否相信你的真的奈何不了这个……人造怪物。”   指指神坛,十三郎不知该如何形容。   “它的力量来源于你,劫引被我取走,还有那只手也没了影子,此种状况,怎能不防。”   “有点道理。”   狂灵赞许点头,好奇问道:“既如此,你又为何拼尽全力?”   听了这句话,十三郎长长叹息,神情无奈。   “因为我弱啊!”   一句话道尽心中苦水,任谁都能看出十三郎愤懑,不得不委屈求全。   弱者与强者合作,好比狼与猛虎合伙打猎,把心掏出来是应该的,藏力留心看似聪明,实则自取其祸,自取其辱。能看透这点的人很少,能看透且这样做的人更少,多的是那些自诩聪明的人,到死不知错在何处,发些无用感慨。   说到底,与虎谋皮总因被逼,最好避免与实力强出自己太多的人合作。   狼不会愿意和老虎结伴,可若是老虎非拉着一头狼打猎,狼也只能跟着。十三郎没得选,就算没有苏大,狂灵既然找上门来,他也非按照对方的话去办不可。   “当初,天道借我不灭之躯封无量劫,找寻破解之法,从明白这单开始,我要的就不再是生,而是死个彻底。”   挥手圈出一片天地,狂灵缓缓说道:“现在开始,到全部融合,我会越来越强大。那之后,至多维持甲子岁月,我会由强转弱,直到衰竭、彻底衰亡。”   十三郎不太明白这番话的意思,试探说道:“那岂不是,你早就可以……死了?”   狂灵笑起来,笑声活像厉鬼哭号,望之惊心动魄。   随手一指神坛,他说道:“你认为,它出自谁之手?目的何在?”   十三郎神情微变,低呼:“你说它是……天道所为?!”   狂灵点头说道:“纵非亲手,也有其意志参杂其中。你不知道,那家伙喜欢故弄玄虚,而且他害怕与劫引纠缠太深无法摆脱,所以我猜测,其多半会以某种法子透露点什么,自然有人抢着做。”   这是实话。   狂灵说道:“狂灵不灭,劫亦长存,天道本意破劫,在没有找到办法之前不能让我死,所以才弄出这个被你叫着太岁的东西。”   “太岁由劫引为根,成长时吸收的一切都来自于我;正常情形,我若按现在的方式融合之后衰竭到死,它会融合之后吞噬本地一切,连释放出的意识也无法逃脱。或者可以说,此物成为另外一个我,完全听令于天道。”   稍顿,狂灵淡淡说道:“这就是天道赐予我的不灭,也是沉沦。”   声音并不如何沉重,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当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四方大地凭空响起连声闷雷,周围听到的修士们莫名其妙心中悲苦,膝盖发软,跪倒成片。   “这个……”   十三郎张了张嘴,没什么话可以应景。   狂灵不需要安慰,继续说道:“现在情况变了。不但有界魂,还有可能被人操控,利用这个机会,我不但可以死彻底,还能挫败天道之谋,甚有可能死后得活。”   十三郎明白了狂灵的意思,说道:“你是在告诉我,不用担心你反悔。”   狂灵说道:“星空之大,人人都有可能图谋界魂,唯独我不会。因为我要死的干干净净,不留半点痕迹。”   十三郎说道:“那球球,太岁,还有这些人,这些丝……”   狂灵说道:“球球会活下来,但我的意识会与本源进入界魂,所以它不是我。关于出路,照我估计,它会选择沉入大地,以无尽沉眠尝试将我的身躯完全化为己有,那之后会变成什么,连我也无法预料。太岁现有两魂争斗,苏大活我会杀死他,若是你帮的那个活,我会让他活着成为臂助,算是给你的谢礼。至于修士,他们暂时不能离开,将来你若能出来,意味着我可以进去,是放是留、由你操心。”   十三郎说道:“要是我出不来呢?”   狂灵神情古怪说道:“出不来?出不来你就没了,还操心他们做什么?”   十三郎认真说道:“真到那一步,放了他们吧。”   狂灵沉默下来,良久说道:“这些人绝大部分修炼狂灵道,可能更愿意留下。”   十三郎说道:“来去自由便好。”   狂灵没再就此说什么,继续解释道:“这些灵丝暂时留着,一来能帮我更好聚集力量,还可造成神坛未灭之假象。破劫这种大事,我估计天道不会只把希望放在这里,要照看的不止一方,此时不定在忙些什么。我最多只能支撑三二百年,只要他稍稍打个盹,就过去了。”   实力强、境界高的好处就是能睡!心里胡乱想着,十三郎苦笑说道:“到那时,他会不会找上我?”   狂灵摇头说道:“这个世界已开始衰竭,离死不远。”   “啊!”十三郎骇然变色。   狂灵很满意他有这样的表情,笑起来说道:“放心,所谓不远是对我这样的存在而言,具体到数字,十万、百万年,都有可能。”   嚯!十三郎长出一口气,随后愕然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不用想。”狂灵说道:“或许他已经找到你,或许将来找到你,再或者在你死之前都没上门。”   “呃……”十三郎暗想这是叫我认命?   “劫引已去,我已现身,事情开始再不能回头。我不但需要把你送进去,还要屏蔽外界对此地窥探,早一时开始就早一分希望。”   深吸一口气,狂灵缓慢而不容置疑地说道:“所以,早点开始吧。” 第1471章 当末日来临   两域交汇地,青鸾星,因古时曾有青鸾落足而得名。   凤凰是上古神禽,和巨龙一样属于传说,青鸾星有没有青鸾少有人知道,但它的确具有凤凰的一个特点:美丽。   星空玄奥含有无数世界,美丽者不计其数,都是美,青鸾星的美与众不同,它大部分被青绿色覆盖,灵气充足且平和,罕少风暴滋生;这样的地方,养育出来的生命、灵物、乃至人类也继承了这个特点,安静而喜乐。   青鸾星上宗门不少,争斗虽有,但极少伤人性命;不光人,连妖兽的性子都相对柔软,遇到有修士截杀,多数妖兽的反应是逃,而非反向扑杀。   真的很古怪。   修真世界从来残酷,外人眼中,青鸾星的修士、生灵是一群废物,不堪一击。当然,身在其中的他们不会这么看待自己,相反很为之骄傲。   为什么要争斗?为什么要杀人?   咱们这里灵气充足,只要吃得了苦,耐得住寂寞,不用杀人也能修炼有成,不用抢夺也能活的很好,再说杀人夺命有伤天合,本就不符道心。   除了那些拿杀人当乐趣的邪魔,谁不想拥有慈悲面孔。再说边境之地祸乱多,青鸾星却是特例,情况完全颠倒。过去上千年时光,这里几乎没有“外星人”落足。   没有外人就没有掠夺,没有掠夺就没有凶杀,没有凶杀的青鸾星习惯了着一些,平静而喜乐的过着他们的日子,艰苦、但不艰难的修炼着。   很少有人想到,边境之地,乱哄哄一片反而安全,平静才代表不正常。   放飞战马的前一刻,战士们需要极力收缰,避免它们因肃杀之气乱了秩序;就像利刃贴近脸颊,首先感受到的不是痛也不是怕,甚至不是冷,而是微微的、有点舒爽的凉。   ……   “坚持住,就要到了。”   走在漆黑的山路上,李小义呼呼直喘,心里不断给自己鼓劲儿。连续七天,他在森林里摸索前行,体力精神都临近极限,很辛苦。   祖辈猎户,生活不易但是很平静,因为一个陌生人的出现,李小义的人生彻底改变。他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拥有道基、是可以修仙的人。   修仙啊!   久居山野,李小义连字都不认识,可他听过很多故事,无数次梦到过那些云端里穿梭的仙人;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他,这一切可能成真……仅用眨一次眼的时间考虑,李小义决心放下一切,拜师修仙。   陌生人是修士,而且有宗门,其宗门就在这片山内,距离李小义所在的村寨不算远。   千里之遥。   李小义想拜师,那名修士看去挺高兴,但提出一个条件:让他徒步登山门。   青鸾星修士和善,收徒弟找传人散播道法,在他们看来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这不意味着他们没有要求,首先坚毅是必须的,若连千里山路都不肯走,不收也罢。   以实际历练观察气运,如李小义死在路上……死了就死了呗,修士毕竟是修士,不会因此就道心不宁;相反如果他能活下来,起码表明不易夭折,收徒也可安心。   “独自找到山门,便可拜师修行大道;届时本座赐你一个毅字,李毅。”   听到这个要求,李小义犹豫了一下。   他是猎户,最能理会山路艰险,犹豫才是正常反应。往日村寨捕猎的时候,壮年男丁集体行动,最远也不过走出两百里路,有时还会折损人手,如今让他一个人远涉千里,难度凶险可想而知。   但他最终答应了。   精心准备,揣着梦想,李小义在一双双羡慕的眼神、殷切的叮嘱声中上路,斗志昂扬走向仙长所指。   修仙道路果然艰险,七日行程,李小义至少经历三次性命危机,能活到现在、一方面有赖于其猎户经验,更是十足侥幸。现在的他,疲累憔悴,连随身携带的包裹都在一次逃亡中丢失,狼狈不堪。   可他没有放弃,不仅为了拜师修仙,更因为对身处丛林时的孤独有极大畏惧,他害怕自己如果放弃的话,那种孤独会永远陪伴着自己,纵死难以消解。   “师傅说修道艰苦,其苦首要在于寂寞,真是这样啊。”   握着不再太锋利的柴刀,李小义奋力挥舞,在茂密的枝叶与荆棘中劈出一条勉强通行的路。他的衣服几乎全破了,不少地方撕开血口,还有些毛毛扎扎的刺钻进肉里,痛,更麻烦的是痒。   痒比痛危险,李小义很清楚这一点;因为当穿过那片林子、登上一处斜坡破顶的时候,他决定停下来,整顿一下。   身为猎户,李小义能够辨识草药,他想把伤口处理好,把沾在衣服上的异物、还有些毛虫清理干净,另外他想站在高处观察四周,最好能看看哪里有干净水源。   “修仙啊,比打猎辛苦多了。”   走完最后几步,李小义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不知不觉抬头望天。   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信念所在,以往看天只是喜欢与星星眨眼,现在则因为充满向往,望着天空、仿佛能够看到将来,看到自己畅游星空时候的风姿。   看天,天亮了。   天亮了?   李小义迷惑咋着眼,心里想天怎么亮了?   明明东方晨曦未露,天却已经发亮,从当头开始亮,而且是大亮。   先是无数星点逼近,就像一颗颗天星断了绳索从天上掉下来,临近时变成一团团巨大火球、光球、彩虹、漩涡,还有无数刺目流光。   时间仅仅过了一瞬,整个天空突然亮起来,耳边同时响起山呼海啸的声音,嘈杂、巨大、仓惶、凶狠,如此复杂的声浪冲击耳鼓,李小义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四望。   “我的天啊!”   他看到,一片片飞禽冲天而起,惊恐大叫着四方乱窜。   他看到,一只只猛兽飞扑之后跌落,仿佛有大力当空降临,把它们死死按入尘泥。   他看到,一股股风暴无端形成,席卷八方,摧毁无数千百年才能长成的老树。   他看到,一声声、一阵阵喝问响于四周,一团团璀璨光华升腾,并有无数个人。   那些是仙长吗?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多仙长。   念头刚刚在脑海中闪过,天上忽闻炸雷霹雳,煌煌之声响遍世界,大地都为之颤抖。身下巨石摇晃,李小义跌倒翻了个跟头,仓惶中抬头看。   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啊!   一根似可撑天的怪兽,不,那不是怪兽,那是一颗大树的枝条……世间居然有那么大的树,向天一样悬在头顶。   距离其实遥远,感觉近在咫尺,树冠上飞出无数条身影,有人,有兽,有剑,有船;有体型千丈喷吐黑气的巨蟒,有振翅高飞顷刻万里的大鹏,有威压无尽跨步斗转的修士,还有嘶吼声声、感觉能够扛起整座世界的龟。   无论哪一种,哪一个,都是传说、故事里才有的生物,前所未见。   强大是它们统一的标签,凶狠是其写在脸上的画,千万到流光分头射向四面八方,之后再往下。   杀戮自此展开。   数百里外,一团耀眼光华闪烁,有此界修士升空迎敌,不知是因为天太亮、还是李小义此刻的眼神特别好,他恍惚看到自己碰到的那名仙长,那名随手便能斩杀猛兽的强者……他看到了他的死。   一根天柱当头砸落,长万丈、粗如山,蛮不讲理,横冲直撞,摧枯拉朽,扫荡八方。   那名仙长死了,他的同门也死了,他的山门被一击抹去,耳边响起刺耳的尖叫,呼号,祈求,呐喊,咆哮……   看不过来,听不完整,李小义茫然坐在山头,东看看,西看看,上看看,下看看。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意识不到这些景象代表着什么含义,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这是梦。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李小义脸上挂满泪水,却没有哭出声音。   他觉得这是梦。   这肯定是梦。   这必须是梦!   “因为我想修仙,才会有这样的梦,是的,一定是这样,这是梦,这是梦啊……”   嘶喊声响起,呼啸声同时响起,不知从来飞来半座好似大殿的建筑,壁画精美,气势恢宏,一路解体残破,撞上李小义所处的这座山。   李小义望着那座大殿,体会着其中残留的威严与神圣,感觉像是闻到了仙之气息;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也不觉得恐惧,脸上慢慢生出几分明悟,开始呢喃,认真祈祷。   “既然这是梦,我还是不要修仙了,都过去吧,消失……”   破碎大殿砸上山头,轰鸣声起,中间夹杂着几声脆响,几声低吟。   世界陷入黑暗。   ……   竹园外,齐守仁脚步徐徐,瘦弱脸庞略有阴郁;在其身后,齐飞亦步亦趋,本就老实的面孔木讷无神,如行尸走肉。   近林止步,齐守仁抬头,目光穿透重重叶影落在那面清湖上。   湖面一座小小法阵,当中女子端坐,氤氲之气四方流淌,宛如神仙。   看了一会儿,女子丝毫不见动静,齐守仁有些不耐,皱起眉,扬声开口。   “不死既然来了,就不要假装看不到。域战开启,朕需要你的力量。” 第1472章 方方面面   竹园幽静,池水清清,就像阵坛上的人一样安静,半响无回应。   等了一会儿,齐守仁再次开口说道:“过了这一次,朕便……”   “他是谁。”   女子声音突然响起,意指齐守仁身后:“你把他怎样了?”   齐守仁微微皱眉,说道:“明知故问,他是朕的人间躯壳。”   女子哦了声,重复问道:“你把他怎样了?”   齐守仁轻轻挑眉,说道:“不死,你在嘲笑朕。”   女子动颜轻叹道:“你已经得到新的躯体,为何还不放过他?”   齐守仁淡淡说道:“何谓放过。”   女子说道:“不要锁住他的灵魂,放其轮回去。”   不待齐守卫回应,女子继续说道:“别忘了我是不死,我知道他是什么情况,也知道你想做什么。”   齐守仁冷漠说道:“朕又何须解释什么。这本就是他的荣耀。”   女子轻声问道:“什么样的荣耀,值得用八狱之苦去换?”   齐守仁回答道:“将来朕之大道有成,此人为有功之臣,当上封神台,受八方朝拜……”   “将来无论你成为什么、怎样做,他只能留下一个名字。”   “住口!”   无形威压骤降,竹林上方像被一把刀子凌空挥斩,梢头齐断。齐守仁眼中神光隐现,沉怒说道:“不准打断朕的话。”   长长一段沉默。   沙沙轻响不停,竹林上方枝头跌落不断,有些翻转着跌至地面,有些半路被斜枝拦住,像是同族的手托住残躯。许多飞虫被惊动,慌里慌张从各自藏身处跑出来,在安静的气流里钻出几丝缝隙。   女子默默望着竹园,心里想这么多生命被斩首,不知该有多疼。   齐守仁望着面前竹林,望着林内湖水中的女子,眼中有悔意,还有些懊恼。   妄动杀机,君威失守,那一片不懂反驳的竹子发泄,怎么看都不像大家之风,怎么看都不正常。   忍了一会儿,他说道:“这副身躯是个卑贱之人,心性为嫉恨所迷,扭曲到极致;朕以凡躯夺魄,未能将那些杂质清除干净,一时失智。这样吧,我为你再立一处竹园……”   “不用了。”   “……”   又一次被打断,齐守仁紧皱眉头,最终忍了下来。   女子说道:“我知道,你中的诅咒还没消尽,假如此人心神纯透,没有那些嫉恨杂念,你又怎么能夺了他。”   听到这句哈,齐守仁目光陡然锐利,威杀再现。   女子继续说道:“看在帮你这么多的份上说句实话,你觉得自己能成功吗?”   问题来得突然,关键那种口吻语气,齐守仁听后一时无言,神情有些复杂。   女子没有催促,默默等候着。   片刻后,他坚定回答道:“当然。”   女子轻声笑了笑,说道:“成功之后如何?”   有问题。   一定有问题。   齐守仁紧紧皱眉,说道:“不死,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   问一声,应一句,女子有些厌了,伸出左手探入身边的水,随意拨弄了几下。   风吹过,女子身上衣衫轻摆,摆出右边空荡荡的衣袖,像是要飞起来。   舒菲雨四肢健全,现在不知为何少了一只手,右手。   远远地,齐守仁望着那只飘扬的袖管,眼神变幻,抿唇不语。   感受片刻清水幽凉,女子的心似乎静了下来,启唇说道:“想让我做什么?”   齐守仁反而有些犹豫,迟疑片刻后神情重新鉴定,稳稳说道:“域伐开启,朕现在的身份非参战不可,你有异域之眼,又具无相之体,替朕算一算方位吉凶。”   女子大感意外,说道:“你?借用算道?”   一抹羞耻神情在脸上飘过,齐守仁说道:“有些事情发生……”   顿了一下,他快速说道:“齐傲天魂牌重聚,飞升之地剧变迭生,降临通道彻底崩塌,如今变成一个每天都在缩小的星漩,无法知道内里究竟发生什么。偏偏这个时候两域开战,六族只能把力量用于战争,没办法对那里做什么。”   女子疑惑说道:“你也进不去?”   齐守仁无奈说道:“连各位长老都没办法。”   女子又说道:“即便如此,与你有何关联。”   齐守仁简单说道:“入口就在那里。”   “入口!”女子动容,说道:“你肯定?”   ……   “朕当然肯定。”   齐守仁懊恼说道:“可惜朕觉醒太晚,因诅咒导致记忆零散,而且朕的修为太浅,与本尊之间感应不便,等觉察到了,那里完全变了模样。”   之前已经提过无人可以进入,女子点头说道:“你的打算是?”   齐守仁说道:“参战攒功,提升修为,掌握一支力量,直到可以打开星漩,查出真果。”   女子诧异说道:“为六族作战……现在的你,能否引动本尊一击?”   齐守仁微微挑眉,说道:“你想说什么?”   女子一笑说道:“当头棒喝,将域伐直接终止。”   “你……胡闹!”   纵有君王心性,齐守仁也被这句话弄到啼笑皆非。   “星域之争,亿万沙场,怎会因一击终止?况且朕为何要那样做,简直胡闹。”   “一击杀灭主将无算,罗桑意识到此方有你坐镇,如何敢继续?那之后,六族乃至整个火焱都将感恩、敬畏,或许将你当成圣子,何愁打不开星漩。”   “胡言乱语,视大事人心如儿戏……罢了罢了,朕不与你说这些。”   示意话题终止,齐守仁断然挥手:“不死,你帮不帮朕?”   女子陷入沉默。   等待中,齐守仁脸色慢慢变冷,心中又生浮躁。   “别忘了,你……”   “我帮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你放心,朕会遵守约定……”   “与约定无关。”   “那是什么?”   “是现在。”   女子低头,目光在空荡荡的右臂掠过,一字字、慢腾腾、语气坚决地说出一番话。   听了女子的话,齐守仁疑惑想询问、但留意到女子神情坚定清明,想了想,到嘴边的话收了回来。“好,朕答应你。”   ……   宇宙深处,祭坛之外,高大老者身形再次浮现,望着那个由十六合一融合而成的肉茧,沉吟良久。   “以为看的通透,原来什么都没明白……”   祭坛凶猛,上回让老者损失一具投影,如今祭坛之上符文越发猛烈,强大如他、不敢轻易涉足。   损失一具投影可以接受,前提是要看明白,可惜的是,上次老者自以为大有收获,如今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等于白死一回。   再上去,再死一次?   只怕支撑不到中央,就算撑住了,谁知道后面有没有变化;左思右想,老者最终决定雾里观花,虽不清晰、至少看个全程。   决心定了,不代表心情会好,老者多少有些沮丧,默默沉吟着。   “或许,我们都低估了天。”   ……   青鸾星,战场喧嚣,八方嘶鸣,星天失色,万灵陨落。   被鲜血染红的大地上,破损凋残的宗门内,一名面容猥琐的老者背手而行,穿过尸山血海。   “这也是为了你们好,唉!”   “太安逸了,你们太安逸了,一点争斗争强之心都没有。多少次提醒你们,这样是活不下去的,可你们就是不听。”   “这下好了,全都死光光。”   “有机会得到老夫指点,你们很幸运;可惜你们愚顽不灵,那也只好……重开一次轮回。”   说到这里老者笑起来,笑声如夜枭尖嚎,听在耳中,瘆在心里。   “轮回个屁啊,轮回都要没了……咦!”   行走间他忽然抬起头,目光穿越无尽距离,遥望星空极远之深处,那个疯狂旋转的漩涡之上。   同为混沌,老者看到的景色有所不同,眼中黑白二色分割如界,像在照镜子。   “要入界了吗?”   老者自问着,之后自己回答:“嗯,是要进去了。”   脸上浮现出羡慕的神情,老者用力砸吧砸吧嘴儿,像是贪吃之人看到最喜欢的美味,直留口水。   “年轻真好……”   好吃的东西远在天边,向往的东西触手难及,老者无奈收回目光,叹息踱步,艰难想着心事。   “快点长啊……不然可就来不及了。”   ……   “狂灵之地会融合变小,到时狂灵之气息会很浓,反正各位出不去,索性抓住机会修炼,将来两域之战开启,活下来的把握也会增加。”   狂灵催促,战场话别,十三郎变个说法、把事情向周围人交待一下,牵着小不点交给程、齐,准备上路。   “只能一个人走,我这一家老小都得留下……拜托各位了。”   “爹爹放心,我会照顾好大家。”   小不点很懂事,没哭没闹也没抱怨球球翻脸不认人,只让父亲放手杀敌,不要牵挂后方。旁边黄花女一个劲儿揉眼睛,想说点啥,可说不出来。   其实这都是客气话,之前狂灵亲口承诺,期间他会亲自看护十三郎家人,有冒犯者必杀。   接过小不点的手,血衣杀者没由来地紧张,吭哧半天,最终没能憋出什么有营养的内容,重重点头。   “除非我……” 第1473章 入界   “别说不吉利的话。”   知道这货什么性子,十三郎赶紧拦住,回头看着齐傲天,叹了口气。   “难心长老的事……”   “我知道,我明白。”   齐傲天接过话头,默默说道:“不管你要去做什么,抓紧时间赶紧办好,早点回来。”   这句话的意思不是催促,用意在于祝福。大家不知道狂灵要十三郎做什么,但能肯定那绝对不是一件容易事;尤其看到十三郎的架势,有意无意似有托付后事的味道,更加担忧。   十三郎知道齐傲天所指,点头说道:“放心,我会的。”   再回头,他朝以燕山等人为首的沧浪修士抱拳。   “都是熟人,矫情的话就不必说了,十三暂别……”   “等一下。”   欧阳燕舞站出来,走近十三郎身前,望着他的眼睛说道:“是你自己想去?”   这话问的古怪,十三郎楞了下才明白其所指,疑惑说道:“想不想,有什么区别?”   欧阳燕舞神情平静,说道:“你若不想,可以不去。”   十三郎目光微缩,有些难以置信。   “你是说……”   “我说,你可以不用听其安排。”   十三郎越发震惊。   认识欧阳不算短了,见面虽不多,但她绝非信口开河之人。如此便意味着,欧阳燕舞有把握抗衡狂灵意志?!   至少她自己这样认为。   想想之前,十三郎曾经试探过欧阳,那时候的她不愿回应,如今却主动提出来,用意不明。   试探?   沧浪的那潭水,比自己想的还要深啊!   原本认为弄清了沧浪星上的一切,如今才发现那依旧是表面,先有齐飞,后有欧阳,不用说两人身后站有真级、甚至超越真级的大能。只不过,他们与其他隐藏的人不一样,需要修为达到某种程度才能出面、或者叫着……觉醒?   不知怎么就想到这个词,十三郎默默摇头,认真说道:“多谢,不用。”   欧阳燕舞哦了声,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讲,平静说道:“伸手。”   做什么?十三郎想问但没有问,依言伸手。   欧阳燕舞也伸手,手指在十三郎的掌心里画了几下,像写字,又像鬼画符。   十三郎一直看着,修为运转默默体会,与此同时周围人也都在看着……什么都看不出来。   写完,欧阳燕舞收手,除了之间划动带来一点麻痒感觉,别无所察。   “做什么呢?”   随口问着,十三郎一头雾水抬起头,眼睛豁然瞪圆。   “你!”   欧阳燕舞老了。   按照凡人标准衡量,约从二十五六岁过渡到四十上下,瞬间中年。   “好了。”   略带沙哑的声音,言罢欧阳燕舞走到一边静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反而十三郎不知所措,到嘴边的问题也收了回去。   “算了算了,有事儿回来再说。”   心里这样想着,十三郎最后朝周围抱拳,抬头挺胸,阔步向前。   “喂,大家都有话,为何独独不见老夫?”程长老大叫着,语气颇为不满。   “见鬼?算了吧。”   十三郎随意摆了摆手,高声应着。   ……   心动,催法,阴阳图案悬于头顶,大三百丈。   十三郎并未全力以赴,一来不想,而来狂灵告诉他,没这个必要。   界魂在十三郎身上,寄生与宿主之别,无论如何不可能反过来;入界之关键在于魂,说白了就是意识进入其中,身体仍在外面。入界期间,阴阳图案需要一直维持,十三郎的修为显然不够,需要狂灵代其施法。   换句话说,十三郎先把意识交给狂灵,再把身体也托付给她,任凭其处置。   决定了去做便不犹豫,十三郎盘膝静坐,抱元守一,觉得准备的差不多的时候抬起头,忽为之一愣。   “这是什么?”   狂灵手里托着一个环,模样有点像发箍,朝十三郎头上戴。   现在的狂灵,身高超过三百丈,手托光环活像一块泛着银波的池塘……不得不说这个架势很吓人,然而奇怪的是,那个光环落下来,明明比十三郎大出无数倍,落入视线时的感觉却是刚刚好合适,仿佛量身定制。   “我不要这个!”看到圆的东西就头发发紧,十三郎大惊失色。   “放心,现在的它,早已不再是天道之手。”   狂灵面前哪容十三郎反抗,言出法随如大力禁锢,光环随即套落。   “亿万年争斗,其中的天道意志被我彻底抹去,只有力量;那些力量是我、天道、还有无量劫混杂而成,是唯一能让三者共存的东西。”   十三郎赶紧说道:“这么好的东西,给我做什么?”   狂灵回答道:“通过它,我才能把力量顺利输入界魂。别忘了天道与界魂本质一家,天道之力是它最亲近的东西。”   十三郎分辨道:“不对。我修炼的时候也分给它力量,没见有过抗拒。”   狂灵说道:“那是你,不是我。同样一种力量,经我之手过一遍,情况完全不同。”   十三郎不服,说道:“是吗,可是……”   狂灵淡淡说道:“戴都戴上了,还可是什么。静心,准备!”   “别忘了,此次入界,即为收服,也是你寻真问道的最好时机,如有所成,将来受用无穷!”   根本没有什么特殊咒法,也无什么繁杂仪式,狂灵言罢反掌重拍,口喝一声雷。   “去!”   阴阳图案剧烈颤抖,十三郎两眼一翻,周围人觉得头脑发蒙,再看时,一切都已经结束。   阴阳稳固,十三郎不再动,数百丈巨人保持着拍掌于头顶的姿态,就此定格。   ……   青山绿色,阳光明媚,山边小屋。   屋前一片小小空地,修剪得平整而且干净,平地周围处处稻花,稻花当中一条青流,岸边一条舟。   好地方。   还有好人。   舟家少女泛舟归来,身形玲珑,活力十足,纵静止不动亦有欢快意,就像刚刚绽放苞蕾的花儿。   她在唱歌,清脆的声音欢乐的节奏,叮叮当当般响个不停。   花儿抬头,少女仰面,提着两尾鲜鱼转向茅屋。   可惜了一个美人儿。   半边面孔被黑斑覆盖,少女举步,表情一下子愣住,目光一下子凝固。   “哥哥?” 第十卷 天子 第1474章 初见还是重逢?   片刻痴茫,一声欢呼。   “哥哥!”   鱼掉落,人飞奔,少女一路叫着笑着,经过田野踩过稻花,就像一朵跳跃的花。   “叮当?”   十三郎下意识迈步,抬起的脚举在空中,半响不能落地。   他抬手,揉眼,睁眼再看,再揉眼,揉眼揉到视线模糊……少女依然存在,双腿踩得泥水四溅,水青衣裙脏到不成样子。   她跑着,跳着,欢呼着,飞奔着,延着笔直的线路冲到十三郎面前,纵身入怀。   暖暖的,软软的,高兴的,最重要的是,她是真的。   “哥哥,你回来了啊。”   “嗯。”   十三郎伸出左手抱住叮当,右手从其头上捻下一根草叶,用力点着头。   “我来了。”   ……   “哥哥,叮当等你好久了。”   “嗯。”   “可你总不来。”   “……嗯。”   “但我知道,哥哥一定会来。”   “嗯。”   “这不,今天一早叮当觉得特别高兴,运气也特别好,出门就钓到两条鱼。”   “嗯。”   “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是因为哥哥要来。”   “……嗯……”   “哥哥去把鱼捡来,从梗上走免得弄脏了脚……叮当先去换件衣服。”   “不!我们一起。”   “一起?”   “一起去捡鱼。”   “呃……也好。哥哥,看这房子怎么样?”   “挺好的。”   “我造的!”   “……”   “骗你的啦,有大牛帮忙。”   “大牛?”   “大牛是猎人,住的寨子可远,偶尔才会经过这里。”   “有多远?”   “要翻过十几座大山,叮当一个人走、不碰到危险的话,得七八天。”   “……附近没有别的人?”   “哥哥是说除了大牛他们?”   “嗯。”   “那就没有了。”   “你怎么不和他们住一起?”   “我等哥哥呀?”   “等我?”   “哥哥和我在这座山走散,一定会回到这里来找我,对不对?”   “……对。”   回头看那座山,不算陡峭,苍莽之色厚重,显然属于野兽的天下。十三郎仔细审视一遍,未能在其中找到熟悉的感觉。   叮当感慨说道:“山上住太难了,夜里全是野兽叫唤,我在那里待了几天没等着哥哥,就把房子建在这里。哥哥要是找回去,从那里一眼就能看到这座房子,应该就能找过来,对不对?”   十三郎默默说道:“很对。”   “呵呵,不说我了,哥哥这些年在做什么?去了哪里?是不是很远?”   “是啊……很远。”   “难怪我打听不到哥哥的消息……走,咱们回家,等我换件衣服,今天烧鱼吃。”   “……好……咱们回家……今天烧鱼。”   山野孤寂而平静,茅屋还算精致,新旧二色随处可见,比如屋顶衰草是新铺的,屋梁是旧的,柴门边几根拆下来的木条,满是虫孔雨蚀的痕迹。   院子当中一颗桃树,四周矮墙,墙头堆着一些带刺荆棘,横七竖八胡乱放着,像是村寨用来防范野兽的手段。墙边一侧有木柴,劈好的堆放整整齐齐,没劈好的树、和一把斧子混在一起;再旁边,几件破旧农具都有固定位置,还有些盘盘罐罐,和一把竖在房檐的梯子。   梯子上一段格外光华,瞄一眼,比一下,与叮当身高相仿。   偏房是做饭的地方,隐约可见锅灶炉台,收拾的很干净;偏房再往下还有两间更简陋的小屋,一处鸡圈,一处茅房。   一只手被叮当牵着,一手提着鱼,十三郎脚步僵硬地走进院子,首先看到那把斧子。   那是一把用了很久的斧子,斧身短而且钝,斧柄光滑、褐色中分布着几块暗红。   木块不多,上无遮挡,树木较细且多分叉,茅屋失修而未修。   钝斧,光滑,暗红……   稻田,小舟,两条鱼……   十三郎的手扣紧了些,指尖掌腹尽是粗糙感觉,像树皮。   叮当身上既无灵力也无魔力,十三郎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没问。   “哥哥,哥哥,哥哥?”   “嗯?”   “我……我去换件衣服。”   “嗯。”   “哥哥……先松手啊。”   “哦……好。”   屋舍照旧简陋而整洁,正屋仅两间,门开厅堂一眼可见全貌,里间有门、门上还刻意挂着帘;十三郎松开手,目送叮咚蹦跳着钻进门帘,下意识地想要放出神识。   他没有那样做。   四周清净,山风吹落势头渐缓,掠过屋檐时发出沙沙轻响,除此再无动静。   十三郎有些茫然地四处看着,恍如梦中。   “呱呱!”   叫声将十三郎惊醒,回头看,木柴堆与墙壁的阴影处探出一只头,花花绿绿的皮肤,正用警惕而好奇目光打量这个有些熟悉的陌生人。   看到那只蛤蟆,十三郎瞬间石化,双手遏制不住开始颤抖。   人与蛤蟆对视,目不转睛。   良久,梦醒。   十三郎深吸一口气,缓缓蹲下身,侧过头,从另外一个角度看那只蛤蟆,认真分辨每一道条纹,每一团油彩般的皮肤。   绿皮蛤蟆发出咕咕的声音,直愣愣的目光,肚皮不停起伏。   “天心?”十三郎试探着叫它。   突如其来的声音,绿皮蛤蟆受到惊吓,一下子跳到木柴堆高处。   “它叫胖胖。”叮当的声音从里屋传来,伴随几声轻笑。“不知从哪儿来的蛤蟆,来了就不肯走,后来……后来我就给它取了名儿。”   “呱呱!”胖胖听到熟悉的声音,胆气大增,声音洪亮,威严的目光俯瞰十三郎。   十三郎颤抖的更厉害,伸出手,小心翼翼发出召唤。   “胖胖,来。”   “咕咕。”像是明白他的意思,胖胖鼓囊囊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像在权衡利弊。   “胖胖,我是十三。”   “……”这次没了回应,胖胖肚皮起伏的幅度大了些,频率也比之前高。   “我是十三,塔山的兄弟。”   “呱。”   “我是十三啊!你不记得了?你的名字……”   回头看一眼里屋,十三郎压低声音说道:“你的名字,是我取的。”   “呱呱,呱呱呱呱!”胖胖明显激动起来,叫声急促,两只前爪用力的刨。   “我是的,我就是的……”   人比蛤蟆更激动,更加语无伦次,十三郎慢慢站起身,一边呢喃着走向柴堆,一面不停地抹着脸。   脸上无泪,但又总想去揉,去抹,怎么抹都抹不完。   “胖胖,来。”   “胖胖,来?”   “胖胖,来吧。”   “呱呱!”   第七次呼唤,第一声正式回应,绿影在空中画出一道美妙的弧线,跳进十三郎掌心。冰凉油滑的感觉那般充实,十三郎心里猛的一抽,险些一把握紧。   片刻痴呆,十三郎仰天大笑。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   又片刻,十三郎语无伦次,泪雨磅礴。   “叮当,胖胖,胖胖,叮当……”   笑声起,哭声中,十三郎不忘随手在周围划出一个圈。   以免惊扰到某人。   ……   叮当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所有木柴都已经劈好,本就不脏的地面收拾得干干净净,周围土墙上的几处刺栏缺口也已补齐,十三郎从缸里打来水,正在处理那两条鱼。   他的动作很麻利,手拿菜刀三下两下将鱼鳞去净,剖腹挖心大开杀戒;天心蛤蟆守在盆子旁边,职责是清洁,每当十三郎扔些肠子腮肺,空中总会闪过一道红影将其卷入肚腹,根本不会弄脏地面。   “这么快!”   里屋能听到十三郎忙活,但没想到效率这么高,叮当难以置信。   “是你太慢。”   随口取笑,十三郎上上下下打量着焕然一新的叮当,目光仔细而且认真。   “漂亮吗?”叮当牵起一边裙角,还扭了扭小腰。   “当然。”   十三郎说道:“叮当一直漂亮。”   “我说的是裙子。”   “……”   “也是我做的,和哥哥分开之前可不会。”   叮当埋怨着,掂着裙角、垫起步子在院子里绕圈,刻意强调、并且炫耀自己的成就;旁边胖胖看着这一幕,呱呱叫了两声,跟她一起跳。   “咯咯!”   跑着跳着,叮当很快又高兴起来,喜滋滋回到十三郎身边。   “家里有个男人,就是好啊!”   “……”   十三郎神色微僵,眼里闪过一抹痛色。   叮当留意到了,神色一下子惊慌起来,一把抓住十三郎的手问道:“哥哥,你还要走?”   六字出口只在瞬间,声音从急促变为颤抖,十三郎能够感觉到叮当的手变得冰凉,眼神凄惶。   “放心,哥哥再不会离开叮当。”   腾出手抱住叮当肩膀,十三郎低头碰碰叮当的脸,认真说道:“以后哥哥一直陪着叮当,无论何时,何地。”   “真的?”   “真的。”   “保证?”   “保证。”   “那就好了。”   烦恼来的快去的也快,叮当一下子跳起来,从盆里“抢”过那两条鱼,一路高声叫着。   “哥哥进屋休息下,我去烧饭做菜……不用帮忙,我要自己做。”   “呃。”   起身一半又坐回去,背后望着叮当冲进厨房,目光怜惜,眉头却慢慢紧锁。   ……   两大碗米饭,一盘炒青菜,一份煎鸡蛋,一盆鱼汤,味道……只能说不差。   十三郎吃的很香,是真的香。一边吃,他和叮当随意聊着,所谈并非过往旧事,而是种菜插秧钓鱼捕猎,或与之相关的事。   叮当吃的也很香,边吃边说,苦的乐的喜的忧的,一切尽在言中。   阳光温暖,和风习习,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景,心情也想打开的窗户般敞亮;十三郎夹起半块鱼头放到叮当碗里,随口说道:“多吃点这个,补脑。”   “好……”   叮当高高兴兴接过,正想说点什么,动作忽然僵住,脸色煞白。   “哥哥,你知道了?” 第1475章 吃出惊喜与忧   “知道什么?”   对着眼前凄惶无助的小脸,感觉就像心被狠狠揪住,十三郎抬起手习惯性的去抱,嘴里问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叮当居然避开了,前所未见的举动。   “这里。这里有问题。”   眼里满是绝望神情,叮当指着自己的头说道:“叮当想不起从前和哥哥在一起的事,来这里之后也有很多东西忘记,怎么都想不起来。”   十三郎神情微变,又像是预料的事情得到验证,眼神沉重,哀色渐浓。   叮当似在思索什么,犹疑说道:“而且……”   十三郎柔声说道:“而且什么?”   叮当愁苦说道:“而且不能用力想,越想越头疼,头疼之后忘掉的事情就越多、速度也更快。”   十三郎僵硬地笑了笑,说道:“别担心,这些不算什么问题。”   叮当呆住,望着十三郎平静而坚定的样子,感觉就像背靠着一座温暖的山,没由来地让人安心。   “哥哥的意思是,这是正常现象?”信心渐增,迷茫缓退,叮当眼里愁苦绝望的神情浅了些。   十三郎肯定说道:“记忆会随着时间变淡、直到忘记,很正常。用力思索费力劳神,当然会头疼。”   稍顿,他说道:“有时突然发生一些事,也会造成记忆丢失。”   叮当疑惑说道:“可我记得哥哥。”   十三郎眉梢跳动几次,说道:“有些事情、有些人可以记很久,有些一辈子都不会忘,也很正常。”   叮当迷茫说道:“哥哥也这样?”   十三郎避而不答,说道:“你认识大牛,他们那边的人是不是也这样?”   叮当频频点头,脸色神情越发自如,声音重新变得欢快起来:“他们记得的事情也不长,奇怪他们都习惯了,从来不觉得这件事古怪;以前问过大牛还被他笑话,说我和阿玉姐有点像。”   “阿……阿玉?”当头一计惊雷,十三郎陡然立起。   “怎么了哥哥?”   看到十三郎这个样子,叮当神色紧张起来,怯怯说道:“我说错什么了?”   “嗯?当然没有!”   “那你……”   “哥哥想到一些事……”   咯咯声响不断,十三郎死死握住拳头,脸色瞬间千般变幻,久久难言。   当梦想中的事情可能成真,睁眼可见、唾手可得的时候,人们反而患得患失,甚至不敢面对。十三郎也不例外,此刻他的脑子乱成一团,千百个问题千百个冲动,千百次提醒千百种担忧,就像新婚之夜挑起盖头,恨不得马上动手,可……心里却总有一个声音回荡,说盖头下面藏着并不是自己心爱美丽的新娘,而是一头丑陋的猪。   心抽身颤,十三郎竭尽全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些,声音稳一些,脸色和善些,紧盯着叮当的目光不要那么锐利。   “叮当啊,哥哥要问一些事,记得就说,不记得也不要紧,不需要用力想,好不好?”   “好。”叮当极为干脆。   “保证。”十三郎严肃强调着。   “嗯。”叮当用力点头,无条件表示服从。   十三郎先想了想,问道:“是不是记不起在这里多久了?”   “嗯。”   十三郎小心问道:“你记得哥哥,还记得我们在这里分开,那么……你记不记得当初分开的时候,身边有没有别的人?”   “没有。”叮当半点都没有迟疑,断然回答道:“分开之后发生的事,凡与哥哥有关的我都……记了下来。”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破旧、但保管得很好的本子,叮当脸上升出两朵红云,低头羞涩说道:“哥哥看了就知道。”   十三郎本能伸出手,半途停住,心里闪过疑问:分开之后至今方见,能有什么事情与我有关?   望着叮当脸上红霞,忸怩模样,不安神情,十三郎慢慢明白了什么,把伸出的手收了回去。   那边叮当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抬起头,神情有些黯然。   “怎么了哥哥,不用看?”   “当然要看。”   十三郎忽又伸出手,接过本子快速翻看几页,嘴里说道:“都是与我有关的事?”   叮当用力点头,说道:“就是因为它,我才知道自己忘了很多事。”   哦?十三郎先是疑惑,仔细想了想,有些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心里想着,十三郎伸手挽叮当入怀,没再刻意追问什么,轻轻言道:“以后慢慢看,你先和我说说。”   “这样……这样也好啊。”被抱着的叮当反比刚才自如,轻吁一口气,讲述道:“是这样的,当初我发现哥哥不见了,就到处找。找啊找,找了很久也很远,直到有一天,我在路上碰到大牛,大牛见我可怜……呵呵,那时候的我啊,狼狈的不成样子。”   十三郎没开口,抱着叮当的手紧了紧。   叮当说道:“大牛心肠很好,带我回到村寨治病、修养了好一阵,还帮我打听哥哥下落,不过很可惜,他们那么多人都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哥哥这个人。”   “后来我的身体慢慢恢复,见到阿玉姐。阿玉姐很和气,很善良,很会说话,听了我和哥哥的事情,她告诉我不能这样下去,要先学着过日子。再后来,我和阿玉姐学了不少本事,决定听她的话,不再盲目寻找,而是回到这里等哥哥出现。”   到此叮当扬起小脸,得意一笑、但又很快低下头去,娇羞说道:“从那之后我就开始记事,把与哥哥有关的东西记在本子上。”   一切有了解释。   那个本子不是什么传奇事迹,而是一本最最纯粹、最最单调的寻亲笔记,不带有一点多余。因其跨越时间长久,叮当开始“生活”,闲下来翻阅的时候、会发现里面有不少时间空白,期间发生的事情一点都不记得,才知道自己的记忆出现问题。   长久沉默,十三郎的心慢慢安定,不在似刚才那样急迫。   “阿玉开始不认识叮当?也不认识我?”   “当然啊。”奇怪十三郎会这么问,叮当反问道:“阿玉姐怎么会认识哥哥?”   “我随便说的……阿玉是做什么的?长什么样?”   “阿玉姐是老师,大牛寨子的人都和她学,可厉害了。她的样子……我说不上来,呵呵,反正哥哥不走了,过段时间就会见到她,自己看呗。”   “呃……她教什么?”   “什么都教。打猎,认字,画画,织网,制作农具武器,还有缝衣服……阿玉姐什么都会。”   提到阿玉姐,叮当眼里悲色渐去,满是羡慕与依赖的神情;像是担心十三郎不信,她指自己的衣裙说道:“阿玉姐教的。”   十三郎哦了声,半响无言。   来到这里两个时辰,弄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太多,十三郎有很多问题需要问,碍于叮当的状况一直不敢多问……现在他的想法变了,觉得没必要急着问。   慢慢来,有的是时间。   心里不断提醒自己耐心,十三郎准备扯开话题,忽见叮当神思幽幽,叹息道。   “好久没见阿玉姐,不知道灰哥现在怎么样。”   “灰哥!”十三郎再吃一惊,刚刚要耐心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追问道:“灰哥又是谁?”   “灰哥呀,咯咯……灰哥其实是阿玉姐养的那头驴。”   意外、但又不算太意外的回答,叮当想起开心事,笑眯眯眼睛眯成一条缝。   “哥哥不知道,灰哥根本不像驴,它像人,有时比人还聪明。每次收割,阿玉姐都会让灰哥来帮我运粮去城里,根本不用人带,灰哥自己翻山越岭到这里来,有时还在路上摘果子带给我,厉不厉害?”   “它怎么摘果子?”十三郎目光微闪。   “哈,灰哥没有手,它把树枝整条咬断,拖过来。”   “厉害……”   “还有呢!山里有很多凶猛野兽,灰哥从来不怕它们;有次我和灰哥一道进城,碰到一条那么长、那么壮的狼……”   为了形容那只狼多大多凶,叮当伸开双手、连筷子都用上,此时十三郎留意到,叮当描述当时画面的时候,眼里仍有惊恐残留,且紧紧皱着眉、用力才能回忆起来。   孤女身边一头驴,荒郊野岭遭遇野兽袭击,这种事当属惊心动魄、怎么都不会忘的那类,叮当需要集中精神才能想起来,看着有些痛苦。   “都过去了。”十三郎拍拍她的手,怜惜说道:“累了就歇歇。”   “又不是干活,怎么会累。”   沉浸在思索中的叮当兴致正高,振奋说道:“那头狼明显饿坏了,想抓灰哥和我,结果……哥哥猜结果怎么着?”   十三郎笑着说道:“灰哥赶跑了狼。”   “错!”叮当骄傲纠正,眼中闪过一丝悸意。“灰哥不是把它打跑,而是活活咬死,吃掉,连皮都撕了下来。”   十三郎愕然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憨货果然还是那么能吃。   “呱呱!”   听到与吃有关的事,桌子下面胖胖忽然叫起来,没等十三郎反应,叮当已经明白它的意思,俯身把十三郎刚才夹到碗里的鱼头送过去。   “光顾着说话,把胖胖给忘了。”   “呱……咕咕。”   有鱼吃的蛤蟆心满意足,十三郎低下头、看着它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腹诽,暗想灰哥还能打狼,你却变成一只会吃而无力的蛤蟆,何其不争。 第1476章 安居,启程   “胖胖胃口大,饭菜也凉了,都给它。”   一面说着,叮当麻利地把两人吃剩的菜、饭收拾起来,取来盆子全部丢给胖胖,嘴里不忘讲完自己的冒险经历。   “当时那情景,大狼一下子扑过来,那双眼睛啊,红通通的……野兽一样!”   “呵呵。”听到这种“比喻”,十三郎忍不住失笑。   “当时叮当吓坏了,灰哥却一点不怕它,猛地大叫一声,那条狼忽然就软了一半,灰哥像猛虎一样扑过去,一头把狼的下巴撞烂,说不出来多威风。”   “除了这些,灰哥还有很多本事,不过呢,一来它力气大胆子壮,另外要算阿玉姐教的好,哥哥要是不信,将来见着就会知道,叮当说的全是实话。”   “我信。”十三郎神情默默,语气诚恳。   “就知道哥哥会这么说。还有呢还有呢,阿玉姐姐不但会的东西多,还懂得变戏法儿,有人说那是仙法。”   “仙法?”   “不是仙法,是戏法。哈哈,阿玉姐姐亲口告诉我,不会错。”   “她怎么说?”   “她说呀,她说……”叮当皱紧眉头,艰难思索说道:“好像说这个世界不可能有仙法,可惜啊,都被我忘了。”   记性不好,不好有不好的好。   望着叮当忙碌,看着她脸上惋惜但又不是太在意的表情,十三郎久久无言。   来到这里之后,十三郎发现自己的法力时刻都在消散,速度很慢,但没有办法阻止;当他施展神通的时候,无论大小,法力消散的速度都会加快。   如果别的生灵也这样,意味着这个世界不可能存在修士与妖兽,仙法自然变成戏法,此外,法力散尽若会影响记忆,很多事情便有了解释。   阿玉是不是阿玉?灰哥又是哪个灰?如果是,她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吃完入界第一顿饭,十三郎心里五味杂陈,得出第一条结论。   “人不晓得,世界肯定有问题。”   ……   饭后,十三郎主动出击,不管叮当如何质疑,里里外外收拾屋子。   他要在天黑前建造新居,决心之大,目标之高,令叮当大为震惊,大为不解。   背后就是山,只要有力气,材料要多少有多少;仅用俩个时辰,十三郎便将茅屋从两间扩建成三间,所有材料现取现用,砍树挖石砌墙搭顶,一力承担。   叮当打下手,能做的无非递个工具挪挪东西,重活没机会,只是忙了嘴巴。   “桌子还好用的,等我搬到别的地方放起来。”   “衣架别拆啊,少条腿而已,回头补一下。没必要建这么高啊,知道哥哥厉害,可是真没必要。”   习惯了苦日子,盆盆罐罐叮当舍不得丢,如此这般多耽误了些功夫。等到把那些破旧家当找好位置,叮当便只剩下惊叹惊呼的份儿,大开眼界。   “哇,哥哥真是厉害,比大牛还厉害。”   “哥哥太厉害了,简直比得上阿玉姐!”   “这个,还那个留给我做,我也要帮忙呀!”   “天啊,哥哥……最厉害!”   惊叹惊呼声中,三间大屋以看得见的速度成型,等到太阳西斜天色傍晚,山野小居彻底变了样,正厅巍巍四方有序,再非之前破败凋零模样。   值得一提的是,做这些事情,十三郎不仅没有动用法力,为了不吓着叮当还可以压制力量,比如从山里取来横梁,十三郎是拖过来、而不是拧在手上,甚至还喘着气让叮当帮忙推一把……其实就是跟着跑。   “真的造好了啊!”   从反对到质疑,从质疑到惊奇,从惊奇到惊叹,从惊叹到说不出话,叮当围着新家转了三圈、犹不肯落足。   工程完结,十三郎请叮当验收,道:“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改、要弄的,没的话我去山里一趟,抓两只野味。”   “现在?”   叮当抬头看天,担忧说道:“天要黑了,山里不安全,要不明天吧。”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天黑之前,一定能回来。”   叮当哦了声,想想半日亲眼所见,欣然挥手说道:“好吧,记得早点回来,家里又不是揭不开锅。”   听到这句话,十三郎心里发酸,赶紧抬头装作看天。   叮当误以为他在判断时间,说道:“哥哥去吧,余下这点事情我来弄,很快的。”   “好。”   十三郎应着,朝混熟的胖胖招手。   “来,打猎去。”   “带它?”叮当又吃一惊,忙说道:“胖胖看家不错,声音大嗓门亮,指望它打猎可不行,而且它点懒,轻易不爱动……”   “呱呱!”听到有得吃,肥硕蛤蟆以实际行动表明立场,一下子窜上十三郎肩头,回头向老主人耀武扬威。   “咦!呵呵……”   叮当一点不生气,相反惊讶过后很是雀跃,挥起拳头,为其打气鼓劲儿。   “自打哥哥回家,连胖胖都有了男儿气,加油!”   ……   离开叮当的视线,十三郎展开身法上山,身似流星,数十里路转瞬即过,待将山顶踩在脚下,十三郎毫不犹豫放出灵识,并将眉心三目打开。   双法齐施,修为消散的速度暴增,更重要的是,十三郎此行身无长物,没有办法弥补。非但如此,十三郎心里有种感觉,这种消散很难逆转,就算有丹药、效果恐也不像外面那么好。好比一滩水,日晒风吹渐渐干涸,同时吹来许多泥尘杂物朝坑洼里填,即便还有新水注入,其实际储量也比原来少。   原因如何暂无头绪,但他明白、这种状况下必须珍惜每一分法力。   不用是不行的,不用只能白白流失;没有修为,十三郎的肉身依旧强大,但他知道肉身永远代替不了法力,力量永远代替不了修为。此外十三郎还担心,一旦修为全部失去,他会像叮当那样开始“忘记”。   没什么根据,直觉告诉十三郎,修为与记忆之间极有可能存在关联,为此,他需要将修为用在刀刃上、而且要快。   他需要在修为全部失去前找到原因,至少找到方向、并且制订出对策。若不然就只能想叮当那样记录每件事,可……用笔记下并不等于记得,十三郎看得出来,当叮当讲述那些与自己有关的事情的时候,除对分开、寻找、等候格外执着,其余更像是复述故事,就好像发生在别人身上一样。   十三郎不能走那条路,至少现在不能。他要寻找真相,对法力的运用需要谨慎,更要大胆;要克制,更需要勇莽;为此他必须珍惜每分每秒,将能放下、暂时能放下的事全部放下。   于是十三郎来到山顶,来到叮当口中与自己分开的地方,来到事情的开端处。   ……   灵犀法目横扫四方,片刻后十三郎确认自己并未处于幻境之中,除非该幻境超出其能看破的层次;无论哪种,都非一时片刻所能解决,十三郎将其放到一边。   闭上眼以便节约法力,十三郎粗略估算了一下,意识到假如自己一点都不使用,修为或可支撑十年。   十年,听上去似乎很长,但那代表什么事情都没做,纵百年千年有何意义?一旦开始运用,比如现在这样,流逝消散的速度即刻暴增。   “希望在这地方不用打架,嗯,我的力气不小,打架也不需要法力。”   自嘲中,十三郎收敛心神,神识展开仅囊括百里方圆,一草一木,一地一石,尽数收入脑海。   四五个山头,两三条溪流,无数生命繁忙,一片苍莽地;初看时、十三郎第一感觉是生机蓬勃,第二个感觉是熟悉,很快又有第三个感觉:古怪。   树木苍翠,野草葱葱,鲜花怒放,生灵活跃,这里欣欣向荣,生机蓬勃。   熟悉来自心理感受,十三郎一眼便能看出自己头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甚连与之相似的地貌都没见过,当然……山地粗看都差不多,十三郎能够如此坚定,原因在于他看的仔细,且有着普通人无法拥有的记忆力与比对能力。   没来过,没见过,可就是觉得熟,很熟。   这是古怪之一,却不是最古怪的那部分,十三郎很快发现,当他静心凝气、如现在这样灵台空明的时候,所见到的一切都很古怪。   比如脚下的山,眼前的石,周围的树,还有那远方的水,流淌的河,甚至包括自己刚刚亲手建造的房屋,天上渐渐西去的太阳……全部透着古怪,可又不知怪在何处。   “还是幻境?”   心念一动收为神识,十三郎耐心调整片刻,再睁灵犀眼。   结果依旧,山还是山,水就是水,树就是树,沙就是沙,一事一物,皆可见、可听、可闻、可触、可思。   不是幻境。   良久,十三郎吁口气,闭上眼,放弃寻找破绽的努力。   “不是幻境,这是好事情……”   “无论多么古怪的事,多么古怪的物,都是真的。”   “事情一定有解释,虽然我还没找到,但已经有了线索。至少我知道、能体会到这种怪,相比之下,本地人、包括叮当没有这种感觉。”   想到叮当,十三郎从怀里拿出那个小本本,借着落日的光辉打开,翻看。   修士法眼如炬且过目不忘,十三郎强制自己避免体会那些心酸、心痛、辛苦的心情,先以最快的速度将内容浏览一遍。   片刻后,十三郎合上本子,默默思索,默默沉吟。   “叮当没有修为,可她已经存活很久,而且……她一点都没变老。”   “呱呱!”   绿皮蛤蟆突然大叫起来,不知是催促十三郎赶紧出手捕捉野味,还是在提醒他:自己、还有这个世界的其他人,也都是如此。 第1477章 阿玉姐   叮当做了记录,可她的记录没有标注时间,十三郎只能从诸如“很久”“很长”“一些天”等字眼判断时间长久,但不知道具体过了多少年。此外叮当很早遇到大牛,意味着那个村寨的人也已存活很久,可他们都没有修为……他们甚至没变老。   “时间流速不一致?”   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十三郎很快将其否决。他知道的确有些地方,时间流动的速度与外界不一致,但那是相对的,比如界内过了很久,界外只有几天甚至一瞬,或者反过来,界外很久界内很短。此类现象不能解释这里发生的事,剩下唯一可能……这个世界天生奇异,生命寿元格外长久。   寿元长久算得上古怪,十三郎试着将其代入之前体会到的感觉,结果依旧失望。   这个世界的古怪并不在于此,或不全在于此。说原因的话,寿元长久显然是好事,没有谁会因此觉得不高兴,那种古怪给十三郎带来的是另一种感觉:危机临头,非找到、并且解决不可。   还有那种熟悉感,与古怪的危机感同样重要。   里外一番思索,太阳沉落的越发深了,天色渐渐昏暗,十三郎扭头朝叮当所指村寨方向看了看,有些犹豫。   “不争朝夕,只争朝夕……”   念过两声,十三郎起身,举步,身化流星再度启程。   叮当口中七八天路,对十三郎只是片刻旅程,很快抵达目标。   小小村寨依山傍水,栅栏围绕,零零落落不少房舍,当中一片空地。那是村民聚集的地方,比如商议、会猎、欢庆丰收等等,十三郎来的巧,刚好赶上一次集体活动。   又是那种熟悉感觉,比周围山山水水程度更高,可……十三郎确认自己绝未来过,也没见过这样的寨子。   天快要黑了,篝火遍地,村寨里男男女女忙碌准备,孩子们叫着跑着跳着……远远地,十三郎瞥一眼大概便不再管,目光被吸引到边缘处一座宽大房间内。   区区门帘依旧遮不住他的眼,十三郎看到那名白衣女子,一眼认出来:她就是叮当口中的阿玉姐。   可她不是冷玉。   面孔、身形、高矮胖瘦、乃至脸上细纹都与冷玉一样,但她是另外一个人,而不是他发誓要找找回来的那个她。   冷玉的标签就是冷,发自灵魂深入骨髓,任何时候都不会改变。   那不是骄傲,也不是冷漠,十三郎见过很多面冷甚至心冷的女子,冷玉独一无二。比如夜莲,天下女子无人可与之比较容颜,资质超卓实力强横,不冷也能拒人于千里外;然与冷玉的冷相比,夜莲依旧差了点什么,好比好比孤崖峭壁上的雪莲,美丽骄傲冷清寂寞,但是缺少一点点嫣红。   与夜莲由敌到友再到亲近,十三郎亲眼看到、亲自体会到其心路转变,知道她内里仍有女子天生具备的爱人怜惜的那一面,换言之,万世之花的冷很大程度在于别人想、敬、怕所造就,也有她自己做出来的成分,而不是其真的想,真的喜欢。   冷玉是不同的,她有雪松之傲骨,然而雪松可以成林,永远不像雪莲那样孤寂;冷玉可以合群,合群之后依旧清冷,她也可以一个人自守,像与许多人一起时一样。   夜莲由傲生冷,傲是真的,冷是假的;冷玉因冷而让人觉得傲,冷是真的,傲是假的。   气质、性情、内心世界截然不同。   阿玉姐呢?   阿玉姐就像水。   十三郎从未见过谁具有那么温柔的目光,哪怕其手里拿的刀,沾的血,掌握的是命,给人的感觉依旧是温柔。   冷玉不会这样,完全没可能。   看到此,想到此,十三郎微微叹了口气,失望、失落,同时也不禁松了口气。   ……   就像叮当所说的那样,阿玉姐很有本事,此刻她正在救治几位受伤的村民,旁边有妇女帮忙,还有人紧张地看着,他们望着阿玉的目光崇敬,回到伤员身上时焦灼,如此、对照广场上的情形,十三郎推断他们刚刚完成一次野外狩猎,有过激烈搏杀。   伤员数位,其中那名雄壮青年的伤势最为沉重、也很简单。他被野兽攻击,腹穿肠破导致流血太多,阿玉虽能处理好伤口,但已阻止不了生机流逝,即将不治。   阿玉姐使用各种方法挽救青年的生命,并用言语鼓励他,然而伤就是伤,血就是血,雄壮青年气息渐衰,身上浮现出死气。   死气是气,更是意,普通人不能像修士那样看到其存在,但能感觉到阴寒。   阿玉姐首先发现了什么,满是汗水的脸上慢慢变得悲伤。她没有放弃努力,但是可用的手段越来越少,效果越来越弱;渐渐地,周围村民也都意识到什么,神情慢慢绝望。   其中一名年轻女人遏制不住悲伤,强撑着的意志渐渐崩垮,开始底泣。   寿元长久不等于不死,重伤青年一步步走向死亡,阿玉姐终于停下手,直起身,回过头,准备说点什么。   年轻女人大哭起来,哀哀跪倒在地上,抱着阿玉姐的腿说些祈求的话。周围村民莫不悲伤,有几人像年轻女子那样跪倒,同样说些祈求的话。   大家都在说,阿玉姐想说的话反而没能说出来,温柔目光望着周围村民,有些犯难。   距离遥远,广场嘈杂,加上十三郎没有刻意去听,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他看到阿玉姐默默沉吟,周围村民、还有那名妇人恳切祈求,旁边还有人神情复杂,想开口、但又不好开口的样子。   十三郎微微皱眉,正在疑惑时,心里突生滔天愤怒,双拳一下子握紧。   他看到阿玉姐最终点头,年轻女子连连叩头表示感激,周围村民有些与之一样,有些连连摇头叹息。接下来的一幕验证了十三郎的猜想,阿玉姐挽起左手衣袖,将手腕对准雄壮青年的口,另一手拿刀,准备放血。   两名村妇上前帮忙,将雄壮青年的嘴巴掰开,准备接血。   此时十三郎看到,阿玉姐的手臂上布满伤疤,纵横交错,触目惊心;与之对应,青年的嘴巴张的那么大,那么深幽而无尽,像是一条永远填不满的洞。   “尔、等,该死!”   额头几道青筋狂跳,十三郎咬牙低吼;天空陡现惊雷狂暴,一道粗大电弧照亮夜空,击中那颗与村寨同时存在的老树,将其拦腰斩断。   “啊!”   广场上响起阵阵惊呼,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吓蒙了,有些尖叫有些躲避,更多人茫然不知所措;片刻后,他们似乎明白了什么,纷纷跪倒在地上,发出真诚而敬畏的祷告。   这次十三郎听到了,他们在求天。   男女老少,祈求言辞或有不同,最终目的完全一样,求老天保佑其平安,保佑其长寿,保佑其幸福。   听着这些祈求与祷告,忘着那些总让自己觉得熟悉的脸,十三郎生出无穷厌憎,用尽全力控制住自己,才没有一把火将村寨烧成灰。   脑海中,一个声音凭空响起,回荡,连绵不休,越来越大。   “天以万物为刍狗,非不仁,因其原本就是狗。”   ……   一计狂雷将放血救人打断,但没有完全阻止。经过一段纷乱,“手术”继续,阿玉姐割开手腕,放血喂到雄壮青年嘴里,为其续命。   效果神奇,雄壮青年的颜色以看得见的速度好转,气息渐渐平稳;相反阿玉姐脸色灰败,草草将伤口包扎后便支持不住,在两名村妇的帮助下进入内室,躺在自己的床上休息。   身后,所有参与此事的村民集体跪倒,虔诚地说些感激感恩的话,那名年轻女子尤其用心,长跪不起直到别人去拉,指着那名青年、对她提醒些什么。   年轻女子起身,与几人合力将雄壮青年抬走,此时又有些人走进来,手里提着各式各样的筐、篮还有盆碟之类,里面装满各种滋补调身之物,如蛋、果、肉……   自有人照顾这些事情,阿玉姐静静躺在床上,脸上温柔神情不改,只是很衰弱、需要长时间休息才能恢复、或者恢复一部分。   “为什么?”   一个声音传入脑海,阿玉微微皱眉,像是怀疑自己做梦。   “生死为大道,为什么你要那样做?为什么用你的血去救他们的命?”   声音再次传来,清晰而有力,深深怜惜、带有深深责备。   阿玉听到、听清、也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于是肯定了判断,自己的确在做梦。   梦中的她越发温柔,呢喃回应道:“他们是我的亲人,怎能不救。”   那个声音说道:“救人一时不能救人一世,这样一直下去,你会死。”   阿玉奇怪反问道:“刚刚你不是说,生死为大道?”   那个声音呆了一下,微怒说道:“他们没当你是亲人。”   阿玉奇怪说道:“那他们当我是什么?”   那个声音回答道:“当你是神。”   阿玉笑起来,笑的安静而随意,说道:“我不懂那些。”   那个声音说道:“失血太多,你会忘记自己是谁。”   阿玉平静说道:“我就是我,一时是我,一时为我,一时做好现在的我。”   那个声音陷入沉默,之后问道:“你过的好吗?”   不知为何触动心事,阿玉认真想了想,回答道:“挺好的。”   回答后才觉得问题古怪,阿玉疑惑说道:“你是谁?为什么要问我这些,还有……”   一袭柔和的白光,一股香甜气息,磅礴如海的生机钻入身体,阿玉一下子困到不行,轻轻合上双眼。   “呱呱!”   沉睡前阿玉微微皱眉,心里想这是谁家的蛤蟆,听着好熟。 第1478章 乐土   回到家的时候,天彻底黑了,狂野黝黑一片,山林冷风嗖嗖,一点没有夏日清凉的感觉。隔着很远,即能看到房前一点微光,叮当站在门前一手端着油灯,一手捂着火苗防止被封吹灭,身形瑟瑟。   没有冬日严寒,却有枯干气息,叮当睁大眼睛用力朝远处看,可她没有修为、且从明处看暗处,所见难超五尺。   莫名一阵心酸,十三郎刻意放慢的脚步赶紧加快并且加重,嘴里大声喊着。   “叮当,我回来了。”   “哥哥!”   叮当一下子跳起来,满是惊慌担忧的小脸瞬间笑成了花儿,一路奔跑迎了上去。油灯微弱在黑暗中闪动,奇妙地再没有被风能对其造成干扰,似比刚才还要亮。   “哥哥,我还以为……哇!”   光线照出来人,叮当望着十三郎拖来那条庞大山猪,好一阵没回过神。   “难怪回来这么晚……”   自觉找到十三郎晚归的原因,叮当随后发现十三郎的衣服有些破损、还有血,脸色顿时大变。   “哥哥受伤了!”   野外独居,生存最大的难处不仅在于保暖衣食,还有千万不能受伤。叮当一个人居住这么久,对此体会颇为深刻,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没有的事,是这头猪的血。”   十三郎赶紧解释,怕叮当担忧找来旁证,扭头说道:“不信你问胖胖。”   “呱呱。”   “它能知道什么……算了算了,赶紧进去。”   举着灯火前面指引,叮当忘记了十三郎在黑夜之中犹能找到方向,连连提醒他注意这里那里、门槛台阶之类。   进门关门,穿过院子,叮当随手把油灯放在桌上,忙忙说道:“放院子里吧,先别管它了,过来让我看看到底有没有受伤。”   “真没伤。”   辩着说着,十三郎依照叮当吩咐,进屋脱去外袍转了圈。   “别说人,连衣服都没事。”   本来就没事。叮当仔细看、用手查仍未找到破绽,终于放了心。   放心不等于无事,叮当责备说道:“不是说抓两只野味,干吗费力捉这种大家伙。”   “大家伙肥实,捉一只是一只,多吃几天。”   “可是难弄啊!不弄又不行,血腥味会招来野兽。”   “放心,我来处理,很快就好。”   “很快是多快,天已经黑了,野兽已经,哥哥干吗……”   望着十三郎撸起袖子准备做屠夫,叮当满脸不可思议。   “现在就弄?”   “干活趁早,就是现在。”   嘴里应着,十三郎大步流星,搬来梯子找来钩子,三下两下将山猪倒挂起来,准备再放放血。   见十三郎认真,叮当随之忙碌起来,取来盆盆罐罐、打好清水,里外跑了一阵忽然一愣,脸上泛起愁容。   “哥哥,家里没有合适的刀。”   “我有办法,你去烧点热水,把锅灶准备好,今天非尝个鲜不可。”   “呃……”   叮当脑子里直迷糊,朝厨房走两步才想起来,回头说道:“饭菜已经做好了,要不我来热下,哥哥先吃点垫垫肚子再说?”   十三郎手上忙个不停,回应道:“热起来可以,吃不着急。你看天上一颗星星都没有,我怕会下雨,得赶紧把它处理掉。”   “星星?”叮当楞了一下,问道:“星星是什么?”   十三郎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仰起脸,看向天空。   天空黑乎乎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见他这般举动,叮当跟着扬起小脸,说道:“哥哥是在找月亮吧。”   十三郎神色茫然,完全不明白叮当的意思。   “月亮出来没这么早,要后半夜。”叮当继续说道。   “是吗?那真有意思。”   “这能有什么意思?”叮当疑惑不解。   “呵呵,是没什么意思。”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讪讪笑着问:“一直这样?”   “当然呀,不然还能怎么样?”叮当大为好奇,说道:“哥哥觉得应该怎么样?”   十三郎语塞,幸好此刻胖胖不知从哪里蹦出来,呱呱大叫着催促十三郎快点动手。   这个举动引起叮当注意,目光迷惑,表情古怪。   “平常这会儿胖胖早就睡了,今天怎么了,格外精神。”   “我给它吃了仙丹,胖胖吃后法力大增。”逮住机会转移话题,十三郎失望说道:“可惜效果只有一会儿,路上就散掉了。”   “啊哈!能有一会儿也好啊。”此前验伤早已检查过,十三郎全身上下除衣物没有一件多余东西,哪里来的仙丹。叮当扭头去向厨房,笑着说道:“还有的话,叮当也想尝尝。”   “等我炼出来先。”   嘴上认真的应,心里默默地想,十三郎收回目光转向那头猪,唾一口,用力搓了搓手。   “要做的事情真多,开工!”   ……   半日造房,片刻杀猪,力大手巧的人就这么任性,等到叮当烧好水,热好饭,偌大山猪骨肉早已分离,连肠胃内脏连鲜血都已分解、收集妥当,只差搬到合适地方安置。   好笑的是,里面活计做完了,可是因为热水没来,山猪居然还没去毛;十三郎有心弄个小法术,想想为这点事情实在不值,便又耐心等着。   “这也太快了吧!”   惊叹难免,惊喜欣慰成分更多,叮当端来热水一块儿收拾残局,把十三郎好一顿夸。讲着闹着,她给收拾好的猪肉撒上盐巴,忽又想起一事,幽幽说道:“灰哥最爱吃肉了。”   十三郎楞住,想起之前去村寨那边没看到传说中的那头驴,有些担心。   “要不,明儿送点过去?”   “那倒不用,太远了。灰哥经常拉货进城,不定赶的上,再说它就快来了,我把肉腌起来留给它便好。”   “咸肉它都吃?”十三郎大为惊讶。   “有肉吃就很好了。灰哥在山里早就出了名,野兽们都怕它,远远闻到气味就跑,现在大牛他们打猎都不带灰哥,不然一准儿没收获。”   “它不是能抓吗?”   “怎么抓啊,灰哥力气大,可是派不上用场;再说山里地形复杂,很多地方灰哥去不了,干瞪眼。”   “呃……”   十三郎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灰哥到底是头驴,长的是蹄而不是爪,限制太多。好在叮当的话让他安了心,既然灰哥无人敢惹,多半是去了城里没回来,无需担心。   “上古夔神,连口肉都吃不着。”   抓不住野兽,可想力大无穷的灰哥在村寨的地位并不高,只能充当苦力来回奔走,吃肉便成了奢望;这样想着,十三郎心中恶感又生,随意说道:“下次灰哥来的时候,把他留下。”   叮当愣住,说道:“留下?大牛他们用灰哥拉车。”   十三郎淡淡说道:“哥哥用钱和他们换,用马、别的驴……什么都行。”   叮当沉吟说道:“灰哥脾气不小,还得他自己愿意。”   十三郎笑起来,用力说道:“呵呵,天天给他吃肉。”   ……   一餐饱食,夜色愈深,忙碌一天的叮当兴致不减,缠着十三郎说了会儿话。   今日经历的事情太多,直到现在叮当才有空问起“走散”后的事,对此十三郎早有准备,挑些经历稍稍改动、当故事将给她听。他把与仙有关的部分隐去,或以凡间武技替代,其余多为真人实事,变个名字便可应付。   叮当听的很认真,很高兴,提了很多问题。   “什么是冬天,下雪是什么样?”   “有武功那么好的人,哥哥就是和他们学的?”   “人为什么要杀人?什么叫宗派?”   “生那么多孩子,怎么可能啊!”   “望不到边的水,那是什么样!”   通过这些“幼稚”问题,十三郎对所处世界有了进一步了解。现在他知道,这个世界没有四季,没人见过大海,武技粗浅,至于修士就更不用提了,听都没听过。   既然这样,为何会有“仙法”这种词汇传下来?   这里的人个个长寿、健康,连生病夭折的都很少,当然这不代表没有死亡,比如刚刚十三郎所见,人与野兽搏杀难免出现死伤。每当这种情况发生,人们总是悲痛到难以承受,尽一切可能挽救。   这里的人生育率很低,从叮当嘴里得到的信息表明,假如不是长寿健康,这里的人早该死绝了,根本不可能繁衍至今。   当然,他们都很健忘。   这个世界人人和睦、淳朴、而且和善,说到“不好”的方面,了不起有人耍点无赖,坑别人点东西,为的也是生活所需,算不上恶行。   人杀人?那太可怕了,叮当从未听过。   如此这般,十三郎边讲边听边解释,有时不得不编些谎话圆场;好在叮当对他无条件信任,另外受到此界风气影响,心性单纯到让人不敢相信,因而十三郎说什么就是什么,很少怀疑。   “原来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将来有机会,叮当和哥哥一起去看。”   “嗯,一定。”   夜深了,没有修为的叮当开始犯困,嘴里打着哈欠,身子朝十三郎怀里缩。十三郎把她抱起来,送去一缕灵力安神,并用神识查看。   不出所料,叮当与胖胖情况类似,送过去的法力很快消散干净,只是神魂得到安抚,鼻息渐宁。   怀中女孩稳稳睡去,十三郎默默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将她抱到床上安顿好,自己走出房门。随手搬来一把椅子,十三郎坐下来,抬起头对着黑漆漆的天空,等候着,观望着,思索着。   “是乐土,还是死地?” 第1479章 不见广寒宫阙   月起西方,色昏黄,如深埋地下沉旧的盘。   漆黑世界有了光,但不显得明亮,相反有一种凄惨惨的迷蒙;院落冷清,四周墙壁上荆棘纠缠,根根利刺闪烁幽光,如恶魔费力睁不开的眼。   旷野有声,耳边时闻兽吼起伏,多带有凄厉悲凉的味道,放眼看,背后山峦影影重重,不像真实存在的山,而是从天空投下的影。   白天与黑夜,祥和与悲烈,热闹与孤独,完全两个世界。   “这不是月!”   阴寒气息无由而生,十三郎缓缓站起,目光随着月亮走,神情渐渐凌厉。   日热月凉,温度有别,生机并无不同;日照中天带来汹涌火力,月起月落同样孕化万灵,好比阴阳互动方能构成完美的圆,生机始能循环无限。   不需要神识,不用睁开灵犀,生灭道是最好的眼睛,十三郎一眼便可断定,此时升空的月亮死寂沉沉,悲惨惨寒彻彻,反在吸纳大地生机。   此外还有它的轨迹,从太阳落下的地方升起,径直跑向反面。   片刻观察,十三郎心里确认无误,月亮在重复太阳走过的路。   白日阳间盛世乐土,夜里幽冥凄凉鬼地。   为什么?   看看去!   片刻沉吟,十三郎脸上闪过决然,拔地而起。   ……   天多高?能否触摸,感受一下其温度高低?   不好说。   比如沧浪,天为一层旋转罡风,十三郎结丹时便曾与之接触,高不到那里去。狂灵之地,天空实为大阵封锁,天大本事无边抱负,碰到它就得掉头。上界星域,天是那玄奥莫测深空,纵有真灵展翅高飞,依旧摸不透边。   这里的天与上述皆不同,它高大、辽远、深厚无尽,同时近在咫尺。   近的月亮远的是天,十三郎选择时机正好,月中天时笔直向上,只见昏轮越来越大,渐渐占据了眼,代替了天。   当周围再无别物存留,意味着十三郎抵达月宫,进入天的内部。   一片阴风世界。   全是风,但与沧浪上空罡风不同,这里的风不纯粹,应该叫风沙。大地远观其昏黄一色,进入才知内部光怪陆离,点、线、面找不到一色单纯,处处交织,处处冰寒。   内热外冷,刚刚进入月宫十三郎的身体上马上结出一层冰霜。狂烈风沙浩荡而来,如刀似枪如网似壁,四面八方无处不在,且无固定方向。风吹过,冰霜被斩开、凝结、撕裂、凝结、掀起、凝结,过程重复大力如山,将他变成一具人形冰坨。   十三郎没有止步,也未激发修为,以肉身抵抗风暴走向内部。此时此刻他感觉到,那种熟悉的感觉从未如此浓郁,似乎其源头就在前方。   那还犹豫什么!   行之前,十三郎回头、或者叫低头,看到一片被黑暗笼罩着的大陆、也就是自己刚刚落足的人间世界,奇妙的是,明明这里有光那里黑,十三郎却能看清全貌,就像拥有神祗的眼。   大陆不算大,至少看得见的范围不大,其周围被一圈混沌所包围,绝无半点星天;这或许表明它是独立世界,找不到任何通道与外部沟连。   大小从来都是相对的,这片大陆与一界一星相比不算什么,对人而言依旧无边无际;望着周围,十三郎本能地想要估量一下,视线不免在周围混沌上停留。   他想大约丈量一下尺寸,结果招来大祸。   “吼!”   似真似假,如幻如梦,怒吼直接响于心神,十三郎通体剧震,身外坚冰瞬间破碎,被风沙席卷绞碎成齑粉。感觉像是被人打了一圈、并在油锅里炸过,气血沸腾,神魄不宁,倒退三千丈。   “界律!”   不需要懂,没必要见过,内心自有声音警告,如万灵万物呐喊同声;十三郎赶紧收回视线,毫不犹豫盘膝定坐,法力催送,疾转八十周天。   有形界律!   看得到的法则!   包围整个世界的法则之力!   如能把它换算成修为,该是什么样的境界!   这种事情别说十三郎,走遍星空,怕连真灵一生都没有机会遇到,更不要说与之“亲密接触”。十三郎心里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够活下来不是因为强大,而是因为那层界律并无杀心,只是警告而已。   当然,换成别人来做同样的事,要么根本进不来、上不去,要么被风沙绞碎,要么看不到那片混沌,看到也可能神飞破碎。十三郎刚刚投出的那一眼,实为万万年难遇的一次巧合,千百种机缘凑齐才能发生的偶然。   片刻调息,确认自己没有遭到重创,十三郎重新站起身,心里默默警告自己:不要看,不许再看!   界律法则,大凶亦是大机缘,那片混沌为守护世界的法则所演化,极有可能包含宇宙孕生之至理,对普通修士而言只有凶煞,然而对大能、尤其真境上的大能而言,打破头、撕碎魂也要多看几眼,非得有所领悟、最好能够全部领悟。   十三郎也想那样做,可他没本事,只好强行压制心中欲念,默默掉头。   除了怕死,十三郎还要赶时间,现在他知道这个世界的黑夜与白天等时,月宫一晚、实际半晚飞过大陆,而他需要在天亮之前返回,不能让叮当担忧。   风沙中犹如千刀万剐,阴寒之气愈行愈烈,十三郎整顿心神举步向前,神情坚决,快似流星。   一步百米,身体在不停敲打中不停摇晃,压力越来越重。   千米,三千米,五千米……风沙没有尽头,那股熟悉的感觉慢慢清晰,越来越近。   千丈万丈转瞬即过,百里千里身后消失,眼前风沙愈发狂烈,其威力已能威胁到、甚能绞杀生境。   入界带不来一件宝物,连胭脂鸟都被拒之门外,这样情形,他的修为变成唯一后手,偏又不得不省着用。肉身强横不等于能够抵抗一切,风沙只是一方面,那种阴寒之力最让人头疼,前进到这一步,十三郎就像冰雪中行走三天三夜的普通人,从血液到灵魂,几乎都被冻僵。   出道至今,十三郎从未试过肉身极限,现在有了机会,叫苦不迭。   幸运的是,冰寒之力难熬、也给他带来一部分保护,冻结冰层抵挡风沙,帮助消除很大一部分力量,若非如此,十三郎早已遍体鳞伤。   再行千里路,风沙愈烈,阴寒更猛,越发难以承受;冰洁冰层崩碎的速度越来越快,留下寒气侵蚀内腑,十三郎的身体开始破损,神智麻木,视线模糊直到完全睁不开眼,动作变得僵硬,速度为之降低。   此时的他,远看就像一具僵尸,浑身上下,毫无生机。   三千里,四千里……身体上飞出一点点鲜红,瞬间混合在风沙中被吞噬,十三郎快要忘记自我,仅凭一缕感应、一丝执念前行。   只凭本体不用神通法宝的话,这里的风沙或能威胁到劫修。满打满算,十三郎只修炼三百年有余,且不动用修为抵抗风沙,纵有几般巧合减缓压力,仍难支撑太久。   一句话,他快不行了。   ……   一点黑光呼啸而来,周围万股狂风,只有它能够行动自如,像是具有灵智。黑光留意到十三郎的存在,好奇、并有些贪婪的在周围游荡,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什么。   几乎同一时间,十三郎心头生出凶兆,就好像黑夜之中摸索的人看到一丝光,仔细看又像饿狼的眼,光亮、但有千般残暴。   他继续走,黑光悄悄跟随,它看着风沙掀开冰层,看到十三郎的身体流血,血飘散而未散……黑光一下子扑上去,将那些飘散的鲜血吞噬。   真是美味啊!   于是黑光意识到,自己此行并非完全靠运气,而是冥冥中受到美食吸引,看似无意,实则早有定数。   既如此,何不吞了他!   自己并非唯一存在,如被同类找到这个人,岂不是要分一杯羹,与自己抢夺?   想到此,黑光发出呜呜嘶鸣,围绕十三郎的身体飞速旋转,寻找下手的机会。   它的灵智不高,但能感觉到那个美味似乎不止有美味,似有极大凶物隐藏其中,一旦是真,自己可能面临危险。   本能提醒它不要轻举妄动,而且像这样走下去,那个人迟早会被风沙切成碎片,到那时,一切都属于自己。   不行啊,万一有别人来怎么办?   感应中传来阵阵波动,黑光能够知道有同类察觉到异常,正在寻找源头。   风沙狂暴无序,即便是它、最多只能行动自如,不能准确判断方位,黑光估计它们需要一会儿时间才能找到这里,可……终究会来的。   这人怎么还不死?   不死也就算了,为什么他走的这么快!而且方向一直对着那里,对着那个令黑光畏惧的核。   他怎么能保持方向,一点都不错?   吞了他!   必须吞了他!   只能由我吞了他!   想着走着,黑光连续吞食几口鲜血,心中欲念被刺激到无以复加,终于……   “嗷!”   “杀!”   尖锐嘶鸣,伴随一团蓬勃之火,黑光贪婪的叫声变成惨嚎,身体在一瞬间变成了灰。临死前,耳边传来清晰断喝,十三郎周身紫火升腾,荡尽冰寒与死寂;刹那间,风沙当中轰鸣震荡,如闸刀落顶后两侧排开,当中一条鲜红大道。   法力全开,十三郎变身舞者在风中翱翔,发出一声惊喜、也有愤怒的狂啸。   “原来是你!” 第1480章 真相   “早该想到了。”   火道前铺,当中一块辽阔火海,被风沙包裹不得外泄,十三郎随着那条火道踏入火海,叫着,笑着,感慨着,鞠身抱拳。   “金乌,好久不见。”   界魂世界天地初生,万物生灵刚刚开始孕化,哪里来的日月星辰;既如此,太阳从哪里来?   当然是金乌,也只能是金乌!   生来便为昊阳之鸟,金乌既能铸日、也是太阳的魂,新界之中第一头金乌必须担起铸阳大任,舍我其谁。但要注意,金乌铸日不等于所有太阳都是金乌,假如没有金乌入界,界魂同样能诞生出太阳,只是时间、威能、本质都有差别。   恰好十三郎收过一头金乌本意,这个世界它有什么选择,当然是入阳。   听到十三郎打招呼,火海混沌并无声音传出,但能感受到一股剧烈波动,就像陌生之地遇到熟识但又想不起名字的人,心情激荡。昊阳之火何等凶猛,一界之力何其强大,汹涌热浪扑面而来,十三郎发毛顿焦。   十三郎赶紧求饶,连连摆手说道:“别太亲热,我吃不消。”   本质同根同源,力量相差天上地下,这颗太阳独享一界之初始本源,纵为初生之体,内中大力依旧浩如烟海,前途无量。不客气点讲,即便现在的它,所具有的力量也非那只正牌金乌所能比,十三郎更加提都不用提,若非昊阳内存一点灵犀、认出其出身的话,早把他化成了灰。   也难怪当初金乌那么激动,它或许知道一界新生第一头金乌的意义,其强大绝非自己所能达到,甚有机会抵达全新层次。如果是那样,将来未必不能破界而出,把它也捞过去、或赐予大机缘。   不行也没关系啊!金乌之祖,单单这个称号便值无数金乌抢破头。   如今,亲眼看到这颗太阳,十三郎大概猜到金乌的想法,心里忍不住暗骂其狡猾,自己当时看似得意,其实上当受骗。   “是我送你过来,感谢什么的先别说,赶紧把火收起来,咱俩好好聊聊。”   不说这话还好,说出这句话,周围火焰忽然暴怒,四面八方汹涌齐聚,瞬间凝出一条万丈火龙,咆哮声声。   “是你陷害本尊!”   声音含混听不真切,感觉那条火龙像个发育不全的娃娃,哇哩哇啦愤怒大叫,实则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什么什么?我陷害你?”   十三郎一头雾水可惜冒不出来,眼看火海逼近威势无双,骨子里的蛮拧性子顿时发作,愤怒反驳。   “你个傻逼,猪脑子吧!”   既然没有反抗之力,十三郎索性豁出去,跳着脚的骂:“说话要凭良心,我哪儿害你了?还有你变这个鬼样子做什么?背宗弃祖,不做金乌?”   假如来的是正牌金乌,哪怕修为比十三郎还弱,依旧不会被火焰灼伤。昊阳、金乌,两者天生亲近,绝无伤害对方之可能。十三郎修的火焰正统,可他长不出鸟样没有第三足,永远别想和金乌平起平坐。   至少在太阳前面如此,除非……他也炼出一颗太阳。   不想还好,想想十三郎觉得泄气,愤愤难休。   “变条龙来吓唬我,告诉你,小爷刚刚杀了一条!”   此金乌就是彼金乌,此金乌又非彼金乌,无论哪种都不该这样,况且反正没有退路,十三郎不用和它客套。   身具风雷双重灵根,火焰才只列到第三位,出于警惕、保守不敢动法,十三郎生受这么长时间风沙折磨,回想起来当真荒唐。好不容易渡过危机,本以为受到金乌接引苦尽甘来,突然又碰到这种事,好好的金乌怎么就变成一条恶龙……找谁说理去!   “还敢狡辩!”   火龙咆哮,神情比十三郎更愤怒。   “此界阴阳不全,五行未定,尚在混沌之间;你把本尊送到这里,难道不是害我!”   “……”   十三郎完全听不懂,楞了半响赶紧争辩道:“什么什么,什么阴阳五行混沌,把话说清楚先。”   “吼!”火龙越发暴怒,嘶吼着直冲当面,如小山般大的头颅几乎贴到眼前,十三郎不小心吸一口气,差点连肺都烧起来。   “等一下!”   生死一线,十三郎不能不挣命,一面大叫,一面诸般神通齐施,身形倒退试图重归风沙界内。他大约看出来,这颗稀里糊涂的太阳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不太敢朝外面冲。   这没道理。十三郎刚刚从外界进入,知道那里虽然可怕,但与太阳相比九牛一毛,怎么会造成这种结局?   不解归不解,十三郎动作毫不迟疑,身形如电眼看要消失,身后陡然竖起火墙。   高万丈,厚千尺,通体紫焰,灼热高温,无丝毫缝隙,根本不可能穿透。   “完蛋了。”   平生经历无数次险恶,十三郎从未想过自己会被火焰、尤其是金乌操纵的火焰烧死,内心苦笑,反掌一声大吼。   “天罡!”   “风!”   “生灭!”   黑白二色当空流转,一双黑瞳点缀其中,生死两意聚集一身,十三郎诸法齐施,准备冒死闯关。   意外随之发生。   “阴阳桥,通的!”   身后火龙啊呀一声怪叫,来势骤缓。   “等等!”   一模一样的叫喊,火龙比十三郎的嗓门大得多,着急得多,激动得多,傻子都能听得出它的心情激荡,连身躯都崩溃大半。   奇妙的是,崩溃大半身躯之后,火龙慢慢朝鸟身转化,虽非标准金乌模样,但能看出大致形状。   “你怎么会这个!你居然会这个!”   “会这个怎么了?小爷什么都会!”   十三郎扭回头,继续骂:“有种杀了我,不杀我你是孙子!”   火龙、或则叫金乌一点尊严都没有,刚刚那般气势滔天的脸上堆满谄媚,小心翼翼赔笑。   “不要紧,只要您留下把问题解决,本尊就是孙子。”   “……”   足足楞了好半响,十三郎最终叹了口气,憋出一声:“操!”   ……   事情是这样的。   当初金乌入界,本该只有一点混沌灵精,沉睡千万年未必能醒过来;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它才进来就发现自己成了形,是一只真真切切、但又没有丝毫力量的大金乌。   这太古怪了,应该说根本不可能发生。   初生世界混沌朦胧,孕育生命需要一个极其长久的过程,且有先后之别;整体而言,从低到高,由弱到强,是其最最基本原则。   这个世界不是那样,刚刚“诞生”的它就有了生命,有山川河流大地草木,有花鸟虫鱼野兽,甚至有了人!   这不行的,绝对不行。   界之本源力量庞大,需要漫长岁月才能转变成真实世界,转变成生灵万物可以吸纳的养分。当时这个世界远未打好基础,连个基本架构都没有。没有阴阳两界,意味着没有生死轮回,死就死透没有转世的机会;五行不全,意味着根基不稳灵昧难分,偏偏它的模样健全,周围照例为界律法则,出不去,离不开,可又活不下来。   本源之力充足,可是光有那东西没用,当时金乌只是幼体,需要的不是吸纳本源强化真境,而是实打实的灵力。就好比有人绝世天资,但在初生时需要的不是什么秘笈功法武器法宝,而是能够让他活下去的奶水。   这里也有灵力,可惜所有灵力都被用来做一件事:造阳!不仅如此,它还不断本源之力转化,时刻不停朝自己造出来的太阳里输送,唯恐不够。   原因倒也简单,万物生灵需要太阳才能活下来,这个世界已经有了生命,所以必须要有太阳。   把世界比成人,它要制造一颗太阳,可又根本不知道太阳什么样,但知道太阳能够发光发热,于是朝此方向努力。与此同时它还知道,太阳不能一直烘烤大地,需要阴柔之力与之配合,将其火中躁意抚平,也就是月亮。   有光有热就是太阳。   有阴有凉就是月亮。   它就是这么想的,于是就这么去做。   世界到底不是人,遇到事情没地方商量,同时它的思想不存在犹豫和惧怕,想到马上就去做,且早就开始在做。   听到这里十三郎开始摇头,心知肯定要出岔子。   世界无智,耗费大量本源制造太阳和月亮,结果造出一颗怪物。   阳为界源真火,一点火星可燎原千里,月为阴煞之气,取自玄冥,本该被用来孕育幽冥的那点墨色之芯。   这下可糟糕了。   界源真火,那是金乌最最向往、同时也是其唯一惧怕的火种;墨色之芯,先不说其与阳火相互克制,用了它,本界阴阳注定不全,轮回难铸。   最终结果便是这样,日月同胎,日为主流,但有阴煞之气伴随,终身难以摆脱。   总结一下,这个世界好比一位还在娘胎里的皇子,刚出生便已继承王位,有无尽宝藏、且有雄心壮志,可他不具备那样的才智,不懂运用胡搞一气,结果非但没能建立起强大王国,反而让自己五劳七伤,正一步步走想衰亡。   他连皇子都不如,皇子还有大臣辅助,他只有自己,真正的孤家寡人。   “那该怎么办?”十三郎傻傻问了句。   “怎么办,凉拌!”   金乌愤怒回应,又赶紧换上笑脸,连连告罪请求十三郎不要介意。估计是想到当年苦事,这只金乌不知积累多少怨气,发泄一下也正常。   重拾旧话,入界金乌没得选择,为了自己也为了这个世界,它一头扎入太阳开始修行,同时调集火力尝试更正,为这个世界铸造一颗真正的太阳。   “这很好啊!”十三郎说着。   “好个屁啊好!”   金乌脸色一时三变,假如不是温度太高,非得痛哭流涕不可。   “铸日两百年,本尊身中火毒,连形体都维持不住,哪里来的好!”   火毒?金乌?   十三郎绞尽脑汁,始终不能把这两个词汇联系起来。   “真是费解啊。” 第1481章 悲剧的那只鸟   入阳金乌有天赋没修为,只能调用太阳的力量,那颗太阳不伦不类,火力中包含大量阴煞,不断侵蚀其根本。   阴煞就是十三郎遇到的黑光,玄冥与界源真火共同作用所产生,类似邪灵、但有专制之功。玄冥是一界成就幽冥的根本,与本源之力同一层次,金乌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   如果来的是完整金乌,虽然摧毁不了玄冥之气,但有能力将其分离,保证自己无恙的同时去芜存精,改造出一颗真正骄阳。然而金乌只有灵体,调用力量本身就不是好货,好比以火灭火以水治涝,难度可想而知。   不愧为昊阳之鸟,凭借对火焰的超卓掌控、以及与生俱来的铸阳本领,这样的条件下,这只金乌花费两百年,楞是把太阳内绝大部分阴煞逼至外围,也就是那片混乱风沙地。然而事有两面,金乌把太阳改造的似模似样,自己却出现大问题,如今它体内满满火力,且被玄冥之气侵蚀无改,再也无法与昊阳分离。   界源与玄冥,阳火与阴煞,形成某种奇妙平衡,离开金乌势必崩塌,焚尽八荒。周围界律成型厚重,金乌离不开此界,意味着与之同归于尽。即便不考虑这点,金乌依旧离不开,它的力量通通来自于此,如今和界源犹如一体,想走、先与本界意志对抗过再说。   “本界意志,那不是天道?”十三郎惊讶问着。   “是意志,不叫天道,起码现在不是。”   “有何区别?”   “天道初生必有形体依附,此后才能幻化万千。”   “啥意思?天道初生必须变成人?”十三郎追问道。   “是不是人不重要……不管是什么,本尊应该找得到。”金乌不耐挥挥爪子说道。   十三郎呃了声,心里想糟糕,金乌都找不到,我该如何着手。   他不太相信金乌的话,应该说不太相信金乌的能力,比如界律森严锁死金乌,狂灵却能把自己送进来;如此或许意味着,金乌找不到的东西不代表没有,是其能力不够。   金乌不知他脑子里转什么年头,继续说道:“天道若能苏醒反而好了,起码不像现在这样胡闹。”   金乌铸阳,不等于它愿意永远做太阳,金乌天性凶猛桀骜,怎么能成天躲在太阳里睡大觉?更严重的是,它在这里多留一天,玄冥之气的毒便深入一分,如此这般一直下去,金乌最终会因为阴阳冲突爆体,太阳也会因此崩溃,将整个世界化为灰烬。   饮鸩止渴,终究死于鸩毒之下,好比喝海水止渴迟早会渴死,道理相当;金乌之所以能够撑到现在,原因在于它的肚量足够大,不停的喝,不停的喝……   这便是金乌中的火毒。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大概明了问题所在,十三郎疑惑说道:“不能离开就不能离开,为什么你白天是太阳夜里是月,来回跑来去。还有你干吗变成龙?以前你可不会这么没骨气,和龙是死对头。”   “你以为我想啊!这是它的固有线路,没法改。再有这里阴阳未开,不等于不存在阴阳两意,白天阳气充足阴煞蛰伏,显示出的就是太阳;夜里这段时间阴气旺盛,我需要花大力气才能将其拒之门外。”   言语间满时愤愤,金乌解释道:“至于形体,这和骨气有个屁关系,再说金乌也不会拿龙当死对。”   一界初阳,界魂大概保有部分记忆,知道铸阳需有内灵才可成功,可它自己又没有,于是按照记忆力度样子自己做。   又是一重奇思妙想,界魂不仅造出火龙,还有火麒麟,火凤凰,火蟒火蛟甚至火蟾,也包括金乌,但凡火中圣兽,听过的这里全有。然而这些东西又岂是能造的,别说界魂,成年天道都未必能做到;再一则,火中圣兽大多桀骜,谁不比谁强谁也不服谁,加之界魂造出来的东西仅具三分形貌,且有凶威无灵智,立马闹开了锅。   金乌就是那个时候进来,进来之后二话不说,先与自己“同族”融合,之后利用“自己聪明别人笨”的优势,逐一将那些火灵收拾掉。过程艰难不必细表,临到火龙的时候出了点意外,不知是不是因为界魂对那条龙投注的精力格外多、还是金乌自己没本事,总之它没能完全将其消灭,以至于偶尔会以龙的面貌出现。   “这样啊!”十三郎上下打量金乌,默默点头说道:“难怪金乌低巨龙一头,有灵斗不过无灵。”   金乌大怒吼道:“放屁!本尊怎么斗不过它,本尊那是不舍得,不舍得知道吗……”   “算了算了,别争了。”十三郎摆摆手,说道:“刚刚我灭了一颗阴煞,没觉得它有多厉害,为什么你反而对付不了?”   “不是对付不了,是不能那样做;阴煞由玄冥转化而来,玄冥无法摧毁,灭掉阴煞重新化玄冥,本尊中毒更深。”   “啊!那我呢?”十三郎大惊失色。   “你当然也一样。”   “我靠!你害我?”   “别急别急,你和我不一样。玄冥之气对我是剧毒,对你也是剧毒,但可以化解,甚至变成助力。”   “生灭道?”十三郎大概猜到一点。   “就是它,你的意境很特殊,很了不起……生灭生灭,生为阳,灭可为阴,换成真实存在的话,生就是阳间,灭就是幽冥,与玄冥本质、还有目标都是一样的,因而可以抵御。”   “抵御?”十三郎敏锐地捕捉这个词,追问道:“不是化解,吸收?”   “当然不是,你还差的远。”金乌鄙视看着他说道:“玄冥是最最纯粹的气息,阴间是一方世界,是大杂烩;你的生灭意境连冥气标准都达不到,怎么谈得上化解吸收。”   “不能化解,只能抵御,是不是意味着一旦积累多了,我也和你一样被锁死在这里。”   “想的美。”金乌轻蔑说道:“你的修为太差,阳火不纯,空有意境不知如何运用,结果比本尊更惨。”   “靠……那我不干。”   “别急别急,还有我呀!”金乌赶紧说道:“阳火可以制衡玄冥之气,由本尊帮你提升威能;你只管专心悟道,一点点将其吃透,争取早日化解。另外别忘了,阴煞现在是分裂的颗粒,它们稍稍具备灵智,因此不会容许别的吞噬自己;这意味着可以想办法分而破之,实在不行,你还能想办法将阴煞封印,一点点隔离开。”   “封印?这倒是个办法。”十三郎目光微转,又问道:“你呢?不能这样做?”   金乌苦涩回答道:“我的火中带煞,较真算的话与阴煞为一家人,凑到一起只会更剧烈,怎么封?”   十三郎皱眉说道:“是不是这样,等我把那些阴煞搞定,还要帮你……过滤一遍法力?”   “那倒不一定。”金乌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沉吟说道:“如今大部分阴煞被我逼到外圈,但不能彻底割裂联系,由我动手牵一发而动全身,弄不好会导致再度融合。假如没了它们,本尊或许能动法自炼,第三次铸阳。你能帮手当然最好,不过我估计,等你慢慢成长到能对本尊施法,本尊早就死了,太阳也崩了,世界也亡了,因此你也就……”   “行了行了,知道你的境界高深。”量与质的差别。十三郎心里想着,站起身点头说道:“教我怎么把它们封印,现在就干。”   “现在?”金乌嘎的一声怪笑,轻蔑说道:“凭你现在的本事就想封印它,做梦!”   十三郎莫名其妙:“我能灭它,当然能封它……”   “那是在这里,阴煞阳火相互克制,威力只有正常的两三成。”金乌看傻子一样看着十三郎,说道:“离开此处,一颗阴煞千里冰坨,没得商量。”   “这么厉害!”十三郎吓了一跳,忙问道:“那该怎么做?”   “得讲步骤,有计划的做。”金乌对此早有打算,思忖说道:“首先,你灭了一颗阴煞,体内定有玄冥之气留下,所以你首先要学会化意境为神通,找到它,仔细体味本质、慢慢尝试将其聚集起来,再用实质阳火构筑灭之囚牢,将其封住。如前所讲,阳火玄冥相互克制,玄冥为阴煞之根,只要完成这一步,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无非是个时间问题。”   听着是这么个理儿。心里想着,十三郎迷惑说道:“玄冥之气,什么特征?该怎么找?”   “很简单,你会冷,冷的要死。顺着冷的感觉找,找到根子就对了。”   “那也蛮方便。”   好歹修炼金乌真火这么多年,除了刚才路上,十三郎从未体验过冷是什么感觉。就连蛇妖鳞片,给他的感觉更多是心志上的寒意,而非纯粹的冷。   “冷的要死……真新鲜。”想了想,十三郎疑惑说道:“为何我一点都没感觉?”   金乌鄙视说道:“蠢货,别忘了你在本尊身边,怎么可能会冷;再说四周全是这种东西,如何分辨得了。”   十三郎马上反应过来,自嘲说道:“大海之中找一滴水,是够蠢。”   “知道就好。”   “得了,阴煞有多少?”   “成千上万。”   “不是吧!”   “蠢货,玄冥是要演变成冥界的东西,就算初成世界冥界有限,可那毕竟是一界,一界!这样的东西,随随便便就能封印干净,不成了笑话!”   “你这心态不行。”十三郎看不惯它的样子,反唇讥讽:“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得有抱负。”   “你才心态不行。”金乌不知该怎么和他说,恨铁不成钢。“你要懂得敬畏,敬畏!”   “好了我知道了,不就是敬畏……当初你还说我意境不行,现在反来求我,没见你表现敬畏。”   “本尊说过这样的话?”   “当然。”   “那不是我……”   “不是你,难道是我?”   “正经点行不行!”   “我很正经,正经的不能再正经。”   十三郎起身,挥袖,掉头,径直朝外走。   “干吗去?”金乌奇怪问着。   “回家,吃饭,找玄冥。”   “别急啊,有很多事情没说清楚。”   “事情一件一件的办,下次再说。”   “那也是,可……不会不来了吧?”金乌身后追问。   “你死太阳灭,世界亡,我也逃不掉。”   “知道就好……你快点哦!” 第1482章 斗寒   清晨,空气里散发着清爽宜人的味道,饱睡一宿的叮当起个大早,简单梳洗,精神抖擞、准备下厨做几样早点。   开门一股清香气,叮当扬起头,眯起眼睛深深吸一口,神情满足而陶醉。   “天气真好……哥哥!”   满满幸福化作仓惶,叮当踉跄几步冲至树下,伸手去抱十三郎的腿。   “蓬!”   一圈淡淡波纹闪烁,叮当的身体被弹开,圈内十三郎脸色铁青,身披厚厚冰霜,须发皆白。不仅如此,他的皮肤干裂,手足颤抖,额头根根青筋狂跳,汗水不停渗出、渗出又立刻结成了冰。透过冰层仔细看,其血肉之中似有红芒闪烁,顺着肌肤来回流淌,所过处一片泥沼感觉,转瞬再度僵硬。   如果不是那层红光,十三郎早已冻结成冰,连元神都无法遁出。   周围三丈,大地成冰勾有符文,一股股肉眼便能看到的气息在其中流转,速度极其缓慢。肥硕的胖胖趴在柴堆上,一双眼睛咕噜噜地转,神情忧虑而焦灼。   “哥哥,哥哥!这,这这是怎么了!”   听到叮当的哭喊,十三郎勉强睁开眼,笑了笑,笑落一脸冰花。   “练功岔气儿,过两天就好。”   “练功?岔气儿?”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词在叮当听来很熟悉,神思微楞很快回到眼前,拔腿朝外面跑。   “干什么去?”   “找阿玉姐。”   “不许去!”   十三郎大喝一声,心神失守、冰寒之气瞬间攻破防线,险些连嘴巴都合不上。喘息几次,调整片刻,十三郎艰难说道:“阿玉姐帮不上忙。”   “那,那怎么办!”叮当无条件信任哥哥的判断,心神绝望。   “放心,我自己能解决。”   略想了想,十三郎意识到必须让叮当有事可做,吩咐道:“这样,你帮我采点辣椒,越辣越好,加生姜熬成浓汤……”   “知道了!”   辣椒属火,生姜驱寒,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没想到,叮当连拍额头埋怨自己蠢笨,一面抢着回应,拔腿再走。   行前想起一事,叮当回过头说道:“哥哥先到屋里去……”   十三郎摆手,指指身边再指指天上,说道:“桃树属火,太阳快出来了。”   呃。叮当一下子醒悟过来,一路狂奔冲进屋内,把所有衣物全都收拾起来,抱着回到院子。   “都在这儿了,哥哥穿上。”   “……”   十三郎犹豫了一下,道了声好。   松开禁制,叮当迈步向前,又闻一声断喝。   “站住!”   十三郎伸手抖落一地冰花,放缓声音说道:“丢过来就好。”   叮当依言就衣物丢入阵内,默默无声,泪雨成行,又快速结成了冰。   禁制松开难免泄露些许气息,她已经体会到那种冰冷是多么浓重而可怕,险些因惊恐而崩溃。她不知道的是,自己体会到底只是亿万分之一,真正冰寒并非看到的那些,而是被阻挡在红芒之内。   阵开瞬间重又关闭,内元神,外真火,身外再设阵法屏蔽,三重关卡锁死冰寒气息,不使其泄露一丝。   一颗阴煞冻结千里,如今只能扩及三丈,一丝一毫都不能、别想出头。   良久,叮当擦去脸上泪水,痴痴问道:“这就是冬天吗?”   十三郎楞了下,不知如何解释,随口敷衍:“算是严冬。”   严冬?叮当嘴里念着,似能从字眼里体会到其中蕴含的苦寒意味,神情不解。   “严冬为什么追着哥哥?”   听到这么无厘头的问题,十三郎先是苦笑,之后想到什么,笑容慢慢回复灿烂,如阳光明媚。   “打跑严冬,就是春天。”   ……   打跑冬天就是春天,话没错,做起来可不容易。   按照金乌吩咐,十三郎也赞同的计划,他需要找到玄冥之气,了解它,熟悉它,进而尝试化解、控制,甚至变为己用。这在道理上是行得通的,极阳内有极寒,极寒伴随极阳,金乌最喜吸收火焰,最喜欢吃的食物其实是蛇,冷的。   道理行得通,做起来完全两码事,回家时因为过于匆忙,十三郎发现不仅自己低估了阴煞威力,连金乌的表述也有不足。   这倒不能怪它,试想金乌与千万阴煞作伴,说其厉害也就罢了,具体说每一颗厉害到什么程度,实在难为人。好比是人都知道蚂蚁成群时候凶猛,具体到一只两只战斗力如何,少有谁说的清。   进入风沙层,刚刚脱离昊阳影响到的范围,玄冥之气陡然发作,十三郎险些当场冻死……不是形容,是真的险些冻死!   肉身凝结,元神僵硬,连魂魄根本都难以动弹,如非他修生灭自有危机感应,应变也神速,当时便会神灭道消,世间再无十三先生。   再没有了惜力想法,元神咆哮法力全开,磅礴火浪即刻反扑;争斗中十三郎很快发现,那根本不是现在的自己所能对抗、纵能支撑下去,法力也远远不够消耗。   走的快了,连回头都已经来不及,无奈何只有就地苦撑,希望金乌及时察觉,再把他捞回太阳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知道金乌故意、还是它与阴煞对抗一宿真的累坏了,居然任凭十三郎离去,不管不问。   彼时,风沙当中一颗冰坨慢慢长大,内里十三郎全力以赴,苦苦挣扎,眼看不支。   两件事情同时发生,助其逃过一劫。   当时天色已近凌晨,果然按照金乌所讲的那样,这个世界阳气转旺,阴煞收敛;玄冥之气虽然不是阴煞,但其毕竟本源一致,因而稍有蛰伏意。   单单这样还不行,玄冥为本且已进入血肉之躯,与原有形貌完全不同。此时十三郎身上发生另一桩变化,有外力传来。   不是金乌,没有方向,就好像凭空从体内长出来一颗种子,量不多、但却坚韧之极,强横桀骜之极,且连绵不绝。不仅如此,那股力量明显比十三郎的修为高出几个层次,虽还不似玄冥那样接近本源,但也相差无多。   种子来的奇妙,别人不知道,十三郎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狂灵之力!   狂灵果然超出金乌很多,非但能把他送进来,甚至还能提供补给。想到这里,十三郎连呼侥幸的同时多出不少感慨,暗想狂灵做事不地道,进来之前就该知会一下。   那时的他不知道,同时同刻,星漏渊上方,身形已达八百丈的狂灵神情大变,满身星点如波涛翻滚,一直生长着的身形停顿下来,甚至开始变矮。与此同时,被他按住头的十三郎浑身颤抖,一股极寒之气自体内蔓延,险些冻结狂灵的手。   头顶上方,阴阳图案颤动不休,时而变大时而变小,时而波动时而开裂,随时可能崩溃。   “玄冥气意!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内情,狂灵大惊失色,无论如何想不明白,十三郎才刚刚进入不到一天,怎么就能招惹到玄冥。   难道他已经找到天道,与之斗法?   那不完蛋了!   来不及考虑事情到底怎么样,八百丈狂灵沉声低吼,一只手拉住千万雨丝,按在十三郎头顶的那只手连连催动,浩如烟海的法力滚滚而过;其身体上,亿万星光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流淌向前……慢慢地,有一颗星点汇入十三郎头顶,不停留、如漂移般直接融入阴阳图案当中。   有第一颗就有第二颗,接着是第三颗,第四颗……   “咦!”   狂灵留意到这一幕,眼里闪过奇光,想了想,催力越发紧凑、连绵。   如此这般,九天之上可以看到,狂灵之地所化的那个漩涡正以看得见的速度缩小。   如此这般,界魂内如有人高空凝望,会发现这个世界正在变大,速度极其缓慢。   一大换一小,大与小之间完全不成比例,百、千甚至万才能换一。就像狂灵输送的力量与十三郎得到的力量之间对比,九牛取其一毛。   这些事情少有人知道,十三郎自己也不晓得,那时候的他哪敢多想,忙捉住那根救命稻草,大举反攻。   反攻艰难、但毕竟把局面稳了下来,非但如此,借助那股力量,十三郎极其幸运的完成了第一步,找到它。   玄冥似乎不能叫气,应该叫……叫存在。它像一团黑光,但其黑的只是感觉,眼睛无法看到;它当然很冷,但又不像是冷,而是释放出冷;它会动,动起来一下没了影子,根本无从寻找;此时的它不太想动,因为有一个与之旗鼓相当的对手,被拖住手脚。   看到这里十三郎明白,如果没有狂灵,想凭自己的力量解决问题的话,单单第一步找到它,耗时百年未必能成功。   水中有鱼,人找不到,撒下鱼饵便可诱之;山内有狼,人眼难寻,不如倒下一盆鲜血,狼自己会来。   狂灵与天道为敌,界魂初生亦能感应得到,玄冥之气不是天道,但它是天道的一半根。   十三郎也修狂灵道,可他太差了,好比鱼饵优劣有别,太差太烂扔进去,鱼儿根本不屑于搭理。   危机中得到喘息机会,十三郎大概理清思路,认准狂灵不会轻易放弃自己不管,这才放下心来返回家,桃树下建阵、打坐、静修、寻找办法将那团现了形的玄冥之气封印。   狂灵提供的只是力量,引出、甚至能消灭那点玄冥气,但不能化解与掌控。考虑长远,十三郎不能全指望狂灵,务必找到自己的办法。   除了这个,他还要做一件事:喝辣椒水。   “来了来了。”   端着一碗血红汤汁,叮当急匆匆走出厨房来到阵前,连声催促。   “哥哥快点喝了它,我接着熬。” 第1483章 天上星,城里人   辣椒水难喝甜在心里,可惜效果很一般,连着三碗下肚,十三郎还是冻的直大哆嗦;叮当想不出办法,只好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搬来柴火,四周放火。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烈火汹汹,火焰照射十三郎的脸孔泛红,看去比刚才有所好转。叮当因此大受鼓舞,一边把火烧的更旺,一边琢磨着,再去砍柴。   十三郎没有阻止,也没解释什么,只是笑了笑,嘱咐叮当吃了饭再出发,路上注意安全,早去早归。   就这些了。   叮嘱过后,十三郎静心凝神,抛开杂念一心研究那团光。   现在他的情形比较稳定,狂灵之力与玄冥之气基本平衡,少许差距十三郎有能力补全,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才能将其封印。   阳火是根本,这个不用想,可是光有阳火还不行,一来抵挡不住,二来十三郎要的不是对杀之后一方消灭,而将其保留下来。   需从玄冥本体着手。   内心有定,十三郎首先分出一缕灵识,以小心到不能更小心的姿态悄悄探过去,尝试着深入光团内部。做这个举动的时候,他以三分心神操控,七分心神握刀,随时准备斩断灵识。   奇妙的是,这样的准备似乎有点多余,灵识进入并未碰到什么凶猛之物,也不觉得有多冷,相反能够感觉微微暖意。   这是为什么?   首先联想到金乌的话,极阳极寒相互伴随,阴煞真火本为一体,只是被它强行分开,难免有些存余。可既然是这样,为何它能释放出那般强横的冰寒,势无可挡?   十三郎毫无头绪,灵识在光团内仔仔细细搜索,试图找到些苗头、或者任何不同寻常的事物。   结构一无所获。   就这样罢手肯定不可能,压下心头烦躁,十三郎继续探索,并且一点点加大灵识力度,一分分、一丝丝地仔细找,认真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灵识增到七成左右,十三郎停下来,默默叹了口气,徒劳。   如今他基本能够确认,这种方法无效,至于原因,要么自己修为不够,要么玄冥之气无视灵识,当其不存在。   接下来怎么做?   很自然的,十三郎想到生灭意境,也就是金乌所提到的,意境化神通,神通以阳火施展,封印玄冥。   那就是动手了。说不上什么具体原因,直觉告诉十三郎这样做不行,极有可能招来大祸。   那该怎么办?   “哥哥,我回来了……咦!”   一时难决,远方一声呼唤将十三郎惊醒,睁开眼,第一个感觉是天居然已经黑了。抬起头张望,叮当满头大汗、拖着一颗树艰难回归,此刻正傻呆呆地望着天空,询问,或者自问。   “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天上一颗闪烁的星,闪啊闪,闪啊闪,闪的人眼睛都花了。   界内夜空,第一次有了星。   ……   泗水小城,不繁华但是足够热闹。   将临收获季,每年这个时候,四面八方的村寨都有人赶来,出售余货,换会自己所需。他们当中,不乏那些出自深山、远至千里外的淳朴山民,当然也有脑子灵活的商贾。   日子一天天的过,人口一天天增加,人多自然喧嚣,加上远来的人需要考虑返程长久,需要利用好每一天时光,越发繁忙。   直至旁晚,集市上依旧车水马龙,叫卖商谈此起彼伏,偶尔争论亦不伤和气,彰显风貌。   人群中,长发青年潇洒举步,目光左顾右盼,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瞅什么都稀奇,像个刚出生的婴儿。   “初生小界,有人无序,五行难辩,阴阳未开,真是……”   想想不知如何形容,长发青年停下脚步,好奇、疑惑的目光望着自己的脚尖,笑起来。   “有点意思。”   就在这时候,他感觉到有人注视着自己,抬头看,旁边一处店铺门口,面摊边,一名红衣姑娘正用火辣辣的目光看着自己,神情期待。   这很正常。   长发青年眉目英俊,举止从容,明明目光纯透,内里偏如星空深邃,这样的人物站在这条街上,说鹤立鸡群算轻了,就像野鸡窝里钻出一只凤凰。更要紧的是,这般出众的人一点架子都没有,丝毫不觉得遥远。   淳朴之地民风开放,没有那么多酸腐伦理束缚,如男女之道,两情相悦便可媾和,没有谁说闲话。红衣姑娘大胆示爱,为了只是一点回应,便可成就好事。   长发青年纯而不愚,瞬间便读懂了红衣姑娘的意思,再次笑起来。   “这人笑起来真好看。”红衣姑娘心里想着,于是也笑……笑及露齿,出事了。   一名路人匆匆经过,不知怎的被风吹起头巾,路人赶紧跳起来去抓,抓住头巾的同时够着一根绳索,绳索轻拉扯下来门前雨布,雨布落下砸到面摊老板的头,面摊老板匆忙躲避碰翻了挑子上的扁担,扁担翘起撅翻了摊,摊上白面瞬间飞扬,洒了红衣姑娘满头满脸。   “啊!”   笑容僵在脸上,红衣姑娘望着那个正朝自己微笑的长发青年,伸手在脸上、身上胡乱抹着,慢慢意识到发生什么事。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姑娘你没事吧,姑娘,姑娘?”   民风和睦,面摊老板连连赔罪,红衣姑娘一句都听不见,她眼睁睁看长发青年摇了摇头,眼里流露出怜悯无奈的神情,举步而走。   算不上什么大事,红衣姑娘哭了,泪水滑过脸颊,面粉中淌出两条污浊的沟。   ……   “太弱了啊!”   走在人群当中,长发青年暗自感叹,神情失望,举止依旧那么从容潇洒。   “力如蝼蚁,该怎么找它呢?找到它又能做什么呢?该怎么才能变强呢?该怎么才能……”   心里不停转着年头,长发青年神思不属,不小心与一名壮汉碰到一起;明明是自己的过错,那名壮汉却连连致歉,侧身让开路。   “小兄弟,你走好。”   “……”   长发青年有些无语,望着壮汉堪称凶恶的脸,突兀来了句。   “你是天道?”   “……”壮汉一头雾水。   长发青年笑了笑,问道:“你可认识天道?”   这次壮汉听清了,默默摇头,眼神渐渐带上同情。   “小兄弟,前面有个医生手艺不错,要不……”   “我没病,谢谢。”   长发青年无奈摇头,迈步前行忽又扭过头,好意提醒道:“走路小心,十二个时辰不要与人说话。”   壮汉愕然张了张嘴,最终没再说什么,摇摇头,转身离开。   走出不远,壮汉瞅见熟人,三脚两步走上去打招呼,与之低声嘀咕几句;长发青年耳聪目明,隐隐听到他说的是“模样这么好看的孩子脑子竟然不好使,真是可惜了。”之类的话。   “有这种事?”   熟人惊奇、从壮汉身边探出头朝这边观望,碰巧一辆马车驶来,不知是速度快还是遇到什么事,马儿突然惊嘶立起,方向折转,眼看就要撞过来。   “小心!”车把式大喊。   “闪开!”壮汉也在大喊,一把将朋友拖开。   蓬!的一声闷响,壮汉飞出五米开外,腰腹剧痛,唇边溢血,翻滚两次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脚下刚好蹬到一条长凳,正巧砸在眉角。   头破血流,壮汉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旁边阵阵惊呼此刻方起,一大群人围了上去,原地那只马儿轻轻跺脚,表情异常无辜。   ……   “唉!”   长发青年叹了声,脸上带着怜悯无奈的神情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走两步他忽然停下来,低下头盯住自己的脚,神情微变。   “这次比上次严重?!”   像是有了极其重大的发现,长发青年的目光连连闪烁,心中慢慢做出定论。   “试一下便知道。”   与是他抬起头,走几步随意拉住旁边一名老者,问道:“请问,知不知道天道在哪里?”   老者不像壮汉那么和善,估计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板起脸,甩开袖子喝道:“有病。”   言罢即走,长发青年一点不生气,走两步,再拉住一名妇人问道:“大姐,天道在哪里?”   妇人先是一呆,抬头看到青年、眼神为之一亮,欣然握住青年的手,笑眯眯回应道:“大兄弟,这事儿得慢慢谈,不如到大姐屋里慢慢说?”   “……谢了……拜托您放开。”   说不上什么缘故,天不怕地不怕的长发青年忽然心惊,道了声谢、甩开了手,仓惶滑脚。   “别走啊大兄弟,大姐和你好好说说天道,哎你别走,别走……哎呀!”   身后意外频频发生,妇人老者先后惊叫,长发青年没了观望比对的心思,急忙忙赶了一段路,拐过街口,方才长吁一口气。   “这是什么力量,竟能乱我心神!”   脑子里想着,心有余悸的长发青年放缓脚步,一面回忆自己是否弄错了什么,四处打量。   打量来打量去,天色已经黑透,长发青年渐生颓意,正想找个人少的地方静静心,目光忽然凝固。   前方不远处,一座路边搭建的简易商铺门口,站着一头体型硕大、神情骄傲、顾盼自得的灰驴。   看到那头驴,长发青年心里瞬间闪过念头。   “好个畜生!当与我有缘。” 第1484章 咆哮的驴   哒哒,哒哒。   石板坚硬,长发青年脚底也很坚硬,踱步声声走向那头灰驴,越看越好奇,越看兴致越多。   灰驴留意到这个人,高傲的眼神望着他,望着望着变了颜色,身体开始后退。   它退得很慢,鼻息加重眼神渐烈,头颅却慢慢低下,像警戒,更像臣服。这个样子,落在长发青年眼中无疑更有吸引力,特点越发突出。   讲特点,灰驴体魄雄健是第一,骨架宽厚皮毛光滑,抖身摆尾肌肉颤动,像是要从皮肤里跳出来。青年沿途见过不少马匹、皆不能与这头驴相比。   这不重要,关键在其神情,那种骄傲与生俱来,仿佛天生高人一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其眼中时不时闪过迷惘,就像归家游子找不到方向,离巢鸟雀失了家人,忧伤令人不忍相看。   “你在找谁?”长发青年心里想着,目光怜悯。   迷茫少数、且无持续,休说一般人,纵然长发青年也是仔细观察后才有此感,因而更觉神奇。   看过灰驴看周边,青年留意到它属于一座远方村寨的寨民,旁边搭建有临时摊铺,设置简陋,上面堆放的东西不多。几名男子守在摊子后面,其中一名老者正与客人谈着什么,估计在砍价。   “有眼无珠之人,这么好的牲口,居然只用来做苦力拉车。”   心里不高兴,长发青年暗暗嘀咕着靠向那头驴,脸上堆着笑。   “畜生啊畜生,你来自何方……”   “欧昂!”   “小心!”   尖叫声起,伴随嘶鸣怒吼,灰驴抬头、人立、出蹄、蹬踏,无匹巨力凝聚在双腿,直接踹向长发青年胸口。   事先没有任何征兆,长发青年毫无防备,当场口喷鲜血、身体倒飞十余米方止;咔嚓连响,其胸口深深凹陷进去,肋骨不知被踹断多少根。   “小兄弟!”   “灰哥!”   四方惊呼大起,摊后几名男子大叫着冲过来,其中两人赶紧去拦那头驴,不成想那头素来骄傲、但也温顺的灰驴疯了一样,连窜带蹦连嘶带咬,三两下挣脱鞍马车架还有人,咆哮向前。   根本拦不住。强悍灰驴化身疯魔,一路撞飞上来拦截的人,径直冲到青年所在,铁蹄再踏。   “欧昂!”   它的力量那么大,动作那么猛,眼神那么愤怒,表情那般疯狂,以至于长发青年觉得,假如自己不被踩死、不让它发泄的话,有伤天和。   来不及想了。   铁蹄落,血飚飞,筋骨断,脸破碎,身体残,顷刻间,原本俊朗飘逸、潇洒到不似凡人的长发青年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纵然这样,灰驴依旧不肯罢手,它踩、刨、跺、踢,任凭周围人喊马嘶,包括寨民在内近二十名壮汉死命拉扯,犹自拦挡不住。   “死人了,要死人啦!”   “这头驴疯了!它疯了!”   “杀了它,赶紧杀了它!”   “不行!谁都不能杀灰哥。”   “不能杀?没看它已经疯了?”   “就是就是,疯病会传染,必须杀了它!”   “疯病只有人才会得,灰哥是驴,怎么会有疯病?”   “谁敢说疯病只有人,谁敢!”   “没错,必须杀了它!”   “不但要杀,还要烧成灰才行。”   “对对,不能让它传染到人身上。”   泗水祥和,民风朴素,居住在这里的人身体康健,少有体弱多病者。然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城里出现一种疯病,染上的人全无神智,乱喊乱叫说些听不懂的话,最后多会疯癫到伤人,牙撕嘴咬无所不用其极。   近些年,染上疯病的人数逐年增长,人心浮动;奇怪的是,牲畜少有此类现象,纵有出现也不会像灰哥这样伤人。   吵闹间,终于有人抓住套索,大家合力将灰驴扯住;自有人上前查看长发青年的情形,稍一观望,立时给出结论。   “没救了。”   是没救了。长发青年气息未绝,可谁都看出来那是早晚的事,现在的他全身骨骼尽碎,几乎变成一滩烂泥;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存活,以城内医术,想救也没法救。   喧哗又起,片刻后群议有定,四周有人拿棍持刀,将村寨的那几人、连同灰驴围在当中。   “畜生伤人,必须杀掉!”   “没错,必须杀掉!”   呼喊声四起,当中几名汉子脸色苍白,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至今都不明白这一切如何发生,好好的驴怎么突然发疯,还疯的这么厉害。大祸已经闯下,疑惑惊恐的寨民都看着那头驴……真真奇妙,周围人愤怒的目光注视下,那头刚刚发疯的灰驴无端安静下来,神色无辜、像是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杀了它!”片刻沉寂,人群中又一声大吼。   “慢着。”寨民中站出一名壮年汉子,指着灰驴对周围说道:“各位父老乡亲,请大家好好看看,灰哥哪里像发疯的样子。此事分明有误会……”   “误会?它杀了人!”   “没错,它杀了人,必须死!”   “杀了它!”   “杀了它!”   “他们护着这头疯驴,是不是也疯了?”   “说不准,此前有过例子,疯子看上去与常人无异,突然伤人。”   “围住,别让他们溜走!”   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辩无可辩,壮年汉字还想继续分说,旁边老者默默拉住他,回头吩咐道:“黑子,拿刀来。”   “不行!”   被叫到的青年瞬间崩溃,冲过去,一把抱着灰驴的脖子哭喊:“要杀灰哥,先从我的尸体踩过去。”   “混账话!”老者甩手给他一记耳光,叱道:“你以为我舍得,让开!”   “我不让!”   “你让不让?”   “不让,死都不让!”   “不让就杀了他。”人群中不知有谁开口,石破天惊。   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人们相互看着,看着,表情迷茫、眼神慢慢有了改变。   愤怒不再只是愤怒,惊恐随之转变,杀意开始蔓延。   很难说这种事情如何发生。此前大家的愤怒只针对那头驴,虽也有人喊着不让寨民离去,但那更多是因为情绪愤怒时发泄的话,当不得真。现在不同了,随着那声杀字,每个人的心里被种下一颗种子,快速发芽、生长、蔓延、旺盛,慢慢侵入神府内识,进入到灵魂之中。   又或者,那颗种子原本就存在,但其一直沉眠在心底,此刻被那个杀字激活,一发不可收拾。   沉寂中,人们的脸色慢慢转变,目光由愤怒的火热转为刻骨的冷,如刀。不知不觉间,他们的脚步开始移动,双手握紧武器或者拳头,缓缓朝中央逼近。   再没有谁开口喊打喊杀,但……傻子都能看出来,鲜血即将绽放成花。   老者感受到了什么,回头朝黑子大喊:“众怒难犯啊黑子,让开!”   “不!”   黑子嚎啕大哭,死抱着灰驴不肯松手:“根叔,大牛哥把灰哥交给我,我不能让它被人杀掉;再说这件事不对啊,灰哥什么时候发过疯,分明、对,肯定是那个妖人不对劲……咦?”   见了鬼的表情,黑子瞪着眼睛、大张着嘴巴,伸手指着前方,嗬嗬喘着粗气,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他他,他他他他……”   “啪!”的一声,老者甩手又一记耳光,怒喝中转头:“他什么他,他……啊!”   视线中,早该死透的长发青年、应该说那堆碎肉有了动静,蠕动着,扭曲着,变幻着,挣扎着,慢慢、慢慢慢慢地站了起来。   “啊!”   “怎么可能?”   “这是怎么回事?”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这一幕,无不惊呼神色大变,围在青年身边的几人最为惊恐,尖叫声中纷纷后撤,转眼闪出一大片空当。   “呵呵,呵呵,哈哈!”   长发青年站起来,可他的身体并未恢复原状,他的腿扭到身后,胳膊斜挂,半边脑袋破烂不堪,鲜血淋漓甚至能看到脑浆,活像一颗被锤子砸破的西瓜。   “连我都做不到的事情,一头牲口轻易完成。没错,你果真与我有缘。”   嘴里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长发青年的脸上挂着一颗眼珠,居然还会动,眼珠里透出怜悯与欢喜的神情,举步向前。   片刻前,长发青年飘逸潇洒如神仙,片刻后,他从头到脚变成恶魔,邪气凛然。   这一幕吓唬了所有人,大家纷纷后退,望着那个血肉模糊的怪物走向那头驴,心里纷纷生出念头,莫不是这人也染上疯病,和那头驴一样?   “你们啊,当真不知好歹。”   长发青年明慧通达,一眼看出周围人的想法,连连摇头。   “恶念既生再无消解,事情好办多了。可惜如今的我太弱,找到它也没有用,所以……”   七扭八拐走到灰哥面前,长发青年神色欣然,认真说道:“既然你能做到,就多杀我几次吧?”   “你疯了!”黑子第一个大喊起来。   “小兄弟,有话好好说。”老者看出机会,试图挽回这场无妄之灾。   “来来来,先治伤。”壮年汉子赶紧上前,试图出手相帮。   三个人的话都只说到一半,周围人群当中,不知谁忽然打了个喷嚏,气息喷到前方汉子的脖子上,前方汉子本能抬手,后面的人看到他手中有武器,赶紧推了一把,前方汉子顿失平衡,身体连冲几步。   “啊!”剧痛传来,血光绽放,老者一声惨叫。与此同时,黑子与壮汉也都发生意外,无一不是稀奇古怪,莫名其妙。   周围又是一阵骚乱,因为是人伤人,纷乱更显仓惶凄厉;唯长发青年早有所料,无奈轻笑。   “我虽弱,也不是谁都能抵抗,你们啊……”   话音中断,平静过片刻的灰驴再度暴起,铁蹄践踏。   “欧昂!” 第1485章 噩梦开始那天   驴癫狂,疯魔再现,长发青年毫无还手之力,很快被蹬翻。   倒在血泊中的人不止他一个,黑子、老者,还有壮年汉子均已受伤,轻重有别、但都见了血。灰驴因此更加暴怒,对着那具不成模样的尸体大肆践踏,将其踩成肉泥。   血腥一幕,四方人群仓惶失措,有人呐喊有人尖叫,有人挥舞棍棒尖刀试图阻止,更多选择逃跑。   人杀兽天公地道,兽伤人无可容忍,人杀人必遭人神共愤,天地不容。泗水城存在这么多年,这些观念早已深入骨髓,原本灰哥伤人在先,“打死它才对”为大家所公认,没有谁会因此不安;现如今,老者、壮年汉子无辜而伤,之前所坚守的条律顿时崩溃,人人不知所措。   惊恐之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人们很容易想到的是一个字:跑!   朝哪里跑呵。   事情发生这么久了,周围赶来的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想跑的人朝外面涌,外面的人想进来看,内外相撞拥堵不休,灾难随之发生。   力弱者倒下,身上很快踩满了脚,于是有人大喊求救,引来更多惊慌失措;还有那些想控制局面的人、想坚持“公正”杀掉那头驴的人,不知为何先后发生意外,周围一连串不可思议的变故,更多人因此受伤。   “救命!”   一名妇人被人群踩倒,刚喊两声、不知从哪里挥来一根木棍,不偏不倚正中咽喉。   她是个好心人,此前曾试图劝解双方,也曾试图挽救那名长发青年,于是乎,她成为这次事变中第一个身亡的人。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当鲜血随意流淌,死亡开始蔓延,更多惊恐随之散开,人群像潮水般涌来涌去,摩肩擦踵再也分不清谁是谁的时候,更多悲剧无可避免。   当中“战场”空旷,人群拥堵自然推动,一些人踩上长发青年的尸体,沾上他的血。很快,又一波“意外”接连发生,有人神智开始崩溃,朝周围胡乱挥舞刀枪。   “让开,给我让开!”   “别拦着我,滚!”   “弟弟,弟弟啊!”   “疯了,他们疯了!”   “疯病传染了啊!”   呼喊声,求救声,咆哮声,咒骂声,渐渐演变成一股洪流,再通通变成喊杀。   事实证明,当生死变成真实可见,所谓伦理、公义不过是一句空话;更多血,更多命,更多人涌来之后倒下,到了这一步,人们早已忘记初衷,抛弃以往坚守的一切,奋力厮杀。   “欧昂!”   灰哥是唯一能让身边有点空当的那个,凭借与生俱来的强横身躯,它在人群中撞出一条血路。此时现场乱成一团,已没有谁纠结此前的对与错,再没有人顾得上管他们。五分运气五分实力,灰哥得护着几个寨民杀开血路,逃离事发地。   “根叔,根叔!”   黑子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因为疼痛、更因为无助。老者的身体完全垮了,胸腹被挤得瘪进去,腰间那一刀原本不算重,此时因为拥挤成了致命伤,连肠子都流出来。不仅仅只有他,黑子、壮年汉子,还有其他两人也都负了伤,就连皮粗肉厚的灰哥都挂了彩,皮毛翻卷,血迹斑斑。   “都怪你,都是你!”   一名寨民朝灰哥咆哮,双眼喷火恨不得一刀砍掉它的头;在他看来,灾难完完全全因为这头驴引起,如今变成这样,让大家怎么办?   其余人想法大致相当,就连最护着灰哥的黑子都没了话说;尤为可气的是,此时灰哥又一次恢复到原始模样,神情无辜目光骄傲,看样子非但不觉得内疚,反像打了胜仗。   要说区别的话,以往总是精神抖擞的灰哥明显有些累,神情稍显黯淡。   “你,你你你……”   指着灰哥不知如何是好,黑子索性不管了,抱着老者嘶声大哭。   “根叔,根叔!”   “别哭了,快……快点走。”   “根叔?根叔您醒了,快快,赶紧去找医家。”壮年汉子连声吩咐。   “不要!”   根叔还有气,还能说话,伸出颤抖无力的手,根叔拍拍黑子的头,嘴里吐出团团血沫。   “等到事情传开就完了,马上回寨子,快!快啊!”   “可您的伤?”   “能救我的只有阿玉,快点回去!”   “太远了,我怕您撑不住。”   “寻常医家救不了我,走!”   “那好。黑子,收拾东西。”   “还收拾什么,赶紧走!”   “可那是……”   艰难时刻,片刻沉默,壮年汉子最终拍板。   “走!”   “灰哥呢?灰哥怎么办?”黑子忽然问了句。   “带它拉上车子走啊!”壮年汉子扶起老者、放到一名伤势较轻的族人背后,一面焦急吩咐。   “我……我拉不动。”黑子急哭了,用力拉可就是挪不开步;此时他留意到灰哥有些不大对劲,其目光再次转向事发方向,眼里又有疯狂意味。   “拉不走?拉不走就让它留下!”   漫漫山路崎岖,灰哥本为铁打主力,如今成了包袱。壮年汉子当机立断,吩咐另一名族人拉来车子,自己四处张望着,看看能否趁乱弄头无主牲口。   混乱时,饱受教化之人尚且丢掉廉耻之心,何况这些朴素山民?如今他们只有一个目标,活下来,回到山寨去。   这个决定是明智的,却说服不了黑子,片刻犹豫,黑子跪倒向车子里的根叔叩头,再对壮汉说道:“我不走了。麻烦贵哥告诉大牛哥,我留下来陪灰哥。”   “你!”这个哥那个哥,贵哥是最不开心的一个,刚想喝叱,车内传来根叔的声音,虚弱无力,但又不容置疑。   “由他。”   由他,那便只能由他。壮年汉子再无办法,无奈叮嘱一声“小心”,掉头与几名族人拉车而去,很快消失在人流。   身后,黑子从地上站起来,茫然目光四下看了看,如在梦中。   乱到现在这种程度,灾难已经阻止不了,好在清醒的人越来越多,人群终于开始分散,当中那片被鲜血尸骨堆满的地方渐渐空旷。然而这不意味着事情结束,散开的人们逃向远方,仍不断有各种事故发生,其中有些是意外,有些是人为,有些是无心,有些为有意。   嘶喊继续,灾难扩大,且越来越严重。就像一面平静的湖,投进去一颗石头,影响的绝不是投中的那块地方,而是整个湖面。   泗水城,乱了。   望着周围末日景象,黑子神色茫然,弄不清这一切因何发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他忽然想到之前那名青年所说的话,内心狂跳。   “恶念既生,再无消解,事情就好办了。”   “他要办什么事?”   想到这个,黑子突然对青年愤怒起来,来的毫无缘由、无比狂暴,根本控制不住、也不想控制。   不能让他办事,不能!   这是我的使命,也是所有人的使命,包括灰哥!   灰哥没有错,我也没错,错的是那个长发妖人,他根本不该到这里来!   他才是灾难的源头,而且会把灾难带到其它地方,带给整个世界!   阻止他,必须阻止他!   放在平时,黑子一定会思索、怀疑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然而现在,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些念头,就像某种意志降临,身不由己。   就在这个时候,黑子忽然听到一声轻叹,看到……看到尸体堆里站起来一个人,认不出模样,但能看出那一头格外飘逸、如今染满鲜血的发。   “欧昂!”   果不其然,长发青年站起来的那个瞬间,灰哥又一次陷入癫狂,咆哮着冲出。   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   “你这个……恶魔!”   愤怒黑子一声怒吼,跟随灰哥一道冲向那个活像挂起来的烂肉,还顺手从旁边抓起一把杀猪刀。   “我杀了你!”   一刀挥出,黑子成功砍断长发青年的一条手臂,然而下一刻,青年因为失重身体扭了一下,刚好灰哥一蹄踏空,正好瞪上黑子的头。   纯属巧合。   头破,颈断,黑子瞪圆眼睛倒向大地,耳边传来灰哥凄厉的咆哮声,还有长发青年的轻笑。   “终于有了点力量。”   铁蹄雨点般砸在身体上,长发青年连连倒退,情形反而不像刚才那样狼狈。   “举世生灵皆天道,以此创造完美世界,奇思妙想,真有你的。可惜啊可惜,你毕竟只是初生界魂,五行未开阴阳不全……这般不自量力,让我说你什么才好。”   “这头牲口不错,看样子还能杀我几回,不错,当真不错!”   “欧昂!”   最后一击砸向头顶,长发青年不躲不避,仰头欢笑着准备迎接死亡,其目光无意间看到一物,神情陡然间大变。   黑漆漆的天空,孤零零一颗星星闪亮,就像窥探的眼睛。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过来……”   蹄落,人亡,声音就此中断。   愤怒灰驴疲惫不堪,站在青年的尸体旁边停了一会儿,忽然恶狠狠张开嘴,开始奋力撕咬。 第1486章 望天台上   暗夜出星,留意到的人不止一个两个。   无量山,紫心观,望天台,莲仙子端坐眼望苍穹,神情庄穆。她的面容完美无瑕,任何词汇不足以形容其美,神情平静而淡漠,身体外一层淡淡光辉,满满神圣气息。   近身三尺,便可感觉到若有若无的波动,来自四面八方,吹在连仙子身上,吹入身体,消弭无形、或者演化为那层光。   风来自身边,来自望天台,来自周围山下四方,来自整个世界;无论从哪里来,吹到莲仙子身上时都会消失,变成光,变成她的一部分。   周围三名道姑相伴,望着仙子的目光崇敬而纯粹,一看便知发自心底。远处,紫心观各处建筑若隐若现,黑暗中好似一座座虎卫,牢牢把护此方圣地。目光再放远些,观外、山头、山腰上,随处可见赶来祈福求拜的人,神态虔诚,一步一叩头。   这个世界不存仙法,但不等于没有信仰,紫心观是整个世界的信仰,莲仙子就是人们信仰依附的圣姑,没有理由,无人质疑。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何时开始,大家所知道的是,无论谁来到紫心观下,内心自然而生会生出崇敬,纯粹,浓厚,根深蒂固。   毕竟是黑夜,居住在附近的人不会选择这个时候上山,山上观外的人们大多来自极远之地,甚有千里万里、乃至更远地方跋涉而来;他们目的单纯,为的只是到紫心观前拜祈,幸运者或能赶上圣姑讲道,当为一生铭记。   讲道不是讲法,这里的道为大道,涉及天条大律,闻者无不奉为信条,并有深深共鸣;若再幸运些,碰巧圣姑上动天心,露个面的话,便是子子孙孙需要传家牢记的大事。   今夜暗天出现星光,来此祈拜的人有不少人留意到,于是很快传遍四方,引发阵阵喧嚣。   这不正常。   平日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从无人敢在无量山喧哗,更别说这般人多势众;说不清什么原故,当那颗星光开始闪烁,人们心里便生出一股躁动,生出莫名敌意。   “那是什么?”有人开口询问,问自己,也问身边的人。   “不好的东西。”回答的人声音低沉,带着少许担忧。   “邪恶的东西。”补充的人更加直接,语气透出仇恨。   没有道理,不问原因,人们不喜欢、仇恨那颗星,虽然它很好看,点缀夜空的视觉感很奇妙。   好看也好,奇妙也罢,不管人们仇恨与否,那颗星一直存在;哪怕过后月起西方,昏黄之光远远超出,那颗星依旧执着地挂在天空,看着有些孤独,带来更多厌憎。   越来越多人看着那颗星,体会着那种愤怒憎恨的感觉,慢慢又有区分。   “你们感觉到没有?”   “感觉什么?”   “我觉得,那颗星对圣姑不利。”   “胡说!”   “放肆!”   “谁敢!”   简洁的话蕴含极大感情,人们纷纷怒叱,以至于想不出更多的话来表达。可……随着一个又一个人生出与之类似的想法,怒叱的人先后沉默下来,内心充满忧虑。   忧虑,观望,等待,不安,突然间,夜空某个地方开始闪烁,圈圈波纹挣扎回荡后,第二颗星点跳跃登场。   “嗬!”   小小一点星光惹来惊呼四起,视线中天空彷如降低了些,慢慢压向所有人头顶。   很沉重。   ……   人人感觉沉重,台上仙子为其中之最,第二颗星点显露的时候,其身外光芒颤动不休,四方送来微风散乱,发出呜呜声响。心境空灵已久,莲仙子不记得自己有过这种感觉,魂魄里就像点燃一把火,跳动火苗不但撕裂,带来隐隐的痛。   相比山下的人,她对那两颗星点的认知更多,感受更为复杂,不喜第一,厌憎其次,同时也有淡淡好奇,甚至有些期待。   她不知道这种感觉由何而来,但能肯定其不可消除或者拒绝,于是索性敞开心神,认真迎纳、感悟那道从天而降的光。   星光伴随微风入体,敌意愈发清晰,莲仙子平静地感受着一切,心里默默地想:不管你是谁,从哪里来,最好不要惹我。   心念始动,一抹警兆凭空显现,莲仙子淡漠的脸上怒意滋生,杀意冲霄。   “放肆!”   单手指天,神圣气意瞬间放出,顷刻万里;天空上,一点星光猛地跳动起来,摇摆挣扎光芒大放,竟然与昏月试争辉。   星光大放,莲仙子身上压力陡增,绝美面容浮现出一丝冷意,傲然出指。   “臣服,或者死!”   神圣气息随之暴涨,神圣庄严并有一股冷冽杀机,如一股会流动的冰泉冲天而上,不断浇灌在星火之上。与此同时,星点内一股桀骜气息,耳边似能听到沉闷低吼,随后蓬!的一声。   星点光辉不是神通,神圣气息同样不是神通,这是两重大道之争。   星灭,光熄,刚刚出现的那颗星点丧灭于无形,仅余桀骜之志不灭,回荡在虚无中。   山外响起欢呼声,来此祈拜的人们看到这一幕,心知必定是圣姑出手,出手即将那个让大家不安的邪物碾灭;如此想来,另外那颗不足为患,留着它,圣姑或为了寻根究源。   与山下的人不同,莲仙子感受到了那股意志,为之微微动容。   “大道有敌,莫非,这就是?”   想到这里她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稍稍突隆的小腹,眼神柔和,心情却比刚才更沉重。   适才警兆来的突兀,莲仙子本能反击并且多想,如今静下来之后她才意识到,警兆并非因为自己,而是来自腹中。   收回指向天空的手放在小腹上,莲仙子轻轻揉搓几次,眉目越发温柔,决心愈发坚定。   “不管它是谁,从哪里来,想做什么,我都会替你挡着。”   呢喃几句后重新抬头,莲仙子指向另一颗星,心里忽然想到什么,又一次把手收了回来。   “你需要时间。”   沉吟片刻,她确认这个想法才是对的,认真点了点头。   “放心,有我。”   ……   “怎么少了一颗?”   第二课星点出现的时候,十三郎正在用手指画圈,准确地说、是在画第八十九个圈。画圈时的他全神贯注,画至中途突生波动,圈未成,星已灭。   抬头看,仔细找,第二颗星的确已经消失,十三郎无奈望着那个未完成的圈,内心微苦。   “如果有人杀星,可就麻烦了。”   画圈始与第一颗星,十三郎寻找封印玄冥之气的法子未果,天上一颗星光显露,令其心神微颤,心头微惑。   当年初识狂灵面,十三郎接受过一大批星点意识,后经百年沉淀消化,其中一部分变成自己的东西,于道法感悟带来不少好处。如今身在界魂内看到星点,对别人而言是彻彻底底的异物,然对十三郎来说,就像亿万人当中唯一的熟识者挂上天空,当即生出感应。   因为感应,十三郎能猜到那颗星的来历,也知道它通过什么途径而来,但不明白它怎么能进的来。   听上去有点麻烦,比如汪洋之中一座孤岛,孤岛远离人间大陆,又没有船,某日岛上出现一个人,谁都知道他是从大陆渡海来,可还是不知道他怎么渡的那片海。   “星印其实是一面镜子,当满足某种条件,可将照出来的东西、或者人,变成真实存在,我就是这么来的,现在的我,就是镜子里的我。”   “镜子只能照出完整的东西。比如一头大象,光照一只脚是不能演变成大象的,也不能演变成一只大象的脚。但是,如果镜子照出大象的腿,或者头,或者一部分身躯,就有可能把大象完整演化出来。”   “它需要一定的比例基础,以上。”   “色苏之所以照出太岁,而不是画出来另外一个色苏,大约就是这个道理。”   狂灵呢?   他应该来不了。因为他太大了,大到镜子只能照出一根毛,那些星点是狂灵采集的星辰之光,经亿万你那演变变成实体,并且附有狂灵的一点意识。   它并不是独立个体,既不是星也不是狂灵,应该来不了。   可它来了,就挂在天空,与十三郎遥遥相望,心生感应。   想不通的事情放到一边,冰层中,十三郎与玄冥之气争斗方酣,却分出很多心神去感应那颗星,以及蕴含在其中的力量。   过去百年他没有这样做,纵然感悟也只集中在消化内容,将那些意识解析、归纳成具体线条、文字、或者画面之类。如今,或许因为有了那些沉淀,或许因为环境不同,又或者因为玄冥之气,金乌之语,他在星点中找到一种特殊的东西,一种不属于任何神通的力。   “这是道。”   “没错,这是道。”   呢喃几次,肯定想法,十三郎再度放出灵识在玄冥之气中游走,发现与以往有些不同。   肯定有不同,可惜太模糊,但是足够他做出判断。   “这也是道。天道的道,化形的道,拥有实体的道。”   “想认识它,我需要先了解道。”   “我需要……将意境化形。”   于是十三郎收回灵识,叫回来叮当软语安慰几句,之后举头望天,对着那颗星光开始画圈。   黑白交杂,灵魔参半,半生半死的圈。 第1487章 观星时,我在地上画圈圈   第一个圈,十三郎瞬间完成。   灵魔转化随心由意,十三郎做了几百年、无数次,早已熟的不能再熟;黑白二色内含生死两气,早在外域替夜莲结困的时候就能做到;两者相合,画圈没理由不快。   快归快,画出来圈圈不成样子,歪歪扭扭时有断口,甚至还点上两只眼。   就像孩子画的孩子脸。   因意成形,十三郎觉得这应该是由虚入实的第一步,结果出来了,挺难。   不气馁,十三郎继续画第二个。   这次他的动作稍慢,进程中留意那些出现差错的部分,三息完成。   画完再看,还是不成样子。旧错没能纠正完全,还有新问题出现。   没关系,再来。   第三个圈,十三郎静心凝气,抱元守一,速度骤降十倍,三十息才画完整。   有点模样了。   圈已成型,黑白虽乱但能看出秩序,缺口也已消失。   “进展很快啊……是不是太容易了?”   满意同时有些疑惑,十三郎下意识地甩了甩手,身躯突然一扭。   “嗬!”   画了三个不成样子的圈,他的右手肿了一圈,甩飞冰屑的同时酸涩疼痛,感觉就像练字十天不歇那么累。不仅如此,心神分散导致精力转移,体内玄冥之气突生动荡,极寒之气瞬间大涨,如坠冰窟。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被打破,十三郎以看得见的速度变胖,完全埋进冰坨。   “哥哥!”   尖叫声入耳,叮当一路奔跑冲过来,弄洒了辣椒,摔破了碗。   “别担心,我没事。”   竭力让声音听上去平缓些,十三郎宽慰叮当,同时转动内息徐徐反攻,将修为催到极致。此时的他不可能知道,当玄冥之气发作的那个瞬间,狂灵之地也有剧变,七百丈狂灵低吼声声,身形骤降三尺。   三尺身躯,蕴含法力几如汪洋,如今全都灌进那个无底洞;这没什么,问题在于输送的速度如此之快,狂灵担心之前约定的时间大大缩短,自己能否撑住?   “难怪人人说他能闯祸,才进去就招惹到玄冥,简直……太岁第一,此子当属第二!”   不提狂灵如何怨艾,这边十三郎得到后援,虽九牛之中取一毛,效果仍如久旱甘霖。修为运转,阳火猛烈,生灭意境同时展开,几方联手共同努力,终将局面稳了下来。   再次内查,十三郎发现那个包含玄冥之气的光球小了一圈,明显因为这次争斗中有所消耗。   “得小心不能让它耗尽,不然再去捉一个全新的来,未必还有这种运气。”   虽不知道狂灵那边状况如何,但他明白机会从来不容挥霍,更不能把别人的援助当成可以召之即来的免费午餐;既然这次狂灵出手帮忙,十三郎就应该抓住机会,努力找到自己的办法。因此他不能将玄冥之气消灭,甚至要避免使其消减。   “我已经找到办法了,正在尝试。”   “真的?”叮当正为摔烂那碗辣椒水而自责,闻言有些惊喜。   “当然真的。”望着地面叮当脚下鲜血,十三郎暗想要不要下次也这么吓唬叮当……辣椒水这种东西,实在不怎么好喝。   正想着,忽听叮当说道:“我再去熬一碗。”   “不用!”十三郎赶紧大叫。   “为什么?”   “那个……药力积累太多不好。”   冷或者是怕,十三郎舌头打颤,怜惜说道:“你先照顾好自己,还有胖胖。”   稍顿,十三郎认真说道:“你没事,我才能集中精神。”   “知道了。”   脸上莫名浮出一抹羞意,叮当小声应着,生平第一次显得不那么果断。看其神情似乎还想说点别的,很想可又不敢,闪躲目光投向冰层,视线中十三郎脸色如鬼,姿态扭曲,分明在忍受极大痛苦。   “这种时候,胡思乱想什么呢!”   内心狠狠责怪自己,叮当深深看了十三郎一眼,再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她转过身,去厨房为自己、为胖胖准备晚餐,而且要大吃一顿。   叮当知道,这是自己唯一能做、应做的事:照顾好自己不让哥哥担心,或者分心。   她做的很好。   ……   独居多年,叮当有能力照顾自己,十三郎很快调整好心绪,继续画圈。   这次他的速度更慢,更凝重,当然也更谨慎。他不能完全进入忘我,时刻需要分出精力照顾那个球,还要注意手臂不要因负担太重而废,心神消耗无以复加。   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画到第十七个圈,十三郎停下来,抬起头,沉默半响。   阵外,叮当饭后搬来一把椅子,半躺半坐在阵法外、关注着十三郎的进展;至始至终,她没问过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也没问十三郎准备如何破解,还有那些看着奇怪的圈圈作何用途。   她就这么看着,守着,告诉他自己会一直陪伴,默默无声。   白日劳累,看的久了,叮当慢慢抵挡不住疲倦与困意,和眼而眠。趁此机会,十三郎小心翼翼打开阵法,将披在身上的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送出去,轻轻盖到其身上。   想了想,十三郎强催法力将玄寒暂时逼退,之后给叮当送过去一缕气意,内里稍含一点阳火。   平时动念即可完成,如今为了这一丁点气意,十三郎拼尽全力,且冒极大风险。叮当体内半点修为都没有,一旦十三郎送过去的气息有问题,比如沾有玄寒,瞬间便会将其杀死,冻成冰雕。   梦中叮当察觉到什么,发出两声轻呓,之后扭着身子,抱住那团让她感觉安心的衣物继续睡。隔着阵,十三郎看着她的脸,还有脸上的那块斑,不知不觉安静下来。   端坐不动不代表安静,心静才能道法自然,十三郎望着叮当,慢慢找到当年感觉。   “当年那么难都能挺过来,这点事算啥。”   言罢回头,低头,伸双手,灵魔同现,生灭双手,一起画圈。   这个举动不是即兴,而是十三郎画圈之后体会到、当先分开追求纯粹,之后才能贯通如意,如一。   当然,负担也更重。   ……   一个圈,又一个圈,十三郎的动作越来越慢,不单单因为体会成长,还因为疲惫。一心几用,处处凶杀,稍有不慎可能万劫不复,还要演绎道法,心神消耗可想而知。到后来,每完成一个,他都需要休息一会儿,喘息几次,才能重新开始。   圈越来越多,十三郎脸色越来越难看,双臂双手渐渐粗大,甚至开始颤抖;与此同时,随着一个个圈圈勾画成功,周围渐有气息纵横,生之蓬勃,灭之冷寂,灵之飘逸,魔之霸道,四种气息充盈在阵法内,十三郎体外冰层不知不觉间变薄,中间偶尔反复,整体趋势不变。   这是成效。十三郎没有心思去管,当画到第四十三个圈,他再次抬起头,望着那颗星点沉默片刻,神情渐渐坚定。   “差不多了。”   歇息片刻,十三郎放出一缕神识,扶摇直上连接星空,将彼此间感应增强到最大,重新开始。   星点内含狂灵道念,十三郎的修为与之同根同源,所以他要在那缕星光的见证下工作,寻求与之同步,或者叫共鸣。   这很难。   这太难了。   一颗星点一丝道念,狂灵拥有亿万万星,十三郎只问一颗、感觉竟好像与狂灵争锋。以道法比书法,好比狂灵大家巅峰,十三郎就是那个刚刚学会拿笔的孩子,大家虽然只写一字,孩子却需要临摹很久,才能稍具神韵。   因为难,十三郎索性不去临摹,而是按照自己的理解、甚至可以说直觉去走。他画圈,之后拿自己画的圈和星光对比,不求一致,只问差距。   又是一番艰难努力,简单描述起来就是,十三郎画呀画呀一直画,画到第二颗星光出现。   “咦!嗯?”   两颗星,星光自然加倍,给十三郎画圈带来巨大影响。   不是变难,而是比之前容易。   片刻迷惘,十三郎没用多少功夫便找到原因,不是狂灵大慈大悲,而是因为他同时画两个圈。   一灵一魔,一生一灭,对应两颗星,两道念,所以它们……彼此似有推动。   “这没道理。”   十三郎第一个年头是不信,心里对自己说道:“生灭相反,灵魔不容,狂灵道念不会如此。它们来自一人一想,怎么会这样?”   疑惑初生便有解释,一点都不难想到。   “两面,道有两面啊!”   事物皆有正反两面,道也不例外;与实物不同的是,它的正反两面都在一人身上,比如狂灵,比如十三郎,再比如其他亿万万修士。当然这有前提,他们需要拥有自己的道。   “狂灵有道,道有两面,平时看不出来,但在这种条件下……生灭灵魔两两相接,它们之间就会有区分。”   “或许,这就是星点穿越镜子的原因?”   “那是不是意味着,镜子内外同物同人可以……”   有些不敢再这样想下去,十三郎神情微变,赶紧收心。隐约中他意识到,这件事、这种想,这个念头,将是解开许多谜题的钥匙,会给世界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 第1488章 欺骗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绝不是。”   沉重语气,十三郎提醒自己专注于眼前,心神同时牵挂两颗星,运指如飞。   这个说法夸张,外人眼中十三郎的动作慢如蜗牛,但与刚才那种艰难做对比,云泥之别。   七十七……八十八……八十九,正当十三郎沉浸其中,画圈渐渐纯熟的时候,一股莫名而强大的波动起自天星,其暴烈亢猛无可形容,对应着星光中狂灵意志贲然爆发,险险将十三郎冲垮。   “怎么回事!”   收心定神之后愕然抬头,第二颗星点早已消亡,十三郎大惊失色。   “有人杀星……会是谁?”   暗想会不会是那只老鸟捣乱,十三郎放开神识,仔细搜索星点周围。   片刻后,他找到一丝残留下来、令其觉得熟悉、而又极其陌生的气息,庄严,神圣,不容亵渎,甚至不能仰望,无论谁与之面对,只允许低头叩拜,献上最高虔诚。   “这又是谁?”   近来看到什么都觉得熟,十三郎厌烦那种感觉,怀疑自己有没有神经错乱;他把重点放在后者,回忆着那种至尊无上的骄傲,暗暗皱眉。   “难道是天?”   脑海中闪出这个念头,十三郎有些气馁。   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找天,找天目的是收服,收服的根本在于蒙昧、说白了就是哄骗。   气息像,气质像,而且从现状判断,天灭狂灵是最合理的推测,如此便意味着,天道有灵。   天若有灵,该如何哄骗?   没心思再做别的事情,他索性将一切放下紧张地望着天空,等待预料中下一次袭击。   结果没等到。   没了伴儿的星点亮度不减,过了一会儿,月亮东落至太阳升起的地方,黎明前的黑暗随之来临,比平日显得更浓厚。   那么庞大厚重的暗空,一颗孤零零的星点不停眨眼,孤寂、但不让人觉得可怜,相反好似绝崖之上凶鹰俯瞰,骄傲到让人看不懂。   高处之苦乐,唯站高处才能体会得到,十三郎看着那颗星,一直看到红阳升腾将其光芒彻底掩盖,这才低下了头。   低下头,改双手同时为一手交替,继续画圈。   这次他在其中增加禁制,画圈难度陡然提升,不仅进度大大减缓,且极易崩溃于半道,鲜少成功。   画圈不成犹如治病中断,阵内气息不再增加,十三郎身上的冰层开始加厚。   寒意愈浓,身坠冰窟心沦丧,十三郎动作不停,气息渐衰。   ……   “天啊!”   日上三竿,叮当从沉睡中醒转,吃惊于自己怎么会起来这么晚,直接跳了起来。   第一眼看到太阳,第二眼看到身上的衣裳,叮当脸上升起红云,第三眼看到十三郎。   “怎么这样!”   十三郎正在闭目调息,叮当发觉他的脸色比昨夜更难看,一点都不像之前说的那样:找到办法,逐步解决问题。   “难道哥哥在骗我?”   念头一闪而过,叮当用力啐一口,披着衣服赶紧跑进厨房。   把那头山猪翻出来,叮当在内脏中翻拣,最后挑出腰子、犹豫了一下放上刀板,手脚麻利开始忙碌。   片刻后,叮叮当当一通响声传出,伴随材料入锅的香气飘至门外,顺着微风传遍四方。   贪吃贪睡的胖胖很快有所察觉,从窝里爬出来,几步窜了进来。   “呱呱。”   “别吵!”   忙碌中叮当狠狠瞪一眼,回身两步探出头,发觉十三郎仍在调息,这才稍稍安心。   “就知道吃,没说帮帮忙。”   “呱呱。”   “别叫了,这就好。”   责备着,忙活着,叮当很快打理好一切,把胖胖的那份单独分出来,之后端着盘子出门,径直来到冰阵旁边。   很奇怪,才这么会儿功夫,十三郎气色明显好转,身上冰霜也不像刚才那么浓重。   “哥哥,哥哥?”   不管原因是什么,看到这种情形叮当明显放松不少,随着两声轻唤,十三郎醒过来,睁开眼,看到叮当衣衫不整,头上还带着灰。   “呃?”   “饭好了,药……也好了。”   对着十三郎的眼睛,叮当目光有些慌乱,忸怩说道:“我觉得这个可能对哥哥有用,要是……要是不急的话,吃过再练功?”   “好。”   不需要如何思索便明白怎么回事,十三郎简短应着,松开阵法轻轻招手,托盘自动飞入其中。   他端起碗,拿起筷,双手略有些抖。   叮当留意到了,紧张开口。   “哥哥?”   “没事儿……真没事儿。”   刻意强调,十三郎用筷子指指那盘混辣椒爆炒的肉,笑着问:“给我补肾?”   叮当啊了声,面孔一下子红到耳根。   “挺好的。”十三郎夹起一块来,送到嘴里嚼了两口,咔吧咔吧直响。   入口成冰,什么香什么辣都难以体会,十三郎吃得津津有味,顺口问道:“你的呢?”   刚从羞涩中恢复的叮当正在奇怪,暗想那是肉啊,怎么听着像是啃骨头,闻听连忙答道:“有很多呢,我这就去。”   十三郎笑了笑。   “先别忙着吃,去把脸洗洗。”   “呃……啊呀!”   叮当楞了一下,稍后神情微变,惊呼声中掉头就跑,像是怕被人揪住尾巴。   身后,十三郎目送叮当消失在屋内,立即端起碗来朝嘴里倒……不出十息,一碗米饭一碗汤,一大盘子酱腰还有一碗辣椒水全部入腹,点滴不剩。   “呱呱?”   胖胖晃着身子从厨房里出来,好奇目光望着那个通体雪白的人,心里想这货穿上白袄像换了个人,吃东西比我还快。   嗬……   吃完饭的十三郎没时间松懈,打开阵法将托盘送出,在赶紧关闭,之后朝屋内喊。   “叮当你慢慢洗,我吃好把盘子放到外面。”   “诶,知道了哥哥,够吗?”听着十三郎的声音中气十足,叮当心想效果真不错,回应格外响亮。   “够了够了,我都吃不下。”   朝胖胖做了禁声的手势,十三郎脸色忽然一变,反手一把捂住嘴。   几声低咳,吐出来的不是刚刚吞进去的食物,而是两口带血冰渣。   “这代价……似乎有点重了。”   苦笑两声,十三郎朝屋内看看,再朝手里看看,默默将冰渣送回嘴里,狠狠咽下。   类似举动十三郎以前做过,那时因为愤怒,现在因为软弱。   “叮当?”   “在呢,什么事啊哥哥?”   “前天那种鱼汤味道很特别,还有没?”   “没了……一会儿我去钓。”   “好钓吗?”   “不难,放心吧。”   “记得先吃饭。”   “咯咯,那是当然,不然哪有力气。”   “还有,今天我不能陪你去。”   “我自己就成。哥哥安心练功,以后有的是机会。”   “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知道了,哥哥放心。”   稍后,急匆匆吃好饭的叮当急匆匆出门,临走拒绝掉胖胖与之同行的意愿,要它留下来与哥哥做陪。   “呵呵,有胖胖保护我,放心。”   嘴里说着笑话,十三郎目送叮当走远,身上红芒闪了几闪,气息突然变得混乱,冰霜爆涨三寸,咔咔乱响。   “呱呱!”   绿皮蛤蟆吓了一大跳,咕噜噜眼珠望着十三郎,眼里明明白白写着:男人啊,果然都是骗子。   ……   钓鱼一点都容易,直到红阳沉落,天色将黑,叮当才从河边返回,且只钓到三条。   “呱呱。”   “哥哥。”   进门时将胖胖踢到旁边,叮当碎步小跑到十三郎身边。趁着还有光亮,她看到十三郎气息平复,颜色也还不错。   “回来了。”   打着招呼,十三郎留意到叮当裙摆湿漉漉未干,袖口扎得很紧,一侧似能看到淡红。   “今天鱼儿很狡猾。”   眉梢跳动几次,十三郎笑着说道:“去换了衣服先。”   “可不是,累坏我了。”叮当吐吐舌头,扮个鬼脸,转身进屋。   “哥哥别急,饭菜一会儿就好。”   “我没事,急的是胖胖。”   随意应着,十三郎深吸一口气,伸左手朝藏在身侧的右手连点数次;视线中,一缕黑气在皮下蔓延,如毒龙游走一路吞云吐雾,直到饱满无法承受,顺着指尖流淌出来,渗入大地。   小小一丝黑气如土,地面上出现一根冰锥,往下如钢枪势如破竹,直抵三百尺深处、再如云团扩散八方,瞬间千丈。   顷刻之间,三百尺地下多出一块巨大玄冰,冷气森森似能冻彻灵魂,成为此处一大隐秘。将来不知多少万年后,有人发现这块地方,并将其挖掘出来,最终引来修家查看,将其当成镇宗之宝。   泄出寒气的十三郎放松下来,身体却像抽筋一样剧烈颤抖,良久方止;纵然叮当换衣不快,天色快速黑尽,待其打理好容颜出门再看,十三郎依旧没能恢复正常。   “真漂亮。”   “什么?”走过来的叮当停了步,有些发愣。   “我说,叮当穿这身衣服真漂亮。”   “瞎讲……天这么黑。”叮当脸红了,有心上前奈何腿脚无故沉重,怎么都迈不开。   “哥哥修炼道法,夜里也能看见。”   叮当知道这是真的,只是十三郎前几天没提过,如今提了,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犹豫半响,叮当鼓起勇气问道:“听说,修道能够长生?” 第1489章 再成一次亲   无仙之地,怎有仙人传闻?   听着叮当的话十三郎笑起来,反问道:“听谁说的?”   叮当误会了,急忙说道:“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个紫心观,我听寨子里的人说那里有位圣姑……”   不知从哪里吹来微风,经过十三郎吹向叮当,黑暗中叮当打了个寒颤,到嘴边的话生生被冻回去,有些惊疑。   十三郎恰好此时开口,问道:“叮当想不想修道?”   突然、或者因为冷,叮当一下子紧张起来,盯着脚尖小声说道:“我不是想长生,我想……”   后语难言,那边十三郎想了想,沉声开口。   “叮当。”   “嗯?”   “哥哥要告诉你忘记了的事。”   “是什么?”   “是这样的,当初分开之前……”   干涩声音,十三郎缓缓说道:“我们已经成亲了。”   小小院落突然变成石头,陷入到绝对的安静之中。片刻后,一声尖叫突然唱响,叮当捂脸狼狈逃窜,因慌不折路、一头撞上厨房的门。   “哎呀!”   “小心!”   “呱呱!”   只有胖胖最开心,也最愤怒,于是它用最大的嗓门宣告:先解决温饱好不好!   ……   再出来的时候,叮当端出饭菜与汤药,封住嘴巴与腿脚,视线被绳子栓在地上,怎么都抬不起头。十三郎开阵、收盘、吃肉喝汤,期间叮当一声不吭静静等着,像是要站到地老天荒。   十三郎也没话说,一来吃饭的时候嘴巴不闲,二来体内状况不允许,三来……也确实没话说。   当年叮当几近瘫痪,吃饭穿衣乃至女儿私事都是由十三郎照顾,关系之亲密丝毫不下于夫妻。那时候他们都是修士,修士拥有强大力量,对身体的态度与凡人完全不同,俗礼可以无视。   不无视又怎样?强大修士面对弱小时候,神念一出连对方元神都能看透,区区衣物如何遮得了羞。修炼到一定阶段,修士甚能更换躯体,元神自由出窍成为独立个体;至此,不管有没有修习佛门真意,肉身对修士而言都只是皮囊,随时可以抛弃。   此叮当非彼叮当。眼前这个叮当彻底变成凡人。虽说此界寿元长久,但不代表长生不死,如此便意味着,纵然这个世界没问题,将来她依旧会老,会死,会成为此界的一丝回忆,一缕清风,永远消失。   一样的身体,仙凡有别;过去的记忆,已经忘记;一模一样的性格,完全不同的人生。   “这样的两个个体,到底能不能看成一个?”   “道有两面,人看来也一样;是否有办法将其重新融合,融合之后会发生什么?”   “还有阿玉。叮当一丝不改,为何她会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叮当记得我,阿玉却忘了……至少忘了声音,为什么?”   “完全不同的人,那么她们就是两个人,两个人,是不是意味着两个灵魂,两个独立意志……”   入界之后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十三郎,其中有些属于奥秘,有些属于伦理,有些因为天地缺陷,有些纯粹因为心魔。不管是什么,它们带来更多烦恼,让他难以选择但又必须有所选择,时刻煎熬。   两世记忆,穿越生死,比常人多出无数先贤的智慧,十三郎依旧犯了难。每当看到叮当,十三郎总是好呢高兴、但又格外艰难,一直没有谈起过去的事情,原因正在于此。   说不清什么道理,刚才谈到修道、长生、永远的时候,十三郎刹那间做出决定,于是有了那个关于成亲的谎言。   说出来,十三郎感到一身轻松,心里暗暗做出决定。   “带她出去,如果叮当愿意的话。”   既然有了决定,便不需要再像过去那样犹疑不绝,至少在叮当这里是如此;虽然“带出去”这件事目前只是意愿,十三郎根本不知怎么去做,能否做得到。   “叮当?”   “哦,嗯……哥哥吃好了?”   第三次,好似神游天外的叮当终于有了回应,赶紧手忙脚乱收好盘子碗筷,一面问着:“饱了?”   “饱了。”到底是欺骗,十三郎不知该讲点什么应景,顿了下。“今天不要守在这里,吃过饭去床上,早点休息吧。”   听到床字,叮当脸色莫名一红,“嗯。”了声,低如蚊呐的声音问:“哥哥说,我们已经成过亲了。”   十三郎不明所以,应了声“是”。   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叮当用力说道:“既然成过亲,哥哥也可以到床上去……修炼。”   十三郎呆住,稍后苦笑着指指周围说道:“这个阵,现在动不得。”   这次不是欺骗,如今十三郎就像坐在火山口,别说阵,连他自己都移动不得,除非想拼命。   为上床而拼命……有时候可以,现在似乎不至于。   顺着十三郎手指方向,叮当慢慢有所领悟,忽然又一阵脸红。   “哥哥。”   “嗯?”   “成亲是什么样的?”   “这个……”   生平头一次,十三郎发现圆谎如此困难,尤其这种事,其难不下于对付玄冥。   好在他的脑子灵活,略做沉吟很快找到解决之道,认真回应道。   “等我好了,咱们再成一次亲。”   ……   天黑黑一点星光闪耀,疲累一天的叮当揣着美梦早早睡去,院中十三郎照旧观星,还在画他的圈。   昨夜今天,十三郎吃了很多苦,取得不少进展,其中最主要者是他开始真正尝试,以新悟禁环去封印玄冥。   生灭,阳火,灵魔,禁制,四种完全不同的体系,一个半黑半白的环,十三郎将其收入身体,套上那颗球。   结果砰的一声,像是冷杯遇到开水时的破裂声,禁环一下子粉碎,寒气如潮水般大放,好在这次十三郎有所防备,加上狂灵支援仍在,慢慢将其遏制。再获平衡后,玄冥之气又小了一圈,十三郎被逼无奈将寒气导入大地,造就一块千米冰坨。   封印失败了,十三郎却不像之前那样气馁,他在过程中看到希望,禁环虽破,其中蕴含的生灭气息却留了下来,还有灵魔没有再如之前那样因失控互毁,而是可用于下回。更关键的是阳火,它是唯一在冲突当中彻底消亡的那个,也是最让十三郎感觉兴奋之所在。   一句话总结阳火变化:它被寒气淬炼过,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提升一级档次。   “还不够啊!”   真灵战后金乌曾经告诉十三郎,因为第三爪,金乌有能力将真火直接存在其中,只要施展小小手段,非但不会伤到十三郎,还可供其调用。但会带来一种后果,金乌之火凶猛霸道,高出十三郎太多太多,因而他将永远不能修炼出自己的真元之火;此外还有,十三郎时刻炼体,其主要取材来自金乌第三足,足内自有真火残留,与无形中改造十三郎的体质、法力,还有真元。   也就是说,假如十三郎留下金乌真火,好处是多一项保命底牌,坏处是放弃一桩大好机缘,孰重孰轻很难判断。   对别人难,十三郎一口拒绝。那时的他意气风发,人间几无对手可寻,要那么多闲置底牌做什么。现如今需要对付玄冥,意境禁制固然重要,最终都需要以阳火施展,因此其缺陷一下子凸显出来,层次差太远。   指望别人是不行的,太阳里的金乌自身不纯,将来还指望他出手帮忙。此外十三郎精修三百年余,火道小有成就,比当初更不舍得抛弃。   一次正面冲撞,十三郎发现自己的火焰并未被玄冥感染,而是淬炼后有了变化,距离真火遥远,可总算近了一步。而且他觉得,自己与金乌的路子毕竟不同,根本不用达到它那种程度便可封住这股气、这股让他欲仙欲死的玄冥气!   “意境,禁制,阳火,策略,这些我全都具备。剩下唯一的问题就是不够深,不够熟,不具备像星点、玄冥当中蕴含的那股道之气意。”   “道无先后,道无强弱,道无正邪,道无善恶;道就是道,不是非要强大的修为才能达到,不是非要;人间曾有凡胎成圣的例子,原因不是因为他们积德行善,而是堪破大道。”   “我不需要成圣那么高大,玄冥之气也不像天道那么强壮,论力量,我能灭掉阴煞,理应比它强的多!”   “只要拥有一丝气意,我就能封死它,甚至为我所用。”   “而且我有老师,现成的、比用嘴巴讲出来还要好的老师。”   抬头对着星天直望,片刻后低头继续画圈,十三郎气息衰败像个快要死的人,神情却骄傲到无以复加,睥睨八方。   “多大点事儿,岂能难得住我!”   事实证明这句话是吹牛,简简单单一个道字,要求只是一点气意,十三郎画圈十日,几入疯魔,依旧无所成。   每天都有进步,每天都觉得第二天就能达到、甚至下一刻、下一刻就能成功,结果却总是失望、失望、还是失望。   十日时光一晃而过,十三郎还在地上画圈,刚刚感受到幸福的叮当却已经无法忍受。   因为她觉得,自己的丈夫快要死了。 第1490章 守之尾,生之初   自打那次对白,经过一晚羞涩甜蜜的梦,叮当极其熟练地进入到主妇角色中去。如今她知道自己是成过亲的人,再不能像过去那样不分轻重,得学着稳重起来。   自己的丈夫不是普通人,将来不会一直留在这里,到时候自己跟着出门,总像个孩子似的蹦来跳去,成何体统。当然那是后话,眼下自己要做的是照顾好丈夫,陪他、帮他度过这次难关,之后才能一起憧憬、创造美好生活。   心里有了定论,叮当认真做起规划,中心主题是一个字:吃。   除了默默陪伴,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一定要做好。”叮当用力对自己说。   有了主意,叮当很快忙碌起来,她把那头山猪重新收拾一遍,挑出最细最嫩的肉,再到自己种的菜地里检查,根据长势觉得哪天用哪样,哪样配哪般;之后叮当提蓝上山,寻找最最肥美的野生蘑菇,菌子,地皮,和用的先采来,一时用不着就记住位置,下次图个新鲜。   值得一提的是,连胖胖都开始发挥作用,跟着叮当一起忙;这家伙的舌头很长,有些高峭的地方上不去,它能用舌头当手用;最最要紧的是,胖胖天生对美食敏感,竟带着叮当找到一根硕大灵芝,还挖出一根老黄精。   “这是好东西啊!”   久居山野自成材,叮当知道那东西大补,年份久的甚至成精;那根黄精皮色金黄,怕不下有百年之久,回来的路上,叮当喜滋滋地捂在怀里,生怕给跑了。   荤素鲜香,滋补养身,叮当尽最大努力为丈夫改善伙食,划破所有衣物,还弄了一身的伤。于是她改掉以往习惯,每次回家静悄悄毫无声息,待把自己打理妥当,伤口遮挡,才会大大方方出门探望丈夫——那个从天而降的男人。   犹如新婚主妇那样,正当叮当怀着一腔柔情与希望,为未来努力奋斗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的丈夫日益衰弱,甚至开始绝食!   十天里,不知道画了多少个圈,失败了多少次;从警醒到沉醉,从分神到专务,慢慢地,十三郎脑海中容不下别的事情,只知道画圈。   这件事其实有征兆,那晚过后,十三郎专注的时间越来越长久,和叮当说话的时间越来越短;到第三天,他不再开口,纵然进食也像呆子一样。开始叮当觉得他遇到难题,后来慢慢发现不对劲,直到第七天,十三郎再没打开过阵法,一心一意画圈。   “不吃饭怎么行呢?迟早会死的。”   叮当心里这么想着,于是她停下来,整日整夜守候在阵外,困了就歇会儿,时刻准备迎接丈夫清醒。   浑浑噩噩又是三天,十三郎那边情形依旧,叮当已经坐不住了。经过一夜艰难思索,她心里慢慢酝酿出一个计划,神情慢慢坚定。   第二天,叮当花一整天时间做吃的,各种吃的。   她把还未腌好的山猪肉焖熟,切成肉干仔细挂在廊檐,上面披上一层布防灰;她把余下的菜收洗干净,之后和面开始做饼。她做了很多饼,一些卷包包好放到妥帖出,还有些与放凉吹干的肉条一道收拾好;她从箱子的最下面找出一只水囊,烧好开水灌满;最后,叮当收拾几件衣物,再把那件极珍贵的狼皮袄子找出来,一道仔细收好。   那就是当年灰哥的战果,有些破,但在山里野外很好用,尤其夜里。   前后转两圈,叮当觉得没什么遗漏,放下心来。   当晚,她没再陪着十三郎,而是饱饱吃了顿饭,早早回到床上睡觉,一夜好眠。   清晨,叮当起了个大早,把收拾好的衣物、食物、水囊背在身上,走到十三郎身边。   连日来,叮当知道十三郎的习惯,太阳将出未出之前是其调息的时候,最最安宁,最最平静。   隔着阵法,透过冰霜,叮当看着那张憔悴不成样子的脸,看了又看,瞧了又瞧,怎么都看不够,怎么都瞧不腻。   “我才刚刚成亲,不能马上守寡。”   心里默默说着,叮当走向原本堆放木柴的地方,拿起那把斧子背在背后,叫来胖胖,转身出门。   出门没有片刻犹豫,叮当径直往北走。   叮当没有征求十三郎的意见,因为知道他肯定不会同意,也没有留字告知,她想万一哥哥中途醒过来,看到留字势必担忧。   “还是这样好,不会影响到修炼。”   “呱呱!”肩头胖胖大叫起来,声音有些不安。   “嘘!不然不给你吃的。”   叮当狠狠吓着它,精神抖擞斗志昂扬,一路进了山林。   ……   女主人走了,小院更加冷清,十三郎对此一无所觉,依旧画圈。   他在地上画,在身上画,在手上、腿上、脑子里不停地画,画过一天又一天。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某日夜,当他再次抬头的时候,发现天上一下子多出好几颗星。   “好事啊!”   道有两面刚刚认知,大道千条自古亘有,每增加一颗星,意味着十三郎多出一种参照,多了一个可以效仿的老师。   画了这么多天,中间发生过几次冲突,玄冥之气与狂灵持续对抗,所余已经不多。十三郎知道自己需要抓紧机会,而且他知道,自己距离成功已经很近。   他看着天上的星,脑海中一次次推衍所得,忘我已久。此时的他没有留意到,自己头顶不知何时浮现出一个圆圆的环,如光晕般闪烁着,像一只好奇的眼。   观望良久,十三郎又一次伸出手,起势如举山挎岳般沉重,落笔似风舞鸿毛般轻盈,速度如闪电般快捷,当空飘逸。   成了。   成了不是画成一个圈的成,而是那种交融如水乳般的成就感觉,一指落定,十三郎收势终结的那个刹那,身体像面条般软到地上,人事不知。   冰层仍在,冰层中的十三郎面容不再只是憔悴,而是苍老如中年将老,仿佛生机瞬间抽空,精力全失。   成功的念头一闪而过,十三郎倒地昏睡。   再没有人看到这里,那个圈圈静静飘荡在空中,既不是白也不是黑,而是昏沉沉一片混沌,厚实实铅墨般凝实。   风吹过,吹入环内不见阻挡,就这么凭空消失不见;还有风中带有的微尘,天上的光线,通通像被吸收了一样,隐没于无形。   灰环旁边还有一环,起先悬在十三郎头顶的那个光环飞了起来,距离灰环三尺外闪烁,观望了很久,颤动很多次。最终,光环飞回十三郎头顶,像气一样钻入体内,把自己藏了起来。   十三郎完全不知道这些,昏睡中的他感觉到一些别的东西,自己的手心在发热。   全身都是冷的,唯独手心热流缓缓,轻柔、连绵,似无休止,如连通地底的泉。随着那股泉流涌动,十三郎脸上苍老的痕迹慢慢消失,重新变回年轻时模样。   他还听到一些声音,不但重复不得清晰,仔细分辨,只有两个字。   “道谕……”   后面还有,可他实在听不出来是什么,就连这两个字,十三郎也认为自己是在做梦,一梦三日夜。   ……   三天后,十三郎梦中醒转,时间刚好还是夜里,让他觉得、自己刚刚打了一个盹。   灰环仍在,一股连动由心的感觉油然而生,十三郎先是抬手揉了揉眼,感受了一下法力。   这是他多日来第一次自查,不查不知道,一查顿为之神色大变,惊呼一声。   “谢谢!”   画圈这么久,不用想也知道损耗多大,再加上此界无时无刻不在消散,总量无计。然而现在,十三郎的修为非但充盈,且足足增加有七倍!   这根本不可能!   谢的是狂灵,谢他赠送这么多力量,可是……入界之间十三郎就知道,他的修为远远超过化神修士,如今这样,没有化神修士容得下这么深厚的修为,非爆不可!   再一则,狂灵再有本事,也不能将自己的容量变大。   “生了?”   念头一闪而过,十三郎很快摇头否决,知道自己仍未跨越生境。   这次不是因为法相。   “修为应该与这次感悟有关,我有道念,狂灵道本身就是道,而不是纯粹的力,所以才会如此。”   “至于生境,它应该有一个全新的解释,或者叫着:属于我的解释!”   自语中,十三郎对着自己亲手画出的环,清喝一声。   “生!”   磅礴生机瞬间涌动,灰环变色如白玉无暇,目光注视却能看到山河水色,苍生万众。   “灭!”   死灭气息无端生出,墨色浓稠吸纳光线,耳边传来厉鬼哭号,顿生幽冥炼狱之苦。   “灵!”   “魔!”   “禁!”   “火!”   一重重测试,圈圈由心生动最终转活,紫焰如龙蛇行走其间,生灭灵魔禁……尽在其中。   “这只是第一步,它可以提升,还有风雷可以加。”   试过后得出第一条结论,十三郎认真想了想,又说道:“我的道年轻,但我的力气大,足以封你。”   言罢再不犹豫,十三郎轻轻招手,回复混沌颜色的环飞入身体,轻轻一套,套在那个仅剩如拇指尖大小的球上。   很安稳。   安稳之后变化随之而来,首先狂灵送来的力量立即断绝,估计对面那个巨人会因此长出一口气。此外是十三郎自己,根本不用强催法力,十三郎体外坚冰破碎,破碎后甚至来不及融化,直接化成气息消散。   没有源头的冰寒,如何能与蜕变后的阳火抗衡。   “终于呵……”   终于呵!   没有什么话可以形容,十三郎急着想要与人分享喜悦,刹那间回到现实世界。   “叮当。”   无人应声,十三郎抬头看看天色,神情疑惑。   “叮当?”   内心微跳,神识放开,十三郎大惊失色。   “叮当!” 第1491章 处子杀   林密地松,杂草荆棘,兽鸣间或,碎骨残渣;微湿的风吹过枝头,带走成熟的种子与败叶,留下别处的生机与清香。   山中景致,看似永久不变,实则时刻不同,比如溪流边的那片丛林,静谧时看不出一丝变化,伴随着哗哗流水的声音,像一副画好晾干、但有活力的画。突然某一刻,林内传来沙沙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还有金铁破空才有的呜呜声;视线中杂草摆动起来,扭出一条不算规则的箭头。   蹭的一声,一只绿皮蛤蟆当先窜出,看着像是被某种凶物追逐,可它并没有继续朝前跳,而是跃上一块石头之后回头,呱呱大叫起来。   “胖胖,等等我!”   奋力砍开遮挡视线的枝条刺叶,一名浑身破烂不堪的少女矮着身子钻出丛林,四下看着。   大热的天,少女居然穿着一身狼皮,早已脏的不成样子,还有不少破损;林内闷热的气息,汗水在她脸上涂抹一层污垢,还有几道被生有锋利锯齿的杂叶割开的口子,如此一来,那块黑斑反而不再显眼,与周围接近了。   亏了那身狼皮,热是热了点,但是免了皮肉之苦;没有它的话,少女势必遍体鳞伤,未必能够支撑到现在。   “嗬啊!”   迎面清风吹来,清澈溪流沿途撞击山石,摔得粉碎发出叮咚叮咚的声音,疲惫不堪的少女一声欢呼,精疲力尽的身体里不知为何涌出力气,速度骤然加快。   “呱呱……呱?呱!”   眼瞅着少女狂奔不停,跑跑跑一直跑到溪流边像是要跳,绿皮蛤蟆疑惑后大惊,蹭的窜了过去。   “扑通!”   丢掉斧子,少女不顾形象半扑半摔到河边,直接把头埋进去。周围瞬间变浑,还有几丝殷红飘荡,加上直挺挺的身躯,乱糟糟飘在水面的头发……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不好的事。   “呱,呱呱!”   绿皮蛤蟆急坏了,直接跳到叮当背上,连蹦带跳甚至拉扯其衣物。   蛤蟆脚上居然长有爪子,用力之下,本就破烂的包裹被撕裂,里面滚出几小块面饼,有些被蛤蟆划拉到地上,有些掉进水里。   面饼入水很快变得松软,搅动中变成碎片飘荡在周围,不知怎地、看着有些可怜。   “咕咕咕,胖胖别闹,我没事。”   少女感受到那只蛤蟆,可她舍不得马上离开清凉,双手在水里挥动示意自己没事,嘴里居然能发出声音。绿皮蛤蟆更着急了,大叫拉扯中张开大口,闪电般射出一根长舌绕过少女的脖子,使劲儿拉。   “咳咳!”   脖子受制,少女本能吸气,一下子呛着。一股冰寒之意直入胸腹,她挣扎着从水里抬头、弓起身子、用力咳出吸进去的水。   “胖胖,你你,你干什么!”   “呱!”   见到少女离开水面,绿皮蛤蟆收起舌头跳到旁边,目光忽然闪了闪,扭身对着一旁。   说是小溪,实则是一条河,河水不浅而且陡峭,更要紧是河水天生蕴有寒气,用来解暑是好的,可要是汗水淋漓地跳进去、或者泡的久了,一准儿生病。这种地方这种状况,生病或者受伤的后果极其严重,甚至会死。   野外求活水源重要,有时比食物更重要,事实上,假如不是带着蛤蟆,叮当根本找不到这条溪流;别看胖胖长年活在岸上,内里仍属水中生物,天生能够找到水源,且能识别风险。   “洗把脸也不让……啊!”   咳嗽稍好,寒气消减,叮当留意到地上、还有水里的那几块饼,顿时变了脸色。   身上仅剩这点食物,前方山野路途尚远,一旦没了补充体力的东西,怎么可能活的下来?   “胖胖,你!”   扭过头责问,叮当刚刚洗干净的面孔满是愤怒,那块黑斑因而格外显眼,像是要从皮肤内跳出来。但她很快发现,那只犯下大错的蛤蟆没有丝毫理会自己的意思,胖乎乎的身体拱起成桥,怒目贲张。   从未见过胖胖如此模样,叮当再次转身,顺着胖胖的目光去看。   “怎么了?看到什么了胖胖……啊!”   “咦?”   尖叫、嘶吼与惊呼差不多同时,一团东西滚落斜坡,定型后,叮当看到一条雄壮的灰狼在吃人。   不对,是人在吃狼!   还是不对,狼在吃人,人在吞狼。   人狼大战,血肉飚飞,并有五彩之光。   巨狼凶猛,獠牙利爪吼声凄厉,可它每啃一口肉,每撕一块皮,所造成的伤害仿佛发生在自己身上,痛苦嘶鸣。相反那个被撕咬的人神色从容,有机会就对着巨狼吐一口气,一口五色鲜艳的光。光与狼身接触的地方,时间像是一下子加速,滑顺皮毛刹那间失去颜色,内里筋骨坍塌生机尽失,与别处宛如两个世界。相反,那口带颜色的气团变得更加明亮,生机勃勃。   这已经不能叫伤了,像是一种故意放慢的虐杀;假如那口气在狼身上停留的时间长一点,或者顺着它的身体滚上一圈,顷刻间就能将其杀死,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被狼攻击的人总是一吐即收,将光团吸入口中之后再吐出来,颜色感觉恢复到之前那种样子,进行第二次打击。   野兽中狼性出了名的坚韧,断腿开腹仍能坚持战斗,那条巨狼体魄雄健,体型比寻常的狼足足大一倍,看它很快在这种诡异反击中败下阵来,强横的身体上到处是些松塌挎陷的洞,力气也像溪流一样奉献给他的对手。   巨狼意识到自己不可能获胜,于是想逃跑,远离那个古怪而恐怖的对手……这个决定很明智,可惜来的太晚,因为那人首先选择狼腿作为攻击目标,四肢皆废。   气团一次次飞出,每次出口,速度、频率、颜色一丝不变,精准中透出一股坚决的冷。巨狼慢慢失去反抗的力量,嘶吼变成哀鸣,哀鸣变成呜咽,像一条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假如一开始发现此人就选择回避,这头凶狼不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可惜它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小看了那个让它一看到就觉得无比厌憎的人,结果早已注定。   再过片刻,连哀鸣声都低不可闻,终于,被狼撕咬的人最后一次出口,五色气团贴身而过,那条肯定能够称霸一方的巨狼吐出最后一口气,伏地而亡。   才刚刚死亡,它的尸体像被风干了一样,干瘪,灰暗,无神的眼睛正好朝着叮当所在的方向,吓她一大跳。   “天啊!”   “别怕,小姑娘。”   巨狼死,人分开,一个似人非人,长发披肩的青年飘出丛林,脸上带着惊喜和善的笑容,径直走向这边。   ……   说他像人,因为其生有人的身体,比如四肢头脸还有身躯,面容还很英俊。说他不像人,因其身躯只有大半,腿脚完好,手臂只有一条,另外那条是虚的,像雾气一样摆来摆去。这不算什么,他的腰身是空的,没有五腹六脏,甚至连脊椎都断掉,仅一层油皮连着上下两端。   所有空缺的地方都是雾气,彩色,如一条条丝线颤动扭曲,乍一看像虫。此外还有他的头,半边脸孔完整英俊,另外半边血肉模糊,挂着一颗彩色眼珠。   生成这样,长发青年犹自精神抖擞,非但走的稳,脸上还满是惊喜的味道。   “又遇到一只古脉之兽,小姑娘带有轮回咒……好像沾着本源呢!”   先留意到胖胖,之后看到叮当、准确说是叮当脸上的那块斑,长发青年扬天长叹,感慨唏嘘不已。   “啧啧,运气真好啊!”   “站住!”   傻子也能看出青年诡异,叮当不是傻子,屈身一把抓起斧头。   一个人久居山野,叮当本就不像外表那样柔弱,她知道这不是害怕的时候,自己必须寻个法子威慑住对方,不能让他靠近。   这把斧头被十三郎处理过,破旧如常但其锋利程度远超以往;最奇妙的是,进山这么天,挥砍那么多回,斧头上的光依旧明锐,刃口丝毫不见消磨。   斧在手,仿佛有个男人站在身后,安全感觉一下子涌进身体。目光落处,视线被锋利的刃口反射开,叮当脸色和心情一道平稳下来,胆气渐生。   “再进一步,我会杀死你。”   “我好怕喔。”   长发青年失笑,脚步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稳稳迈出。   “小姑娘放心,那只蛤蟆我要定了;至于你,我不但不会伤害你,还会帮你拿掉脸上的斑,解除诅咒之根,让你变成名副其实的美人儿……呀!”   绿光起,胖胖飞,红色闪电飞上长发青年的脸,刺入眼窝再一卷、卷走那颗眼球,一吞、吞入腹中。   “这么快!”   长发青年表情愕然,只来得及叫一声,光华再闪,叮当手中厉斧飞出,正中其胸膛。   生死关头,叮当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果断与勇气。   斧头砍人,声音好似鞭炮齐鸣,噼噼啪啪爆响接连传出,别说被攻击的青年莫名其妙,连叮当自己都一头雾水。   “法器!这里居然有修士!”   瞬间疑惑,长发青年首先明白过来,脸上流露出苦笑、兼有欣慰的神情,轰然倒地。   倒地后炸响依旧不停,长发青年的头颅飞出老远,身体被一点点震碎,等到爆炸之声终结,地上到处是尸块、碎骨还有五色斑斓的雾,缓缓蠕动,拒不消散。   斧头也没了。   “哥哥!”   叮当很快明白了什么,泪湿满眶。 第1492章 胜利者逃亡   所谓法器,其实只是一把普通的斧头,内里被十三郎封住禁法、遇法则爆;长发青年如果是普通人,这把斧头就是凡铁,不会有那么大的威力。   寻常材料,如何抵挡得了修士手段,一击过后斧头彻底化为灰烬,渣都没留下。话说回来,假如不是它的材料普通,也不可能瞒过长发青年的眼睛,根本打不中。   “哥哥……”   杀人后,叮当哭的很伤心,身体不停颤抖,不仅仅因为没了斧头,还有说不出来的难受与惊恐。   第一次杀人,下手时候常不觉得,过后方能感受到那种夺人性命的罪恶与恐怖;叮当心里没有这种感觉,自打见到长发青年时候开始,叮当莫名生出一股极度厌憎,好像他不是从来没见过面的陌生人,而是谋划多年、恨其不死的仇敌。   这很奇怪,但不重要。其惊恐来自于杀人不能化解的危机感,她觉得那人并没有死,尤其看到地上那些尸块,那些像虫子一样蠕动的雾气光团,仿佛随时可以活过来。   “呱!”   “胖胖!”   惊恐感觉并未维持太久,胖胖虚弱的呼唤声传来,把叮当从幻梦中惊醒;扭头看,懒惰但从来不知病痛为何物的胖胖肚皮朝天,四爪乱颤,滚圆的肚子胀大三倍,透出五彩之光。   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形。哪怕吃下去的食物比身体还大,胖胖依旧从容自如,甚至看不出饱;刚刚它只吞下一颗眼球,怎么变成这样?   没有胖胖“掩护”,叮当不可能劈中对手;没有胖胖指引,叮当找不到水源;没有胖胖相随,叮当撑不过这么些日子;没有胖胖,叮当过不了这么多年。绿皮蛤蟆苦苦挣命,狼狈少女感同身受,冲过去按压其肚皮,大声哭喊。   “胖胖,吐出来!”   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以前在胖胖来说不可思议,如今求之不得;任凭叮当如何加油,胖胖如何努力,肚皮五彩依旧明亮,越来越亮。   “胖胖,胖胖!”   与光彩对应,它的气息以看得到的速度衰弱,初始尚能呱呱叫着回应,其后在扭动中走向衰竭,眼睛也没了神采。   “胖胖,胖胖!”   再叫两声,绿皮蛤蟆两腿一蹬,眼皮顽强睁到最大,发出最后一次鸣叫。   “呱。”   “胖胖……”   轻声应着、或者叫呼唤,叮当蹲着的身体变成石雕,过了好一会儿,她伸手到胖胖鼻尖,随后像被针刺到一样赶紧缩回。胖胖肚皮仍在起伏,五彩之光闪烁依旧,慢慢朝外渗透、一时比一时变得更亮。叮当表情僵硬,呆呆看着那些迷离的光线将胖胖一步步吞噬,目光迷惘。   泪珠滚滚而落,过鼻梁经黑斑,一路流进口中。   酸的。   痴迷中叮当慢慢清醒,唇舌颤动,发出梦呓般的声音。   “死了?”   “死了?”   “死了!”   突兀一声尖叫,叮咚一把将胖胖捞起来揣进怀里,顺河往上,一路狂奔。   ……   身后,风继续吹,水继续流,坡上狼尸慢慢化灰,连皮毛、骨头都被吹散,痕迹全无。地面上,几团五色雾气一直升腾,聚合,蠕动,变形,诡异莫名。   呼啦啦一阵声响,几只苍鼠从洞穴里钻出来;沙沙沙连绵不绝,无数只蚂蚁爬出大地;扑棱棱破空声不断,一群飞鸟离开枝头。四方周围,到处可以看到生灵远离,如躲避瘟疫般四走八方,如畏蛇蝎。   野兽拥有人类远远比不了的灵觉,当那团彩色光雾被打散、脱离肉身之后,本相气息随之释放,这里的生灵感受到那股诡异而恐怖,无一不逃。   彩光汇集,速度慢而不止,从日在中天到垂落西山,用了两个时辰,所有彩光聚集完整,之后开始像人一样走动。   无头,无腰,有臂有肩但没有脖子,晃荡两条腿。   这样也能走。它先走到远处,捡起那颗被震飞的头颅放到肩上,扭了几下,慢慢睁开眼。   “好疼。”   开口第一句话,长发青年微微皱眉,神情不解,心情不喜。   “我怎么会觉得疼?”   生平不知疼滋味,这方面他就像个婴儿,婴儿遇疼本能大哭,青年不哭……非不想,而是不能。   不会哭所以不能哭,不哭便只有忍着,好在疼痛并不剧烈,过了一会儿慢慢消退,青年心情回复,赶紧去捡尸。   身体来之不易,不能因为破了就随意丢掉,长发青年一路走一路捡,捡到直接朝身上按,按一块长一块,方便到不能更方便。稍后,当他把所有看得到的尸块全部填回身体,低头看、发觉自己比来的时候更惨,当然也更丑。   诡异的是,死过一次的他气息比刚才更强,那些彩光更加接近线条,闪烁跳动之间,明显比刚才更有力。   “力量啊力量,力量怎么来的这么慢。这个鬼地方全是蝼蚁,找个能杀死我的人怎么就这么难。”   心里无奈想着,嘴里无奈说着,长发青年体会到机会来之不易,绝不能轻易放手。   “得追上那头驴。先追蛤蟆,它撑不了多久,对我稍有补充,那个小姑娘,轮回咒,对我大有好处。此外还要问问斧头的事情,真有修士就太好了……嗯,希望他能强一点,糊涂点,多杀我几次最好。”   有了决定,青年默默感受片刻,抬起头,独眼与空荡荡的眼窝一同看向北方。   “奇怪了,驴子也朝那边跑。”   ……   爬坡越坎,翻山过水,叮当用出每一分力气,努力奔跑。   奔跑不单单为了胖胖,还因为那个明明死掉、感觉未是的人,叮当知道要离他远一些,冥冥中她觉得,只要距离足够遥远,那人便找不到自己。可要是距离不够远,哪怕看不见,哪怕绕再多路,他都能够如影随形。   那是一条有着超强嗅觉的狗,疯狗!   心慌慌,神恻恻,身体如山般沉重,胸口如火烧般灼热,双腿也好像灌了铅;疲惫少女奔跑在丛林,很快不支。   溪边没得到休息,反因为杀人受到惊吓,叮当本就疲惫不堪,哪里经得起狂奔?   凭意志?   意志是个好东西,叮当在意志的支撑下前行到天黑,期间不知多少次想要放弃,均一一克服。   现在不行了,一来她实在扛不住,二来她没了斧头不断受伤,脸上与双腿满是伤口,流血不止;第三条最最不可回避:天黑了。   叮当没有夜眼,没有力量,甚至连把武器都没有。意志也有极限,再强的意志也改变不了现实,天黑她必须停下,而且要找到安全的地方歇息,依靠三分运气才能活下来。   过去几天,她一直这么过来,好在胖胖聪慧帮助叮当规避不少风险……想到胖胖,叮当停下脚步结果没停住,一头摔倒。   体力全无,天明也没法走了。   趴在地上喘了好一会儿,叮当回过一口气,挣扎起来从怀里掏出胖胖,悲声又起。   情形很不好,胖胖如今像个会发光的球,视线中五彩光色大亮,已经快要看不到本来模样。   “胖胖?胖胖?”   试探着叫两声,没有气息的胖胖全无回应,心气渐死的叮当渐渐明白,就算自己能够赶到,恐怕也是徒劳。   再说,现在她连食物都没有,怎么可能赶到。那个目标太遥远了,没有胖胖没有斧头,她或许连今天晚上都活不过。   该怎么办呢?   “真是没用啊!”   苦涩感慨,叮当的心慢慢沉沦,气息渐衰。恍惚间她觉得,那颗光团像是活的一样,顺着肌肤进入身体,渗透到血肉肌肉当中,带来阵阵死意。   被感染了,陪胖胖一起死?   “这样的话……”   念头闪现便不可消除,叮当回头望着自己走过的路,心里暗想我好可怜啊,才刚成亲就和丈夫走散,好不容易相遇又得了病,如今救人不成还把自己搭进去,连胖胖都跟着一块儿倒霉。   “那人说什么轮回咒,好像指的是这块斑。咒,听着就是不好的东西,难道说,这些事情之所以发生,都是因为我?”   “……管它呢。”   “不知哥哥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醒,有没有怪我……嗯?   光团抖动一次,过了一会儿,又是一次。   一手捧着光团,叮当用手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大惊大喜。   “胖胖!”   赶紧用手去试胖胖的鼻息,刚刚绽开的笑颜再度僵硬,叮当眼里满是疑惑,死盯着那颗光球。   光球继续抖动,初始很慢,后来逐步变快。   观看良久,叮当慢慢意识到什么,神情转冷。   “它在报信儿,在给那个人指点方位。”   “他果然没是,这颗眼珠是他的一部分,他需要找回去。”   “这里距离那群东西,已经不远了。”   想着想着,叮当黯淡的眼睛慢慢变得明亮而锐利,神情慢慢坚定。   “就这么办。”   歇了一会儿体力稍有回复,叮当站起来,一手拿着光团当灯使唤,改变方向钻进另一片丛林。   “求求老天,谢谢老天,给我复仇的机会。”   身在丛林内穿梭,叮当仔细辨别周围景物,越来越确认自己的判断没错,方向也正确。于是乎,她的眼神越来越亮,累到极限的身体像是注入某种东西,充满力量。   “不来说明你已经死掉。来,你会死个彻底!” 第1493章 绝招与绝路   无论沧浪还是这里,不管正面还是反面,叮当从来不柔弱,更不是花瓶。   筑基时,她敢独闯阴阳峡,身陷卧龙庄,联手杀四目,那样不是果敢坚决,能男儿之所不能。在这里,叮当一人独居野外,生存艰难不提,那份寂寞蚀人心神,岂是常人所能坚持。   生死关头,血恨危机,三生女的潜力彻底激发,做出常人、包括她自己以往做梦都做不到的事。   攀爬,奔跑,狼皮袄子破到不能再破,叮当脚步不停;值得一提的是,那颗光球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一路都没有遇到野兽。   遇肯定遇到了,遇到的都逃了;此刻山中,野兽眼里的叮当比猛虎更可怕,避之不及。到后来,随着光球跳跃的频率越来越急,叮当听到四周到处是惊恐的嘶鸣,还有野兽奔逃引发的骚乱。又过了一会儿,她发现身后躁动比身前更激烈,以极快的速度靠近。   初始觉得运气,后来慢慢弄清真相,叮当心里愤怒更旺,默默对自己强调。   “这是胖胖的功劳。”   带着这种念头,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天将明时,叮当来到一面峭壁前,奋力撕开一片从上挂到下的藤蔓,看到那个曾经被大牛发现、并被反复警告不要靠近的洞。   “就是它……灰哥!”   来不及喘口气,叮当大叫着冲过去,冲两步摔倒额头触地,鲜血横流。   “欧……”   一点都没有印象中的雄霸气质,灰哥声音嘶哑,目光黯淡,软绵无力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发现叮当跑进来,灰哥很快认出她,挣扎起身靠过来,用嘴叼住一只胳膊,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来不及擦去头上的血,叮当急忙问道:“灰哥,你怎么……”   本意想问它为何出现在这里,话到一半叮当住了口,绝望目光落在灰哥的肚子上,心沉到谷底。   五彩之光,大若轮盘,纷纷洒洒如丝线透出体外;与胖胖相比,灰哥吞掉五彩的亮大、时间更久,完全脱了相。   “难道说寨子已经……”   心神绝望思绪不止,叮当拼命叫自己不要去想,可又总也忍不住。脑海中不知不觉浮现出画面,一寨山民奋力厮杀,将那个诡异的人杀死一次又一次,可又总是杀不死,反而陆续遭其毒手。再后来,灰哥疯狂之下开始吃人,使用自己的胃将其杀灭,结果……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大牛,黑子,还有根叔他们……”   一个熟知的面孔跳到眼前,叮当用最后的力气喊出来。   “阿玉姐怎样了?”   “欧昂!”   不知怎地,灰哥的嘶鸣声陡然亢烈,黯淡双眼重新焕发神光,正当叮当以为……身后传来轻笑。   “听到阿玉姐这个名字,我觉得她和那些蝼蚁不同,而是和我有缘的人,就像你们这样。”   更少肉身,更多光,长发青年脚步徐徐,以恶鬼模样走出神仙风采,对自己、和自己的运气满意极了。   “正好,你也在。”   手指灰哥,长发青年柔情脉脉,独眼中神情愈发怜惜。   “好个畜生,竟然撑了这么久,我决定……”   “欧昂!”   “灰哥,跳水!”   咆哮打断了青年的话,咆哮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东西,与此同时叮当一声大喊,朝洞内深处、准确讲是洞内深处上方石壁上的那些诡异突出的东西砸出一块石头。   石头飞出去的同时,大灰已经叼起叮当,奋力冲出洞穴跑到旁边的另一块浓密藤蔓,一头扎进去。   一人、一驴、一蛤蟆,躲猫猫,长发青年错愕,张着嘴,半响不明白怎么回事。   “这是做什么……呀!”   何须半响思索,片刻间剧变已至眼前,洞内嗡鸣声大做,如一只、又好像无数头怪兽共同喧嚣;下一刻,耳边轰的一声响,一群乌中带亮的云彩扑出洞口,稍一停顿,径直扑向那个最明显的目标,看得到的活物,发光的青年。   飞蚁,性情狂暴,凶狠无惧,丝毫不像别的野兽那样惧怕,数量多达数十万!   唰!蔓中人驴一起冒头,彼此对望,会心一笑。可惜灰哥气息衰弱,叮当累的都快死了,人驴笑起来都是那么难看,那么凄惨。   寨子里的人知道这群飞蚁存在,深深了解它们有多可怕;说弱点的话,它们一旦盯上目标,在没将其杀死前不会转向别处。也就是说,从第一只飞蚁扑向长发青年的时候,蚁群与他之间就只有一方能活,绝无第二种可能。   战斗一起无可终止,计划成功之后,叮当全身再无一丝气力,靠在灰哥的脖子上说道:“出去吧灰哥。不走了。”   表明态度、省了灰哥误会意思,叮当要留在这里看到结局;灰哥听后轻轻点头,扯着已脱力的叮当艰难爬出,之后便只能呼呼喘着关注战场,眼睛一眨不眨。   数十万飞蚁围住一团会发光的人,凶猛扑击连绵不止,共享饕餮盛宴。   ……   “吼!”   身陷蚁群,长发青年首次流露出羞怒神情,沉沉低吼。跑是跑不掉的,藏也藏不住,长发青年拳打脚踢,并且吐出五色气团。   实力相比,青年比那时强,单只飞蚁远弱于狼,巨狼能承受气团多次攻击不死,飞蚁却哗啦啦掉落满地,身体很快化为灰烬。然而飞蚁数量多达数十万,相加抵得上百头,此外更重要的一点,飞蚁死伤不影响战力,凶猛依旧。   长发青年压力很大,他或许不怕是,但他现在舍不得那具肉身。此前灰哥、蛤蟆吞食其血肉,自己倒霉、同时也击中青年软肋,让他很是苦恼;如今数十万飞蚁一起啃食,哪怕全部倒霉死光,青年依旧得不偿失。   最重要的一点在于,灰哥蛤蟆血脉不俗,长发青年以肉身换力量的做法不亏;这些飞蚁都是普通货色,胃口大、吃相凶,血、肉、骨、乃至毛发一律啃光,给他带来的力量微乎其乎,亏到姥姥家。   “该死的丫头,该死的蚁!”   曾令天道无奈的存在,如今靠寻死积累力量,连一群妖虫都算不上的蚂蚁都对付不了;心中懊恼、可是没有办法,长发青年手、足、口并用,全力与蚁群周旋。   这是他首次不求死,为活着而战。   数十万飞蚁斗一人,蚁凶狠,人强大,竟然斗了个旗鼓相当。   战场上,长发青年左冲右突,带动蚁群横冲直撞,嗡鸣之声不断;飞蚁尸体成片洒落,铺了一地,其中部分化为灰烬,更多体内发出彩光,慢慢变成一团五色光球。很快,百十丈地面光华闪耀,对应长发青年身上的血肉快被啃光,蚁群数量越来越少。   战斗凶狠惨烈,围观者无所事事,看了一会儿,叮当与灰哥彼此对视,均从对方眼里看到绝望。   还是不行。   蚁群纵横无敌,便是一头大象也能啃成骨架、甚至连骨架都剩不下,但它们啃不死青年。   大灰啃了青年一小半身体,蛤蟆吞下一只眼球,如今胖胖生死不知,灰哥挣命在旦夕;单只飞蚁太弱了,对青年血肉的抗力太差,一点皮、一丝血、一截头发,沾之立毙。战斗进行到现在,蚁群数量消耗大半,长发青年变成光头和尚,半边脸孔血肉尽失,白惨惨的骨骼外露,看上去虽然凄惨愤怒,但也那般强大。   他的身体几乎空了,除了彩光只剩少许骨架连接,看上去就像个被敲碎的骷髅架子,即便如此,青年挥拳踢腿依旧,虎虎生风。   他打出的不是力量,而是一股气,气流经过如瘟疫蔓延,一死一大片。也就是飞蚁能与之对抗,换成人、或其它生灵,战斗如何不论,到这份上斗志早消,军心崩溃。   又过了片刻,叮当心里叹了口气,目光不再关注战场,仰头望天。   黎明前的黑暗,天空十余颗星光闪烁,格外美丽,格外让人留恋。   才几天功夫,叮当已经迷上观星,每每看着它们、仿佛感受到一股冲力,身体里似乎存在一个关闭记忆的闸,渐渐在那股冲力下松动。   “来不及了么?”   以前不觉得“忘记”可怕,相反一个人生活孤寂无着,能忘其实是一种优势;自打十三郎出现,情况完全变了,叮当无时无刻不想恢复记忆,一直努力着。   “来不及了。”   回头看一眼,确认飞蚁终将落败,叮当扭过头去,在灰哥厚实的身体上靠了靠。   “灰哥,你走吧。”   神情语气不容置疑,叮当缓缓说道:“不要回寨子,去我那里告诉哥哥,我们怎么死的。”   灰哥听懂了叮当的话,有些疑惑。哥哥是谁,灰哥不知道也没办法问,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它觉得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哥哥值得信赖,于是轻轻嘶鸣回应,四蹄用力、挣扎着站起身。   “想走?哥哥?”   长发变成光头,青年的好脾气像他的头发一样不见影子,变得暴躁难抑;时刻关注人驴动静,听到叮当的话,与蚁群战斗中的他忍不住想开口,神情愤怒而且不屑。   “丫头放心,你不会那么快死;等把这里事情办好,我带你们去找阿玉姐,还有那个哥哥。”   战斗中青年把目光投向叮当,呲牙一笑。“我亲自去报讯,好不好?”   结果让人失望。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叮当脸上再无惊恐与绝望,挂起满满嘲讽。那头驴子也变了样,目光迷茫但其神态反转,说不出的安宁祥和。   青年很不高兴,最后一次吐出气团,恶狠狠开口。   “到那时,看你还是不是这副表情……谁!”   回应来自天上,嘶啦啦灼烧响声不绝,轰隆隆雷鸣浩荡不休,寒飕飕风暴席卷山野,尽为托衬那个清朗、冷漠,怒恨滔天的宣告。   “那你仔细看,看清楚。” 第1494章 不复仇,只出气   天亮了。   密封的箱子打开一条缝,射进去的光只有一缕,却把所有晦暗驱散。晨曦之后红箭千条,以爆射姿态冲入天际,犹如千万匹火马冲入黑暗阵营,燃烧一切,所向无敌。红箭之后出现一条圆弧,就像抓扣大地的拉环,震颤着、燃烧着、愤怒着升向天空,回到自己的领地与家园。   烈阳之下,阴影如败兵、如退潮之水,寒凉如残匪试图顽抗,在骄阳烈焰的烘烤中灰飞烟灭,变成温暖的一部分。昊阳火轮离地的那一刻,整个世界恢复光明,黑暗只能躲进角落苟延残喘,等待其疲惫、撤出的时候。   落日时的感觉是“让”,黑暗凶猛、但它只敢填满光明离去后留下的空当;天明时的印象完全不同,阳光以驱赶的方式收回全部,王者之风。   朝阳腾空,万物梦中苏醒,世间最最壮丽的景致,最最神奇的时刻,是没办法用文字描绘出的极。对那些黑暗中苦苦挣命的人来说,再多华丽的词汇也形容不了此刻的心情,无与伦比。   极路并不代表终止,朝阳虽美只是布景,画中之魂仍需由人来扮演;因此,当那到声音响在耳边,当那条惊恐撕裂天空,当那些象征怒火的霹雳、代表心绪的飓风横扫山野,当那片来自金乌、本为朝阳、如今与昊阳同衬争辉的火海撞入眼帘,当那个踩风踏火,眼若星辰,周身被雷电之光环绕的人影走进心海,原本站都站不稳的灰哥陡然变了模样,仰天咆哮。   “欧——昂!”   那是从灵魂发出的厉啸,浩浩荡荡连绵不绝,并有一股哀诉之意,乞怜之心。   生平头一次,骄傲的灰哥心里生出自怜的心思,就像受到了委屈的孩子,需要人安抚。最最奇妙的是,他祈求的对象是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头一次见面。   灰哥不认识来人,可是心里觉得熟,熟得好像刚刚一块儿玩耍了十来年一样;看到便能知道,知道当即明白,它意识到这人就是叮当所说的哥哥,接下去的事情、叮当、甚至来拿自己在内都交给他来办,再不需要操心。   “那就好了,那就放心了。”   情绪发泄出去,心情放送下来,意味之苦苦维持的意志迅速崩跨;这个时候的人最虚弱,便如积攒了无数年力量的潮水发动反扑,瞬间淹没掉一切。   咣当!灰哥一头栽倒在地上,体重太大导致骨头差点散架,其肚皮内彩光震颤几次,将出未出。   叮当与灰哥一同摔倒,脸上带着泪,带着笑,带着愧疚与欣然;说累的话,叮当比灰哥程度更深,一口气松懈顿时支持不住,只想大睡七天八夜,可她拼命不肯闭上眼睛,顽强地望着那条身影破空而来,凌空出指。   “封!”   声到人未到,玄法大力已达战场,一个灰蒙蒙的环套在灰哥的身体上,堪如无数只手掌齐齐拍打;当头一棒,五彩之光像蛇一样缩回身体,顷刻又被排山倒海般的压力压成一团,直至成为拇指般大小的球。   封印之后红芒涌动,暖洋洋、又清爽的气息将叮当、连同胖胖还有大灰一道包裹起来,像一层无微不至、保暖又能避暑的棉袄。   “好好休息,我才能放心。”   此刻十三郎身体仍在万丈外,赶到之前目光一直对着叮当,用眼神传达安慰。   叮当明白了那道目光的意思,挣扎叫道:“可是阿玉姐……”   一句话的功夫,十三郎赶到千米开外,认真回应。   “放心,我看过,没事。”   “呃……”   叮当不知道他怎么看到,只用力点头,点到一半、脑海被困倦填满,连同身体一道沉入到那股温暖气息内,进入甜美安详的梦。   ……   “是你?”   惊呼于此刻响起,光头青年望着那个呼啸而来的身影,一眼认出来他是谁。   界魂一照显真形,因此才将他与狂灵、天道之手分开,严格算起来,十三郎其实是他的恩人。当然,青年从来不会想恩怨情仇这些多余的东西,做事只凭心意。   他怎么也来了?他不是宿主吗?   来就来吧,可他……转变也太快、太大了吧!   论眼光,天下谁能与他相比,当初刚刚显露真形,将入未入的那个瞬间看了十三郎一样,他很清楚的知道其境界、修行、甚至道法感悟的程度都一清二楚。   这才过了几天?他怎么就能够摸到……道之边缘?   “这不可能!”   惊诧但不惊慌,光头青年提手轻点那只蛤蟆,口中大喝:“收……呀!”   收字喊出,他的四肢已经崩散,唯独那颗光溜溜脑壳连着身躯,能看,能听,能思,能想。   还有他吐出去的那个气团,被一道灰蒙蒙的环束缚,但无办法像大灰体内彩光那样收紧,挣扎不已。   逃是逃不掉的,十三郎境界远逊但有大力远超,未感悟前不知道在何方,遇到此物一点办法都没有;如今逮住它的尾巴,凭力量便能拖住其身体。   “了不起!”   光头青年诚心赞着,神色间惊容渐渐消退,代之微微欢喜。   “这样也好,你能帮我很大忙。”   有些人、有些存在,总是那么奇葩不可理喻,遇到这类人,对其发泄愤怒只能让自己更愤怒,对方更得意。听了青年的话,十三郎知道他就是那类存在,本不想理,但其胸中忽有贲烈之意,就像吸足气的球一样封不住口子,鼓荡回声。   “无知的东西。”   不含感情,不像辱骂,彷如某种宣告,一句定性的话。   话出,声落,如波纹般传向四周,四周传来阵阵回荡,大地微起颤抖。   千里大地,万里荒原,所有生灵心绪浮动,不明所以。   “这好像是……道谕?”   光头青年神情微变,在那种回荡种找到一股异样感觉。   十三郎心头微动,似也找到某种感觉,但只维持一瞬便散去,继续忙自己的事。   看都没看他一眼,他径直飞到叮当那边,将她轻轻抱入怀中。片刻后,十三郎发现叮当只是疲惫过甚,身体创口虽多但仅伤及皮肉,这才稍稍放心。   不好的地方是,叮当体内一点彩光、如种子与魂魄相连,一看便知无法去除。   “她已经不能救了,再说……”   光头青年再次开口,说出的话、说话的口吻、说话时的神情,怎么看都像主动求死。   十三郎果然被激怒,果真出了手。   反手凌空一指,将光头青年的舌头连根挖出,顺石横扫,满口牙齿根根两断,一点鲜血都没有。至此,其肉身再无血肉,仅剩骷髅头颅悬在半空,坐在彩光之上。   “看着就好,不许多嘴。”   他要看到叮当灰哥的表情,十三郎就让他看,看个够。   光头青年明白十三郎的意思,可他居然在笑,而且还能够说话。   “杀我只会让我更强大,而且你会……”   “蓬!”   大力袭来,光头青年身躯粉碎,头颅稳稳落在原地,正对着灰哥这边,仍旧可以看。   ……   “欧昂!”   灰哥心里大赞漂亮,叫出来声音沙哑无力,硕大头颅竭力想要抬起,挣了两下发觉是徒劳,无奈最终放弃。   十三郎先把叮当放下,回头看看灰哥的情形,问了句。   “记不记得我?会不会说话?”   “……”   灰哥莫名其妙,心里想本神也在奇怪,为何看你觉得熟,可就是想不起来;至于说话,本神当然会说话,只是你们人族听不懂……咦?为何我要自称本神?   心里疑惑,脸上神情自然显露,既然不能说话,十三郎知道没法从其口中问出什么,索性不管。   “休息吧,醒后再说。”   言罢一点红芒灌入,由不得灰哥抗议不公,头脑昏沉无法抵御,很快合上眼睛、像叮当一样入睡。那边,十三郎仔细将叮当与大灰放到一起躺好,随手画出一道灵膜隔绝四周,这才回过头来望着胖胖,沉吟不语。   整顿思绪,片刻后,十三郎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将天心蛤蟆拿到手里。   这个举动发生的时候,背后那个光溜溜的骷髅仿佛活了过来,眨了几下眼睛。不仅如此,周围被打散的彩光正在聚集,此刻已有了基本模样,朝最后人形进发。   那一拳的力量太大,将其所余不多的几块骨头完全碎掉,碎成粉末被风吹走,那些彩色光团聚集后发现找不到什么残留可以用,慢慢飘荡着去向头颅所在,准备将它装回去。   十三郎的话于此刻响起。   “胖胖死了,生机尽灭,死于诅咒的力量。”   声音不大,沉稳而且坚定,可听出来他在极力压制愤怒,让每个字清清楚楚。   “胖胖的记忆还在,与这些诅咒混在一起。所以,只要我找到破解的法子,再把它带出去与胖胖融合到一起,它就能活过来。”   “它会多出一段记忆,真实的、亲自经历的记忆,仅此而已。”   转过身,十三郎淡淡说道:“你对它的伤害,仅此而已”   说话时他望着那颗头颅,望着它被自己的身躯捡起来,坐在脖子上。   一直等到这一切结束,十三郎轻轻说道:“你没能杀死它,所以谈不上复仇。可你让它受了委屈,还有叮当,还有大灰,我得替它们出气。”   “替她们出气?”   光头青年望着十三郎,不屑说道:“你打算怎么做?”   十三郎平静说道:“杀死你,真正、彻底杀死。在那之前,我会满足你的愿望,杀你一万次。”   言罢挥拳,光头青年身躯崩灭,唯头颅一点事情都没有,但有剧痛入脑。   “啊!”   剧烈而陌生的感觉,青年惨叫声中十三郎开口,声音像石头一样坚硬,冰一样寒冷。   “好好体会,这才是死亡的真正感觉。之一。” 第1495章 意外的那个例外   任凭骷髅哀嚎不止,十三郎回过头再看叮当,愁眉不展。   胖胖已经死了,十三郎宣称可以通过别样方式复活,具体能否做、怎么做根本没头绪;还有灰哥命在旦夕,连叮当都被“传染”,他必须寻找破解办法,而且要快。   那中五彩之光,说其是诅咒并不准确,首先诅咒之术不能反哺,适才青年的举动可以看出,他能将其回收填入自身,或许会因为得到大补。其次诅咒之道的确可以通过接触传播,但没道理潜入后蛰伏,仿佛拥有灵智。   是因为诅咒层次太高,还是说、这就是无量劫引的独有特点?   十三郎不懂,也未就此逼问施咒青年——也就是太岁、或者叫“劫引”,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太岁不仅不怕死,还巴不得被人多杀几次,拿什么去威胁。   必须找个法子让他害怕,没有做到之前,审问等于浪费口水,徒劳。   那就只能靠自己。   道环封印只是封印,封印后里面的东西逃不出来,外面的东西也进不去,包括十三郎自己。灰哥那边病入膏肓,十三郎发现,自己的封印并不能阻止其生机消散,至于叮当……总不能把她灵魂撕裂。   想得出的办法:以身试毒!   没有亲眼目睹,十三郎按照时间推断大概,比如灰哥理应中咒在先,而且程度比胖胖大的多。可它支撑的时间更久,证明这种诅咒是可以抵抗的;现今灰哥没有修为,充其量只是一头血脉不俗、比较强壮的驴,它能抵挡,十三郎何惧之有。凭借刚刚领悟到的东西,十三郎觉得自己最不济也能将其封印,实在不行还可以通过崩灭解脱,退出这个世界。   没用多少时间,十三郎做出决定,放开防护亲手接触胖胖;他很快察觉到那些彩色光条钻入体内,可惜它没有像在叮当体内做的那样、去吸附灵魂,而是老老实实蛰伏下来。   不惜舍生只换来这个结果,十三郎很失望。   神念什么的早已试过,看不出什么道理;它不动,便没有办法寻找破绽。十三郎并不懂得诅咒,不知该从何处着手,况且诅咒与寻常道法不同,也不敢轻易动。   不动没办法逼它动,无奈十三郎把希望寄托在金乌身上,希望它的见识有所帮助;眼下脱不开身,十三郎重点考虑的是、如何保证其不要逃跑与扩散。没有空间法器,这么简单的事情竟然变得很为难。思来想去,依旧只能先把胖胖连同光球一起封印起来,再与外圈加上一重普通禁制,内外彻底隔绝。   之后,十三郎又把此前太岁吐出来的那口气团取来,大致看看发觉与彩光球有所不同,具体不同在哪里又很难讲……总之十三郎道行不够,太多东西不懂。   想想这其实很正常,太岁由无量劫而来,如今的它就像当初那头金乌,空有躯壳没有力量,等于拔了爪牙的老虎。若其正常,天道都奈何不了、研究不透,十三郎算个什么角色,根本无资格面对。   “惹天道,勿惹我。”手里忙,心里恨,十三郎默默地想。   正想着,十三郎察觉到一事,扭过头去看那个暴露出来的洞。视线中,残余不多的飞蚁忙碌来回,将死掉的同类搬运回去,送给它们的妈。   “厌灵蚁依旧是厌灵蚁,绝不浪费……嗯?”   感慨中,十三郎发现一件极其不寻常的事,两眼为之一亮。   蚁后智慧谈不上多高,但它最基本的分辨能力从来不差;那些吞食过太岁肉身的飞蚁下场可见,为何它还敢走上旧路?   “是真的认识不到危险,还是……”   胖胖、灰哥都抵御不了的东西,很难想象蜕变成普通蚂蚁的蚁后有能力解决,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当那些飞蚁残尸被同类搬运回去,蚁后很快从中挑出一部分,开始吞食。   “真这么干?!”   震惊同时十三郎赶紧行动,将那些飞蚁来不及搬走、还有残尸剩下的通通收集起来,再以禁法封锁。   飞蚁不干了,这里的它们可不认识十三郎是谁,毫不犹豫发动攻击;当然,十三郎不会伤害它们,也不会被它们所伤,任凭那些小东西啃断牙齿,休想动他一根汗毛。   “啊!”   此时嚎叫声传来,太岁再次聚齐身躯,刚捡起自己的头,又被十三郎一拳打散。   “第三次。”   打散,却不去动那些散碎光条,十三郎任凭其一次次复活,一次比一次变强,同时也一次次体验着死亡的冰冷与剧痛。   “死在谁手里有区别。”这是太岁通过亲身体验得出的结论,没机会说出来。   ……   蚁后进食的速度很慢,且似有筛选,十三郎一直认真看着,慢慢总结出一些“不知道算不算规律的规律”。   其一,它不会直接食用太岁的身躯,比如飞蚁咬下来的碎骨、头发等等,蚁后碰也不去碰,着自己的子民通通搬走。   其二,它在吞食飞蚁残尸的时候,不是像十三郎所知的那样整体吞掉,所取部位与次序都有讲究。比如它吃掉最多的是翅膀,最少的是脚,偶尔尝尝肚子,接着必定连吞几对鳌钳。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事情蚁后自己坐不了,如今的它也无神念;然而只要它想做的,旁边总有飞蚁领悟意思,积极代劳。   后者不奇怪,十三郎关注的是那些选择与次序,试图从中找出不寻常的地方。当然他最最关注的还是结果,这只蚁后胡吃海塞那么多沾有太岁气息的东西,难道会没事?   如此过了一会儿,十三郎发现第三处迹象,蚁后吞食的同时还在排泄,不停地排,简直没个完。   “怎么会这样?”   提到厌灵蚁,再没有人比十三郎更熟悉,一切习性、爱憎了然于胸。这里的它虽说改点样子,十三郎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颇感亲切。   现在感觉变了,望着那只一直吃、不停排的蚁后,十三郎觉得陌生而诡异,直觉告诉他,蚁后这么干必有道理,只待时机成熟,定有什么事情发生。   等待的过程漫长而且无聊,过了一会儿,蚁后将所以被飞蚁搬进去的尸体吃光,仍嫌不足,竟然开始朝洞口处爬;于是那些飞蚁焦急起来,十三郎这边压力“大”增,明智地将封禁的蚁尸送出一部分,继续观察。   趁着蚁后挪动,十三郎施展一个小法术将其不肯吃的那些蚁尸残骸取来,试图找出原由。   看来看去没什么特别,十三郎有些失望,恰好太岁又一次复原,十三郎拿他为出气对象,一拳打灭。   “吼!”   剧痛变成狂怒,怒到难以遏制,光秃秃的骷髅嘶吼无声,牙关磕碰不停。   “喜欢死就慢慢享受,还有很多种。”   一面向太岁介绍其未来生活,十三郎将那些残骸扔掉,从被封禁的尸蚁内挑出几个,放在手中仔细观看。   “翅膀,腿脚,鳌钳,肚子……”   挨个数,挨个看,十三郎一心三用,好在这里除了太岁并无可以威胁到他的东西,倒也不用担心发生意外。   看多了,等久了,蚁后那边暂无异常,十三郎这边有所收获……嗯,如果算收获的话。   表面看,区别在于颜色。   翅膀颜色朝亮处发展,腿脚越来越黑,肚皮略有些发紫,至于那对格外突出的鳌钳,颜色沉重但无光泽,混沌不清。   “关键在于灵魔?”   挨个比较,十三郎陷入沉吟。   这里的飞蚁由厌灵蚁而来,按照界魂取物规则,取来只有身体没有修为,因此厌灵蚁变成普通飞蚁;可它们毕竟是灵魔杂交而成,与土生土长的飞蚁截然不同,也因此具备不同寻常的力量,称霸一方。   厌灵蚁本相乌黑,随其成长翅膀变成银色,腿脚则如魔漆发亮,如此表象、是否能够代表灵魔属性?   如果是,肚皮的紫代表什么,还有鳌钳混沌又是什么意思?   思索中时间流逝无痕,不知不觉过了一天,十三郎抬起目光,发现叮当依旧沉睡不醒,灰哥喘息越发虚弱,内心不禁有些焦躁。   灰哥撑不住了,它的生机流失太多,光亮皮毛灰败不堪,连身体都在整体收缩。   “第四次!”   反手一拳将太岁打灭,十三郎留意到它恢复的速度越发慢了,按照这样下去,再死几次、聚合成功所需要的时间会超过一天;如此十三郎便可抽出空闲,上天入日见金乌。除此外,无论什么方法都不见得有保障,十三郎不敢动身。   两头无事,十三郎再把目光转到蚁后身上,凑巧赶上它刚刚准备吞食翅膀,灵机一动。   弹指射出一缕气息,纯正灵力,内含少许精元,如吹不散的威风送到蚁后前方。   肥胖虫子一下楞住了,片刻后,它像疯了一样扑上去,肥嘟嘟的身体在地上拖出湿痕,贪婪吞食。   贪婪的是姿态不是肚量,蚁后仅吸两三口便停下,身体扭了几扭,回身又去那些尸体里忙碌。   十三郎目光闪了闪,将法力换为魔道。   蚁后果然闻息而动,返身又扑上来,狼吞虎咽……只一口。   再变灵力,蚁后不买账了,回头去找蚁尸吞食肚子,其后是鳌钳,如此两三回之后它转回身,径直蠕动到之前气息存在的地方,连连点头。   “好样的!”   内心猜测至少证明一半,遇险以来首露欢容,十三郎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一点点。   “总比绝无希望来的强。”他在心里说道。 第1496章 看星星,盼蝴蝶   夜深沉,篝火旺,沉睡整天的叮当有了动静,先动动鼻子,再动动眼睛,之后抿一抿唇,吞咽两次,醒过来。   疲累过度,一次沉睡远不能让身体完全恢复,可是香气的诱惑实在太大,慢慢压制住酸涩带来的乏;叮当哼哼两声睁开了眼,正对上那双清明关切的目光。   “哥哥。”   “醒了。饿了吧。”   醒了饿了,其实早就饿了,叮当神智还有些迷糊,闻声顺着气息传来的方向看过去,视线被一颗硕大、不停开合的嘴巴占满。   感受到叮当的目光,灰哥扭过头朝她看了看,奋力吞咽着口中食物,奋力打着招呼。   “欧……欧……”   旁边,火架上烤着一头山猪,大半边身子已经没掉,灰哥依旧在狼吞虎咽,战斗不止。   “胖胖。”   看到灰哥想起胖胖,看到食物想起蛤蟆,叮当一把捉住十三郎追问:“胖胖呢?”   十三郎拍拍她的手,指旁边一个新做木箱回答道:“胖胖伤的严重,我把它收起来静养。”   “让我看看。”   “伤后怕风,暂时不行。”   “呃……”   叮当想了想,低下头去低声说道:“我以为胖胖要死了。”   十三郎笑了笑,平静而坚定说道:“哥哥保证一定让你能见到它,活的。”   听了这句话叮当放了心,展颜说道:“哥哥我饿了。”   十三郎也笑,将她抱起坐好,说道:“开饭。”   ……   有吃有喝,有火有温暖,有强大不必考虑安危,有家人伙伴不觉得寂寞,还有星星可看;这样的山野再不显得可怕,别有一番静谧安闲滋味。   吃肉,喝水,肚腹将饱再来几颗野果,叮当一下子觉得幸福起来,扬着小脸与那些星星比眨眼。   “好亮啊,这个最大最亮,不对……那个,还是那个?”   天上星星越发多了,至少在叮当看来已经很多,十几颗星点较量明媚,让人难以选择;这边叮当犯愁该怎么选,那边灰哥哼哼两声,神情不屑。   “小丫头没见识,这点星星算什么,本神曾经见过漫天星……咦!怎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还有我怎么总是叫本神,难道本神上辈子是个神,还是下辈子会做神?”   “那也不错啊。”   如此这般想着,灰哥心里高兴又觉得犯难,他觉得这个事情很重要,可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好生烦恼。好在灰哥天性豁达,努力几次发觉没什么用,干脆一头把自己摔倒在地上,继续睡。   “整天拉车干活还没肉吃,好不容易逮住机会,好好享受享受。嗯,看样子这家伙和丫头关系不错,丫头和本神关系不错,所以他和本神关系也不错,应该不会丢下不敢……怎么又叫本神?”   揣着一肚子糊涂心思,灰哥很快沉入梦乡,那方叮当刚好侧过头,望着有些生疑。   叮当说道:“灰哥怎么又睡了?”   十三郎回答道:“累狠了,伤后精力虚弱,一下子歇不过来。”   叮当忧虑说道:“会不会有事?”   十三郎说“没事”,想想补充一句:“迟早没事。”   叮当哦了声,扭头、醒后首次把目光投向那颗骷髅、还有周围蠕动慢慢聚合的彩光,问着:“它是谁?”   十三郎说道:“一个坏人。”   叮当忍不住笑起来,笑仅一瞬复又收敛,说道:“它还没死。”   十三郎平静说道:“哥哥要从它身上找出秘密,需要一点时间。”   叮当哦了声,蜷在十三郎怀里的身体动了动,呢喃般说道:“我来找阿玉姐,是想让她让灰哥带我去紫心观,求圣姑帮忙的。”   此时交代无疑有点晚,十三郎没说什么,抱着叮当的手紧了紧。   停了一会儿,叮当再度开口,把自己此行经历、如何遇到坏人与灰哥等讲述一遍,说到飞蚁时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飞蚁帮了很大忙,它们怎么样了?”   “还好。”嘴里应着,十三郎抱她侧过身去,指着洞口方向说道:“蚁群差不多死光了,蚁后没事,还得了一场机缘。”   “机缘?”   叮当不太明白,仔细看发现那条肉虫僵硬不动,大惊说道:“死了啊!”   “是蜕变。”十三郎纠正她的话,解释道:“蚁后吸收灵魔两气,加上诅咒之力,加上自身特异品质,正在进行蜕变。”   叮当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讲些什么。   “好像点不醒。”   内心叹息,十三郎把自己观察、研究与测试所得一一告知。   “翅由灵力所化,腿脚因魔而生,肚子是沾染诅咒最多的地方,但又不是与之直接接触;我估计蚁后在寻找一种平衡,再通过它自己的奇异处,合力与诅咒之力星辰某种平衡。就好比几种剧毒都可致命,某些特殊情况下通过一定方式搭配起来,会变成新的东西,非但无毒,且有补益。”   “这样啊!”听得云里雾里,但不影响叮当产生兴致,好奇追问道:“还有鳌钳,干什么用?”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这个还没弄明白。不过我想,鳌钳是飞蚁全身最坚硬部位,多半有奇效。”   这话等于没说,叮当已经很满意,喜滋滋说道:“那它会蜕变成什么?这样看像个茧子一样,难道是蝴蝶?”   蚂蚁变蝴蝶,蝴蝶恐怕生不出蚂蚁,叮当反思觉得这个推测不靠谱,继续说道:“肯定不是蝴蝶,原样不变也不对,那么难道是大蚂蚁,这么大!”   蚁后与飞蚁体型不成比例,想象一只蚂蚁大小如猫,叮当有些恐怖。   “不行不行,还是蝴蝶好点。生不出蚂蚁不要紧,我们可以养它。”   “不管是蚂蚁还是蝴蝶,今后它都会跟着我们。”十三郎说道。   “为什么?”   “它看我人好,舍不得不根着走。”   “哈哈!可……它会恨我啊,是我给它们惹来祸害;对了对了,如果蜕变之后是蝴蝶,也许它会忘记这件事,对不对。”   “当然,肯定忘光了。”   十三郎有些失笑,用手把叮当的脑袋搬回来说道:“别猜了,我也在等。”   “看蝴蝶呢!”叮当不乐意,挣扎。   “早呢,已经大半天了,不定什么时候能好。”解释着,安慰着,强迫着,十三郎将她放下来,说道:“叮当先休息,我去办点事。”   “关于坏人?”叮当一下子看出其目的。   “嗯。”那边人形聚合将成,十三郎站起身走过去,不忘叮嘱:“不好看,不要看。”   “知道。”   叮当响亮回应,悄悄扭着身子,仍去关注梦想中的蝴蝶,眼皮却慢慢变得沉重,内心不断挣扎。   “不要睡啊,一会儿就要变了。”   ……   身体第九次聚合成功,用双手端着自己的头,犹豫要不要放到脖子上去。   过去八次,他体会到七种截然不同的“痛苦”,每次都是刚刚聚合便被摧毁,要说一点都无动于衷,那是骗鬼。   现在的他,放在这个世界已经很强大,但与十三郎相比天上地下,动动指头便能打成碎片。放头多此一举,不放不能开口说话,如把现在的他看成魂体,头颅就是连接外界的窗口,也是将干嚎转为人声的必须品。   对面十三郎静静地站着,望着骷髅极力流露出的迟疑,开口平静说道:“想聊?”   骷髅不知该不该回应,仍在犹豫。   十三郎提手说道:“那就死吧。”   “等等!”骷髅飞速把头颅架好,急忙开口道:“怎么聊?”   这是个问题。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一人一个问题,或者是要求,轮流来,可以拒绝但要给出理由,如何?”   如此通情达理?   骷髅有点不敢相信,稍后又觉得理所当然,欣然说道:“看在你识趣,将来……啊!”   身碎前,他看到十三郎神情讥讽,以口型表达轻蔑。   “和我说话的时候,客气点。”   ……   第十次聚合,天又凌晨,叮当早已睡了,灰哥还没有醒;天上星斗依旧眨眼,蚁后仍在茧子里“孵化”,十三郎站在对面。   “好吧,我懂了。”   决心不与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类斗气,骷髅第一时间安好头颅,礼貌相邀。   “你先来。”   “该叫你什么?”   “……”   问题简单反而不知如何回应,迟疑中十三郎脸现讥讽,嘲弄道:“说什么无量称什么劫,不过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孤魂野鬼。”   羞耻感觉油然而生,骷髅低吼道:“代号而已,我叫……”   一心取个牛气冲天震慑八方的代号,越着急越是想不的出来,骷髅头颅左扭右扭寻找灵感,灵机一动,脱口而去。   “我叫灵机。”   “……什么?”十三郎大吃一惊。   “这是第二个问题。”   可算逮住机会,灵机望着十三郎的脸,肆意嘲讽说道:“言而无信,无礼至极。”   十三郎没有回应这句话,脑子里涌起惊涛骇浪,余者尽皆不能思想,只余一念。   “是巧合还是必然?是策略还是……方法?” 第1497章 互问与救场   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灵机这个名字在十三郎脑海里牢牢扎根、生长、位置越来越重。每当记忆稍有模糊,它便冷不丁蹦出来,总能吓人一跳。   同名者天下多之,巧合也很常见,可是像这样临时起意都能碰上,着实令人难以置信。沉默中,有了名字的骷髅得到权限,摆出自己的疑惑。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可又不愿意当问题问……算了,你怎么来的?”   听到前半句十三郎已经醒转,收敛心神大方说道:“萧十三郎,狂灵送我过来。”   灵机愕然说道:“你是宿主,狂灵怎么有本事送你过来?”   十三郎静静地望着他,不说话。   片刻后,灵机赫然摇头,说道:“不太容易适应。好吧,你问。”   十三郎说道:“你认不认识灵机?”   灵机愣愣看了十三郎好一会儿,说道:“没病吧你?”   十三郎平静说道:“如果这是你的下一个问题,我可以提前回答:没……”   “等等!这个问题不算。”急忙阻止,灵机回答道:“取这个名字纯属偶然,我不认识别的叫灵机的人,满意了?”   “如果这是你的下一个问题……”   “不是!”   明明规矩简单而且合理,灵机感觉累的不行,想皱眉意识到自己只有眉骨,无奈说道:“我的问题是刚才那个,你是宿体,怎么可能跑到里面来。”   “不晓得。”十三郎果断回答道。   “怎么能不晓得……”灵机有些抓狂,急得用手去挠头。“我不是想提前问。可你这样就没意思了,想想吧,要是问什么我都回答不晓得,你怎么办?”   “这还是下一个问题。”十三郎淡淡说道。   “……”   “我可以提前回答你一次。”十三郎又说道。   “那好,接下去你连问两次。”灵机怒了,强调自己言而有信,喝道:“告诉我,你会怎么做?”   十三郎平静说道:“我会杀了你。”   灵机张口结舌,半响才意识到自己暂时摆脱不了刀下鱼肉的身份,神色悻悻。   “听起来很简单的样子。”   “本来就很简单。”   随口应着,十三郎提出问题:“一,你为什么和天道一伙儿对付狂灵;二,你出现的那段时间我很倒霉,后来拼命骂了你几句,突然就恢复正常,为什么?”   灵机仔细听着,听完莫名觉得生气,愤愤说道:“沾上我的气息,倒霉是应该的,骂我做什么?”   十三郎静静望着他,说道:“这是下一个……”   “不是!”   灵机真怒了,因为十三,同时也为了自己。他弄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重复同样的错误,还总是这么好奇。   为什么骂?管他为什么呀!想骂让他骂,想杀任他杀,这才是自己应该秉承的原则,也是自己的道。今天不知道发了哪门子邪,想知道的事情半点没弄明白,尽在不相干的东西上纠结。   “绝不能再这样,绝不!”   内心一再警告,灵机开口说道:“第一,我和天道不是一伙,相反我以杀灭天道为己任。至于为什么对付狂灵,狂灵号称不灭,我以灭世为修行,当然容不得它。那时候的我太弱小,天道正值新生旺年,我对付不了天道,天道奈何不了我;偏巧他想制服狂灵、又怕狂灵反扑凶猛伤了自己的根,于是就找到我来帮忙。”   天道是敌,狂灵也是敌,灭谁都是灭,不杀白不杀。   解释一堆,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十三郎点点头,说道:“我呢,倒霉停顿怎么回事?”   灵机裂开嘴巴,空荡荡看着有些瘆人,得意说道:“严格讲的话,这可以算又一个问题喔。”   十三郎提手,做势欲动。   “一个问题重复两次,不算,我懂。”灵机赶紧大叫。   十三郎收回拳头。   “你这人真没劲,开开玩笑都不行。”   擦一把并不存在的汗,灵机说道:“是这样的。我和你们不一样,理论上界魂能够复制任何事物,唯独拿我没办法。你用界魂从那个废物的身体里提出我的本源真意,直接送到界魂里面;换言之,那个世界的我已经不存在了。正因为如此,将入未入的时候我有气息泄露,不管谁沾上都得……都得倒霉。后来我走了,气息成为无根之木,加上我和狂灵、天道斗这么多年,早已衰弱的不成样子,那点气息威力不足当年万一,折腾几次自然消解。”   稍顿,他说道:“话说回来,那毕竟是我的真身法意,你才这么点修为、沾上居然能够活下来,当真了得。”   这番话包含的内容相当多,十三郎默默记下所有词句,留待慢慢思索。   “到你了。”   “嗯,到我了。”   灵机抖擞精神,问出最想知道的话。   “你身上怎么会有界魂?不不不,我换个说法,你身上界魂怎么来的?”   “朋友送的。”   “是谁?他在哪里?”   出乎十三郎意料,听到这么荒谬的回复,灵机并未像狂灵那样不知所错,相反似乎早有预料,急忙忙追问道:“我能不能见见?”   十三郎冷冷看着他,心里暗想这货到底是不是装,没理由蠢到这地步。   这次不同前几次,双方对眼足足过了好半响,灵机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犯规,一次三下。   “能不能先回答我这一回?我保证,只要你答应,接下来不管你问什么,都会如实、详实解答,还能指点你点东西。”   期待神情,灵机用力拍打胸膛,打了几下发觉不够响亮,改为拍打脑壳。蓬蓬闷声连响,它把目光移向叮当那边,蛊惑的声音说道:“包括怎么救她……哎你干什么,啊!”   无缘无故一拳捣出,灵机的身体破成碎片,脑壳掉在地上嘶声大吼,可就是说不出一个字。   纵然没有血肉肌肤,仍能看出其此刻心情极其愤怒,怒不可遏,无声质问。   “为什么?!”   “有事,下次再聊。”   十三郎随口回应,管他能否听得见。   ……   恰逢有一天清晨,做茧孵化的蚁后有了动静,很大。   茧内传来嘶鸣,不像虫子嗡嗡唧唧,而是如同狮吼虎啸般威震八方;不仅如此,吼声当中带有一股摄魂之意,凡人只觉心惊肉跳、但不明所以,十三郎为之一震,目光发亮。   不在于力量有多大,关键在吼声来自荒古,跨越无数时空后撞入耳鼓,带来天地初始之气息。听到声音的那个瞬间,十三郎不由自主想起狂灵,想起头上那个环,甚至想起刚刚对面交谈过的灵机,无论哪种,皆不能与之相比。   这简直荒唐!   小小一只低阶妖虫,且是照出来的赝品,怎么可能与那几种气息相提并论,甚还占据上风?   “欧昂!”   “什么声音!”   灰哥醒转,叮当随之醒转,一人一驴脸带惊容,很快发现四周万籁无声,只余那个茧子震动连连、嘶吼不停。   找到声音来源,叮当头个感觉是失望,随后惊喜,再来浓厚担忧不止,眼露怜惜意。   “不是蝴蝶,是……它很痛苦啊!”   痛苦,没错。狮吼也好虎啸也罢,吼声蕴含极致痛苦,彷如切魂断魄、滚水灌入血管经脉,犹难形容那股痛至绝伤的感受。痛苦愈甚,茧子震颤越发剧烈,渐如击鼓雷鸣般跳动不止;其四周,残存飞蚁团团飞旋,围绕跳动的茧子嗡鸣伴喝,带来一股虔诚祈祷的味道。   时间每过一瞬,嘶吼声剧烈一分,内里包含的痛苦随之加重,内里之物如何不得而知,但在周围听来,无可忍受。   “哥哥。”   “没办法。”   明知道叮当会失望,十三郎不能不讲实话,无奈摊手。   “这种事情不能胡乱出手,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那可怎么办。”   说来并无太多关联,今日之前还将飞蚁当成需要防范的对象,然而不只是怎么了,叮当听着吼声心里格外难过,就像打小玩伴在眼前受到伤害,无能为力一样。   “也不是一点忙帮不上……”   破茧重生,生出来的东西是啥都不晓得,这种情况下提到帮忙,十三郎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红尘意、帮助它强化生存意志。然而话说回来,茧内生灵吼声凄厉,但能听出其意志强大,一点都没有被痛苦折磨到想死。   能给他的它不缺,所缺少的……不知道是啥。   灵魔真气十三郎有的是,可是之前他已经看到,蚁后在吞食两气时的态度相当严谨,一丝一毫不敢贪心。给人感觉就像丹师调配材料一样,精准为首,多了反而成毒。灵魔两气如此,五彩丝就更不用提了,说什么也不敢胡乱用,再说十三郎也指挥不了。   犹豫中,茧子内的声音越发尖锐,但其音量有所降低,还有其弹动的幅度明显减弱,飞蚁盘旋疯癫,嗡鸣声焦灼……所有迹象都在表明,情况不妙。   “必须想个办法出来。” 第1498章 半途   内心讲,十三郎比叮当更想看到蚁后成功破茧;感情因素放在一边,关键他有一种直觉,这件事对自己很重要。   明摆着的道理,蚁后若能克制五彩丝、十三郎太有理由相信自己能找出原因、进而模仿变成自己的法子。   “灵魔之气,生存意志,诅咒之力,那对鳌钳不知干什么用,荒古感觉……”   身无长物,十三郎只好挨个清点自己的道法神通,希望从中得到灵感。   “有办法?那就快点用啊!”叮当着急忽然想到什么,犹豫说道:“是不是对哥哥有伤害?”   “没有的事。”   耳边嘶吼即将沉寂,眼里仍见不到破茧迹象,十三郎深深吸一口气,出食指聚灵魔,遥遥冲着茧子方向,画出一个圈。   “封!”   “封?”这个字的意思不难理解,叮当神情疑惑。   “先封着,慢慢等机会。”   没办法的办法。常理讲,生命进化不太可能因为封印终止,十三郎的本意是封住气息,不管里面有什么、变什么,首先保证它跑不出去;其次他抱万一希望,假如进程能够终止,将来想办法将其带出此界,到外面继续。   界魂内部无灵无魔,天地元力有限而且“天道”被调用,比如那个不伦不类的太阳就是其瞎搞搞出来的东西;有这个念头在先,十三郎猜测此过程是否需要吸纳天地之力,可又没有办法满足,进而导致蚁后难以成功。如此若把它带出去,或许还有希望。   第三原因,十三郎想给叮当一个交代,成不成功放一边,至少让她保持希望。   有心、也算无心之举,道环一出套在茧子上,内里声息立即终止,茧子跳动随之停顿,十三郎为之一愣。   “怎么可能?!”   “怎么了?”叮当赶紧追问。   “呃,是好事。”   不方便解释,十三郎认真安抚叮当说道:“现在救它的把握大了些。”   把握来自意外,道环封禁,十三郎立即感受到一股吸扯的力量从茧内传出,它竟然……在吸收十三郎施展的道环!   何止意外,简直荒唐,像之前拿它与狂灵天道相比一样荒唐!   道环是十三郎刚刚感悟的神通,连玄冥之气都能封,连五彩丝都不惧,连病入膏盲的灰哥都被拽住半条腿,怎么可能被一只妖兽都不算的蚂蚁扯动,还能吸收?诚然那种吸收极其微弱,十三郎估计其比自己法力溃散的速度还慢上十倍,假如不是他修为大进、且因触道识感更加灵敏,几乎察觉不到。可它毕竟做到了,做到了大能都不敢说能做到的事,焉能不让人动容。   “为什么呢?”   十三郎很快想到道环本身,内里灵魔两气共存,生灭意境化形,昊阳真火,禁制……   “糟了!”   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道环是整体,茧子能够吸纳但其最可能针对灵魔,最终岂不是形成破坏?一旦达到某种极限,道环必定自毁。   原本就很强大,悟道途中得狂灵相助,十三郎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已变成天下最最变态的化神修士,走遍星空、走遍全宇宙,怕都找不出第二个。超强实力,道环是其最新成就,一旦崩溃导致自爆,别说一只肉虫所化的茧子,换成一名实力全盛的生修过来、也肯定变成飞灰。   那可麻烦了。   脸上不知不觉带上犹豫,可巧叮当看到了,忙说道:“是不是很麻烦?麻烦就算了吧,别为……”   “一点都不。”十三郎的话冲口而出,坚定说道:“这件事很重要,必须让它活着。”   “好,必须活着!”   感觉像被传染了一样,叮当抖擞精神站起挥手,豪气冲天。   “活着就要吃饭,我来做饭!”   ……   野外埋锅,吃的不是味道而在心情,心情不好吃嘛嘛没味道,心情好,吃什么都觉得香。更何况十三郎会变戏法,明明离开没多会儿功夫,居然从不知什么地方摘来一兜子葡萄,串串熟透。   “欧……欧昂……”   葡萄啥的没意思,天天有肉最开心了,灰哥吃的直哼哼,哼哼时眼神却忍不住朝北方瞭望,时而闪过一丝黯然。   “灰哥想家了。”   叮当自觉猜到灰哥的心思,递给十三郎一颗剥好皮的葡萄送入十三郎口中,小意问:“哥哥,是不是咱们身上有问题,不方便去寨子?”   十三郎听出话的意思,怜惜说道:“想去随时可以,不过,保不准他们会害怕。”   远处骷髅头颅依旧,五彩之光聚散重复,如此便意味着十三郎并未找到铲除祸根的法子,又或者还有什么事情没办好,总之如果把这个东西带入寨子,怕会吓到人。   叮当立时明白过来,赶紧说道:“那就先不去……可不可以先给阿玉姐送个信儿,告诉她灰哥没事?”   十三郎认真想了想,说道:“灰哥身上发生什么我们还不知道,我看寨子里现在也不知道,不知道就会认为他没事,主动传讯的话,反而使得阿玉担忧。要不这样,晚上我先了解下状况,问清楚再说。”   叮当楞了下:“坏人?当心他骗人。”   十三郎笑起来,习惯性拍拍叮当的头说道:“哥哥不怕坏人骗,只怕他不想骗。”   这话不好理解,但是听着很有意思,叮当越想越觉得有意思,想到得意处吃吃的笑,连自己本来想说的话也抛在脑后。此时的她没能留意到,十三郎时时用余光去看自己的脸、准确说是脸上的那块斑,目光忧虑。   自打睡醒后开始,叮当脸上的斑点颜色开始变深,速度不快、但却绝不终止。不仅如此,其别的部位肌肤开始老化,仿佛时间加速。   叮当看不到,也体会不到这种变化;十三郎看到了也察觉到了,但没有办法阻止。现在他明白,那些融入叮当灵魂的五色丝并未直接发挥作用,而是刺激到了三生族的祖灵,是的诅咒之力加深。   “灵机知道这一点,所以拿来讲条件。他说教我如何救治……”   正想着,耳边传来叮当呼唤,听着有些怯怯。   “哥哥。”   “嗯?”   “等这边事情办好了,咱们去山寨看看阿玉姐好不好。”   “好啊。”   “嗯……”   “还有事?”   “嗯。”   “说呗。”   “等见到阿玉姐,我想求她帮个忙。”   “帮忙?”   “嗯。”   “我已经好了。再说我的问题,阿玉帮不上……”   “不是这个。”   “那是?”   “阿玉姐手巧,我想请她帮我……帮我做件衣裳。”   “……衣裳?”   “嗯。是……是嫁衣。”   “……”   “怎么了哥哥?”   “好。”   “好?”   “嗯,这个主意很好。”   十三郎认真点头,点头之后还在点头,连点两三次。   “帮人帮己,请她多做两件。”   ……   又是夜深人静时,星星再度增加,点缀在天空依旧显得稀稀拉拉,盯住其中一颗仔细看到话,慢慢会感受到一股躁动气息,就好像有人头次来到野外,不适应那种辽阔静谧,大喊大叫拼命制造噪音。   十三郎正在做这件事,他望着给自己带来帮助的星,发觉它比别的星点深沉、大气,有点傲立同类独领的骚。   许是心有共鸣的原故,看着星,十三郎觉得自己也变得深沉大气起来,思绪格外清晰,灵台异样空灵,彷能经它看透苍生,看遍整个世界。   体验过屈死滋味的灵机装好自己的头,望着十三郎扮深沉的样子,有些不爽。   “开始吧。是不是想问我,怎么救她的命。”   如此直接的口吻,除了说明灵机心情不好,同时显露出强大信心;几天时间经历十余次生死,灵机觉得自己有所明悟,讲话格外大气。   “这就是你的弱点,你的问题,你的要求;你说要求可以拒绝,但是需要说明理由,目的不仅为了找退路,还想从中试探,对不对?”   “对,也不对。”   随口应着,十三郎收回视线,淡淡说道:“刚刚答了你一问,今天由我问为结尾。”   灵机呆了一下,随后发现自己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再怎么自省还是会犯错,犯同样的错。   “无所谓,我最多还有三个问题想知道,完了就不再和你谈。”   带点刻意表现的味道,灵机说道:“提醒你一下,别在好高骛远尽问些天道狂灵之类,你很不错但是还差得远,应该抓住机会问点要紧事,三次。”   “多谢。”   十三郎诚恳抱拳,说道:“你能死多少次而不死?”   灵机说道:“愚蠢的问题,我的回答是:无数次。”   十三郎说道:“我的理解不是这样。”   灵机轻蔑说道:“你懂什么。”   十三郎平静说道:“即便真的无数,也没什么了不起。”   灵机微讽说道:“放心,我不会问你为什么这么讲。”   十三郎轻轻摆手,说道:“轮回不灭,除极少数例外,绝大部分生灵死后还有下次生命,和你一样,可以死无数次。”   灵机傲然说道:“这正是我的使命,灭天罚道成无量,抹去号称不灭的轮回。”   十三郎说道:“灭天罚道成无量,你到底明不明白无量是什么?自己又在做什么?”   灵机嘎的一声笑,笑发自内心,显得开心极了。   “这是下一个问题。还有下下个问题。”   “那我换个说法。”   十三郎笑了笑,诚恳说道:“不管修士还是凡人,不管有没有轮回,生命都只有一次。一次生命只能死一次,根本用不着你出手。”   稍顿,十三郎望着灵机严肃说道:“包括你在内。” 第1499章 斗无量   灵机说道:“我就不提了,和你们不是一路。轮回由天道造就,你因天道始能存活,敢把轮回说成没用的东西,天理难容。”   因天而活亵渎天,所以天理难容,随口而发,灵机越想越觉得这句话有趣,频频点头自赞。   “没错,你这个人大胆包天,必将死于天。”   “你弄错了,我和天道关系蛮好。”   算不上反驳,十三郎平静说道:“生命只有一次,死只有一回,我是有道理的。”   有大把时光可以用,若为无聊事也就罢了,若与生生死死有关,交谈对象又非凡夫俗子,灵机觉得自己可以满足一下好奇心。   “讲来听听。”   “请指教。”   当成正经论道,十三郎拱手执前辈礼节,缓缓说道:“所谓轮回,说一千到一万,其本质只有一个:让失去生命的人重新拥有生命。也许有人说这只是用途不是本质,但要想想两者相依,没有它就不能认为它是它,可当成本质看待。”   灵机想了想,赞同说道:“有点道理,继续。”   十三郎说道:“两个人,两只兽,人与人的面目身体性格完全一样,只是经历不同;兽与兽的皮毛大小喜好完全不一样,但拥有相同一套记忆;这样的两人该不该算成一人,两只兽该不该算成一条?”   这算提问了,灵机此时无心计较,细想后说道:“你想说界魂内外?”   十三郎点头,补充道:“还有轮回先后。”   灵机说道:“外形不同记忆一样,为什么说兽,不是人?”   十三郎回答道:“用人不好区分。你智商不行,我担心有误会。”   灵机气的瞪眼,好一会儿没回应。   “开个玩笑。用兽不用人,原因在于识人有别;兽类区分彼此凭的是视觉与气味,同个身躯不同经历,它会认为两者为一。”   睚眦必报,十三郎将上次被嘲笑的恩怨还上,接着说道:“人类区分彼此的时候,比如张三李四王五贺六,名字只是代号,实质为身份。张三之所是张三,因为脑子里的东西属于张三,李四之所以叫李四,不仅仅因为他爹给取个名,还有他妈是谁,他干什么活,去过哪些地方……”   为免被认为智商不行,灵机摆手说道:“一句话,记忆,身份。”   十三郎说道:“人在轮回,没有记忆丢了身份,失去了标志自己的根本;所以,人只能死一次。”   灵机说道:“也不尽然,有人轮回之后记忆仍在,比如修士可以前世觉醒,凡人也有此例……我懂了,按照你的意思,这样的人根本不算死。”   听了这句话,十三郎眼中升出一抹痛色。   “我知道,我见过。所以我认为她没有死,一定要找回来。”   “什么?”灵机莫名其妙。   “没什么。”   “什么叫没什么?”   “没什么就是没什么。”十三郎摆手说道:“活着因为记忆,但不纯粹是记忆,还有情感。也不仅仅是自己的记忆,还有周围与世界。”   灵机说道:“怎么讲?”   十三郎回答道:“张三搜了李四的魂,等于拥有他的记忆,是否代表张三变成李四,会喜李四所喜、爱其所爱,厌其所厌,仇其所仇?”   这是情感,灵机明白了,默默摇头。   十三郎又说道:“张三夺了李四的身躯,李四变成张三;然而旁人眼中他依旧是李四,拥有李四的老婆孩子父母身份,仍会像往常一样爱之憎之恨之感之。”   这是情感,也是周围人的辨识方式。   灵机说道:“那是别人的事情,是张三李四间的因果。”   十三郎说道:“李四死后进入轮回,变成另外一条生命,比如人,比如狗。他不知道自己曾经是李四,不记得被张三夺过身体,碰到的话,兴许还会与张三做朋友,还会称赞其老婆、自己曾经的媳妇。”   灵机听的直摇头,说道:“别再扯了,你的意思我完全明白。可我没有那些东西,我是劫,是死,是寂灭,与天道毫无关联;我要的就是死,抹去一切因果痕迹。”   十三郎说道:“你是死,为何还要不停的死。”   灵机回答道:“因为我死的不够纯粹,不够干净。每死一次,对我而言相当与一次提炼,会变得更加强大。”   十三郎说道:“你活也好,死也罢,为何誓言灭天罚道?”   “不是说了吗,这就是我的道!我要证道,成就无量。”   “什么是无量?”   “无可量,天如蚁,视之无存,虚实由我,有无随心……”   “听着好厉害。”   十三郎摆手阻止他讲下去,认真道:“关于无量,我和你的看法也不一样。”   ……   眼前这个灵机由无量劫而来,十三郎是个修行三百多年的小修士,这样的人巴巴跑来谈论无量,道理啥的放在一半,只让人觉得怪异;传出被人知道的话,不知会笑掉多少大牙。   灵机轻蔑说道:“管你怎么看。”   十三郎自顾说道:“无量,无可量。它的意思应该是这样:有容乃大,包容一切。天道之所以着眼于你,为的就是参透其中道理;他觉得自己容不了狂灵,你可以,所以找你帮忙;可惜你不知道这一点,变相成了天道之手。”   灵机声声冷笑不止,不屑一顾。   十三郎不管他,继续说道:“天道不知道具体怎么做,干脆想个法子把你们俩捏到一起,分不开也死不了,慢慢研究结果,你没意识到这一点,或者意识到了但已改变不了。”   十三郎沉吟说道:“再或者,你的本能促使自己这样做……你之所以灭道罚天,目的其实和天道一样,为了包容。”   灵机逮住机会说道:“胡言乱语,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我说过那是本能,是你自己都没发现的部分。你也说了自己还不够纯粹,不纯粹的意思就是境界不够,需要学习,需要进步。”   “我……进步你个头!”   十三郎说道:“别不服。我们来看看你的理解,无量大道就是灭天道,算不算算不算与天道有关。”   “算,可是……”   十三郎说道:“除了道,你还有什么?”   “……”   十三郎说道:“你无父无母无亲无族无眷无思;你无痛无仇无感无情无心,你连身体都没有,这个身躯界魂给你造出来的东西,偏偏它是你必须杀灭的对象。你只有道,只剩下道,你唯一拥有的东西与天道有关,怎么能说抹去因果,怎么能说你与之无关。”   “……”   “你要灭天,天要破你,你们俩紧密相关,相伴而生,如何视之无存?”   “……有关无关,关你屁事!”   突兀一声大吼,灵机暴怒失控,大喊大叫:“谈生死,不要扯到我与天道的关系。”   十三郎平静望着他,怜悯的神情说道:“为何你还不明白。”   灵机完全摸不着头脑,问道:“我不明白什么?”   十三郎说道:“生命只有一次,死亡必有代价,只不过你的代价不是失去记忆,是别的啊!”   灵机还是不明白,又问道:“别的,别的什么?”   十三郎掰着手指回答道:“比如父母子女亲族家国……”   灵机冷笑打断,说道:“疯言疯语,我怎么会有那些东西。”   十三郎笑起来,说道:“我说的代价,不是指失去。”   灵机愕然,片刻后面色微微改变——可他没有脸,只有身体微微颤抖。   ……   “看来你已经发现了,只是不肯承认。”   时刻留意灵机变化,十三郎笑容更欢、看着更怜悯,徐徐说道:“每死一次,你都会变得比上次更有力量,同事会增加一些东西,比如痛,比如怒,比如厌恶欢喜悲酸。”   “你通过失望得到,得到使你变强,强大到一定程度才能通过主动掠夺进一步提高,这就是你的修行方式。”   “你是无量,天生能够包容一切,但不是学来拿来,而是通过死亡获得。这就是你的代价,是你真正的道。”   “以往的你太强大,而且强的另类,强到夺人造化气运,让任何与你有牵连的生灵倒霉。”   “没错,你是劫,因为你太难对付了,连天道都杀不死,狂灵都灭不掉,所以叫无量劫。我不断地杀死你,你会不断增加东西,直到把天道也变成自己,还有……”   “住口!给我住口!”   失望不但不会失去,还会因此得到力量与更多,换成谁听到这个都会觉得高兴,唯独灵机不行。   他恼羞成怒。   他惊慌失措。   他畏惧惊恐。   他觉得不能再让对方讲下去,不能任由他胡说八道,蛊惑自己的道心。   于是他冷笑,讥讽,揭破,叫嚣。   “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只是想告诉我:你不受威胁,你可以通过保留记忆的方式让她、它、还有它们不死。”   “你想让我害怕,你想让我怕死,怕死才能拿死威胁我,之后你才可以让我教你如何救治,怎样替它们解除诅咒。”   “这就是你的想法,你的目的所在!”   越想越有道理,越说越有底气,越看信心越足;望着十三郎微微变色的脸,灵机拍打着自己的头颅,骄傲示威。   “来杀我,看我会不会怕!” 第1500章 有情者,可交心   “你想得到指点。”十三郎突然说道。   “什么?”   “你的本能意识到问题,想找个比天道更强的明白人指点。”   灵机呆住。纵为骷髅面孔,依旧显露出几分僵硬。   十三郎说道:“你想找到赠我界魂的朋友,其实是想问问他,自己的路对不对。”   “你胡说……胡说……”   蓬!   拳出,身碎,光散,头落,十三郎转身而去,留给灵机一句答复,一声安排。   “自己体会去。”   ……   此后生死转换,灵机不愿再与十三郎交谈,以沉默表达信心与强硬;十三郎更强硬,因他根本不给灵机开口机会,见其复活、即刻出手轰杀。   一次次生与死,一次次痛与愁,这边灵机寻找、或者回避某种感觉,那边一家三口“快乐地”过着他们的日子,甚至有空搭起一座小屋。生死之间灵机并无威胁,十三郎腿脚快,力气大,往返几次把该挪的东西挪过来,正式搬家。   傍山而居和居住山野不太一样,时间不长,叮当喜欢上这种清幽但不孤寂、野旷又不用操心安危的感觉,这与以往不同,她一个人不敢入山太久,现在不同了,十三郎用最简单的方式让凶兽们记住这块地方,将其画为禁区。   观星赏月,沐泉戏水,偶尔叮当还会狩猎,凭自己的力量抓些野物,总之既然有了丈夫、就意味着拥有了真正的家,处处都能安枕,每日皆可安眠。   不好的地方也有,度过最开始的几天后,灰哥病势逐渐加重,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精神总不见饱。它的心情还是不错的,每天吃肉喝汤大快朵颐,超大胃腹自有超强之人满足,此生从未这般满足。   叮当慢慢意识到什么,开始减少出行;她将大部分时间留给那头驴,陪他说些女孩认为听得懂、实际上不为驴所喜的话。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叮当脸上一直带着笑,笑着笑着便会去摸脸上的那块斑,有点痒痒。   值得一提的是,自打那日交谈后,叮当再没有和十三郎提过去山寨的事情,她看着灵机不停的死、又不停的活,脸上表情大多数时候不是愤怒,而是不解、渐渐还带上几分怜悯。   灵机以看得见的速度变强,同步增长的是其死亡时所承受的痛苦;与叮当不同,十三郎将他轰杀一次又一次,单调冷漠,心如铁石。   这是另一种争斗。   叮当渐渐看出真相,劝十三:“我已经不恨他了,我看灰哥也不想再计较,真没法子,就算了吧。”   十三郎温和而坚定地拒绝了她,出手更加狠辣决绝。   ……   依旧是夜里,依旧在凌晨观星的时候,灵机第十七次复活,举动中流露出想谈的意思,及时阻止十三郎“施暴”。   他问道:“为何不毁掉我的头?”   十三郎反问道:“为何要毁掉你的头?”   灵机说道:“我有一部分真躯在你手中,研究多日还是奈何不了,对不对?”   那是天道狂灵都为之头大的东西,遑论十三郎。这些日子他没少下功夫,风雷火禁各种道法都试过,没用。   十三郎说道:“然后?”   “这是神通。”   指着自己的头,灵机不得不低着头,姿态因而略显谦卑。“你借此物施法,让我感受到……情感方面的东西,对不对?”   十三郎好奇说道:“通过头颅能影响到你?”   灵机心想“你正在这样做”,何苦装蒜。   十三郎说道:“若这样想,你可以自己打碎它。”   灵机回答道:“不可以。”   十三郎有些惊奇。   灵机说道:“我不能自己杀死自己,不能自毁或者自残。如果试着这样做,结果就像别人那样倒霉,什么都干不成。况且头颅随我一道强大,不是说毁就能毁。”   十三郎不屑说道:“别把霉气想的那么神,难道你没发现,现在的你根本不是当初那个强大太岁,灰哥、胖胖、叮当都能抵御。”   讲到这里声音有些冷,十三郎幽幽说道:“若非他们吞了你的肉身,怎么可能这样。”   灵机老实回应道:“你说的对,当初之所以谁碰上我都倒霉,原因是我自己的实力本就不逊色、甚至远远超过他们。来到这里力量没了,只能影响普通人……幸好界魂为我塑身的时候、应属将过而过界,不可避免沾有本源之气,才让我有了立身之本。”   这他吗的可真倒霉。   十三郎冷笑说道:“我已经吸收了胖胖身上的东西,想通过头颅让我沾染晦气,多此一举。”   灵机诚恳说道:“多想了。现在的你实力一般、但已摸着道之边缘,那种程度根本影响不到。就像你说的,那两个牲口……它们如果不吃我的血肉,根本不会这样。”   十三郎无奈说道:“玩火者必自焚啊,两个家伙都是吃货,对自己的胃太有信心。从战斗的角度它们没做错,不毁肉身,你变强的速度肯定比现在快。”   稍顿,十三郎说道:“你骂的对,它们俩是牲口,能看出你的肉身关乎真身已经不容易,哪能分辨其中厉害。”   恨意彰然,灵机不太敢接这番话。   “总之你很弱,照此进度发展下去,千万次求死未必追的上我;此种状况,犯得着和你斗心眼?实在不行我不杀了,这个世界除了我,谁有能力杀你。”   言罢十三郎说道:“明告诉你好了,留着你的头的确有些想法,一来我怕你没头说不出话,二来想看看能否通过这个头颅控制你的身体,至少牵制。”   灵机微讽说道:“你还真敢想。”   十三郎平静说道:“对你,我会无所不用其极。”   灵机好奇问道:“假设你成功了,控制、或者牵制了我,之后打算怎么办?”   十三郎摇了摇头,说道:“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你这种存在太难缠,制订不出整盘计划;目前而言,制住你,起码我可以抽出精力,想走的时候走的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时刻盯着。”   灵机说道:“有事尽管去忙,我保证不搞事,而且没能力搞事。”   十三郎默默摇头。“我不相信你,也不放心。”   无量劫,灭世灭天,这种东西活生生站在眼前,能放心才叫见鬼。现在的他口口声声无力反抗,实际情况看上也是如此,可要是真的离开,不定会发生什么。   稍顿,十三郎说道:“想自毁头颅很简单,不用道法,直接拿它朝石头上砸,用刀砍,我不信每次都抽筋砸偏被风吹倒,总有砍中砸碎的时候。再不行你找个火山朝里面蹦,一次不成蹦十次,十次不行一万次,总能掉进去。”   听这话灵机笑起来,说道:“你在试探我?”   十三郎回答道:“是的,而且我觉得有效。接下去我会找出法子测试,能不能用这个头颅控制你的行动……就像狗链一样,拴住你这条恶犬。”   老老实实道出打算,何其坦荡,何其残忍。   灵机被激怒,涩声说道:“懦夫,你很怕我,而且怕死。”   十三郎平静说道:“你比我更怕死。”   灵机反驳说道:“胡言乱语,让我怕死是你正在努力的事情,我怎么会怕死。”   十三郎说道:“那去死吧,随你死多少次,免得怀疑我朝你施展神通。放心,我保证不干涉。”   灵机无奈说道:“我要通过死便强、证道,但不能自己死……这不是抬杠吗,自杀几次就能成道,这个道来的未免太容易。”   十三郎摆手说道:“我问你,你只是无量劫的一丝引子,对否?”   灵机警惕说道:“是如何,不是如何?”   十三郎讥讽说道:“真是弱智。假如是一部分、又不能自残,是不是可以表明,你的本能寻求补全到完美,而不是找死。”   可与天道对抗的存在被人说弱智,灵机心情不好,随口回应道:“我不是找死,是证道。”   “以死证道?”   “对,以死证道。”   “证道之后呢,还是死?”   “也许……”   灵机迟疑说道:“也许证道之后,我会以另外一种形式存活,成为永生。”   十三郎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忍半天憋出一句:“白痴!”   “好好说话。”   “蠢货不骂都不行。”   “你这人……讲出道理算数。”   “那就和你讲道理。”   干脆坐下来,十三郎娓娓说道:“我知道三生六道怎么回事,永生不灭逍遥自在……不灭之上才是永生,你要永生,是不是自己已经不灭?”   灵机骄傲回应道:“谁能杀我?我自己都不能。”   十三郎指指自己,说道:“连事实都不认,十七次!”   灵机说道:“死后可活,不算。”   十三郎说道:“不管真死假死,不灭境被我连杀,丢人。”   这话没法反驳,灵机咬咬牙说道:“将来我可以杀回来。”   十三郎歪过头看着他,说道:“别忘了我和你不同,只能死一次,难道你的意思是,把我杀成你这样的不灭?”   灵机愕然,支吾说道:“我,我可以让你生不如死,永受折磨。”   满满血腥意味的话,此刻听着不觉得恐怖,相反有些滑稽,让人失笑。 第1501章 意外邀约   十三郎真笑了,笑容讥讽追问道:“也就是说,你要找我复仇?”   灵机冷冷说道:“是又如何?”   十三郎淡淡说道:“求大道者当漠视恩仇,连这都做不到,真能修成宇宙巅峰?”   求大道者漠视恩仇,这句话肯定是不对的,可在某些情况下、对某些存在,它就是一句至理名言。比如灵机,因死而强以死证道,十三郎杀他等于施恩,何来仇怨只说?   看透就好,道理说说真的很简单,可要是看不透呢?   要是怎么都看不透呢?!   例子太多了,不差灵机一个。   十三郎继续说道:“别忘了我不像你这样不死不灭,没那么多时间等你慢慢证道。我若死掉,纵历轮回也无记忆,到时候你找谁复仇?”   灵机没了言语,表情迷惘。   相识以来,此次交谈可算交心,彼此都没有隐藏、或者故意编造打算,虽有机锋争斗暗算,然而在灵机眼中属战术范畴,怎么运用都不为过。双方赤膊相向,知根知底的同时,灵机发现自己的处境似乎不太妙。   复仇?   怀有这种念头,足以证明这些次死亡对自己的影响巨大,再不是以前那个视一切如无物的无量劫。再这样“死”下去,情况有可能变得更糟;可要是不求死,这点力量够干啥,欺负那些老百姓么?   沉默好一会儿,灵机决得应该直面本心,说道:“你能让我信念动摇,了不起。”   十三郎凛然说道:“我要的是彻底杀死你,不是改造什么狗屁信念,纵有也是巧合。”   此人当真不解风情,连句客气话都不肯讲。   腹诽两次,灵机无奈问道:“接下去你打算怎样?就这么杀我杀我一直杀我,有意思?”   的确没什么意思,而且有风险。杀人不过头点地,一次一次又一次,人不累,心也烦。况且灵机越杀越强是事实,每杀他一次,十三郎等于帮助自己树立强敌,真想一了百了的话,得找别的法子。   十三郎说道:“把你来此后的经历讲讲,我就告诉你打算。”   “就这?”要求太低,灵机显得很惊讶。   “就这。”十三郎点头:“别胡编就好。”   感觉受到羞辱,灵机严肃说道:“我是有身份的人,要么不说,绝不胡编。”   听到这句话,十三郎盯着灵机看了好半响,觉得他特像一头猪。   灵机没觉得自己像猪,老老实实说道:“这么回事,我来了,有身体无力量,当时不着急就到处逛,逛来逛去发现一座小城,遇到不少人,慢慢发现这个世界不对劲。”   界魂造界,但它弄错次序,五行阴阳都没整明白就人给弄出来,后果……烧一桌好菜,最后关头发现自己不但没有油盐,连个装菜的盘子都没。   灵机说道:“随后我发现,这里的人太和善,从不争斗,碰到找碴的都不动怒,动怒也不动手。”   “有什么问题?”十三郎心里觉得这种现象有违常识,想听听灵机怎么看。   灵机说道:“问题大了!那时候的我没有情绪,但我知道人一定要有情绪,爱恨喜乐悲伤忧苦一样不能少。界魂不知出于什么想法,是把自己的意志分散给千千万万人,刻意抑制其中一部分情绪。”   “压制负面,完美世界?”十三郎微微动容,忽然骂一句。“白痴!”   “它的打算就是这样。”灵机生出不少感慨,叹息说道:“幼稚啊,这个想法做法实在太幼稚。”   界魂初生,好比拥有巨大力量但不明白事理的孩子,完美世界若不成功,力量白白浪费掉不说,还给自己埋下祸根。将来人类越来越多,爆发起来势必更猛,好比拦河堵截洪水,堵的越久,堤坝建的越高,崩塌时的力量就越大。   灵机说道:“别说它,真正天道都会因此大亏元气,甚有可能直接死掉,进而导致世界崩溃。”   十三郎说道:“崩溃灭世,岂非正合你意?”   灵机无辜说道:“灭世又不是我造成,合什么意。”   “讲究这么多?”   “你以为呢!”   灵机再度感慨说道:“灭天罚道与天道自灭是两码事,我可以通过灭世提升自己,但必须经我之手。想想吧,宇宙中临近崩跨的世界多了去,只要找上门、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好处,想的不要太美。”   “修行不易,连可以拿死当修行的都这样。”望着灵机无奈的样子,十三郎虽不同情,但觉得这个时候的他挺可怜:“起码你可以离开,外面有的是人愿意杀生。”   灵机说道:“新生界魂生机最为旺盛,我代表死,彼此可谓死敌。纵然鼎盛时候,我也不太愿意招惹这类天道。而且我没有被界魂收过的经验,万一它崩了,我又这么弱,连身体都是它给的,不知道会不会把我给,给……给那个了。”   十三郎说道:“把你真正杀死,对不对?”   “不是的……”   “就是不敢承认。”十三郎讥讽说道:“什么代表死亡,什么以死证道,说来说去都是假的,内里还是个怕死之徒。”   “真不是……我怕的不是杀死,是沉沦。”犹豫着,灵机忽然神秘说道:“据说永生之上还有境界,叫主宰。可以让永生之物沉沦,亿万万纪元不得超脱。”   “哈!”十三郎表情荒谬,肆意嘲笑:“听说?你到一个地方灭一个世界,听谁说?难不成无量劫之间也有交流,没事开个会聊个天,探讨永生之上?”   “我也曾经游历世界,见过无数人族大能,还曾把臂言欢……”   “别说了,没兴趣听。”十三郎摆手阻止其显摆,问道:“你是无量劫,灭世为固有使命,世界既然有问题,岂非正方便你下手?”   灵机鄙夷说道:“你根本不懂,无量劫不是你想的那样。”   无量灭世,并非如常人想象的那样、山崩地裂星河崩碎,而是以某种诱因导致生灵灭绝。生灵灭则世界亡,世界亡则星崩碎,最终导致大界崩塌。反过来讲,生灵世界处处和善,无量找到可以利用的诱因,反而无从着手。   灵机说道:“此间世界人人和睦,找不到人杀我也就罢了,整体还形成一股气息,对我有压制。”   十三郎心头微动,想到自己梦中见过的那个画面,试探道:“会不会,界魂所处的上个世界灭于无量劫,所以在重新创立世界的时候,从一开始就本能的寻找办法?”   灵机沉吟说道:“有此可能,可是没用,与劫争斗胜负两可,如今它这样做,几乎等于自杀。”   “我也这么认为。”十三郎叹了声,说道:“接下去?”   “接下去我就到处走,走着走着碰到那头驴,很快发现其与众不同……”   后面事情比较简单,灵机发现灰哥不同寻常,灰哥同样看出他之奇异,铁蹄践踏引发事端,最终啃食其肉身后逃走,灵机一路追踪下来,又遇到与众不同的叮当,还有胖胖。   听完,十三郎思忖说道:“这么说,泗水城已经乱了?”   灵机肯定说道:“不是乱了,是完了。此前说过,完美世界根本不可能存在,恶念一生如决提之水,再难堵上。”   到此灵机稍稍停顿,放缓声音说道:“不仅如此,此乱将来四面传播,有可能灭掉整个世界。”   十三郎皱眉说道:“如此代表你成功了?”   灵机认真说道:“当然不是。”   十三郎疑惑说道:“那你想告诉我什么?”   灵机说道:“想挽救只有一个法子,杀光泗水,血染人间。”   十三郎淡淡说道:“然后?”   灵机说道:“这件事情,我为源头的话,那头驴就是帮凶。”   十三郎又说道:“再然后?”   灵机没了言语,望着十三郎的眼神有些怪异。   十三郎平静望着他,为其怪异而怪异。   灵机觉得这样比瞪眼没意思,严肃说道:“你是它的宿主,是最最有可能超越天道、成为主宰的那个人,而且我告诉你,界魂半道崩溃的后果我没见过,但用常理去想,宿主极有可能与之陪葬。”   十三郎微讽说道:“所以,不管是出于防范还是别的,我都应该帮它先维持着,将来成则最好,不成也好有时间摆脱宿主身份,对否?”   灵机茫然说道:“除了这样,你还能干吗?”   十三郎平静说道:“拨乱反正,回归自然。”   “你,你要和界魂对着干!”   “不行吗?”   “呵呵,咳咳,哈哈,哼哼……”灵机像个傻子一样说不出话,只剩哼哼哈哈。   “哼什么哼!”十三郎没有好脸色对他,说道:“痛快点,你帮不帮忙?”   “啥?”灵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邀请你帮忙把这个世界改成原本应该成为的样子,懂了没?”   “懂了懂了懂了。”灵机频频点头,突兀问了句:“你没傻吧?”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有病。”发泄一句,迟疑半响,灵机小心试探说道:“会死很多人,也许是全部,甚至还有可能……需要有人下手去杀。”   “我晓得。”十三郎淡淡说道:“如有必要,我亲自操刀。” 第1502章 必死之路   界魂崩溃,九成九可能连累宿主,毫无疑问,十三郎是最不想见到那种情况的人,势必要设法挽救。   办法有两个,其一是按照灵机所讲,帮助界魂维持目前局面,之后寻求脱身以策。有很多根据证明这条道路更稳妥,事实上十三郎早已着手,魔族分身跟随金乌修行、准备把界魂转移出本尊。   十三郎提出自己的打算,拨乱反正,把界魂世界拖回原有轨道。   公平地讲,为后一种结果对十三郎更有利,身藏界魂、修行固然艰难,给十三郎带来的好处何尝少了,每重境界他的修为都比别人深厚,无论炼体还是修法,样样远超同阶;要说这里没有界魂的功劳,十三郎自己都不信。此外每次有机缘感悟,虽然吃了不少苦,结果都很满意,不似别人那样动辄卡壳,甚至终身不得突破。   这里面,十三郎两世为人很重要,界魂一样不可忽略,至少占到一半。   它可是天道!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经过此次玄冥问道,十三郎修为猛增七倍!他知道自己在生境已经没有关卡,若非这里不适合破境,随时可以蜕变破关。此外由以往的经验可以知道,界魂吸收的法力远远超过十三郎自己,外面还有狂灵可以催逼,如此简单推算一下……仅仅法力一项,十三郎破劫之前应该不用再担心界魂的事,一片坦途!   狂灵啊,单单身躯便大过星球,集全族之力、还有其残骸皆能化作法力修为?界魂如此年轻,把它看成与十三郎一道成长的修士,如今才到生、劫而已,乐观点推测,十三郎有理由相信狂灵能够一举将“储存法力”的工作完成大半,直接提到涅修,甚至以上!   如果是那样,何苦排斥这个堪称“外挂”的帮手。   想多点还有感情因素,几百年朝夕相伴,便是只苍蝇也能磨有三分真诚,遑论是它。总而言之,只要修为有办法突破,十三郎真心不愿把界魂弄出去,宁可像对待儿子一样养着它。   想选不代表可以选,要替界魂选择道路,是名副其实的与天斗,是彻彻底底改变界魂意志,靠什么去做?   靠力量?靠感情?还是靠哄?   “我理解你的想法,真心话。”   灵机看着十三郎好一会儿,竭力让自己的举动言辞不要引起误会,认真说道:“提醒你一下,我是无量劫,货真价实,绝非冒牌。”   十三郎嗤的一声笑,接下去说道:“此间恢复正常模样,将来你会亲手灭世,成就你的道。”   “……原来你知道。”灵机讪讪之后疑惑,疑惑之中认真观察,观察来观察去没能找到任何破绽,于是愤愤不平。   “为什么?”   “宇宙无限大,有善无恶的世界根本不存在;我比所有人都更坚信这点。”   “所以你要亲手毁了它?”灵机难以置信,大叫着说道:“你是人类啊!”   “注定毁灭,毁灭才能换来新生。”坦然回应,十三郎冷漠说道:“我养的,我有责任为它指路。”   寒气森森的话,谁都看出对方决心不容置疑,灵机就是不敢相信。   “就这样?”   “就这样。”   “我不信。”灵机抬起手,指着十三郎的鼻子大叫:“你一定有阴谋,一定有阴谋,一定。”   “聪明。”   啪的一声响,十三郎一巴掌将灵机拍翻,神情轻蔑。   “那你干不干?”   ……   “干!为吗不干!”再没有比这更强的羞辱,灵机愤怒说道:“你的计划是什么,有什么要求,一次讲来。”   “你太弱,暂无资格与我谈论计划。至于我的要求,你早就知道。”   终于到了摊牌时候,十三郎深深吸一口气,抬手指指屋内。   “他们。”   ……   “胖胖就算了,帮叮当、灰哥解咒,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帮你找到真的死。此后你我各走各路,权当从来没见过面。”   “见谁?赠你界魂的那个!”灵机神情激动,身体微微颤抖。   “不是。”   “不是?不是你说个屁啊!”   从云端跌落深谷,灵机一下矮去半截。   ……   “你的智商真有问题。”十三郎讥讽说道:“他在这里的话,我还用得着和你谈,直接抹掉。”   灵机争辩道:“耳听为虚,总要见过才知厉害到何种程度,我可是无量,他未必就能把我杀灭。你是宿主,能进来肯定能出去,我以为……是要带我出去找。”   十三郎有些无语,无力摆手说道:“不是不是,别瞎想。”   “那是谁呢?”   “不告诉你,总之能帮上忙。”   假如见面之初听到这番话,灵机要么嘲笑十三郎大言不惭,要么痛骂顺带言语打击;眼下情况不同,他的信心出现裂缝,思量着、没有马上回应。   十三郎默默等候着,脸上神情平静淡漠,看不出丝毫不耐烦、也见不到紧张。   过了一会儿,灵机说道:“几个问题。”   十三郎说道:“你讲”   灵机说道:“你要救他们,又要杀灭生灵,怎么说的通?”   十三郎回答道:“那是将来的事,前提是这个世界不可能维持。要是你骗我呢?要是这个世界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我干吗做屠夫,干吗现在放过救治机会?”   灵机大怒说道:“我是有身份的人,怎么可能骗你。”   十三郎冷冷看着它,懒得回应。   过了一会儿,灵机在瞪眼中败下阵来,又说道:“他们肉体凡胎,你救一时救不了一世,很快就会死。”   这次十三郎的回答格外简单。   “我高兴,我乐意。”   十三郎说道:“我想救人,你想证道,你杀我一人但可挽回,我杀你十七次但未真正杀死,恩怨两清,各取所需。”   灵机想了想,说道:“听上去挺公平。”   十三郎说道:“一向如此。”   灵机感慨说道:“我才是以死证道的存在,和你这个小不点探讨真死假死……好吧,你说的‘真死’,是什么?”   十三郎回答道:“不敢说和你想的一样,起码比较接近。”   灵机说道:“为什么这么肯定?”   十三郎回答道:“他是真灵,境界远超于我。”   没有更多的话。不知是担心失言还是真的说不出来,十三郎一个多余的字不肯讲,任凭灵机揣摩。   灵机不需要揣摩,立即说道:“此界还有真上修士?不会是狂灵吧?”   仰头对着天空,灵机说道:“我知道那些星点是狂灵所变,可他聚集不起来,况且……”   “不是他。”十三郎挥手打断说道:“普通真境,比狂灵差的远。”   灵机呃了声,低下头喃喃说道:“实力堪比狂灵的话我也不敢……”   失心之语,十三郎目光微闪。   片刻后,灵机疑惑说道:“这么小的地方,若有真境,我怎么感受不到气意。”   听到这句话十三郎放下心,暗想选择夜里提到此事是正确的;昊阳化月被阴煞牢牢包裹其中,以灵机现在的本事,能找到金乌才叫见鬼。   “大家是成年人,不要像孩子一样玩捉迷藏。”   轻轻一句讥讽,十三郎说道:“有很多法子可以保证这个交易顺利进行,所以,不要担心我编造一个真灵骗你。”   “这倒是的。”私下想了想,灵机说道:“我是无量劫,是要灭世的,你如何保证它与我合作?”   十三郎淡淡说道:“我保证不了。”   灵机愕然说道:“这算什么?你只负责引路,别的什么都不管?”   十三郎平静说道:“我会告诉它,新生世界生机旺盛,无量虚弱、灭世需要时间,这个时间很长、可能十万百万、甚至亿万年;这么长时间,那个真灵若还不能突破、或找到法子离开,活该老死在这里。”   灵机茫然说道:“这些是我刚刚解释过的道理,怎么就变成你的功劳?”   十三郎平静说道:“从我嘴里讲出来,比较可信。”   听了这番话,灵机不知该说什么好。   十三郎继续说道:“除了这些,你要付出一点点道理,比如分享一下生死方面的感悟,指导一下真上如何修行……力量没了还有见识,别说连这都做不到。”   灵机瞪眼说道:“我的见识是毁灭,从不研究如何修行。”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神情古怪,活像对着一个傻子。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灵机很不自在,恼火说道:“干吗呢,我实话实说。”   “你的脑袋是石头做的吗?”毫不客气痛骂,十三郎讥讽道:“人有正反两面,何况修行?你与天道狂灵鏖战亿万年,随便拿点东西出来讲一讲,金……真灵不得受用无穷?”   “好像有点道理。”灵机尴尬挠头,问道:“那你呢?你也是修士,也是正常成长,为何对我们的战斗一点兴趣都没有?”   “小学生不能学高数,会把脑子弄坏,懂了没?!”   “什么高数……行了行了,叫这么大声干嘛。”   不想在这件事情纠缠下去,灵机连连摆手说道:“还有个问题,我要是救不了他们怎么办?”   心里猛的一沉。   换他体会到云端跌落的感觉,周围黑沉沉的,心里空落落的,愤怒、仇恨、不甘通通不见踪影,唯独双手不停挥舞,试图捉住那根并不存在的索。   沉默良久,十三郎淡淡说道:“你最好告诉我能救。”   灵机严肃摇头,诚恳说道:“那我告诉你,救不了。” 第1503章 至高无上——不妨改之   虽已有所预料,感觉仍如当头一棒。   保留记忆等于活着,听上去很有道理,接受起来完全两码事;胖胖死了,身体魂魄与五彩丝融合,十三郎将其彻底封印,能否保留记忆是未知数,怎么带出去也没有着落……纵然一切都顺利,最后能否融合也是两讲。   也许刻意,也许自欺欺人。   胖胖是了,接下去是灰哥与叮当,最后还有自己。费尽心机,用完手段,十三郎一心期望灵机主动讲出破解之法,最终等来这个结果。   “救不了。”   从无量劫口中说出的三个字,与界律天条并无区别,十三郎知道它不会撒谎,身材开始颤抖。   由唇开始,颤动徐徐蔓延到脸、到眉,到头颈,到双手再到全身上下;平时扛山不会变色分毫,此刻犹如风中枯叶,怎么都控制不了。   之前刻意表现强大,在于他不得不如此,非在争斗中夺势不可。如今抑制不了情绪,原因是超过极限,体会到真正绝望。   情感上,十三郎强大而且内敛,乐观而坚韧,锐利且通达;他经历过死亡,活过两个世界,踏碎重重难关险恶;他能屈能伸,能忍能熬,能为常人之所不及。   原因在于他坚信:事情总有办法。   数百年修道生涯,这句话慢慢成为十三郎的座右铭,无论遇到何种艰险始终贯彻如一。今日今时,当支撑精神的支柱被一刀斩断,崩溃在所必然。   “吼!”   良久沉默,突兀一声凄厉啸音,伴随爆烈气息、疯狂杀机、浓郁死意一道,其势如风卷残云,浩荡八方。顷刻间,十三郎头顶雷电交加,周身火海汹涌,四方飓风呼号狂烈,当中黑白二色呈现即刻转化成魔,墨色如漆。   死亡的气息四周横扫,百尺地面瞬间成沙,其中无论何种生灵,皆在无知无觉中变为尘埃。墨色当中,十三郎身形步步隐没,唯剩两只赤红双眼,如鬼火跳跃于幽冥。   “你,找,死,啊!”   疯魔只在瞬间,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两只手掌同时发光,两到意志同时降临。   “等等!”来自灵机的大喊,听着有些惊喜、同时又有些惊慌失措,蕴意莫名。他能感受到一些别人察觉不到的气息,细弱游丝,足以震慑心魄。   “道谕:无妄,心灾,避祸,杀生。”   心内、或者来自双手的声音,意思模糊,但如一股清泉灌顶而落,彷如灵魂被清洗过一遍。   声落,意留,四方狂躁如大河奔涌、徐徐散于无形,十三郎的双手血肉肌肤尽失,枯骨森森,神色由癫狂变为茫然。   迷茫中十三郎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双手沉默很长时间,神智渐复。   “我,在,听。”   ……   “救肯定救不了,但不一定是坏事。”   灵机没听到第二个声音,目光死死盯住十三郎的眼睛,有些紧张,更多的是期待。   没能看到想要的表情,灵机并不气馁,放慢声音说道:“之前你讲过,人只能死一次,记不记得?”   十三郎不作声,静等他往下面讲。   灵机说道:“人只能死一次。若把轮回因素去掉,这句话绝对至理名言。宇宙间,除无量劫、也就是我可以重复死亡进程外,其余万物生灵,强如狂灵、乃至天道,都只能死一次!”   “注意我说的死,不是可以救活的伤,不是从轮回中捞出,更不是转世轮回之后复活。”   讲到这里灵机停下来,肃穆神情说道:“凡能触及天道层次者,均相信宇宙间还存在更高层次的生命,他们不问世事,连星空溃灭,大界崩亡都不管;他们主宰着宇宙间最基本、最简单、同时最最至高无上的规则,比如生,比如死。”   “我就是至高规则的产物,或者叫其中一条规则。我就是死,我可以死而不死因为这是规则,我生来的使命就是灭世,带来死亡,不可更改。”   “吞了我的血肉,他们死定了,比任何死法都干脆,彻底,无可挽回;因为我是无量劫,是被至高规则认可的死亡使者;这种死法高于天道能力所及,也高于我自己。”   “什么时候我能致死而后活,哪怕复活的只是一颗小草,一只小虫,一只苍蝇蚊子蚂蚁,都代表我在“死”这条规则上取得突破,超越目前层次。”   “现在你应该明白了,我是希望能救活他们的,比你还想。”   “天道应该是至高规则的一种,我觉得它的使命是轮回,不管是什么,只要天道能破解我的死,不管用的什么法子,都表示其达到、或者摸到至高规则的边,代表其层次得到升华。”   这里所讲的“死亡”显然与十三郎表达的意思不同,但不要紧,灵机的意思足够明白,人人只能死一次,否则就不叫死。   “死而不死只有我一个,生命只能死一次,两条都是至高规则;他们死在我手里,等于至高规则亲手所为。现在你再想想,假如他们不入轮回又活过来,结果会怎样?”   十三郎眼底深处却慢慢生出一丝光亮,似有所悟。   “不再死?”   “不是不死,是和我一样的死而不灭,真正不灭啊!”   灵机两手上下分开,指天踏地说道:“界魂内外,同一条生命,你若真能把他们的记忆提出来、带出去、融合而且不散的话,就已经符合规则所需,成就不灭!”   “一次死亡换来不灭,你说,值不值!”   “……”   良久沉默。十三郎一字一句仔细听着,一字一句细细咀嚼,慢慢发现事情极有可能如灵机所说的那样,至于值不值……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难讲了。   事成定局不得不为,值与不值将来再想,十三郎很快找到关键,问道:“照你的说法,我要带出记忆并且融合这件事……会很难?”   “这是修改规则啊!至高规则啊!何止难,简直毫无可能!”   恐吓之后赶紧转口,灵机唏嘘说道:“其难有二,第一为提炼记忆,原本你肯定做不到,但是有我啊!只要我的实力恢复一些,只要记忆的确存在,应该能够解决这件事。第二是融合;死人就是死人,死人与活人怎么能融合?可是巧就巧在这里,我和狂灵争斗亿万年,与之不美气息交汇无法彻底分开;还有界魂为我重塑肉身,其中又添加了一些轮回之气,三者融合,有很大可能创造奇迹,使得这件事成为可能。”   “几成把握?”十三郎突然问了句。   “这怎么能知道。”灵机愕然说道:“规则不是我定的,只能瞎猜。”   “就是要你瞎猜,几成?”   “……一半一半,到顶了。”   “不成功会怎样?”   “不成功?那只能说明规则认定内外是两个人。”   “怕的就是这个,会不会连累外面那个?”   “放心放心,至高规则无法破解、所以最不在乎被冒犯,这个我有把握。”灵机肯定说道:“连我都可以不在乎恩怨,何况主宰,所谓大能必有大肚量,巴不得见到新鲜事物,道理就在于此。你看天道算计我,按理就是冒犯规则,结果怎样?什么事情都没有。总之一句话,谁能想出法子,可劲儿试。”   无量劫敢这样讲,事情多半靠谱,十三郎轻吁一口气,失落狂躁的心情真正放下来。   “这么看起来,那个至高规则也不是很难改。”   “你……”   灵机有些后悔和他说这么多,愤愤言道:“你到底懂不懂啊!界魂千万万年难遇,附身于人更不可能;即便附身,它也应该只造物不取物;即便取物,宿体也不可能进来,还凑巧带来无量,偏偏无量身带狂灵、天道气息,又刚好杀死了取来的生命;最最不可思议的是,无量与宿主发生关联,准备合伙。”   话由愤怒开始,说着说着灵机自己都乐了,光溜溜的骷髅咧着大嘴哈哈直笑,样子滑稽而且恐怖。   “这么多巧合全凑一起才换来五成几率,你居然说不难?!”   “的确很难。”   被列举出来才意识到珍贵,十三郎认真想了想,灵机一动问道:“那要是你杀了我,带着记忆出去找到我,是不是也不灭?”   “不灭你个头!”   没听完灵机就被气的骂人,鄙夷说道:“你是宿主按理应该进不来,可你一定能出去;别人与你相反,能进来但是一定出不去。拿我来说,不把此界灭掉根本离不开,再说……你敢让我杀死你?”   “你杀得了吗?”十三郎不吃这个,冷笑讥讽道:“动动你的脑子想一想,为什么我敢放手杀你不停;还有无彩丝就在我的身体里,为什么动都不敢动。”   “为什么?”灵机真有些纳闷。   “因为这里是界魂世界。就算它再低能也一定知道我在这里,除非打算抛弃我这个宿主,断不会让你杀死我。”   听到这句话灵机有些傻眼,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对手不是这个变态化神,而是那个自己全盛时尚且不敢轻动的界魂。   无奈中他说道:“现在杀不了,不代表一直不行。我可不是无量,无限寿命,无限成长……”   十三郎说道:“你慢慢长,我先成就不灭,等你来。”   灵机愕然说道:“什么?”   十三郎说道:“我带有你的真身,出去融合本尊,说不定也能成就不灭。”   灵机大叫道:“不可能,你又没死过。”   十三郎说道:“没死过,但我可以自己找死。我在回到本尊体内的那个瞬间自杀,你说至高规则会怎么算?”   灵机愣住半响,突然大叫起来:“这都敢想,没准儿真可以,值得一试啊!”   十三郎摆摆手,说道:“逗你玩呢。”   “我靠……”灵机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全是玩。”   不知不觉陷入沉吟,十三郎神情踌躇难决,像是遇到什么难题。   “我肯定不能找死,别的人呢?” 第1504章 无药可救   “都是一家人,不要为点小事闹别扭,更不能彼此仇怨。”   “山野生存不易,若不能团结一心,定会分崩离析,寨子会垮掉,最终倒霉的是每个人。”   “大家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说完这句话,阿玉姐转身离开广场,留下一群老少面面相觑,神色各异。他们当中,有些人身上有伤,有些人精神萎靡,还有些人面带愤色,更多的是表情迷茫,像一群迷途羔羊。   这段时间村寨里的日子不好过,生活艰难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人心一天天发生变化,原本艰苦但和谐的气氛越来越淡,代之以猜忌、迷茫、担忧、惊恐,直到有人开始绝望。到今天,寨民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经常发生争吵,拥有巨大威望的阿玉姐不得不站出来调节,日复一日,一日比一日事情多。   事情的起因在于赶集,那支跋涉千里赶去泗水交易一年收成的队伍提前回归,丢失全部货物,非但没能换回村寨所需,还带来一条恐怖消息,与一重重噩耗。   根叔死了,壮年汉子受了重伤,比这根可怕是泗水城完全乱了套,毫无道理,无可挽回。   那里每天都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不断有人死于非命;让人无法理解的是,那些淳朴善良的人们不知怎么就变了样,不肯齐心协力对抗灾难,反而一个个犯起“疯”病。   那是一种没办法医治的病,能把善良的人变成嗜血没有人性的恶魔,颠倒伦常。   恐慌很快蔓延开,传向四面八方,一部分人争相逃离,大部分人迅速转化成为恶魔同类,彼此杀戮,残暴事件比比皆是。   与那里的人相比,这座近乎与世隔绝的村寨是幸运的,又是不幸的。幸运的是他们远离泗水,一时用不着担心被“传染”,不幸的是他们获知一个让人心惊胆跳的事实:泗水城的乱由灰哥引发。   当回归者讲述当时场景的时候,村寨内九成九的人不相信,其中态度最坚定的人是阿玉姐,当场驳斥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很快做出安排。   判定真假很简单,派人求证即可。   连续三支队伍出发,分不同方向打探消息,顺带寻找灰哥。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三支队伍依次回归,在付出一条性命、两人受伤的代价后,完全证实了壮年汉子的话。   乱的已不仅仅是泗水城,周围到处都有疯病传播,随处可见杀戮;求证的队伍之所以出现死伤,原因就在于他们的思维像以往那样,以善度人。   灾难来的突兀毫无缘由,村寨里的人懵了,弄不明白这一切为何发生;事实上,他们没有更多思考的时间,因为有现实难题摆在眼前:灰哥找不到去向,壮年汉子疯了,其余同去泗水的人情形也不好,行事异常、有发疯迹象。   遇到这么大的事情,必须有人主持大局,以往根叔德高望重,壮汉本该是下一位,如今一死一疯没了指望,无奈之下,原本忙碌但不劳心的阿玉姐被逼站出来,统筹安排村寨事务。   阿玉姐没有退却,很努力的做,做的也很好。   首先是对疯病的处理,阿玉姐三次尝试以鲜血救治,最终依旧徒劳。危机关头必须果断,阿玉姐召集大家、经过一番商讨争议后决定,把已经疯、快要疯的人制服后锁起来,与众人隔离。   这个办法很明智,但不够彻底。阿玉姐心里明白,为保大局,当前最干脆的做法是杀了他们,连尸体都一把火烧干净。但她做不到,不仅做不到、也不敢那样做;她在村寨里的地位虽高,但未高过往日率领大家维持生计的根叔与壮汉,想把他们当成畜生一样烧掉,得问问那些忠于两人的村民答不答应。   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瘟疫,活着艰苦……但从来算不上难。   即便现在这种方式,寨民当中仍有不同声音,习惯了无病不可医的他们明面上不说,私下里却会想、甚至议论,阿玉姐是否未尽全力。   委屈求全,阿玉姐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另一件大事:生计!   山里居住,一支精悍的捕猎、守卫队伍必不可少,以往这件事从来不是难题,如今变得完全不同。这次事故一下损失十名成年男子,其中多为领袖、最具有经验的那一批;没有了他们,余下人手纵然不缺,效率截然不同。   严重的事情不止这个,泗水一场大祸,村寨的储备物资丢失大半,没带会山外平地才方便种植的粮食不说,最要紧的是没换来武器!   山野从来不缺猛兽,没有合适的武器,又没有合适的带队者,村寨很快出现伤亡,数量与以往相比暴增数倍,难以承受。这个时候人们才发现,之前被抱怨惹祸的灰哥才是最最重要的那个“人”,以往有它在的时候,足以震慑一方。   野兽不像人那样聪明,但拥有人类永远无法比拟的敏锐直觉,当它们察觉到人类不再如以往那样强大,当村寨没有镇族武力的时候,袭击接踵而来,伤亡愈发频频。   一个拥有近两百人的寨子、需要靠一头驴才能扎根。事实就是如此荒谬,让人无法相信。   更麻烦的事情随后发生,当生存变得困难,人们对物质的占有欲迅速拔高;当猜疑猜忌开始流行,那种疯病再度肆掠,首先发生在当初被派出的三支队伍里。   一个年轻寨民袭击了阿玉姐,原因是他的弟弟死于那次求证之旅,他没办法像那些发疯的人报仇,只好把矛头对准做出决定的人,对准那个曾经救治过无数人性命的人。   无数人?那是别的人!   弟弟?那是自己的亲人,只有一个!   就这么简单。   阿玉姐仁高义重,袭击者最终没能得逞,反被愤怒的村民乱矛刺死。当其鲜血浸透地面,当他瞪着双眼无声质问的时候,阿玉姐首次感觉到绝望,如坠冰窟。   不用说,精悍力量再度折损,生存变得更加艰难,与此同时人们开始回忆,很快发现在这个过程中,阿玉姐对灾害的处置接连发生错误,处处失着。   灾害,生存,惊恐,私心,仇怨,无望……当这些因素集中到一起,脑子超过蚯蚓的人都能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假如当初果断些,把回来的人解决掉……”   “假如不派那三支队伍,如今怎么会缺人……”   “假如不是阿玉姐坚决不相信灰哥犯病,事情怎么会这样……”   “假如她能像以往那样救好伤员,怎么会这样……”   “假如……”   “假如……”   事情就是这么怪,没有人带头的时候,人人期待英雄降临挽救众生,但若有人站出来,率领大家共赴难关的时候,结果好则最好,不好的话……责任全在一方。   恶念一生,无可挽回。   于是有人提出来,山里没法活了,不如到外面闯一闯。   理由很简单,世界很大,总有疯病达不到的地方,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躲避一时。   应该说这是一条合理建议,阿玉姐坚决反对。   理由同样简单,旅途漫漫充满艰险,活下来的必定只有少数,大部分老弱会死在路上。   两种观点各有支持,人心进一步分裂。   建造高楼需要很久,崩塌仅需一瞬;争执的过程中,阿玉姐清清楚楚看出大家的心,老弱者悲伤绝望,力壮者怨愤怀疑,老少男女,再没有一个人如往日所做的那样,对阿玉姐完全信任,毫无保留。   到了这一步,每个人心里都不禁浮现出两个字:末日!   阿玉姐的感受最为清晰,感觉极其无助;望着那些一日之间变得陌生的面孔与眼神,心力交瘁的她没办法继续维持坚强,丢下两句苦心落寞的话,转身而走。   ……   “为什么会这样?”   剧变来的如此突然而且剧烈,心力交瘁的阿玉姐苦苦思索,拖着疲惫憔悴的身体返回居所,进门便楞在那里。   屋内,白衣青年坐在阿玉姐的座位上,低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若有所思。他的手明显受了伤,白骨森森仅少数部位覆盖着皮肉,看去极其恐怖;然而青年的表情却不像是受苦,专心观察中、神还带有几分惊喜。青年身边,一名从头到脚包裹着黑布的人默默站立,仅能看到一双飘忽不定的眼睛,白日亦如鬼火。   “你是谁?”   站在门口,阿玉姐神情并不如何惊慌,一来她随时可以掉头、还能放声召唤族人,二来她留意到了对方的手,对方的伤,心里有所猜测。   “最近缺少药物,这样的伤……”   “我不为治伤而来。”   说着话,抬起头,白衣青年目光温柔中带着哀伤,甚能看到一丝深深眷念。   看到那两道目光,阿玉姐心里不知为何突然紧张起来,很快演化为淡淡惶恐;就像一个人遇到危险、但又不知危险在何处,只是本能觉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惊悚的感觉不断压迫心神,阿玉姐的额头冒出汗水,声音微微发颤。   “那你来做什么?”   “我来请你帮个忙,顺带为你治病。”青年目光越发怜惜,声音像风一样。   “胡说,我哪里有病。”阿玉姐愤怒了,身体颤抖的越发厉害。   本意是想说自己没病,青年似乎会错了意,指指阿玉姐的头,又指指自己的心。   “这里,还有这里。”   白森森的指骨,坚定执着的神情,白衣青年站起身,一步跨过十尺距离,来到阿玉姐眼前。   “当真不记得我?” 第1505章 人逢当面不相识   前一瞬还在远端,下一刻贴面相望,对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孔,阿玉姐并未流露出多少惊恐,痴呆呆站着好一会儿,眼神慢慢发亮。   十三郎心头微喜,目光跟着发亮。   半响,阿玉姐突然问道:“你是修道之人?”   十三郎微楞,随后应道:“是。”   阿玉姐再问道:“那夜我梦遇仙人,是不是你?”   十三郎感觉有些不妙,仍微笑回答道:“是我。”   接下来的事情谁都没有预料到,阿玉姐扑通一声跪倒,叩头泣拜。   “求仙长慈悲,救救这座寨子里的人。”   ……   心沉落,笑容僵硬在脸上,以极慢速度变成苦笑,十三郎用了好一会儿才把心情整理好,蹲坐,直面,凝视着那张泪雨婆娑的脸,道出心中所想。   “能救他们的不是我。”   “那会是谁?”阿玉姐急忙追问。   “自助方可得天助。”十三郎回答道。   自助方可得天助,意思很好理解,听了这句话,阿玉姐沉默下来,眉眼透出思量的神情。   沉思中,十三郎静静望着她,没说话。   良久,阿玉姐抬起头说道:“自救总需知道方向。灾厄无形、无源、无由,凡人无力分察,请仙长指点。”   十三郎回答道:“无形,有源,有因由;这些你不用管,只需知道灾厄来自于天,攻心灭性。”   阿玉姐惶然说道:“若是天灾,如何挽回?”   十三郎说道:“天人交战,斗的是心而不是力,人能守性如一,便可上动天心,重演大局。”   阿玉姐越发惊恐,迟疑说道:“上动天心,重演大局。仙长这样讲,难道是在说天出,出……”   “出错。”   “天怎么可能出错!”   “谁都可能出错。你,我,天,莫不如是。”   “天若出错,世间岂不是要……”阿玉姐声音颤抖,神色越发惊恐绝望。   “这本来就是灭世之灾。”   言出,人倒,阿玉姐颓然倒地,脸上再无一丝血色。   十三郎眼里闪过痛色,伸出手、放在阿玉姐的头顶,送出一缕和缓气息。   伤心可以致死,凡人如此,连修士也不例外;此前阿玉姐已被这场灾难折磨的神思憔悴,如今听到更加绝望的消息,或有可能直接丧命。正因为如此,当十三郎做出“冒犯”举动,她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宛如行尸走肉。   送出气息帮阿玉姐维持心脉,十三郎没有做更多的事,任凭她自己思量。   天人交战从这一刻开始,阿玉姐需要自己走出来。   十三郎相信她能做到,必须做到。   旁边,灵机被黑袍笼罩全身,心里发出一声叹息,知道十三郎终究还是想试一试救世,但不是自己出面,而是借眼前这个阿玉之手。若成功,阿玉便是以凡胎悟天道,将来与外界本体融合,天大机缘;反之若失败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问题关键在于,此时灵机知道阿玉为十三郎必救之人,此行本意是将她带走、慢慢尝试恢复其记忆;如今因那一跪演变成这样,十三郎自己挑战天道不算,还把自己的女人拉上,一点都没有大男人风采。   “纵然身具慧根,此举风险依旧太大……这家伙的心比石头还硬。”   脑子里转着念头,灵机不知不觉有些感慨,感慨之余发现自己最近变得多愁善感起来,赶紧收心。   “关我屁事,不许想了!”   这版腹诽,那边阿玉姐沉默良久,忽慢慢跪起身子,再拜一次说道:“请仙长明示原委。”   十三郎没有隐瞒的意思,缓缓说道:“天创造这个世界,但它做错了事,使得此界人性不全;如今碰到诱因催发恶果,一发不可收拾。”   阿玉姐问道:“那该怎么办?”   十三郎说道:“理论上,需要推倒重来。”   阿玉姐说道:“难道不能清除诱因,维持原状?”   十三郎说道:“治标不治本。而且,如想维持原状,便须割肉去疮。”   阿玉姐苦涩说道:“这个寨子就是疮,需要舍弃。”   十三郎冷漠说道:“必须舍弃。”   第三次沉默,阿玉姐低头沉吟良久,神情步步走向坚决。   “何谓人性,如何守一,请仙长教我。”   ……   “人性为人之固有本性,无穷之数,只可形容列举,无法定论。”   “比如善恶,美丑,公私,大小,亲仇,喜厌等,这些看上去完全相发的东西都是人性的一部分,谁都有,而且不能缺。”   “人之初,性本善;人之初,性本恶。这两种争论自古有之,从来没有过结论,因为它们都有道理,都能说的通,也恰恰说明了人性之复杂,复杂就是人性之根。”   “将两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放进一模一样的环境,长大后怎样?”   “结果很明显,纵然是双生儿,哪怕后天完全一致,其诸般性情仍有区别,不可能完全一样。”   “人性复杂无可名状,所以无穷;具体表现出来的却不是这样。观贤者只见其贤不见其缺,善者只见其善而不见其恶,卑鄙小人也有公义,道德君子也有丑陋一面,大千世界亿万万人,无人可例外,莫不如是。”   “很简单的道理,没有黑便没有白,没有私心,何来公义?都是善,哪里来的恶?假如人人相敬如宾,什么叫善,什么叫礼,什么叫做人伦?”   “天有大力,且有前车之鉴……这个你不用管。天道曾遇致命威胁,思前想后,它将人性中的一部分视为根源,以自身意志降临镇压,使其不得显露。当下诱因导致失衡,人性崩溃、被压制的那部分变成火山洪水,势无可阻。”   “当前情形就是这样,危机来临,人心崩溃,此前被压制积累的那一面彻底爆发,导致人人相斗个个为私,最终必然癫狂嗜血,与走兽无异——甚连走兽都不如。”   “所谓守性,就是通过指引教化,通过自身坚守重拾本心,重建纲常,重塑三观大道,战而胜之,熬过这段时间心魔。”   讲到这里十三郎停下来,望着阿玉姐说道:“你可知道,原来的你并不是现在这样?”   冷不丁一句话,正在细听默记的阿玉姐为之愕然,迷茫不知其所指。   十三郎轻叹一口气,说道:“可还记得叮当?”   “叮当?叮当!”   疑惑之后猛然尖叫,阿玉姐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突然抓住十三郎的手急问道:“你怎么知道叮当,她怎样了?有没有被这场灾难影响,有没有……”   “叮当和我在一起,你担忧的那些都没有发生,放心。”   “和你在一起?仙长难道就是叮当一直等候的兄长!”   “叮当是我的妻子,过去一直管我叫哥哥。”   “呃……”阿玉姐表情不知为何有些失落,神色黯然。   十三郎留意到了这点,内心微动,微喜,微微振奋。   “叮当忘了一些事。”   指指自己的头,再指指阿玉姐,十三郎说道:“和你一样。”   阿玉姐没听出内里的意思,或者听出但不相信,接着之前的话问道:“仙长所讲以前,是前世?”   十三郎笑了笑,回答道:“是,也不是。”   阿玉姐听不懂这句话,再问道:“那时我什么样?”   十三郎说道:“那时你心里只有叮当,为了她,你可以毫不犹豫杀灭天下生灵,包括自己。”   听到如此冰冷的话,阿玉姐目瞪口呆。如今的她心思纯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那是什么样的人,世间怎么可能有那样的魔头,尤其还发生在自己身上。   过了一会儿,她问道:“我曾经修道?”   十三郎给予默认。   阿玉姐又问道:“那时我与仙长相识?”   十三郎再度点头,灼灼目光望着阿玉姐的脸,试图找到一些可拿来当成安慰的迹象。   阿玉姐仔细想了想,肯定说道:“我不记得有这样的经历。”   十三郎沉默下来,片刻后重新开口,幽幽说道:“不要紧,慢慢来。”   话里包含意思很多,阿玉姐不是很在意这件事,又问道:“仙长意思,我被天道改变成现在这样?”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你和别人不同,不能叫改变。”   “为什么?”   “原因就是刚才说的,人性两面,主显其一;那时候的你心里只爱护一个,现在是一群、乃至整个世间。”   “这样不好?”   “不是不好,但你爱护的方式错了。”   “请仙长明示。”   “明示……”   沉吟少许,十三郎说道:“给你讲两个故事。”   “以身饲虎”,“割肉喂鹰”,简短讲完两个故事,十三郎停下来、望着阿玉姐的脸色不再开口。   阿玉姐听得很仔细,很认真,听后神情略显迷惑,试探说道:“仙长拿我与救世高僧相提并论,如何使得。”   旁边灵机也在听,此刻忽嘎的一声怪笑,开口说道:“秃驴愚蠢而且虚伪,算什么高僧,与其相提并论又有什么好。”   “闭嘴!”完全出自本能,阿玉姐心里厌憎、甚至痛恨灵机,叱后才发现自己的表现大意往常,连忙赔罪。   “妾身失言,请仙长责罚。”   “责罚什么,骂的好。”   虽只片刻冷厉,仍可看出当年三分风采,十三郎感觉很欣慰,哪管灵机面子如何。   “不过,这两个故事还有下文。”   安慰之后语气折转,十三郎继续说道:“猛虎尝过人血滋味,从此把人类当成猎物。”   阿玉姐大惊失色:“啊?那头鹰呢?”   十三郎淡淡说道:“鹰的做法更直接,它再也不去抓鸽子,饥饿便飞到和尚哪里,找他要肉吃。” 第1506章 为你师,为你梦   佛的故事没有后半截,纵有也不会流传下来。阿玉姐听出这番话的着力处,紧锁眉头,陷入深思。   灵机旁边看着看着觉得有点好笑,不计前嫌说道:“明摆着的道理,学谁不能学和尚,四大皆空,都空了还活着干吗,和我一样死掉干净。”   “闭嘴!”   灵机生来无法无天,曲解甚至污蔑佛门真意,阿玉姐愤恨但不想理他,回头说道:“此前仙长言道,天以大力压制恶念,失败人性崩溃导致善念不存,度灾关键在于守性如一,不为恶念侵蚀心神;既然善举引发人性贪婪,如何守性?”   十三郎说道:“善举的确可能造成恶果,恶行也能转为善道,这都不是问题,关键在于你拿自身精血当药物使用,空有善心为宠溺事,并非善举。”   阿玉姐问道:“究竟何为善举?”   十三郎说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授鱼为宠溺,授渔方为善举。施恩不图回报为德,施恩图报是公道,好比欠债还钱一样,无所谓善恶。佛救了鸽子是善举,割肉喂鹰就是恶行,恶行推助恶心,势所必然。以身饲虎更荒唐,本质是为牺牲一人代价去救助另一人,若他不是佛就死了,绝不能效仿。”   阿玉姐听出这是在说自己,争辩道:“一点鲜血救一条命,值得。”   十三郎说道:“价值衡量或许如此,然而情势不同,衡量价值不能只看表面。救人性命,被救之人首先要做到尽心尽力;具体到你这里,人性不全无德无法,救一条性命,染黑一群人的心。”   不等阿玉姐反驳,十三郎继续说道:“没有黑就无所谓白,人性不全造就了大家对施恩、获助习以为常,根本不理解那种行为多么珍贵。那我本人来说,六岁起独自山野求活,见过不少在山里居住的人,到过不少像这样的寨子,人数少则数十,多者上千,无论多寡,男女老少全都精通山野生存之道,无一不可战。要知道那个世界比这里凶险多了,有野兽成精实力强大,但只要不遇到特别重大的灾祸,便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还是那句话,自助方可得天助,舍命救人在那个世界里很常见,但不像此地这样助长贪婪,原因便在于此。你们两百人的寨子,能猎能战者不超过五十,多数技艺不精,性格疲软,贪逸懦弱;这样的人遇到挫折便思退却,碰到困苦怨天尤人,一旦受伤……马上会想到喝你的血。”   “人性有恶,恶可长力亦可助善,原本就是相辅相成的两个面,天道不明白这个道理,用意志将其镇压,最终导致如此局面。和顺时候,这些弊端体现不出,秩序尚可稳固,一旦遇到问题、比如今日灾害,整体关系在极短时间内崩塌。”   “你的行为与之异曲同工,以往之所以不爆发,只是缺少诱因罢了。”   对着阿玉渐渐变色的脸,十三郎冷漠说道:“亏得山野居住本就清贫,可争的东西不多,若以此种方式活在繁华人间,这个寨子早就因为欲望而大乱,不可能存续到现在。”   阿玉姐脸色苍白说道:“如仙长所言,该怎么做?”   十三郎放缓语气说道:“与天斗之前必须明白,纵然竭尽全力,最可能的结果仍是徒劳。”   阿玉姐沉默了一会儿,坚定说道:“但有一丝可能,妾身愿为之付出一切。”   “你不明白。”毫不客气打断她的话,十三郎冷冷说道:“你需要做的不是全心投入无怨无悔,而是乐在其中心在事外。你要让自己成无欢喜,败无怨艾,遇艰难不会退缩不前,遇质疑不要怨天尤人;因为这是你自己愿意做的事,而不是为了别人。”   “帮人助人,为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杀人夺命,为的还是自己;舍身弃命,最终成全的依旧是自己。你要把情、德、法传授给他们,自己不能被规矩束缚。”   “本质上讲这是私心,以私心为公事,因为你要实现的、坚持的、得到的都与普通人不同。佛说:要感谢那些你帮助过的人,因为他们给了你机会提供帮助的机会。此种作为看似大德,实为私谋,道理便在于此。”   “现在的你不会明白这句话的真正意思,看似坚定从容,实则犹豫迟疑,好比赴刑慷慨就义,了不起是个献身之举。”   “天人之战,需真正做到酸甜苦辣,尽属我愿;成败得失,皆为正果;生死轮回,难隔我意;前尘后世,志在本心。”   神情陡然严厉,十三郎断喝开口,入耳发聩。   “问问自己,你做不做得到!”   ……   帮人为己,舍命成全自己,怎么听都让人觉得荒谬;阿玉姐这边迷茫中陷入沉思,旁边灵机却显得很激动,黑袍下双眼连连闪动,像是领悟到什么。   这很奇怪。连日交心时常论道,灵机知道十三郎修行不过三四百年,悟心悟到这种程度、已经让灵机觉得不可思议;他时常说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话,粗听荒诞没有一点道理,细细揣摩才发现其中蕴含着大智慧,几尽超脱。   更重要的是,十三郎随口说出来的话,灵机竟然从来没有听到过!   越想越觉得诡异,灵机心里忍不住浮出一个念头:“为什么这么巧合凑到一起,难道他是……”   沉思当中忽见阿玉姐抬头,原本略显柔弱的神情归于平静,慢慢说道:“仙长的话,妾身大多不明白,需待日后慢慢感悟;但……妾身愿意去做。”   十三郎静静地望着她,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笑意,同时眼里升出一抹痛色与期待,幽幽说道:“那就去做,像你正在做的那样,领导、指引他们。”   “可是没用啊!”   “有用的。你要相信自己,更要相信他们。”   宽慰过后,十三郎郑重说道:“当然你要改进一下方式,处事坚决些,果断些,还要增加、力守一些原则,要做到善者有得,为恶必罚,能者居长,庸者亦能献其力。你要明白领袖需要权力才能行使职责,尤其危局之中、最忌瞻前顾后左右失策,你要让自己强大起来,获得大家的敬畏、而不仅仅是敬重。”   阿玉姐眼前一亮,急问道:“仙长莫非教我修道?”   十三郎默默摇头,轻轻说道:“你不能修道。”   阿玉姐有些失望,黯然说道:“那我如何才能强大?”   十三郎说道:“力量来自拳头,最强大的却是心。莫忘了你有很好的基础,有很多族人的支持;另外,你有我的支持。”   最后一句是关键,阿玉姐脸庞再度生辉,说道:“仙长愿意出手?”   十三郎坚定摇头。   阿玉姐眼神瞬间黯淡,落寞无言。   压下不忍,十三郎说道:“我会给你出出主意,告诉你一些事例,我会教你一些山野生存之道,技击捕猎和对付野兽的手段,由你转教给其他人;另外我可以教你辨识更多药材,提升之的救治水平。与此同时,我会给你施加一道禁咒,不允许你再放血救人。”   阿玉姐明白了什么,说道:“授人以渔,妾身明白了。守性如一又该如何做?”   十三郎淡淡说道:“能活着,有人教导指引,能不能守性,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阿玉姐哀声说道:“仙长曾言恶念犹如绝提洪水,我等皆为凡胎俗性,若不能守……”   十三郎平静说道:“成长需要代价,不能守,就死。”   ……   成长需要代价,不同情况下代价不同,有时金钱,有时青春,有时候是生命。   意识到十三郎的决心不会更改,阿玉姐不再哀求,惨淡神情慢慢回复。此时她想到刚进门时听到的话,开口问道:“仙长力能通天,需要妾身帮什么忙?”   十三郎摆手说道:“你与我是旧识,交情……不浅,不要再仙长、妾身的叫,听不惯。”   阿玉姐悄悄低头,避开十三郎的目光。   “刚才不说。”灵机旁边撇嘴,神情不屑。   “刚才是公事。”   公事就该公事公办,十三郎解释着,对阿玉姐说道:“叮当不喜欢法术做出来的东西,想请你给帮忙做套喜服。”   阿玉姐楞住,脸上闪过一抹黯然,瞬间变作迷惘愕然;与其对应,十三郎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后被失望所替代。   片刻后,阿玉姐为难说道:“仙长……叮当要办喜事,这个时候怕是不够热闹,不如……”   十三郎指指自己的头,说道:“叮当记得我、但是忘了当年,成亲主要为了走个形式,礼全就好。”   阿玉姐说道:“这倒不难,为何不带她来?”   十三郎回答道:“不想让她看到这里的样子,还有灰哥,被寨民看到也不好。”   这重顾虑绝对不多余,阿玉姐点头再问道:“灰哥情况如何?当初那件事的起因,仙长可有查明?”   十三郎回答道:“查明了,如何解决你不用操心,顾好自己便好。至于灰哥,情况不是太好。”   分说几句,十三郎把灰哥的事情变个方式讲述出来,重点不是伤,而是包含了许多血脉方面的事,还有与叮当、自己之间的关联。故事中,有心者可以察觉到其中有断层,似乎缺少某种关键角色。   十三郎默默讲着,边讲边想就像临时起意,同时仔细观察阿玉姐的反应。   阿玉姐慢慢意识到了什么,低下头,轻声开口道。   “仙长如想帮我恢复记忆,何不直接讲讲我的过去?” 第1507章 请学会自私   留意到阿玉姐对自己的称谓不改,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有些顾忌,现在不能那样做。”   阿玉姐敏锐地察觉到是十三郎声音里透出的不安,神情疑惑。   “将来你会明白。”   简单应着,十三郎犹豫着,最终问出一直想问的话。“过去与现在,你更喜欢哪个自己?”   阿玉姐毫不犹豫说道:“仙长说我曾经修道,仙人道法谁不羡慕。但我活在现在,当然喜欢现在。”   十三郎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说的可能都是假的。”   阿玉姐微楞说道:“我觉得仙长不会骗我。”   回答很老实,很不让人放心,说过阿玉姐有些失笑,忍不住自嘲。   “或者,这就是本心?”   “嗯……这就是本心。”   对着那张首次流露的笑脸,十三郎先是呆住,随后用力点头。   “相信我。”   ……   “山寨现今很乱,接下去会更乱,乱就让它乱,大乱之后必有大治,要坚信这点。”   按下躁动与不安,十三郎绕开话题,挑些重组山寨事务时需要注意的事情讲解,结果如其所愿,阿玉姐的精力被调开,认真聆听,默默细想,时而询问几声。   如此又说了一会儿,天色渐晚十三郎提出离开,阿玉姐也不挽留,临别不过叮嘱几声照顾好叮当,倒是灵机频频眨眼,欲言又止。   “此人是谁?仙长带他同来,是否与我有关?”阿玉姐终于想到这一点,开口相询。   “我来是为了……”灵机上前一步。   “没事。你去忙吧,多注意休息,下次再来看你。”   十三郎直接扣住灵机的头,不等他、阿玉姐再说什么,身躯微晃,瞬间不见踪影。身后留下阿玉姐愕然不知其意,四顾微惘,好半响才从失神中醒转。   “这还是梦么?”   ……   “说好的计划不执行,怎么反悔了?”   回去路上,灵机喋喋不休,埋怨十三郎优柔寡断,非大事者所为。   “记忆融合不是随便做的,叮当起码记得你,多少与本体有些关联。这个阿玉姐什么都忘的精光,强行揉入本体,极有可能被认为是轮回记忆,或者当成做梦,那样非但不增加感悟,还有可能带来麻烦。”   “一次救人一次血,她这样做已经太久,精血带走生机无算,活不长的。”   “你清楚其状况,别说这里,就算到了界外,用尽灵丹、顶多恢复一半寿元。”   “我的肉身致死没错,但非毫无益处,比如里面带有外界天道气息,或可给她增加一些刺激,有助于记忆恢复。再说你有道环封锁,完全可以掌握轻重,把握更足。”   “再说你讲的那些……那些所谓道理听上去不错,用在这里什么都不是;你是何居心?”   自始至终不见十三郎开口,连句辩解的话都不肯讲,灵机心里憋的慌,拉住十三郎愤怒说道:“既然搭伙就该诚信,到底什么打算,好歹给句话。”   十三郎停下来,望着灵机说道:“寨子里最小的孩子……看上去像孩子,其实已经活了五十几年。你去过的地方比我多,来说说,这样能不能叫人?”   灵机不知其意,随口说道:“长寿之地不少见。”   十三郎冷声说道:“长寿不等于智商停滞,情商更不会;这些人徒具形貌,人性不全,根本就是界魂强造出来的怪物。”   灵机愕然说道:“怪不怪物我又不在乎,爱怎么看怎么看好了……你到底想说啥?”   十三郎的眉梢跳动几次,寒声说道:“我想把他们杀光。”   灵机越发莫名其妙,说道:“那也挺好啊,比现在这样干脆。对了,为什么不做?”   十三郎颓然叹了口气,继续默默赶路。   灵机想了想,追上去问道:“担心叮当、阿玉她们难过?”   十三郎幽幽说道:“一部分。”   “还有什么?”   “还有你看到了,阿玉有机会借此明悟一些道理,找回真我。”   “明悟道理我懂,不过太难了基本没可能;找回真我……她的真我是什么?”   “她的真我就是她自己,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就瞎参乎,也许现在的她就是真我,也许过去的她就是真我,也许你让她找什么真我是错的,也许……”   “不要也许了。”   十三郎回过头,略显好奇问道:“对你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犯得着如此大动干戈?”   灵机严肃说道:“事虽小,代表的是态度。你不守信,让我如何信你。”   十三郎不知信不信他,但没有就此继续追究;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道:“界魂内外,阿玉都在为别人而活,是另一种人性不全。我讲那些话,主要为了让她多想想自己。”   灵机呆住,茫然问道:“你居然骗她。不是为了寨子?”   十三郎淡淡说道:“我说过,我想亲手杀光他们。”   灵机稍稍回复过来,微讽说道:“还怕叮当阿玉上心?你要杀人,有的是办法不让她们知道,有的是办法制造假象。”   十三郎说道:“假象填补不了情感,就算我把她们拐走,将来要是想回来看看呢,难道不准?”   灵机试探说道:“他们几乎每个人都喝过阿玉的血,你其实想复仇,对不对?”   十三郎平静说道:“是又如何。”   灵机说道:“想复仇就去做,将来等她们合体、自然明白道理,合体不成……也就无所谓了。”   十三郎说道:“阿玉才是当事者,她有选择的权利。”   灵机轻蔑说道:“你根本没把选择摆出来,她怎么选?”   十三郎举步前行,说道:“我摆了,她也选了。”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那是你的事。”   “我的事不就是你的事?”   “从来都不是。”   “我记得你说过,伙伴之间要互相信任,互相依靠。”   “我还说过,最终会彻底杀死你。”   “你!你言而无信,口是心非,卑鄙小人!”   “谢谢。”   “!”   骷髅面孔难见表情,不知灵机心里感受如何,但在随后的话中,能听出其声音有些变化,就像……感情格外丰富。   “其实啊,我知道你是在假装。”   “拿今天的事情来说,你这些话本没必要对我讲,可是你讲了,非得讲了还像我请教,非但请教,还吐露许多心事。”   “再说阿玉,不管你想不想杀死她,本没必要带我一同前去。你可以从我头上取点东西下来,又不费劲,再说我也不能反抗。可你带我去了,其实是想听听我的看法,想让我帮忙参谋,对不对?”   “这就是伙伴啊!难道你没发现?”   “算了算了,我帮你想想阿玉的事;要说呢,你的选择也没错,毕竟是她自己的事情,让她自己慢慢体会是正道。可是不行啊,别忘了她的身体是界魂所造,某种程度也属于这个世界;世界崩塌对她同样有影响,假上本就精元不足,她已经快死了。”   “知道这么讲你会伤心,可它就是事实。对了我要提醒你,无量杀人不是什么时候都算数,比如马上就要闭眼了才让我参与,规则未必认可其死于我手。所以我劝你,凡胎感悟大道几率太小,纵能成她也未必能撑到那个点。”   一路走一路说,不管十三郎是否回应、是否生气,灵机自得其乐,不知不觉到了家,依旧话唠不停。   “反正要死,死在无量手里,总比白死强。”   听到这句话,十三郎突然止步,目光连闪。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这句话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可就是让人生疑,似乎其中隐藏着绝大秘密等待发掘。   之前曾经觉得奇怪,为何灵机对此事这般上心,话显得格外多;十三郎问过一次,得不到什么线索便又放下。直到此刻听到这句话,十三郎本能地察觉到答案就在其中,但又想不出来。   “反正要死,死在无量手里,总比白死强。”   家在前方,十三郎站在原地不动,心里翻来覆去念着这句话;这一次灵机并未追问什么,一路嘀咕着朝灰哥所在而去,继续与那个必将死于其手的牲口拉近感情。   这些天来灵机一直在做这件事,暂时不敢招惹叮当的他把灰哥当成拉拢重点,恨不得与之化敌为友,态度极认真而且极坚韧;不管遇到多少冷遇、冷屁股甚至冷蹄偷袭,始终锲而不舍。现在的他已经很强大,相反灰哥一日比一日虚弱,挨几脚根本不算事,丝毫不会因此发怒。   据他自己讲,这样做有利于灰哥减少仇恨,避免被怨气冲了此世记忆,对将来融合或有帮助。十三郎信与不信不重要,加上灰哥之事已成定居,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便也听之任之。   “牲口,我来看你了。”   才刚回来,灵机又忙着去找灰哥,讲话口吻依旧当其是畜生。此为小节,十三郎从来不在乎,然而今天听到他这么叫,心里忽然有些厌烦,进而生出一个古怪念头。   “称呼!是称呼!”   “灵机应该这样讲:死在我手里,总比白死强!”   灵光乍现,十三郎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惊悚,汗毛倒竖!   “居然有别的……”   “回来啦!”   恰好叮当从屋里出来,目光明媚,脸色却比之前更显晦暗。   “刚听到你们说,谁要死?”   “没有人要死。”   立即应着,十三郎招手叫来灰哥,再指指夜空,问叮当。   “想不想上去看看月亮?”   “上……月亮?!”叮当震撼莫名。   “她们也去?”灵机也觉得吃惊。   “嗯,都去。”十三郎认真点头,说道:“去月亮、和太阳公公家做客。” 第1508章 太阳公公闪腰   再入昊阳,十三郎实力大增且无顾忌,本以为能够轻松闯入,做起来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昏沙暗阵远胜从前,仅入千米便可伤及生境,威力让人瞠目。十三郎带着了灵机、灰哥、叮当一同进入,难度更增。   风沙狂烈凝聚出千万种猛兽奇形,遮天蔽日,身在其中彷如陷入无边兽海,四方千军万马肆掠,不说整体,随意割出一块投到地上,结果恐怕会掀平一座大山。   所幸风暴本为十三郎所长,这次不用禁锢修为,加上阳火克制阴寒,方可无碍。如此前行将达十余里,风暴威力越发强横,周围时时能够看到那种黑色光点,四方游走觊觎不定,随时准备寻找漏洞。   这种情形与前次不同,黑光不止数量变多,彼此还呈现联动趋势,群窥之下,十三郎感受到压力越来越大,心思慢慢凝重。   “这是月亮?”   身体被飓风与火海包围,望着周围风沙变幻,叮当脸上满满惊怖与失望。和所有地面生灵一样,曾经无数次幻想月宫凄美的她接受不了现实,有些失落。相比之下、憨傻灰哥倒觉得这种景象很对胃口,像是某种潜藏记忆被激活,血液因某种刺激而沸腾起来。   上古血脉到底不一样,无论岁月如何变迁,骨子里总有一份笑傲星空的野望,眼前这幕狂暴景象,给灰哥的感觉像做梦、又像回归远古,真正活过来。   “欧昂!”   嘶鸣透出激昂意志,疲弱灰哥抖擞精神,恨不能冲出防阵跃入风沙,与之搏杀万里。十三郎留意到,无论失望的叮当还是激动的灰哥,入阳后心绪均有不小变化,其灵魂之中波动连连,眼神时而迷茫时而清醒,时而像是明悟到什么,但都很快恢复。   对记忆缺失的人来说,情绪有波动不是坏事情,迷茫有时代表苏醒,比一潭死水好。   风继续吹,人向前方,十三郎已经全力以赴,风暴火海威能尽展,同时道环在手随时防范那些包含玄冥之气的阴煞。奇妙的是,它们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没有如上次那样猛扑过来,而是小心翼翼徘徊不定,虎视眈眈。   “不对劲儿啊!”   十三郎能看出的东西灵机看的更透彻,很快得出基本判断。   “界魂突然得到巨大力量,这股力量与其本体不是太合拍,需要时间磨合。”   “界魂对世界的态度有变化。如果它把这股新得到的力量用来维持原有秩序,完全可以压制住崩溃,但它没有这样做,而是把精力转向别处。”   “会是什么呢?”   把目光投向人间,灵机静静感受片刻,最终摇头说道:“我的力量太弱,看不出界魂目的所在。但我肯定你带着她们冲不过去,回头吧。”   灵机这番话的重点是最后一句,听在十三郎耳中变成中间那一段,心里想着要不要多杀灵机几次帮其提升实力,嘴里应道:“放心,有人帮忙。”   “谁……喔。”   言未落,帮忙的人已经出现,火龙自内而出,驱散四方将一干人等卷入火海,并有一声惊吼。   “小子,你带了什么人过来!”   ……   “无量劫?!”   出手接应十三郎的时候,金乌察觉到其身边有一股让自己深深不安的气息,万万万万没想到,这货带来的居然是传闻中灭世无解的劫!   “无量劫怎么是活的,无量劫怎么是个人,无量劫怎么……”   身体在鸟样与龙形间变幻数次,昊阳之鸟左摇右摆,频频点头,眼睛死死盯住灵机那颗光溜溜的脑袋,一眨都不敢眨。看他的样子,眼前这个通体五彩仅头颅有点人样的家伙不是弹弹手指就能灭杀的蝼蚁,而是能够毁灭万物的绝世凶神。   事实也的确如此,灵机是无量劫,无量劫专灭生灵世界,境界越高越能体会到其恐怖;这种东西“活生生”站在眼前,金乌的感觉好比小孩子玩耍捡到一颗太阳,焉能不惊,焉能不怕。   与金乌惊怖不同,此刻早已受过无量劫荼毒的叮当与灰哥高兴起来,火海世界任意遨游,不亦乐乎。   这是太阳啊,给整个人间提供温暖与生机,传说连仙人都不敢轻碰的太阳!   外层阴煞密布锁死金乌,内部还是它的地盘,比君王更君王;昊阳鸟虽没有像传闻中建造太阳神宫,但要骗骗她们开心轻而易举,四方火海变幻无定,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随心而动。畅游中叮当甚至“想”出一大片稻田,能收割,灰哥梦出好大一桌子龙肉,能吃。   对金乌而言,这些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震惊后的他把全部心神放在灵机身上,小心翼翼试探。   “假的吧?”   “界魂初生,造几个人也就罢了,怎么可能一下子变出昊阳;我应该早点想到,有金乌入住其中。”   昊阳惊恐,无量感慨,灵机摆开身段对金乌招手。   “本尊无量,小小金乌还不过来参拜……哎呀!”   “别理他。”   抬脚把灵机踹出千米开外,十三郎赶紧拉住金乌问要紧事:“怎么样?”   金乌没回应,目光随着那个翻滚不定的身体上下抖动,像弹球一样怎么都无法定格。   “别看了。”十三郎狠拽一把金乌的爪子。“问你事呢,有没有得救?”   “什么?”金乌茫然回头,望着这个刚刚一脚把无量劫踹飞的人,像是刚刚才认识他。   “她们吞了它的肉身。”   将“传染”过程大致讲述一遍,十三郎说道:“有没有救?”   金乌已经听懵了,嘴巴开合几次憋出一句话:“你觉得呢?”   十三郎认真说道:“我在请你帮忙。”   “荒唐!太荒唐!”念过两次金乌清醒了些,默默摇头说道:“真是无量劫的话,没人救得了。”   听到金乌的回应,十三郎并未流露出太多失望,只说了句“谢谢”便沉寂下去。从其眼中,金乌能够轻易观察到黯然与失落,但未表现出绝望。   感觉有些奇怪,金乌试探说道:“真想找我帮忙早该来了,你心里有底。”   这话说到点子上。心里若认为金乌有可能救得了人,十三郎不会耽搁一时一刻,获知消息的当天就该登月。拖到这个时候才来,“说服”灵机只是一方面,熟悉力量也非主因,真正原因是他根本没把金乌当指望,不过随口一问。   “这就是我带它来的原因。”   回应着,十三郎把关于“内外融合造不死”“将世界拨乱反正”等计划对金乌合盘托出,包括他曾经想过以同样的方式杀死阿玉,最后为何放弃等等,不做一丝一毫隐瞒。   最后,十三郎言道:“觉得怎么样?”   “你……带他们找个地方歇会儿,让我想一想。”   昊阳之鸟二次发懵,神情呆滞回应着十三郎的话,末了加了句。   “让我好好想想。”   ……   “查的怎么样?”   再次叫来十三郎,时间为七天后,金乌没说自己考虑如何,反有些戏虐地问十三郎进展。   期间灵机、叮当、灰哥等人四处“玩耍”,倒也不觉得寂寞,十三郎本人没空悠闲,独自一人闯荡风沙,寻找阴煞尝试封印,也是修炼。   对付阴煞是早就计划好的事情,修炼也非临时起意,十三郎属风、难得找到这么“好”的风,背后还有金乌防危把关,机缘不容错过。此外十三郎知道界魂力量暴增的原因,凭借自身修为与之同源,试图找出太阳发现变化的根由。   这件事可以问金乌,但他没有那么做,而是先自己试着研察,不行再考虑别的法子。数百年修行,能走到如今这种地步,机缘造化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这种解决问题的勇气与决心,能够自己做到的事情,决不轻易求助他人。   金乌知道十三郎做什么,十三郎知道金乌问什么,摇头表示时间不够。   “一点点眉目罢了。你这边如何?”   “有几分眉目。”   昊阳之鸟本性粗犷,花这么多时间考虑一件事,在其“短暂而又长久”的生命中可谓前所未有,当他决定开口,起码在心里认为已考虑周全,方方面面均有涉及。   金乌首先说道:“无量劫我破不了,她们的确没救了。”   “嗯。”预料之中的事情,甘不甘心都只能接受。   金乌说道:“内外融合制造不灭,我只能说这个想法很神奇,成败与否,非我所能知晓。”   “明白,理解。”   金乌说道:“昊阳为生,除非死透了的人,我都可以帮她们拖延一下,多点时间和机会恢复记忆。”   “谢谢。”十三郎躬身施礼,诚恳致谢。   金乌又说道:“没什么要紧事的话,就把她们留在这里,方便施法,也可试试别的法子。”   “没问题。”求之不得的事情,十三郎赶紧答应。   金乌继续说道:“那个阿玉,照你讲的情形看多半救不了。不甘心的话下次带来,让我亲自过目。”   这次十三郎没有说话,脸上不见悲伤绝望,只看着有些孤独。   等了一会儿,金乌随手放出一缕跳动着的火苗,叹息说道:“阿玉有事情要做,且关乎大局,我给准备了一颗真火种子,延寿效果明显。但要注意,强行延寿,本质上应为逆天行事,必遭天罚;若她还是修士倒也罢了,此界的她肉体凡胎,血脉不俗但又流失太多,已无限接近于普通人。”   到此金乌稍稍停顿,郑重说道:“延寿越久,天罚越重;既然你打算将正反两面的她融合,成功与否本尊都会受到牵连。所以,能不用,尽量别用。”   十三郎认真听着,默默应着,伸手接过那一丝微火,吞入腹中。   “还有什么?”   “再就是灵机了。”   神色转正,金乌肃容说道:“我这边想法先不谈,你的打算到底是什么,要我做什么事?”   十三郎没有犹豫,回答道:“以死造界,分五行,割阴阳,塑轮回,让它主导阴冥地狱。” 第1509章 大计划,别笑!   “让我主导阴冥,哈!哈哈哈哈!你们两个一定疯了,一定是!”   对着找上门的十三与金乌,听到如此荒诞不经的“提议”,灵机片刻呆愕后放肆大笑,笑啊笑的笑到险些抽过去,笑疯了。   “你啊你,瞧这表情,啧啧!”   虽然力量判若云泥,灵机可不会害怕真灵,对着金乌不自然的脸孔,肆意讥笑。   “敢说你是被他骗来帮腔,一定!”   “骗”字咬音格外重,灵机的话一点都没错。堂堂真灵,以火爆桀骜出名的昊阳之鸟左顾右盼,目光闪躲,神情腼腆,三只爪子个个找不着地方。很明显,十三郎不知怎么忽悠成功,可又不算完全成功,拉来这只大鸟充当说客,非但不能仗义执言,反而自乱阵脚。   “也不是了。我觉得,我觉得这件事并非完全不能商量……”   “金乌啊,你就别跟着闹了,让我和他说。”   昊阳尴尬,灵机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他觉得昊阳之鸟毕竟一方神禽,被无良小人祸害成这样,不仅丢它自己的脸,还丢自己的脸。   回头看着十三郎,灵机咳一声,撸撸袖子准备上阵。   “我说十三啊……啊!”   “蓬”的一拳,灵机飞出千米,身体塌掉半边,十三郎看着他在残骸中挣扎,淡淡说道:“成年人别学小孩子那套,好好说话。”   这一拳力量掌控不错,灵机未死、能说话、但需承受好一番痛楚;重要的是心理落差比较大,旁边金乌看着这一幕,羞涩神情慢慢褪去,胸膛渐挺。   对呵!管它什么劫什么无量,现今拳头大的自己,有理没理都有理,干吗受窝囊气。   不知不觉端正神情,金乌严肃说道:“对对,成与不成商量着来,不要阴阳怪气。”   “……”   心里不知作何感想,灵机捡起自己的半条腿装回身体,慢慢爬起来走回一人一鸟面前,深吸一口并不需要的气息,拱手抱拳。   “请赐教。”   “噗!”   金乌傻了,十三郎乐了,乐呵着拍拍灵机的头。   不等灵机再做表示,十三郎认真说道:“先说我和金乌谈过的,不对地方你补充。”   ……   界魂初生尝试造界,造出来的东西不伦不类,琐碎因素不谈,主要缺陷有两条。   首先,阴阳未开轮回不构,这个世界的生灵本质为人造物,有阳间无冥狱,繁衍只是假象;结果明摆着,他们要么和界魂一样长生不灭,要么只能一个个造出来,死后无法转世。   其次,阳间世界本身也有问题,五行不分,气息混乱,全靠界魂大力维持,缺少自动。所谓自动,指的是这个世界无法自我完善,江河湖海山峦大地,看似生机勃勃,实则仍被界魂左右;小时无碍,将来世界越来越大,必然力竭导致崩溃。   作为催生此界成长的根本,界魂自身所带就不说了,由宿主角度讲,十三郎不断朝界魂输送法力,尤其飞升之后的这些年,数量堪比汪洋大海。   那些法力到哪里去了?这个世界因何无灵?连被界魂摄取进来的冷玉大灰叮当等人都变成凡人?   原因显而易见,没必要多提,重点在于,以修士的理解,无灵无魔代表衰竭,通常预示世界走向消亡;然而界魂世界刚刚诞生,生机最最旺盛茁壮的时候,又怎么会消亡?   这些都是事实,场几人之前早已探讨过,得出过结论。   “由结果推因由,寻找办法仍从已知着手”   阐述几句便不多言,十三郎说道:“你知道的,我、还有金乌,一直在研究你的本体,尝试找到破解之法。”   灵机嘲弄说道:“结果一败涂地。”   金乌大怒提爪做势。“好好说话!”   十三郎摆手说道:“他讲的是事实,我、你的确破解不了,但不能说毫无进展。”   灵机表情轻蔑。“什么进展?”   十三郎拿出胖胖的尸身,看着被道环牢牢封锁的那团五色光团,片刻沉吟。   灵机赶紧说道:“这事不怪我……”   十三郎寒声道:“不怪你怪谁。不提了……五色五彩,五彩五行,对否?”   灵机好奇说道:“是又如何?”   金乌一旁说道:“五行如一,生克相互,稍失平衡便导致崩溃;不仅自己,还有与之相连的事物、身体。生灵也是一方世界,世界同为五行构造,你的本体就像引子一样能够牵动它们,一崩全崩,一灭全灭。”   十三郎说道:“这样讲不是太准确,应该说你的肉身可以杀灭,但会连累与之相连的生命。反之它在夺取性命后,可以反哺本体帮助你成长。至于你的本体,显然比肉身层次更高,死而后生循环不灭,非我们所能懂。”   目光对着灵机的眼睛,十三郎说道:“或许……你自己比较清楚。”   听了这番话,灵机神情微变。   十三郎说道:“猜测一下你的灭世方式,恶因什么的属于精神范畴,暂且不提;物质上,是否就是这种牵动能力发挥作用,导致其崩溃?当然那需要很大力量,现在的你差太远,能祸害一条性命就不错,还得是普通人。”   灵机冷笑说道:“知道又如何?休说你们,天道都破解不了。”   “天道不能做到的事情,你可以。”   “什么?”   “界魂世界五行难分,你的身体就是最最完美的五行之体,若与世界联动成为一体,只要把意志、程序反过来,是不是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灵机猛地抬头,说道:“我为何要那么做?”   十三郎说道:“意愿方面稍后再谈,麻烦你客观、诚实地回答:这样做,有没有可能成功。”   灵机沉默片刻,缓缓说道:“需要很多条件,还要很多天地灵宝,哪一样都是世间难求。”   金乌旁边说道:“难就对了,不难才不正常。”   十三郎关注的不是这个,望着灵机看了好半响,忽然说道:“你试过。”   灵机大笑,笑,笑,笑着笑着觉得不自在,愤怒神情说道:“要你管。”   十三郎笑了笑,问道:“需要些什么?”   灵机脸上神情讥讽,说道:“五行灵体,有没有?”   十三郎微微皱眉,问道:“用途?”   灵机说道:“此界五行混乱无序,我的力量又太弱,要与世界联动只有两个法子,一等我慢慢强大,按照它现在的样子,差不多等我达到真级可以施展。”   听到这句话,十三郎忽然想起一个人说的话“给我一根足够长的棍子,就能撬起地球”。可惜那只在理论上可行,纵有那样的棍子,地球也绝对不是一个人所能撬动。   “第二个办法就是灵体?”   “没错。由我控制灵体,灵体引动此界,不仅时间大大缩短,还能避免风险。”   这句话有内容,所谓风险,或许是指灵机带动世界的过程中可能导致崩塌,就像他对生命所做的那样;假如中间隔了一层,无疑可以缓解。   “灵体,具体什么样?哪里可能有,此界是否……”   “别问了,给你打个比方。”灵机摆手拦住,指金乌言道:“它,可以看成火灵。”   “我?”金乌愣了楞神,陡然一声雷霆大喝:“我不干!”   爆裂火焰喷薄而出,整个太阳剧烈摇晃,此时如在人间观望,昏黄月色当中窜出阵阵飞焰,宛如爆射于高空的灿烂礼花。   人间如此,金乌身边情形可想而知,个个好似怒涛汪洋中的一叶扁舟,颠簸上下,手足倒转。   有人难受,有人开心,有人惊诧,还有人得意洋洋。   “哈,呵,哼!”   灵机大笑,凉笑,微哼,之后拿眼睛斜瞥着十三郎,意思是瞧见没,没戏。   十三郎神情依然平静,安抚金乌说道:“别那么紧张。”   金乌频频摇头,身体不停后退。   “我很紧张!不能不紧张。”   “傻子一个,慢慢紧张去。”   十三郎叹了口气,不搭理金乌回头依旧找灵机,面色微寒。   “你最好别告诉我,需要五系真灵才能施法。”   ……   “当然不是。”   戏耍够了,灵机朝金乌方向瞅瞅,目光轻蔑。   “瞧把它吓的。”   “你!”   昊阳之鸟意识到什么,勃然大怒。奇妙的是灵机不敢对十三郎撒谎,却一点都不怕金乌,肆意嘲讽。   “用你的脑子想一想,现在的我连十三都动不了,如何坑得了真灵?”   “你敢再说一遍!”金乌咆哮着冲到近前,须发皆张。   “怕你?当我吓大的。”   “谈正事呢,都别闹。”   圆场还需挑事人,十三郎横身中央:“我曾经得到过一颗水灵珠,一个真灵圈养的土灵,还从它的身体里掏出一颗雷球;另外我刚刚宰了一头银龙,如果拘住它的魂魄,算不算金灵……别管属性,所谓五行灵体,所指是不是类似这种东西。”   灵机思忖说道:“水灵珠不好说,合不合用要看层次;土灵既然拥有生命,多半可以用;所谓灵体,首要在于纯粹而不是别的,天地所生为最好。具体到妖兽的话,不是绝对不能用,但其血脉重于境界,境界重于实力,得看具体状况。”   “对了,它们都在哪儿呢,让我看看就知道。”   “水灵珠被我吞了,土灵死了,银龙在外面没带进来,不知道魂魄还在不在。”   “……”灵机愕然,大怒,质问:“耍我?”   “改造世界不是一天两天,弄清所需,今后可以慢慢找。”   “有什么用?刚刚我才明白,你根本带不进来。”   “那是现在。等我找到界魂和他好好聊聊……”   “噗!”   话未说完,灵机险些一口血喷出来,倒地不起。旁边金乌反应与其相似,神情茫然,身形摇摇欲坠。   “拜托,忽悠也得有个限度,别吓死人好不好。” 第1510章 谁上当   两人大笑,笑着笑着发现十三郎神情依旧,自己反有些笑不下去。   “是真的?”   “当然。”   何止真,而且没有退路。此行十三郎必须找到初生天道,否则就会迷失在这个世界,永远别想出去。   经过大致讲述一遍,灵机听得直摇头,连连叹息:“看这满天星斗,狂灵分明已经入界,只是过程比较漫长而已。你呀,被狂灵给骗了。”   这是误会,灵机并不了解星斗出现的过程,只当狂灵借机入界,中间需要十三郎这个宿体作媒介。   十三郎没解释什么,说道:“总之按照正面考虑,这事如果成了,界魂连狂灵都能接纳,会不会允许我带点别的东西进来。”   “要是不成呢?”   “反正也出不去,我就耐心在此寻找,找着最好,找不着就陪你慢慢成长,总有满足条件的那天。”   “扯淡,等不到那天你就该死了,纵然不是,外界本体也已腐朽。”   “那是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好吧。”   灵机无奈说道:“就算你能出去,找到灵体入界,那东西对初生天道而言是大补;若它没有化形也就罢了,化形必定占为己有。”   十三郎淡淡说道:“那不是他说了算。”   “你有什么办法?指望这头火鸟与其对抗?别做梦了,天道再弱也是天道,岂是一两个真灵所能比。而且我看啊,金乌的状况不太好喔。”   “不用你管!”金乌厉声咆哮。   “不用你管。”十三郎淡淡拒绝。   “你,你们!”   灵机怒而大叫:“这不管那不管,事情怎么做的成!”   听他这么讲,金乌悄悄看一眼十三郎。   十三郎神色平淡,身后比划一个V的手势。   金乌没见过这个手势,但从十三郎的举动中读出和自己相同意思。   “第一步,有门儿。”   ……   无论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起始阶段并非多么详尽的谋划,而是要敢想。之前一番探讨,灵机并未察觉到,不知不觉中他正按照“改造计划”去思考问题,理清思路与难点,并开始主动寻找解决办法。   这很正常,意义很大,很多原本看上去完全不可能的事情,想的多了、细了,慢慢就会在脑子里生根发芽。开始或许只为一笑,中途偶发奇想解决一条两条,再或者换成别的思路,总之时间长久之后,那件事会变得难以割舍,时不时就会拿出来思索。如此再过久了,兴许某一天徒然蹦出念头:已经解决这么多难题,何不试上一试?   历史多少天才设想,并非一生出来就会付诸行动,正相反,它们中九成九会有酝酿过程,有些极其漫长,极富波折。   就像现在的灵机。   “就算这些都不管,天地灵物你以为那么好早?火用昊阳,金用银龙,成不成还是两讲的事……”   “好了好了,关于五行的讨论到此为止,结论为:难。”   轻轻将问题带过,十三郎示意灵机先别忙着抗议,摆出下一个更大、更难调和的矛盾。   “下一个议题:轮回。”   “……”   果不其然,愤怒想要质问的灵机一下子沉寂下来,呆若木鸡。   ……   阳世阴冥,轮回做桥,世界存活、延续之根本。界魂世界只有阳间,没有冥狱,需重建大道塑造轮回,让生命拥有投胎转世的机会。   天地初生,理论上冥界应该走在轮回之前,这里的人,十三郎与金乌见少识寡,灵机对此心知肚明。当新的世界慢慢成型的时候,会有一些天生地养的灵物生成,它们不是人,也不叫兽,非天道创造,更没有爹娘。   那些据称拥有上古血脉的妖兽老祖,本质上就属于这类生灵;现实世界也有此类生命,但若比较强大的话,与古时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原因并非古时妖兽比现在聪明、或者拥有更好资质,而是因为弱者全都死了,留下的必然强悍。   混沌初开,无阴阳两界分隔,世界充满各种各样的戾气、煞气、躁意等等,传说中的洪荒古兽、能够传下声名乃至传承,理所当然傲立潮头。此外还有一条原因,现在这个世界人族为尊,除了那些无人涉足的蛮荒之地,天地灵物没有机会长时间孕育;往往生灵便有天兆,有兆必定引来修士,结果一番哄抢争夺,最终沦为凡品。   不是世界孕育不了,而是人类拥有无可想象的破坏力,不会给它们那么长时间;修真世界这么大,这么多人,每每提及异品奇兽,修士动辄言及上古、而非现在,原因正在于此。   天地灵物,生来拥有大力而且好战,彼此厮杀难免;厮杀难免出现死伤,问题在于它们每个都是天地所生,杀死——却不是那么容易死;最常见的结果,被杀死的灵物身体魂魄皆崩溃,变成一个、甚至一群游荡世间的死灵。   时间延续,世间死灵越来越多,死气越来越浓厚,强悍生灵慢慢摸索到一些修炼方式,天道进一步成长,如此才从条件、及意愿上具备了塑造冥界的条件。   生灵修炼反哺天道,天道集众灵意志分割阴阳,这就是两界的由来。这个过程需要的时间极其漫长,动辄十万、乃至百万年计算。   再后来,阴阳两分,阳间依旧会有死灵诞生,按照天道设立规则进入冥朝,进而逐步形成另一套秩序,轮回需求随之诞生。   阳间生灵有强弱,强者死后才会诞生死灵,弱者死无葬生之地。毫无疑问,弱者数量永远占据主流,万万个其中才有一名强者。以生灵意志论,这万万人的意志之力远胜那一名强者,它们何尝不想拥有二次、乃至多次生命?与此同时,阴冥世界稳固后,死灵一样有强弱之别,强者不甘心久为鬼物,仍想返回阳世,返回那个拥有日月星辰的世界。   弱者无力,冥界无门,无论阳间还是冥朝,大家只能通过祭拜祈祷、向某个未知存在传达念想,这是意志,也叫信仰。   这就是轮回的基础。   “现在你们该明白了,天道其实并未主动做什么,一切都是顺势而为。取众生意志塑造轮回之路,炼法器、建阴司,一步步把这个圈画至圆满,形成一个自我循环,理论上可以无限延续的世界。”   主动为两人解释因果,灵机感慨说道:“正常来讲,只有轮回通道完成,阴阳两界互通,天道彻底掌控一界秩序,才有可能化形显露。在此之前的它只是半成品,说其沉眠也好,说它根本不存在也有道理,总之一句话,天道生来无所不能,无所不能是吹牛,‘生’字反而是实指,就是诞生的那一刻。”   天道出世,能力强大、但还远远谈不上无所不能,于是它开始完善规则,运用各种手段使世界变强;它还鼓励修行,设立天劫考验、并且奖励修士与妖兽,道理明摆着,世界强则天道强,天道强则规则通,相互推动,彼此促进。   可惜的是,天上有天,界外有界,漫长的岁月里,天道慢慢发现自己并非唯一存在,而是无数“界”中的一个。世界有大有小,有强有弱,意味着天道也有差别,甚至会有竞争;如此用不了多久天道便会发现,自己、还有自己的同类并非永生,而是会随着世界一道消亡!   后面的事情很简单,天道不甘心如此,想方设法寻找“进阶”“永生”之道,其中有些运气好,慢慢意识到天道之上还有更高一级规则:主宰!   接下去的事情匪夷所思,凡了解此境的天道,举动几乎一模一样,它会大力扶植修士修行,同时又以千变之身游荡人间,煽风点火,挑起一场又一次场战争。更有意思的是,战争爆发,无量劫灭世的时机随之到来,天道会因此走向衰亡。   无量劫灭世,并非见一个灭一个、更不会碰到一个就扑上去,只有这个时候的世界,最为其所喜。   战场是人性灭失的最佳场所,战争使得大量生灵灭绝,强者接连陨落,人类秩序分崩离析,天道随之虚弱。无论哪个角度讲,当战火燃遍整个世界,就是无量劫灭世的大好时机,不容错过。   “为什么?”一直听得津津有味,金乌心生无尽感慨,为不能经历那个凶蛮世界而遗憾,也为不用与那些强大生灵争斗而庆幸,听的来劲突然来个大转折,忍不住开口询问,神色迷茫。   “天道疯了?这不是自杀吗?”   “你觉得呢?”灵机反问,看的是十三郎。   “信仰之力不可靠,富贵荣华转头空。和平修仙原是梦,战争才是科技进步的第一推动力啊。”   “……”金乌一头雾水,原本等着看笑话的灵机似懂非懂,半响摸不着头脑。   “不用研究天道怎么想。”   一句话揭过,十三郎诚恳说道:“你对天道这么了解,对轮回也很熟,如今大把资源可用,是不是意味着马到功成,手到擒来?”   “我……呸啊啊!”   气极怒极,灵机破口大骂:“你个蠢材,到底明不明白我在讲什么?”   “好好说话。”说服帮不上手,立场必须坚定,金乌赶紧板起面孔:“欠揍呀你。”   “没事儿。”   伸手拦住金乌,十三郎盯住灵机的眼睛说道:“这么愤怒,看来不用我来提醒。你早就意识到这件事的意义,比我们更希望成功,对否?”   “不明白你说啥。”灵机神色冷峻,不屑一顾。   “非要我讲出来?”   “爱说不说,说也白说。”灵机骄傲仰起骷髅头。   “死中造生,至高规则。”十三郎淡淡说道。   灵机哑口无言。 第1511章 做对手做的事   无量劫灭世,杀亿万生灵不是目的,只思杀后复活一个。但所突破,代表其距离至高规则近了一步,万万年难求。   这么难得的机会,灵机为何遮遮掩掩,难道只是为了掩饰目的,不被十三郎看破。   当然不是。   “你讲的没错,死中造生对我意义非凡,但不是这种造法。”   既被揭破便不躲避,灵机直言相告。“轮回转世是天道的事情,不归我管;哪种活与我要的活根本不一样,成功可能微乎其微,纵成也只能代表涉足天道;我化冥朝身处天道之下,等于给自己套上枷锁,后果难料。无论哪种状况,皆非我所愿。”   十三郎说道:“当真非你所愿,就不会说这么多废话。”   灵机说道:“随你怎么想。”   十三郎沉吟说道:“天道借你与狂灵制造不灭,目的与之相似?”   灵机说道:“要说本质的话的确有些相像,都是为了活着达到至尊。实际做起来区别不小,首要一条他死不起,死不起意味着只有一次机会,所以绝不敢尝试把我送入其辖制的轮回;反之我可以放心大胆的灭世,不成没什么,大不了等待下次机会。”   十三郎淡淡说道:“眼下这样的机会,你找不到下一次。”   灵机微微一笑说道:“你想告诉我要珍惜?”   十三郎随之一起笑,笑着说:“我想告诉你,你不但智商不行,还是死脑筋。”   “……”   打击来的突然,愤怒于是爆发,灵机白惨惨的骷髅面孔上竟然浮现出几分红浪,“颤巍巍”的声音呐喊。   “你!最、好、能,说个名堂出来!”   ……   “好好说话。”金乌不忘亮出台词,威风凛凛。   “情有可原。”   让灵机、金乌都安静,十三郎轻声问道:“你肯定至高规则存在。”   “废话。”   十三郎再问道:“你是否肯定自己的成长方式,死中造生,必能有所突破。换句话说,这是至高规则赋予你的使命,不容更改,万死万世不变。”   “当然。”灵机回应更加果断。“成一次叫突破,次次成功就是到达。”   十三郎摆手,说道:“蠢材,这样都不明白,该说你什么才好。”   “你……”   先是愤怒,后来疑惑,慢慢灵机意识到什么,顷刻间放低身段改了姿态,小心翼翼说道:“先生发现什么了?”   “当然。”   “是什么?”灵机神情期待,眼神发亮。   十三郎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想知道。”   灵机用力点头,点头之后连连拍打胸膛,信誓旦旦。   “先生若能提点一二,不需要多高多深,只要稍稍有点用,皆有厚报。”   “厚报,你有什么东西值得我羡慕?”   “这个……但凡有使,万死不辞。”   “死对你来说像白菜,不值钱。”   “这个……”   仔细想想,灵机忽然有些丧气,他发现自己真是白“活”了,无宝无法无修无命,别人口中最最严厉的誓言、到他这儿也变得一文不值,称得上一无所有。   “逗你玩呢,别放在心上。”   望着灵机落寞的样子,十三郎不知为何发了善心,缓缓说道:“死而后生,需得死中蕴含生机才有可能;否则的话,至高规则就成了摆设,对否?”   灵机听着,听着觉得有些味道,可又抓不住要害,茫然问道:“至高规则不可能出错,然后呢?”   十三郎说道:“死中有生,生中有死,你首先要做的不是杀人杀人再杀人,而是找到哪一点生机所在,对否?”   灵机觉得自己听懂了,偏偏脑子里依旧迷惘,又问道:“去哪里找?”   十三郎淡淡说道:“冥界,轮回。”   灵机“哦”了声,目光由混沌慢慢转为清明,清明之后重新变得愤怒,再度质问。   “又耍我?”   “不是。”   “那是什么?”   “实话,而已。”   ……   生命由生到死,经历过程拥有的是记忆,能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衰弱衰竭的完整过程;对任何有智慧的生灵而言,生中带死很容易理解、并接受。反之不同,轮回之中,人死复生没有前世记忆,包括冥界做鬼的经历都忘的精光,因此体会不到死中蕴有生机。   生命只有一次,只有灵机是独一无二,他可以死无数次,不会因此丢掉丝毫记忆,还能通过这种方式变强。其他人,纵然修士强大到能够穿梭阴阳,依旧不知死为何物,死后转活又是什么感觉。   遗憾的是,灵机空有无上天赋,却不能赋予给其它生命;他是唯一的,不能复制,不能重叠,甚至不能拒绝那种天赋。他杀了无数人,全部死的干净彻底,连轮回都没得入;非得如此,他连建造轮回的天道都要杀死。   除了自己,灵机生来灭绝一切。   既然灭绝一切,如何死中造生?   “这种逻辑自相矛盾,不可能走得下去。”   “什么叫死?冥朝就是死。别忘了生命只有一次,死后没了记忆忘了身份,那个曾经的他要么完全抹去痕迹,要么成为传说、故事里的内容,与其复生后的生命半点关联都没有。”   “什么是生?轮回就是生。生命复活,记忆从头,接着走完下次旅程。”   “没有记忆就是死透了,死透了就是死绝了,死绝之后复活,可不就是死中造生?”   “假如拥有记忆的复活才叫活,你从来没有死过。”   “你说这是天道的法子,和你要的不是一码事。我要反问一句,你连死都死不了,如何死中造生?”   “最关键的地方,至高规则只要求你造生,并未规定何种方法。”   “天道比你想的通透,他想从你身上弄明白根本不是死而后死,而是死而不死。”   目光灼灼望着灵机,十三郎感慨说道:“轮回只能由死转活,不能留下记忆;只有死而不死,就是、才是永生啊!”   灵机呆呆说不出话,半响才狐疑说道:“照这么讲,我岂不是已经达到永生?”   十三郎淡淡说道:“做梦。”   “你……”   十三郎平静说道:“别这么看着我,我的态度从未改变:一定有办法让你死透,一定!”   灵机冷笑说道:“你的办法是什么?”   “办法慢慢找,总有一天会找出来。”   像敷衍,十三郎接着之前的话说道:“天道借你寻求永生,反过来道理也是一样,你若能亲手塑造轮回,造出来的生又何止一条,而是整整一界!”   “生死大道,通晓两边才算有得;你与天道势如水火,正因为如此才要精通正面两面,这难道不是至高规则的本意!”   “相比天道,你塑造轮回的难度比他大多了;有天道的地方轮不到你,等你灭了天道,那个世界都已经不存在,还建个屁的轮回。蒙昧之地天道未醒,可你汇聚不了众灵意志,形成不了意愿,拿什么去去建。”   “你是死亡,是专门灭世的无量劫,任何知道的人、生命、连鬼都应该怕你,躲你,厌恶你;现在你倒是说说看,天亡一次你死无数回,你还认不认为自己比天道更具备优势,认不认为自己研究轮回比他研究不灭更简单?”   “变身冥朝,你觉得是在帮助天道、甚至担心自己变成天道,这想法……该怎么说你呵。”   “用你的脑子想一想,至高规则至高无上,你就是你,天道就是天道;变成天道不应该成为你害怕的事情,而是能否做得到!”   “做到了,就是突破啊!”   一番早有准备的话,十三郎最后说道:“只要你真的创造出冥界,并把它与阳世沟通,建出轮回之路,势必会有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化,结果或许就是……”   后面的内容不用讲出来,灵机也听不见。   他已经懵了,或许叫醒了,不管是清醒还是懵懂,此刻其脑海中波涛翻滚,片刻不得安宁。   “死而不死,死后复生,以不灭之身创轮回,再人轮回而不灭,便至永生……我该怎么做?”   “你想怎么做?”十三郎反问一句。   “我……我不知道。”   “你曾灭世,见过轮回还曾亲手灭之,怎么会不知道?”   “原因就是之前说的那些……创造轮回需要很多条件,分阴阳,开五行,积累死灵之气,聚众生之志,还有法器,空间……太多太多条件。”   之前摆出诸多困难,灵机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吓唬人,反正不在乎成不成,他想看到十三郎因此绝望的样子;如今想做了,这些困难一下子变成自己的,灵机越说越苦越失落,慢慢变得焦躁。   拨乱反正为了灭世,灵机因此答应与十三郎合伙,如今事情完全变了样,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头掉入陷阱的野兽,更可怕的是,明明这个陷阱困不住他,可他偏偏不能逃。   “界魂还在,我在它的地盘分界创造轮回,怎么可能?”   “要是没有界魂,我又到哪里去创造,拿什么去创造,对谁创造?”   “两者根本就是矛盾的,根本就不可能!”   希望就在前方,希望远在天边,希望触手可及,希望无从琢磨,两眼不知不觉变得血红,灵机怒吼道:“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是不是?是不是啊……啊!”   “好好说话。”可算逮住机会,金乌一爪子将灵机撕碎成几块,得意洋洋。   “靠你一个当然不可能,但你有他,有他们,有世界。”   对着灵机的头,十三郎指指金乌,指指外面,指指天空,最后指指自己。   “最重要一条,我会帮忙。” 第1512章 时不我待   狂妄口吻,嚣张言辞,闻者没有如传说中那样伏地而拜,相反觉得莫名其妙。灵机心神动荡不便开口,本因充当托衬角色的金乌有些看不惯,郑重建言。   “为人为修当谦虚稳重,这么大的事情……”   “这么大的事情,谁都无法考虑周全。千思万想,不如迈出一只脚。”   不给金乌继续教诲的机会,十三郎曲指列出三条。   “第一,灵机实力太弱,天大本事难以施展,第一步,你得多死几回,兴许要连着死好多年。”   “第二,先造冥界后轮回,成界首先需要阴死之气;无量劫属死,玄冥之气为阴,如何将其转化是你的任务,死的过程中、死腻了的空闲时候都可着手。”   “具体怎么做你自己想,金乌负责帮忙,阳火正处阴寒对面,实力又最强,灵机感受不到的东西瞒不过你,专职辅助。”   “第三,我这边,当前主要封印阴煞转化玄冥,人间事,有空给这个世界做点规划,陪陪家里人,等到……”   话到此处长久停顿,十三郎像是梗住咽喉,几次开口发不出声音。   金乌、灵机面面相觑,金乌忽然想到什么,指指远方。   “是不是因为她们……”   灵机一愣赶紧低头,生平首次有了罪孽感。   “不是她们。”十三郎笑了下,说道:“她们不会死,还能换来不灭,长久看是好事儿。”   吸一口气,十三郎说道:“等阿玉那边事情有个了断,我要进行最关键的一步:寻找天道与之交涉,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找到自由进出、至少能够沟通的途径。”   稍顿,十三郎说道:“关于那个五行灵体,界面之宝,我已经有设想。”   “什么设想?”提及关键处,灵机赶紧追问。   “现在说有用太早了,等把前面的事情做好再说;若不能找到法子自由出入,一切白搭。”   “这倒是。”金乌频频点头。“脚踏实地,不要好高骛远。”   “还有,有机会的话,我想去真实冥界跑一躺。”   “那就太好了!”听到这句话灵机振奋起来,连连说道:“宝物如果有着落,内外互通,且能入冥,至少增加三成把握,意义不是一般的大!”   身入冥界造冥朝,傻子也知道意义重大,旁边金乌神情疑惑,问道:“能去吗,看你好像蛮有的谱的样子?”   十三郎说道:“原本有位判官朋友,不知为何断了联系;不要紧,入界之前,我身边还有一名阴判,要不是因为狂灵,现在兴许正在找办法过去。”   金乌哦了声,发觉不对追问道:“有阴判怎么还要找办法?对了,那时候你就想入冥?”   十三郎点头,说道:“当时有点私事。找办法是因为……阴判讲冥界发生剧变,与他很久没通过消息;当时没空细聊,不知道具体情形。”   “这事我知道。”灵机忽然插进来说道:“那个世界的天道已经快不行了,崩灭之兆。”   “灭世!”金乌一声尖叫。   心猛地一沉,十三郎皱眉说道:“你才刚出来,不对,你在那个世界甚至都没机会出来,怎么可能知道?”   灵机得意说道:“别忘了我和天道的关系,不用看不用问,本体脱离禁锢状态一瞬,我就能知道他情况怎么样。”   听他这么讲,十三郎很奇怪地并未感受到多少惊恐,只有些傻眼,心想那样的话,自己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灵机看出十三郎忧虑,很快又说道:“放心,兆虽显,距离崩灭还早的很。当然这是以修士寿元而论,若以我的眼光看,那真是快了。”   “对哦。”金乌回过神,问了句:“大概多久?”   十三郎也想这么问。   “这可说不准。”灵机为难说道:“自然衰竭的话,十万八万乃至百万年都是常有的事;要是有像我一样的劫赶到,结果就会很难讲。多说一句,崩灭兆头出现并不意味着一定会灭亡,纵然灭世也不意味着所有生灵死光光。”   “灭世还有生灵存活,怎么可能?”金乌马上提出质疑。   “宇宙之大,一切皆有可能。”灵机神情骄傲,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说道:“好比这个界魂,它难道不算生命?再比如十三,只要躲到界魂里面,有很大机会扛过灭世劫。”   “这怎么能比……”金乌有点急了,心里觉得这分明是强词夺理,界魂上哪儿找第二个,十三又如何复制。   “不说了,管好眼前吧。”   拦住准备大辩一场的金乌,十三郎挥手说道:“与其浪费唇舌,不如马上行动。”   提到造界这么大而艰难的事情,十三郎犹能平和面对,甚至意气风发。此刻的他明显不同,眉宇间忧色挥之不去,言语也不像刚才那样从容,充满紧迫感。   “时不我待啊,我的本体还在外面……”   兴许是因为被其传染,金乌的表情有些狰狞,恶狠狠瞪着灵机开口。   “好,开工!”   “等等!”   知道马上要开始长达数年的死亡之旅,灵机从未像今天这样觉得时间珍贵,对十三郎大叫道:“下次带几个活人上来,染了疯病的那种。”   “干什么用?”   “活体试验。”   ……   接下来的一年,昊阳之中时常可以听到惨叫哭嚎声,多数凄厉,有些透着兴奋。立足人间往上看,会发现昊阳不似以往那样稳定,时不时窜出爆裂火焰,有时带着浓浓黑气,最长可达千丈。最让人无法理解的是,人们在那些黑气中感受到的不是热,而是深彻骨髓的寒气与恐怖,仿佛那里隐藏着极其可怕的鬼怪恶魔,身入昊阳亦不能灭亡。   到了夜间,昏黄月色变动更大,甚至连形状都维持不住;有人见过长条形的月亮,还有人看到火红色的月亮、但又不是太阳,因为火焰中分布着密密麻麻的黑点,像涂在红布上的墨汁,阴森、不可消除。   再有,曾给人们带来不安的星星越来越多,一年间,天空星点有一颗变成数十,数百发展到数百,慢慢有占据整个黑天的趋势。对应的,那种厌憎恐慌的感觉越来越浓,天空像一面盖子牢牢扣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   放在以往,这样的事情肯定会引发恐慌,通常人们会发动祭拜,以虔诚的心意祈祷上天,不要给这个和平安宁的世界降临灾祸。   如今情况有所不同,人们面临更大灾难,已经顾不了天上那点“小”事。   年前发自泗水城的那场“疯病”,事后被证明比瘟疫更可怕,短短数月,周围万里尽受波及,厮杀遍地,尸横遍野。其后一年口口相传,疯病在这个世界变得人尽皆知,提其好似谈虎,无不色变。   为了防止疯病蔓延,人们自发地采取了很多措施,比如隔离患病者,比如封锁边境,慢慢发展到剿杀、填埋、火焚,直到无所不用其极。   曾经和平的人间早已不再和平,连最最良善的人们也都意识到,一旦有人被疯病传染,最好的法子就是马上杀死他,烧成灰,半点不能犹豫。然而人终究还是人,素不相识便罢,遇到自己的亲人疑似染病,势必会出现隐匿、躲藏、进而感染给更多人的情形。   于是乎,有些事情很自然地发生。   父杀子,子杀媳,邻防邻,族恨族,疯病蔓延无心生产,物资匮乏惹来哄抢与争夺,于是又产生强盗,小偷,盗匪,妓女……人们艰难求活的同时小心翼翼地防范着周围,目光凶狠,怀疑一切。   开始有误杀,误杀演变为仇杀,仇杀连环如波浪传递,波及全部。   这就是崩塌了。   有句话叫“最烂的秩序也比没有秩序好”,疯病一年用事实演绎这句话,世界慢慢走向无序。   最让人不能理解的,疯病并非只有接触才能传染,有许多远离泗水、与之没有任何联系的所在出现病例,成为第二、第三……第N个病源。论人们做什么,付出多大代价,疯病仍以缓慢而坚决的态势八方蔓延,渐成主流。   世界因此被隔开,以往生活主要区域被病人占据,已经不是人力所能清除;正常的人们聚集到一些他们认为安全的场所,苟延残喘,等候、并且祈祷那些犯病的人快点死,最好能够一夜死光。不在其中又没有染病的人当中,有些选择四处游荡,见人就杀像野兽一样活着。   更多人选择另外一条路:朝圣!   ……   紫心观,法坛彻底被神辉笼罩,徐徐旋转隔绝了视线,外人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只知道莲仙子正在其中施法,或者准备施法。   山上、山下、山外,到处是虔诚的人跪拜祈祷,默默诵念着念过无数遍的祷词;四面八方不断有人赶来,纷纷加入到祈祷的队伍里,无数人的声音汇聚成流,如浩瀚汪洋冲上山顶,冲入神辉,冲入圣姑耳中,还有腹内。   法坛之上圣姑端坐,神情庄严肃穆,眉间略有忧色。   相比一年前,莲仙子身形明显走样,腹部高隆随呼吸微微震动,时而咚的一声巨响。每当此时,整个无量山都为之共鸣,莲仙子则会浮现出痛苦的神情,一闪即逝。   她在忍耐,坚持,像战士一样守卫自己的阵地,片刻不敢放松。   “太快了,这样太快了。”   长时间剧痛折磨,莲仙子形容有些憔悴,其双手贴在小腹上轻轻揉搓,眼睛却一直望着天,眼神愤怒,愤恨,兼有疑惑与迷茫。   “到底是什么?” 第1513章 奇思,妙行!   天上,北方,七颗星辰的位置被移动,看去像个勺子。   说“被”,因为它们原本不在那个位置,显然故意摆成那副样子,生怕别人留意不到。   “难道是阵法?”   勺子悬在当空,看着并不如何美妙,莲仙子留意到它们在星辰当中格外明亮,但还不是最亮的。勺子前端,两颗星辰正对的方向有一颗最大、最亮、最耀眼的星点,像眼睛。   莲仙子认识那它,满天星斗第一颗入界,是其指下留情才得保全的那颗。如今它比当初更亮,每日天明的时候格外夺目。   “启明?”   不知怎地就想到这两个字,莲仙子微皱娥眉。   星点蕴含狂灵意,入眼满满邪恶气息,勺子与启明让她感觉不安,彷如自己守护的东西被冒犯,底线被突破。   星空还有其它变化,一颗颗星点被人摆列成各种图案,有人、有兽,有山、有水,有些模样清晰成型,有些刚刚开始动,莲仙子留意到有人将许多星辰聚集起来,横贯当空成河,其中某个位置两侧各有一颗星辰相对耀眼,其中一颗还带着两个微弱辅星。   几乎所有星点、变化都让人厌憎,唯独这两颗隔河相望的星不令莲仙子反感,或者叫反感没有增加。   四处观望,她把目光长时间定格在那两颗星点上,神思微乱。   “阵法,一定是。”   能够干扰仙子心境,不是阵法还能是什么?莲仙子很想把它们一颗一颗点落,可是星辰每天都在增加,而她正处在最虚弱的时候,有心无力。   或者,有力无心?   真想做就一定能做到,所谓虚弱疲惫,迷茫疑虑,厌恨不忍,通通都是自己找出来的借口。莲仙子坦然自问,最终认定自己并不真的想那样做,于是生疑,更加警觉。   “不管是不是阵法,我都会将其堪破,找出其命门与破绽。”   又有巨响传来,莲仙子面孔抽搐两次,低头对着小腹默默低吟。   “它们必定为你而来,应该由你亲手去杀。”   ……   同为观星,十三郎显得很忙碌,他坐在山头眼望天空,手指遥对一颗星点,将其挪到指定位置。这样做的时候,十三郎不仅调用大力,还要气意与星点互动,也就是和。   道与道的感应,他需要让自己的道与星点中蕴含的道念相匹配,得到认可。   “这个狗不太像,那边一点。”   旁边,阿玉姐仰头望着星空,神情专注而痴迷;一面告知自己的看法,一面问着:“叮当近来好不好?”   “好。”十三郎随口回应,将那颗星点的位置略做调整。   “差不多了。”提醒十三郎不要过火,阿玉姐再问道:“叮当让你这样做?”   “不是。”   将星点固定,气意与周围构成那只熊的星点连成一片,十三郎轻吁一口气。   艰难进程之后体内空虚,冥冥中那个能够穿越两界的桥梁随之出现,磅礴力量灌输而来,为他补充此前亏耗,带来更多力量……天空随之出现更多星点,闪烁中似在对他说:放心去做,有我。   那是狂灵的声音,或者叫意志。十三郎知道那是真实存在的,这副星图的摆放,对十三郎而言是一场修行,对狂灵来说是重生,一种连拜访者自己都理解、狂灵却能从两界都体会到的复活。   换句话说,内外两界,狂灵已经感受到彼此,因而支持十三郎这样做,心甘情愿奉献全部力量。   低下头,抹一把头上的汗,十三郎喘息说道:“是我自己想到的。”   别样修行来自偶然生出的念头,这一年,十三郎除了忙碌,还与叮当讲过不少前尘旧事,但不是沧浪的那些事,而是更加久远的过去。讲着讲着难免涉及星空,还有某些与星空相关联的传说,某日望着叮当听得入神的眼睛,再看看她对着星空痴迷的眼神,十三郎突然生出念头:把星空摆成曾经熟悉的模样。   听到这个构想,叮当惊的目瞪口呆,然而眼里瞬间放射的光华表明、她为这个“宏伟构想”而怦然心动。更要紧的是十三郎自己,感觉就像时光倒流几百年,回到孩提时代的他想到某个极富创意的点子,为之振奋、甚至颤抖,连做梦都忍不住叫出来。   “做吧,赶紧,一定!”   为让自己百忙之中更加心安理得,十三郎郑重地告知叮当:“前次成亲礼重人多,气派到人人羡慕,个个眼红。”   “这一次,我要制作一副星图,让星空作为我们的见证。”   一句话,小丫头感动的差点大哭,投身到骗子怀里不知说什么好,抽泣着,满足着,幸福着。   想做便做,做起来十三郎慢慢发现,原来摆放星图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放个位置便好,而是极其艰涩艰难,且多奇思妙想。   以往在星漏渊,星点被风吹就到处乱跑,根本不需要用力;按照十三郎的本意,他把星点推动到该去的位置,再以禁法定空为牢,摆个样子、维持了三五十天、满足一下叮当的好奇心便罢。可惜星点到这里后就变了样,上有无形之力压制,下方好似与大地相接,周围还有千万只手,根本撼动不了。   多次无功,问过金乌、灵机之后十三郎才明白,这是界魂在分天裂地时制定的规则,狂灵星点可以进来,进来因其大力不可抗拒。进来之后,失去源头的它们抗拒不了界魂意志,变成不会移动的死星。十三郎想要改变这种状况,非得破改规则不可。   那太难了,以十三郎现在的力量不可能做到,非但如此,他听出这番话包含另一层意思,将来狂灵慢慢衰弱,待其力量不足以撼动界魂,那些星点通行的路将会被隔断,再不可能入界。   好在还有下文,灵机思忖后提醒十三郎。“意志与道的对抗,狂灵皆不逊色界魂,同时界魂不可能集中力量于一点,而是要照顾整个世界。只要唤醒狂灵意志,与之形成合力,或有成功的可能。”   十三郎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关键,忙问道:“是否可以这样讲,假如我能将这条通道稳固、放大,便有机会自由通行,无需界魂点头?”   灵机嘎的一声笑,笑声讥讽说道:“理论上是这样,但要明白一点……算了算了你去做吧,做过就知道。”   话说一半让人厌烦,放在以前,灵机这种行为等于找死。可惜可笑的是,找死并不为灵机所惧,恰恰相反,如今的他除了忙碌就是找死,一次次死亡足足死过一年。   没手段与之计较,十三郎悻悻回头,按照灵机提示继续大业,慢慢有所进展,惊喜、同时又很失望。   惊喜处在于,移动星点构建各种图形,十三郎很快意识到,前世那些看似玄奥、实则空有传说的图形里真的蕴含有的无尽奥妙,当一个个形体被他用星点画出来,内里勾连宛如一体,非但比刚才更加稳固,且能释放着巍巍大力——一种极其特别的力量。   比如那两颗隔河相望的星,因为星点数量远远达不到前世标准,十三郎仅仅将其构建出雏形;然而在看到它们的时候,叮当毫不犹豫大哭起来,任凭十三郎如何开解,哀伤难止。   要知道,那时十三郎还没有讲述那个凄美的挑子寻妻故事——也就是说,这是它们自己的力量!   “星辰有灵,每颗星都有一个故事,每颗星都是一个灵魂。”   前世人人皆知的话,童年时伴随成长,长大当成笑话;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没有灵力也没有魔力,没有修士不见神仙,有的是另外一种璀璨文明、与更注重挖掘头脑潜力的修行。十三郎毫不怀疑,那种文明有着自己的优势,波澜壮阔,雄厚绵长,其伟大丝毫不下于此方。   但它不该有这种莫测之力,不应该啊!   事实摆在眼前,那个世界,那些只存在于想象中的荒古传奇,如今看来怕是真的,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消失在岁月的长河,变成传说。   没有语言可以形容十三郎的震撼,震撼过后开始思索,研究,执着,专注。对比别的人,他发现星空之力无可防范,人人不能豁免,包括强大的金乌也有感应,最最无情无爱的灵机都有触动。他们如此,可想凡间众生与人类如何,更加无可抗拒。区别在于他们的感受不像叮当那么强烈,哪怕“实力”比叮当还弱的普通人,也都只能感受到淡淡哀忧。   “三生天赋?”   唯一能想到的线索在于此,此后十三郎陆续画星,通过一次次事例加以证明,慢慢肯定这条判断。无论喜于不喜,叮当总能感受到别人难以感受到的东西,对应其情绪波动难平,一次次陷入沉思与迷茫。   大熊小熊,仙女巨蟹,银河浩瀚,天狼凶杀,直到某一天,当十三郎将北斗固定,将启明放到该存在的位置,将叮当灰哥搬出太阳观星的时候,叮当突然叫出来。   “大灰!”   灰哥,大灰,一字之差,听在耳中不亚于天劫当头砸落,十三郎险些当场崩溃,泪雨磅礴。   “欧昂。”灰哥身子扭了几扭,回头望着叮当的神情有些疑惑,又像是明白了什么。   “呃……”叮当自己也觉得疑惑,弄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叫。   “好!真好。”十三郎喃喃自语。   “好什么?”   阿玉姐的声音响在耳边,侧面望着十三郎的疲惫憔悴、透出旖思的脸孔,有些担忧。   “怎么了?”   “没事儿。”   嘴里应着,心神赶紧回到现在,十三郎用力甩了甩头,招手轻唤。   “时间不多了,来,我给你讲讲它们的故事。” 第1514章 寻转机,两头忙   “天狗吞月,讲的是凡间生灵为保护月亮与天狗征战的故事……”   以融合之法制造不灭,关键在于记忆对接;按灵机交代,这个过程不可用强,只能通过诱导、刺激的方式让其自己“想起来”,麻烦不是一点半点。   叮当、冷玉、大灰,两人一兽情况不同,叮当忘记旧事但记得十三郎、加一点引子便可连通,当她叫出“大灰”这个名字,事情便已成功大半。至于大灰,通过多方试探观察,十三郎认定它的记忆并非“消失”,而是模糊到自己都不能相信。比如对十三郎,大灰的亲近与信任感一直存在,只是想不出他是谁。   “妖兽与人毕竟不一样,也许这就是记忆的表现形式。”这是灵机的原话,十三郎只能选择相信。   三者当中,最让人无奈的是冷玉,她不但不记得十三郎,连叮当都是相遇后重新建立关联,“遗忘”最彻底,性情改变最大。除此还有更麻烦的地方,外界冷玉事实上已经死了,在没有找回转世之身以前,十三郎不敢对阿玉姐讲述关于冷玉的任何事。   顾虑有多重,其一成功把握不大,阿玉姐喜欢的是现在,把一个孤独、冷漠、只为叮当而活的印象强加其身,效果有很大可能适得其反。“自己是冷玉”,“冷玉是自己”,两种结果看似一样,实则有着本质差别,万万不可混淆。   其次,阿玉姐正在“渡劫”,增加记忆只会干扰其心,险中添祸;其三条才是冷玉本体的麻烦,找不到的话什么都是空谈,找到也不是当初的那个冷玉,再把一个记忆混乱的阿玉姐融合进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可以预料的风险,阿玉姐好不容易接受“自己是冷玉”这个事实,融合之后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神智立即崩溃。   现实危险同样不容忽视,这一年来,阿玉姐引导山寨求活,其中的艰难与困苦用一个数字便能说明白,山寨原有近两百人,如今仅剩不足六十,多为老弱。   别的什么都不用谈,假如没有十三郎常常出手为其提聚精气,阿玉姐早该活活累死。即便现在,阿玉姐与年前相比也像两个人,容颜苍老如四十妇人,身子竟已微驼。再这样下去,十三郎势必要动用金乌赠出的那点真火,强行为其续命。   这样那样很多麻烦,十三郎还要想方设法帮助阿玉姐恢复记忆,处理起来格外小心;正因为如此,当他看到叮当因星图记忆觉醒,心中振奋可想而知,喜不自胜。   星图是什么?除了十三郎,界魂内外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个世界存在;最最要紧的是,同样的事情,泗水河上十三郎曾经对冷玉做过,如此便意味着没有任何顾忌,放心大胆地讲、通过十三郎的前世记忆实现对接,殊途同归!   “……从那以后,每过一段时间,天狗都会从沉眠中苏醒,走出蛰伏之地尝试吞月;人间生灵见之必战,敲锣打鼓放鞭炮呐喊,就连野兽也都行动起来,齐心协力把天狗吓走,使得月亮回归原样,与昊阳一道照耀人间。”   故事讲完,天色将明,十三郎调理内息结束,指启明星方向说道:“阴阳就像白天黑夜,太阳一直照的话,大地很快被嗮成沙漠,生机不存;只有黑夜更不用说,人们根本活不下去;两者相合想成同时相反,缺一不可。”   阿玉姐听得入了神,痴痴问道:“为何这里的月亮与讲的不一样,为何这里没有天狗?”   十三郎说道:“所以需要纠正。该变的要变回来,该有的全都有。”   阿玉姐说道:“没有天狗不是很好吗,为何连这一条也要改?”   十三郎说道:“就像这个世界原来的样子,有善无恶稳固不了,崩溃是迟早的事情。”   阿玉姐说道:“天狗吞月怎能与人性缺失相比,试想万一人类与之战斗失败,万一天狗没有被吓走,岂非大祸临头?”   十三郎说道:“天狗的能力基本是固定的,人类只要齐心协力,理应战而胜之;能战胜的敌人战胜不了,说明人类自己走向衰落,无论有没有月亮,结果都一样。”   阿玉姐说道:“仙长也是由人到神,这样讲,是不是太残忍。”   十三郎说道:“残不残忍因人而异,这个故事的本意是告诉人们要居安思危,那些看上去不可能出差错的事物同样存在风险,所以永远不能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更不能只认为掌控一切,否则,必有灭族之祸。”   阿玉姐落寞说道:“美好世界从不存在,仙长说过了。”   十三郎摇头说道:“两重意思,你选择悲观的那一面。我真正想表达的是,世界从来美好,完美永在梦中。”   阿玉姐说道:“永在梦中,岂非永远不能成功?”   十三郎说道:“假如成功,假如完美世界真的存在,意味着人人得到最高满足,满足到连梦想都不需要有。试想一下,那样的世界有意思吗?”   听了这番话,阿玉姐陷入沉默。   十三郎说道:“世界美不美好,感觉幸不幸福,归根结底在于认知。忙碌、辛苦、流血、失败、战斗还有死亡,这些事情让人劳烦恐惧,看上去都是不好的;悠闲、享受、舒适、胜利、安逸还有长生,这些看上都是好的,可如果没有那些不好的东西,怎样体现出好的珍贵?”   十三郎说道:“许多道理人人都懂,如整天抱怨的人无法成功,要求太多必然自私,于是人们赞扬美德,鄙视丑陋,劝人向善,推人勇敢;反过来讲,正因丑陋存在人们才有得鄙视,因美德凸显方可赞扬,另一重明证。”   阿玉姐幽幽说道:“我放弃了那么多族人,何尝不是丑陋恶行。”   十三郎说道:“世间事,做与不做的标准、不能绝对用美丑、好坏、善恶衡量。如你教导他们做的,知美丑明得失,重情义遵规章,强自身分恩怨,全都好坏参杂。”   稍顿,十三郎说道:“杀人不是好事情,救人是坏事情,然而有时必须夺人性命,救人反不能为。”   阿玉姐迷茫说道:“好坏参杂,善恶不分,这又是什么呢?”   “这是道。”   “道?先生说过我不能修道。”   “无关神通不是法术,这是人人都可修行的道,人道。”   ……   “不行啊,非得这么做不可。”   昊阳边缘地,灵机盯着灰哥的身体,愁容不展。   经历死亡三十七次,灵机一天天增强,以境界论,现在的他堪比结丹强者,进展可谓神速。相比之下,其实力更加深不可测,不能纯以境界衡量。   最简单的法子,灵机只要身上扣出一点五彩丝送入敌人身体,别说什么结丹元婴,恐连化神、甚至生境都抵抗不了。当然这只能在脑子里想想,真做起来,对方只要不是傻子,灵机不可能得手。   实力强了是好事,灵机心里却高兴不起来,相反忧愁一日胜过一日。   第一条、也是最让人烦心处,原本求之不得的死亡修炼方式一次比一次痛苦,痛苦到让他痛不欲生,难以忍受,让灵机不想再死。   情绪如此可怕!灵机生平头一次领会到至高规则的伟大与睿智。无量劫没有情绪是对的,太对了,对到不能更对。   现在的灵机是个“有情人”,情绪且随死亡次数增多加重,挥之不去,越来越丰富。他体会到人类的爱恨情仇,知道什么叫礼貌,什么叫畏惧,什么叫死亡之前的冰冷与寂寞,还有那种坠入深渊的无助,凄凉,绝望。   无量劫居然会绝望?能够死而不死、无数次重新开始的存在居然会绝望!   “还有公道吗?还有天理吗……呸呸呸,老子专杀天道,天理算个屁!”   粗话,骂人,发泄,这些都是灵机近一年来培养出的新习惯,不想要,可就这么莫名其妙染上了。   到底怎么来的呢?   “肯定是他,当时我太弱了,没能察觉到。”   想来想去原因只能归结到十三郎头上,当初杀劫种下情根,自此成为无法摆脱梦魇。   报仇暂无指望,再说报仇这种念头本就不该有,直到这时候灵机才体会到,原来得到真的可以成为负担,拥有可以是代价,让人承受不起。   明白了,可又能怎么办呢?   十三郎打死不承认搞鬼,金乌更加无辜,灵机只好自己瞎琢磨,希望实力强劲后找到法子破解。   结果很不幸,死的次数越多情绪越重,灵机觉得自己正慢慢变成真正的人,越来越怕死。此外从时间上讲,现在的他死一次要很久才能恢复,等将来实力更强,没准儿需要十年八年才能死一回。换成以往,这么点时间连打个盹都不算,如今成为奢望。   十三郎没那么多时间等他,灵机自己也有点“不想死”,顺水推舟。   “真没天理啊!”   哀叹声声,灵机又把目光投向灰哥,几次三番咬牙,表情狰狞。   “必须成功,只要成功一次就好……” 第1515章 一五一十   哄来灰哥不是为了间接报仇,而是因为第二件烦心事。按照此前商议好的计划,十三郎负责收集阴煞,金乌负责提供阳火,顺带守护灵机安全。   无量劫居然需要人守护?又一件奇耻大辱!   都说人类知耻后勇,灵机以积极的态度投身到钻研中,一心塑冥。   生灵死后,拘其魂魄为鬼,与玄冥之气糅合变为可供鬼身存活修炼的死气,灵机称之为塑冥。塑冥不是一步便能成功,需将死气积累成界,之后炼制轮回法器,打通阴阳桥,造就完整轮回。   过程听上去很简单,真做起来,才第一步就遇到难以逾越的难题。灵机是无量劫,不管什么东西从他手上过一遍都与原来不同,生命之魂沾之必死,彻底消散与无形。   连鬼都没有,轮回从何谈起?   十三郎抓来很多疯子,灵机勤奋地做着各种试验,也曾取得过“突破”性进展,很为之欣喜。如今他有力量可用,尝试着将那些与自己密不可分的天道、还有狂灵气息分离出来,把自己的那一份尽量抽离,一步步尝试拘魂养鬼。   这里的养与修士豢养猛鬼不同,灵机只想营造一个世界,鬼物能在其中存活,也能修炼成长,无论怎么长、其本质依旧,骨子里死灵身份不改;至于修士,常有邪修一阳间生命的血肉精魄喂养恶鬼,一来养出来的东西不一样,再则阴间不可能具备。   经过无数波折,灵机在金乌的帮助下练就一方小小、小小的圈,外层阳火封禁为阳,往里是由十三郎亲手画的意境之环,相当于阴阳桥,再往内就是灵机造就的那个小小天地:冥。   世界有了,将来调整、完善、扩大、临世一步步进行,当前要做的就是拘鬼,哪怕只有一只鬼物、只要能在其中存活,便代表走出第一步。   很可惜,无论灵机如何努力,最终结果依旧。   阳世一定要有生命,冥界第一特征在于鬼,连鬼都无法“存活”,谈何塑冥?   “死中无活,死中无活啊!”   连连失败,失败连连,灵机慢慢意识到问题所在,他制造这个死界缺少一个至关重要的引子,一个有先例便可打破的契机,一个至高规则所认定的开头:活鬼!   有开头便有第二个,其后就是连绵不绝,纵然还遇到困难,但都不是不能克服;好比黑暗世界点亮一盏灯火,给所有向光生物指明方向。   当然这只是猜测,具体如何需要事实验证。就自身而言,灵机对这个判断信心十足,可是……他找不到合适的对象。   整个世界都是普通人,且都是界魂强造出来的生命,一次次失败一次次改进,灵机越来越相信问题在于生命本身,而不是自己能力不足。   那该怎么办?   值得一提的是,做事情原来也是有瘾的,随着造冥进程持续,灵机投入的精力越多,渴望成功的欲望也随之增强,慢慢由怀疑发展到坚信,最终变成如执念般的东西,非成功不可。   需要不同于界魂造物的生命,相对强悍的生命,最好沾染过疯病气息,将这些特种综合起来……   灵机把目光投向灰哥,心里暗暗计较,暗暗发愁。   “干不干?干不干?干不干!”   ……   灰哥早该死了。   听着残忍,可这是事实不容置疑,作为界魂内“中毒”最早最深的那个生命,灰哥早该死掉。   当初没有十三郎道环封印,灰哥绝难活过七天,事后没有昊阳的话,他也绝难活过现在。   是灵机杀的灰哥,无量劫的肉身是凶手,毫无疑问。   灵机心里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一年后的今天,灰哥看上去依旧“龙精虎猛”,竟然看不出马上要死的迹象!   这就难办了。   打从那个念头诞生、甚至更早些时候,灵机就以近乎谦卑的姿态耐心与灰哥搞关系,一心与之谋善。如今看来那更像是天意,仿佛早就料到会有今天,提前做好准备一样。   都有准备好,灵机的日子却更加难熬,不是因为挫折,而是决心难下引来的折磨。他很明智地隐瞒了打算,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这个构想,想偷偷干、造成既定事实。   目的是真诚的,用心是险恶的,行为是光明正大的,也是鬼鬼祟祟的;别说,兽到底不像人类那么机警固执,一年的奴颜婢膝最终换来灰哥“谅解”,相处的还不错。   这不,趁叮当小睡,十三郎外出,金乌坐炼,灵机觉得时机已至,邀请灰哥出门赏月观星,实则准备下手。   灰哥一点都没多想,高高兴兴来到火阳边缘,将自己的头颅放上刀台。   事到临头,灵机却犹豫了。   大事临头最需要果断的时候,灵机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情绪复杂不提,忧心恐惧不说,还无缘无故想起这一生。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成人之后体会过无数种情绪,这次与众不同;格外留恋,格外不舍,格外孤独与寂寞。   欲望之火汹汹燃烧,未知恐惧挥之不去,迟疑中,灵机的身子居然开始颤抖,怎么都遏制不住,内心大骂。   “吗的,我要杀生,又不是自己要死!”   ……   观星赏月,听上去多么美妙悠闲,实际完全两码事。身边烈火汹汹,外围阴风惨惨,灵机没本事穿越过不了关,更何况身边还有大灰;所谓美景玄妙都是脑子里想出来的东西,两个不死不活的生命就这么看着,想着,看上去居然有滋有味,一脸陶醉状。   活像两个傻逼。   “那个,灰哥啊,跟你说个事儿行不?”   迟疑终有决断时,眼看天光降临白日,十三郎即将如以往那样返回,灵机用力咬了咬牙,准备摊牌。   “我这儿有个麻烦事,想请灰哥帮忙。”   “欧昂。”   灰哥能懂人言,至少看上去如此,自打与十三郎碰面,甭管谁唤他都能得到回应,“欧昂”两字内涵丰富,全凭听的人怎么看、怎么想。   灵机想了想,问道:“灰哥啊,您这是啥意思?”   “欧昂。”灰哥轻轻甩甩尾巴。   “呃,这表示你愿意和我商量,对不?”   “欧昂。”   “那我说了啊。”   “欧昂。”   “我真说了啊。”   “欧昂。”   “嗯,是这样的。”   要死一条命,操!   心里骂着,灵机强压心头浮躁,认真说道:“我和十三、还有金乌联手造界,经过千难万苦,如今到了关键时候。”   以缅怀过往的姿态,灵机一边回忆一面讲述,把整个事情对其原原本本交代一遍,没有夸大,没有美化,没有任何遗漏。   明摆着的事实,灰哥不可能听懂,若其听懂,后果反而更糟。说不清什么道理,灵机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于是就做了。   过程很快讲完,灵机认真关注着灰哥的表情,希望找到某种能让自己决心坚定的迹象……结果一无所获。   这很正常。   “咳咳。”   感觉自己像个猪头,灵机咳嗽两声,伸出手到灰哥脖子帮它捋顺毛发,动作看去格外轻柔。   “不管灰哥信不信,我不想这么干,真的。”   “可我真没办法,真的。”   灰哥彪悍生有鬃毛,五彩之光在鬃毛间流淌,看去像披上一层彩绸,光华亮丽,缤纷美艳。灰哥扭头望着自己的脖子,对着那层光华流转,神情陶醉。   什么星什么月,在他心里都不及这身衣裳漂亮。   “十三也没办法。”   五彩中,灵机的声音显得有些飘渺,像风一样徐徐说道:“我让他跑了很多地方,看能不能找到别的奇异生命,结果没有一个合用。”   “这件事做不成,后果很严重。”   停下来想了想,灵机继续说道:“有些话我没对十三讲,寄生在他身上的这个界魂遇到大机缘、也是大麻烦,它呀……找着道胎了。”   “你一定不懂道胎怎么回事,连我都不是很懂,其他人更不用提,包括金乌。它那点本事,根本没资格认出道胎,更不要说明白。”   “所谓道胎,不由天地所生,而是由生命、人类孕育出来的天道之魂,怎么来的就不说了,其先天化形,生来便可吸纳、集合、操纵万灵意志与信仰的……存在。”   “换句话说,道胎得至高规则认可,从孕育那刻起就注定应该成为天道,比界魂拥有更多灵性。”   “先天当成,并不意味着一定能成,道胎由生命孕育而成,降生之前一切来源于母体……没有哪个母体承受得了这种消耗,也不可能拥有那么长的寿元。”   讲到这里,灵机留意到灰哥神情迷惘,两只大大的眼睛一片混沌,云里雾里。   “全是些废话,咳咳。”   有些自嘲,还有些不好意思,灵机严肃说道:“我知道界魂正把自己朝道胎中转移,类似夺舍……又说多了,总之他如果成功,等于立即拥有人形,且具无上智慧天赋;那样的话,十三想做的事情绝对做不成。”   “反过来也不行,界魂失败的话,不仅道胎会死掉,界魂崩溃也会加速,快到无可想象。”   “那样的话十三也完了,连金乌都无法幸免,界内生灵全部灭绝,至于我……不知道会怎样。”   讲述到此为止,灵机不知怎么的觉得心里堵的难受,神情落寞而惆怅,低头陷入长时间沉默。   他不想这样,可就是管不住。   沉寂中,忽听耳边有人开口。   “然后?有没有什么办法挽救?”   “办法当然有,就是提前开辟冥界塑造轮回,把这个世界拉回正规……呀!”   惊呼中抬头,灵机痴痴愣愣望着灰哥,身躯摇晃,牙关咯咯乱响。   “你能说话?你……会说话!” 第1516章 勇敢的驴,勇者的心   灰哥表情严正:“本神一直会说话。”   灵机神色茫然:“那之前……”   灰哥骄傲说道:“碌碌之人,琐碎俗事,不值。”   真要表现高士风情,此时应该云淡风轻,或笑而不语,视线无焦点,脸上弄点莫测高森的表情为最佳。一声感慨难掩失落,彻底将夔神爱慕虚荣的本性暴露出来,也让灵机看穿其皮相,回了神。   “我操!原来是不敢。”   凡俗世界,一头会说话、但无修为的怪驴绝无好下场,灰哥记忆含糊但其与生俱来的警觉仍在,明智地扮成一头憨傻怪兽。想到这些,灵机好生为之唏嘘,甚有几分哀怨共鸣。   “上古血脉到此只能混吃等死,想我堂堂无量劫,竟也落到这步田地……”   “滚犊子,搞的自己很了不起似的。”无需再装,灰哥心情大畅,一头把灵机撞个跟头。   “!”灵机翻身跃起,怒火滔天。   “看看看,看什么看?”灰哥大咧咧说道:“正经事情,刚刚讲到如何才能让咱家弟弟、弟妹逃过此劫,是否需要本身帮忙,怎么帮?”   前扑身形凝固在半空,灵机陷入沉默。   灰哥望着他,表情古怪问道:“怎么了,害羞?”   “这个……”   “说呀。”   “那我可说了。”   “说呗。”   “需要……”   “嘿你个倒霉催的,到底需要什么?”   “需要灰哥做点奉献。”   “小事。奉献什么?”   “奉献你的命。”   “我……的啥?”   “你的命。”   内心叹了口气,灵机望着灰哥郑重说道:“目前塑造轮回现在只走出第一步,塑冥圈是关键,圈内没有生命,需要一名英雄做头羊。”   灰哥眨巴眨巴眼睛:“听上去像是要我换个地方住,对不?”   灵机默默摇头。   灰哥疑惑说道:“那是什么?”   灵机老实说道:“是要灰哥去死。”   灰哥再次眨眼,眨呀眨的眨个不停,显得不可思议。   “那个什么圈里没有生命,所以需要头羊……头羊难道不是命?”   灵机为难说道:“这么讲也对。但和现在区别很大。”   灰哥不悦说道:“有话就说,不要婆婆妈妈。”   灵机说道:“第一,你将不再有身体。呃,是没有这副身体,没有血肉,没有骨架,没有皮毛,且多半不能再像现在这样说话。”   灰哥低头看着自己,心里想本神如此雄壮威武,一下子全没了?还有刚刚开口说话又要闭嘴,那可真叫惨。   灵机说道:“第二,冥界大律为天条,冥圈虽小不失森严,一切都要按照规矩办事。死后的你,天赋、记忆被抹去,投生之后能否觉醒,谁也不知道。”   灰哥撇撇嘴,心里想本神可是神,干的就是伟业奇事。   灵机继续说道:“第三,冥圈由我们几个合造出来,很多困难无法提前预料;灰哥入界后、纵能以鬼身状态存活,后续能否成功、何时成功,冥界何时完整,轮回什么时候建立,都是未知数。”   听到这个,灰哥楞住。“头羊的意思,就是只有我一个?”   灵机默默点头。   一界一人,那种孤独、又岂是孤独所能形容,灰哥想了想,认定那将是一段可怕难熬的生涯。   “要多久……算了当我没问。听你扯了半天,冥圈到底啥样,能看不?”   “当然。”   言罢抬头轻拍额头,一拍竟把头给拍了下来,吓灰哥一跳。   “我靠……咦!”   没了头的灵机并未死去,相反看去像是脱去一层枷锁、卸下一座巨山般轻松,那颗骷髅头颅也变了样,赤色以可见的速度滋生外露,当中一点墨黑,黑与红之间幽光闪耀,似银河拦腰斩断水火,又像粘胶将原本绝不可能贴合的两种物质,缺之不可。   下一刻,汹汹之火狂跳,热浪滚滚望之生痛,感觉灵魂随时可能被烤焦;尤让人不解的是,这里本为昊阳世界,真火凶威不容冒犯,尤其不允许别种火焰肆虐;偏偏那颗头颅上的火焰截然不同,丝毫没有被压制的感觉。   这般火势,当中却有一股侵心寒意,冷彻骨,冻寒心,顺火浪冲入心海,直冲魂魄。   “我靠!”   惊吓之后还有惊吓,寒意冲心的那个瞬间,灰哥突然生出感觉:自己没有了。   身在,世界在,感觉什么都不存在,思维顷刻被清空,视界只剩那一片红,那一点黑,黑点那一片彻彻底底的无。   “这种鬼地方……”   不用灵机说明,灰哥倒吸一口寒气,心里意识到这就是他要灰哥去的地方,冥界初始。   冷,黑,无,别的什么都没有。   “的确是个鬼地方。”   实力强了,没头灵机仍能讲话,声音直接响在灰哥的脑子里。   “能做成这样,还要感谢天道、狂灵、界魂,尤其要感谢十三手下留情,没有毁掉这最后的肉身。”   “与天道一战,原本纯粹的我含有少量天道之力,又因狂灵不灭天赋将其留下来。天道生来主掌轮回,阴阳两界如记忆一样包含在其力量之中,此后界魂塑身,其天性中塑界的一面自动生效,把我的头变成可以改造的器。”   “入界之后我在死亡中增强,此头随之一道成长。如今我才明白,之所以我对死亡的感受次次不同,十三可能用了手段只是一方面,更主要是天道之力发挥作用,它在死亡中积累经验,千般感受万般变化,最终达到造冥要求。”   “界魂不想制造冥界,但其天性还在;它能压制本界所有生灵,可它压制不了了我,更压不住外界那个天道,诸般巧合方才造就这种结局。”   “具备条件不代表成功,想把它做成冥界要走的路还很长,有很多凶险。冥界无生只是其一,还有金乌的境界太差,其后果……你已经看到了。”   看到了。烈焰汹汹困不住当中那点墨黑,冰寒之意透壳而出,灰哥的身体慢慢开始发抖,不是怕,是被冻的不行。   明摆着的事实,那层由金乌全力塑造的假阳世界不足以与冥圈达到平衡,摇摇欲坠。   双手提头准备连回身体,灵机抓紧最后的时间解释道:“冥圈由我转化玄冥之气而成,十三搭的阴阳桥沟通阳世。头在我身,冥圈由我控制,脱离就是冥界雏形,虽小但有规则不容冒犯,非但十三封不住,金乌也配不上。”   “这不是问题。真正阳间就是这个世界,冥界构建成功后与之相连,最终成功与否,只在一瞬间。”   说完这句话,冰寒已经无可形容,灰哥身上一层冰霜,任凭周围昊阳真火凶猛无比,动不得其分毫。“欧……欧昂……”   灰哥牙齿打颤,已经无法说话、只好用眼神示意,他听够了,也明白了。   灵机看懂灰哥眼神,把头放回脖子上,不知为何又叹了口气。   “就这么多了。”   言罢无声,两个非生非死的家伙相互瞪眼,很久没再开口。   ……   对视良久,灰哥身上冰寒消退,表情慢慢变得古怪;对面灵机看着他的样子,有点弄不明白意思。   终于,灰哥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灵机茫然:“什么怎么了?”   灰哥说道:“讲完了,讲明了,为何还不动手?”   灵机一头雾水,心里想这个畜生到底在说啥?   “干什么呢这是?不是要我死掉去做头羊?”灰哥越发不耐,催促道:“动手呀!”   “啊……”   楞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意思,灵机惊叫一声想开口,依旧说不出话。   灰哥反而明白了,点头轻蔑说道:“懂了,你怕十三。”   “我会怕他?”本能应了句,灵机终于清醒几分,神情仍有些呆:“你答应了?”   灰哥愤怒说道:“你想杀我,答不答应有区别?”   灵机又一次没了言语,心里首次承认自己的确不是搞阴谋的料,空有大力大慧,连头畜生都骗不过。   “别怕别怕,道理我懂,十三比我更懂。反正要死,迟死早死都是死,不如奋力一搏。再说这事不为我一个。”   反过来宽慰灵机,灰哥感慨说道:“本神现在明白了,拖家带口的日子,不容易呵!”   灵机讷讷说道:“不能叫搏,因为成功不等于活命,不成功却要灰飞烟灭,什么都留不下……”   灰哥说道:“我所知道的是,本神受了你的害肯定要死,天王老子都挽回不了。索性要死,总比大家一起白白死掉来的强。”   打断灵机抒发情怀,灰哥用力跺跺蹄子。   “该怎么做,说。”   很多人碰到过类似情形,注定要死的人,该不该让他去做必死的事,死的更有价值?   看去根本不用考虑,但要想一想,人生来就必死,以死换来的价值无非是让别人活的更久;如此一来事情就很清楚,所谓“死得其所”,其实是用较短生命去换别人较长的命。   不管找出多少、何种大义做借口,这种事情本质就是交换,似乎可以看成生意。   提到生命长短,无量劫比天道“活”的还要长,区区妖兽、人族,纵然修行道法延续寿元达到千年甚至万年,在灵机眼里都不过一瞬,其价值无限相当。这个角度讲,他才是真正秉持“众生平等”的那一个,对“就义”的看法迥然不同。   生命的价值,岂是时间长短所能衡量。   假如情感公平分布,假如以死换生值得感动,无量劫的体会最深。   “冥界收生但不杀生,所谓轮回,前半程说白了就是生命从阳间走到冥界;金乌造就这层世界,阳火早已脱离其控制,根本没有生命可以存活。”   内心惆怅,灵机再度取下自己的头,汹汹火势中开口道。   “办法很简单,只要跳进去,阳间被杀之后进入冥圈。在此之前我想问下……啊!”   声未落,眼前灰哥纵身一跃,以此生最最潇洒的姿态跳向灵机的头,未留一言。 第1517章 上动天听必成杀   惊呼未止,灰哥的头与灵机的头撞在一起。   那是真灵之火,虽然造界不为攻伐,虽然目的是生而不是死,可它毕竟出自真灵之手,本意为平衡冥界而生。   诡异的一幕出现,头与头接触的那个瞬间开始,灰哥头颅便开始消失,身体由于惯性向前推送,一点点变成无。尤为恐怖的是,明明灰哥身体比那颗头颅大很多,按理应该形成一个洞,或者整体烧灭;实际情形不是这样,头颅当中如有千万只手,牢牢抓住灰哥的身体、包括每一根毛发都不放过。   庞大的身躯就这样撞进小小的头,没有灰,没有烟,没有尸骸,没有任何残留。   神仙难救。   飞蛾扑火尚能冒股青烟,螳臂挡车犹能听见脆响,蝼蚁搬山,搬不了山但能钳子走砂砾;灰哥不如它们,非但没能闹出动静,连魂魄都没留下。   没有魂魄。   没有魂魄?   没有魂魄!   “啊!”   突如其来的尖叫,灵机从痴呆状态一下子清醒,爹死娘改嫁般猛扑过去,死死抱住头颅左右端详。   头颅本就在其手中,哪里来的猛扑又何须端详,做出这样的举动,只能说灵机太激动、或者太绝望。   现实为后者。   灰哥死后没有魂魄,居然没有魂魄!   千般犹豫万种决然,灵机冒着与十三闹翻的危险,好不容易下狠心动手,为的可不是杀死一头憨傻牲口,而是造生!   什么都试过了,灰哥是他全部、也是唯一希望所在,但其死后居然没有魂魄,连普通人都不如。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啊!”   昊阳边缘一声凄厉无助的咆哮,灵机端着自己的头颅,疯了一样在其中搜索一遍又一遍,心在深渊中沉沦。   没有魂。别说让魂魄进入冥圈成活,根本就没有魂。   天道为永生设计无量劫,无量劫当真连这都看不出来?   怎么可能?   当然不是。   无数万年苦熬,无数万年坚持与寻找,一直不成一直求索,这样的生涯灵机早已习惯,早已厌倦。不管真明白还是假糊涂,他事实上在配合这件事,试图从中找到契机。   天道那么好斗?狂灵又岂是随便可以杀,漫长鏖战,其中艰险无人可知,结果仅仅带来又一次失望;被界魂摄入的时候,连灵机自己都不能不承认,他已经感觉到一种无量劫最最恐怖的感觉:累!   “永生可葬,无量有死,万法难及,累时方显。”   这句话灵机对谁都没说,至高规则。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不是死而不死,也不是真正的消亡,而是他对十三郎讲过的沉沦,如其对大灰描述过的那样,永远在黑暗、冰冷与无中游荡,再无解脱之日。   灵机感受到了恐惧,比任何人都深,他没有办法可想,只好强迫自己不去想。   迷惘灵机四处游荡,遇到灰哥,杀死胖胖,毒染叮当,与十三郎冲突……事情突然发生转机,那个“弱不禁风”的小修提出一个让灵机怦然心动的建议:造生!   无量劫那么容易说服?假如不是灵机自己心动,十三郎纵然真能舌绽莲花,休想动他分毫。   跌落万丈深渊可怕,更可怕的是跌落后抓住救命之索,结果发现那真的只是一根稻草。   “不可能没有,不可能!”   胡乱叫着,狂乱跳着,灵机把头颅扣到脖子上,再从脖子上取下来,扣上去,再取下来,癫狂行止并不显得滑稽,而是让人觉得可怜。   他就像个孩子一样,一心认为自己的宝贝罐子里藏着宝贝,翻来覆去发现是空的,不甘心不放弃,但不能不为之绝望。   “吼啊!”   狂吼变声哀嗥,骷髅空荡荡的眼眶里流出五彩之光,丝丝缠绕成球化泪……当中增加了黑与白。   疯癫之中灵机没留意到这点,他是无量劫,怎么可能哭?怎么可能相信自己会哭?   他没留意到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其头颅早已没了实体,赤色与墨色纠缠,像在进行某种角逐。   他没留意到,当其把头颅一次次按回身体,其身体一次次缩短变小,像变身。   他没留意到,自打灰哥融入后开始,整个昊阳都在发生变化,外层风沙、内层火海全被引动,正以遏止不了的态势朝一个方向聚集。   “欧昂!”   沧浪星,某山某水,背背红妆畅游的大灰突发咆哮,气势暴涨,一飞冲天。   “嗬!”   昊阳深处,金乌突然一阵心悸,莫名其妙仿佛生死大限临近眼前,神色为之大变。   “大灰!”   金宫内,叮当从沉睡中惊醒,身体像被绳索牵住一样朝外飞奔,泪流满面。   “这是……”   山寨广场,与族人讲解人道的阿玉姐突然呆住,刹那迷茫之后表情转冷,瞬间换了个人。   “灵机!”   半空中,十三郎疾驰中无故跌倒,起身像是意识到什么,速度暴增,神色癫狂,厉声长啸。   “放肆!”   无量山上,紫心观中,聚法坛中央,莲仙子腹内,声声怒鼓连响不停,汇合成威严怒吼。   “放肆!”   “放肆!”   “放肆!”   最后一声为莲仙子所发,强烈的危机感让她身形为之颤抖,心神为之动荡,绝美容颜因剧痛扭曲,表情因狂怒而狰狞。   “放肆!”   无量山周围,千千万万声尖叫持续片刻,千千万万只生灵神智迷茫,眨眼间脸上恐惧之色不见踪影,全部变为愤怒与呐喊。   “放肆!”   ……   正是晨阳初起时。   一怒动天下,再没有比这更准确的形容,随着一声怒喝,整个界魂世界为之惊动,八方四面四面八方,无人无地不为之变色。   广阔无垠的大地上,咔咔之声爆响,条条裂缝无端显露,蔓延扩展拉长并拢,撕开一座座山,拉开一条条河,摧毁一座座山寨与城市,变出无尽之汪洋。   地下有水!   谁都知道地下有火,谁都不知道,界魂世界的地下居然不是火,而是无边无际的水!   一股股喷泉如狂浪冲天,千丈、来自万丈水崖很快成型,席卷、不,应该说碾压着大地四面推进,浩荡八方。人与兽的哀鸣无法听闻,疯子与常人通通埋葬,还有那山,那水,那河流,那沟堑,通通埋葬于水下。   万灵灭,意志不死,水潮汹涌湮灭不了点点萤光,萤光如流汇集成条条丝线,齐指无量山。   无量山上,聚灵法坛缓缓升起,后如天柱暴长,长长长长长长……长达千丈,万米,万里,直射高远之当空。   四方震怒凝聚出无形之力,亿万银丝当中圣姑举手,一掌轻拍,拍想那颗冉冉升起的骄阳。   “不受抬举的东西,臣服,或者死!”   ……   曾经一指葬星辰,威力如何不提,当时圣姑端坐山顶,星空高远无尽,当中远隔万重山,距离从来限制不了其施法。   挥手指尖掌影成型,玉指粉白晶莹剔透,美到不能再美,凶到不能更凶。掌影未至,昊阳竟已经开始颤抖,仿佛山岳镇压蝼蚁,威势当先临头。尤为奇妙的是,明明那只手掌不盈一握,感觉却将整个天空覆盖,包括那些星,那些空无,还有那颗硕大无朋、照耀整个人间的阳。   千万银丝汇聚成流,更有无数萤点汹涌而来,每条每个,每次每回,都给圣姑提供力量,都令其气势为之狂涨。   神辉从未如此浓郁,庄严从未这般沉重,威严之下,万灵伏地,八方朝拜,无人可以抗拒。   除了那只鸟。   “吼!”   金乌长啼,叫出来声如虎啸龙吟,天空之上金轮大动,刹那间疯长千万倍。贲烈火海中射出一头,一爪,一根璀璨长羽!   “乌啼,三爪,真火羽!”   金乌大唱,高鸣唤醒整座人间;三爪主攻,金乌一身攻伐尽在其中;璀璨火羽最最难得,入界金乌两百多年苦修,只炼出这一根。   格外值得一提的是,入界金乌是个极其独特的个体,一来它本身没有丝毫力量,弱到不能再弱;二来界魂造阳不惜大力,得金乌之魂后本能地意识到它为日而生、比自己更适合铸造骄阳,因而界魂将大力隔断联系,任凭金乌炼祭。   这个角度讲,金乌又是最强的,比其自身全盛时还强。   轰鸣滔滔,首先相遇的不是神通,而是意志与威压互碰,瞬分高低。   神威之下,高亢乌啼仅半声便成无力,沙哑沉闷如弱兽哀鸣;相反圣姑脸上神情不屑,轻道一声“不自量力”,掌势更急。   下一刻,三爪崩飞,火羽溃散,玉掌晶莹神圣依旧,除颜色比初始稍稍淡薄,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吼!”   抗争徒劳,挣扎无用,三足大鸟倒飞金宫,身形裂成好几份,几难恢复。   真灵全力出手,一击而败。   “孽障,你的一切都是我赋予,敢与天为敌。”   轻蔑低喝难掩愤怒,莲仙子感受到阵痛自腹中传来,绝美而神圣的面孔更加肃杀。   “自己找死,我就成全你。”   声落掌收,一指破阳,紧追着金乌的身体逼近昊阳,按落、停顿……在一张面孔前,一个人的额头中央。   对着那张陌生而熟悉的脸,望着那双清澈中透出无穷疑惑的眼,莲仙子楞住了。   “是你。” 第1518章 拿什么去拯救   没见过十三郎,却能一眼认出他是谁,莲仙子一指停在其额头,神情略显复杂。   “是你。”   “是我。”   没见过莲仙子,但能一眼看破因果,十三郎的神情更加复杂,视线在其脸孔上长久徘徊,遗憾摇了摇头。   与叮当不同,和冷玉不一样,莲仙子与夜莲的区别不在于记忆,不在于情感,而在于责任、或者叫使命。   十三郎知道原因,莲仙子知道他知道原因;不用问,不用想,无需推测判断与假想,一看就能知道,不看也能一清二楚。   长久沉默,十三郎的视线顺着莲仙子的脸孔下移,颈、胸、肚、腹之后停顿,来自血脉的感应如此强烈,那样蓬勃,将一切疑虑按杀于诞生之初;那是连接两人的桥,是天道之手解不开的结,不需要任何解释。   铁证,如山!   十三郎定定望着那里,望着那段臃肿而美妙的弧度,感受着那个强大到离谱的生命,神情不安、甚至有些惊恐。此时他给人的感觉是:笃定自己应该付出全部的爱、但又不知道为什么。   那个生命察觉到十三郎的目光,轻轻震动两次,发出“咚,咚”的声音,响彻天际。心弦因而被拨动,投怀欲望如此强烈而真实,让人不敢、不忍,不能有一丁点质疑。   十三郎的思维很乱,脑子里全是回忆,怎么都连不到一块儿去;他竭力思索,试图找出造成这种结果的那个点,但又怎么都无法成功。   他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强迫自己不要因为挣扎而迷失,不要因为躁动而狂乱,尤其不能因为怜惜而放纵,更不能沉溺。   他知道,在这个最最难以、甚至应该放弃理智的时候,自己必须清醒,必须强大,必须有所作为。   他把寻找根源的念头放到脑后,认真的看,仔细的瞧,暗暗的想,耐心地思索着一切。   又是一段长久沉默,十三郎的目光反转,回到莲仙子的脸孔细细察看。   换成别人这样做,哪怕对方是真灵、狂灵、甚至天道,莲仙子必将其碾杀成碎末虚无;如今她只是静静地坐着,任凭那个男人的视线在自己完美无瑕的身躯上流淌,连初始那点复杂都慢慢消失。   周围洪水滔天,世界正在崩溃,万灵万物祈祷的声音愈发洪亮,天柱托着法坛持续升高,当中莲仙子不动如山,神辉越发耀眼,气息更加强盛,视线慢慢下移。   她关注的始终未变,意志没有丝毫更改,变的是其高度、境界、心情,现在的她能够主掌一切,包括那颗不知高低的昊阳,那个令其震动危机的祸根,皆被俯瞰。   身后,昊阳慢慢凝聚如初,三足大鸟探出脑袋,看看十三郎,再看看莲仙子,之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一侧,望着那团五彩缤纷的身影。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灵机一点都没有察觉,仍旧抱着自己的头在那里跳着、叫着,发他自己的疯。视线中,其头颅正以看得见的速度变大,身体却越来越小,感觉就像被那颗头颅吞掉一样,诡异而阴冷。   金乌能体会到那颗头颅里的森严,还有一股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气息正在滋生,缓慢成长。   金乌知道那是莲仙子必杀的事物,是自己必须守护、但又无力守护的事物,如今要靠十三郎。   之前一击落败,金乌知道那并不是力量的原故,诚然莲仙子异常强大,但还没有强大到真灵无法对抗。真正原因是此处是界魂世界,金乌的力量是借来的,尚未完全变成自己的东西。正如莲仙子所讲的那样,“你的一切都是我赋予,拿什么与我抗衡。”   拥有力量无法战胜,比没有力量更让人绝望。   靠他?   视线回到十三郎身上,金乌连连摇头叹息,感觉太不靠谱。他看出两人是旧识,但不知道其中藏着这般深重的因果;金乌毫不怀疑,无论谁要阻挡莲仙子的路,都会被其无情灭杀。   她已超凡入圣,不在意面对的是谁、做的又是什么事;之所以没有动怒或者逼迫,在于其心中那点挥之不去的牵挂,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抚平。   非要再找一点原因……腹中生命意志明确,不想她那样做。   ……   “你变了。”   坚冰总需打破,沉寂之后十三郎开口,直奔主题。   “用什么法子能将你唤醒?”   十三郎堪称智谋通天,莲仙子自己就是天,相遇即刻明悟大半。然而明悟不等于有办法改变,夜莲不是叮当,不是冷玉,当然更不是大灰与胖胖;她生来就与别人不同,襁褓之中便能惊动道盟领袖,令其退避三舍。   当初沧浪星上,万世之花视情如无物,假如不是三番五次折戟于十三郎,慢慢也会成长到和眼前这个莲仙子一样。这里的她没有对手,享万灵拥戴,八方朝拜,更有天道意志长久侵染,早已不涉半点凡尘。   “唤醒我?”   莲仙子因这句话而失笑,笑容绝美更有无上威严,天地因而无颜色。   目光从那团五色身影上挪开,莲仙子望着十三郎说道:“我从未如此清醒。倒是你……”   “你错了。”十三郎毫不犹豫打断她的话,郑重说道:“你也做错了。”   指责她就是指责天,一句话、一次举动,威力竟比昊阳一击来的更大,天地感受到冒犯,法坛周围神辉轻颤,耳边似能听到无数声喝:“放肆!”   莲仙子微微合目,淡淡说道:“再敢这样做,我杀了你。”   平静的语调透出不容置疑的决心,十三郎叹了口气,暗想果然拳头大的人才有资格讲道理,嘴上说道:“杀了我吧,省得麻烦。”   这是赌气,更是示弱,才刚见面就这般绝望,纵观三百年修道历史,十三郎闯过无数艰险,从未如此气馁。   莲仙子的理解有所不同,她觉得这是挑衅权威,扬眉说道:“弑父杀君后果严重,但非绝对不能。”   听到这句话,旁人固然一头雾水,十三郎也是一楞,一愣过后意识到什么,目光微闪。   为天者,当为天下定规程;不管是对还是错,不管路弯还是直,定了规矩就要遵守,谁都不例外。   弑父者悖人伦,杀君者逆天意,两者都是罪大恶极,可动天听之大罪孽,必遭天罚。   如果是天呢?   天需不需要遵守自己制定的规矩?   十三郎不知道,世界上谁都不知道,其中也包括天自己。   莲仙子没想那么多,平静口吻继续言道:“我很清醒,更不会错。你想做什么?”   一句话堵死所有作为,莲仙子点破难关,直接了当将关于“唤醒”的话题终止,追问其意。   十三郎说道:“你愿意听我讲?”   莲仙子说道:“为天者当闻天下之声,你的身份虽然特殊,仍是天下生灵一员。”   十三郎试探说道:“有点长,可不可以从头讲?”   莲仙子微微皱眉,瞥一眼渐渐看不出人形的五色光团,说道:“只要不是经年累月,有何不可。”   “哪用那么久。”   生怕莲仙子改变主意,十三郎深吸一口气,赶紧开口。   “事情是这样的,你的本名叫夜莲,原本是……”   ……   一世三天。   对叮当没做过的事情,对冷玉不敢做的事情,十三郎娓娓讲述过去,从未如此认真,从未这样用心,从未这般真实。   他不知道夜莲是否记得过去,记得多少,有没有遗忘或者纂改;他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只是本能地把过去一切讲出来,讲夜莲,讲自己,讲界魂,讲全部。   他不仅仅讲给夜莲,也是讲给她腹中的那个生命;他知道他听得见,听得懂,关键在是否听得进去。   此外还有一点,十三郎希望以这样的方式回到过去,重新梳理一遍自己的经历,找到那个关键的点。   他看出夜莲处子之身,当然还有自己的记忆……从来没有发生过那样的事。他至今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希望以此找到源头。   开始的时候,十三郎目的明确,希望借助这个三者都经历的故事唤醒夜莲,最好连其腹中生命也有触动;然而讲着讲着,十三郎渐渐忘记初衷,身体魂魄好似再次穿越了一样,重新经历三百年时光。   第一天,十三郎精神高度集中,一边讲一边留意莲仙子的神情,一颦一笑,一动一神,实时留意处处小心,刻意掌控节奏。   第二天,十三郎浑然忘我,身在当空心在界外,在时空中肆意穿梭。   第三天,十三郎身上出现一股别样气息,清净无痕,破空无线,生机昂然,变幻莫测,奥妙无穷。   三日讲述如淬心之旅,早该突破的关卡再次动荡,但不是破,而是无限上行。   身体也有变化。   之前双手枯骨难复,十三郎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他有那么强横的肉身,那么强大的回愈能力,竟然一年都不能平复。如今伤势在三日内全好,其双手晶莹如玉质光滑,再也看不出血肉、筋骨,像石头。   完美的石头。   “……事情就是这样。”   再长的故事也有讲完时候,一直讲到今日今时,十三郎诚恳说道:“你明白吗?”   莲仙子微微颔首说道:“我明白。”   感觉这个反应过于平淡,十三郎再问道:“你真的明白?”   莲仙子再度点头说道:“我明白,你不但想把这里变成和其它地方一样,还想借机复仇。你认为造生就是彻底杀死无量劫的方式,才苦心设计这个局,让他自己去钻。”   一句话惊呆所有人,也让十三郎的心沉入谷底。 第1519章 惩戒   论心言事最怕无动于衷,为友如此,为敌亦如此。   事情到了这一步,十三郎与灵机的“恩怨”、是否如莲仙子所讲的那样设计、还有灵机知道后会怎样都不是太重要,重要的是莲仙子的态度,对过去无动于衷。   三日恳谈,中间无数波澜壮阔,十三郎留意到莲仙子并非毫无所动,但都只能维持一瞬。对她而言,曾经的那个夜莲更像故事里的人物,可为之感慨喝彩悲伤怜惜,过后即成浮云流烟,与自己并无关联。   与之相比,反倒其腹中生命波动更多,期间咚咚作响不停,传达一些让人摸不清头绪的情怀。   十三郎知道那没用,现在主宰天下命运的是莲仙子,垂帘之后,权在眼前。   略想了想,十三郎说道:“造生会不会杀死无量劫,不重要。”   莲仙子淡淡说道:“是不重要,我会亲手灭掉他。”   十三郎认真说道:“先不说你能否做得到;杀了他,等于害了我们的儿子。”   莲仙子目光微沉,说道:“第一,我不会害他。第二,不许你再这样讲。”   十三郎有些疑惑,问道:“我说错什么了?”   莲仙子说道:“天就是天,“儿子”这种词汇,是亵渎。”   十三郎气愤说道:“刚才你说弑父杀君,难道不是指我?”   莲仙子肃容说道:“他应认你为父,你不可以当他为子,应该当他是你的天。”   十三郎啼笑皆非,问道:“人伦大道也有错。你呢?难道不当他是你的儿子?”   莲仙子平静说道:“他是,但我不会那样叫。”   实在忍不下去,十三郎微讽说道:“那你以后怎么叫他,天?小天?我的天?”   莲仙子平静说道:“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我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十三郎无语又觉得无奈,诚恳说道:“道理已经讲过了,人性不可能一直压制,界魂想要的那个世界不可能成功,他经历少不懂事,你不能跟着一起胡闹,还有……”   “够了!”   断喝声中微风轻动,神辉光墙中分出一缕、幻化成掌瞬间临头,直接甩在十三郎的面孔上。   “啪!”的一声响,没能抵挡、或许不想抵挡,十三郎脸上出现五指掌印,身形连连倒退。   拥有常人、许多大能都无法想象的肉身与修为,走遍世界享有无数奇人异士、甚至真灵的尊敬,十三郎此生、生平首次尝到耳光滋味。   “惩戒,罚你此前言语亵渎。”   言出,掌随,“啪!”的一声,又是一记清脆耳光。   “惩戒,罚你悖行妄动天心。”   声落,影随,十三郎唇边染血,止不住身形再度倒退,依旧避不开追来的掌影。   “惩罚,亦是警醒。罚你狂妄自大,不自量力,惹火烧身,险些连累到天。”   第三记耳光最为沉重,且动用了修为,十三郎整个人飞出去,气息紊乱,一路飙血。   出道三百年,从未如此狼狈。   打不过,躲不了,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曾经横行沧浪、笑傲狂灵的十三先生像个球一样被拍来拍去,翻翻滚滚难止。此番情景,不说他自己感受如何,身后昊阳之中,三足大鸟神色愤怒而又惶恐,心里两个声音对吼大唱,难分难解。   “出头啊蠢货,你为神禽,岂能眼看着朋友被娘们儿欺辱!”   “不能出去,出去和他一样,难道你想那样丢脸!”   “身为昊阳,岂能贪生怕死!”   “滚蛋,人家夫妻俩闹别扭,轮不到你插嘴。”   “放屁,那是闹别扭吗,十三快被那个婆娘打死了。”   “扯蛋,打死了还能笑!”   “……”   理智压制住勇莽,傻呆呆的昊阳之鸟留意到,十三郎的确在笑。   “原来是这样。”   笑容灿烂像是解脱,又像是明悟后的蜕变与峥嵘。十三郎笑的很开心,笑到遏制不住心中狂喜,手舞足蹈。   但其说出来的话……实在与笑容不怎么般配。   “没洞房就有儿子,吃亏还是占便宜都算了,可你连儿子都不让老子认,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叔婶婶爷奶祖辈十二萧,个个不忍!”   狂笑中十三郎翻身爆射,直扑那座象征天道的法坛。   “再不悔改,家法伺候!”   ……   莲仙子静静地望着他,神情淡漠,目光冰冷。   “愚蠢。”   感慨声中神辉再动,依旧是那只手,依旧是那个姿态,那个目标,甚至连轨迹都一模一样。   “啪!”的一声响,未及近身的十三郎再度倒飞,比来时快得多。   “疯婆子,你玩真的!”   大笑大叫,毫不气馁,十三郎返身再上。   情形没有任何改变,啪!的一声之后,十三郎又一次被抽飞。   估计是因为面孔肿胀生疼,这次十三郎不笑了,反扑当中怒吼声声不止。   “一下两下是亲热,三下四下是亲密,再打我可不让你了。”   “啪!”   “我靠,你还打!”   “啪!”   “我操,你又打!”   “啪!”   “我操,你再……”   “啪!”   “我操,你……”   “啪!”   “我操你……”   “我操……”   “我……”   一次次猛扑,一次次倒飞,十三郎一次比一次来的快,退的更疾。到后来,莲仙子被那些污言秽语所激怒,动作随之加速,下手越来越狠。再后来,十三郎看似不断前扑,身体却在一次次打击中向后,直至连叫都来不及叫,刚刚爬起便又跌倒,再次倒飞。   脸肿了,眼歪了,牙飞血溅连成一片,伤势不断加重,喝骂渐渐跟不上莲仙子的节奏。   “这货疯了,还是傻了?”   迷茫眼神,金乌心里暗暗琢磨,两个声音出奇统一。   “即疯,且傻。”   疯不疯,傻不傻,任凭前方掌影如山,十三郎执着起身,倒飞,跌倒,爬起来,重复那个过程。   他的动作由快越慢,身形由疾到徐,渐渐连爬起来都很吃力,依旧不肯罢休。   直到……掌影停顿在空中。   “没有这么多时间和你玩。”   目光厌憎,感觉腻味,莲仙子蓄势待发,冷漠的声音不似之前那样平淡,带上真实杀意。   “下一次,我会杀死你。”   ……   “世间亿万生灵,谁比我更倒霉!”   腹诽狂骂,十三郎挣扎着站起身,先回头看了看。他看到灵机的身体仍有三尺高矮,且看上去依旧活蹦乱跳,非一时片刻就能完工。   拖延无用,十三郎叹了口气,癫狂神情慢慢平复,慢慢变得坚定。   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灵机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大灰死了,冥圈发生变化,引来莲仙子强势扑杀。   莲仙子代表天道,界魂世界,没有人能够威胁到她,如此便只有一个解释:发生在灵机身上的事情让天感受到了不安,极有可能代表塑冥成功。   这就够了,足够了!   如果说,之前十三郎筹谋这些仅为探索与尝试,多多少少带点复仇之念的话,现在当他看到夜莲,知道其腹中生命为自己所留,拨乱反正的决心便如铁石一样不可动摇,舍命不悔。   “莫名其妙得个媳妇儿,稀里糊涂来个儿子,媳妇儿子都和自己不一条心,变着法子要寻死。”   思来想去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十三郎愤怒,委屈,无奈,内心大骂。   “骂儿子就得骂他的娘,妈拉个逼的,果然有道理。”   骂也没用啊!   看着那张脸,望着那只手,十三郎知道莲仙子说的是真话,再如之前那样“胡闹”,下次她会痛下杀手,一击要了自己的命。   “事情总有办法。再说老子是一家之主,可不是好欺负的。”   默默安慰着自己,十三郎用力抹去唇边鲜血,肿成猪头似的脸上堆出冷笑,缓缓开口。   “别忘了,弑父杀君,天意不全。”   “别忘了,杀你的是我,不是他。”   冷冷一句反击,莲仙子截住十三郎想要说的话,淡淡言道:“别拿那些没用的情念对付我。为了他,我可以做任何事。”   “……”   憋屈到无可形容,十三郎咆哮道:“臭婆娘,当真以为你能奈何得了我,当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你!”   莲仙子根本没看他,目光越过十三郎落在那头鬼鬼祟祟的大鸟身上,轻蔑说道:“出来,领罚活命,违抗必死。”   “我操!”金乌也怒了,心里两个声音同时呐喊:上!   火云倒卷,昊阳之中飞出一只百丈巨鸟,径直冲到十三郎身边与之并肩,神情慷慨。这次出动,他没有调用昊阳之力,纯以两百年苦修而来的修为应敌,胜败都比刚才痛快。   “十三别怕,我和你一块儿……啊!”   “滚你妈个逼!”   十三郎大骂一脚踹过去,金乌哪想到他会这么干,楞被踢飞个跟头。   “十三郎你疯了?”   “疯你娘个蛋!”   十三郎气死了,抬手指着莲仙子方向,对金乌咆哮:“娃都有了,承不承认、那就是老子的媳妇儿,你他妈的什么东西,敢那样说话。”   “我……”金乌好大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说话又有什么不对。   十三郎不希望他明白,骂过之后马上转口,喝道:“打是打不过了,一会儿你先死。”   这叫什么话?!   金乌愣愣摸不着头脑,十三郎已经转过身去,骄傲姿态,再问夜莲。   “最后机会,是不是真要翻脸?” 第1520章 天之谋   本就不容更改,哪里来的翻脸。望着那个狼狈不堪的人强摆姿态,莲仙子微垂双目,丝毫不见动容。   “让开。”   “不让。”   问的坚决,回复同样斩钉截铁,十三郎深深吸气,神情贪婪、像要把整个星天吞入腹中。   莲仙子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淡淡言道:“不让一定会死。”   十三郎讥讽说道:“谋杀亲夫,天理不容。口口声声代行天道,你连这都不懂。”   莲仙子根本不回应,平静说道:“那就去死吧。”   言罢,掌出,悬在半空的手掌徐徐向前,速度慢,躲不开。给人的感觉是整个世界在其掌中,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哪个角落,皆不能逃。   慢击从来比快杀恐怖,压迫性的力量无所不在,身在其中、就像被折断翅膀握在手心的蚂蚱,眼睁睁看着巨掌合拢,大力涌来,呼吸难续,渐渐为之窒息。   十三郎没逃,也没打算过要逃。   “臭婆娘,真敢杀夫!”   怒骂变成低吼,十三郎说话同时居然还能吸气,示意金乌先上。   “拖一拖!”   “我……”   战车易上下车难,三足大鸟怨怒难熄,满腔愤懑化作长啼,咆哮升空。   “火煞!”   赤羽现,金乌亡,咆哮金乌前进中消失,以全部修为、连同身体一起崩散,全部汇入火羽。赤色火羽紫意升腾,当中点点阴煞闪烁,如异界穿梭来的恶魔之眼,齐奔、齐刺向那只手掌中心。   两百年修炼,金乌之所以铸阳不成,原因不在于法力不在于道路,而是其体内阴煞难空,炼不成纯净之火。为了压制玄冥,金乌被迫调用更多火力,进而激活更多玄冥气息,情形犹如饮鸩止渴,时间越长中毒便越深。   身在界魂,金乌的力量源泉就是昊阳,金乌明白这不是他能解决的问题;十三郎入界的时候,金乌事实上已经被困在昊阳之内,连脱身都做不到。这般困境,他不得不把希望放在后辈身上,希望借其意境成道后化解,可……最终局面演变成这样,昊阳之鸟再无退路,殊死一搏。   赤炼当空,火羽不纯,论力量远不及刚才那一击深厚,却令莲仙子为之动容。   “孽障!”   眼现怒容,掌势突变,法坛周围神辉大放,如洪涛巨浪灌入掌中,威力暴增三倍。   玄冥之气源自界魂没错,但与昊阳之中力量不同;两百年苦修,金乌满共炼就这么点法力,其中蕴含的界魂意志也被抹去。换言之,金乌没能做到的事情,对天也是威胁。   神辉大放,威力爆增,赤色火羽与之相遇,不见轰鸣,唯有噗噗无数声轻响。   响声沉闷,当中伴随一声哀鸣,火羽崩散,擎天玉掌微微受挫,掌心出现密密麻麻冰点,漆黑。   千万道火花八方飞溅,昊阳之鸟四分五裂,别说身体,连影子都不剩半点。   依旧是一击便落败,战斗却没有结束。   “还想走!”   千万火花中响起愤怒天音,莲仙子的左手第一次离开身体,目光死死盯住其中一朵,探手疾抓。   “嗬!”   掌自半途剧变生,腹中、耳边咚的一声,莲仙子的面孔猛地抽搐起来,痛苦难止。趁着这点空隙,那朵灵火挣扎着飞入昊阳火海,再无踪影。   莲仙子没精力理会,其视线回转横扫天际,因剧痛显得扭曲的面孔神情再度大变。   “你敢!”   满天星星齐眨眼,张张星图活过来,十三郎一口吸进千重星辉,身形狂涨。与此同时,狂灵之地狂灵怒吼,七百丈身躯快速下坠,仿佛扎根与地下。   大地坚实如铁,狂灵未变但其全身星芒狂耀,如大河奔流灌入十三郎的身体,经过胸口入界,变成其最最可依仗的拳。   此前耳光响亮,十三郎没办法躲避不假,但非真的没有办法应付,最简单的法子可以用双手抱头,遮羞并可减轻伤害。十三郎没有受虐成瘾,不那么做当然有原因,主要为了沟通。   不临生死不通天。这是从封禁玄冥时得出的经验,拼去一张脸,换来一道清晰传讯。   决战时刻,我需要力量!   放在一年前这样做,纵然狂灵收到信息也会犹豫,纵不犹豫也无力做到,如今不一样,漫天星斗成像,内外狂灵意志隐隐连通,甚能感受到大概状况。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星图成阵,十三郎为媒,狂灵以别样方式穿梭而来,亿万年后再斗苍天!   “臭婆娘,界外我能打到你服,这里也一样!”   仰天狂啸,身形刹那间暴涨十倍,十三郎再没有退闪躲避,同出一掌,迎面,拍!   “啪!”   照旧一声响,格外清脆,那样贴合。两只手掌当空相遇,星光与神辉交融混合,不闻厮杀惨烈,唯见斗艳争奇。   下一刻,嘶嘶啦啦乱响不停,两只手掌当中飞出串串火花,条条闪电,股股飓风,带动神辉与星点交汇而成的光芒四射,幻化出无数奇妙形体,分投于大地。   这才是十三郎自己的本事,狂灵输送大力,借其双手演绎道法,为其带来掌控天地的感觉,生生与天道斗至相当。   掌中飞出一把刀,瞬间变为横天巨刃,从南往北平削而过。整块大陆一分为二,分头两向各奔东西。   掌中飞出一把锤子,斜斜插落在东便那块大陆的边缘,化身此前从未有过的万米高岳。   掌中再飞出一把铲子,东一砍,西一挖,在大地上构出十几条大河,吸纳来自地下的水。   掌中又飞出无数颗球,碰撞弹飞,四面游走,将大陆撞得坑坑洼洼,很快变成了湖。   掌中飞出……   “孽障!”   体内煎熬体外伤,莲仙子难以再如刚才那样平静,怒喝声声:“说什么拨乱反正,你正在毁掉这个世界。”   十三郎嗤之以鼻,“毁掉也比自杀好,真毁了也是你的罪过,再说这不是毁……咦!”   大力涌来自有方向,十三郎甚至有空闲俯瞰四方,慢慢发现一些不同寻常的迹象。   随着一股股风暴雷霆中两人掌间飞落,原本浑然一体的大陆四分五裂,遍地狼藉,但……令十三郎觉得眼熟。   那是什么?   最主要的那块陆地上,一条清龙纵观东西,正当中拱起如“几”,难道是……   那是什么?   清龙下方长蛇蜿蜒,起自最高山峦雪峰,对了,界魂世界无冬意,怎么会有雪峰?   难道是……   那是什么?   隔海相望,百万里海疆无边无际,对面两块形状相仿的陆地,当中一片大大的湖,或者叫海。   难道是……   那又是什么?   还有那里,那里,那里……   难道是,难道是,难道是……   越看越熟,越看越像,越看十三郎越是心惊,神情呆滞,目光变幻难定。   一二三四……四片汪洋无尽之海,虽不清晰,但已具备雏形。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块大陆缓缓成型,虽在变幻,但其规模已全。   “难道这是……”   一个声音在心头呐喊,其声之大,其意之强,几令战斗之中的十三郎为之失神,张口结舌。   “蠢货,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莲仙子的声音与此刻响起,愤怒,呐喊,并有浓浓犹如实质的痛苦。   “狂灵生为天道死敌,你把它引来,就不怕害死自己的儿子!”   “儿子?”   同样的两个字,从莲仙子口中说出来,意义格外不同。视线中,神圣肃穆的圣姑模样全失,披头散发,凄厉如守护幼崽的母兽。   她的痛苦来自腹中,耳边咚咚巨响不停,目光可见其腹部起伏,幻化衣衫早已维持不住原本模样,崩裂溃散后、将人世间最最美妙的身躯暴露。   圆圆高挺,血丝攀爬表面如蛛网密布,内里生命嘶鸣不止,与母体一道、承受着无可复加的痛苦。   “狂灵是毒,入界犹如鸠占鹊巢,这点道理你都不懂!”   莲仙子的叫声蕴含绝望,脸上哪有半点神圣,只余无尽之悲凉。   “之前一年,星天连动,界魂无智盲目吞大力,到我这里就是祸水;原本千年道胎才可小成,这才过了两百年,你……你想害死他不成!”   十三郎楞住,呆住,万般滋味齐上心头。   狂灵送力,十之八九被界魂吸收,正如莲仙子所讲,界魂只要力量不加选择,等其转到道胎这里,成了变相催产!   那怎么行?   好比人类十月怀胎,七八月生出来叫早产儿,注定带有某种缺陷。道胎至少需要千年孕育,如今八百年时光浓缩成一年,后果可想而知。   最柔软的地方被刀子割裂,十三郎呆呆问道:“你不会不要界魂的力量?”   “你以为我想要!”莲仙子破口大骂:“界魂世界,我根本拒绝不了。就算能拒绝,你让我拿什么养他,凭什么让他平安出世!”   “……”   十三郎呆呆无言,根本不要动念,本能战意为之松懈,掌影为之一顿。   “不对!”   下一刻念头冲入脑海,十三郎神色大变。   “你弄错了!这不是我们儿子出问题,是界魂意志!”   醒悟来的晚了。   “孽障,死!”   冷冽声中玉掌成杀,莲仙子身上气息陡变,疯了一样狂涨十倍!   排山倒海的压力倾泻而出,仓促中十三郎再聚战心,哪里还来得及。   蓬!   星天破,掌临头,神辉恢复神圣庄严,怜悯不屑的气息如镜,照出那张丑陋、肿胀、鲜红绝望的脸。   “完蛋了。”   千般智谋皆无用,十三郎惨笑待死,用最后的力量狂喊。   “臭婆娘,还有一个办法……”   辉光临头,将十三郎的呐喊吹散成虚无。 第1521章 三生成缘,塑灵咆哮   辉光临头,将十三郎的呐喊吹散成虚无。但……压不住另一道声音。   记忆中最深刻的一幕重现,软软柔柔的身躯贴在背后,叮叮当当的声音就在耳边,从未如此情形,从未这么坚强,与强大。   “哥哥,我来帮你。”   ……   前阴阳峡一战,若没有叮当舍身出击,十三郎早已陨落,连骨头都难剩。那时界魂尚无主见,兴许就会和十三郎一起沉眠地下,终化烟云。   三百年过去,十三郎飞速成长,如今已然名动八方,叮当、尤其这个叮当成了凡人,无修为无法力,无记忆无谋略,连性命都不剩几天。   但她还是叮当,这就够了。   十三郎眼中叮当永远是叮当,叮当眼里的哥哥不仅是哥哥,还是丈夫。   丈夫有难,妻子焉能袖手。   穿着早已做好的新衣,等不到漫天星图定格,没有修为的叮当抱住十三郎的背,默默感受片刻温度,腾出一只手到眼角,指甲深入肌肤血肉,用力往下挖,往下拉。   “三生有幸,幸者不为幸福美满,而是族灵,也是诅咒;意指三生一族有缺陷需补,幸就是机缘。”   “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不是界魂也非沧浪,而是真魔大界,三生圣族。”   “前世你我为一体,并列天、地、人三魂同为主导。”   “今生你我她分割几处,为人求道,以分解求历世,以聚合追完美。”   “寻幸有成,三生聚合称幸求全,这是我们的命,也是我们的来世。”   “天魂生来享有天眷,你为天魂,无论何时、何地、何代,注定人间瞩目,耀眼八方。地魂养育生灵万物,为人反而迷失本性,淫祸人间。”   “生为苦,人人出世啼哭嘹亮,乃知其苦。我为人魂,使命便为万般疾忧,无怨无解。”   “得塑灵之血,天道之力,地魂回头,内外两界相隔犹如来世。今日今时,天地人三魂相聚,当得其幸,当可获全。”   对着莲仙子的方向说出这般话,叮当撕开自己的脸,血肉模糊中,叮当跪地徐徐叩拜,神态虔诚,声音渐趋高亢。   “族灵在上,叮当因祸得福,无量劫力破开诅咒因果,洞彻三生,求合于当下!”   巨掌之下,风暴正中,叮叮当当的声音破风而出,破空而出,以无法想象的方式传向无尽之苍茫;与此同时,她的身体慢慢消散,最终化为一道流光,留下一身衣裳。   流光飞逝,穿透神辉,径直没入莲仙子的身体。   惹来连重剧变。   ……   第一重变在山上。   山寨中,阿玉姐正带领残存族人攀爬附近最后的山岳,以此躲避汹涌暴涨的洪水。与那些至死祈祷念诵不止的人不同,这个寨子里的人从一开始就在求生,艰难挣扎,奋力前行。   水势狂暴,周围一座座山峦被埋于水下,追着众人的脚步向上蔓延;长久折磨,寨民还有阿玉姐人人精疲,个个力竭,本已心生绝望。随后天光突然大放,大地出现条条深沟巨壑,洪水随之倒流。   “不要松懈,继续爬!”   看到希望的寨民欢呼不已,阿玉姐趁机鼓舞,同时也警告大家危险仍在,需为求生尽全力。   一年后的山寨变了模样,阿玉姐再不是当初那个只会割腕的苦医,而是真正可以发号施令的领袖;数十名寨民闻声而动,用最后的力量向上攀爬。   “上去,赶紧都上去!”   手托一名幼童登上山岩,阿玉姐胡乱擦一把头上的汗,动作忽然凝固。   心痛!   撕裂的痛,绞碎的痛,无可形容的剧痛传入心神,随之而来的是闸门大开,洪流如疯潮灌入脑海。   前尘、或者叫界外的那一世回忆,片刻回复。   生时危难,修行之苦,取血造人,守护三生;叮当出走,紧追灵魔,遇十三后……那一夜的羞耻与癫狂。   塑灵相遇,十三郎梦中结丹,破境之时界魂显露,于是阿玉姐明白了,自己就是那个时候入的界。   奇妙的是,记忆却没有因此而终止,外界所历仍过眼前,方方面面、点点滴滴,快到无法形容,细到不能更具体。   逃亡之路,求告真灵,外域百万里,泗水再相见;站美帅,斗浮魔,断背山下拜真灵,换来黄粱一梦。   重入魔域,伤及轮回,十七次人生由十三郎亲手书写,不同的是,冷玉意识不到自己身在何方,阿玉姐却能清清楚楚。   直到死的那天,她仍能看到十三郎静坐三日,立誓后一把火将尸体烧成灰烬。   这真的很奇怪。   阿玉姐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他找不到的。”   喃喃自语,阿玉姐默默想着。   “我不是此界的人,塑灵圣族以聚法之力把我送回来,此番轮回混乱,定魂假象因此破碎,本界规则再也容不下我,所以会回到魔界,回到那座山下。”   “他要找我。先不说去后如何寻找,去之前先要打开灵魔壁垒……那怎么可能。”   思维终止,现实记忆油然而生,同样是转瞬即过,阿玉姐神情为之大变,寒冽顿起。   “叮当!”   叮当是谁?   叮当是冷玉的命,灵魂如何转世不管,但其身体由冷玉鲜血凝造,所以是她的命。   命没了,阿玉姐焉能不醒。   “燃烧吧,圣族之血。”   没有任何犹豫,阿玉姐就地而坐,抬双手各按灵台两侧,扣击三次。   “塑灵终变,造化归一。”   汹汹之火之内而生,浩瀚之光油然而生,火光中阿玉姐身躯消亡,化流光而走,眨眼间穿透无尽距离,没入十三郎的身体。   行前,阿玉姐朝周围呆愣或者尖叫的族人们投去最后一瞥,叹了口气,留下半句话。   “人定胜天,活下来,一定要活……”   ……   第二重变在星空。   星空无尽,某处一颗星格外沉,格外亮,体积格外小巧。   不足百里的星,哪还能叫做星。   近处仔细看,那的确不是一颗自然生成的星,而是不停眨动的眼,百年一次,精准冷漠,从不休止。   眼内少女端卧明床,闭目修行练气演法,期间明床越来越大,似将占据整个眼眸。   与外面那只眼睛一样,少女百年睁开一次,如今时间不足整期,却突然……怒射奇光。   “族灵生效!”   少女的面孔上,黑色斑块缓缓消退,肌肤变得如另外一面那样粉白娇嫩,同时心头好似脱去枷锁,轻松十倍不止。   但她并不觉得高兴,相反内心感受到一股极大惊恐,极大愤怒,极大危机临头难解,且不明就里。   不明白不要紧,跟着感觉走便可。   “四足,我需要力量!”   以心神呐喊,少女曲身模样怪异,摆出一个谁都没见过的修行姿态。   这句话不对,当初十三郎破室救人,看到叮当的第一眼,她就是这个样子。现在的她强大百倍,周围更有大力涌来,入体后以无可形容的方式穿透虚空,瞬间入界。   “你在做什么,怎能调动这么多法力!”   咆哮声响在耳边,巨大眼睛随之暴涨,刹那间放大千里不止。   “小气什么,将来还给你就是。”   随口回应真灵质问,少女凭借冥冥中那一丝感应找到源头,心里偷偷想着。   “最多将来和哥哥求个情,叫他别要你的命。”   ……   第三重变在沧浪。   沧浪星,仙灵殿,圣女夜莲静坐法坛,周围丝云缭绕,神辉环顾。   飞升之后又是百年,万世之花小腹微隆,身段明显比当初丰润。相比之下,她的修为连番增长,面色却不似身形那么福态,神色有亏,气息不宁,明显能看出虚弱。   消耗太大了,夜莲没办法改善状况。这里是仙灵殿灵气最最浓郁之处,且有最好的聚灵法阵,依旧入不敷出。无奈之下,夜莲只能长年累月打坐练气,一刻不停,且时常吸纳灵石、甚至极品灵石。   即便这样,仍难满足腹中所需。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必须像个办法……嗯?”   静思当中突觉心悸,随之一股大力传来,如洪涛巨浪传入腹中,填入那个嗷嗷待哺的生命。   “这是……”   疑惑惊喜刚刚生出,下重震撼仅仅相随,一股微不可查的意志与那股力量同时抵达,透腹入胸,直扑夜莲之魂。   “孽障!”   来不及思索,也不需要思索,冷喝如刀,疲惫仍旧绝美的容颜瞬间冰冷,从未如此狂怒。   “主意打到我儿头上,你找死!”   魂魄受袭,夜莲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腹中孕育的那个生命;冰洁圣女顷刻变身,万世之花眉目皆煞,纤纤十指齐聚丹田,杀气冲霄。   “三生祈,动天请祖,灭尔前世今生!”   ……   第四重变化在界内,昊阳边缘。   身前大力临头,身后叮当消解,远方流光入体,冥冥中几声叮咛入耳,十三郎随之发疯,发狂,癫狂呐喊,声如灭家之犬,丧侣之狼。   “嗷!”   肿胀肌肤全部炸裂,漫天星光尽纳一身,周围雷霆与风暴齐舞,汇入无边火海。   “定定定,给我定啊!”   狂乱疯癫只求时光停顿片刻,十三郎伸手去捉那道由身后扑向莲仙子的光,依旧捞了个空。   “吼!”   第二声厉吼,声音再无丝毫悲痛,只有滔天灭世之怒,移山填海之恨仇。   “塑灵变,聚万法为造!”   顶着风,迎着掌,十三郎合十如童子敬言,身化飞矢。   “养不家的畜生,我杀了你!” 第1522章 天无人之傲,道无生之仇   “你,放肆!”   威严断喝出自莲仙子之口,隐约带着一丝颤抖,几分惊恐。   界魂为天,天驭天下,这个角度讲,界魂的所作所为再正常不过;借助莲仙子发声也好,当其就是自己也罢,归根结底都是天意,容不得质疑与反抗,骂也白骂。   天不会因为有人辱骂就动怒,凡人所讲的天怒其实是其制定的规则产生效果,天更不会恐惧,因为这里是他的世界,没有什么东西令其生畏。   除非,骂他的人具有威胁到他的力量,反抗他的人开始行动,并已取得实效。   就像眼下这样。   ……   叮当所化流光入体,莲仙子有了第一次颤抖,眼中浮现出挣扎。三日苦谈难撼其心,十三郎做不到的事情,没有修为的叮当瞬间成功,但……还不够。   三生合体,合体之后臻趋完美,然而完美的是其天赋绝伦,并不代表能够抗拒界魂意志。莲仙子入界足足两百年,从一开始就被法坛供养,心志之坚岂是一两个女子、远在天边的诅咒所能改。   但他毕竟有所动摇,就像之前那个完美世界,有了诱因,一发不可收拾。   人魂入体主持半心,这是更高的规则赋予她的权利,天道亦不能更改。如能给其一些时光,界魂轻易便可压制住叮当,将其变成第二个莲仙子。   他没有那个机会,非但没有,第二、第三重打击接踵而来,三生圣族如此强悍,完美三生不可理喻,以天都想不到的方式破开界律法则,遥遥发力。   经叮当本体、来自四足的磅礴大力是次要的,那个远比四足弱小的夜莲才是要害,她是万世之花,是道胎之母,是界魂夺志对象的本尊。   这是巧合,也是天意,或许来自另外一个天道的有意安排。   天道最知天道凶狠,有选择的话,界魂绝不愿意招惹界外生灵,任何人都不愿。但他没办法改变,也没得选择,三魂分隔之后重聚,自成感应。   对抗由此产生,连绵不绝。   分隔两界,界魂根本发不上力,甚至无法掐断因道胎产生的连接。   以一丝对全力,以微弱扛全部,更要紧的界魂本身就是天道,天道入界必受压制,被沧浪自身存在的天道压制狠狠碾压,几乎喘不过气。还有他的力量被分隔,从道胎传入另外一个道胎……这就是道胎与界魂的区别。   好比一头大象,四条腿被铁链栓死,身体不能移动的情况下用鼻子与刀枪战斗,身体不断被放血,背后头上还顶着一座沉重大山,结果可想而知。   “啊!”   意志之争,了不起是个相持局面,力量流逝,了不起导致虚弱;真正致命的威胁来自对面,十三郎嘶声狂嗥,星光怒放,气势之强盛前所未有,浴血猛扑。   那是狂灵的力量!   认真算下来,界魂借体施法,对抗两大完美圣族,一对道胎,两只真灵,一个曾与壮年天道斗到难解难分的狂灵经塑灵变后增加数倍……还有一点点无量劫力。   别忘了叮当本为将死之身,体内带五彩五行,生来便能分解天道……当然这点力量很微弱,放在平时几可忽略不及,眼下却成了致命毒药。   最最要紧的一条,他毕竟不是天道,而是刚刚才诞生灵智的界魂;幼年成年一字之差,对人来讲可达十倍,对天来说是不可跨越的鸿沟,相差千万里。   “这不公平!”   当天道喊出不公平,胜负可以预料。   雷火交加,飓风浩荡,蓬蓬炸响之声不停,掀起无尽狂涛。无量山早已不再是山,而是被巨力深深埋入水下,位于最大的那片汪洋一侧。三次合目三次对撞,玉掌崩裂五指齐折,神辉之墙上布满裂纹,莲仙子身躯急剧摇晃,就连那根一直升高的信念之柱都塌了半边。   这倒不完全是十三郎的功劳,几番大战世界崩塌,亿万生灵死伤无尽,余下连人带兽不足一成;界魂能够收集的信念越来越少,莲仙子自然趋于衰弱。   十三郎也不好过。三次对碰让他的身体几乎散架,全身骨头不知碎掉多少根。   一样道理,这些伤势并非都是莲仙子导致,归根究底在于十三郎境界不够,以化神境界调用真灵力,好比十来岁的半大孩子挥舞狼牙棒,自己都会伤到自己。   被连累的还有狂灵,此时此刻,漫天星斗增多百倍,狂灵地上,七百丈巨人骤降八成,变得自有百余丈高矮;整个狂灵之地缩小千万倍,仅剩十万里。   他尚且如此,遑论亲历战斗的十三郎,奇妙的是,此时此刻其全身伤尽,唯双手犹能安然无恙,完美如初。   “这就是生境,这才是生境。”   境未破,身已达,这分明是不灭之前奏,虽只有一双手,意义堪比连破两关。   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不能让十三郎开心,相反更增狂怒。   “畜生!我养你三百年,分十倍法力,苦心问道一心将你补全,你就这样对我!”   对着莲仙子狂骂,十三郎的目光满满怜惜。他心里明白罪不在夜莲,换成任何人、包括自己这样两百年,也会变成界魂之奴。   “占我儿子,抢我老婆,甚至想杀我,想杀掉所有生你养你的人!”   合十再拜,十三郎整个变成血人,一拳将玉掌彻底打碎,直扑莲仙子本体。   “你不能杀我!”   嘶喊声音透出绝望,莲仙子的声音完全走了调,挥掌同时尖锐大叫:“杀我,她和你的儿子通通会死。这个世界的生灵通通会死,包括你自己。”   叫喊无用,对面那个疯子半点停顿都没有,怒击连发。   “滚出去!”   “不可能!”   又是三次沉闷撞击,神辉崩散,支撑法坛的天柱像木桩一样连降数次,次次超过万米。三击之后,十三郎更加狼狈不堪,莲仙子也已不成人形,几乎瘫倒。   力有愧,志必损,界外两股大力齐攻,体内人魂反攻入潮;渐渐地,本被天意彻底改写的天魂开始颤动,有苏醒趋势。   不能再打了。   “住手,听我一言!”   身为天道被人击败,附身界魂被宿主所伤,这样的事情很丢脸,然而丢脸比丢命强,必须找个办法缓解。   天道呵,从来都是最最怕死的那一个。   ……   “我出不去!”   最凄厉的声音,最焦急的声音,最大、最无奈、最羞耻的声音,终于带来期待的效果。十三郎身形定在眼前,拳头僵在半空,神情有些呆。   “出不去?”   “是的是的,出不去。别忘了这是道胎,道胎和界魂一样天生应该成长为天道,天生就会吸纳力量。我进来之后与之相合,已实际变成一个。后来被道胎之母察觉,不知为什么坚决反对,我又不能让道胎反噬母身,没办法才掩其心智以万灵供养,慢慢变成今天这样。”   匆忙解释,该说的不该说的通通倒出来,莲仙子完完全全变了个人,哪有半点骄傲,分明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孬种。   十三郎认真听着,听过之后沉默半响,再问道:“你说不能让道胎反噬,是做不到,还是他不愿意做。”   愿意谈就好,感觉稍稍松了一口气,莲仙子赶紧堆出笑脸说道:“他不愿意做,我也没有强迫,我没有亏待道胎之母,我把她……”   十三郎摇了摇头,问道:“你真的不能离开?”   莲仙子立即说道:“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   十三郎淡淡说道:“那就去死。”   言罢挥拳,磅礴巨力透体而入,横扫四方。   “你!”   笑容僵在莲仙子脸上,聚集体内最后的力量与之抗衡,口发绝命哀嚎。   “为什么……”   “因为你不配。”   界魂就是界魂,纵垂死亦有灭仙之力,绝命时更加凶狠;巨力冲击,十三郎七窍流血,表情轻蔑,目光厌憎。   “瞧瞧你这副德行,这副表情出现在夜莲脸上,我相信她宁可去死。还有我们的儿子,既为道胎又能阻止你真正夺魂,证明他生来就是好样的,没有像你说的那样、沉沦为天道。”   把变身天道表为沉沦,十三郎恨到极致,嘲骂慢慢变成大喊。   “忘了你刚刚说过什么,忘了你的判断;胖胖亡而不死,我费尽心机向无量劫复仇,你算什么东西,吃我占我三百年,到头来反噬夺子杀妻,我怎么会过你!”   “我怎么会放过你!”   声声怒吼与咆哮,心里知道狂灵快要支持不住,且有塑灵变后必然到来的虚弱催促,十三郎怎敢不尽全力。   “怎么能!”   “怎么能!”   “怎么……嗯?”   高举的拳头再度凝固,眼前一幕让十三郎迷茫,准确地说,他被惊呆了。   狂灵之力借星辉施展,每次撞击,都有大量星辉进入莲仙子身体,与神辉厮杀又彼此交融。慢慢地,莲仙子身躯开始溃散,眼神却一步步变得清明起来;再后来,随着抵抗之力减弱,那种恨不求生的执着慢慢褪去,以往天生的骄傲圣洁随之恢复。   “你……回来了?”意料之外、不可思议的惊喜,十三郎不知不觉软倒在法坛中央,泪湿满眶。   “不,我要走了。”   回应来的快而不急,莲仙子的声音疲惫,表情温柔。看神情,此刻的她好似大梦初醒;看目光的话,她在瞬间明悟所有。   “照顾好儿子,我在天上陪你们。” 第1523章 有子   “我们的儿子……”   塑灵变之后必有反噬,通常表现为精疲力尽,以十三郎的强大回复能力也需多日才可恢复如初。此前一战,他的力量不属于自己,反噬格外强烈,力竭神衰兼有重伤,已经无法言语。   十三郎只能拼命点头,用眼神道出疑惑。   “他没死?”   “当然没死。”   莲仙子看懂了十三郎的意思,微微一笑说道:“有我在,我们的儿子怎么会死。”   这句话听起来骄傲而满足,内里包含很多内容。当初界魂侵入道胎,夜莲空有母子情分但无力量,凶险可想而知。那样情形犹能做到“某种程度保全”,十三郎无法想象其期间经历过什么,耗费多少心谋,付出怎样艰辛与酸苦。   没来得及表示什么,莲仙子又说道:“不过,界魂也没死。”   十三郎神情大变。   莲仙子继续说道:“界魂若真的死了,这个世界根本维持不住,你早该想到的。”   十三郎苦笑说道:“心乱了……那怎么办?”   莲仙子说道:“别担心,本来的他并不具备真正灵智,能说会道是因为我儿和我,现在的他被打散,沉眠与我儿体内与狂灵之力纠缠,一时清醒不了。”   最凶猛一波反噬过后,十三郎感觉稍好,凝重说道:“终是后患。”   莲仙子叹了口气,说道:“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道胎与界魂不同根但是同源,相融之后恐无法分开。界魂又不能杀,如此就只能以道胎养天道,类似于修士夺魂。具体该怎么办……靠你了。”   “好。”   内心半点头绪都没有,十三郎毫不犹豫答应下来,之后挣扎两次爬过去,捉住莲仙子的手。   掌心冰凉,清冷清冷的感觉,十三郎试着调取力量,结果自然徒劳。   有力量也没用,除非他能无中生有。   “你怎么样?”   这话问的白痴,从恢复神智时候开始,莲仙子的身体就在消散,此刻周围血迹全无,整个人彷如透明,白痴也知道情形如何。   “我没事,因祸得福。”   说话间神智渐感迷惘,莲仙子意识到自己只有几句话好讲,抓紧叮咛。   “三生圣族来自魔界,魂散是人为,聚合仅有一次也只能一次。之前她们两个都有感应,且都参与了这一战,如此才能击退界魂;从此以后,叮当就是叮当,叮当可以是夜莲、也可以不是;夜莲是夜莲、是叮当、也是我,我们的儿子就是她儿子,她儿子就是你儿子,也是我儿子。”   “好。”来不及把圈子绕明白,十三郎一个劲儿点头。   莲仙子说道:“道胎难育时间长久,除非有奇遇,否则夜莲不可能支撑得住;好在道胎被界魂分塑,适才战斗时传出大力,粗略估算一下,三五百年内当可无事。”   十三郎用力说道:“时限之前,我一定找到办法。”   莲仙子笑了笑,说道:“我相信你,不用那么紧张。”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眼巴巴望着莲仙子慢慢模糊,心里空荡荡觉得难受,可就是不明白为什么。   两条身体瘫软不能动弹,四目相望,片刻沉默。   莲仙子的面孔看不太真切,幽幽说道:“之前你在回忆……是不是想不起这件事为何发生?”   十三郎默默点头,神情多少有点委屈。   明明什么都不记得,突然间多出两份比天重的责任,幸福虽有,同时难免觉得有些冤。   点头过后觉得不妥,十三郎赶紧说道:“我会想起来,一定。”   莲仙子随意说道:“想不起也不要紧,一来不可能假,二来可以去问她。”   像是某种预感成真、此刻才被心神接纳一样,听到这句话,十三郎终于遏制不住,泣声带笑而言。   “直接告诉我不就得了,何苦这样折腾……”   哭着笑着,十三郎羞涩言道:“去问她,人家怎么好意思……”   纵然在飞散时刻,光点中莲仙子依旧楞了下,感慨说道:“你啊,果然无耻……带儿子不容易,对他好点,我在看。”   感慨结束,十三郎两手抓空,莲仙子彻底消失,原地留下一团光,一声宣告。   “三生,祝尤!”   ……   好大一团光!   界魂去了,莲仙子的位置仍如当初,四方神辉依旧聚集,来自万灵的力量慢慢合拢,连她、连此前战斗导入的星辉一道,变成一个悬与天际的玉轮。   玉轮升空,清幽孤寂,冷漠怜惜,与昊阳同辉。   是月亮。   十三郎艰难转身仰面朝天往着月亮,心里再次变得像刚才那样,空荡荡全无落脚处。   胖胖死了,灰哥亡了,蚁后被封禁结果未知,灵机抱着脑袋仍在跳舞,塑冥结果尚未揭晓。   叮当死,冷玉亡,自己没来得及封存其记忆,制造不灭的计划宣告成空。   入界为了收服界魂,完成对狂灵的承诺,入界之后整出这么一大摊子事儿……好消息是狂灵事实上已经入界,但与其所想的样子有所区别。满天星斗皆为狂灵,将来能否再聚法身,十三郎管不了,也无需再管。   再有就是三生合体,叮当与夜莲之间最大的麻烦解开,可她既然是三魂中的一个,将来究竟会怎样?   还有夜莲,夜莲还在沧浪,肚子里怀着道胎,自己的儿子——应该说是另一个儿子。   命运呵,怎会如此荒谬!   周围再无一人,孤零零的十三郎躺在法坛,就像飞在一片无边无际虚空的鸟,精疲力尽,神思迷茫,找不到一个可以让自己停下来的点。   直到……   “爹?”   “啊!”   稚嫩声音,威严声音,迷茫中带有愤怒的声音,彷如天雷击中头顶,十三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翻身跃起。   三尺男童站在身后,粉雕玉琢比小不点生的还水灵,可……为何是那种眼神?   形容起来着实艰难,十三郎在其眼中看到了莲仙子,看到了界魂,甚至看到叮当的影子,唯独找不到儿子的感觉。   男童单纯,因其眼神清澈,比任何人都明透。同时他又很复杂,那样清澈的眼神竟然看不到底,一切埋在无尽之深远处,谁都别想窥其真容。   男童柔弱,十三郎疲软但其眼光还在,初见男童,他分明是个普通的三岁小孩。可他又很强大,才这么会儿功夫,他从普通幼子成长为十余岁的少年……长的不是个子,而是力量。   这不是修行,比吸气式成长还要快;更离谱的是,十三郎看不出他有灵根,就这么平白无故疯长。   除了这些,十三郎还看出,男童在看着自己时候,脸上有眷念,有孤独,有伤心,有愤怒,更多的是轻蔑与失望。   值得一提的是,看出这些感觉并非因为十三郎本事大、智慧高,而是男童自然流露、且希望十三郎明白其感受。似乎只要他想,就可以把心情用文字写在脸上,读出来就好。   再或者,他的感受就是别人的感受,可以把感受传到心里。   道胎,界魂……不管是什么,神奇自所难免;但不知道为什么,十三郎心里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会带来许多麻烦。   眷念理所当然,伤心、孤独可以理解,愤怒……多多少少也能想通,轻蔑失望是为什么?   难不成在他心里,我这个做爹的让其丢脸了不成!   “哪有当爹的和儿子计较,这样想不对!”   心里警告自己,十三郎为自己狭小的胸怀感觉羞耻,一时无言。   大小两人面对面站着,一个痴痴呆呆不知如何是好,一个混混沌沌好似梦中初醒,男童用那种“不是自己孩子一定忍不住抽他”的目光望着十三郎,彷如审视一件货物。   “就是这种感觉。”总算找到合适形容,十三郎心里叹着,准备打破沉寂。   恰好男童轻轻挑眉,说道:“你是我爹,怎么能长这么丑。”   到嘴边的话被堵、被砸了回去,十三郎险险把舌头吞掉,目瞪口呆。   客观讲男童的话一点都没错,当下十三郎的确很丑,非常丑,丑不堪言,丑到不能更丑。大战之中骨碎皮裂,全身上下就没几块好地方;尤其面孔,之前那么多耳光响亮,后用大力内息膨胀,不少地方还能看到骨头。   丑归丑,生平首次被人说丑,能不能接受是一码事,关键在说话的人是哪个。   尴尬之后,十三郎心里不高兴,准备用个什么法子教导儿子,皮囊来身外物。   好在事情马上有转机,男童抬起手,指着十三郎说道:“爹,你坐下。”   柔情满怀瞬间冲垮之前芥蒂,十三郎赶紧说道:“爹不累。”   男童皱眉说道:“坐下。”   十三郎楞了下,心里想这孩子不擅表达情感,嘴上并未说什么,依言坐倒。   男童看了看他,又说道:“躺下。”   十三郎忍不住了,问道:“为什么?”   男童淡淡说道:“你比我高,看着不舒服。”   十三郎沉声说道:“我是你爹。”   男童神色平静说道:“那又如何?” 第1524章 史上第一爹   粉嫩面容,稚嫩声音,听在耳中丝毫没有询问请教的味道,而是感受冒犯之后的苛责。   十三郎呆愣无言,内心平添许多惆怅。   “那又如何?”   这叫什么话?   这叫什么态度!   敏锐感觉,不,任何人都能听出来,男童并非任性而发,而是真的像他说的话一样,不允许别人比自己高。   柔情始生,又见恙怒、甚至感受到危机,十三郎想起莲仙子化月前那句提醒。   “带儿子不容易,对他好点。”   ……   “为人不识恩义亲仇,罪莫大焉。”   将杂念抛于脑后,十三郎略想了想,指天空那轮皎月说道:“生养为大,来,给你娘磕个头。”   说话时十三郎面色沉肃,暗下决心,假如男童拒绝这个要求,哪怕其刚刚出生,也要执行家法。   出乎意料的,男童一点都没有犹豫,甚至没问自己的娘为何挂的那么远,立即曲身叩头三次,神情恭敬的不得了。   “熊孩子有点别脾气,内里其实蛮懂事。”   松了口气,十三郎叫他起来,又说道:“来,给爹也磕个头。”   男童好奇、甚有些轻蔑的目光看着他,问道:“为什么?”   刚刚还在想自己的语气太生硬,猛然听到这个回复,十三郎勃然大怒:“生养为大,我是你爹!”   “我知道你是我爹。”   男童神情不改,问道:“你生我了?”   十三郎张口结舌,有心说没我你怎么生的出来,反过来想,这事儿到现在都没弄明白,从事实上讲,生这个儿子的过程与自己理解的生产完全不同,连供精者身份都拿不出来,如何理直气壮。   男童再问道:“你养我了?”   十三郎依旧不知该说什么好。   “怀胎两百年,娘亲燃尽生命才把我生出来,关你什么事?”   男童三问道:“生养为大,你既没生也没养,认你是爹就不错了,还指望我给你磕头,凭什么?”   十三郎三度结舌。   对面,男童望着尴尬的父亲,脸上丝毫没有歉疚的意思,目光中透出的冷漠令人生寒。过来一会儿,他像是想到什么,微微皱眉,抬腿走向法坛边缘。   “你要干什么,小心……嗬!”   看他这样做,十三郎心里明明知道他不会干傻事,仍如普通的父亲那样感到担忧,刚叫了一声,又被下一幕所见惊呆。   男童弯下腰,随手在托举法坛的支撑上摘下一缕光,闪了两闪,身上便多出一身衣装。   衣装简陋、甚可以说有点丑,男童对自己的表现不太满意,又根据自己的喜好一点点去改;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他连看都没看十三郎一眼,没有请教的意思,当然更不会回应他的呼唤。   “生而知之,道法自通!”   十三郎失声惊呼,心里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相反极为沉重。   “不行,这样下去孩子得丢。”   出生不过一炷香,男童从凡人成长为修士,这么快就能使用道法。诚然其现在还很弱小,诚然其自身并无法力、而是调取生灵信仰,但以这种速度成长下去,去境界用不了多久便能追上十三郎,甚至超越。   到那时,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力量?男童并不缺少,相反只闲太多太强。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吸纳界魂的力量,还有经十三郎送进来的狂灵之力;不这样做,估计是他明白现在的自己还太弱,不宜大肆进补。   刚出生的狮子不吃肉,这何尝不是生而知之。   总而言之,这个刚出生的儿子不能用正常人思维衡量,十三郎时间并不充裕。   心里这么想着的功夫,男童把衣装改造完毕,标标准准一身公子装,连头发都梳理好用木叉穿起来,脚下弄了一对登云靴。眨眼之间,三尺男童看上去长大十余岁,配合面容、等比放大到成人,绝对风靡天下。   “这套行头是打扮啊,他的记忆哪来的?”一旁愣愣看完全程,十三郎如在梦中。   “我娘教的。”   打扮一新的男童踱步回到十三郎面前,一眼看穿其心中疑惑,解释道:“我记事时候开始,事后猜想是从怀上我那天开始,娘亲每天都会抽时间心里默念,教我穿衣、吃饭、做人做事,还有修行。”   要说优点,唯一让十三郎感觉安慰的是男童不会隐瞒任何事情,或许是他还没学会;不管问出口还是看出来,都会把心里的话合盘托出。   言罢稍顿,男童开口问道:“我娘对我好不好?”   十三郎还能说什么,内心酸苦只剩下点头。   男童目光转冷,继续说道:“要不是你,我娘根本不会死,你不觉得羞愧……”   “等等!”十三郎挥手叫停,放缓语气说道:“先说一件,我养过你。”   男童默默看着他,就像看着的是个骗子,或者傻子。   十三郎忍受着那种目光,如临大敌般问道:“我不知道你记得多少事。这么着,你了解界魂吗?”   男童回答道:“界魂就在我体内,失去了思维和说话的能力;可以这么讲,现在的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暂时意志由我做主。”   十三郎的心一下子悬起来,关切问道:“暂时什么意思?界魂还能反扑?”   男童摆手不屑说道:“当然会,难道他甘心被我吞灭?”   听着好有道理。十三郎哑口无言,对自己的智商产生怀疑。   男童如大人一样想了想,又说道:“不过不能叫反扑,应该叫……算了算了,不用你管。”   这都不用我管?那我这个爹算是干吗的?!   脸上苦笑,心内苦涩,所幸界魂的确不醒,十三郎强迫自己专注眼前,缓缓说道:“你之所以能出生,一条重要原因在于吸收界魂之力。界魂随我三百年,它的力量由我而来,是不是等于我养过你。”   男童微微皱眉,小脸看着格外肃穆,沉声说道:“不知者无罪,故意骗我就是欺天,大罪难赦,爹你可要想清楚了。”   满满讥讽,这声“爹”听着心里够苦;十三郎暗骂一声“靠!”,暗想这叫什么事儿。   男童说道:“九十九岁那年,界魂入体,开始吞并我……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十三郎知道他想说什么,可是没法回应,此时他满脑子想九十九岁不出娘胎的娃长什么样。   这次男童没能看出十三郎的心思,粉嫩面孔冷冽表情,寒声说道:“你养界魂,界魂要杀我,如今你说养他等于养我三百年,是不是欺天!”   末尾突然怒喝,天地顿生感应,头顶隆隆雷动不停,身下怒涛席卷,法坛为之颤抖。   天怒!   男童虽弱,但他是天,天怒便是天下怒,天下视天敌为自己之敌。让十三郎惊讶的是,此前界魂与莲仙子都曾有过举天下成志,但就威势、尤其那种一呼必应的效死感觉均不及男童,甚至没能引发天动。   是因为生灵灭绝太多,还是别的?   稍一转念,十三郎心里有所明悟;界魂上身、内里莲仙子从未真正屈服,后来几大强敌捣乱,外有十三郎强力压迫,已然力不从心。至于莲仙子,她本就不是正统天道,充其量是个代言人身份,号令之威难免降低。   现在不同了,界魂沉眠甚至沉沦,莲仙子化月,剩下道胎内含界魂,成为这个世界的真正主宰,且是唯一的那个。上天下地只认一主,怒其怒仇其仇,威势自然增强。   这边心内胡思乱想,那边天威动荡轰鸣,可惜男童到底还是太弱了,引发雷动狂涛容易,要指挥它们作战远远不及。话说回来,就算指挥得了,他也没办法将其力量集中与一点,平常几道雷霆海涛,哪怕十三郎伤的更重些,仍能视之如无物。   风暴中,雷霆下,十三郎看似呆若木鸡,实则心里转着别的念头,根本连看都没看周围一眼。这副样子落在男童眼里,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怎么不说话?爹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   背身负手,三尺小儿摆君王姿态,眼望四野,睥睨八方。   “欺天有罪,罪不容赦。可你是我爹,弑父杀君是更大的罪,所以我不会责罚你。但要记住,我管你叫爹是情分,你敬我为天是大道,大道无情,千万记到心里去。”   仰望星空,男童小脸上浮现出追忆缅怀的神情,自语般说道:“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够主掌世界,之后再过段时间,我就能便能恢复对昊阳的控制,能够自如登天。到那时,我会先把那团该死的劫力抹去,再把这星天清理干净,之后好好陪着娘亲,问问她当初、为何会看中这么无情的爹……”   “等等!”   十三郎没法再保持平静,急问道:“得福,你说你要干吗?”   男童转身望着他,毫不迟疑说道:“我要问问娘亲,为何会……你刚刚叫什么?得福,得福是谁?”   “是你的名字。”十三郎认真回答道。   “我的名字?”男童皱起眉,嘴里不知不觉念了两句“得福”,“得福”。   “是的。是我给你取的名字,在你还不记事的时候就取好,希望你出世后多福少难,事事如意,逢凶化吉。”   眼脸尽是沉痛表情,十三郎半弓着身子凑上前,声音异样温柔。   “你娘没告诉过你,对不?” 第1525章 天道,孤儿   男童肯定回答道:“没说过……娘亲告诉过我的事情,我一定记得。”   后半句话略显多余,就像害怕犯错的孩子提前为自己辩护,其实是为了表现决心与坚强。   十三郎叹息说道;“我俩商量好的,想留个惊喜给你。不过我估计你娘忍不住,多半暗示过。”   男童认真想了想,神情微惘,有些拿不定主意。   得福,粗浅解释就是得到幸福,是任何母亲都会赋予孩子的期盼,既然莲仙子懂得胎教,类似的话一定讲过不少。   “得字通音,也可以叫做德,德行的德;因此得福又叫德福,修大德成大道,积福缘铸真身。”   举头望明月,十三郎追忆说道:“当初取名,你娘想法和我不大一样。我主张用德,希望你能成就一番大事业,你娘则说能成固然最好,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你平平安安地活着,活的高兴快乐就很好。”   不知不觉,男童眼里湿雾升腾,跟着父亲仰望天空,粉唇颤抖说道:“后来呢?”   低头盼得福,十三郎感慨说道:“你娘脾气倔强,我拗不过她。”   后面没了。   这样的回复可以解释因果,可是太简单,男童等了一会儿不见下文,神情慢慢流露出焦躁;很明显他觉得不过瘾,希望知道更多细节,可是……难道要问、或者叫求这个爹?   又过了一会儿,正当男童心情渐稳,准备有所决断的时候,十三郎忽然说道:“得福啊,你和你娘很像。”   男童犹豫了一下,最终问出来:“哪里像?”   十三郎说道:“外表,脾气性格,胸怀抱负。比如你娘受世人尊拜,享万世之花之美名,骨子里骄傲的不得了,丝毫不比你弱。”   男童骄傲说道:“理所当然。”   “到底是个孩子。”心里想着,十三郎接着说道:“性子傲,你娘对你的要求其实很高,只是不明着说出来。比如她说儿子平平安安就很好,内心其实盼着你能干出别人干不成的大事。过去每次当我和她谈到你的时候,开始总会因为名字意义抬扛,抬着抬着就反过来,你娘自己会说要把你教成什么什么样,如何如何了不起等等。”   男童茫然说道:“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十三郎唏嘘说道:“那时你还小,再说这是我和你娘私下的事情,不会故意对你说……你娘有没有讲过,怀你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事情?”   男童默默点头说道:“没细讲。娘亲说等我大了才可以。”   “这是对的,换成我也会这样做。”十三郎徐徐说道:“界魂把你和你娘弄进来的时候,为父正在冲击化神,还和你娘一块儿与人作战;当时很多人,很热闹,对手很强大,局面很危险……算了算了,不说这个。”   “不说了……”男童呆住,心里有太多事情想问,太想知道当时一切,可十三郎已经转口,接之的话题说道:“总之,你们俩各方面都很像。”   男童默然,内心凌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十三郎说道:“也有不同之处,很多。”   男童楞了一下,神情微黯。   记事归记事,不代表可以看到听到外界事物,出生前险些遭遇大难,出生时娘亲已然化月,男童心想娘亲和我长的像又不同,到底是什么样?   十三郎抬手,指法坛说道:“这个东西能不能动,会不会影响到你?”   男童又楞了下,说道:“不是太要紧,做什么……嗯?”   剑气纵横,法坛之上飞屑点点,一副女子画像顷刻有成。这么长时间过去,十三郎恢复不少法力,画的格外认真、速度也是飞快。   这不是道法。   因为不是道法才格外不易,需无数次重复才能如此熟练;很明显十三郎经常这么干,经常这样画同一副女图。   男童无暇体会其中意味,目光被画中女子吸引,眼睛眨都不眨。   披身长发,绝世容颜,赤足,纱裙,周围神辉涌动,火意凶猛,万世之花神情庄穆,踏白莲与脚下。   须弥山上,夜莲火中结婴,是其最美时刻之一。   图成收指,十三郎轻叹说道:“很久没动笔,生疏了。”   这句话自怜的意味太浓,所讲为事实。此刻夜莲如在眼前,定能指出那副画像有许多问题,比如脸颊稍显丰隆,神情偏向柔和,还有目光似有所指,与当年万世之花目空一切的样子不符。   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男童神情专注,痴呆半响不语。   如此又过了一会儿,男童抬头举手想要说点什么,十三郎再度挥手。   “这是你。”   言罢出指,剑意再起,明显比刚才慢而且细致;十三郎一边画、一边回头看看男童,偶尔沉吟停顿片刻,生怕出什么差错。严正模样连男童都为之紧张起来,老老实实站着不动,更不敢开口打扰。   “孩子就是孩子。”   手上画,眼里看,心里想,适才因顶撞所生的怨气通通消散,只剩柔怀万种。初始为男童做画的时候,十三郎心机重重、刻意将某些细节朝自己、还有夜莲身上靠;画着画着,十三郎忘记初衷,执剑沉凝心神专注,全心全意投入眼前。   “这是我儿子,这是我为儿子做的第一副画,第一件礼物,第一件事。”   ……   燃香时光,画成,收指,十三郎微微气喘,唇边溢血。   “看看,是不是和你母亲很像。”   反噬还在,内伤沉重,之前快绘夜莲尚可无事,临到男童、十三郎全神贯注,心力消耗过甚,堪比大战一场。   艰辛与汗水总能带来收获,何况还流了血。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两幅画作并排后,画中莲仙子垂目凝神,左手曲指本为施法捏咒,如今看去又像牵引;反之男童举手本为指点,现在就像牵母之手准备登台,严丝合缝。   像不像?   谁在乎。   起码男童不在乎,他低着头望着脚下,身形一动不动。   啪嗒一声轻响,珠玉落盘跌碎的声音,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男童时而用手揉揉眼睛,很用力地想不要这样,可是没有用。   情闸一开哪有那么容易关上,男童忍着,忍着,眼泪依旧啪嗒啪嗒地掉,慢慢开始抽泣。   十三郎狠心等了一会儿,觉着火候差不多了才走过,伸手拍拍男童的头。   “儿子别难过,你娘没……”   “不要你管,走开!”   啪的一声响,男童一掌拍开十三郎的手,身体却软软倒在地上,拜倒在画像前,嚎啕大哭。   “娘啊!” 第1526章 教子(一)   蓝天,碧水,半空平台高挂,台上大小两人,各自体味着不同的孤独。   得福恸哭惊天动地,整个世界因其悲而悲,满是忧伤哀苦的味道;旁边十三郎无所事事,只好静静陪着,默默看着,无奈且无助。   该做什么事,心里早有定论,然而知道是一码事,做起来是另外一码事,心意心情都完全不同。比如入界收魂,原本是一场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战斗,现今因为身份转换变得格外沉重,容不得半点差池。   叮当、冷玉、大灰全没了,早先梦想成为泡影;狂灵变作满天星斗,莲仙子化月登天,遗孤、托孤、强大、怨恨,还有灵机仍在昊阳里蹦跶,塑冥结果未知,十三郎自身伤势未复,还要变着法的欺哄刚刚出世的儿子。   天上明月光辉清冷,旁边昊阳凶猛炽烈,金乌仅余残灵沉睡,日月同辉注定不能长久,意味着又一重负担压在肩头。种种烦劳,十三郎没资格像得福那样尽情悲伤,来不及体会天下独我之孤独,忧心忡忡。   千头万绪,该从何处着手?   ……   身为道胎加上界魂相融,得福生来与别人不同,连哭都那样特别。七日恸哭,天地同悲,期间天灾地祸横行,大地沉降海水蔓延,不少地方生机灭绝,片片狼藉。   这件事只有得福能管,可他没空、也不想管,十三郎有心无力,只好眼睁睁地望着,等着,担心着,准备着;直到七日后得福稍稍平静下来,十三郎悬着的心才能放到实处,长吁一口气。   “我要走了。”   哭够了,得福站起身来,默默朝十三郎鞠躬三拜。很明显,经过一番关于“名字和画像”的讨论,得福心中父亲的印象改善不少,但“爹”与“娘”的地位仍有高下,云泥之别。   十三郎知足而且满足,和声问道:“去哪里?爹陪你。”   得福摇了摇头说道:“找个地方沉睡,把界魂的力量吸收消化干净,最好能将他的意志彻底抹去,完全变成我自己。”   这是好事,必须做而且必须成功;可惜接下来的话变了调,得福神情冷漠说道:“在那之后,我会重塑这个世界,一切从头开始。”   十三郎心里猛的一沉,变色说道:“重塑世界,你和界魂一样?”   “这是我的职责,有什么不妥。”不带反问的反问,得福平静说道:“等有了力量,我先把爹爹送走。”   十三郎深吸一口气,压下沉重问道:“你不和爹一切走?”   得福淡淡说道:“我不能走,也走不了。”   “为什么?”十三郎追问道。   “这里是界魂的世界,也是我的世界,是我的家。我若离开,界魂意志必然崩溃,我也活不下来。”   稍顿,得福仰头望着天空说道:“彻底抹去界魂意志很难做到,且有大凶险;还有娘亲长驻此间,我要守着她。”   提到莲仙子,十三郎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想了一下问道:“我走之后还能不能再进来?能不能带东西、或者人进来?”   得福奇怪看着他说道:“天人永隔,爹爹是人我是天,爹爹既然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十三郎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得福提问似乎纯粹为了问,并不在乎十三郎如何回应;双方这样沉默了一会儿,他接着回答道:“能不能来得看状况,现在不太好说。有一点可以肯定,与界魂之争必然长久,也许等到爹爹在外面老死了,这边还没结果。”   意思很明白,只是听着格外别扭,然从天道口中说出来又显得平平常常、甚至理所当然;看看眼神就知道,除了头顶那轮月亮,得福不在乎任何人生死,包括十三郎这个爹。   十三郎没心情计较,忙说道:“有没有爹可以帮忙的地方?”   得福冷漠说道:“爹爹打散界魂之志,打死娘亲,已经帮了大忙。”   十三郎神情苦涩,再度无言。   仍如刚才那次一样,过了一会儿得福自己说道:“我为天道,生而知之,所知为界魂与娘亲所知,爹爹如有什么特别、又有可能发挥作用的道法、办法,可以告知我。”   世间绝无学生如此求教,甚连“求”“教”两个字都没有,换成其它人,十三郎势必大笑三声,之后骂一句“你他妈谁呀这么拽”;可在儿子这里,他已经满足到不能更满足,高兴、还有些庆幸。   “有句话叫艺多不压身,爹爹这里的确有点小技艺可传,不敢保证有用,但……当初你娘和我之所以能好起来,起始就因为爹打败了她。”   不惜拿夜莲反衬光环,同时用记忆套住得福的心,十三郎默默说道:“界魂之争紧迫与否,缓不缓得了?”   提到界魂之战,得福脸色稍有缓和,看着十三郎的目光也有变化,回答道:“爹爹下手很重,若非界魂连接世界,根本早就死了。现在的情况是,杀他很难救也不易,只要不去管,没有三五百年界魂绝难清醒。况且现在我为主导,他想反扑,先过我这一关才可以。”   “那就好,那就好。”   至此真正放松,十三郎心内缓和脸上严肃,郑重言道:“时间如此紧迫,没什么要紧事情的话,咱们这就开始如何?”   得福稍稍楞了下,望着十三郎说道:“爹爹受伤颇重,若不及时精心调理,恐留后患。”   宛如吞服灵丹妙药,十三郎瞬间觉得精神百倍,拍打胸脯叫嚣道:“爹爹没事,好的很。”   得福没在说什么,低头四下看了看,默默走到莲仙子画像之前,正襟端坐之后抬头。   “开始吧。”   “……”   十三郎表情古怪,问道:“这是干什么?”   得福轻轻挑眉,反问道:“不是要传我道法?”   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爹爹的法子和你娘不一样……爹爹想带你看看这个世界,方不方便?”   得福微微皱眉,说道:“我为天道,世界在我心中;借助万灵信念,我能轻易知晓世间一切,何需亲眼去看。”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心以眼为窗,时常打开窗户透透气,心中世界才能干净,不被灰尘蒙蔽。”   得福反驳说道:“世间污秽,蝼蚁之念不足为道,为天者当置身事外,方可纯透。”   十三郎微讽说道:“整个世界都是界魂所造,等于是你造的,属于你且只属于你,你如何能够置身事外;反过来讲,若连蝼蚁之念都害怕,何以为天?”   得福亢声说道:“我不是害怕,是……”   “不怕就和爹爹走,亲眼看看界魂所为。”   “看就看……”   开口之后得福愕然,愕然之后清醒,清醒之后神情羞怒,问道:“这是爹爹给我上的第一课?”   “当然不是。”十三郎举头对月,拜三拜之后垂下面孔柔声说道:“你娘一生禁锢法坛,身不由己,这是她的遗愿。”   得福一下子呆住,再无话说。   ……   断壁残桓,废墟尸骸,这里是一座大灾之后的空城,也是一座界魂世界少有的大城。   界魂狂灵一番大战,连累整个世界遭殃,灾难发生时,这里首先被一道“流矢”击中,城中央被射出一个深达数百、宽阔万米的巨坑;巨大冲击横扫周围,城内城外三百里顷刻间变成废墟,生灵几乎灭绝。   浩劫之后还有浩劫,地下子水滚滚上涌,洪水泛滥淹没一切,那些侥幸存活的人、兽、禽、虫都是长期生存在陆地,在很短的时间内彻底死绝。等到河流泄洪大水褪去,这里完完全全变成死地,当中一片大湖。   天上忽有惊虹飞来,撕裂空气呼啸声震耳,经过那片湖、声浪掀起百丈狂涛,徐徐跌落。   片刻后,法坛如舟停在湖泊中央,也即整个城市的中央,台上十三郎指指四野,轻轻叹了口气。   “看到什么了?”   周围安静,不说人,连野兽都没有。满目疮痍塞满视线,看着心里觉得空空荡荡,什么印象都难留下。   兴许是继承了夜莲的性子,既然学习就得用心,得福很认真地看着,不仅用眼睛看,还用刚刚生出没几天的神识之力仔细搜寻。   半响之后微微皱眉,说道:“爹爹让我看什么?”   十三郎说道:“十年、百年、千万年后,这里会怎样?”   得福回答道:“人族痕迹彻底消失,湖水会有生灵,周围慢慢恢复生机,周围幸存的活物会朝此处集中,之后随数量增加慢慢铺开。”   十三郎说道:“期间需不需要你、也就是天道干涉?”   得福说道:“不需要。”   十三郎说道:“为什么?”   得福回答道:“灾害之中生灵死绝,但有种子留下……爹爹莫不是想告诉我,生命顽强,不需要天道主宰也能存活?”   话之末尾微带寒意,十三郎有所察觉但不明所以,耐心说道:“爹爹是想问你,知不知道这些种子将来会演变成什么?”   得福说道:“演变成什么?”   十三郎说道:“会演变成一方小世界,还会演变出人类。”   本以为这番话能吓他一跳,没想到得福一点吃惊的样子都没有,反而更加冷漠、讥讽。   “那么爹爹是否知道,这些经历过浩劫的生灵、与将来的人,个个反骨,对天道敬畏淡到极致,很可能不再信奉你的儿子?”   冷厉神情,得福愤怒说道:“爹,你想杀死我!” 第1527章 教子(二)   道胎出世未历人生,所有记忆来自传承,天道诞生与存活方式自然来自界魂。   十三郎很快想到这点,平静说道:“爹爹感应不如你宽阔,这个世界还有没有人类活下来?”   得福不明所指:“有。做什么?”   十三郎回答道:“证明给你看。”   得福没再说什么,稍稍感应后调转方向,化虹而走。   芥蒂易生消解难,路上十三郎试着与儿子沟通,得福爱理不理,回应之语寥寥,无奈之下十三郎只好挑些与夜莲有关的旧事讲述,勉强维持着父子间堪堪将要崩散的纽带……如此飞行足足大半年,百万里后,视线内终于出现人类身影,数量还不少。   这是得福目前最快的速度,对十三郎而言有点慢了,奈何得福无论如何不肯离开法坛太远,十三郎试过、发现自己空有修为、竟然带不起这件信念所化的“宝物”,无奈只好让儿子出力,老子坐享其成。   兴许是巧合,快到了地方,十三郎马上认出来,这里就是界魂世界发生改变的源头,泗水城及周围。   “源头……福祸相伴,生死定数,难道这也是一种体现?”   路由得福选,十三郎确信自己并未有过指引、甚连暗示都没有。路上多少有过几次谈话,内容不多但能听出来,这个世界并不只有此处才有人烟,因此在认出后感觉诧异,暗想天意天意,莫非天道回心转意?   不知不觉回过头,十三郎望着儿子、结果看到一张冷漠的脸、两只厌憎的眼,内心不禁苦笑。   “狗屁,分明存心想要他老子难堪。”   值得一提的是,到这个时候,得福已经相当强大,按照修士评估的话约相当于元婴;十三郎精元之伤未能全复,但其肉身强悍,早已不是当初丑陋模样。得福喜欢以貌取人,嘴上不说,目光偶尔会流露出宽慰,大约是觉得有个像样的爹感觉不错,起码不丢份儿。   这真多余,两个人走走停停飞了这么久,别说人,连活物都没看到几只,何来丢人一说。   此外还有,经过十三郎苦苦相劝及解释,得福最终接受“昊阳两向方可生出冬夏,日月不可朝夕共存。”的道理,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天空皎月白天的时候隐没,夜晚出现引领群星。   此事给十三郎的触动很大,一来得福修为远远不如自己,但能号令日月所向,与修士之能完全不同。此外他数次怀疑莲仙子未死,可惜无论如何追查或者询问,终无所得。   好处是,经过一段时间磨合,得福慢慢习惯了、甚至喜欢上这种状况;如今的他更适应夜晚,常常一个人坐在台上对着天空发呆,望月喜,望星厌,于是觉得这样很不错,因为月亮比所有星星明亮,比它们加起来还要亮。   “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童音常闻,是得福从十三郎那里学到、最早接受、最最喜爱、最常挂在嘴边的“礼物”,听得十三郎很不是滋味。   最后一事,时间过去这么久,昊阳之中灵机终于不再蹦跶,整个人被吞噬、只剩下一颗硕大的骷髅头,自个儿慢慢吸纳昊阳周围阴煞气息;其内里一片混沌,具体情形如何,十三郎一点看不出来,相反得福似乎心里有数,可惜态度坚决,无论怎么问都不说。   塑冥关乎阴阳两界,十三郎原本最操心、而且担心;当初一战之所以爆发,原因就在于界魂感受到其中威胁,始才催动莲仙子出手,进而把自己弄到沉眠。如今情况发生根本转变,界魂变成得福,若能从其源头着手,改变根本,灵机塑冥成功与否就不是太重要,不过是个时间长短。   至于灵机带来的危险,从其入界那一刻就已开始,与其是否塑冥无关。换个角度想,对付灵机最好的法子是抹去,不能便只有让他不死不活,避免其因死亡次数增加而强大……当下与那种情况接近,不说得福变强速度远甚于灵机,就说十三郎,灵机想追上也需要很久,暂时无需为之担忧。   即便如此,十三郎还是做了防范,时常上天登阳封禁阴煞吞入腹中,尤其聚集到骷髅头周围的那些,力所能及保持干净。   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得福不愿同行在下面等候,但他知道父亲在做什么,还曾有过询问。   “造阴阳、塑轮回,这是爹的主意。你不是希望它成长吗,为何还要阻止?”   前爹后你,语气讥讽,内里多少带点轻蔑,听后十三郎心里既难过又好笑,同时有几分安慰。   按照灵机讲过的,道胎是比界魂更有资格成为天道的存在,如今听上去,似乎得福信心更足,与当初界魂的惊慌模样完全不同。儿子强大而且自信,十三郎为之感觉骄傲,可惜越强大就越难管教,还好这里是界魂世界,如果是外面,得福拥有强大力量但无心智,后果不堪设想。   “无论爹爹做什么,起因都是为你考虑。期间如果发生危险,或有脱离控制的趋势,爹爹会第一个将其扑杀,不留半点残余。”   诚心表白换不来儿子回心转意,不知是拉不下脸、还是认准了父亲要杀他,得福冷着脸孔不愿搭理;十三郎无奈,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两件事,算是你我之间的约定。”   天道降临是大事,十三郎认真叮嘱道:“其一,把自己变成人,才能真正了解人心。”   得福对此早有预料,严肃说道:“好,我接受这项挑战。”   “不是挑战……”   有点不知该该如何表述,十三郎略顿后继续说道:“第二,除非爹爹开口,绝不可以干涉人类行为,给他们时间自己表现。”   得福讥讽说道:“爹爹的意思是,你可以出手干涉?”   十三郎回答道:“大难之后生存艰难,爹爹做个医生稍稍帮点忙,行不?”   得福略想了想,觉得这个要求不算过分、重点是那个“行不”听起来舒服,默默点了点头。   “那好,爹爹只许做医生,不干别的。”   ……   泗水城不再是城,准确说,此前大陆被分割、淹没、冲垮、退流之后,泗水城连同周围千里大地一起变成一座巨大岛屿,之所以其中生灵不灭、且保持相当完整,运气占了主要因素。   幸存幸存,幸存者靠的就是运气,然而幸运不会一直相伴,灾难过后人们很快发现,他们虽在末日中活了下来,接着却很难活得下去。   首要威胁是环境,大灾沉重,能现吃现用的东西几乎没有。   界魂世界无修士,凡人身体脆弱,需要吃饭喝水建屋穿衣,每样每件都不容易。开始那段时间,人们很幸运地发现很多鱼,简直称得上随处可见,唾手可得。随着时间延续,捡到抓到的鱼被吃光,没吃的通通烂掉,饥饿的人们四处流浪,饿死者长有。   最严重的时候,杀人夺命只为吃肉、易子换妻而食,都不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人伦尽丧。   大地为母,只要不是一直泡在水里,总能长出这样那样可拿来充饥的食物;单以这条而论,界魂世界相当不错,估计当初界魂考虑这一点,造界时耗费海量灵元,整片大陆皆肥沃,生命也都相当强悍。   幸存者本就不算多,因饥饿死了不少,其后人们遇到另一样祖祖辈辈从未遇到过的危机:寒冷。   这是十三郎做的孽;是他劝说得福改变昊阳运行轨迹,世界首次出现冬夏。   饥寒交迫,生存是艰苦可想而知,然而这还不是全部,短短一年时间,活下来的人们极为惊恐的发现,他们的身体远不如以往,病灾重重不说,生长变老的速度也有变化,暴增数倍。   界魂沉睡,得福成为主宰,打算重造世界的他不愿花费力量,尤其对这个地方,是其最最抛弃的那片地,那批人。   归根结底,祸根仍在十三郎身上。   至此事情相当明朗,得福把十三郎带到这里,验证什么的放一边,主要恐怕为了看笑话。   单单以上这些困难,仍不足以导致灭绝,真正要命的还是此前早已发生过的灾难:疯病!   这个说法不够确切,事实而言,灾难发生的时候,染上疯病的那些人无灵无智,等于没有挣扎能力,是最最早死去的那批。真正祸害来自心理,深受荼毒的人类饱受折磨,彼此再无信任可言;如今的他们,陌生面孔相遇如见仇敌,纵有血缘关系维持,彼此也加着三分小心。   这样那样,千里大地上,幸存不多的人类散乱而居,形成大大小小十几个小村寨,总量不足千。就是这样的情况下,有父子两个踏上这片土地,进入人类世界。   “够多了。”   步入一处村寨的时候,十三郎无视得福脸上是何表情,信心满满。   “情况比我想象的好,好得多。” 第1528章 教子(三)   非常时期村寨出现陌生面孔,很快引起轰动,男女老弱全体出动,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涌过来,目的是“围观”。   或者叫围捕。   这片土地上不止有人聚居,还有三五成群、或者单人独行的流民,他们的存活方式与众不同,多数时间待在山里,默默求活或者默默地死,有时会偷袭村寨,虏人为食。   这当然不正常,但又很正常,当生存成为第一需求,人类就是会说话的野兽,不值得意外。   青壮前排,老弱在后,等到大家排好乱糟糟的阵势看清来者,全都傻了眼。   父子二人,模样好看到没法子说,关键是干净,而且从容。   他们不像挨过饿的人,脸上一丝惊恐紧张的样子都没有,至于流民……假如流民活成这样,相信人人都愿意做。   神情上看,那个像父亲的人面目和煦,望着周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寨民,微笑着和每个人打招呼,不用嘴,只用眼。他的目光温和,眼神并无太多怜悯,而是带着浓浓鼓励味道。周围无论男女,老弱、病者还是那些经常厮杀透出凶狠的人,与之对视便觉云开雾散,止不住有些羞愧。   那种感觉真的很奇怪,就好像有人贴着耳边,用温暖的声音对着自己说:你干的不错,但可以做到更好。   相比父亲,那个男孩更加显眼。他太骄傲了,骄傲到不需要身高、力量衬托,仅仅看一眼他的脸,心里便有一种想要叩拜的欲望,难以遏制……当时当下不似往常,假如没有这场大劫洗礼,男童出现的那个瞬间,周围肯定跪倒一片,绝无例外。   很快,每个人心里都意识到,眼前和对父子不是本地人,绝无可能!   那么,他们是谁?从哪里来?来此作甚?是不是世间还有乐土,就像记忆中的家园那样?   他们是不是从那里派出来,拯救大家的使者?   疑惑、迷茫、惊恐、期盼,内心之复杂无需形容,很快有年长老者站出来,带领几名壮年男子迎上前去询问,神情敬畏,透着警惕。   “我是医者,流浪到此地。”   十三郎的回答异常简短,说话时轻轻拍了拍得福的头。   “这是我儿子。”   此前曾被拒绝的举动,得福微微皱眉,没像上次那样做。   ……   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形,医者是谁都不会拒绝的那类人。当时当下,失去天道庇护、身体素质远不如从前、且久经磨难的人们更加需要,凭借初遇时给大家带来的震撼,十三郎随意挑选几名需要救治的对象,第一时间向大家证明:他非但是医者,且相当高明。   值得一提的是,十三郎救人并未用到仙家手段,而是就地取材,现取现用,当着所有人的面。当然这个说法有失公允,取材本身就是技术活,拥有强横神识的他能一眼看透药草本质,凡人想学的话,必须经过千百次磨砺才能做到。   于是乎,父子两个在这个原本绝无可能接纳外人的地方立了足,简单而直接。   对这种明显带有“作弊”的举动,得福显得很大度,只要十三郎不用法术直接改变寨民体质,其余一概不管。他是天道,一眼看透凡俗的身体与内心;他知道这些人完了,生存意志早已崩塌,活着只是苟延残喘,灭绝并不遥远。   这么点时间,得福不在乎,心里想“这样成全父子之义。”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想法不错,现实残酷,仅仅三个月时间,得福亲眼目睹一场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   被接纳、准确讲是被允许居住后,十三郎没要任何人帮忙,依旧现取现用搭建房屋,开始认真生活。   他像真正的凡人那样劳作耕耘……是真的耕耘。   地方有的是,十三郎首先选了几块土地,划线分割做好规划,引水沟渠等等一概亲手打理,之后四处收集种子……这个事情很难,不过难不住十三郎。他毕竟是修士,无论大山深处还是深河之底,只要这片土地上还有残留,总能找出来。   建屋、画地、耕耘、下种,这些事情看似繁琐,实则并未耽搁多少时光,十三郎主业是寻找马上可以拿来吃的食物,为自己,也为了那些饥肠辘辘的寨民。   不同于得福所想,十三郎并未大包大揽,每次出门,他带回来的食物、包括猎物很有限,绝大部分留给自己,多余才会分给寨民,数量不多,且坚决拒绝那些贪婪的人,与那些不干净的手。   拦水成漏,织网捕鱼,制作工具上山捕猎,四处寻找可食用的野菜、果实、昆虫甚至蚂蚁,但是一定要保留种子,找个合适的地方种下来。   一举一动皆在周围人的视线,寨民很快意识到,这位父亲不但拥有高明医术,还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力量,丰富到不能更丰富的经验。   更重要的是,他有不容置疑的狠辣与决然。   有人蛮横,试图以武力威胁强迫;有人奸猾,试图利用妇孺打开缺口,结果无一例外受到惩罚,很沉重。幕后者不提,就连那些可怜的孩子、妇女也不例外,有几次,十三郎鞭打那些瘦骨嶙峋的老人、妇女、甚至小孩,听着那些凄惨绝望的哭号,拥有天道之心的得福都觉得不忍……十三郎面色不改,连眉毛都没有跳一下。   后果随之而来,有被惩罚过的人心怀叵测,居然溜出去勾结流民,试图像这对生活远比自己好的父子复仇、夺取其所有。   艰难生活磨砺出不少智谋,他们拟定了一个没理由不成功的计划,趁十三郎外出的时候抓住他儿子,胁迫之。   这种事情一点都不奇怪,人心人性,从来不可能完全统一,哪怕其心里知道什么好什么坏,依旧有人被邪念驱使。   结果不用提,来犯流民、与那两个“堕落”之人都被生擒,之后被十三郎当中砍头,任其如何苦苦哀求,亲人如何帮忙求饶,老者如何解释人丁为大,依旧不能改变。   于是人们意识到,这位父亲除了此前展示给大家看的那些本事外,还有一颗铁石心肠!   治好几乎所有人的病患,十三郎像个活菩萨。   惩罚所有犯错的人,砍掉所有死罪者的头,十三郎分明就是阎罗。   什么是错,什么是罪,十三郎不肯多说,只用事实说话。   村中一霸。   ……   需要提到的是,十三郎是个很守信的人,至少在得福看来如此,他严格遵守着此前与儿子之间的“约定”,如果那叫约定的话。他给寨民提供的直接帮助很少,顶多供其勉强活着,一丝一毫都不肯多给;非但如此,他很少、不,是从来不对她们解释原因。   多劳者多得,少动者挨饿,病残者自有法子贡献力量,完全不愿动的人……愿走者走,不愿走自己饿死。   非要说教导的话,十三郎告诉大家:你们可以学,但是绝不可以偷、抢、诈、骗,尤其不能不尽力。   这番话,他只说过一次。   白天忙忙碌碌,夜里也没闲着,十三郎花费大量时间陪得福观月,看够了就讲故事,教神通,灌输一些人间普知的道理。   对父亲的行为,得福的反应……应该用冷淡来形容;相比道法人情道理,他最大的兴趣是听故事,尤其那些与夜莲相关的部分,可惜十三郎不肯多讲,而且不按照时间次序来,看上去更像随心而动,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这种行为也有好处,起码在得福看来比较自然,不像“有心改天”的样子;因此虽然有些不满,但都忍了下来。比较难以接受的是,十三郎要求他按时歇息,美其名日“人无信不立,既然你和爹爹有过约定要做人,那就按照人类的方式来。”。   听着好有道理……满心不乐意,得福学会了睡觉,早起,吃饭,还有上茅房。   ……   生存压力如此巨大,饥饿的折磨如此催人,因为这对父子加入,村寨的生活在最短时间内变了样。很快有人开始模仿,有勇敢的人试探请教,当头那名老者还曾大着胆子来找十三郎,与之套近乎,唠家常。   十三郎一律笑脸相迎,该教的教,该解释的解释,不想说的直接挑明:我不告诉你。   强硬的回答让人无语,效果却格外好,弄懂这个人油盐不进,都老实了。   老实下来的人们开始学习如何生活,三个月后,村寨焕然一新。   很明显这里有十三郎的功劳,但不全是,去掉心志方面的因素,界魂才是最应该被感谢的对象。是他塑造这个世界,经历阵痛后,肥沃大地从灾害中缓了过来,作为滋养万灵的真正母亲,她以博大的胸怀提供一切,是真正的天。   得福没意识到这些,现在的他觉得疑惑,日甚一日、直到不可忍受。终于在三月后,当十三郎告知到了离开的时候,得福终于开口。   “界魂来自完整世界,生命演变的过程我很明白,生命之顽强我比谁都清楚,爹爹做的这些事,不过是将过程压缩展示给我看,有什么意义?”   望着父亲的眼睛,得福说话的语气诚恳而淡漠,并有浓浓不屑。   “爹,您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第1529章 教子(四)   此行源于争端,得福打算重塑世界,走界魂老路,十三郎反对、劝其任由世界自由发展,进而惹来更大争议,得福认为遗幸之灵注定悖逆苍天,将来成祸。   直到最后,得福口出惊人之语,怀疑十三郎起意杀天。   一场不算正式的赌约由此而生。   考虑进程的话,不管人类要证明什么,首先要能够活下来,十三郎在做的就是这件事情,才刚刚着手。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目睹其完全不同于想象的解救方式后,得福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危机感,忍不住想要改变心意。   十三郎回答道:“爹要告诉你的事情,将来会在他们身上显露出来,以你的智慧,只要用心不带偏见,现在就能看出苗头,当然我也可以直接告诉你……”   稍顿,十三郎说道:“你确定想听我讲,而不是自己去看?”   得福毫不犹豫说道:“我想爹爹讲出来,事后验证。”   咄咄逼人的态度并未带来预料中的效果,十三郎平静伸手言道:“既然说就要说清楚,这么着,反正要离开,先走着看着,路上慢慢说,如何?”   这个不能叫要求,何况被父亲用商量的口吻讲出,得福应着拉住十三郎的手,忘了这是此前他曾抗拒的举动,如今成为事实。   牵住儿子那只稚嫩但含有巨大力量与恐怖的手,十三郎笑了笑,很开心。   点点滴滴皆为胜负,胜负长久会变成习惯,进而发展成依赖;诚然这个过程艰难,从未有过的艰难且随时有可能回头,但十三郎看来,自己在这场别样旅途中又前进了一步。   至于得福,虽有无上智慧,距离明白这个道理还差的远,还要经历很多、很久。   ……   出门,离家,让得福意外的是,父亲已经提前通知了大家,要不就是寨民们早有所料,排着队伍前来送行。   “老朽楚时旺,携本寨上下一百零七口,相送先生。”   依旧是那名老者为首,依旧是男女老少齐至,不同的是当初大家拿的是雾气,如今手里捧着粮食——那是眼下最最珍贵的礼物。   十三郎温和而坚决地拒绝了全部馈赠,亲切而又淡漠地与所有相熟的人打着招呼,在得福看来,父亲对这些人的态度与平时别无二致,然而在那些寨民眼中,今日十三先生异常和蔼,起码话比平时多,多的多。   与三月前相比,他们的身体状况并未发生根本改善,病患好治、灾荒仍在,好在所有人都比以往多掌握了获取吃食的门路,加上大地回阳野物复苏,一天一顿饱饭可保;要真正解除饥饿威胁,需待第一季收获来临之后。   “这是传授技艺的结果。”得福心里默默想着。   但他们的眼神变了,不再像当初那样寒气森森,也不是死气沉沉,而是燃起希望的光;再有就是,如今寨民知道让自己保持清洁,所有人都不似当初那样乱七八糟,除非为了防范流民,更不需要把视如性命的存粮挖洞埋藏。   “这是刀与鞭子的威力。”望着众人大大方方的样子,得福若有所思。   按照十三郎的意思,帮到这种程度就够了,接下去可以放人不理。   “那有什么用呢?”得福深深不解。他觉得,一旦自己父子二人离开,这里很快会恢复原样,还有那些流民、以及周围获知消息的其他寨民,会想方设法夺取这里的一切,其源头皆在于——当初界魂一战,人性中的恶念被释放。   ……   “虽说不是永别,有些事情还是应该安排一下。”   叫来老者到身边,十三郎把自己的“遗产”交接出去,一部分点名给制定的人,多数交给老者、由其与大家自由分配。   “此举不智,必留祸根。”冷眼旁观,得福似乎看到了将来,寨民们因为父亲的馈赠发生争端,相互猜忌,四分五裂。   是福是祸存在于将来,十三郎很快安排好一切,牵着儿子准备离去,眼见挽留不住,老者率全体深深一拜,齐齐说出一句话。   “先生必为上天使者,老朽今日立誓,绝不辜负先生教诲,祖祖辈辈牢记先生之名,恩德永记。”   其他人都这样喊着,内容大同小异,表情异常严正,姿态格外虔诚。   很平常的一句感恩话,听在得福耳中不亚于狂雷,神情大变。   ……   “为父刚开始修行的时候,青年气盛且心中有仇,看很多事情不顺眼,总觉得世界这里需要改,那里应该动,这里的秩序需要调整,那些恶人需要杀绝,时刻不得安宁。”   上路缓行,十三郎如之前所讲的那样重拾话题,感慨说道:“换成那个时候,如果有人像你这样拥有强大的力量,又准备创造完美世界的话,为父一定举双手赞成,愿为之效力。”   得福还在思索着刚才听到的那句话,心不在焉说道:“爹爹现在做的依旧是那些事。”   十三郎摇了摇头:“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后来为父去了道院,遇到一位特别睿智的长者,他告诉我说:你将来定能出类拔萃,所以从现在开始就要培养一些好的习惯,要学着把位置站高,目光放远,放大。”   “当时为父不太明白这句话,出于尊敬,我把它记在心里,此后常拿出来验证所为,也就是学。慢慢修行、成长、复仇,遇到一件件大事小事,为父碰到各种各样的人和难题,每次经历,对这句话的理解都在加深。直到现在……”   缓了缓,十三郎牵着得福的手走上一座山顶,说道:“你是道胎,将来是天道,所以要站的高一点,再高一点,要把目光放长远,放宽广。”   登高远眺总能带来许多感触,得福亦不能例外,四望空野,未来天道暂时摆脱烦扰一路的阴影,慨然说道:“正因为考虑长远,我才决定那样做。”   听了这句话十三郎笑起来,笑容怜爱、但能看出几分轻蔑。   “你有界魂记忆,可知天道之上还有至高规则,也被称为主宰?”   “知道一点。”   得福不习惯、也不喜欢父亲脸上那种表情,冷冷说道:“如果父亲想说,我这样做违背了至高规则,会遭其处罚的话……”   不待其讲完,十三郎开口打断道:“你完全弄错了,至高规则如果存在、且的确规定了天道主掌轮回的话,你这样的作为,非但不会被其处罚,反而会得到鼓励,甚至褒奖。”   得福微微皱眉,不是太明白这番话的意思。   十三郎说道:“我的解释来自灵机……不要用这种眼光。学习从来不分对象,无量劫或许是你的敌人,但不妨碍他有真知灼见。”   天道生来大智慧,得福听进去这句谏言,给十三郎鞠了个礼。   能有这样的举动,十三郎很满意了,又说道:“灵机说,至高规则从不在意被人冒犯,鼓励在其规矩之内的对象想法突破,甚至破坏其规矩。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得福认真想了想,说道:“也许这是其修行方式,利用别人寻找漏洞,才好让规矩更加完美。”   “儿子真聪明!”   赞一声顺带占便宜,十三郎继续说道:“目前所知,至高规则只规定了生死、轮回两件事,当然不排除其它不为我们所知的部分,但可知道的原则是:至高规则之制订那些最基本,最粗略的规则,细节一概不问,也不干涉。”   得福揣摩着话中含义,试探说道:“爹爹的意思,我应该像它那样做?”   十三郎摇了摇头,说道:“我觉得你可以换个思路,为什么非得制订规则?”   得福神情稍显迷茫,不明其所指。   十三郎说道:“回到之前,那名长者教导我要站高看远,为父的经历,对这句话的理解有很多重。最基本的当然是具体事务,比如复仇、修行、打仗都可以运用,站高看远才能把握总体。再比如至高规则之所以至高,起因就是因为它站的高,所以不应该、也不可能具体到每件事每个人,而是只制定最基本的部分,其余任由别人发挥。”   “就统御而言,高度相差越大,实力相差越大,越不应该干涉过多,有大概方框便可。比如那些神佛鬼怪,某种角度讲可以看成规则被具体出来的形象,它们从来都偶现神迹,挑几个例子露露脸便好,而不是凡事都做回应。假如反过来,大力者事事过问,信民祈祷事事操劳,不得忙死掉。”   “你为天道,整个天下都是你的,将来诞生的神仙鬼怪妖都是你的子民,因而更应该端起身架,但又不是像至高规则那样。”   一个不算恰当的例子过后,十三郎认真说道:“我和你说的站高看远与上述两种都不同,总体六字,:不制造,只引领。”   稍顿,十三郎郑重说道:“结果就像你刚刚看到的那样,他们就会把为父当成天,或者天使。” 第1530章 教子(五)   得福微讽说道:“爹爹亲自给他们立规矩,违逆者非杀即打,怎么能说不创造?”   十三郎平静说道:“那些规矩不是我定的,你再想想。”   得福陷入沉默,良久不语。   过了一会儿,十三郎说道:“创造与引领的差别在于心意出处,为父告诉他们的那些规矩,其实是把人心所向具体化,用以约束其所为。”   “万物有灵,人为万灵之首,天生能够识别危险与灾祸;他们会相方设法保护自己,让自己活的更好。这是主流,大势,人类在大势驱动下前行,中途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偏移,会有这样那样邪念诞生,会有类似无量劫那样的人把持大位,造成巨大灾难。”   “但不要紧,他们改变不了人心,经历阵痛仍会回到原有轨道;正因为如此,人类有时会需要引领,以帮助、铁血、甚至灾难,以任何有必要的方式。”   “我做的一切,作用无非是点破;比如不可偷、抢、懒惰、多劳者得,少劳少得,不劳者不得、直至在这场生存游戏中淘汰;这是他们自己的意志,执行起来心甘情愿,效果才能最佳。”   十三郎说道:“人性释放,经过对比、学习、总结后,他们会制订更多规矩,自己创造出一套适合自身发展的秩序。”   得福一直认真听着,此刻认真说道:“我不明白。”   十三郎温和说道:“哪里不明白?”   得福说道:“无量劫灭世,其方式就是煽动恶念,使得人类万灵自相残杀,自己灭掉自己;这里是界魂最早放弃的地方,灵机亲自导向,秩序最早崩塌,为什么他们能够醒悟?”   十三郎说道:“秩序崩塌,不代表人类心里不明白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恶因释放不能永远压制善念,早先迷失是病,病不代表死。”   “当然这有前提,比如灵机还在的话,等若恶因源头不断加强,超出这些人所能承受的极限,结果自然灭亡。再比如灾难,当初洪水泛滥,假如时间再长久一点,强大一点,同样超出极限,世界依旧会灭绝。”   “发泄、阅历、痛苦与比较。人性天生就这么复杂,安逸久了便会向往肆意妄为,经历痛苦,人类又会回忆曾经的安宁与美好,为之奋斗甚至牺牲。”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人类自己能够弄明这点,给自己制定规矩,一步步完善。”   十三郎说道:“对那个寨子里的人而言,我的力量太强,层次太高,是与无量劫相反的另一种诱因,可以算作他们的天。引领人心意志,在其强烈、整齐的时候彰显出来,就会被人看成天意。”   听完这番话,得福思索说道:“天意若为人之向往,天道岂不成了人道?”   十三郎说道:“关于天意,把‘人’换成‘生灵’更合适,是一个大而化之的集合……比如,某一天人类会变得极为强横,实力碾压其它一切生灵;这时候的人类狂妄自大,骄奢淫逸,他们试图主宰一切,占有一切。结果导致诸多物种灭绝,世界失衡,人类也会因此遭受天罚……那个时候的人心,就不再单单之人,而是泛指生灵。”   十三郎说道:“天道当然不是人道,但它来自人道,所以要反过来维护人道。灵机曾对为父讲过世界初始,天道诞生源自众生意志,塑造轮回也是。为父与你讲的是该如何统御维护人间,至于人道成天之后如何,将来走向何处,成长为何种形态,那是你才能了解的事情。”   得福沉吟说道:“我为道胎,生来就是天道,天道诞生之后、难道还一直这样做?”   十三郎没有马上回应,想了一下才说道:“无量劫不敢招惹初生天道,知不知道为什么?”   得福回答道:“新生天道犹如初生婴儿,力量虽弱,但其生机最为旺盛;无量劫主灭,所以不敢。”   说着说着,得福脸上渐渐明悟:“无为而治,引领人心,保持生机,便可永远?”   十三郎点头说道:“无为不是无所作为,当然更不是无所不为,做与不做、何时做、做什么,这些都是需要慎重处理的选择。即便如此,中途仍有波折、灾害、乱世、危机险恶等等,关键在于度、时机,还有天道之力。”   得福说道:“照这么讲,世界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人类永远需要照顾,天道永无安宁。”   十三郎叹息说道:“你还是不明白,天因世界而生,因人而成长,人类创造的每一点成就、失败,都会变成天之经验,亿万万人之力补全天道。换言之,人类长久天道才可永存,怎能懈怠。”   这句话有些重,得福意识到自己失控说错了话,有些羞愧。   十三郎继续说道:“人心善忘,再深的记忆都会因时间磨灭,再深刻的警醒也会淡忘,所以人类一定会犯错,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天道则不同,比如你有永恒寿元,有不会消亡的记忆,有高超的智慧与学习能力,还有万灵万物汇聚而来的巨大力量。所以你有使命,使命就是创造、并且掌管轮回。善与恶,乱与安,苦与甜,这也是轮回,与生死轮回一样贯穿人类整个历史,人类因繁衍与轮回才可长久,一步步把自己的世界建设的更好,一步步走向完美。”   得福挑眉说道:“爹爹说过,完美世界不可能存在。”   十三郎说道:“因其不存在,才最适合被当成目标。”   得福神情迷茫,不明其意。   十三郎说道:“世界如想长存,人类需要一直前进,就像我们修士一样,层层递进以天道为目标,真的达到天道那个层次,又发现上面还有更高目标。如此发展下去,修士最终会给自己设定一个不存在的目标。”   稍顿,十三郎说道:“假设完美世界存在,且被人类达到,意味着人类走到终点,再不能变得更好。如此又代表什么?代表人类停滞不前,处于完全静止状态,和死一个样。”   得福震撼说道:“死掉才能完美,爹爹难道是这个意思?”   十三郎犹豫了一下,摇头说道:“世界之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个体之死,绝对谈不上美好。”   平淡的话中透出浓浓惊恐,道胎生具慧心,得福很快感受到父亲的异常,内心惊疑。   提到死亡,谁能真正坦然?   人不能,天亦不能,连死不掉的无量劫都不能。   如此沉默了一会儿,得福再度开口,语气幽幽。“假如爹爹不出现,这里的人能否话下来?能否像你说的那样,自己给自己制定规矩,慢慢走上正轨?”   十三郎说道:“这很难讲。一来人类从不缺乏智者,危急关头总有人能够及时清醒、并且站出来,但他没有力量,很多东西需要摸索,因而不能像为父这样干脆利落。此外这里人口基数太小,界魂遗祸限制了人类的繁衍能力,所以我觉得……完全放任不管的话,或许有一部分人挨过灾劫,但其最终很难留续传承。”   得福说道:“假如没有繁衍限制……不,假如人类靠靠自己的力量活下来,且传承下去,结果会如何?”   “结果自然是活着慢慢发展……明白了,你害怕人类走向极端,不再敬畏、甚至想逆天。”   十三郎神情疑惑,一边回应一边认真思索,渐为之恍然。   “随我来,不要急,你会看到结果。”   ……   接下去的几年,十三郎牵着得福走过一处处村寨,或多或少出手相助,帮那些幸存下来的人活下来,建立最最基本的秩序。每个地方情况不同,十三郎停留的时间有长有短,但都不会一直守护。   慢慢地,随着一处处村寨走上正轨,人们的情况开始好转,彼此间开始有了联络,开始联姻、甚至合并。正如此前所讲,人类从不缺乏智者,当基本生机得到保证,自然而然考虑到如何让传承保持长久;在一村一寨人口有限、力量有限的情况下,联合势所必然。   十三郎发挥了一定作用,因为他每到一处,会把自己的足迹告知所遇,让他们知道还有别的人存在,也都经过教诲。   到此为止,接下去人们如何选择,十三郎一概不管。   到后来,随着整体秩序逐步建立与健全,连山内流民也发生改变,他们当中,死去的已经死了,活下来的人开始寻找出路,有些就地安居,凭借长期山野生涯积累的经验存活,有些主动走出山林,以这样那样的方式融入人间……当然,有些人会在途中死去,有些因以往仇恨被人杀死。   这些对人类而言很重要,但还不是更重要的,数年过后,随着第一批灾后婴孩降生,人们惊奇而惊喜的发现,他们比记忆中成长的速度要快得多!   天赐之福,绝对称得上天赐之福!   人丁的重要性,不需要智慧便能理解,是传承之根本。   与此同时,十三郎父子俩的声名开始在这片土地上传播,渐渐变得无人不知;尤其当人们发现,凡他们留下足迹的地方,人类的生育能力普遍有所提高,甚有一年一生!   无需笔墨形容,人们按照自己的喜好给那对父子取出各种名号,天,天父,圣天,圣父圣子……为了表达崇敬与感激,怎么大怎么来。   十年后,这片土地焕发出生机,走向蓬勃的时候,十三郎带着得福来到最后一处村寨,也就是阿玉姐曾经生活、教导过的那个地方。   与当年不同,这里的人给自己取了族名:恨天! 第1531章 教子(六)   恨天族在这片土地上很出名,因为他们活的最好。   大灾之前,阿玉姐苦心教导,该走的走了,留下来的人们最早有了自立之心,团结而且勤奋。   这些是闯过灾难的必备因素,他们早就有了,因而能够齐心协力,共赴难关。更重要的是,他们有自己的精神导向:阿玉姐,还有一个极为强悍的首领:大牛。   大牛就是阿玉姐用鲜血救活的那个人,灾难爆发根叔等身亡,大牛成为阿玉姐的左膀右臂,逐步成为支柱,最后成为首领。   大灾之后洪水退去,大牛率领族人返回家园,一刻都没有耽搁,马上开始重建。他做的事情、与十三郎在其它村寨所做一样一样,区别无非能力大小;技艺方面,此前阿玉姐所教同样来自十三郎,换句话说,如今别的村寨部落会的事情,恨天族早就精通。   比起别的地方,恨天族从未饿死一人,从未因为流民袭击而致死,从未出现内部争夺与哄抢,从未出现背叛,从未有过妥协。   所以他们活的最好。   好的地方总是那么具有吸引力,有人试图加入,得到的答复是可以,但有前提。寻常规矩就不说了,恨天族人需要遵守,外来者没理由享受特权,比较难以接受的是,加入恨天必须立下血誓,以灭天罚道为最高追求,矢志不渝,传承万代。   为什么这么恨天?   原因最简单不过,阿玉姐其生前教导过大家,人性不全才会导致这场灾难,人心之所以不全在于天道,它想创建一个完美世界。   后来阿玉姐死了,死了连尸体都刹那消失,亲眼目睹一切的寨民们毫不怀疑,肯定是老天所为。   那就恨天!以全族之力,万万代之功,誓灭苍天!   曾经阿玉姐教导的不屈被用到极致,恨天族自立自强,行事不拘一格,唯独对这个誓言格外偏执,要求所有人齐心。   较真算起来,很天族之所以诞生,十三郎才是罪魁祸首。   说句不客气的话,什么叫灭天,什么又是道,肚皮空空的人们通常没精力想,立个誓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问题在于大牛很有办法,他为阿玉姐立像,规定寨民必须早晚跪拜并在心中重复誓言,纵然是那些远离搜索食物、狩猎的人,也要遥遥对像而拜。   奇妙的是,等到跪拜祈祷的时间长了,雕像慢慢具有了灵性,起誓虔诚者感觉舒畅,身体好似充满力量;反之假如敷衍的话,正常的人也会变得不正常,病怏怏全无精神。   神迹诞生,信仰于是更加坚定。大牛、还有全寨的人,通过这种法子识别真伪,一旦确认有人欺骗,当场诛杀。   时至今日,因这样而死的外来者超过三十人……听上去很少,但要弄清楚前提,屡次接纳外来者入族之后,很天族人总数不过两三百;仅仅因为誓言不纯,就被诛杀超过一成!   强悍到固执的精神造就出极强的战斗力,恨天族上下一心,凶狠泼辣,成为第一强族。   ……   “什么都不用做,看着就好。”   涉足恨天,毫无意外地,因为不愿起誓,十三郎父子被拒绝入族。看到寨民们提到“天”时的痛恨表情,假如没有十三郎拦着,得福多半一巴掌将这个小族抹去,半点痕迹都不留下。   好在大牛还算讲道理,声名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的名字我听过,知道你们做了不少好事,可是这里不需要你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或者随便找个地方安身。   十三郎倒是无所谓,随便看了几眼、说几句便离开,带着得福找到阿玉姐殒命的山峰,就地安家。   “阿玉,你应该管她叫大姨。与界魂之战,阿玉血脉觉醒之后燃烧自己,留下一丝不散执念。”   “当时的天是界魂,阿玉的性子比你娘还要倔狠三分,知晓对手是天以后,她把血脉之力全部融入为父的身体,同时在族人心里留下信念,杀破苍天。”   盘坐山巅遥望山寨,十三郎幽幽言道:“大牛给阿玉立像,族人日日祭拜,阿玉的执念感应到了,于是附身在那里。”   大姨恨的是界魂,如今其族人恨的是自己,得福闷闷觉得很冤枉,小声咕哝着:“千万年后,此物或许能够生灵。”   十年后的得福长大不少,境界堪堪与十三郎持平,成长速度简直飞一样;不同的是,经历十年真正人生,如今的他不再像当初那样冒失,多少知道一些如回避、遮掩、体谅方面的事。   一句话,现在的他比较像个人,与十三郎的关系亲密很多,不似当初那样骄傲。   十三郎摇了摇头,说道:“生灵也不再是阿玉,为父分的清楚。况且,恨天族存在不了那么久。”   “为什么?”得福不解,在他看来,恨天族是最最具有潜力的一族。   “这就是为父要你看的部分,也是你最担心的部分:人若自立会不会逆天,能否逆得了天。”   随口一句便不再提,十三郎摆明“将来让事实说话”的态度,开始聊些别的。   “界魂怎样了?”   “老样子。”   “不要疏忽大意,它毕竟是天。”   “我也是,比他更是。”   “好吧……你还想学点什么?”   “爹爹还有本事没教?”   “这个……”   儿子太聪明也不好,十年时光,十三郎倾囊相授,得福只是顺带着学,到今天已经把家底掏干,除了感悟、人情、还有必须时间慢慢打熬的那些东西,没什么能拿出手。索性得福不是修炼狂人,加上十三郎常常提醒、切忌匆忙好高骛远,这才能够把老师的角色担当下去。   想到这些,十三郎不禁要羡慕夜莲,暗想你教儿子多简单,一加一可以重复一万次,反正他没法子抗议,听不见也无妨。   “爹爹,问您点事情。”   沉寂中得福主动开口,神情略显好奇:“界魂从外界摄取生灵,为什么都与您相关?”   十三郎楞了下,发现自己没就此认真考虑过,随口回道:“这个事情,应该你比较了解才对。”   得福摇摇头,说道:“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十三郎说道:“也许是本能吧。我是宿主,兴许是与我相关的人带有我的气息,界魂……那也不对,为何没有小不点?”   得福知道小不点的名字,试探说道:“因为她是魔兽?”   十三郎摇头说道:“大灰也是,厌灵蚁算一半,没见因此被排斥。”   “那是为什么?”   “为父也不明白。”   “换个角度考虑,界魂什么时候可以摄取生灵。”得福显得很执着,极力想把这个问题弄清。   “这个我有想过。”   从头开始梳理,十三郎说道:“应该是这样。为父筑基时,界魂把叮当和厌灵蚁带进来;其后结丹,带来大灰与阿玉;元婴的时候似成非成,界魂没摄取任何人;之后就是化神,化神的时候那么多人,它只带来你娘。对了,小不点只有那次机会,会不会是因为你,界魂没有能力、或不在意其他人?”   听了这番话,得福看上去有些走神,没在意十三郎的问题,幽幽问道:“一阶一次……爹爹何时能再破境?”   “破境?”   先是楞了下,十三郎才发现自己很久都没考虑过修为,待想起来,神情慢慢变得骄傲。   “随时都可以。”   “随时?”得福目光微闪,神情振奋。   “非但如此,为父还可以连破。”   相处十年,首次见到得福因自己的成就感觉荣耀,十三郎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忍不住想要炫耀一番。   “外界修家对生、劫、涅三境的理解是错的,正确理解应该是堪破生死成涅,生就是生、劫就是死,法相神域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心境、感悟与力量相融,接触天地本源,超脱生死。”   “此番入界,为父生死之道大成,感悟上应已破涅成道,力量上,狂灵一世修为随星入界,十之八九由界魂所得,余下部分尽归于我。虽说不能全部吸纳,但与修炼相比无异天地。所以我敢说,破界之时就是破境之机,能否连破……只看是否需要一股气。”   “一股气,什么气?”得福立即追问。   “现在不能断定,猜测应该是……”   娓娓讲述,肆意卖弄,沉浸在亲情与骄傲中的父亲难得失神,没留意到得福此刻目光连闪,眼眸深处似有另外一道目光,死死盯住十三郎的脸。   ……   一晃三十年。   作为此界唯一例外,对十三郎父子而言,三十年不过静坐一场,期间偶尔聊聊天,谈谈地,说说过去与未来打算;然在凡人世界,三十年可以造就很多事,改变很多人,甚至改变一个种族。   三十年间,得福在父亲的陪伴下望着世界,内里默默吸收、并且积攒力量。按照事先计划的那样,得福分出一缕心神望着恨天族,以天道法眼关注一切,没有任何遗漏。   三十年后,恨天族走过诞生、发展、强盛、衰弱,直至土崩瓦解,全程关注其变化的得福若有所悟,但非全部明白。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快?” 第1532章 至高无上   前后四十年,恨天族走过一轮完整的兴衰史,归其原因不外八个字:大牛死了,生活好了。   早先生活艰苦,艰苦难免各种风险,恨天十六年,身体不如以前的大牛在一次狩猎中意外身亡。那时恨天族正值鼎盛,人数达到四百多,壮志未酬的大牛死前流言,叮嘱大家务必不要忘了族训,把恨天大业代代继承,直至完成的那一天。   亲眼目睹当时一切,连得福都为之小生感慨,险掬一把同情泪,当然他心里其实很恼火,望着那群“敌人”挥洒激昂,恨不得一巴掌全拍死。   随后的事情出乎意料,大牛死后,恨天族以不可遏制的趋势走向崩裂,人心离散。   变化起始于周边,十数年发展后,这片肥沃的土地生机勃勃,人们再不像以往那样食不果腹,开始诞生礼、和、贵等精神需求,由此带来的结果是:恨天族对外人的吸引力荡然无存,渐被排斥,直到彻底隔离。   这很正常,有吃有喝,和和气气,谁乐意像疯子一样早晚对着一座雕像跪拜祈祷,念什么杀天血誓。再说了,当初十三郎父子行走人间,多数人把他们当成天道使者看待,非要分个敌我的话,恨天族应为举世公敌。   没了外援,恨天族并不在意,索性与世隔绝自给自足,生活依旧不差;问题是他们并不纯粹,当初外来加入的那批人渐生离心,没法掐断与外面生活的亲族间的联系。   这又很正常;不管阿玉姐还是大牛,其威望仅限于族群内部;相比之下大牛还好点,毕竟他曾与大家共同生活、战斗,朝夕相处十多年;外来者心中,作为恨天族精神寄托与象征的阿玉姐就是一座雕像,别的啥都不算。   又过十来年,新一代族人成长起来,族内老人惊讶发现,灾后出生的人与他们当初相差极大,极不安分,拥有太多渴望。   后面的事情无需多讲,从第一名族人溜走不归开始,仅过数年时光,恨天族从鼎盛时近五百人下降到六十,回到大灾之前的水平。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同样人数、条件比当初好十倍百倍,恨天族反而走上绝路,再无可能像当初那样发展壮大。   “人性释放,有此结果理所当然。大灾之前,各个村寨困守一地数百年,几乎没有人想过去外面生活。现在不同了,他们封得住山寨,封不住人心。”   逐条解释恨天族衰亡的原因,十三郎眺望着阿玉姐的雕像,小有唏嘘。   他知道那不是阿玉姐,更不是冷玉,可它毕竟因阿玉姐而生,代表一世之牵挂;假如其亲眼看到恨天族走到今天这一步,不知心里会不会难过。   心里想着,十三郎随口问道:“得福啊,你怎么看待仇恨?”   得福回答道:“天与民无仇,夸张点讲,天无仇怨之心。”   十三郎说道:“这不是考验道心,也不是问你有没有仇。为父只想知道你对仇恨怎么看,以人的角度也无妨。”   得福皱眉想了想,回答道:“仇恨是欲望的一种,为恶之想。”   十三郎说道:“在你看来,恨天族想为恶么?”   得福回答道:“目的或许不是,作为是。”   听到这个回答,十三郎显得很满意,再问道:“关于善恶对错,你已看到人心可辨,不用就此多讲。为父还想问的是,你觉得恨天族会不会死?”   得福断然说道:“照此下去,十年必亡。”   十三郎又问道:“那它会不会再活过来?”   得福神情微动,隐约猜到父亲用意。   过了一会儿,得福沉声说道:“天人相依,相辅,同时又相对,天不仁则人必仇,恨天再起,循环不止。”   十三郎说道:“这里的仁是指……”   得福接下去说道:“仁为大道,非仁义怜悯,非慈悲善恶,乃人心之主流,大势所趋。”   十三郎说道:“此处的人……”   得福回应道:“天以万物如刍狗,人为其一,亦指所有。”   十三郎欣然说道:“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守仁,以万物为刍狗;仁与不仁不在于天,而在万物灵志之主流。你能明白这一点,为父没什么可教的了。”   听了后面那句话,得福豁然抬头。   “爹爹要走?”   “还不到时候。”   抬头看看天空,清月生寒,群星闪烁,还有那个隐没西天的暗阳,十三郎神色幽幽。   “得福啊,你觉得恨天族像什么?”   得福不太明白这句话,神情微惑。   “爹爹的意思……”   “死后可生,生而又死,不入轮回,长随天道……”   “无量!灵机!”得福陡然明白过来,声音、神情皆转为严厉。   “没错,就是无量。”   肯定点头,十三郎感慨说道:“不知灵机有没有意识到,他和天道一样因人而生,只是时间稍晚;从其融入世界沾染因果开始,他便开始回归本源,其存在方式彻底改变,不再是一个具体出来的人,而是存在于无数人心里。从那时开始,他不能再想过去那样无限死亡,所以才会那么容易被我偷袭得手,死亡越来越痛苦,并最终答应为父提议:塑冥造界!”   得福凛然说道:“那样的话,孩儿应该杀……”   十三郎摇了摇头,说道:“无量不灭,天道永生,相辅相伴,区别不过主与次,甚连主次都没有。至于谁能进阶最高规则,那是你将来需要摸索的事情,在为父看来,大有可能彼此推动,并肩齐头。”   得福陷入沉默,认真思索着这番话的意思,良久不语。   十三郎没再就此说什么,转而言道:“狂灵化星但未完全进来,这里是你的世界,他在其中翻不出浪花,若有一半留外面、反有可能铸成大祸。还有灵机,它无本源可毕竟还存在,人间世界被界魂提前,塑冥成败关乎大局,为父要多看一看。”   “除此之外,这个世界让为父想起一些地方、一些事,接下来,在不影响局面的情况下,为父想让你帮点忙。”   “有什么事情,爹爹尽管吩咐。”得福深深一躬到地,从未如此诚挚。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走走看了再说。”   站起身,挥挥衣袖,十三郎拉起得福的手,冲天而上。   “将来离开,未必还能进来,和为父一道陪陪你娘,和她说说你的进展。”   ……   其后十年,父子两个安居月宫,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来说话。   真有这么多话可说?   有的。   世事往往回头方知珍贵,得福不提,几百年亲母教诲不能应答,要说的事情不要太多;十三郎这边,莲仙子不单单只是莲仙子,还是夜莲,是叮当,是孩儿他娘,是孩儿他姨娘……   父子说,母子说,夫妻说,说完过去说现在,说完现在讲未来,未知界魂,沧浪世界,四大星域,阴阳两界,讲了歇,歇了想,想了再说……足足讲了十年。   抽空看看灵机,闲着收取阴煞,关于塑冥未来做规划,如何统御人间……千头万绪道个明白或者不明白,足足忙了十年。   十年后,父子出关再入人间,游遍每个角落,看尽所有风光。   与灾后相比,如今人间虽谈不上欣欣向荣,但已真真切切缓过那口气,各个大陆均有人烟,慢慢发展出部落,城市、甚至还出现王国雏形。   这很正常。   百年相伴,得福实力早已超出父亲,直线超真灵迈进。十三郎所能教的是知识,他细心传授一切,把包括前世在内的智慧积累通通告知,将其所知道的人类历史全部讲述,有灵无灵,发展轨迹,与有可能出现的灾难。接下去,得福需要的是时间沉淀,而不再是父亲提携。   值得一提的是,在经过一些地方的时候,十三郎给一些地方按上名字,并要得福以天道之力、用某种方式将其传承下去。   这就是他要儿子帮的忙,没解释过原因;那些名字听上去很怪,比如五岳,比如珠玛,比如法老,还有此前无量山沉没的地方,十三郎称之为:马里亚纳。   得福听不懂这些名字的意义,但都一一照办。   时间流逝,转眼又是二十几年过去,得福一日比一日强大,天上星斗进入的速度越来越稀,终于有一天,开界之机到来,十三郎问出早就憋在心里的一句话。   “这个世界没有灵气,你的打算怎样?”   这句话有多重意思,得福领悟后选其一种,认真给予回应。   “有没有在我一念间;当下来说,一来不想再给父亲修行增加困难,二来您讲过的那个世界轨迹很有意思,我想看一看。”   “那也好。不过有一点要注意。”   神色转正,十三郎严肃说道:“也许几千年,也许一万年,也许十万、百万、乃至几世世界兴亡之轮回后,不能修行的人会创造出一种极其强大的武器,能够轻易毁灭世界。”   得福明显不怎么信,露出疑惑的神情。   十三郎继续说道:“假如那种情形出现,不要犹豫,直接将大部分人类抹去、或干脆点全部杀灭,让世界从头。”   见父亲如此郑重其事,得福虽然将信将疑,仍点头表示答应;然从其眼中,十三郎看到更多好奇,甚至有些期待的样子。   内心叹了口气,十三郎说道:“别的没什么可讲。你只要记住,狂灵也好,无量劫也罢,归根结底为天道之后;你生而为天,只要能够做好自己,便可至高无上。”   言罢,十三郎再看一眼悬天清月,回身轻道一声开始;得福下方跪伏三拜,挥手破开苍穹。   天道开天,开天之时世界漆黑,黑暗世界裂开一条狭长的缝,射入一缕天光。十三郎身躯随之上走,如厉矢飚射一去不回……耳边突闻呐喊声。   “天道无门,世无已无狂灵开路。将来父亲道成之日,可会再来看望孩儿?!”   “当然,一定!”   因为这句话,胸中平添无尽豪情,十三郎毫不犹豫做出回应,傲然长笑,长啸。   “不止为父一个,还有你母亲,你大姨小姨姑姑弟弟妹妹……嗬!”   惊呼响于界外,界内得福长跪不起,诞生来第二次嚎啕大哭。此刻的他不知道,界外十三郎刚刚归身,就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说不出话,豁然惊吼。   那是一片,被战火烧红的天空;那是一群,被战争烧灭心智的人。 第十一卷 兵凶 第1533章 当时   入界百年,外界整整打了百年,百年鏖战,罗桑修士大军推进到六族核心,战火烧透了天。   看似不怎么快的速度,实则凝聚着双方智慧,多方面因素造成。   战争中,先进攻的一方总能占些便宜,比如军力部署充分,进攻时机由自己把握,还有目标、后续推进的方向选择,主次等等。与此相对应,作为此次战争中防御、反击的一方,火焱星域也有优势,其中最主要一条是:他们有传送!   罗桑也有传送,但在推进过程中没有,比如从占领一星到占领另一星,之间路途必须飞越。   星空浩大无边,战线漫长辽阔,两域之战不能只依靠少数大能,而是数量庞大的普通修士;因而在运送兵力方面,有大量现成传送可用的火焱占了上风,可集中兵力反扑一路。   但有前提。一找准对手,二要快!   战争从来不是儿戏,就投入战场的兵力而言,准备更充足的罗桑明显占优,火焱星域虽也料到战争会来、也曾发动各方动员,然而防御者总会有那么点懈怠,又因对战争开始的时间判断出现差错,付出惨重代价。   一句话总结百年战史,火焱一方,除局部、部分人取得过几次无关痛痒的胜利外,整体被打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   这很正常,漫漫星空,动员、组织、成军都需要时间。别的不谈,单单把开战信息传到各大宗门、宗族,把把那些寻宝、探秘、闭关、治伤的人找到,再把他们组织好送往战场……不考虑意愿方面的问题,即便一切顺利,仍需要很久才能做到。   即使到了现在,以双方前线马上能投入的兵力看,罗桑南北中三路先军,每一路都与火焱星域前线总兵力相当,纵弱亦有限。此外必须提到一点,罗桑军阵不能通过传送直达修星战场,但其各大军阵之间可以互通,某处遭到攻击,其余快速驰援。   战争初期接连惨败,沿途所有修真星沦丧,其中修士、包括从后方支援而来、早期投入战争的火焱修士,非死即为奴,侥幸逃出者十不足一。为得到这次征战的胜利,罗桑启用一些被公认为禁术的法阵,由大量冤魂、生奴驱动,威力庞大;因此,当其获得大量俘虏之后,等于变相提升了攻击力,势头更猛。   幸或不幸的是,或许意识星空辽阔,两域战争非三五十年所能完成,罗桑军团战术相对保守,虽步步紧逼,整体突进的速度却不算快。   很显然他们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稳扎稳打,从一开始就注意节省人力;三路先军在大队中军的监督与保护下整体推进,看上不如狂飙猛突震撼,但其压迫感十足,彷如一头缓缓接近的巨兽,鼻息可闻。其战略意图谁都看得懂,宁可实打实拼消耗,绝不冒险形成孤军。   这样做的结果,火焱一方得到更多喘息时间,同时感受到了更大压力。罗桑用这种方式告诉对手:我能打败你,一拳一拳的打,而不是一刀插进心口。   这是自信的表现。   对火焱来说,在暂时还不能整体决战的情况下,假如不想继续败退,必需集中兵力歼敌一路,给罗桑以迎头痛击。   要实现这个目标,他们需要找准对手,战斗的速度也要快。   妙就妙在这里,通过各种情况推断,火焱一方很快得出结论,对方似有一处必争之所:飞升之地!   也就是说,只要稍稍用点手段,设计一下策略,便可锁死其一军位置。   计划很快拟定,计划很快被执行,执行之后的结果是……灭顶之灾。   ……   魂归来,眼睁开,看清周围世界模样,十三郎大吃一惊。   首先是自己并未变成两个人,而是融合为一。   回归之前就曾探讨过这个问题,按理说十三郎以魂入界,身体为当时界魂所造,回归之后一魂两身,会是怎样一番情形?   连得福都答不上这个问题,猜测最可能的结果是魂魄归位,出界十三郎变成分身、或干脆是傀儡。那样的话,十三郎打算修分魂之法,将其炼制成第二具分身。   现实情况出乎意料,融合之后,十三郎马上知道自己没办法再把他们分开,完完全全的一个人。   明明两个真实存在的肉身,怎么能如消失般融入另一具?   来不及思考原因,融合之后十三郎气息疯了一样狂涨,浩瀚到无可形容的生之气息横扫八方,胸腹鼓胀根本遏制不住,长啸当空。   “吼!”   风雷起,火海动,趁着出界裂缝尚未消失的那个瞬间,十三郎大吼一声:“来!”   心意有达,几道流光齐扑当面,二话不说,十三郎从戒指里取出几样东西,反身一投。   “儿子,接住啊!”   五行舟入界,以五行空间封冥造界,成与不成,十三郎已经无能为力,只看得福与灵机的造化。界面裂缝快速消失,十三郎似乎看到雷鸣闪电,还有五彩之光出自昊阳,心里正在想难道五行舟这么快发生作用,耳边忽闻声声狂啸。   “吼!”   “吼!”   “吼……”   吼声过后接连大吼,听上去就像人在密室,四方同时回应。   事实不是这样,十三郎两具身体合一,生机漫卷扫过周围人头顶,吼声当即开始爆发;四面八方,成百上千修士们、还有无数奇形怪状的妖兽们齐齐冲霄,扬天咆哮!   “嗷!”   “这是……破境啊!”   程长老、齐傲天、程血衣、还有余下的人,所有人下巴掉到地上,只觉得眼珠子不够用。   千百化神全破境,千万妖兽齐冲关……亿万万年修真历史,这样的事情可曾发生过一次!   呆滞中程长老回过头,有些茫然地看着那个引发这一切的人,内心慢慢坚定。   “是他,就是他,一定是他!”   这是第二重惊诧,还有第三重,第四重,第五重……   周围千里一眼可见,此前大比一片星空的狂灵之地,浓缩成一块仅千多里大小;原本亿万万妖兽妖虫,除灾难中死去、百年间死去外,幸存者依旧数量庞大,几乎挤成了团,挤满了地。群修吼喝,妖兽狂啸震动天地,掀起狂风吹落某人升天时所遗兵刃,声如金铁交鸣。   这不再是一块土地,是法宝,是身躯,是走遍星空再难找到能与之抗衡的精铁!   眼前一只巨大球球,气息强横精神却很不济,明明地面比铁还硬,比钢更强,球球的身体却像水一样渗入地底,原处地面依旧平整,丝毫不受影响。   吸纳狂灵之力足足百年,模拟狂灵道足足百年,冥冥中一股牵动传来,十三郎感应到球球的意志,知道它就是狂灵入界后所留,宛如自身一臂。   不过它太累了,需要休息,需要借助这个融合全部狂灵身躯的千里平台沉眠修炼。   聚灵台上,一名光头壮汉缓缓站起,浑身上下幽光闪烁,气息强盛令人不敢直视;尤为奇妙的是,当十三郎视线投在其脸上,脑海出现一副副面孔,声色犬马吃个个都在,最终竟变成那名长发青年,微微一笑着回应。   “多谢先生成全,如有吩咐,苏某愿做前驱。”   有这句话就够了,管他是光头还是老头,管他是无量还是灵机。   抬头看,一圈圈漩涡正在崩散,标志着这片原本被隔开、通过降临通道才能抵达的土地走向世界;过程中,人们的视线由模糊慢慢变得清晰,很快看到那片被战火与鲜血烧红的天,被四处追杀的人。   战场刚刚好围绕漩涡展开,就好像双方正在争夺这块地方,胜负已分。   北方一支千丈大剑,其上计有千名修士,由三名老者坐镇,纵横飞驰,转瞬千里。   不时有人飞上大剑,剑身不断有修士飞出,来与往之间代表追杀与收割;周围万里星空,数千人、甚至超过万人绞杀,尽为一剑覆盖。   到此时,散乱战局优劣明显,那支大剑将矛头指向西方,三名老者目光炯炯,随时准备亲自出手。   南方万里星空,一排整齐棺木横行,数量过千,攻伐诡异,每当有修士靠近、或被其靠近,棺木突开内里冲出白雾惨惨,内里藏着、形状看起来像人、姿态动作如野兽,撕咬或者卷住对手拉回棺木,随之响起咯吱咯吱的咀嚼声,与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嚎。   修士之宝,有声无声随心由意,那些操纵棺木的“人”是故意的,刻意让对手听到自己同伴惨叫,摧魂夺志。   到此时,周围战局胜负可见,千只棺木齐齐转头,在两只格外宽大厚重的头棺率领下,直指西方。   这些是主流,是最最显眼夺目的两处场景;事实上,周围主战场数万里,波及算上更加遥远,真要把人数统计完整的话,双方怕不下于十万!   十万精修呵!即便在星域大战中,也是不多见的。   东面一杆庞大魂幡,鬼物弥漫笼罩千里,千里范围鬼哭神嚎,听其声音便知道,数量无尽。   东面战场最为干净,看上去却最为忙碌,有修士捉住、接受俘虏,杀人、取宝,转手将其魂魄投入鬼云。魂幡下,鬼气森森的世界竟有一块干净地方,一老、一壮汉、一童子还有一名老妇分居四面,满足而轻蔑的目光投正西,“今日战后六族不再,北方通道,彻底打开……咦!”   得意中老妇首先有所发现,随后是童子,再然后,周围战场有大能先后低头,望着那团散开的漩涡,望着那个缓缓露出真容的世界。   “就是这里,这就是上……我的个天啊!” 第1534章 天啊!该如何是好。   修士之战与凡人相似但有巨大不同,军阵对垒有之,更多的却是犬牙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星空辽阔,战场巨大,参加战斗的人数太多,这些都会导致战场纷乱。与凡人军卒统一才能提高战力不同,修士战法千种,个个快如闪电,攻击动辄来自万米甚至百里外,还有各种诡门异术,咒言阵法,防不胜防,想不乱都不行。   最严厉的统帅也不能命令修士放弃所长,从最常见的飞剑开始算,修真八大类,哪门哪派都有自己的独门异术,声、光、影、咒皆可成杀,阵、符、傀、兽个个凶狠,还有各种幻像乃至幻境……   战场上,除指挥者可以瞭望全局,多数人只能顾及自身,败势如火焱修士如此,占据绝对上风的罗桑亦如此。有些时候,明明有人大占上风马上便可取人首级,突然不知从来飞到一人、一兽、一光或者一条影子,胜负逆转生死掉头,很寻常。   乱!乱!乱!   当时当下,仙天战场形容起来就一个字:乱!   这么乱的战场,有没有可能所有人同时关注一事、一人、一地、一变?   答案是肯定的。   就在刚才,就是现在,当那个此前百年不能涉足的漩涡淡去,当那个隐藏在漩涡背后的世界暴露出来,当那些怒吼嘶鸣冲入耳鼓,当那股生灵裹挟着让人发疯的气势冲霄,当耳畔四周接连响起震撼惊恐的呼喊时……数万里星空,数万名参战修士,包括那些战斗的、死去的、正在死去的人,通通转回目光。   看一眼,再也无法挪开!   ……   千里世界,放入星空星空好似一颗不起眼的石头,然而当这颗石头引动高天,点燃上苍之火的时候,一切都变得不同。   雷鸣响自头顶,听闻却似耳边、心内,狂灵世界显露引发第一重变来自于天,来自那片连绵百万里的劫云。   从未见过如此景象,谁都看出来、但都不明白其因何发生;视线中,原本空渺的星空瞬间沉暗,无尽黑云四方涌来,聚集成……哪里还是云呵!   是城墙,是大地,是取代苍天成为一个完整崭新的世界,是一片浩浩荡荡、密集如雨、贯穿整个天地的雷池!   雷池世界,千里大地升腾笑傲,初始很慢,渐渐加速横冲直撞,目标直指西南。   天与地的中央,万千生灵嘶声咆哮,最高处一人白衣飘荡,眉目看去好似神仙。   很正常。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外景,便是一头最丑陋的猪放在那里,也会被人顶礼膜拜,神圣不可侵犯。   “球球,辛苦一下!”   心里喊,口中叫,用最短时间把情势看个大概,十三郎双手下压,声伴雷霆滚滚而落,响彻八方。   “非冲关破境之修,别动!”   听上去有些不着调的吩咐,实为当下最最紧急、且不容触犯的天道律条,亲眼目睹此前一切,群修很快有人反应过来,紧随其后喝令各自所能喝令的人,比十三郎更严厉。   “严守先生谕令,不想死的都别动!”   喊声中,第一道雷柱、不,是雷雨降临到头顶,随之而来的是一片七彩绚丽之光,震天之吼,与千万生灵的同声呐喊。   “吼!”   ……   百年时光无虚度,狂灵之地所有幸存修士、妖兽,哪个不是苦苦修炼。他们当中不少临近生关,碍于狂灵剧变不能安稳渡劫,为保万全苦苦压制。十三郎一朝回归,狂灵彻底入界,世界彻底稳固,加上那股界魂内传出生机气息……种种因素相加,造成此种万世奇观。   从未有过这样规模,从未见过如此猛烈,整个星空黯然失色,只看到身影如雨点般掉落,股股青烟升腾,那块顶着雷池大柱、好似扛着天空的大地不断加速。   冲冲冲!   不等战场上的人们醒悟过来究竟发生什么事,狂灵之地已如疯牛撞入眼帘,撞向南方,撞入那片死气沉沉、鬼哭狼嚎的棺群。   灾难由此发生,一发不可收拾。   ……   当先数十条棺木相遇,感觉就像烂柿子迎来沉重铁蹄,噗噗几次轻响入耳,粉身碎骨。   别说狂灵之地,哪怕只是一块最最普通的陨石,千里横岳猛烈相撞,岂是轻易阻挡得了。数十条棺木瞬间葬灭,休说反抗,冒个头都来不及。   这只是前奏、不,连前奏都不算,千里大地如怪兽奔行,仅一波便带走两百多条棺木,连同隐藏在其中的精修鬼拿一道,全部杀灭。   管你生修还是劫境,不问道法不管神通,通通化为灰烬。   此前双方战场绞杀,火焱一方不算,每有罗桑修士身亡,除非遇到浩大法术导致魂飞魄散,余者皆能返回魂幡本阵,成为又一份助力;此消彼长,罗桑才能逐步占据优势。现在,凡与狂灵之地相撞而死的人,无论其有无魂魄留下,都会被雷雨浇灭成无,死的彻彻底底。   渡劫不容干涉,这是天条!是大律!   棺木充盈诡邪气息,最不为雷道所容,这是生克!   棺木军阵战力未必最强,但其最能夺杀心志,这是敌之要害,我之必攻。   有天道之力可以借用,有相克之法能够制敌,有夺势高点近在眼前,这样的机会如果不抓、如果抓不住,十三郎会把自己恨死!   ……   “力阻,散开!”   两百多精锐眨眼成灰,突如其来的剧变让所有人为之震撼,无数人为之胆寒。首先做出反应的是身在危机中的人,当先两条巨棺气息疯长,一面怒吼声声提醒麾下,同时棺口大开,自内里冲出两条白惨惨、纯由骸骨构建而成的狂龙。   棺木虽大但也有限,狂龙两条身达千丈,气息远超劫境。由此可见,那两只棺木是极其难得的、可用来攻击的空间之宝,里面的人可以自如攻击,外人想要进攻,非得先打破壁垒不可。   千里实地已成雷海,不可力敌但可立阻,阻拦只为稍得空闲,使得大多数人能够逃跑。为了这个目标,两条头棺提前出手,其两侧各有近百杀将,此刻也都各出奇招,纷纷释放最强神通。他们尚且如此,那些正当其面的棺木不问可知,刹那间意识到杀劫临头,不能不为之殊死一搏。   奇妙、或者说无奈的是,不仅仅罗桑修士全力抗争,还有火焱修士朝雷池大地出手。蛮狂撞击不分对象,绞杀、或者追逐的人们都会被杀,冲过来的时候,十三郎只告诉球球尽可能提高速度,朝人群最最集中处为目标,并未花费心思规避什么人。   话说回来,此刻十三郎分心渡劫,能说两句话已经不错了,哪有精力兼顾周全。   一击之力,罗桑失去两百多棺木,火焱一方也有数十人身亡,当然所有人都明白,假如没有这次撞击,他们当中少有人能逃,但这不代表大家甘心受死,当意识到危机临近,反应都是阻击、并且逃走。   就像把戏一样,原本乱成一片的南方战场突然间变得整齐无比,千百种神通、法器、灵符射往同一个方向,千百道惊虹极速而退……其中包括不少劫境,还有那两大头棺老怪,涅境之修。   朝哪里退呵!   太过罕见的景象使得多数人生疑,时间短暂来不及求证,强烈震撼引发惊恐与本能,这些都能造成误判,进而带来灾难。   除极少数天生谨慎的人,没有谁相信那是破劫天兆!   想想也对。这么多人集体破境,那么多妖兽全部冲关,百万里星空处处成劫,千里范围通通是雷,这种事情从嘴里说出去,只会被人当成疯子。   真相应该是这样的。   渡劫肯定有,人数不可能这么多,更不可能人兽参杂;雷池也是真的,但其威力不会像看上去那样毁天灭地。这话可不是瞎说,有证据的。假如雷池真那么狂暴,别说千里大地,便是一座星,一方世界,怕也瞬间崩溃;还有雷池之下的那些人,瞧他们的样子,居然稳稳安坐不动。   法术神奇,但其太追求强大于是暴露真相,想必那是某种奇妙阵法,借助渡劫天兆激发而成的某种大法术、大神通,是幻觉。   灾难进一步蔓延,后果让人心痛。   ……   双龙出海,千道利矢,最先抵达雷池的不是它们,而是正当其面的七颗星。危难时候全力自救,七座巨棺急剧盘旋,带动周围万米星云,组成一座天斗小阵。   七万米的阵法,范围很大,威力很大,但与那个扑面而来的怪兽相比,微弱几可不计。   一开始就注定毁灭,或许因为意识到了这点,天斗阵法成型的那一刻,七座巨棺先后打开,内里七条人影爆射而出,齐聚中央。   中央层层波纹动荡,空间扭曲很快出现一条模糊通道……这是纯由神通组造的传送之力,容不下太多人,只供施阵者危机时脱身。   有什么用呢?   通道刚刚成型,雷池临近、四方大力同时传来;咔咔碎裂的声音接连不断,七名踏足准备逃离的修士神情剧变,纷纷尖叫着、呼喊着,返身再退。   “坍塌!这是坍塌!这是真的……”   空间坍塌,只要在范围内,别说法术传送,便是真有传送法阵、且有强力保护分布周围,休想挪动半点。七名精修临死还想警告同伴,身躯早已被碾破、碎裂、溃散、变成七团血雾;至于他们耗尽全部修为布置的阵法,根本撼动不了对手、不,是连触碰的资格都没有。   阵法将出,势已动临,情况不像以往那样:修士干涉天劫才会引来天罚,而是其威势刚刚爆发,实质攻击尚未展开,天道已有所闻。   耳边轰的一声!   整个南放战场,人人眼前金星狂爆,随后只见千万银蛇,条条飞舞好似从天而降的鞭打。   “啊!”   一名修士绝地反击,法宝连出扛过三鞭,实力在生修当中极为强悍,可……打向、打中、经过他的不是三鞭,而是一百二十七!   生修?   强者?   实力?   逆天?   涅级以下,凡有出手触动雷池者,无一不灭!   哪有什么悬念啊!   狂龙碎,群棺裂,无数条身影刹那成灰,多少条性命转瞬终结;群修根本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心头再遭重重镇压,心内同时听到一个沧桑、威严的声音。   “尔等,放肆!”   这么多生灵同时破境,那么多人亵渎苍天,天劫之意动天心,连天目。天都没见过这种事,没遇到过这么荒唐的场景,规则之内找不出可以可遵照执行的律条,愤而失态。   人人恼羞必成怒,天亦如此。 第1535章 王者风范   “嗬……啊?!”   先惊呼再疑惑,疑惑之后浓浓惊恐,并有一声沉闷痛哼。道道雷弧连续抽打,棺身冒出股股青烟还有裂痕,两大头棺像人一样剧烈颤抖。   银蛇狂舞,摧灭邪佞,荡涤奸恶,惩罚任何敢于触怒天道的人。天道以万人万物为刍狗,头棺中人修为最高且最先出手,所承受的天罚最最剧烈。条条雷弧连绵不断,视线中他们就像被雷鞭追打的兔子般拼命逃亡,嘶吼咆哮不止,狼狈不堪。   咔,咔咔,咔咔咔!   有生修承受上百次雷弧,两大头棺如何少得了?前后、瞬间不知多少次劫雷狂轰,一道道裂纹出现在棺木表面,终于抵达极限。   “不!”   怨毒嘶喊,头棺崩碎,各自飞出一个浑身长满白毛的人,气息狂乱,身上还有几道焦黑。现身后两人举动如出一辙,回头以毒蛇般阴冷目光眺望一下,赶紧继续逃。   不能不逃,非逃不可。   与天劫战斗,对迎劫之人来说是“富贵险中求”,性命相搏死亦无憾;然而对那些干涉的人来说,这是一场注定失败、而且憋屈的战斗。   赢了没奖励,输掉负伤、甚至丢命;到这个时候,傻子也能看出这次渡劫极不正常,规则太严苛,惩罚太过严厉;座棺中修士不能不担心一点,万一他们反扑劫雷,会不会招来更多惩罚。   以实力论,破生雷劫层次不足,威力再强也有限;比如此刻追击他们的雷弧,若由修士之手施展,两人看都不愿多看一眼,但从天道之手出来,便意味着不能反击,只能生挨。   不这么干?   有了适才的经验,对那些敢于放肆的人只剩一句忠告:后果自负。   白毛修士寿元长久,经验老道,一着不慎也就罢了,二次吃亏的可能极小。为保万全,两人连神通都不动用,只凭修为与身体硬抗,安安心心“享受”天罚。   很明智的举动。道道雷鞭临身,猛烈但其杀意明显降低;两为大能面色阴沉,虽知道自己应对准确,但其心情之憋闷可想而知。   被天怒摧毁的不是普通棺木,也不是寻常空间之宝,而是两人毕生修炼的本命法器;损失什么的放到一边,本命之伤,后患无穷。   让人憋闷的何止这些,放眼看,周围处处凄惨景象,一条条棺木在雷电中成灰,还有那些来不及出手的幸运者……被那块横冲过来的大地撞成稀烂。   有雷池的它无可匹敌,绕开雷池也不好惹,关键是太硬;疾退中两人亲眼看到,有双方修士纵剑狂劈,施法猛轰,全力出击、竟只能砍下几块石头,打出几个坑。   “是宝物!”   千里大地,实为奇宝!   宇宙深邃,星空奥妙,奇宝重器屡见不鲜,但如这样大如千里的重宝,何时何地才能遇到第二件?不仅如此,此次千万生灵渡劫,此物注定经过天雷淬炼,会变成什么?   没有人答得出,但有一点可肯定,今日在场所有修士,弄清这点的人心中无不涌出贪婪之心,程度不一。   力弱者羡慕但不敢贪图,力大者难免心生奇想,假如能将它变成自己所有……   念头闪过,两个白毛人的目光上移,很快注意到那个引领群雄的人。   太醒目了。   纵有千万生灵掩护,即使雷池暴烈如狂,凡把目光投入其中,第一眼准能看到他。   他的位置最高,高高居上无人、兽敢靠近,渡劫之中偶有冒犯,竟然抽出空来施礼、甚至叩拜。   他的气息最傲,俯压众生气势彰然,尤其身上生机无尽,感觉就像随身带着一个世界,浩瀚如汪洋。   他的表情最为平静,初期几次匆忙过后,其神情很快转为淡漠,目光浏览周围,观察局面,像在指点江山。   他的眼神最毒辣,最凶狠,最冷漠,最亢烈,同时又散发着浓浓的血腥意味,让人心惊肉跳。   很难想象一个人怎么能给人这么多感觉,事实就是如此,劫雷下十三郎面无表情,唯用目光传达心中所想,心中之想,魂中之怒。   无论经历多少风雨,总有些事情不能忍、或者忍不住。公平地讲,罗桑也好、火焱也罢,除因外域之战略有恶感,十三郎不觉得哪方比哪方更可爱。尤其战争当中,不择手段其实是正确的,凶狠乃至残暴也是必须的,所以当他意识到自己醒后便入战场,脑子里首先想的不是阵营,而是如何让自己、自己在乎的人活下来。   然而,当看到棺木魂幡,听到惨叫嘶吼,看到周围六族子弟血红的眼神,听到那些哀呼与狂笑,内心总有触动。带着这种念想,十三郎看到一些不该看到场面,一些不该发生的事……哪怕这是战场。   杀人夺魂投入魂幡?那是小事情。   罗桑本阵,有人专门守护一座法坛,法坛之上全是被俘虏来的女修,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那些女修个个成孕,赤身裸体,周围股股烟气弥漫,顺母体七窍乃至毛孔钻入身体,此后她们的肚子越来越大,越来越胀,直到崩裂闻听嘶嚎,有恶鬼幼兽自其中爬出。   战场降生,先天吸收四方煞气,猛鬼出世首先吞噬孕育之母,之后带着比母体更加强横的修为,重新投入战场。   这已不是禁术所能形容,而且十三郎看出来,那些人的目标并非为了得到战争利器,而是某种至今没能得到的生命。每当有猛鬼孕育出来,几名主持祭祀的人脸上都会流露出失望,随后吩咐送上另一批,再一批,又一批……   看罢一轮祭祀,十三郎心里改了念头,由如何活变成怎样战,如何才能最大限度利用自己的优势,把这场战局改写。   战局庞大,大能者多,但他知道自己、尤其这个时候的自己,有这个资格,有这个机会。   ……   天雷浩荡,击向十三郎的雷柱与众不用,五彩缤纷如鲜花艳丽,周围还有雾气迷蒙。两名白毛修士眼中,劫雷下白衣青年衣袂飘飘,脸上丝毫看不到应劫之凝重,甚至……他连法器都未动用,法术都没有施展。   “肉身成道……是修士啊!”   天雷轰落当头而入,如水流入海灌入十三郎的身体,他就这么站着,接纳着,周围电光四射,丹田一点光芒逐渐放大,加强,加剧,渐如星辰般闪耀。   那是什么样的应劫方式!那是什么样的气息!   从二身融合的那一刻开始,十三郎的气息便开始疯长,一刻没停过。到现在,其强盛早已超越生境修士,劫雷暂歇、却没有停下。   接连三道劫雷,通通被十三郎以肉身接纳,对他而言,现在才是渡劫开始,才是其冲关破境之开端。然而在别人眼中,天雷已止,破境有成,十三郎分明渡劫成功,由化神变为一名生修。   误会荒谬、同时又很正常,关键在于渡劫之人、兽太多,天上雷眼密如星辰,鬼知道哪个属于谁。再有四方慢慢劫云,涌动变幻风云大动,修士施法妖兽吐丹,这样的环境、连老天都有可能弄错对象,遑论远方围观的人。   “这么快就破境?”   神识不敢离体,两名白毛修士凭视觉与经验判断十三郎的境界,知道他肯定跨越了生境,可……他的法相呢?神域呢?还有天赐呢?   什么都没有。   这么说有点不公平,此时此刻,确有少数人、或者妖兽完成自己的劫,三雷过后玄光之天而降,还有几道红芒大柱当空临头,把天道之赐送给那些得到天道认可的对象。很快,几道强悍气息四方分洒,有人头顶异相,有妖兽化形成人,还有人新得神域望天呐喊,肆意抒发心中畅快。   一切都太快了,快到显得匆忙,凌乱,而且猛烈!   劫来的快,结束也快,还有天赐与劫之间几无间隙,让人再度怀疑那到底是不是真的。更让人不解的是,如此匆忙渡劫,成功者得到的赏赐比众人所知道的情形多的多,感觉就像老天被人逼到手忙脚乱,急于把部分事情了解掉、好腾出手干正事一样。   于是人们忍不住要想,这么多人、兽,假设一半渡劫成功,总计会得到多少天赐,身在其中的修士会得到多少修为,会有多少次感悟的机会,会有多少人窥破天机,再得机缘?   还有那块大地,经过无数天雷与无数天赐祭炼后,它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十三郎呢?   头顶无相,脚下无环,眼睛看得见的强大,气息仍在暴涨。看起来,天劫对他的意义就是那几道五彩雷柱,再没有、也不需要其它。   “难道是……雷灵之体?”   第一眼误会,再看知其真实底细,两名白毛修士逃亡路上交换目光,贪婪更重。   彷如命运注定,心中有计后两人回头,恰好十三郎的目光看向这里,撞出点点火花。   就像十三郎在雷池中格外醒目一样,两名白毛修士被天雷追打而无恙,看去就像猴王身居山上高位,虽狼狈、依旧夺人眼球。   “你是我的。”一名白毛人轻点手指,雷弧击落在其身上再添新伤,面孔因愤怒扭曲。   “是我们的。”女人的声音,另一名白毛人紧跟着补充,咬牙切齿。   “人不人,鬼不鬼,一对傻子。”   像是听到了两人的话,十三郎远远应着,仰面张口用力一吸,将那道余势未尽的天雷吞入腹中,之后朝下方呼喊。   “你,你你你,还有你,陪我一道,杀了他们!”   一个化神、呃,现在该叫生修,一名生修召唤同伴截杀涅境强者,荒唐提议让人笑掉大牙,应者却如同中了头彩,振奋激昂。   “杀!”   “杀!”   “杀!”   “锥!”   论出手,血衣杀者总比别人快一步,远一截,趁着天雷暂歇的机会,抢先成杀。 第1536章 大浪三叠   劫雷暂歇一瞬,数条身影疾掠而出,但非最快,更不是唯一。   最先冲锋的是妖兽,千千万万,铺天盖地,仓皇失措、凶狠而残毒。呼啸如海浪般的兽群蜂拥而出,四面八方各自朝着自己认为应该去的方向,瞬间淹没一片天。潮水当中,此前宛如寒月悬天的十三郎一下子变得不起眼,至于齐傲天、程睿等领其召唤的人、更是淹没在兽海狂潮中,没有人察觉。   兽群庞大实力不一,最强堪比十二级强妖,最弱才七级;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规模如此庞大的兽群,此前在狂灵之地安度百年,从未发生过大乱、也未与人类发生冲突。直到今天,被天劫惊吓的它们八面猛从,使得原本就很乱的战场彻底乱了套。   整个狂灵之地的妖兽呵!纵然幸存百分之一、千分之一,数量还有多少?千里大地,除人修占据小小一块,其余皆被妖兽铺满,按照各自种群聚集成大大小小的堆。   不是群,是堆!一队队一堆堆,同一种群几乎挨着,不同种群间、最最松散的地方相距不过千米。   千万,万万,还是更多?没人点的过来,手中若有这样一支军队,哪怕不能如人那样整齐,仍可横扫天下。   百年之前剧变成灾,活下来的多为强者;此后狂灵之地因集中而气息浓郁,妖兽实力也在增强,最强者此刻都在破境,余下虽未抵达关口,但被那股天威杀志冲刷神魂,那个不是气势冲天。   整体暂歇并不代表全部,当空仍修士、妖兽与劫雷搏斗,时有雷弧落下;此前匍匐并不觉得,眼下兽群联动铺天盖地,一路上咔咔之声不断,时有妖兽被劫雷劈中,或死或伤或灰飞烟灭。   死者有气,杀气怨气怒气煞气豪气弥漫,身在其中,兽群变得更加疯狂,脑子里仅有的一点理智彻底丧失。   “嗷!”   嘶吼声声,有狂乱凶兽冲撞劫雷,有疯癫大妖攻击渡劫修士,更多的是把速度提到极致,冲出这片雷池杀地,冲向外面,那片广阔无垠的自由世界。   假如能够说话,所有妖兽的心声一样:谁敢拦我的路,我就杀谁!   ……   百年坐等有因,百年苦熬憋闷,憋闷之后饱受惊吓,兽潮离界如猛虎出笼,个个杀将!   “那是我们的人……天啊!”   “速退!聚拢,固守!”   正西方,几名大佬的惊呼声代表一切。刚刚认出这支奇兵身份的他们正准备有所行动,突然间发现一条宽阔兽海,惊慌之下赶紧取消命令,转而寻求自保。   这样的大潮,除非实力超出几个层次,个体力量几可忽略不计;经战后统计,自狂灵之地冲入战场的那个时间点计算,死于妖兽之手的修士数量远远超过人修;那些散乱分布、最远在十万百万里之外的修士,一旦与兽潮相遇,难有生还。   妖兽眼内无阵营,双方都如此,非要做个比较的话,此前战局不利接连败退,火焱一方本就距离较远;狂灵之地一番冲锋,造成大乱的同时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因而更容易聚集人手;相比之下,距离兽潮更近的罗桑一方倒了大霉、尤其南方战区的人,干脆被淹没在里面。   这不是十三郎的命令,虽然他很想。假如能够发号施令,十三郎绝不会选择棺群为目标,而是直取中军,攻击那片浩荡魂海。当然就事实而言,兽潮无形中帮了十三郎的忙,也帮了随他一起出击的人。修来狂灵气,妖兽心中视如同类,起码不像外面的修士,闻闻气息便觉厌憎。兽海中,十三郎、齐傲天等行动自如,纵影响也有限,反之对外界修士而言,如决口溃堤般涌出来的妖兽群冲垮一切,阻挡了所有人的视线。   但挡不住那支锥,那支箭。   ……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千里大地,万灵渡劫,亿万妖兽,三重剧变一重比一重剧烈,一重比一重伤害更大;兽海当中,两名白毛修士奋力扑杀,疑惑难解,怒发欲狂。   妖兽再多奈何不他们,想走随时可以,想留亦能安然;然而其他人不像他们这样,三重打击接踵相连,身后周围千条棺木,到此仅剩下不足两百……以极快速度继续减少。   那是他们的门下、族人、亲属、甚至子嗣,是炼尸宗的过去、现在与未来。作为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宗门,炼尸宗因为功法不受主流待见,甚为那些自诩正道的修士追杀;假如不是星域之战,他们绝无可能像这样光明正大的走出来。   战争是炼尸的最好机会,当获知星盟允许他们可以在战争中随意处置自己的战利品、尤其尸体后,炼尸宗精锐尽出,在两大涅境尊长的率领下踏上战场,屡立奇功,独占一方鳌头。   现在呢?   就在刚才,两人亲眼目睹最为自己看好、唯一的、也是最最溺爱的玄孙死于非命。   “啊!啊啊啊!”   得意时忽遭横祸,没有什么比这种打击更让人心痛,假如再因此失去至亲,心神之伤更加沉重。   说来也巧,战前预料这一战会很辛苦而且凶险,保险起见,两人将玄孙安排在战阵末尾;剧变发生的时候,狂灵之地当中撞击,连他们都不得不暂避其锋,因而与之分的更远。此后两人被天劫追打,心恐连累玄孙不敢靠近,本意仍为了保护其安全。   一波兽潮涌出,无数修士遭殃,没有棺木保护且负伤的人最先倒霉,两人玄孙修为深厚,堂堂劫境强者,楞因为天雷打灭命棺而重伤,再被无穷无穷的妖兽不断冲击,活活被分尸、分食。   “该死的孽障,孽障!”   与十三郎、还有其他人的感受一样,谁都会不能忍、忍不住的时候,因为亲手安排、结果亲眼目睹,感觉就像自己亲手害死玄孙,两大尊老咆哮着,怒吼着,厮杀着,疯狂发泄着……   突然间,心中突起凶兆。   “吼!”   警星之后豁然回头,兽海当中一点亮星扑面而来,虽只三寸,却能夺尽芳华。光矢背后长长尾焰,感觉就像裁断空间而来,周围那么多妖兽飞驰,无一敢乱其行。   光矢是箭,纯由法力凝结出来的箭,射箭的人紧随其后,旁边还有数道飞虹,横冲直撞,径直杀向两大尊老。   他们都很强大,各有特色。其中那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尤其了得,身体周围火海汹汹,头顶一方大印,内里千条魂,气息强横极具威严,分明习惯了执掌人权。还有那个光头壮汉,明明生得一副凶悍面孔,笑起来的样子却有点傻,且看上去眉眼模糊,像是很多张面孔重合。   最最醒目的还是那个射箭的人,两人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那名渡劫修士。   “找死!”   “来的好!”   身陷兽海鏖战不休,头顶雷鞭追打未停,又见强敌围攻而来,两名白毛修士不惧反喜,内心不禁有些惊疑,生怕自己看错、或被对方看错。   他们居然出来?!居然主动离开那个该死的地方,送到自己眼前?!   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是涅级?难道他们看不出来,他们那种所谓的强,在自己看来只是笑话?   还有,难道他们不知道,其正在玩弄的诡计根本不入流,早被自己看破?!   定睛看,神识查,两人心中先后确定:来者的的确确就是这么几个,没有更强修士隐匿。话说回来,假如有人能瞒过两人联手探查,也不需要隐匿,直接杀过来就是。   那便好了。   多少年培养出来的默契,探查过后两人对望,非但没朝一处合拢,反而反离更远且将气息稍稍收敛,口中同时大吼。   “炼尸宗门人,撤!”   很容易被人看出这是假象,两大尊老不在乎,因为他们有后着。   和预料中一样,杀来的敌人看到比之前更好的战机,纷纷转换方向,朝着女性尊长而去。   涅境强者啊!以下犯上、能斗一个就不错了,难道指望他们通杀二人?由来势判断其速度,由速度、所长推断其战法,两大尊老相信他们的计划是这样的,利用兽潮、以远战方式拖延一下,稍后定有其他人、比如火焱一方的涅级强者增援,再行杀事。   别说,对方真那么干的话,两人会觉得很难过。一来他们速度个个出众,赶不上自己、差不到太多;二来拥有远攻利器,连二老都为之惊讶。第三条最重要,那些该死的妖兽和他们像朋友一样,专门和自己作对。   那就这么干!   眼神交换,两人分道加速而走,一个奔往罗桑中军,被厉矢指向的女修狂啸飞驰,冲开兽群、一个人冲向星空深处。   果不其然,对方数人不敢靠近中军,径直朝着远处加速追击,距离火焱本阵更加遥远。片刻后,在留意到对方追来,内心判断时间足够、时机到来时,返退当中白毛女修突然挥手,长达数寸的指甲凌空疾斩,将那道堪堪追到脑后的飞矢劈至斜空;其另外那只手也没闲着,反探一捞、自身侧虚空中抓出一只血气尖锥。   法术飞箭是掩饰,这支锥才是主攻法器,来自那个鬼鬼祟祟、躲在兽群装扮普通的血衣人;她早就看出来,不但不惧,还与能力之赛跑。   “蠢货,你们找死!”   对面,群修表情因这两个举动而变,白毛女子再无迟疑,倒转身形迎头而上。与此同时,分离遥远的男子探手摸出一根鼓锤,朝自己的头上重重一敲。   “震……啊!”   要施展的法术为之停顿,要念的咒语卡在咽喉,白毛男子猛然发现了什么,神情剧变,放声、凄厉、疯狂甚带着绝望的声音大喊。   “小心!” 第1537章 互陷,更深   “小心啊!”   惊呼还是尖叫,白毛男子无心分辨,原因在于他发现一件极其不寻常的事:远方爱侣和敌人相互接近的过程中,对方丝毫未受影响。   未受影响所以惊慌,要先问问为何应该受影响,答案为两个字:神域!   涅修神域何其强大,入内等于入界,同境比拼的是谁更强悍,下境之士必遭碾压。然而世上没有绝对无敌的道,更没有绝对无敌的法,神域介于道、法之间,当然存在极限。当时当下,兽潮汹涌层层叠叠,甭管刚刚拥有神域的生修、法相大成的劫修、还是涅后求真的大能,神域威力尽皆收敛,根本不敢释放、释放了也没用。   然而神域就是神域,真到对战时,涅级大能完全可以针对特定范围施展,兽潮当中不说完全控制,至少能够干涉其行。   狂灵之地被天劫笼罩,神识进入都有可能引来天罚,没有那个人蠢到试图用神域去控制它;当十三郎等人离开那里,便意味着摘掉盔甲,赤膊相向。   为诱敌,白毛男修远离够不着施展,女修谨慎隐忍一时,直到双方对冲、接近时突然释放,为的就是收获全部。结果摆在眼前,最先赶到的光头大汉一点受影响的样子都没有,其余人相距稍远也都无恙、尤其那个渡劫青年,明明刚刚突破生境,速度反而暴增!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事出反常必为妖,来不及思索具体原因,白毛男修大喊着警告,再不敢有丝毫耽搁,鼓锤朝头顶重重一敲。   “小心啊……移形!”   施法之前再度尖叫,白毛男修神色凄厉,样子一点都不像施展厉害法术击杀对手,反而像自杀。   没错,从结果看,就是自杀。   ……   飞矢灭,锥被夺,白毛女修掉头疾扑,玄法在手,迎面冲来一颗头。   光头。   铮明瓦亮的光头,憨憨傻傻的笑,当初各具神形的十六位苏老板合一后,头颅那样醒目,视线所及注意不到别的地方,只剩那颗硕大的头。   “找死!”   喝声中白毛女修出手,出手便是杀劫。见其掌心无缘无故咧开一道口子,口子里钻出一条鱼,鱼嘴含着一只红顶丹鸠,丹鸠咬着一根鬼气森森的针。   北海冥鱼,陨星诞鸟,针为千万具尸骨所化,其中蕴含的尸气连她自己都难以承受,借鱼、鸟双隔才敢收入体内。三重劫杀,用来对付后辈根本无必要,纵然对方为涅级大能,被骨针刺中至少半条命。   以下犯上,对方依然来势汹汹,出于谨慎,白毛女修将重点放在这个给他怪异感觉的光头大汉身上,认定对方如有依仗,此人机会最大。   那就杀了他!   管他什么头什么怪,什么笑容什么憨傻,骨针三杀取其性命,牛刀宰鸡稍显不值,起码落个痛快。再说来人成群且关系重大,白毛女修要的不是杀死哪一个,而是取其全部、最后生擒那个渡劫青年。   他们很快,所以自己这边要更快,不给对方反应、后悔的机会。   应该说白毛女看的很准,行动精准而且及时,只是……低估了对手。   三杀成势,鱼、鸟、针先后“击”中大汉的头。   说击中是因为,冥鱼的攻击方式是咬,鸠鸟的攻击手段是啄,骨针杀人的办事刺,然而在于那颗自始至终没有任何防护手段的头颅接触时,吞的没吞着,啄的啄了个空,骨针倒是刺个穿透,感觉却像进入粘稠的液体,丝毫没有撕裂捅开的畅感。   自炼宝物心神有引,看上去的效果骗不她,白毛女修心里猛地一沉。   视线中,被击中的大汉一下子散开,确切说法是他的头颅一下子散开,变成十好几份,瞬间围成一个大圈。   生、色、犬、马、吃,男女老幼,高矮胖瘦,十六个头颅张口、挥手,跺足,捶胸,撕爪……他们哪里来的手脚?   身躯一副,手脚两对,双手双脚演绎十六般变化,井然有序。   光头化身长发青年,面目俊美神情妖媚,朝白毛女呲牙一笑。   “连我都敢惹,你啊你……呸,长的可真丑。”   长相丑陋惹人厌憎,更直接的原因是白毛女一击不像看着那么好对付,十六苏看似轻松、内里愤慨,反击更加凌厉。   道法万象,幻化烟云,重生太岁全力出击,虽无当年无量劫之天赋,仍可暴烈成杀。   生之袖里乾坤,色之幻像千重,犬是牙尖嘴利,马之铁蹄践踏,还有吃苏阔口吞天,一口咬住鱼、一嘴含住鸟,还有两张嘴巴争夺骨针,神情不见多少恐惧,反带无尽贪婪。   修炼这么多岁月,经历无数风浪,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景象,白毛女修一下子楞住了,临战呆痴。   “真境?”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瞬间又被自己否定。白毛女有幸见过真修,知道他们绝无可能如此下作。   哪有真修扮成小贼,当着无数人的面偷袭晚辈?!   光头大汉不是真境,但比真境诡异,白毛女知道自己犯了错,恐惧刚刚滋生,剧变再起。   无数声厉啸撞入耳鼓,千百种感受同时降临,四方大力纷纷涌来,与环绕在其体外的神光发生碰撞,一穿而过。   近乎无视的感觉。   这又怎么可能!   体外神光非只修为,还有性命交修的法宝做底,曾经白毛女修认为,只要对手不达真境,要破开神光都不是容易的事,纵然真境也不能完全不当回事;可是为什么,对方那么多攻势来临,神光竟然没什么反应,好像空气?   来不及想了。   重重大浪四方碾压,生死危机浓重如山,头晕目眩的白毛女急中求变,忽生剧痛;血光起,白骨现,其左手、连同半条小臂通通炸飞,嘶声惨叫。   “啊!”   这次伤害非来自于十六苏,而是那支锥,那支此前被其“收服”,一时心动没舍得摧毁的锥!   ……   百年前,刚刚破劫的程血衣斗志昂扬,遇银龙、出手即被对方夺锥;联想到之前,程家老祖苦心筹谋,以魂、身两禁谋图数百年,要的也是这支锥。宝锥两度险些失手,给程睿带来极大阴影,也让他产生奇想。   血锥是宝,重宝、奇宝、非常非常珍贵的宝,涅级强者看到、也会生出贪婪之心。   既如此,能否利用一下,把它当成专门针对实力强于自己的对手的……杀劫!   “异想天开,混账糊涂。”   换成谁都会如此评价,程血衣说做便做;特殊的经历造就其稍带偏执的性格,剑走偏锋最符合本心。   白毛女修单手夺锥,一眼看出此宝珍贵,那个不算对手的对手没能发挥其全部威效,看样子,应该是其长辈赏赐、尚未彻底神魂相和。   这太正常了,比如白毛女的玄孙,就是因此而丧身;假如他再勤奋些,再能忍一些,把他们赐予的重宝祭炼完整些,或能在兽海中支持更久,便可获救。   战场来不及细细思量,因担心强力抹去原主烙印损失宝性,她在其上施展多重法印,准备留到战后慢慢弄……这就坏了!   以寻常劫修衡量程睿,大错而特错;以寻常手段对付血锥,大错而特错;以正常情势估量眼下,大错而特错!   三重大错无可补救,苏老板化身十六反扑的那一刻,身后血衣杀者癫狂一啸,血锥之中血气冲天,一举冲开重重封牢,破势成杀。   百年苦修,现在的程睿比当年强出太多太多,至于白毛女……与银龙相比如何?   没打过终归不好断言,但可肯定一点,单比肉身的话,她给银龙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啊!”   血气生,血光起,半条臂膀炸飞,十六苏攻势破光入体,头顶金印千魂夺命,眼前再见星光夺目,劫云之下十三郎放弦,掌天弓再射。   这次不是法术箭矢,实物三寸寸寸杀机,气势暴增十倍。   陷阱啊!   生平弄险但都掌握尺度,看似空中踩丝,实则步步为营;数遍四百年闯荡生涯,十三郎有过莽夫时刻,但他从来没有过完全不考虑实力差距、等于送死的时候?   阻断献祭,十六苏没能吸纳整个狂灵之力,但他已经吸收的力量并未收回;狂灵亲口承诺给十三郎留下一臂、假如其实力连涅境都不如,怎好意思开口。话说回来,手中若无堪比、甚至超过涅级的强者,十三郎怎会出击挑战两名涅修……傻了么?!   “吼!”   生死危机,意识到犯错犯傻的是自己,白毛女修为活下来而搏命,狂吼声中身化泰岳,全身上下白毛疯长,长长长长长长……长至三百尺。   白毛如利刺无坚不摧,宽阔兽潮中瞬间开放出一朵灿烂血花,凡有生灵涉其范围,无不丧命失魂。   致命关头,寻常手段徒劳而且献丑,这里每一根毛发皆为本命精元所变,白毛女修负担沉重,此前积累镇压的伤势同时爆发,气息奄奄。   诡异一幕。现在的她就像一只虚弱、但拥有强大力量的蜘蛛,强势扑杀看似猛烈,实为强弩之木。意图很简单,她听到了远方的呼唤,看到伴侣击鼓头顶,于是明白了自己马上可以得到强助,只争一瞬。   可惜……致命杀招,搏命之法,实为班门弄斧。   “这么多毛……”   惊呼诡语,长发青年表情怪异,摇了摇头,晃一晃脑,披肩长发暴涨千丈,团团围剿。   “更丑了啊!” 第1538章 杀敌取势,后手绵长。   白毛女修舍精元为求一线生机,千万发丝根根利器,在不能凭借修为碾压的情况下,想拦住她千难万难。   偏就这么巧,类似神通苏老板也会,更凶猛,更恶毒。   丝发三万三千,区别在于一个为舍,一个是夺。双方接触,黑丝宛如精灵般灵动、野狼般毒辣,专打七寸专吸精元,处处逼迫,时刻压制。   远远看去,白发如海厚重密集,周围一圈黑丝成牢;黑白绞杀根根对垒,再被妖兽之血渲染,格外惨烈。一对一绞杀,黑发由亮变亮再变更亮,白毛相反由明亮变黯淡、由钢直到绵软,时间不过一瞬;每有此刻,白毛女修总会痛苦大叫一声,恨极、怒击,也怕到极致。   相比女子全身皆发,黑丝数量明显不及,时有被围攻寸寸断裂,十六位苏老板何尝不是痛彻心扉,连带好不容易汇聚出来的本相身形颤抖,摇摇欲坠。   好在他不是一个人。   十六苏,十六人,十六道大力早于发丝,重重身影贴近,狗爪撕扯面孔,马蹄蹬在头顶,还有生修铁袖甩在胸口……白毛女修放声高呼,身体像个瞬间被七八只拳头击打的沙袋,坑坑洼洼,鼓鼓包包。   半条命一下子就没了,尖叫中有鲜血四溅,透着浓浓的尸腐气息。   玩火者自焚,不管是毒还是鬼,无论是尸还是傀儡,浸淫太久都如中毒,为大力也为大忌。突然间受这么重的伤,精元大丧心神失守,女修精炼几千年、吸收炼化尸气立刻造反,连血都带着尸气。   对她而言,这样的结果……假如算结果的话,其实是好的。尸气专污法宝,放眼天下,敢于沾染、接近那些血的修士不多,等于以伤换来屏障,得失不亏。   可惜,有人不怕。   “十八重地狱!”   当先一点寒星扑面,头顶金光终于赶到,千道分魂狂催法力,齐家少主大展神威。翻天大印取意冥河,要的就是镇压猛鬼恶魂污血;女修的血对别人而言是剧毒,炼入金印反成淬炼,只要不超过其极限,将来必增强威。   金印拥有克制之功,最先抵达的却是那支箭;三寸箭矢身材“娇小”,早一步顺利钻行于发丝间,入眼及脑。   “啊!”   箭矢入脑,白毛女修发出交战以来最凄厉的惨叫,身体疯狂旋转三周,之后猛的一顿。   接下来的那个瞬间,几件事情同时发生,剧变之猛、之强、之凌厉,足以让战场上所有人为之瞠目,怯足不前。   ……   第一重变。   白毛女旋转中血肉横飞,元神遁出。   第二重变。   周围千万白毛飞舞,绝大部分纠缠黑丝不令其脱身,还有上百根百发裹住元神,每根承载一丝,相接成一体。   第三重变。   “咚!”的一声巨响,听在耳中好似被铁锤砸在鼻子当中,一时间酸甜苦辣各种滋味,参与围攻女修的人、包括苏老板在内,个个呆滞人人迷茫,七窍流血。   第四重变。   空中波纹连续扭动,一端连着白毛女的元神,一端连着白毛男修的身体,中间那根鼓槌——也是骨槌如摇轮,刹那间将两人拉向一起。   移形幻影,穿越空间,纵有坍塌不能阻断。那根骨槌大有来历,是两人各取自己一根肋骨为器,炼入千修魂,融上百种强悍大妖之躯所成。   同命连体,两人以这种方式演绎忠贞,无论身处何时何地,一槌敲下,不仅具有大力伤敌,还能马上汇合一处。极端情形,纵然一方被封印镇压,只要另一个敲响头颅,仍能把他、或者她拉出来。   忌讳其实很多,首先鼓槌攻击部分敌我,范围内人人伤魂、甚至夺命,最好时机便如眼下这样——身陷敌军中央。   骨槌来之不易,总共才炼制两个,男修那边一个相对成功,女修的那个还在祭炼中,主要缺少材料。当然,就算她那个完全成功,刚刚也来不及用。   逆天法术必有逆天代价,骨槌合联本质为伤,两个人都要为此承受一定代价,放到今天这种特殊场合,代价来的格外沉重。   “啊!”   短促尖叫之后崩散,牵魂连体撕开空间成为通道,必定会遭到空间挤压,白毛女修肉身以去,元神重伤如何经得起这种折磨,四分五裂。   是元神,也是发丝,聚合法术中断,承载女修元神的发丝溃灭近半,余下仅百来根断发陷入迷茫,呆愣在半空、半道。   前方就是生死与共的伴侣,她却糊涂了,缺魂少智的女修懵懵懂懂,对着周围无边狂潮,颤抖着,惊恐着,不知所措。   “不!”   法术中断,爱侣濒死,白毛男修瞬间红了双眼,顾不上体内五劳七伤,掠空飞渡。   她还没死,他要把她捞出来。   她很危险,他要把她从那块险恶之地收齐,带走。   她还有得救,他一定要把她救活。   她有大仇未报,那些杀伤她的人都还没有死,他要……   念头来不及完整,第五重变化接踵而来,因鼓槌之音死寂一片的战场上,不知从哪里钻出一条黑影,闪烁扑到白发丛中,抓一根入口,抓一把吞腹,抓……虽然神智不全,虽在迷茫惊恐之中,危机仍促使女修元神本能的去抵抗,但她就像个孩子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看到这一幕,白毛男修心里又是一沉,像压上一座山。   那条黑影是谁?看去生境气息,为何能够如此强大?   心神疯癫眼光仍在,黑影那一抓一送两个动作,看似简简单单,实则蕴含天道至理,绝不是涅修所能领悟、掌握。   他怎么能无畏催魂之音?   他到底什么修为?是否为了陷害而故意压制,难道他……又是真灵?   用上“又”字,白毛男修认定苏老板是个无耻真灵,刚刚故意装蒜……要说这种看法也不算错,假如不是狂灵阻拦,苏老板何止真灵。   身体如闪电般疾冲,心如闪电般跌落深渊,白毛男修已经不叫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力阻止。   去亦无用,但他还是去了,抱决心之心而去,希望能够抢回来一根头发,一丝残魂。   一根就好,一丝就好……   就在这个时候,那条黑影探手之时回过头,朝亡命冲过来的白毛男修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抬手指了指天,表情真挚,语气诚恳。   “本王虚弱不是你的对手,你的对手在上面。”   上面?   上面有什么?   感受到阿古王的诚意,白毛男修匆忙抬头,神情瞬间僵硬。   第六重剧变:上方有人,还有雷。   狂暴的雷,愤怒的雷,羞耻的雷,咆哮的雷;满满一眼都是雷霆,浩浩苍天尽改颜色。鼓槌威力越大,对渡劫而言影响越大,天上奇景从未有人得见,本该击向十三郎头顶的第四道雷霆竟然收了回去,重新酝酿。   恼羞成怒,天亦癫狂,冥冥之中惊雷万道,不杀决不罢休。从现在起,它把十三郎暂时丢到一边,一心一意对付那个以欺骗换来天恕仍不知悔改,二度冒犯的人。   渡劫啊!   因为这番集体破境,规矩全乱了套。   “渡劫我先不出手,你迎天怒。”   “杀你不用我操心,有天代劳。”   雷霆下,十三郎满头满脸都是血,笑吟吟的表情毒辣辣的眼,抬手朝白毛男子做个“请”的动作。   “再来三个你,照杀不误。”   声传四方,不管别人信与不信,总之效果摆在眼前;狂灵地上群修欢呼,很快惊动火焱阵营,度过最凶猛一波兽潮后,开始整顿军马,即刻便将反扑。   与之相反,魂幡下,本已准备动身的童子、老妇略显犹豫,与其余两人交换眼神后,很快做出决定。   “传令古剑,结星盟,给我劈了那块地方。”   “传谕中军,打开通道,增援!”   ……   兽潮有止,亿万兽海威力强大但不属于那一方,冲刷过后生灵涂炭,战争却不会因此而结束。余波未尽,火焱、罗桑,双方阵营蠢蠢欲动,改变战局的这处地方亦未平息,雷动难休。   重重天雷密集如雨,雷雨中白毛修士狂叫乱喊,渐临绝境。其周围,从失神、受创中清醒过来的几人不敢休整,远远围住那块被雷柱充满的区域,个个茫然。   生级劫雷、威力永远不可能像劫、涅两级那么大,否则就不是乱了规矩,而是规矩彻底破灭。这样的劫雷,杀涅境不但需要大量、长时,还有一个威力渐增、累加的过程。   理论上讲,哪怕结丹雷劫也能劈时真灵,只要持续的时间足够长。想当初十三郎结丹招来天劫,在场那么多人间大能不敢出手,主因便在于此。眼下经过一段时间轰击,基本可以肯定的是,劫雷不熄,白毛男修逃不掉;似乎老天意识到这个家伙不是那么好杀、但又非杀不可,索性在周围画了个圈。   事实是否真的如此,在场谁也拿不准,更没兴趣上前试试;总之此人为涅级死仇,哪怕没有这场战争,既然惹到就非杀不可,以绝后患。   不敢插手又不能离开,无奈众人只好围在四周,耐心等候着。   “情况不妙啊!”   看看四周再看看十三郎,光头大汉神色萎靡,悄悄言道:“等这家伙死掉,你咋办?” 第1539章 抉择时刻   “是啊,很不妙。”   不用苏老板提醒,十三郎放眼周围与天上,默默一声叹息。   “双涅不杀不足以振奋军心,杀了居然这样。”   大胜之余这样讲,原因有内有外,有地有天,有些可以抗争图谋,有些靠运气,而非谁谁谁的脑袋够不够聪明,力量是否够大。   顾虑首先来自天上,十三郎破境关头不思安宁,利用“天劫不可干涉”陷害涅修……雷池当中困兽衰竭,即将成为有史以来数得着名号、注定成为反面教材的逆天者。   破敌成功,今日无论战事如何,十三郎都会名扬四海,于此同时,他把自己推到悬崖边上,彻底惹恼了天、惹恼了无数不能惹的人。   惹恼天:渡劫时候遇干涉,天道不会辨别来人是敌还是友,规则认定渡劫之人作弊,干涉的人越多、干涉程度越深刻,历劫修士需要承受的天罚越大。   当然这与干涉者遇到的天罚不同,比如白毛男修为涅境大能,眼看着就要被破生雷劫劈死;十三郎领受的天罚绝无可能如此强悍,本质仍属于“劫”,而不是彻彻底底的“杀死”。   有区别等于没区别,历史上从未有过跨越两境涉劫仍能活下来的例子。看看周围人的眼神,分明把这个刚刚冒出来的“强敌”当成死人!   惹恼人:那么多修士妖兽集体渡劫,成不成功都显得可怕,这是一支足以影响战场走势的奇兵,非抹去不可。很明显,罗桑一方认定十三郎掌控着这支队伍,因而传令北方古剑,命其准备星盟大阵,将那块莫名出现的大地、连同其上的人一道毁去。   他们心中,无论十三郎是谁,身边藏有多少能者,非杀不可。   渡劫不可干涉,没错。但从来没有这种限制:“过渡劫修士不可杀”。只要不去触犯劫雷,对渡劫之人随便出手……用兵上,北方战场大批剑修,用的是剑,最最不可能误伤到“老天”。   正反两面,天人双杀,十三郎生机渺茫。   “打算怎么办?”   雷池当中大局有定,周围战场蠢蠢欲动,旁边齐、程赶来汇合,阿古王先一步闪至身后,直言要害。   十三郎沉默着,目光在东西两面、北方及四周转动,神情慢慢变得失望。   他在寻常一种地方:有涅修参与厮杀的战场。   结果摆在眼前,数遍周围数万修,除了这里和北方大剑上三名老者,再无一处涅级参战,全部缩在阵营内。   ……   星域大战,死人亿万群修丧灭,平日里耀武扬威、难得一见的大能不比蚂蚁更值钱,死伤无数。然而涉及到涅修,情况完全两样。比如刚才,数万人绞杀,楞是见不到涅级对垒。   打都不见得打,死伤更不用提,胜势一方不用说,纵然连连败退、足足忍让百年之久的火焱,所有战场上伤亡的涅修全部加起来,十指可数。这其中,因领地靠近前线、被打的最惨六大宗族,损失的涅修仅仅五人,其中两个还留下了元神,此刻不知躲在哪个地方修养。   结果看似不可思议,想想又很合理,一来涅修为星域顶层,好比凡人一军之帅,每死掉一个都是重挫,不能不谨慎。二来火焱一方始终处于败势,仅有的几次胜利来自奇袭,规模也都不大,根本不值得涅修出动。   第三条比较有意思,涅修实力强悍,打起仗来却不是很方便;比如刚才白毛双杀,联手一击周围万米无人,这样的法术施展出来,人多的地方容易误伤,假若冲入对方军阵……对方大能不会闲着,要么集中兵力围歼己方帅级人物,要么效仿冲过来杀小的,大家都觉得不合算。   当然这要看情况的,好比刚才那种情形,罗桑军团胜势确立,眼看就要击溃对手、再度形成追杀态势,他们的涅修不会再如以往那样坐视,而是亲入战场发力,争取尽可能多的杀死对方的人,削弱火焱根基。假如这个时候火焱大能效仿其行,罗桑便有机会聚而歼之,损失一些人手亦不惜。   通常而言,涅修之间的战斗耗时长久,同境修家,以少寡击众也能支撑片刻;百年鏖战,罗桑军团稳扎稳打,六族涅修损失虽不多,但其人手几个、分别实力如何、甚至连特长都暴露出来。按照估算,不管南边白毛男女、还是北方古剑三修,在其门下大占上风的情况下,纵被六族大能围攻,后方依旧来得及支援。   至于对方全军出击……那种情形瞒不住人,了不起双方一窝蜂的上,决战。   “人模狗样,拿装逼当借口。”   一句话概括全部,等待当中,十三郎望着火焱军阵、中的那几名醒目大佬,表情厌恶。   “孬种。”   咒骂因为最后一条,十三郎知道那才是涅修不损的最主要原因,他们实力强跑的快,境界高妙道法神奇,保命手段层出不穷,个个周围重重守护,打败容易杀死难,伤亡比例更低。   汇总起来,击杀涅修只剩下三种可能,一为真灵降世强杀,二是突然冒出一支奇兵,不但能拖住对方援兵,还要在极短时间内完成合围、攻击与灭杀。第三种好笑了,万一哪个家伙功法反噬、得了什么疾病旧伤什么,偏偏身处战场正在鏖战,死于背运。   罕见是肯定的,但不能说完全没可能。古时曾有大将冲军,杀至酣处突然心口疼的难受,结果被一帮小兵乱刃分尸……可不就是这种情形。   “十三……”   齐家少主、程睿从两方赶过来,招呼时刚好听到十三郎恶骂,神色微黯,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阿古王趁机道出己建,认真说道:“要走的话,现在是个机会。”   没错,当时当下战场皆乱,兽患未除,十三郎大可催动狂灵地脱离战场,战争双方谁都拦不住,也不会去拦。   苏老板说道:“该管的管了,该出的力也出了,心意有余,下面事情交给六族,不对,原本就是他们自己的事。”   阿古王沉声说道:“不管怎样,过了劫关再讲。”   沉寂中,齐傲天站出来说道:“王驾说的对,走吧。”   十三郎未做表示,随口问了句:“你不走?”   齐家少主笑了笑,笑容决然眼神落寞,摇了摇头。“这是六族的事,我是六族的人。”   战场一刻值千金,十三郎没再说什么,回头去看程睿。   “血衣兄如何?”   “我姓程。”血衣杀者神情淡漠,回答来的干脆。   “姓程姓齐的人很多,不差你们两个……别打岔听我说完。”   阻止两人开口,十三郎手指火焱军阵说道:“军心可用,战局不是不能改,可惜主宰军心的人是一帮废物,他们太慢,太犹豫,太荒唐……嗯?”   远端处,火焱一方忽生异动,铁桶般的阵营分裂为数块,几块又分为数十块,块块散裂成百余支队伍,冲军顿起。   “杀!”   不知谁喊出第一声,接着便是一阵,一群,一块整座天空。杀势凌乱,杀声凌乱,一点都没有军阵齐声的肃然之气,但有一股发自灵魂的慷慨与决然。   “杀!”   谁都看的出来,那种变化并不是军令统一的结果,而是军心纷乱产生分裂,战志不一。   奇景一幕,天下震惊。   “敌军乱了?”罗桑大佬眼神发亮,莫名欣喜。   “乱了!”狂灵地上群修感慨,心生黯然。   “乱了!?”齐家少主,血衣杀者,还有狂灵地上反面长老等几人看到这一幕,心头微荡。   “乱了好。”   十三郎眼神也在发亮,比罗桑一方还亮。   “因士气而乱,比憋死磨死来得好。”   百年连败,火焱修士习惯了动员、上阵、溃败、奔逃、重聚……哪里还有什么士气。此种心志,战斗时发挥大打折扣,此后便是重复那个过程,迎来又一次失利。   士气啊!   没上战场就认为自己会失败的人,怎么打得了胜仗?连心气儿都没有,拿什么东西和别人斗。   狂灵出击,顷刻间杀灭南疆,聚歼双涅;看周围群獠脸上震撼,脚下怯足,再看火焱那边群情激昂,斗志勃发,十三郎知道自己这帮人干的不错。   他不知道的是,如此战绩,过去火焱一方从未有过!因而也体会不到,当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当奇迹真的诞生,给火焱的震动、震撼有多大。   “再有三个你,照杀不误。”   吹牛呵!一万个人,九千九都会如此认为。   那又如何?   瞧,明明敌放几名大能亲睹,没有一个人敢出击。   对方都信了,自己有什么理由怀疑,有什么理由不振奋,不激动,不奋发!   最最重要一点,灭杀双涅的队伍中有两个关键的人:齐傲天,程血衣。   那是自己的人,是自己家族的杰出之士!   一个被批为叛族贼子,一个被认定陨落,现今都已杀了回来,亲率虎狼军,守护家园。   不要紧了,此时此刻,这些都不是太要紧。要紧的是军容有盛,军心已铁;视线中,一股股洪流杀向对方,还有散乱修士冲到这边,叩拜齐、程。   “恭迎少主回归,请率我等杀敌!”   “恭请少主回归,请率我等杀敌!”   “恭请……”   “闭嘴!”一声断喝,非出自两家少主之口,而是那个看上去地位更高的青年。   “现在我就是个祸害,谁沾上谁倒霉,你们先去各自宗族告诉他们,别管北方剑修怎样,正面出击对方本阵,速度一定要快!”   正经解释一句,远处忽闻剑鸣,十三郎回头看了看,挑眉说道:“另外替我带话给程长老,让他不要管战场如何,集中精力做好那件事……你怎么来了!”   “帮爹爹杀敌!”小不点用力挥舞拳头,气宇轩昂。 第1540章 烈风阵阵,事急从权   闯阵点名没轮到,小不点很不高兴、但不敢违抗父亲命令,等到这边战事结束,兽潮趋缓,小姑娘再不肯老老实实待下去,离开狂灵地,誓与爹爹共扛风雨。   巧了,差不多同一时间,雷池当中哀嚎频频,扛过上千此劫雷的白毛男修肉身溃散,元神嘶吼挣扎渐衰,即将走向人生终点。   “留我道侣一命,本座愿意……”   “不允。”   冷漠回应,十三郎抓紧最后空当,叫来小不点说道:“打仗可以,把宝贝吞了先。”   “啥宝贝?”   “这个。”   说着吐出一口气息,内里云团缭绕似含千颗星辰,外面纵横两个圆环,黑白交错像个素色镯子,没等十三郎介绍什么,旁边阿古王倒吸一口寒气,张牙舞爪扑过来大叫。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这是什么?难道是界之本源气,天道之本……”   “我的!”   知道阿古王这家伙来路不明而且贪心,小不点一把从父亲手里接过去,直接朝嘴巴里送。   说来也怪,被十三郎藏在体内成云似雾但能保持形状,进到小不点嘴里马上变了样,黑白圆环相继崩溃,内里云团化丝入体,瞬间没了踪影。   “不能这样……完了!”   阿古王尖叫着冲过来、仍晚了一步,云团刚入体,小不点便如喝醉了酒,眼朦胧神混沌,晃晃脑袋摇摇身子,咕咚一声摔倒。   “蠢货,你这个蠢货!白痴!傻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这是害她懂不懂,懂不懂!”   阿古王要疯了,一把揪住十三郎的脖子拼命摇,嘴里痛骂同时说些毫无条理的话,看傻周围一圈人。   什么叫界之本源气,这里只有他和十三郎知道,连失去无量本魂意志的苏老板都不懂,大家知道那应该是某种奇宝,再有十三郎可能用错了法子,把小不点弄昏掉。   可是为什么,十三郎一点紧张的样子都没有?   “难道……”   慢慢阿古王也意识到这点,望着十三郎淡漠的面孔、想起来十三郎阴谁也不可能害自家女儿,再说那东西不可能凭空得来,肯定有过指点。   不知不觉松了手,阿古王疑惑问道:“咋回事?”   十三郎平静说道:“放心吧,一点点毛病难免,大事肯定不会有。”   百年教子,一世人生,分别前,得福借父亲之手送给没见面的亲人三口气,一口留给姐姐,一口留给夜莲——也就是他的娘,还有一口留给夜莲肚里尚在孕育的道胎——被得福认作弟弟。   天道出手,三口本源气,内含威能非一般人所能承受;休说小不点,换成真灵来也不敢这样生吞。对此得福早有安排,其亲手施展的封禁分为七重,可一次解开,也能一层层释放,最极端的情形,假如十三郎遇到强敌死关,还可破禁将其当成绝命杀招……但要注意那是同归于尽的法子,杀不杀得了对手得看其实力,十三郎绝无可能幸免。   十三郎福薄,自己不能使用,原因在于其宿主身份。严格来说,本源气并不属于得福,实为界魂所赠,界魂意志并未完全消散,得福偷一点送人已是大忌,若由十三郎吸收入体——极有可能刺激到界魂,容易生乱。   反过来讲,这是变相吸儿子的血,为了小不点、夜莲和儿子可以做,十三郎亲眼看到得福赠气后神虚体弱的样子,纵可以使用、也不会要。   好在界魂之内没有敌人,得福可以慢慢修养;外部世界危机重重,小不点常伴父亲冲锋陷阵,生死常伴,得福既然能帮忙提升,也是好的。至于夜莲,莲仙子曾经告知十三郎,最多三五百年内可保安宁,在那之后险恶重重,这两口气极有可能救命。   为母尽孝,兄弟输血,当然不会拒绝。   稍显遗憾的是,得福不知为何天生不喜欢叮当,无论十三郎怎么样试探、旁敲侧击,坚决不买账。   “事急从权,我也想慢慢来,可惜形势不由人……忙好再说。”   言罢推开阿古王,十三郎抱起小不点送入空间,再把胖胖与蚁后取出来,之后张口吐出一颗五彩光团,还有一个与蚁后一模一样、但被牢牢封印的蚁后。   “这是……”   “这是……”   “这又是……”   阿古王彻底傻了,苏老板也傻了,旁边围观的人群更加迷茫,只剩下一声声粗重呼吸,一阵阵惊呼。   相比更加珍贵的界之本源气,这两样“东西”比较容易认,不需要多高的见识便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庞大威能,还有那种沾上就会死的惊恐。   “这东西似乎和我有关。”   伸手接过一小块骨头,苏老板从中体会到一股根深蒂固的熟悉感觉,眉头紧皱;另一方,阿古王捧着一团被道环封禁的幽光,双眼亮如星辰,身体一个劲儿的摇。   “玄冥之气!没错,这是玄冥之气!”   碎骨来自灵机的头,十三郎担心带入无量劫,只取回小小一片;玄冥之气多的很,只是不知道对阿古王有没有用;眼下就其表现看,答案是肯定的。   “战场拔竿,为的是马上用于战场。如果服用后不需要闭关,就都吞了吧。”   随口说着,十三郎把五彩光团送入胖胖口中,把两只蚁后合拢;同一时间,苏老板吞下那一小片骸骨,阿古王吞纳玄冥……剧变顿起。   五色光芒大放异彩,冲霄气势二度升腾,八方四面、威凛之感冲入神魂,场中群修个个摇曳,如残风中吹撒的落叶。   事实无风,身体摇晃纯因灵魂受到威压所致,凝神中央,苏老板头上冒出寸余短发,身体好似烘炉般火热斐然;反之阿古王四周寒气逼人,嘶鸣中不停颤抖,两者一致的是气息大涨,顷刻如换了个人。   更大的变化来自胖胖与蚁后,吞掉那团五色光团,天心蛤蟆像弹球般跃上了天,大口张开向下“呱”的一声狂叫,竟连雷鸣都失了颜色;蚁后两两融合,其四周天地随之颤动,人们能够轻易感受到自己的视线扭曲,随其变幻看到千千万万个它。   那是空间在扭曲,速度太快、带着人们的视线相随才会有的后果。   “发生什么事?”   “那些光是什么?”   “为何他们两个气息又涨?”   声声惊呼,处处质问,剧变一瞬便又收敛,应该说收敛一部分,朝着那方低吼的壮汉与鬼王,群修神色茫然。   “希望她们快点恢复,赶上后面一战。”十三郎默默说道。   “后面一战?”血衣杀者身边,一名刚刚赶到的六族修士地位不俗,开口相询。   “难道你认为,打掉这里的人就算完?”语气带着嘲讽,十三郎心想难怪火焱会败,脑子里全是小安思想,汉奸做派。   强行将胖胖与蚁后收入空间,余下只能听天由命,十三郎和其他人一样,重点关注阿古王与十六苏。   “感觉怎么样?”   “还,还,还还还行!”这样的方式吞噬玄冥,纵然阿古王也觉得吃力,牙齿打颤。相比之下苏老板只是融合本体,欣喜、宽慰之余,大吼相应。   “没问题!”   “那就好。”   能做的都做了,感觉肩头担子松了一点,十三郎稍有感慨:“这个劫,我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过,过了自不必说,若不能,麻烦两位把她们三个带走,找个安稳地方活着。”   托后事?   身体还在抖动,苏大老板赶紧摇头。   “少来,先生家里的事情,您自己才能处理好。”   “没错!你家的事情太复杂,别人应付不了。”阿古王罕见表示赞同,牙关紧咬:“小劫而已,实在不行再给本王三口玄冥,我带你强闯地狱幽冥,看它敢不敢追过去,追不追得上。”   这是变着法子讨赏,还是借机套口风?当时眼下没精力分辨,十三郎笑了笑。   “说的对,小劫而已,看我怎么灭它……齐家少爷,你们怎么还没走?”   “……”   齐傲天张口结舌,心里想我们也要打仗,那么多宝贝原来没我们的份儿。相比之下,反而血衣杀者比较沉静,赶紧找话。   “刚刚提到,让六族别管北方剑修,十三的意思是……”   “一切有我!”   刚刚发过宏达誓言,十三郎拍打胸脯,大包大揽。   “赶紧去吧!别忘了给程长老带话。另外告诉六族大佬,两域大战的结果难因一战改写,六族命运只决于一朝;今日若胜,六大宗族从此定鼎,罗桑绕道,反之今日再败的话,纵有再多涅修活下来,今后也是丧家之犬,双方之走狗!”   “好!”   慷慨之声换来贲烈怒吼,周围聚拢过来的、还有狂灵地上冲出的六族子弟齐声呐喊,再以齐傲天、血衣人为首,形成两道破锐狂龙。   身后,十三郎深吸一口气,反手亮出天绝。   剑出,周围杀意瞬间浓烈百倍,血红长剑流光闪耀,剑身内似有一条狂龙来回穿梭,因振奋而颤动不休,迸发高亢嘶鸣。   铮!   “好一把凶剑!”融合部分无量神躯,苏老板的灵觉变得极其敏锐,马上感受到不同。   剑出,十三郎并未马上动手,而是将其奉在头顶,躬身三拜。   “不肖弟子萧十三郎,今日请动师尊神驾,陪弟子战劫!” 第1541章 斩天之剑   当年剑尊有言,血剑主杀,生来为战,血腥战场方能流露本色;想真正掌握天绝,不仅仅需要长时间祭炼,还要合适的机会。   当时眼下,四野血河,杀戮遍地,还有哪里比这里更适合,比现在更贴切?   剑尊已逝,剑魂长在,冥冥中一声鲲鹏大唱,天绝剑身三点之后转向,直对前方。   十三郎反手握住剑柄,一股笑对苍天的骄傲之气冲头,全身血液都好似沸腾起来,慨然长啸。   “杀!”   杀声后飞鸟投林,血剑与人一道冲入雷池,一剑将那个快要消散的残灵杀灭,顺手将其牢牢临死亦不肯放掉的一样东西捞起来收好……刚刚完成这个举动,耳边轰的一声巨响!   整个雷池空间,定格三息。   ……   那是怎样一幕场景呵!   有雷柱扭曲如千年古树,有雷滴如雨沾染额头,有雷丝穿梭如飞针走线,有残魂正好被雷霆击中,连丧灭之前的哀嚎都能用肉眼看到。被天道划定的那个圈彻底被割裂出来,当中千万种奇景有雷霆妆演,当中一人白衣胜雪,如被冰冻在玄寒内,万年前。   有谁见过天雷停顿?   有谁听过劫定苍天?   美妙一幕那般荒唐,三万里战场寂静,三万名修士侧目,谁都不敢相信。   轰隆隆雷动九霄之上,第四道雷霆击落,威力比此前被十三郎吞掉的前三道相加还强。   “贼老天,你作弊啊!”   阿古王、苏老板、程血衣、齐少主,狂灵地上千万修,所有意识到发生何事的人同声怒吼,齐斥苍天无公道。   定住应劫的人不允其反抗,之后降劫将其杀灭。什么天眷之子,什么机缘造化,违抗天轨必遭天罚,这规矩,被所有人接受。   可是这罚……根本是谋杀!   人人猜到为什么,这场大乱因十三郎而起,包括白毛双涅在内、其实是被阴死,估计天道最终明白到这点,欲施极刑。   “直接杀了不好吗?非要偷偷摸摸,装模作样!”   阿古王的怒吼代表所有人的心声,大家其实都在问,天道如想杀人,十三郎不比蝼蚁更强,为何如此大费周章,做这场不要脸的局?   要不要干涉?   干涉会不会让情形变得更糟?   关心的人如此自问,阿古王、苏老板,齐程两家,狂灵修士,个个忧心如焚。仇恨的人热心等待,魂幡下,古剑上,罗桑七名大佬,人人心情紧张。   “铮!”   轻微吟唱,声音好似素女弄弦,听在耳中好似灌顶洪流,一下子杀开漫天沉重,尽释昂扬。   红剑,血剑,天绝剑……被分隔的那片世界中,唯一不被天道定格的那个例外!   剑鸣响,剑扬头,血色尽演,杀意冲霄,说不出的奋烈与亢然,道不尽的嚣狂与桀骜,凌空一斩!   天雷如柱,大如人头,杀剑凌空,直破中军。血色撕开杀劫天柱,一路摧毁雷中意志,崩散成星。   点点萤光跳跃,咔咔之声爆响不停,煌煌大柱变成亿万星火,就像彗星身后的尾巴一样美艳,点点凄凉意。   天绝从未认主,剑内也无魂,但它有意!   守护,公正,不屈,骄傲……劫破时,剑扬头,似能看到一名书生随剑而上,挺背如苍松。   一剑破劫。   “铮!”   再好的法器也需要法力才能催动,又是一声轻鸣,在没有法力催动的情况下单劈一雷,天绝剑身连震三次,颓意明显,发出焦灼呼唤。   头顶处,天之眼,劫雷声声沉闷含威;剑尖所指,一圈硕大雷眼徐徐张开,内里蕴含无匹风暴,卷天震怒,更有令人叩首伏拜之威严。   假如不是天绝,十三郎应该已经死了!   没有人可以睡大觉的时候应劫,雷池定格仍无所动,十三郎像冰人横身其中,天雷再起,天绝势微,他还是要死。   “操你妈的!”   挑眉横目,眉眼狰狞,光头巨汉跳骂着窜起身形。同样为十三抱屈,十六苏心里格外邪火格外重,也不知道怎么了,望着天劫戏耍凡修,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应劫的人,被天道阴了一次又一次,万年之后又是万年。   与他想法一致的还有很多人,今日天劫一幕,所有修习狂灵道的修士、妖兽、禽鸟甚至虫类都为之愤怒,怒号声声。   “醒过来!”   众志成城。这个词、很多时候只是用来安慰自己的借口,今日成为现实,战场上,狂领地,一股无形风暴疾速成型,凝聚出一股浩浩荡荡的意志之力,冲如雷池。   雷池当中,十三郎面容清晰,目光清透,安静如闺中处子。   “不管了,搞他!”意志横身而过,胸膛之血彻底沸腾,光头大汉再能忍受,晃身疾扑。   “等等!”阿古王匆忙拦截。   “等你妈逼,看天上!”   天上雷眼打开,一道更加粗壮、威力更大的雷柱缓缓成型,正对着剑,正指着人。   “杀!”   一巴掌抽飞异界修罗,光头汉迈步……迈出半步顿歇。   “吼!”   贲烈怒啸此时起,雷池崩,人影现,十三郎翻身跃起,握住天绝剑的剑柄冲向天空,凌空再斩。   “杀!”   一剑开天!   呼啸声中,无尽大力咆哮而出,千万意志汇聚成河,天绝剑上迸出长虹,血一样艳丽,血一样凌厉,血一样分空破界而出,斩破千重云。   云撕裂,眼破碎,劫雷半道溃散八方,湛湛星空重新显露,虽只有一线,虽只有片刻,虽然马上合拢如初、比初始更加厚重……但它毕竟破了。   天颜好比人的面孔,初生完美,划破口子仍能愈合,然而愈合之后会有伤疤,纵有灵丹妙药回复,心内仍有阴影。   破天后,应劫之人横剑当空,身似标枪眼似剑,睥睨八方。   “再来!”   片刻寂静,战场一片欢腾。   “好!”   “斩的好!”   “杀的好!”   “杀!”   “杀过去!”   斩天一剑,斩破的不仅仅只有头顶那片云,还有压在群修心头上的那块铅石。片刻沉寂,战场上爆发出一片整齐欢呼,原本停顿的支支洪流再度向前,原本犹豫迟疑的人们相随其后,还有更多颓丧面孔因这一剑而狂热,纷纷出动。   “齐家儿郎,随我杀过去!”   “程氏部族,随我杀过去!”   “楚姓有无男儿,随我杀过去!”   “杀过去!”   “杀过去!”   天亦可战,何况是人?区区生修敢斗苍天,六族精修数千近万名,劫涅修士一抓一把,难道不敢与人斗,与仇杀!   呐喊声中千军冲阵,内里几名老人格外醒目,原因在于、自打他们踏入战场,对面魂幡下、法坛边的罗桑大佬纷纷出动,极为默契地分向天边。   交战双方不成文的惯例,涅修厮杀央祸太多,找个安静地方决战才合适;至于古剑上的三名老者,罗桑一方并未撤出,奇妙的是、火焱这边也没有专门派人去伺候,而是集中兵力于主战场。   本就弱势,不得已而为之。   ……   “原来是他!”   巨剑之上,一名秃顶老者目光火热,目光死死盯住天绝,良久舍不得移开。   巧了,十三郎挥剑后转回目光,正好与其相遇。   有些人,有些目光,不需要见面亦能相识,三百年前,外域剑庐天绝剑真容现世,得剑时十三郎曾闻异声,如今只看一眼,立即认出秃顶老者是谁。   和当年声音一样,贪婪,热烈,阴狠,毒辣,视线相遇,感觉像被毒蛇咬了一口,十三郎远远开口。   “老狗,想干吗?”   “呵呵,剑!”   战场混乱,距离遥远,当中还有无数冲军修士相隔,老者听不到十三郎说话,但能看到、看懂其目光中的意思,嘿嘿直笑。   “剑是我的,谢谢你送来。”   “去你妈的。”   视线中,应劫者径直冲了过来,头顶劫云紧紧相随,身下鬼王、十六苏紧紧相随,像是要闯阵。   他们找死吗?   秃顶老者心内生疑,身边二人已传军令,古剑暂缓。   “为什么?”老者本能问了句。   “今日天劫太古怪,静观其变。”左侧老者回应道。   这是实话。   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应劫,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样的劫,从来没有这样的应劫方式,从来……总之一句话,没有人知道下面会怎样。   “等其渡劫完毕,虚弱时进军方为上策。”右侧老者发表看法,缓缓说道:“不要被表象迷惑,纵然那些人全部渡劫成功,我等依旧实力占优。”   这句话太谦虚了。   狂灵地修士总数不超过三千,多数为化神、一部分正在破境冲关,成败未知。   冲过又如何?了不起刚刚突破生境,还需要时间消化天赐,巩固修为,调理伤势……适才齐、程两人离去,非但减少两名强劫,还带走了大部分六族子弟,余下群修,是那些从下界飞升上来的修士,实力不谈,战如何还是两讲。   高端力量,这边三名涅级剑修,一把凝聚无数人心血的超级法器,那边十六苏强横但已负伤,阿古王诡异……可他毕竟只有生境。   变数来自于天,来自那个把渡劫弄到莫名其妙的人;只要天劫不加干涉,此战必胜。   必胜之局犯不着冒险,稳中求胜,从来都是罗桑战略。   “可是军令……”秃顶老者微微皱眉,略显犹豫。   “军令是斩了那个地方,但未规定何时动手。先派部分人手杀上去,朝渡劫修士下手。”左首老者再言道。   右侧老者说道:“还有天劫不等人,马上就会降临……咦?”   惊呼中,冲阵当中十三郎突然一个转身,径直回到狂灵之地,极快速度朝几名迎上来的“人”说了几句话,之后挥手,对所有还在应劫的修士法号施令。   “列阵!” 第1542章 当头一棒   “诺!”   千修同唱,万兽嘶鸣,千里狂灵徐徐转身,阵型突变如锋矢。   前端无人,三大虫群品字当先,群内各有一名怪脸长肢女修坐镇,心意所指即为杀机指向,是它们的王。   她们不是人……应该说刚刚才变成人。狂灵地本有数十种妖虫,大变之后连着大劫,渡劫成功者化作人形,仅余三姓。   虫群之后是妖兽,近百种妖兽战群紧随虫后,数量不一,大多拥有化形之首。   与妖虫一样,他们都是刚刚变成人修、刚刚拥有人类智慧的妖修;如今齐聚十三郎座下,倾全族之力参战。   必须提到的是,狂灵地上向无妖兽化形的例子、古时或许有过,六族与仙灵殿主政后绞杀强者,将其通通杀灭。至于原因,就像摆在大家眼前的这样,化形妖兽必成宗族之王,妖兽便会脱离无序,成为一股足以威胁到六族统治的大军。   现在呢?   狂领之地浓缩千里,狂灵气息从未如此浓郁,百年精修,许多原本处在进阶关口的妖兽化身人修,质的改变。   虫兽头顶是妖禽,成千上万只禽鸟形态各异,大小不一,在十余名妖修的指挥下守卫天空,气势喧嚣,密不透风。   再后面才是人,数百名渡劫修士,还有数量更加庞大的渡劫大妖汇聚成团,当头十三郎持剑望天,竟连看都没有看这边一眼。   天空无数劫眼如河,随着渡劫修士的移动、连它们也都变成锋矢,笔直向前。   明知道天雷只渡劫修士走,然而在看着那一幕、被劫雷组成的尖峰所指、感受着由数千劫眼汇聚而成的强大气势,谁能不惊,哪个不慌。   这是渡劫啊!不是孩子们玩游戏、过家家,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可以这样!   ……   “这不可能!”   怒吼响亮,充分宣泄着震惊与不安,古剑之上三老愤慨,神情难以置信。   适才一场无尽兽潮,亿万妖兽分散到四面八方,但那不是全部,还有众多妖兽选择留下。原因不能找,它们有王所有能够行动如一,可是它们……为何如此听话?   那些化形之后拥有超绝智慧的妖修,凭什么愿意听从十三郎的安排,为其保命杀敌?   最最让人无法理解的是,由于此前曾有不少修士完成三劫破开生境,天空之上除了劫眼还有种种祥瑞,如彩虹,如华盖,如灌顶,如星河……当然那不是真的星,是天道赏赐所呈现出来的美景幻象,还有海量能够瞬间提升修为的大补之气。如今呢?如今它们飘飘洒洒,赫然散落在所有人头顶,而不是专注于应劫之修。   这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愿意那么做?为什么他们愿与人分享,把自己用性命博来的机会让给大家?   来不及想了。   “杀!”   军令早出,近千名罗桑修士纵剑飞驰,按照此前布置好的计划杀向狂灵地,杀向那个快要布好阵型的敌群,与死地。   “妖虫、妖兽、妖禽,一群不知死活的畜生而已!”   “不用杀光它们,只要冲开一条血路,杀入中军斩灭渡劫修士,此战终结!”   应该说这句话没有错,妖虫妖兽妖禽从来不是军队,换言之这边的对手不是它们全部,而是少数化形妖妖王、重点仍在那些渡劫修士身上。从实力上看,对方只有少数生修,多数是些八、九、十级,最高不超过十一级的妖兽,至于人修与化形生境妖修,其总数尚不过百,算得了什么?罗桑一方实力鼎盛,冲阵修士由四劫带队,三百名生修,其余化神也是强者;他们当中,随便拿出一个单独仍进去,都能在兽群中冲杀良久。   身后还有三大涅老,重器镇压,对方那两个大能必须守护十三郎……没理由不自信。   “杀!”   两军对垒,勇者为先,胜战百年,罗桑修士从不缺乏豪情与勇武,剑修更是其中翘首,一往无前。千把长剑撕空破浪,以闪烁的方式冲入战团。   奇妙的是,迎接他们的并不是那三团看起来密密麻麻的虫云,也不是身来有翅天生灵动妖禽,更不是那些空有身躯痴傻无脑的妖兽。   等待他们的是一根指头,一颗颗黑点,还有一句话。   “尔等,走错了路!”   ……   妖兽大军为何听从十三郎的安排?原因在于一番话。   事急从权,来不及整理,十三郎讲的仓促甚至有些凌乱,但有效。   “狂灵修士,不破劫关离不开狂灵气,你们都看到了,狂灵地按照我的意愿行事,想留下来修炼至破劫,必须参与守护!”   这是威胁。“不破劫关离开狂灵之地不能继续修炼”,没有人肯定这句话是不是欺骗,但能肯定的是,狂灵地的确由球球的意志行事,为十三郎所控。   “今日渡劫因我而起?原因在于生、劫从来不是你们理解的那样,稍后我用事实证明。”   关于修炼体系的争论从没停止过,妖修暂时体会不到这点,但能从人类的表情获知那是真的,至于十三郎所讲……渡劫因他而起是事实,后面的话需要证明。   “群修群妖渡劫,失败者不提,成功者获赐与所有人共享,不愿者现在离开,我也不例外。”   这是利诱,最大的触成因素,更关键的是还有下文:“得天之助,今日必有修士破劫,若有反悔,万人共杀!”   六族子弟大多被齐、程两人带走,但别忘了此先曾有不少临近劫关的人,百年苦修,他们只差临门一脚。按照吩咐留了下来,如能分享到一波又一波天赐重礼,谁说不能破劫?   摆在人、妖面前的难题是:一人独享自己那份天赐好,还是大家一同分担更划算?   这真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选择不难做,原因太简单了:这里是战场!   是连涅修都有可能丧灭的死地,不在这里渡劫,去哪里呵!   “妖、虫、禽数量庞大,修士渡劫是关键,两点结合,你们必须承担起守护的责任;作为回报,所有参加守护的妖修种群,可以选择一批出来坐镇中军,位于天赐最浓、最集中的地方。”   回归之前快速道出打算,十三郎最后言道:“我知道敌人强大,你们会付出惨重代价,所以,我对你们担保两件事。”   “哪两件?”   所有人、妖修都这么问。   “看好了。”   头顶劫云压顶,十三郎单手持剑,另外那只手轻轻挥洒,颗颗黑点如雨飞向阵前剑修,口中轻喝。   “尔等,走错了路!”   ……   “阴煞!玄冥!这么多纯净阴煞!这么多玄冥之气!”   身形剧烈颤抖,不是因为玄冥之寒气,而是受到极度惊吓;阿古王的眼睛瞪成了球,狂喊大叫不知如何表达心中愤怒,恨不得一把掐死十三。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我的个天啊!”   “我的个天啊!”   同样大叫的还有古剑三老,以及能够看到战场景象的各位大佬,人人变色,个个惶然、亦恍然。   “道谕!是道谕!”   何谓道谕?   就是道之谕令!   手指处,一名罗桑巨汉扑入虫云,大剑飞舞团光如火山一样猛烈——他是剑修,主修却是火,其用剑也如火龙飞舞,加上法相、神域之威,任凭周围千万毒虫,视如不见。   可惜他的对手不止妖虫,还有那一声喊,以及冥冥中传来的一道生之气意。   “杀……啊!”   生机大补,到他这里变成剧毒;好比有人练剑正酣,演至生平最得意处,脑海忽闻大喝。   “你是错的!”   严父,尊师,至亲,知己,君王,贤者,所有能够影响其心性之人齐声大喝。   “你是错的!”   斥责,失望,怜悯,悲伤,落寞,忧愁,所有干扰情怀的因素齐聚与神魂,势如决堤。   “你是错的!”   震惊,尴尬,羞耻,愤怒,慷慨,威严,所有对道心不利的因素通通爆发,大增十倍。   “你是错的!”   此时舞剑,结果怎样?   “嗷!”   一声惨叫,半口鲜血,法相崩,神域破,火剑缺,原本那么强悍的生修气息陡降,顷刻间落至化神。   若是化神就好了!   战场激烈,平摊的话,其实也就是生境只初,实力鼎盛的化神修士并非一无是处,多少有点自保之力。可惜他不是,他是生修且为强者,陡然衰落到化神境,还不如不要升上来。   千万毒虫蜂拥而上,仅仅两三个呼吸,巨汉庞大的身体白骨森森,眼神犹自迷茫。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至今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能够看到……同行者的惨状。   所有扑上狂灵地的修士,凡生境以上,都面临同样的问题。   比生修状况稍好,劫境修士气息翻腾,精元不畅,施法受限但不至于一点反应的能力都没有。至于生修,巨大落差让人无所适从,到处可以看到爆裂的身影、飚射的鲜血、崩散的法术,还有溃灭的元神。   “杀!”   浪潮般的呼喊自周围响起,团团玄光飞射,条条性命丧灭轮回,战局顷刻翻倒。敌人不是傻子,这样的战机还抓不住,他们、还有它们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杀!” 第1543章 生之后   战局颠倒如大厦将倾,劫修如何独善。   不远处一团华光流彩,分不清那是法术还是刀锋,点点红艳散射如雨,停歇后才能看到一个不成人形的人,和两把寒锋闪烁的斧头。   六族子弟走了,少年家成留下,和邵林一道合击劫修,车轮巨斧演出小刀手段,硬生生将其活剐。   “吼!”   嘶吼杂乱如狂雷咆哮,六名形态各异的妖修群攻一人,天上地下,四方周围,毒物幻法爪撕嘴咬长尾巨钳,防不胜防。最终一头刀螂建功,天生便能撕裂灵光的刀刃刺透丹田,那名实力强横的劫修拼命反扑,虽斩断凶刀但架不住妖修无孔不入,被一头斑斓女子放出的几只蜘蛛摸上头顶,瞬间将其脑髓吸干。   望着那张一下子干瘪失色的脸,火剑巨汉打着寒颤,觉得自己很幸运。   “蓬!”的一声巨响。   一名劲装女子平平出拳,将己方一名劫修打至吐血,周围瞬间扑上去无数妖禽妖虫还要妖兽,将其分尸万片。只一眼就能知道,公平对敌,那名看上去只有生境气息女子绝对拥有与劫修一战的实力。   “燕舞姑娘好气魄!”   豪迈声音,剑鸣跟随,长须老者纵剑如龙,同样是生境,追杀另一名劫修连连倒退,命在旦夕。   “外域血仇,今日洗辱,痛快!”   燕山老祖追敌入阵,眼睛看的不是对手,而是头顶再问劫天的那只剑。   “老朽代替剑尊,看我沧浪之剑!”   剧痛再度传来,两支厉喙啄入双眼,巨汉默默叹息一声,世界就此一片漆黑,彻底安静。   ……   “这不可能!”   又是一声尖叫,古剑三老怒发冲冠,目呲欲裂。   狂领地上杀戮惨烈,道谕浩荡袭入心神,涅级亦不能不为之动容;以他们的修为与见识很快判断出,十三郎代天言道固然可怕,但其修为不够境界难压,本质更接近于心幻之术。   他们看到一团七彩之光随喝声而出,沾染彩光的修士大多因此跌落境界,进而因不适与反噬被杀;反之那些只闻声音不被彩光接触的人,情况比别人好的多。   “七情道法,巅峰境界!”   道谕是真的,道法也是真的,两者结合发挥恐怖威力,再以妖兽妖修庞大的数量围攻,杀伤倍增。   单单这样还没什么,真正令人恐惧的是,那些漫天洒落战场的黑点。   黑点散落,所指为战场之后,其上封印自动消散,内里玄寒之气爆发,结出一大块冰。   一块冰有什么好怕?   玄冰内,数百张面孔徐徐如生,数百种身姿灵动婉然,数百种表情狰狞恐惧,数百声呐喊、连同修士的元神、魂魄,通通被冻结。   千名剑修冲杀狂灵地,先锋半数成功登岸,其余数百精修寸功未建,全化冰傀。   “孽障,孽障,孽障!”   恨到极致无言语,古剑三老很快看到,随着狂灵地上战局有定,千里大地再度前行,前端百里玄冰为锋,活像一只顶盾罩甲、头顶利刃的活王八。   很明显,十三郎事先对阴煞为的威力、范围有过精准测算,玄冰凝结之后,刚刚好把狂灵地装上一块森冷寒冽的盾牌,同时也是最最强大的枪尖。   望着那些无奈绝望的同僚……玄冰不破,谁敢靠近,谁又退得回来!   “封五感,守神魄,空灵台,专饲杀道!”   战事无可挽回,三老传谕提醒那些仍在厮杀修士,之后……听天由命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修士战法太多,搭配成军极其困难,上了战场之后,他们很难像凡人那样同进共退联手作战,而是各主其事。对于领导他们的人来说,这么大的战场,这样的一群人,面面俱到几乎不可能的事,只好掌握大概。   以往对比,火焱最吃亏的就是这点;他们准备更仓促,没可能把事情做到如罗桑那么细,相同人数、境界不输的情况下,发挥出来的战力迥然不同,失败在所难免。   偏偏今天情况不同,狂灵地修士来自下界,以往都是受到欺压的对象,等于变相归纳为同僚、甚可看成同门。此后百年共同修炼,数千修士占领一块小小地方,不信任也要逼着信任。至于妖修,他们是家族,只要王者一声令下,其余皆为死士。   军心有别,打起来自然看出不同,作为试探攻击的一方,古剑三老知道大局已定,那些冲过去的修士无可挽回,接下来要考虑的是如何将其余力发挥到最大,重振杀机。   “不能让他们白死,祭剑!”   千余名修士没有枉送性命,狂灵地上锋矢大乱,妖、虫、禽、修绞成一团,罗桑一方灭顶之灾,狂灵修士何尝不是损失惨重;期间常有修士因绝望自爆,一杀一片,处处空当。再有当空雷劫已降,渡劫修士们个个凝神蓄势待发,再无可能转移目标。   罗桑修家有决死之志,不缺勇武。   战场临机需立断,秃头老者传令祭剑,左右两人随之同喝。   “祭剑!”   “诺!”   从未有过如此惨败,数千人因而红了眼,军令一出数千人响应,数千人大喝,整个北方战群聚集一处,包括剑老中的两位也都离剑出手,数千支长剑向天。   看着就像托举轮盘,剑光汇聚,千丈大剑骤放光华,缓缓抬头。   抬头便有地动山摇;巨剑仰头如神龙出水,感觉撬起整个世界。剑身上,湛湛精光随仰头之势大涨,直达三千,暴涨万尺。   那是剑啊!不是身躯,不是陨石大地,而是集聚无数灵材异宝,经过千锤百炼的剑!   万仞长剑破空的时候,什么人、什么东西能抵挡。   大神通需要时间,祭剑联合数千军力,每个人都要付出不菲代价,准备越发需要慎重而充分,秃顶老者两眼微眯,留意着剑气催动的进度,口中低喝。   “三千星盟,给我……咦?!”   视线内,天上云层飚飞如絮,千余道雷劫释放光华,皆为五彩。   劫雷下,应劫之人微微皱眉,思忖后似乎明白了什么,气势大改。稍后,白衣青年手持那把让秃头老者觊觎、念想无数年的血剑,翩翩起舞,清音放歌。   “生为死道,死后方生。”   “生死有变,天道乃亏。”   “今日万灵合力,渡劫,破杀,成生境,补天之大道。”   ……   到底什么是生?   朝霞初起为生,鸡鸣五鼓为生,岁寒末时春意透,赤地千里落甘霖,生为活,活就是生机,所谓生境,其实就是生命之初,堪破生死的开端。   世界如人,天道有寿,都有生老病死的过程,延寿长活靠什么?靠的就是不断补充生机,使其保持旺盛。界之始,道之初,万灵为修成天寿,这是天之由来。   堪生破死艰难,幽幽岁月,人类的“聪明才智”促使他们寻找捷径,慢慢找到一些别的法子。   比如神域,比如法相,比如从世界里划出一块地方归自己所有……非但强大,而且容易。   殊不知,这是自掘坟墓。   你抢我也抢,你夺我必争,争来抢去,修士把逆天看成美德,把争夺看成道之正解,日益疯狂。   掠夺呵,人之本性也!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若为天,为奴为仆。亿万年来,这种观念深入人心,早已成为亿万修士奉行的大律。   世界太大了,大到让人忘记它也有生死,也有病危,也有消耗殆尽、支撑不住的时候。没有世界,个体无存,一人从世界中分出一块,慢慢就会导致天衰,进而毁灭世界,葬亡之刻。   “天可逆,逆的是天条、私心、意志,而非这个世界。”   天绝剑舞,舞出春风吹过大地,舞出细雨滋润田园,舞出惊鼓浩荡天地,舞出人间万家灯火。剑为杀,舞为活,十三郎大声宣告。   “天道代表世界,但他不是世界;天道会出错,世界不会。我等补天不为天道,为的是让世界更长久。”   五彩劫雷徐徐而落,其中没有半点杀意,有的只有怜惜与悲悯,甚至能感受到一分感激。雷光罩体,所有应劫、及下方修士、妖兽,神情万种,若有所思。   一股蓬勃生机油然而生,劫雷下方每个修士,每只妖兽,个个气息疯涨如潮,同时又把生机反哺,补给天,补向地,补向四方周围。   世界太大,杯水车薪。   “修行路上渡劫考量,如历生死之变;屡变求生,死中求活,由量入质,生境由来。”   “修行从来不为力量,更非斗战厮杀;修者,补缺拾遗,生死之大道,传承之根本;世界养育生灵而活,生灵反哺世界为生,这才是生境!”   “有生之后定有死,超脱生死方破劫;我等已由死中明悟,再由生境冲死关,便可超然于世外,与天同寿。”   唱声响,舞势疾,惊世之言从无人听闻,十三郎气势渐涨;五彩天雷如风助势,四百年修为全力运转,一百年吞纳尽显蛮狂,直奔劫关。   “路在脚下,天在眼前,且让我们继续!” 第1544章 五啸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古剑上,三老遇到天大难题,任凭如何收肠刮肚,也不能为眼前发生的事情找到解释。   “为什么,天劫来的这么慢,又这么快?”   慢指过程,快指结束。十三郎渡劫突破生境,前三道劫雷接踵相随,与后三道之间足足相差一场战役,慢到不可思议。然而最后一道、与群修群妖共同经历的那道五彩劫雷,分明就是作秀。   “为什么,天劫来的这么狠,又这么柔?”   定身落雷,画地为牢。就在刚才,谁都认为十三郎死定了,死的很有道理,死得其所。天绝一剑帮他挺了过来,挺过来就挺过来,可是随后,几句话功夫天雷改了心意,由必杀到放水……是的,分明就是放水。   “为什么天劫会有五彩?为什么天劫便身天赐?为什么那么多应劫之人、妖同享大礼,连观看的人、连那块大地都分享甘霖?”   五彩劫雷根本不是劫,灌顶之后毫无杀伤,反直接把渡劫之人、妖提至彼岸,再无一人伤亡。进而带来的结果是:仅仅过了片刻,狂灵地上爆增千名生境强者,实力倍增。让人不解、惊恐的是,战斗中、渡劫过程汇总,狂灵修士负伤者众,沐浴五彩快速回复,气息猛涨身体痊愈,彷如不死!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太多疑团无解,正当大家难揣疑惑的时候,那名走了大运的修士再出狂言,说是要继续。   继续什么?   继续渡劫?   “天劫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他已成功突破生境,还渡什么……我的天啊!”   剑仰头,人奋起,四方天地气息狂涨,劫云又聚。   他要渡的不是雷劫,是劫境,是修行路上一个死关!   连冲两境……到底是天道发了疯,还是自己身在梦中?   必须承认,好奇常常耽误大事;当意识到十三郎打算的时候,绝大多数人、包括对手在内,心里的念头不是要杀死或者打断,而是想看一看。   万古奇闻,焉能不看。   ……   “让我们继续。”   平平淡淡的文字,平平静静的表情,并不激昂的声音透露出强大信心,震慑天下。   此一刻,狂灵地上群修肃穆,万妖伏地,灵智最最低下的妖虫也能感受到天意有变,纷纷静默。   不知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狂灵地上,激烈搏杀的双方停止战斗,举目望天。   “这才是生境?”一名罗桑剑修默默自语,手中长剑指着敌人心口,却忘了插进去。   不再其中难悟其意,身在其中方知珍贵;战争也好,仇敌也罢,恩怨也好,阵营也罢,说来道去为的还是长生大道。   修士修道,朝闻夕死不悔,今日忽闻道之真解,谁还愿意打仗?   “天道已衰,阴阳大乱,两域征伐,冥界无归。”   “星空广阔,亿万万生灵,我等只为沧海一粟,此情形,补天如救火,火势凶猛漫无边际,救无可救。”   “然而!”   舞姿停顿,举剑再起,以十三郎为箭头,千人万妖再度奋发,气息昂扬。   “世界由无到有尚可成就,如今坐拥亿万生灵,无边疆域,为何就不能绝境求活!”   张口吐出千万煞球,个个崩碎化成无匹风暴,十三郎再张口将其吸入体内,气息又涨。   “走下去!”   ……   四百年炼化,金乌三足血肉尽失,除骨骼外全数炼就,一部分化为精元修为,还有很多被迫储存在煞灵球内,常为战时奇兵。   今天不用了。   冲关破道,明悟真解,十三郎的“容纳”能力有了质的改变,此刻矢志再冲关口,正当其时。   界内百年教子,狂灵大力时刻输送,换成别人要么爆体、要么早已渡劫成功。道路不同,十三郎存下太多余力,本以为足够,如今发现还有不足。   他需要力量,力量,力量……还是力量!   海量精元入体,好似洪流冲击四肢百骸,十三郎的气息进一步攀升,终于引动天地。   人在世界修行,任何一个级别突破,首先要得到世界规则的认可。破生时,早已盈满的十三郎不用发力,气息稍放便能上动九天;到了劫境完全不同,生劫之间天大差别,自身修为达不到,任你如何雄心壮志,天懒得搭理。   引动是第一步,认可是第二步,考验是第三步,那时才有劫雷落下,再续征程。   引动天地,整个星天骤改颜色,喝出“走下去”的那一刻,所有人心里生出感觉,四面八方闪烁的星星同时转向,只望一人。   星光四射——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尝试,如今它们改了模样,专照一方。   天上亿万颗星辰凝力,十三郎气息再度暴涨,直飚劫境进而……超越!   一股远古凶威骤然释放,内里煞气惊天动地,威慑群雄。脑海中轰的一声巨响,随即被一道高亢嘶鸣替代;半空中,十三郎衣袂飘飞,煞气滔天,头顶赫然出现一轮红日。   下一刻,高亢嘶鸣越发欢腾,红日内浮现火灵身影,高冠长足,俊美飘逸,睥睨目光扫视八方,大唱真灵威。   “火!”   一声压抑不住的怒吼,一股积累四百年的意志,红日沸腾,轮内胭脂鸟翻身投怀,当空白衣青年不再,代之以十丈凶禽。   金乌呵!   生为铸阳之鸟,化禽一变,今日十三郎境界不够,但有胭脂鸟、金乌足为辅,两者相加,化灵之路就此铺开。   妖兽可以修成人形,人修也能便身为兽,一方要的是灵智与悟性,一方要的是天赋与关卡;十三郎化灵成就金乌,再不用像以往那样日夜打熬真火,身骨自就。   当然,自然生成需要大量时间,十三郎不可能真的让自己闲着。   从此后,胭脂鸟就是十三郎的第二魂,第二神,第二躯,第二变,第二相……唯一不同于分身的地方在于,它为火之本源,分割后会带走十三郎的全部火元;反之魔族分身虽为魔族,本尊仍能灵魔两变,并未因此失去一项独特天赋。   “走下去!”   禽做人言,又是一声贲烈怒啸,风云大起。战场上,所有战死尚有骸骨留下的人、兽、冲、禽全部飞起,血肉精元同化烈火,朝日轮飘飞。   “走下去!”   第三声长啸,所有火修身跪神摇,精修火元剧烈颤抖,喷薄欲出。   火之真祖召唤,昊阳之光照射,修火之人理当跪拜,纳献火元。一声呐喊千人拜,部分阵营不做仇,千丈剑下,三千剑修中近半稳不住身形,面红如火,剑势难定。   “稳住!”   狂怒呐喊,左右两名古剑老者奋力咆哮,股股声浪蕴含涅修意志,为群修抵挡那股震人心魄之力。与此同时,头顶老者大袖挥舞,两道清冽玄光阔散四方,将颤抖的巨剑包裹其中。   祭剑未成,绝不能让对方影响到它,否则不止无法催敌,自己还要承受反噬,至于因此损失多少战志、三千剑修还有多少敢战,根本没法估计。   “走下去!”   四声长啸随之而来,比之前更加悠长爆烈,声震万里;十三郎没打算要夺谁的志,没想着要谁的火,只想鼓舞自己的志,坚固自己的道。   渡劫之为先,劫关死境,不把慨然之气鼓到极致,何以成就。   长啸声声不停,长啸奋烈如火,如火之阳点燃无数人的心,还有一把剑。   “铮!”   清鸣大唱,天绝再起,剑尖带一点源头之火,不杀敌,不破天,反身投射直奔玄冰,连点四百八十七次。   玄冥大寒之气阻止不了天绝奋烈,四百八十七处玄冰开裂,四百八十七具尸身呈现,内带精元自动燃烧,变为四百八十七团火焰。   下一刻,四百八十七团火焰飘飞,齐聚昊阳;十丈巨鸟猛增数倍,昊阳火势骤然凶猛,大放光明。   “本源,这是本源的气息!”   不知多少惊呼声响起,近的远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个个皆为大能。数万里沙场,人们关注的焦点自此改变,齐投于一地。   ……   之前,无论狂灵地多么醒目,造就多少奇迹,但有一点始终未变:它是配角。   今日沙场,真正决定胜负的不是十三郎这边,而是此刻杀入魂幡的齐傲天、程血衣,六族子弟,其中还包括齐守仁。除了他们,远方更有总数十余名大能鏖战,涅级神通浩荡星空,震撼十万里方圆。   他们才是主力,是主战场,是大局;战斗中,无论参与修士的数量、境界、惨烈程度,都远远超出这边。   现在不同了。   化灵之变,本源之气,尤其后者,给整个战场、尤其那些大能带来的震撼无与伦比,自打这一刻开始,人们主要关注的焦点因此转移,魂幡争斗、大能厮杀、狂灵有变,三者并列。   这些都是外面的看法,对狂灵之地这块战场上的人来说,周围一切无关紧要,脚下就是世界中心。   “走下去!”   天绝出动,玄冰捞尸,四百八十七名修士化火飞腾的那一刻,七八道高呼正好唱响。以背斧汉子为首,七八名生上修士直奔天空,如星轮围绕在昊阳周围,对天长啸。   连番天赐,几多明悟,直到被那几声昂扬大喝唤醒心中激烈,这些剧烈劫境只差半步的修士终于迈出那一步,再问苍天。   从来破关只有等待,从未有过主动要劫。   今天有了!   天意大度,有求必应,五彩祥云将散未散,更多劫云蜂拥又至,九颗劫眼先后成型,雷柱再闪。   正当中,煌煌之光如君威大放,未闻雷声已有无上威严,并有神光缭绕其周围,引领群豪。   亘古未有,金色劫雷。 第1545章 威杀来自过去   金芒大放,带来无尽震撼,人们倒吸一口寒气之后瞠目,战场一时无声。   “咦?这是……好!”   远处寥寥几声惊、欢呼,因四方沉默、还因为他们的身份显得格外突出。六大宗族,涅级长老先后察觉到劫雷颜色,神情大变,难抑内心振奋。   “灵胎!这是灵胎!”   “金雷降,灵胎归……原来这是真的!”   “战机!这是战机!”   “六族兴盛就在此时,杀!”   一声声大喝因金雷而起,内容“乱七八糟”,绝大多数人、包括六族内部地位极高的人都不懂其意,但能确定的是,那些“沉稳”多年的老怪们发现了什么让他们确信此战将胜的契机,齐放豪言。   相传,六族并非如人们所熟知的那样崛起,而是有一个极富传奇色彩的历史。遥远当年,四大星域人族刚起,这块地方位置偏远,属蛮荒之地,凶境险途,不为修士涉足。   某一天,一支总计八人的队伍来到这里,领头一对恋人,率六大护卫拓土。   拓土就是开荒,那对恋人来自两个彼此敌对的家族,几番周折后、以替双方开辟疆土作为得到允可的筹码。   过程曲折而且艰难,此后近千年,主仆八人东挡西杀,降服无数蛮族、杀灭无数凶兽,历大战百余将这块星空平定,修为也都达到巅峰。   值得一提的是,那对恋人与各自宗族做了一个约定:不成大事不成婚。   痴与情,愚于忠,这样的人从来都不缺少;坚毅者多怀有执念,越是深爱,越是希望对方得到认可,尤其来自身边亲长、族人的认可。   为了一个风风光光的大礼,为了一个平安稳定的将来,痴心男女奋战千年,六大护卫先后留下传承子嗣,落地生根,他们两个依旧坚守清白。直到大业有成,期望未来的时候,忽传来两族亲军在外,两人各自都接到老祖亲谕。   双方意思差不多,杀死对方,将这块领地纳入家族,便可获得至尊大位。   违抗会怎样?   叛族大罪,粉身碎骨。更重要的是,双方老祖以“近乎央求”的口吻点明,无论如何,今日两族会因这块新开辟的星空决战,分出高下。   想想也对,这么大一块地方,无论哪方得到,长远必将从根本上改变局势,一方称尊为上,一方衰退败亡。   到此两人忽然意识到,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这片江山成为必争之地,事实上给双方挖出一个坟墓。   结果很糟糕,两难选择,恋人最终选择抗争,但其方式……女子没有用老祖亲赐的剧毒偷杀爱侣,而是用其自尽后留下血书,一封交给老祖,一封交给爱人。给老祖的那封不知内容,给爱侣的信很简单,她不想双方打起来,不愿任何亲人、族人因这块土地而死,更不想宗族因此衰落。   她把它留给他,希望爱人因此继承宗族大位,保证不做侵犯。   巧合的是,男子的选择与女子相似,只因为要对六大亲卫做些安排,慢了一步,这样的选择,唯一字能评价:迂。   痴情者多半有点迂,男女两个痴情人,所痴的情不止一种,除男女还有亲族,除爱侣还有家园,哪个都扔不掉,舍不得放弃。   女子死了,男子面对天大难题:是不顾一切复仇?还是按照她说的做?   向谁复仇?如何复仇?己方宗族如何面对,要不要继承大统?   他的选择是破境。   ……不能叫选择,而是其功法、修为、心情、局势导致的必然,男子所修功法与情有关,经过这样一场大变,境界心境冲开瓶颈,当场破境。   与今日劫雷不同,男子冲真境,要以人修晋真身。   修为大开,男子哀嚎质问苍天,为什么给他、她如此命运;金色劫雷从天而降,震撼八方、也震慑了两大宗族。男子最终成功进阶,以真修之身在万军之中斩杀两族老祖,并在天劫当头时立下毒誓,这块土地谁也不给,两方宗族谁敢因此开启战端,必施真罚,必降天灾。   作为灭杀己方老祖的人,男子把叛族罪名落到实处,从此无姓无名。   作为灭杀对方老祖的人,男子违背爱侣意愿,无亲无眷,无地无根。   原本旗鼓相当的两族,因老祖身亡、真修誓言狼狈返回,封口不准任何人提及此事;至于这块土地,在他们眼中视为不祥之地,不肯、也不敢靠近一步。   再后来……后面的故事平淡而且无聊,两大宗族慢慢衰落直到消亡,反而这块地方生机盎然,六名亲卫的子嗣弟子生根发芽,逐步成长为今日六族。   至于那名千万年难得一见的真境男子……他死了,或者叫没了;平息两族纷争之后,他守在爱侣身边,再没有露过面。   他留下来一句话:金雷降,灵胎归,阴阳混灭,六族兴亡,生杀一念。   没人知道意思,因此不能随意张扬,甚至不能当做传承。六大亲卫研究来研究去,最终认为这是主人留下的后路,何时再有金色雷霆,便是六族兴亡的真正关头。   真修,或许有这个能力。   其后漫漫岁月,当初一切灰飞烟灭,直到今天,战场之上千人渡劫,奇迹种种,最终决战之时金雷绽放,六大宗族内极少数人才猛然想起来。   真祖护佑,更待何时!   ……   “天意彰然,此战必胜,杀!”   难得涅祖意志统一,当吼声入耳、命令传向四方的时候,整个战场情形改变。   把这个传闻告知十三郎,他一定会放声大笑,之后赞一声,骂一声,嘲笑一声。赞一声六族始祖狡诈,留下这样的故事激励后人,骂一句六族子孙无用,靠这种传说寻找安慰;最后还要嘲笑他们,怕死就怕死,何苦编造为自己找借口。   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战争需要必胜的信心与决心,战斗中的将士需要意志统一,需要知道大家都和自己一样,以决死之志与敌人厮杀。   这是最重要的。   “杀!”   声声狂吼,处处决然,本就因为百年沉闷的爆发的六族修士释放昂扬,斗志暴涨。魂幡内,法坛旁,远天外,到处都是因此咆哮的修士,焦灼战场进程加快,杀势冲天。   轰隆隆雷鸣之声不断,最应该稳扎稳打的涅级战场动了真火,七八名火焱修士一心向前,有本命杀招连爆。一眼望去,冲锋与迎击之间明显有别,态势两分。   战争的天平,第一次朝火焱方向倾斜。   “锥!”   血光冲开迷雾,三百里外将一名强劫修士身体撕裂,来不及收回,身边突闻厉喝。   “去死……啊!”   金光爆射,大印拦腰,千魂动荡一击致命,将那名找到机会的轰灭。这样的战场,纵然走惯生死边缘,常在万军丛中取人首级的血衣杀者也有被人偷袭的时候,若非齐傲天从旁协助,必定重伤。   “不谢,杀!”   战场哪有时间多话,摆手阻止程睿,齐家少主浑身浴血,凌空扑向下一名对手。血衣杀者深吸一口气,干脆隐没身形跟随其后,利用齐傲天为醒目诱饵,不时狙杀对方强者。   以实力论,血衣狂魔或比齐家少主更强,但就杀法比较,他并不适合军阵冲锋,有齐门大印吸引目光,血衣狂魔隐秘暗中,效率更高。   战场之上不择手段,仇愤的双方可以成为朋友,朋友也可用来诱敌,关键在于有没有效,效果够不够大。   此刻战场,如程睿这样做的人比比皆是,与往日不同的是,以往六族之间相互利用为的是争夺,为的是让对方衰弱,为的是占便宜……当时眼下,他们只有一个目标:杀敌!   时间缓缓过,鲜血时刻流,千里迷雾处处开花,鬼哭狼嚎声中,散乱如麻的六族修士渐渐杀向核心,杀向魂幡。   只要斩了它,大局可定!   ……   “不能等了,杀!”   战场喧嚣,压不住古剑三老大喝,声势决然。四方周围,火焱群修气势高涨,战场局面时刻都在朝对方倾斜,逼着他们决断。   狂灵地,当头天空,浩荡劫雷轰鸣滔滔,转眼三道金光砸落,周围八条银柱撑天,将其衬托得格外华丽而高贵。距离太远,且非亲自感受,除了劫雷特有的威严,三老未能看出金雷与其它劫雷有何区别,但从十三郎的表现看:很吃力。   此番金色劫雷当头,十三郎应劫方式变得中规中矩;真火成阳,化灵之身,加上那把气势嚣张不输于天雷的血剑,十三郎连斗三道劫雷,身形不断受挫、下沉三千尺。   三雷过后,九名渡劫冲关修士部分有了结果,其中一人身亡,三人成功但皆重伤,此刻只能等待天赐恢复身体,其余还有劫雷未尽,蓄势待发。   那些都是小事,多几个少几个劫修,平时引来八方震动,今日今时微不足道,重点仍在十三郎身上。   正常、又不太正常的是,他没死。非得拿没死,连破两境之后应劫的情况下,居然不止三雷!   刚过生境便冲劫关,根基不稳境界未明,这样的狂士理当被劫雷劈杀;反过来讲,既然能够引来金色劫雷,证明他的实力得到认可,没那么容易死。同样道理,每个关口都有实力差别,同为劫境,渡劫时便可看出差距,至少修为上如此。如此便意味着,在天道眼中,其修为比那些在生境停留上千年的人更深!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得了!   但他吐了血。   而且弯了腰。   还有那把剑。   三雷过后,天绝颜色更加鲜艳,血红中透出妖异的美,如美人醉眼惺忪;毕生修剑,三老皆留意到天绝并不像表面那样强大……应该说剑强大,但受主人拖累,剑中精意不断消耗,其势渐衰。   “不能让他继续,不能让他们继续,杀了他,必须杀了他们!”   战机,局势,未知凶险,金色劫雷,还有对方大能喊出来的那些话,无一不再提醒三人当机立断;内心几番权衡争斗,秃顶老者咬牙举手,不等祭剑彻底完成,用力一挥。   “起剑,斩!” 第1546章 决定胜负的一击   “起剑!”   秃顶老者一声大喝,千丈剑身暴涨两倍,顶端一点烈焰。   “斩!”   又一声大喝,千修合力,古剑昂头,左右老者凌空疾点,脸色同时黯然。与此同时,数千名修士同挥手中剑,悍然大喝。   “斩!”   华光就此向前,除了硬抗其强大威能,再无办法阻止。视线中只见一道光墙蔓延,两侧与上下黑风阵阵,周围万里但有活物、碎尸、残片还有陨石经过,全被黑风绞杀成末,吸入无形之口。   值得一提的是,古剑本身是法器、也是一座汇聚无数人心血的大阵,对应的祭剑之术分为三层,完美祭剑的标志是周身围绕千尺烈火,连剑身总长达万丈方止;当下这把巨剑并未发挥全部威力,而是停留在二层顶峰与三层之间。   星空浩瀚,强者众多,人类危机意识很强,打造这把巨剑的初衷为对抗真灵,集万修之力施法一击,出剑同时锁定对手,除非能够一次将祭剑修士的灵识全部清除,躲不了。   完美祭剑的代价太大了,今天在场的人数本来就不够,修为也不齐整,强行催动,怕是会要了很多人的命。比如现在,参与祭剑的修士中、生修个个萎靡不振,劫境气息翻腾;作为主持剑意的人,左右两名涅境老者出力最多,眼中神光黯淡颓意明显,犹如大战一场。   数量最多的化神修士,现在他们近乎脱力,随便来个人就能杀死。   巨大付出换来庞大威能,巨剑一出,天地失色,顿时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此一刻,时间仿佛停顿,空间不再流转,数万里战场人人瞩目,斗法之人暂时停手,同望一方。   就连那天上的雷,也为之一顿。   劫雷下,群修变色,十三郎缓缓站直了腰,目光收缩。   他想到那把剑不止作为飞行法器,也知道其一定具有惊天动地的杀伤,但没想到它能锁死空间,范围超万里。   换言之,以古剑的速度与双方距离判断,即便不做抵抗、从现在就开始跑,狂灵地上能够逃出黑风的人也没几个。   逃是逃不过了,扛能否抗得住?   集群修、群妖、玄冰与狂灵地一起,能否抵消那把巨剑的强大威势,化解这到几可用毁天灭地形容的一杀。   “战争,总免不了硬碰硬的时候,是生是死,尽在一击。”   起身,挑眉,十三郎神情转为平淡,幽幽开口。   “各位,拿出真本事吧。”   “他有万丈巨剑,我有大地玄冰,他有千人,我们有万妖,千万倍之数,不信战不了那把破剑!”   “生通死,死后生,破剑好比生、劫两境,定有感悟。”   对面绝杀凛冽,身下万灵彷徨,十三郎神色突然转厉,暴喝开口。   “杀!”   “杀!”   剑意临头,杀机笼罩全境,人人知道决战到来,事实上不需要谁刻意吩咐,不用谁费力动员,狂灵地上群修合力,万妖狰狞,开始疯狂施法。   “族命归一,合体!”   一声怒吼,长脚女妖对天咆哮,麾下三十万妖虫聚拢,化身一杆百丈大枪。   “血杀狂暴,开!”   凶猛狂汉四手大开,全族七百八十七条血角蜥兽自断顶角,聚集成一道血色光环。   “骨狱,冥朝!”   扶膝老者猛地卸下自己的双腿,与全族一起组合成最强一击。   当先行动起来的是妖兽,每个化形的妖修、变成人形的那一刻自动领悟一重本族天赋,无论强弱,统一特点是能够聚集全族之力;数量越多实力越强,没有极限。遗憾的是这重天赋与修士道法一样,需要修炼慢慢打熬方能发挥最强威力,但其施展往往需要拿族人的性命去填……谁都不肯轻易使用。   退一步讲,他们化形才不到一天,即便愿意也没时间磨练。   不使用自然没办法提高,因此对妖修来说,充其量是把族群之力集中起豁出去施展,其后便会向对面那些化神修士一样……相比之下还是修士好一点,他们可以通过丹药快速弥补,纵不能恢复全盛,也能具有几分战力,妖兽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只能慢慢修养。   那也不管了。   总之杀机就在眼前,躲不过逃不了,不拼一把、难道伸长脖子等死?正如十三郎所言,战争当中,无论一方拥有多么大的优势、多么深的机谋,最终落到实处还是靠刀剑,靠拳头,靠实力。   “此战有死,人修当先!”   头顶再传昂扬怒吼,十三郎再传军令:“各位妖族道友且尽全力,后退三百里!”   那还犹豫什么!   轰然回应,数十道光华如流星爆射,随后、近百妖修卷动身形,率全族倒退至狂灵地中央;反之数千修士奋力向前,再聚锋矢。   凭着感应十三郎知道,这个距离不会影响到球球,若被巨剑破毁更深,这个由狂灵身躯演变的“大地之宝”会有根本性毁灭,连同球球也会身受其害,极难恢复。   此外还有一点,仗打到现在,程长老自始至终没有参与,因其要做一件极其重要、关乎全局的大事,若被巨剑摧毁狂灵地,前功尽弃。   “三百里,这是极限!”   心里想着,十三郎抬头看一眼快要成型的劫雷,知道自己很难抽出精力出手。   不渡劫不行,因为境界不够发挥不出天绝潜力;渡劫也不行,渡劫当中分心他顾,简直和找死差不多。千不该万不该,这场战斗赶的不是时候,只能咬牙撑下去。   分出一道神识看看兽环,小不点沉睡,胖胖、还有蚁后都在抽筋……没错,两相融合不是修炼,不需要沉睡,但会有个身魂如一的过程。小不点吸纳本源之气,非三五十年所能成功,至于胖胖和蚁后,也许下一刻就能跳出来参战,也许永远都醒不了,没个准儿。   无奈挥手,白光耀眼,白毛大狗耀武扬威,神骏非常。   “汪汪!”   狂灵身边沉寂百年,吸纳整条银龙魂魄的嘲风闪烁而出,气息内敛如浩瀚渊海,以十三郎现在的眼光,竟然无法看破其究竟什么等级。   “苏老板,殿下,上!”   “汪汪!”   “哈哈,终于轮到本座出马!”   两声轻鸣,一股淡淡波纹随之荡开,三殿下如水一样消失。与之相比,光头壮汉显得格外张扬,哈哈长笑跨步而出,顶黑风、绕巨剑,径直冲向那群紧张观望的剑修,指三老笑骂。   “孙子们,来来来,一起上!”   “……”四面八方,无数人为之目瞪口呆。   “他在干吗?”左侧老者疑惑问着。   “不晓得。”右侧老者茫然摇头。   “难道是……契约大能,主死仆亡。”   秃顶老者默默想了想,恍然大悟。   “知道活不了,他要找死。”   ……   巨剑沉重,来势看着并不是太快,然而事实上,近百妖修施法退后、修士冲前的那一刻,剑锋烈焰已然临头,当面一块巨大玄冰。   算得上无心插柳。洒出阴煞的时候,十三郎并未想过会有眼前一幕,凭空为狂灵之地增加一重防护。   “嘶!”   宛如烧红的烙铁投入水中,玄雾大起瞬间充满整个视野,眼前一片白茫茫景象,当中一线红芒,以奇快的速度破杀向前。   没有人见过这般景象,远远望去,就像一套狂龙携云卷雾,咆哮冲关;此前无人敢靠近的百里玄冰,一分两断!   “嗬!”   破冰之后,黑风扑面而来,狂灵地上惊呼四起,群修失色,个个黯然。   知道巨剑威力强大,但想不到这么大!自始至终,人们心里存在一重判断,那块玄冥所化的冰盾才是拦截巨剑的主力,纵然拦不住,至少消解其大部分威势。现在看来全错了,数千丈大剑一切而过,非但速度没怎么降低,连那黑风、连其周围的烈焰都没怎么变……   这还怎么打?   不能打也要打!   箭在弦上,不能不发,红芒冲开雾气、露出峥嵘的那个瞬间,近百妖修齐声怒吼,按压多时的种族天赋同时爆发,迎头而上。   长百丈、由数十万妖虫汇聚的长枪。   宽千尺,血衣纵横的沙环。   白惨惨,由无数生挖骸骨连结的骨魔。   身高数十米的铁背苍熊,连绵盘动的巴山之蛇,獠牙密布的恶犬,浮荡如幽魂的影龙……那是无数年前被狂灵击杀的龙族生物,后因狂灵自身不灭,反而衍生出来的变异大妖。   每种都是全族之力,每个都是舍命扑杀,一重接一重大力撞上剑锋,粉身碎骨,溃灭八方,一点残骸都不能留下。   惨烈而凄凉的景象,别人看到不知是何感受,落在沧浪修士眼内,脑海中陡然浮现出一副画。   清河上,道院天,金乌大战双头蛇。   连绵数十道劫杀从天而降,人间之力接连爆发,为真灵之战砸上注脚。   当初蝼蚁战苍天,因实力悬殊、反而感受不到其中意味,如今群修皆有大力,回想起来,那是怎样的豪情万丈,怎样的啸傲与情怀。   “吼!”   数十道血肉法术剑下崩灭,连妖带虫近百万生灵一击屠戮,人间修士反而奋起。面对那把顶天立地般强大的剑身,不知谁第一个跳起来,身后道道身影相随,一个个如跳蚤一样弹到空中,向前。   “不知死活。”   远方天空,左右二老放下担忧纷纷冷笑,秃顶老者神色漠然,望着巨剑一往无前的样子,微微皱眉。   “奇怪,是不是太顺利了点?” 第1547章 团灭   身为操纵古剑的人,没有谁比秃顶老者更清楚其强大,出剑时相当笃定。   用来对抗真灵的手段,一群下阶生灵没理由阻挡得了,然而……当巨剑破开虚空,撕裂玄冰,斩灭数十种生灵以百万性命汇集而成的攻势、切入大地的那个刹那,老者内心没由来的一颤。   修至化神便可通天,灵觉随境界提高而加深,进而能够体会到一些眼睛、神识无法捕捉的灵犀。望着巨剑一往无前,秃顶老者一方面认定其即将大杀四方,内心却又生出几许不安。   感觉有点不对劲?   到底哪里不对劲?   视线中,一道鸿沟浩荡朝前,周围乱石飞射层云,强横力量无可想象。任凭千万灵光前仆后继,数千人反扑,大多连那层乱石风暴都无法突破,反因为道法被击破带来反噬。   这种攻势,如何挡得了剑?   天上劫雷又至,煌煌金雷劈头盖脸,银光大柱声威鼎盛,还在应劫的人个个全力以赴,甚至可以说命在旦夕,哪有余力旁顾?   侧面方向,光头大汉修为强横,冲向大剑引发黑风范围冲向这边,自此狂灵地上已无高人,谁能改变大局?   有人干涉又如何?   大剑连破两关,诚然自身也受到不少伤害,那块冰与剑芒烈焰相互克制,险险让将围绕剑身的烈火熄灭,之后百万生灵血献对剑意造成干扰,若非后方数千修士支撑、还有两大涅修主持,巨剑内阵法恐已运转不灵,只余自身。   但它挺了过来,虽然威力并未达到最高,虽然遭受重重拦截,巨剑依旧冲过难关,继续在数千人合力下前行;非但如此,当其冲过玄冰后,剑身烈焰逐渐加强,威力随之慢慢回复,势如破竹。   眼下这种状况,纵然天劫停顿,应劫修士全部撤出加入到拦截队伍里,又能如何?   想来想去找不到问题所在,秃顶老者摇了摇头,把目光转向过来的光头汉。   “自己过来找死,本座成全……”   “稳住!不要给他们喘息之机。”   耳边突然大喝,秃顶老者为之一怔,发现身边四周不少人的表情极其难看,扭曲、而且痛苦;一些修为低下的修士身形颤抖,摇摇欲坠。   大剑走了,三千剑修顶着一面剑意虚形,形内三千飞剑如林,也是支撑巨剑运转的阵法核心;凭借它,数千人才能够与巨剑连接并且沟通,将其变成活物。   说到底巨剑不是一件法器,而是无数法器的集合。话说回来,哪有人炼制这么大的法器,总能炼制,没有真境修为,谁能玩得转。   望着群修吃力模样,秃顶老者内心微叹。   斩天破地看似凶猛,但其代价太高了,此战过后,剑宗修士元气大伤,需要一番长期休养。   不干行不行?   不行的。   主持魂幡的大佬不会乱下命令,那么多人一地破劫,加上那名青年能够操纵狂灵地,一旦被它撞入本阵,鬼雾当中——天雷最厌鬼怪妖魔,不干涉也干涉了,势必有一番龙争虎斗。其结果,极有可能导致崩盘。   大局为重,不得不挡,心里想着这些事,秃顶老者神情微惘。   微风吹过,一股清凉之意油然而生,秃顶老者豁然惊醒。   “吼啊!”   几声大叫先后入耳,数千人呢组成的战阵后,一些化神修士唇边溢血,微出口便已凝固,还有些人须发微白,顷刻成霜。   “这是……”   抬头看,大剑纵横之势依旧,但其后方,一片冰河大雾紧紧跟随,宛如一条死咬着猎物不放的猎狗。   玄冥不死,跗骨之蛆。   “糟了!”   心念电转,秃顶老者神情转厉,刚想开口,耳边再闻一声巨响。   “当!”   金铁之声,洪钟大吕,好比用开天之斧砍上无尽铁板,巨剑如脱缰野蛮撞上城墙,隐约可以听到一声凄厉长啸。   巨大声浪冲刷周围,围攻群修个个翻倒,狂喷鲜血。   “什么东西!”脸上写满不信,古剑三老骇然变色。   答案是一只手,一只死去亿万年、早无生机的手。   狂灵化地,双手残存,一只被十三郎吸收,还有一只深埋地下,当初连球球都没能找到。后来它与亿万同族变身狂灵,有能力找到没来得及吸收,如今移到剑锋所指,用来阻挡巨剑。   严格说起来,狂灵之手并不是太硬,当初十三郎挥剑切割,一砍一片。然而他不知道,狂灵双手各司其职,一为体炼一为道法,被他吸收的右掌,其实是被狂灵将天道之力与无量之诅集中的那只手,与左掌截然不同。   拦住了,引发一场滔天大祸。   破玄冰,碎百矢,斩开三百里大地,巨剑横冲切入手掌,五十丈后再难继续,被生生截了下来。   蓬!   冲力何其巨大,撞击何其凶猛,千里狂灵地倒飞千里,巨剑两侧裂缝大开,险险一分为二。   不知多少人飞向空中,坚硬胜铁的狂灵大地,顷刻竖起一座剑山。   嘶!   如蛇蟒吐信,被卡住的巨剑奋力挣扎,欲冲天上。   更大、更严重的后果随之而来,后方,远处,齐刷刷一片血箭飚飞,三千祭剑修士人仰马翻;非但如此,被迫停顿下来的巨剑疯狂颤抖,一股磅礴吸力自冥冥中传来,百余名修士的身体瞬间干瘪,活活变成人干。   “这不可能!”   “小心!”   “玄冰!”   “汪汪!”   “哈哈,看法宝!”   连续几声狂叫,似乎还有两声犬吠,三名大佬手忙脚乱,侧脸又看到漫天黑点,神情再度剧变。   “还有!”   什么叫还有?还有什么?   当然是阴煞!   手握重器,十三郎并非刻意隐忍,但……的确需要让特定的人在特定的时候施展在特点地,才能将其威力发挥到最大。   用早了不行。   用早对手大不了绕开、避开、躲开,被封禁的阴煞不是道法,谈不上掌控,只能在崩开的地方结出一大块冰;最最了不起的结果,人家不来攻阵,把狂灵修士活活困死在里面。   用晚了不行。   用晚了狂灵地就完了,不仅失去最大依托,关键在于十三郎舍不得。   用错地方不行。   玄冥之气有大害,不仅对修士,对狂灵地也是,假设四周一圈玄冰,对方连围都不用围,狂灵地上处少数几个人,绝大多数出不了关。   自己用也不行。   别看苏老板境界高深,在对方三老眼中,主要防范的对象是十三郎;假如他不需要渡劫,假如换成他来冲阵,先不说有没有那个能力,三老绝不会如现在这样放松,而是提前拦截。   玄冥虽强困不住涅修,对劫境用处也不是太大,自始至终,十三郎着眼的都不是那把剑,而是操纵、奉祭剑意的人,是马上要与之展开血战的大群剑修!   大剑冲关到关键时刻,本阵聚集无法散开,三老关注巨剑微效、且有二老被巨剑牵绊,群修心神剑意皆附于大剑,无暇旁顾、甚至没办法逃跑。   大好时机,大好战机,大好利器,借苏老板之手,一举将这支群团击溃……   不,他要全歼!   ……   “又是你!啊啊啊!”   对着光头汉,古剑三老心里的罪魁祸首还是十三郎,骂的也是他;来不及多想多念,秃顶老者咆哮升空,纵剑疾挥。   他要杀死这个人,非杀不可。   要拦住那些黑点,非拦不可。   分光两道,剑袭千里,涅修一剑遮蔽星光,两剑便如关上一扇门;秃顶老者全力施展,咔咔之声随之爆响。   怎么会这么响?   心头微楞,再看时,秃顶老者目呲欲裂。   “卑劣!无耻之徒!”   言如其人,苏大老板分身十六,顷刻间晃身到军阵周围,人人手里一把黑点,随意泼洒。   “爆!爆爆爆,给我爆!”   颗颗黑点凌空炸开,一炸一片,一炸一块玄寒大地。   有些被拦住了,有些被剑芒击飞、击破,苏老板根本不在乎,换个地方继续扔。   战斗变成追逐,可就不好办了。   咔咔爆响之声不停,四周一座座冰山耸立,股股玄寒之气成河,浩荡临头。   “破!给我破!”   逮不住人,也顾不上逮人,秃顶老者亡命出剑,条条长虹飞洒四周,击毁座座冰峰。危急时刻,左右二老弃阵而出,又是两道长虹飞射,横扫四方。   那也不行啊!   涅修拥有大力,然而冰峰易破,寒气难消,那些被摧毁的冰峰化成浓浓寒雾,非但没能解除危机,反而笼罩更大范围。远远望去,原本肃杀整齐的军阵早已没了踪影,原地只余白茫大雾,连呼喝的声音都被冻结在里面。   致命后果随之而来,寒气扑鼻,灵元不畅,首先波及到阵法传输;巨剑与剑形之间联系生涩,那支快要挣脱出地面的巨剑火焰微敛,势头渐微。雾气内,三千剑修身披冰甲,四面受围攻,快要冻成冰坨。   谁能想到,三大涅修居然守护不了他们安全,全军将灭?!   “弃剑!全体弃剑,突围!”   断尾求生,壮士断腕,本该壮阔热血的话,喊出来的时候那般绝望。三千剑修如蒙大赦,纷纷舍命斩断与巨剑之间的联系,拖着重伤的躯体、元神四散而逃。   逃得掉么?   那个该死的光头还在扔……或许因为阴煞已经不多,他把一些石头、冰块夹在其中,一扔一片如群峰归巢——古剑三老知道,劫修也有能力分辨,其他人怎么办?   纵有能力,也无时间啊!   劫修岂能好过?   重围当中白影纵横,玄寒之内来去如飞,连涅修都难以捕捉其身影。这样白茫茫一片的战场,嘲风三殿下如鱼得水,处处袭杀、不,只要骚扰便可。   奇景曼妙,一个个神魄重伤、失去称手法器、快被冻僵的修士在雾气中没头苍蝇一样猛冲,迎面看到黑点扑来,不辩真假惨叫着赶紧掉头——很快,成群的人死去,成片的人被冻结,死伤遍地。   如此下去,苏大老板将凭一己之力,困杀三千修。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恨不生啖其肉,秃顶老者咆哮下令。   “杀!”   左右二老何尝不是恨到极致,闻听索性放弃救助与破杀,分两侧合围。与此同时,秃顶老者连劈数剑,正前方砍出一条康庄大道,之后回头默默看一眼,深吸一口气,掉头疾冲。   “你这个该死的,该死的!”   战局已定,他不能再指望把这些宗门班底全救下来,因此要、更要夺走主要目标。   杀死那个人,夺走那把剑! 第1548章 破天心   巨剑受阻,群修罹难,战场局势即将翻盘,然对渡劫中的十三郎而言,没有丝毫帮助。现在的他正面临考验,成则登上仙路直飞云霄,败则身亡道陨,化作天地间一缕烟尘。   巨剑冲关的那刻起,十三郎走到生死关头,四、五道金雷先后落顶,其修为、肉身、包括天绝都已用到顶峰,出尽全力。   三劫三六九,每此分割犹如修行路上一个小关口,其中以最后那道劫雷威力最强,至少相当于前两道之和。   何止啊!   头顶劫眼徐徐睁开,酝酿时间超乎寻常,浓浓金色由内到外,如金漆一层层涂抹、直到堆出一根撑天柱。威严而又狂暴的气息充斥其中,徐徐释放,压得人喘不过气,直不起腰。同为渡劫,四名修家陪十三郎一同冲关,但其凝聚出来的劫眼、劫雷完全是另外一幅样子,对比好似殿前君臣,虎啸群狼。   咔的一声,劫门大开,劫眼再度睁开几分,浓浓威压开始外泄,肆意冲刷着星空里的一切;周围四只劫眼发出如臣服般的嘶鸣,纷纷远离。片刻后,天上劫云凝定成形,当空金珠正对着十三郎头顶上的火轮,昊阳之光与金辉相衬,周围再洒银花四朵,说不出的美艳与神圣,道不完的沉重与肃杀。   “嘶!”   目睹此景,四大准劫修士倒吸一口寒气。   连破两关,期间不说积累、凝固修为,十三郎打了仗、负过伤,劳神忧心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破劫之雷森威如斯,他能否过得去?   视线中,十三郎化身的十丈火禽身姿劳顿,头顶骄阳黯淡,爪中天绝沉寂,丝毫没有刚刚那种啸傲苍穹的奋烈。   “是故意吗?”围观者默默在心中自问,忧心忡忡。   渡劫关乎生死,以人族之聪慧、狡诈,不可能不费心思寻找过关机巧。别说,还真被他们找到一些办法,其中最主要的一条:伪装。   扛雷好比考试,成绩越好雷劫越强,反之成绩差的话,雷劫也会稍稍“放水”。渡劫的时候,修士如果感觉艰难,可在天雷酝酿时压制修为气息,说白了就是装怂,试图影响天道判定、降低劫雷强度。反之亦然,如感觉劫雷一般、实力有余的话,修士在劫雷初期爆发更多修为,让渡劫显得轻松。   挑衅!修士把它理解为对天道伸手,换来更强劫雷,进而换来更多天赐,有能力、敢于这样做的人,无一不是修中翘首,实力远远超出同阶修士一大截。   最明显的例子就在眼前,十三郎冲生境,姿态狂傲、甚至说得上骄横,其后天劫转为赏赐的时候,他的那道五彩雷柱明显比别人更粗壮,蕴含的力量更多。   必须提到的是,无论正反,这些做法空有理论基础,具体有无效果、很大程度上是修士自己推测,图个安慰罢了。仍拿十三郎来说,也许那些做法都是多余的,不管骄横还是装怂,结果都一样。   天道何其强大,哪有那么容易被骗?   重点在于,当下十三郎气息奄奄,假如是故意这样做,证明其渡劫信心有所动摇、需用手段为自己打气;反之若不是故意,证明其力已用尽,颓势已成。   哪种都不是好兆头。   金光浩荡,浓浓声威朝十三郎头顶聚集,感觉像压在每个人心里,很沉重。   有人幸灾乐祸,甚至会祈祷其失败,比如看到这一幕的罗桑修士,比如正朝这边冲过来的秃顶老者,比如生来就有阴鄙心性的那些人。   再比如,齐守仁,还有齐飞。   ……   “金雷灌顶,劫中加冕!”   魂幡内,千万人当中,齐守仁瘦弱的面孔上神色阴郁,身后齐飞如傀儡相随,老实甚至木讷的面孔微微抽搐,掩饰不住内心震撼、与嫉恨。   此方战斗方酣,两方修士犬牙交错,难以分辨谁是谁、谁不是谁;到处都是翻卷的风暴,绞杀无数人性命。这样的战场、凶险远远超过狂灵之地,人人非全力不可自保。   齐守仁显得游刃有余,四处飞掠袭杀罗桑修士,连劫后都难与之一战。   论修为,齐守仁只有劫境初期,能够保住性命就算幸运,然而不知什么道理,但凡其对手,明明看着能够碾压、碰撞时突然萎了一截,十成威能、充其量发挥出三四成。尤其不可思议的是,齐守仁拥有堪比、不,远远超过妖兽的自愈能力,连断肢之伤都能快速回复,犹如不死!   除此外,齐守仁神通莫测,施法巧妙,擅抓战机,还有表面如傀儡般的齐飞,实际发挥出的作用超乎想象,屡次救险。   留心观察的人会发现,他与齐守仁之间,能够互换!   凭借鬼神莫测的手段,齐家未获正式封令的少主大杀四方,率领着齐家最强的一支队伍,渐成六族之首;其势其威,其力其凶,超过齐傲天、程血衣两人之和。   引领群雄当啸傲,尤其眼下齐家少主回归、稍后必有夺嫡之争的情况下,齐守仁、还有齐飞,有理由为自己的表现而喝彩。然而事实的情况是,他与秃顶老者一样,关注重点早已不是战场,而是狂灵地、天威下,那个渡劫的人。   “小畜生!”飞驰中,秃顶老者目射幽寒,将双剑并成一处。   “孽障!”翻手击杀一名罗桑修士,齐守仁暗暗咒骂,神色扭曲。   “不要成功,千万不要!”生平不知气馁为何物,此时此刻,飞殿下竟然感觉到一丝惊恐。   ……   咔嚓!   沉寂中又过片刻,随着一到银光撕破天空,轰隆隆雷鸣之声连爆,当中金雷劫眼即将、尚未完全睁开,周围四条银光大柱走在前面,浩荡临头。   “吼!”   四声咆哮,其中一道银芒闪耀,比之天雷丝毫不让。背斧汉子一飞冲天,利斧旋出道道银河,与劫雷对舞于当空。其余三修纷纷效仿,各自施展出自己的最强神通,决死一战。   劫境为死关,不同于其它境界,修士能够稍稍感受到天意,判断此劫是否为终止。眼下而言,四修心里认定这是最后一关,闯过便可海阔天空。   那还犹豫什么!   奋发全力,背斧汉一口气演完泼风杀,生生将劫雷劈成无数段。   百年前就已堪破劫关,只是修为不够被禁足,百年苦候、眼瞅着到手的宝物不能捞取;今日一朝推窗展页,感觉闯入到全新世界,满心、满身、满眼皆是新意,处处留香。   “登仙去啊!”   不是主动为之,长啸自然而然起自丹田,背斧汉子豪情满怀,再挥三斧。   “杀!”   从此后,泼风杀法增加新境,比创造它的人走的更远。   “杀!”   同样的声音来自天上,所有人为之一愣。   天降劫雷,天上是绝绝对对的禁区,怎么会有人的声音?   举头看,当中劫眼凭空炸裂,金色光芒万丈如针,当中一只巨大手掌,五指张开正对十三郎的头顶,死死一扣。   “啊!”   这一刻,不知多少人心生绝望,愤而呐喊。   “好!”   这一刻,不知多少人心内狂喜,望天而呼。   “唉!”   这一刻,不知多少人默默叹息,频频摇头。   “杀!”   这一刻,只有一人冷漠依旧,沉静依旧;用瞬间将全身怒火灌注,用顷刻将满力提聚剑身,十三郎缓缓抬头,神情平静的不像活人,唯将一丝讥讽保留在脸上,冷对苍天。   “真以为我猜不到你是谁?”   “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何处?”   “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   “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破境开界,一境一劫;经我四百年养育,界魂世界已具雏形,你借狂灵、用无量,最后经过我,留下引子在其中。”   “只有在我破关冲境、引动天地的时候,才能打开界魂世界;只有这个时候,你才能最大限度利用这个世界的力量,才有把握入界之后战而胜之、夺取‘后辈’身躯,对不对?”   “如此就意味着,你虽为天道,实则已从世界独立出来,或者被世界抛弃,所以才挑动生灵大战,阻碍轮回,进而要亲手毁灭世界,毁灭这个诞生你、养育你的根!”   “你啊你,拥万灵之智、亿万年思索,到头来只想出这个主意,你说你是不是蠢货,是不是废物?”   金色手掌如泰山压顶,此刻更带有层层回荡,似嘲讽,也像被刺到痛处的羞耻。   毫无疑问,十三郎认为是后者,得意中继续自己的……心里话。   “由生到死,由生入劫,按照以往,我会两度打开世界,给你留下两次夺界的机会!”   “破生境,你赐我大力诱引欲望;可惜界魂之门并未打开,是不是很失望?”   “冲劫关,你给我杀机无限,金雷根本不是什么奇遇,而是要逼着我呼唤得福相助,对不对?”   “为何你不想一想,我凭什么敢连破两境?”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成全我,一定会助我成功,哪怕硬拉、也要把我提上去!”   “原本么,我巴不得有人把界魂带走,为破劫把它送给你,挺好。”   沉吟半语,金色手掌已至头顶,十三郎仍无所动,默默相问:“如今情况变了,界魂就是得福,德福是我儿子。难道你认为,我会为了冲关,为了自己活下去,卖掉自己儿子?”   时空为之一顿。像是老天遇到难题,需要片刻思索。   十三郎不给他时间。   “杀了我,还是等待别的机会,你自己选!”   贲烈之吼,最强之杀,骄阳、天绝、火鸟、人体,四法同杀。   “吼!”   “不能让他继续!”   远方又闻凌厉杀机,秃顶老者咆哮甩剑,寒星千里。   “杀!” 第1549章 不可逾越的劫   千里之外一点寒星,十三郎看到了、但他有心无力。   事有轻重缓急,一番“牢骚”的功夫,金色手掌临近头顶,微顿之后骤然加速。掌势决然,除庄严之外狂怒暴增,怎么看都像是被人揭破伤疤之后的反应。   不听话的蝼蚁,留其何用。   “吼!”   笑骂过瘾或可出气,当凶险降临,十三郎不能束手待毙。长啸中,百丈金轮凶焰四射,冉冉升空与最先到来的尾指相撞,一触即溃。   如此威力足以证明,天道确想杀人。   “杀我,这还不够!”   金轮崩溃,杀声其后,十三郎再发怒喝。   “塑灵变,爆!”   真灵之怒,狂灵不屈,昊阳真火加上狂灵法力,塑灵叠加数倍威能。吼喝中,朵朵金花如此璀璨,让人无法睁开双眼。   风暴过后,昊阳灭,火意消,金色尾指点点碎亡,化做道道流光钻入十三郎的身体,气息突涨。   一股超越劫修的意味随之而来,十三郎的修为以看得见的速度冲破劫关,直奔中期。   是劫,也为赐。   “原来如此。”   感受着金芒中蕴含的大力,十三郎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死关有生,闯过去是机缘,迎造化,闯不过则身亡道消;天道为杀,世界成眷,同一个规则下,两者意志看似先后,实为为化解矛盾后的妥协。   换成寻常渡劫修士,第一击都接不下来,上哪儿享受什么天赐;纵然十三郎,拥有狂灵百年灌输的前提下,还要施展塑灵变这个最强底牌、实力暴增数倍才能对抗。   金芒入体,因施展塑灵变引发的精元亏耗飞速弥补,修为提升,但因对抗所遭受的创伤不可能马上回复。换句话说,十三郎一边渡劫一边领赏,一边提升一边破境,负伤的同时得到部分恢复,最后能否活下来——看时间,实力,底牌,关键在效率。   思忖瞬间,无名指落下,如山岳般压力到头顶。   “天绝!”   深吸一口气,金芒当中一声桀骜剑鸣。   “嗤!”   那是怎样一番景象噢!   金色手指如山岳巨大,血色长剑直刺其当中,彷如一颗陨石投身大海,掀起无尽狂潮。肉眼可见,一圈圈金色波纹自剑心回荡,涟漪千尺重重崩跨;与此同时,剑中血色层层消解,直到将那根手指穿透的时候,天绝大剑通体成金,血色被压到握手前三寸,堪堪将灭。   “那是我的剑!”远方秃顶老者疯狂大喊,面孔因愤怒而扭曲。   修为修为,没有修为再好的法器也无用;假如这一剑由秃顶老者持天绝施展,当可轻易斩灭天指于剑下;十三郎虽已破劫,虽有塑灵变,依旧差的很远。   血色为天绝之根,剑灵有损,需海量精华、漫长岁月才能恢复,自看到天绝便视其为掌中之宝,秃顶老者焉能不怒。   “不知珍惜的小子,活该被雷劈!”   “铮!”   他的怒不及天绝剧烈,眼看曲指仍有残留,天绝奏响绝唱。   极清脆、极宁静、听在耳中如微风拂面,三寸血色顷刻消失,风暴狂涨。风暴胜过千百剑芒,金色光芒点点滴滴、层层剥离,溃散之后重归本源,以大力进入渡劫修士的身体。   “这不可能!”   秃顶老者大声咆哮,嫉恨交加,面如厉鬼。经此一击,天绝已到最危险的边缘,若不及时修补养固剑灵,或将永久跌落品质,再无恢复之可能。   那边嘶声咆哮,这边劫关无休,指断无名,金芒入体,冥冥之中可闻闷哼,十三郎喷出一口鲜血,甚至来不及查看天绝如何,中指又来。   天绝,单单名字就犯了忌,何况亲手斩断天指。   天愤怒,要杀人,管你姓甚名谁,身处何境!   “嗷!”   生死关头自有生死相依,兽环当中一声怒啸,黑云大亮。   这么多帮手、家人、伙伴当中,厌灵蚁后是唯一和十三郎签订契约的那个;主死宠必亡,强烈的生死危机带来强烈反应,原本不能醒来的蚁后片刻清醒,传出唯一指令。   “杀!”   狂灵地上百年静守,厌灵蚁后产卵三次,子嗣三十万!   三十万厌灵蚁,三十万六级妖兽,累加相当于三十万元婴。三十万元婴汇聚为三把长枪,枪锋所指,爆灭重叠。   数量多不等于力量能够累加,否则的话,三十万元婴足可无敌;关于这点,蚁后比十三郎知道的更清楚,因而传出一道神念……全体自爆!   三十万!   三十万次自爆同时发生,会是什么样?   只看到一颗黑中透亮的点,眼睛一样眨呀眨,眨过两次,三次,四次……仿佛存在无形之口,金色中指被一口一口啃断三截,三十截,三百截,直到三十万。   顷刻间,十三郎连破三关!   ……   三指三雷,三关三息,有暇关注的修士们屏息凝目,人人看到痴呆。   虽未亲身体会,但能感受到天掌强大,其中第三击飞蚁自爆,以最直观的方式将其威力展现出来,震慑八方。   哪有这样的劫?   哪有这种劫修?   哪有这种渡劫方式,哪有渡劫的时候修为如“跳跃”的程度直线拔高?   视线中,三十万飞蚁瞬间死去,巨大威力不仅摧毁中指,连正在落下的食指也被弹开少许;身体自空中跌落的时候,十三郎得到一点点喘息的机会,浑身浴血,怒发冲冠。   “吼!”   浩如渊海的大力在体内纵横,十丈火鸟疯涨十倍,气息随之攀升。仅仅三次呼吸,十三郎变身百余丈,修为直上中境。   “我的天啊!”   不知多少人在心里呐喊,彻底失去了思维、判断的能力,脑海一片空白。   然而。   天道之手还在,食指、拇指、还有那最最强大的手掌仍在,凌压之时羞怒更甚,当空沉叱。   “大胆!”   “滚你妈逼!”   食指化岳再度临头,其下方,百丈火鸟吞天绝入腹,仰起血红双眼。   “风来!”   三根手指来自世界,星空之间,十三郎狂暴姿态中发出召唤,呼喊八万里风。   不需要聚集,用不着等待,世界有风,风来自脚下,顺着身体冲盈聚顶,直面那道雷,那座山。   曾经人间啸傲,同样是渡劫,清河之上临时有悟,十三郎感应到世界。   那里是沧浪,与眼前完全不同的世界,飞升之后,十三郎再没能找回那种感觉,直到眼下生死关头,吸纳三根天道之指,世界之气,终于有所明悟。   呼喊带来回应,四方八面飓风凭空而起,片片如眼、阵阵如心,让他摸到世界的肌肤,感受到星空独有的温度。   “火起!”   二声吼,百丈火鸟凶焰狂涨,比之昊阳不遑多让,团团凶煞气息弥漫,十三郎冲天而上。   轰隆隆雷鸣之声不断,食指拇指接连砸落,撕裂的空间与黑风阻挡了人们的视线,只能从一声声雷爆中得出判断:战斗在继续。   结果到底会怎样?   无数人大睁着眼,表情茫然,呼吸凝固,连心跳都停了下来……幸好不用等待太久。   咔嚓如老树催折,风歇雷静,火鸟消失,当中一条人影跌落,如飘零败叶。   百丈火鸟痛失灵体,重新变成人形;其头顶上方,天道之手食指碎灭,拇指仅余半截、仍保持着下按势头,徐徐沉落。   那还是人吗?   那还是十三郎?   折腿断臂,胸裂肠开,半边面孔焦黑如炭,半边森森白骨。跌落中,五彩之光不停闪烁,白骨生肌,血肉重续,十三郎的气息非但没有如将死之人那样衰落,反而持续攀升。   不死之体?   又一次被震惊的人们连连摇头,心里的念头一样。   没用的。   空有大力、潜力、能力,十三郎唯独没有时间,来不及将其转为战力;世上没有绝对不死,天道掌下,他绝无可能存活。   “完了。”   狂灵地上,群修的心像石头一样跌落,又看到令人目呲欲裂的一幕。   炽烈寒星终于赶到,抢在天劫之前射向十三郎,“把老夫的剑,交出来!”   焦灼愤怒的声音,秃顶老者唯恐赶不上,速度催到极致。他不能任由十三郎死在天劫之下,因为那把剑还在其体内,天怒无情,天绝重创无自保之力,势必被天雷碾成粉碎。   那怎么行?   绝对不行!   “卑鄙,无耻!”   “狗杂种!”   “拦住他!”   “杀了他!”   声声呐喊与咆哮,重重玄光道法与剑芒,不知多少身影疯冲而上,试图截杀。   同样是死,感受完全不同,大家心里都认为十三郎活不成,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从天道手中救其归来,然而天道是天道、人是人,当有人试图趁火打劫、抢先击杀的时候,绝望顷刻间变成狂怒,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千百到光芒扑一人,秃顶老者有能力、但无心情理会,顶风冒血穿透无数人拦截,受了点伤。   掌中无剑,战力凭空失去一半;加上心中无战志,楞是被那些看不入眼的低阶修士击伤身体,还流了血。   “先拿到天绝,再把他们通通灭杀。”   心里这般想着,秃顶老者半步千尺,遥遥纵剑朝十三郎一划,将其开膛破腹。   天绝重创连气息都感应不到,只能用最笨的法子:搜尸。   “交出剑,可免……咦?”   眼前一片明光锃亮,刺目光芒不能逼视,震惊中,秃顶老者清楚地看到了十三的脸、他的手、他的举动,还有那嘲讽的眼神。   “老狗,你可真慢。”   肢体残缺,面如恶鬼,胸口被开膛看得到内脏,十三郎伤无可伤,战无力战,但其表情却好像中了头彩,捡到性命一样。   用唯一能够行动的右手,十三郎将化神时保留至今的仙灵液滴送入口中,随后将手深入到丹田,用力一撕。   刚刚一番鏖战剧烈,他的气息混乱,连最最基本的法力运转都做不到,想做的事情,只能用手亲为。   “从看到你开始,小爷就已备好礼物,不谢。”   动作与话音同时进行,秃顶老者寒芒所指,将十三郎除头颅外劈成两片,还劈开了一颗球。   一颗光芒闪烁,雷弧跳跃的球。   “这是……”   雷球威力不可谓不强大,但在秃顶老者看来不值一提,一剑破之;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当雷弧被劈散的那个瞬间,老者突然一阵心悸,彷如犯了什么绝对不该犯的错,惹了什么绝对不该惹的人。   他忽然想起来,十三郎明明风雷双修,本该将其作为渡劫最最可依仗的底牌使用,为何此前渡劫、呼风、纵火皆奋全力,独独不见雷霆?   “难道是为了我?难道这就是他所说的礼?难道他从一开始就想到会有此时、此事发生?”   他是对的。   “放肆!”   怒到不能再怒的怒喝,当空天上,快要按到十三郎头顶的巨掌突然转向,以十倍暴虐压向那把剑,与那个用剑的人。   “天劫?为什么……啊!”   伴随着老者不可思议的尖叫,十三郎用尽最后力量,像石头一样重重跌落,粉身碎骨。 第1550章 天意因何难违   “先生!”   “十三!”   “十三先生!”   周围很多人,很多人发出很多声音,比如呼喊,比如奔驰,比如施法,还有叫喊、厮杀、剑鸣、雷爆、怒骂等等。十三郎听得见那些声音,但无办法将其转为印象,更谈不上感受。   构成世界的各种元素被孤立出来,声音对不上人,人对不上关系,思维变得古怪而凌乱,产生一个念头都变得艰难。   “脑神经受损?”   心内有思,十三郎狠狠甩头,握紧自己的拳头。   “我没死,不能死。”   放在平时,这是两个极其有力的举动,如今更像垂死挣扎;周围人眼里,坚硬如铁石的地面上被砸出一个深坑,坑里一堆血肉模糊,除两只手掌完好,一颗头颅具备整形,其余“零件”堆叠在一起,难辨东西。   让人感觉恐怖的是,那团肉泥、碎骨与残骸缓缓蠕动,五彩之光在血肉中流转,将一块块残渣翻动、对接、慢慢组合到一起。   假如灵机在此地,势必大叫一声:无量!   十三郎的身体带有无量之力,也就是灵机赖以摧毁世界的五行丝;但要强调的是,此刻促使其身体复原的主力并不是它,而是来自其肉身的自然回复,还有仙灵液。   修炼到今日这种程度,普天之下找不出几个比十三郎肉身更强横的人,回复能力强横无匹;但若没有仙灵液,以现在这种“伤势”而言,再强大的能力也无用武之地。   身上捅刀子,不致命便可慢慢复原,如果把身体砸个稀巴烂,愈合自然成了笑话。   好在有仙灵液,是它将那些碎肉残肢硬拉到一块儿,使得肉身之力能够发挥作用;奈何十三郎肉身远远超过当年,仙灵液复合的难度大大提高。   当年,十三郎经历过这种崩溃与复合的过程,程度比今日更剧烈。但要注意,当年的他、今日的他,好比人与巨象之差,判若云泥。   人和大象生同样的病,能治好人的药量治不好大象,况且仙灵液有“量”和“度”,不可能无限生效;其作用相当于引子,真正能够持续、长久是肉身,并且影响到无量、五行。   几股力量合并,引来谁都料想不到的变化;生为活,劫为死,连破两境等于穿越生死玄关,十三郎走上超脱之路,正经历着最最难熬、最最凶险的那一段。与此同时,一股强横到让人心惊肉跳的气息持续增长,明明徘徊生死边缘,其修为还在拔高!   这不算什么好事情。修为依靠肉身才能依附,十三郎肉身崩溃,修为增长只能让这个过程变得更剧烈,回复起来自然更难。   那是怎样的一幕呵!   视线中,十三郎的身体在重组与崩溃之间重复,爆鸣之声不断,宛如自爆。周围那么多修士,那个不是见多识广,但如今,对着那个顽强、或者叫挣扎不肯死去的人,个个痴呆。   “不得妄动!”   这是程长老的声音,像在阻止别人移动十三郎的身体,如果那还能叫身体的话。   “先生怎样了?会不会……”   少年家成声音发颤,似在抽泣。   “他能活过来。”   巾帼风采,欧阳燕舞的声音依旧平静,显得坚定有力。   “老贼仍在,十三疗伤不容打扰,请各位同道、前辈相助。”   一口道出当前最最重要的事,燕山老祖朝周围抱拳作揖,此生从未如此谦卑。精于人心的他知道,此刻十三郎面对的最大凶险不是内忧,而是外患;一旦贪婪之心蔓延,谁都掌控不了局势。   “结阵,守!”   背斧汉子行为干脆,看过听过、大致弄请原委,当即与几名渡劫终止、境界未稳的修士盘坐四周。   “我等不死,此方禁足。”   听到这番话,十三郎产生第一道清晰意识,心里想天道果然是个窝囊废,干不掉英明神武的小爷也就罢了,连那个一点防备都没有的老狗都对付不了。   “秃顶老狗心系天绝,是祸根。我得活过来,杀死他。”   ……   心在天地之间徘徊,神魂飘荡在光明与黑暗边缘,仿佛回到那段孤寂中穿梭的岁月。   伸出空暗,处处虚无,时间完全停顿,又好像来回跳跃,十三郎一下子想起童年,一下子跳到将来,一下子想其某场战斗,一下子回忆起某些旖旎,想过之后留下的是空白,痕迹空空。   空间变得无限大——应该这样说,空间原本无限,可那种大的感觉从未如此清晰,仿佛蝼蚁看完整座星空,可是星空中只有一种东西:孤独。   一人独享整个世界,难以忍受……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   世间之大恐怖,大恐惧,无出其右。   十三郎一心摆脱这种不算感觉的感觉,决定找点事做。   他尝试着调动修为,很快发现这是白费劲,被迫放弃。于是他尝试在脑海中推衍道法,不求得到多少进步,只想给空荡荡的脑海多点东西,不要被“闲”的感觉逼疯。   依旧是徒劳。   修道从来都是个严谨的事情,道法好比精密解题,环环相扣,层层推进,不容半点差错。别说现在这种状态,纵然思绪完全清醒,还需要有好的体魄、精力与之配合。   “该做点什么呢?”   身外世界丢在脑后。这个时候的他,彻底将自己的命运交给“战友”,此时此刻,将其油烹火炸亦不会遇到反抗。   无用则无思,经过几次断断续续的念头,十三郎决定从简单做起。   “我还活着,活着就是现在。”   “现在是战场,我刚刚打完一场仗,差点死掉。”   “打仗必然有对手,我的对手有人,还有天道。”   “对了,我在渡劫,生、劫,生死劫,渡劫成功超脱生死。”   “那么,我渡完劫了没?”   这是一个很难解释的问题。   渡劫闯关,中途遇到外力干涉,天劫转移目标。白毛修士就这么死的,十三郎知道干涉并不意味着渡劫成功,击杀过后劫雷继续,且比之前更狂暴。   可是都这么久了,为什么……   迷乱中,脑海中忽有一个声音说道:“这么久都没有劫雷上门,应该算完了吧?”   另一个声音说道:“不对,劫雷被引到秃头身上,只能算中断……难道就这么算了?”   先前声音说道:“什么叫就这么算了!劫境之雷劫强到这份上,根本就不合理,早该结束。”   后来声音说道:“话是这么说,谁知道天道怎么想的。”   先前声音说道:“不是他怎么想的问题,是某些规则必须遵守,天道也不例外。”   后来声音冷笑说道:“他若遵守规则,劫雷不会这么强,秃头应该被杀死;该发生的没有发生,不该发生的发生了,证明其超越规则。”   先前声音争辩道:“那不叫超越,叫违背。”   后来声音说道:“有区别吗?”   先前声音回应道:“超越是永远,是往上,是掌控;违反是悖逆,是暂时,是向下。天道动了规则送来大力,但其大力仍按照规则办事,遇到有人干涉、依旧会转向。”   后来声音疑惑说道:“这个举动,是被迫而为?”   先前那个声音肯定说道:“天道非但没能超越规则,反而被规则作用改变攻击目标。”   后来声音说道:“后来呢,就这么算了?”   先前声音回答道:“后来,渡劫的人和干涉的人都太强,天道一个都没能杀死……应该是这样的,现在规则发现了天道的举动,不准其再次利用劫雷出手,所以,结束了。”   后来声音默默沉吟,良久说道:“也许不是规则发现之后不准,而是早就发现但是阻止不了,后因某种因素、或者意外……重新在这场争斗中占据上风。”   先前声音说道:“什么因素,什么意外?”   后来声音说道:“天要杀人可是没杀成,天已受伤。”   先前声音说道:“天会受伤?”   后来声音说道:“天有弱点,当然会受伤。”   先前声音说道:“天的弱点是什么?”   后来声音说道:“天意难违,就是其弱点。”   先前声音说道:“这是其强大处,怎么成了弱点?”   后来声音说道:“最强处就是最弱处,天道这个层次,修的不是神通,不是本源,是规则和意志。天意难违,违抗成功等于破解其规则,便可伤天。”   两个声音,听着像是一个人,恍惚中十三郎觉得,自己站在界魂门口,自己与自己进行对话;又好像处在世界之外,听着某个很熟悉的人讲道。   问与答,疑与惑,解与析,道与法;声音从提问开始,慢慢变成解析与描述,透着无法形容的强大与自信。声音带有奇异效果,首先驱散孤独,之后驱逐寒冷与痛苦,感觉就像泡在温泉里一样,那般舒适,那般混沌,偏又觉得很明白,很清透。   聆听中,或者叫谈论中,十三郎慢慢变得专注。   先前声音说道:“若为意志,人如何能与天争锋?”   后来声音说道:“君王一怒,血盈四野,体现的是意志,杀人的是千千万万把刀。天道役狂灵,引无量,为的不是杀死他们,而是要其臣服,服从自己的规则。天因规则所生,以力杀人容易,为显意志杀人则不易,为修意志杀人更加艰难。”   先前声音陷入沉默,想在思索,又像是等待别人思索。   先生声音说道:“要在规则之下进行。”   后来声音说道:“规则是天存在的基础,稍稍违背可以,决无可能彻底否定。”   先前声音说道:“除非……”   后来声音说道:“除非他能再上一层。”   先前声音再度沉默,许久才说道:“不择手段,天在修行?”   后来声音说道:“天欲超脱,必须修行。”   先前声音说道:“天在修行,关键在什么?”   后来声音说道:“活与死,生与灭。”   先前声音说道:“听起来很简单。”   后来声音说道:“本来就很简单。”   先前声音感慨道:“明明很简单的事情,有些人就是不明白。”   后来声音笑了笑,接下去说道:“做个明白人不容易,尤其活在天意之下。”   先前声音莫名叹息,说道:“挺笨的。”   后来声音唏嘘赞同,说道:“挺惨的。”   脑海中声音就此终结,十三郎的头颅恰好于此刻恢复,徐徐睁开双眼,慢慢抬起双手。   “生,灭,道!” 第1551章 我的世界,我的劫!   字有声,动无形,三字出口,身体变化随之而来。   看不见的变化,无色无相,无知无觉,但又真真切切感受到其存在,非要用言语描述一下,便只有两个字:平静。   不是心境,不是思想,是躯体内的力量变得平静,好似躁动野马受到安抚,叛逆的风被喝止。随之而来的变化,那股令人心惊胆跳的毁灭气息犹豫不定,像是遇到什么难以抉择的事。   当毁灭变缓,愈合随之占据上风,十三郎肉身恢复的速度明显加快。   “力量如刀,劫雷就是天道的刀。”   “天杀我,我未死,天已败,刀无主,余暴虐,伤我身。”   弄清真相的感觉如此舒畅,十三郎感慨万千。   “刀,不是真的无主啊!”   感慨过后,生灭两股气息覆盖全身,在血肉中游走,在雷中穿梭,将意志传达到角角落落,点点滴滴,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与以往不同的是,生灭两气无颜色,无黑无白,无红尘之红,只有冥冥中方能感受的意志,一点点朝力量中渗透,一步步覆盖、笼罩全身。   肉身因何而伤?   因为力量。   雷也好,风也罢,五行阴阳,道法神通乃至无量,无一不是力量。   就是这么简单。   力量为何伤人?   因为归属。   十三郎渡劫得来大力,然而大力并未当他是主人,所以伤身。   就是这么简单。   “天意败,我赢了,刀在我手,我是尔等应该臣服效忠的对象,我就是刀的主人。”   “尔等,岂能伤我!”   意志碾压,无主之力渐生回应,犹豫中丝丝缕缕归向沉寂,愈合的程度进一步提高。   血脉生,筋骨连,皮肉再续,五脏六腑四肢,一一成型。   还不够!   沉寂不等于服从,服从距离掌控仍有距离,十三郎的气息愈发强盛,修为进一步拔高,然而那些力量不可调用,尚未完全属于他。   如今的他是一个箱子,内里装满宝藏,无法动用、或只能动用一小部分。   心神默默感受片刻,十三郎轻轻笑了笑,神情有些无奈。   “天道生于世界之生,不愿死于世界之死。”   “天意不甘,修生灭,希望以此摆脱世界,掌控世界,超脱于世界之上。”   “他首先做的是:割裂!”   “他把自己从世界中独立出来,吸纳万灵智慧,尝试破解、脱离、掌控世界固有的规则,成功之时,便是天道破境之期。”   “天在修行,指的就是这个。”   梦中之声无源头,十三郎不知道那两个、或者一个声音从何而来,甚至不断定其是否真实存在;他所知道的是,那个声音说出的那些话,点出这个世界的天道本质,还有自己与万灵的遭遇。   “天道变了,不再是当初那个天。”   “生灵之志凝聚出天,天意代表万灵整体,万灵修行补全世界,完善天道,伴生、互助的关系。”   “然而天道不甘心这样,试着把自己从世界中摘出来,把万灵智慧、力量视为食粮。”   “渡劫就是与天意作战,败者奉献所有,胜者提供感悟,分享被天调动的那些力——的一部分。”   “他要通过这种方式做自己,做一个完完全全独立的个体。如此后,即便世界崩灭成虚,天道依然存在,照样能活。”   十三郎默默叹了口气,心里想天道这样做似乎没错,换成自己的话,道路或许不同,目标多半一样。   “时间好比一条河,生死、生灭好比河中一个个点,将时间之河分成段,一段段时间之河就是一段段文明,个体的生与死,文明的灭与生,连动不止,连绵不绝。”   “每一段文明时间不等,样子不同,内涵迥异;无论是几千年、几万年、亿万年不等,还是有灵魔、科学、神怪、虚无,它们都有自己的意志,有一个完全不同的天。”   “他们唯一共同、想通的地方在于:生、灭!”   “天道主修规则意志,因为只有掌控规则,才能摆脱世界牵绊;天道修行的关键在于生死生灭,因为只有真正大彻大悟,才能将意志凌驾于规则之上,世界之外。”   “他想上岸,想看到、走过更多时段,更多天道,更多河流,甚至去往河流发源之所,走到万流归宗地,那片高岳山峦,那片浩瀚无尽,象征着生命之本的海。”   “时段、河流、岸上、高岳、海洋、世界,哪一重才是主宰?”   想到这里,问到此处,十三郎心神越发明悟,脸上带着一丝苦笑。   “阴差阳错,我修生灭,悟生死,对天道而言,我比旁人更有价值,更加美味可口。”   “怀璧不知,我笨。”   “天道之粮,我惨。”   参透梦中所闻,十三郎躺的地上不再做声,其身上气息却越来越安静,直到完全平复。   中期巅峰。这是十三郎目前的境界。   初破劫关。这是他能够调动的修为。   化神的时候带上紧箍,狂灵力中包含天意,十三郎知道天道早就在自己身上留了记号,或者叫气息。   有天道气息的地方就有天道意志,渡劫成功、但不够彻底,十三郎比别的渡劫修士得到更多,然而那部分多出来的力量不是天赐,在没有把天道气息消除前,那些超出渡劫之外、被天道用来杀人的力量沉寂下来,境界与修为不相符的局面会一直持续。   力量属于强者,它在观望。   换言之,与天道的争斗仍在进行,只是变了形态,换了战场。   其结果,十三郎的修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动得,一部分蛰伏。   “这样的话……”   心头微动,十三郎试着弹出一个火球,内息隐隐带出波动,就好像站在危楼边缘,虽不倾倒、但能感受到风雨飘摇的意味。   “果然有点影响。”   费尽心机,天绝沉睡,三十万厌灵蚁全体覆灭;十三郎粉身碎骨,几度险死还生。这一仗耗尽他全部家底儿,辛苦得到的修为居然不能用,还影响到原有部分……   愤怒在眼中一闪即逝,十三郎狠狠咬牙,之后洒然一笑。   “身体是我的世界,我的世界我为天,尔等愿意蛰伏就蛰伏好了,迟早会属于我。”   命是自己的,身体是活的,十三郎在成长,把力量比成法器的话,他能时刻加强印记;反之天道虽有气息残留,但它没有根,只要时间足够,终归会有败北的那一天。   话说回来,它们是多出来的收获,原本属于十三郎的东西并非完全不能动,留点心便可。   “大不了我不动用这部分力量,甚至不用道法!”   直腰,起身,舒展两下筋骨感受涅槃重生后的身体,十三郎信心十足,神采飞扬。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为了验证自己的肉身究竟有多强大,十三郎未动用半丝修为,双脚猛蹬。   “再战!”   言罢,腾空,十三郎高高跃起。   曾记否,吸纳狂灵之后,十三郎的身体变得异常沉重,以往狂灵之地尚未如此坚硬,平日他需要时刻以法术手段浮空,才能让身体沉到地底。   重与硬的碰撞,力与重的角逐,一跃三千丈高空。   心里“咚!”的一声闷响,腾空的那个瞬间,所有脚踏狂灵之地的生灵微微一颤,感觉踩了个空。   “咦!”   身在高空视野空旷,十三郎颇有些惊奇、惊喜的发现,原来那名秃顶老者并非没被天雷劈死……他活着,可是与劫雷的战斗还没有结束,因此还不能说赢。   “怎会这么久啊!”   ……   “啊!啊啊!啊啊啊!”   秃顶老者要疯了,嘴里不停大叫,大骂,骂到最后骂无可骂,只余大叫,只剩疯癫。   “哪有这样的劫?哪有这样的雷!”   十三郎藏雷为祸,秃顶老者劈雷引发天罚,劫雷转向……令其大吃一惊的同时,心里其实并不怎么担心。   再怎么也只是劫境之雷,无论如何不可能强到超过涅级,只要不像白毛修士那样没完没了就好。   抱着这样的态度,开始的时候,秃顶老者只守不攻,硬抗金色巨掌一击。   很重,很痛,很难挨,可他到底挺了过来,代价是……那两把本命相接的剑。   剑中藏魂,不小心劈了雷的剑被雷所毁,秃顶老者狂喷几口鲜血,境界直接跌落一层。   不要紧。   杀灭本命法剑之后,明明天空连劫云都散了,标志着这一轮让人发疯的渡劫狂潮彻底结束。   他还是涅修,狂灵地上依旧无敌。最要紧的是这里再没有渡劫修士,再不会出现那种陷阱,只要能把十三郎杀死,夺来天绝,耐心修养,一切都……嗯?   雷又来了!   不是从天上来,而是那只明明已经崩溃的手掌不知为何重新凝聚出来,且变得完整。   完整金掌再度临头,毫不客气朝头上一拍,秃顶老者半响迷茫,随后发现天空深邃而且空明,丝毫没有劫云聚集的样子。   劫雷也不灭?   心底发寒,秃顶老者定睛再看,才发现那只手掌比之前小了一号,少了那种天威降临的气势。   “砍它!”   无主之物死盯自己不放,秃顶老者怒到极致,取剑复仇。   到底事涅修,虽负伤、虽跌落境界,实力仍比十三郎强出太多,小了一号的金色手掌威力大减,被他一剑劈成两半之后……又一次凝聚。   “我操!”   秃顶老者掉头就跑,结果很快发现,跑不掉。   “妈的!”   秃顶老者大怒,索性尝试将劫雷起来,留待以后降服。   结果很悲哀,劫雷可以杀灭,降不住,收不了。   “再砍!”   秃顶老者二度挥剑,三度出手,四次暴怒,五番癫狂,六、七、八……种种手段,无数心机,四面八方诸多策略,最终仍只能一剑一剑的砍,一直砍到精疲力尽,砍够一百九十九次。   砍到现在,金色手掌只剩常人大小,秃顶老者终于看到彻底成功的希望,气喘吁吁,第两百次挥剑。   “我要逆天……!”   豪言变成惊呼,惊呼未能发出,头顶罡风那般猛烈,危机那般沉重,不但封住他的剑,连要喊出的话都一道砸回嘴里,一直沉到盲肠。   “老狗,那是我的劫!”   一颗黑点从天而降,一股旋风咆哮翻滚,十三郎的身体旋转到看不清模样,唯独那只大脚格外醒目,径奔顶门。   “大风车,倒挂!” 第1552章 杀后思,起头算   大风车倒挂。   身如惊虹一瞬,力比重岳盖顶,脚在半空,扑面罡风条条凌厉,吹在脸上可比利矢;咔咔音爆连响不断,因空间被撕裂产生无数道黑芒,道道夺心。   “不可能!”   作为当面的那个人,作为感受最为强烈的那个人,秃顶老者根本不信,其表情僵硬,整张面孔被瞪圆的眼、长大的嘴所占据。   “绝对不可能!”   是啊!这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亲眼看着十三郎应劫,力尽,重创,开膛,坠地之后粉身碎骨。秃顶老者肯定那具肉身彻底毁了,他按照自己的能力估量,十三郎纵有“备胎”随身带着,也需数十上百年修养方可复原。   值得一提的是,十三郎跌落的时候,劫雷找上秃顶老者,他在百忙之中仍关注着十三郎的死活,后发现大批狂灵修士围着那个坑,心里便意识到十三郎未死。   这样最好——守护他的那些人实力不错,怀有决死之念,要是他们和劫雷一起围攻,自己会很麻烦。   这能算轻视吗?这样能叫大意?   不算吧。   之前秃顶老者一度认为,自己是不是太仔细小心,如今发现大错特错。   才多大会儿功夫,那家伙竟然完全好了?身体复原如初,气息比应劫的时候强大……好多倍!   幻象?   念头一闪而过,秃顶老者赶紧摇头将其逐出脑海,痛骂自己回头。对方战力足够强大,还能用幻象影响到自己的话,这仗没法、也不用打了,得溜。   那就打吧,不打不行,没准儿会死。   会死啊!   活的太久,会在不知不觉中忘掉“死”字代表何意,当它浮现眼前,将冷漠冰冷孤寂的意味真实地展现出来,秃顶老者激灵灵一阵颤抖,汗毛倒竖。   “剑域!”   三十三把长剑出匣,三十三道寒光组阵,四象为牢当中主势,五行锁定世界气息,七星主杀,八卦入幻,最外一座九宫大阵,共铸三十三星天。   能把一把大剑铸成阵法,剑门在阵法上的造诣可想而知,就秃顶老者而言,门内可列三甲;三十三把飞剑、及阵法是早就演练好的东西,一人、瞬间便可施展。   值得一提的是,这套剑阵分而成阵,组合起来又是一套阵,尚缺一、二、三、六四种阵法,把这些全部凑齐,再找到一把绝世凶器作为主导,杀法彻底完整。   用阵飞剑炼制不易,老者自身修为也有限,最最要紧的是缺少主剑,其长用千年的阴阳双剑虽然珍贵,品阶仍不能满足要求。不得已,他只能一面寻找合适的剑,提升修为,同时特意钻研合并之法,将两把剑合二为一,留备将来主持这座大阵。   完整后的目标与大剑一样:战真灵!不同的是大剑需要上千人才能施展,剑阵是自己的,随身携带,随时可以用。   若非如此,老者不会念念不忘天绝,势在必得。   今日剑阵出现,真灵什么的就不好意思提了,连把主剑都没有;非但如此,老者自身修为跌落,连续负伤精气早衰,加上早先与劫雷争斗一百九十九回,换着用、仍有不少飞剑损失灵性。种种因素相加到一起,剑阵威力与最强时相比,顶多只剩下两三成。   即便如此,老者依旧信心十足,匆匆摆开,怒对当天。   “雷劈不死你,老夫用剑,将你碎尸万段!”   施展一次阵法不易,放在平时还无所谓,当下老者状态糟糕到不能更糟糕,机会只有一次。   “杀!”   ……   “剑阵?”   身似流星,十三郎注意到了老者的剑,没听到、没听进去他的话,眼神微亮。   修道、成长过程中,十三郎遇到过相似问题,子午剑阵之所以成为鸡肋,不在于阵法不行,而是用来组阵的剑难求。他的修为提升太快,今年觉得合适的剑、来年就会落伍,与其苦心劳力寻找、打造飞剑,不如琢磨如何提升修为,练练拳脚。   最后一套子午剑阵仍在,被当成霞公主的礼物收藏起来,没机会、也无实力用来对敌。   如今机会来了。   “涅修用的剑……”   脑海中念头一闪而过,身下轰鸣声传来,尽职尽责的雷掌早十三郎一步,投身阵中。   没有任何意外,两百次扑杀,劫雷已成强弩之末,咔嚓嚓连爆声中溃散八方,尚未凝聚、又被更多剑光斩碎,连番数次即将化作无主之物;阵中央,秃顶老者神色狰狞,眼看着十三郎疾速而落,进入剑阵所能达到的范围内。   “小杂种,这次你跑不了了了……了呀!”   大力涌来,罡风扑面,秃顶老者的话不太利索,不,是突然变成磕巴。   视线中,十三郎单腿临头,暴涨十丈。   不是脚,是爪子?!   怎么是爪子?   十三郎上半身依旧,下半身变成十丈利爪,无皮,无血,银白色骨爪泛出金属才有的光,煞气冲天。   “为什么?”   剑阵催动比思维还快,不等老者弄明白原因,耳边当当当当……三十三声连爆,心口好似被铁锤连打三十三次,连喷三十三口血。   “吼!”   破境得到化灵变,十三郎用的不是神通道法,而是实打实的第二幅躯体。唯一不同的是,其下半身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真灵之爪,金乌第三足!   剑阵呵!任其千变万化,落杀时必然是砍、刺、削、撩,总之不管怎样,最终还是硬碰硬,强对强。   金乌第三足,天绝尚不能斩,何况老者的那些剑。   正常讲人体总有弱处,剑阵好比一群技法精妙的剑客,围绕对手展开疾攻,一剑中则剑剑中,直到将目标斩成肉泥;如今其目标是一堵比精铁更强悍的城墙,纵有千般变化,万种手段,依旧逃不过崩口折身的下场。   为何只有三十三响?原因就在于此。   以老者的修为,剑阵本可覆盖百里甚至更大,可攻击的目标多达数百甚至上千,然而他的目标只有十三郎,为了困死、让攻击集中,老者将剑阵浓缩到极致,专门针对一人。利爪十丈,十三郎楞被架在空中,所有攻击由金乌之爪承受。   这样说有点不公平,飞剑砍不动金乌的爪子,所有术法方面的东西皆被化解,但其剑身蕴含的大力难以消除,经利爪传入十三郎身体,同样经受三十三次震荡。   相比老者所受的伤害,微不足道。尤其可悲的是,飞剑砍杀难免激发爪中煞气,浩荡凶威四面八方,恍惚间,老者觉得自己穿越时光千万年,一下子回到远古时代,身陷重围。   那是何物,长须怪鱼体长千丈,难道是……   那是什么?九头大蛇身高万尺,莫非是……   还有那个,那个,那个……   它们为什么都看着我,为什么会有如此浓烈的敌意,为什么?   一语成戳,一念成魔,之前老者觉得无人可以让自己入幻,结果马上与真灵搏杀。   “蓬!”   “啊!”   腰间剧痛,秃顶老者凄厉尖叫,幻象随之消失;再一看,周围景物飞速流逝,原来自己正在倒退;原先战场处,三十三把飞剑非折即断,要么灵性全失宛如废铁,如今全部被那个青年捞在手里,收入囊中。   “那是我的剑!”   脑子仍不是太清楚,老者暴怒当即暴走,很快发现自己的视角有些不对,明明目视正前方,为何能够看到自己的脚,而且是后跟?   “腰断了?”   终于认清现实,老者匆忙施法,体内似有一千头疯牛来回奔跑,连气都提不上,如何调动修为。   大袖横扫,收了剑的青年又将出击,远远与那两道目光相遇,感受着其中冷漠嘲讽的意味,秃顶老者绝望地意识到,至少今天,自己再无可能翻盘。   “啊!”   无论内心如何不甘,现实就是现实,决意起,血光现,秃顶老者身体炸飞,元神萎顿,气息跌落到涅修以下。   “老夫以道念为誓,今生今世对你追杀……”   “白痴!”   声自对方来,自身后来,自周围、头顶、甚至脚下传来,成百上千道光华蜂拥而至,其中又以两到明光最快、最疾、最猛,也最狠毒。誓言说到一半,老者元神已受三十七斧,劈成无数份。   “让我来!”   一条黑影无端显露,正是那个此前显露过诡异、后面隐于无形的鬼王,其目光之中满满贪婪,径直扑向残破元神;纵在临死关头,秃顶老者仍被那双眼睛看到发毛,嘶声哀嚎。   “不要……”   声音自此终结,异界鬼王贪吃猛嚼,远方十三郎抬腿举步正想说点什么,忽闻反面长老放声大喊,声音焦灼而急促。   “快快,不要让天劫跑了!”   “嗯?”   初时一愣,十三郎很快意识到什么,毫不犹豫反身施法,动用轻易不肯动用的修为,道禁。   “封!”   金色手掌被剑阵绞碎,凌乱电光满共加起来不足一握,十三郎不禁担心其不够,回头问。   “这点行不行?是不是那件事……”   “就是那件事。”   反面长老匆匆而来,没有参加任何战斗的他满脸疲惫,竟连腰都直不起来。   “这劫与普通天劫不同,是活的。”   累到快要死掉,反面长老神色兴奋,如孩子一样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有了它,只看先生如何架桥!” 第1553章 整军无闲   “等我?”十三郎莫名其妙:“你才是判官……”   程长老连连招手,急匆匆说道:“先生是阳间人,生灭意境架阴阳,非你莫属;来来来,快把雷给我。”   “可是……”   “详细情形稍后再谈,老夫要赶紧把这道雷用掉,免得失效。”   “!”   一把抢过雷球,反面长老掉头便走,竟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这边十三郎一头雾水,有心追上去再问,转念想程长老既然不提,想来暂时用不到自己,相比追根究底,眼前太多紧迫之事要做。   “十三,有好事。”   “什么?”   想事就来事,不等十三郎喘口气,耳边突闻阿古王透着兴奋的传声,同时大批修士围堵上来,七嘴八舌,各说各话。   “太好了,先生没事啊!”最多的是这种,纯为恭贺,纯粹欢喜。   “先生,下面该怎么办?”其次是这种,问策当前。   “冲阵吧先生,杀向中军!”有人提出建议,惹来不少喝彩。   “我等刚刚破境,亟需时间稳固境界,调理伤势,况且我等替六族做的事情够多了,不如就此离开战场。”这是稳健者的想法。   “先生,不如我们这样……”   “先生,不如我们那样……”   “先生……”   无论来自那个下界,无论出身何地,无论是何修为,无论是人还是妖,结束一阶段战斗的狂灵修士、连妖带人还有尽两千人,乱哄哄一片。   奇妙一幕,回头想想并不奇怪,按照资格排列的话,程长老理当站出来主持大局,可是这次战斗,从头到尾都没他什么事,一条建议都没提过。其他如齐傲天、程血衣等六族有些头脸的人物均已出战,留下来最强者是邵林——六族内原本就是闲差。   至于飞升修士,论声望无人能与十三郎相比,至于实力,苏老板、阿古王宛如亲随,还有狂灵地下的球球,十三郎自己……种种相加,谁敢不服。   此刻大家都忘记了,刚刚十三郎还是个活死人,先是莫名其妙恢复、之后马上继续战斗,至今才有机会看看周围什么样。论起对局势的了解程度,在场任何人都超过他一大截。   “静一静!静一静,大家不要都围在这里,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哎……”   背斧汉子打仗可以,说到主持局面着实差了点,再说他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为何矜持有度的修士个个如同没头苍蝇,根本不听劝;正巧十三郎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思恍惚,对周围人的样子视如不见,听而不闻。   “伤势未愈,刚刚只是强撑?”   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最合理,邵林面色微变。   “先生说话呀?”   “先生怎么不说话?”   “别是伤没好。”   不少人想到这种可能,纷纷变色开口询问。一些人试着拿出丹药,虽不知道有没有用,至少心意诚。   “让开。”   人群后方一声清喝,欧阳燕舞、燕山老祖等人联袂而来,径直走到十三郎身边。   “魂幡战场情形初定,苏老板还在厮杀,玄冰之地,等闲修士靠近不得,帮不上忙。”   “秃头老儿已死,残魂还有崩溃的肉身都被阿古王拿走,不知在搞什么。”   “大能之战,罗桑一下子减少五名大能,六族这方占据胜势;但不知为什么,罗桑一方不逃也不撤,一直在苦撑。”   “还活着的狂灵修士数目已全部统计出来,不算你,劫修总计六人,生境八百七十七,其中化形妖修六十二,族群多数重创。再有就是化神修士,总计一千零三十三,负伤者多,临近破境者也多。”   “大概就是这些,更详细的情况尚未来得及了解。”   到底关系不同,燕山老祖与欧阳燕舞一人一句,很快把要紧事情汇总交代完毕。最后,欧阳燕舞说道:“那把大剑仍安稳,原因不明,但它震动对狂灵地有害,建议毁掉。”   听着两人的话,周围人脸色有些变化,一些人惊讶,一些人好奇,还有些神情羞愧,无敌自容。   比如邵林。   事情是做出来的,不是动动嘴巴就能搞定,别人寻找依靠的时候,有些人已从基本做起,不知不觉走到前面。群修一方面吃惊于两人什么时候做的这些事,另外心里也奇怪,十三郎这幅样子,到底能不能听见?   “挺好的,有劳,多谢。”   结果很快出来,十三郎听得见,看得到,且一直在思索、还做了些事;之所以不说话也不回应,是因为确实抽不出空。   “全体休息,巩固境界,准备迎接大礼。”   “妖修警戒,还有机会破境的修士、妖兽准备好冲关,成与不成,稍后便知。”   “这一仗还有得打,既然打仗就肯定有人死,也许都会死。老话重提,要走的现在可以走,没有谁留难;留下的人,每人至少得到一位同境修士的全部家当、冲关机缘、在狂灵地继续修炼的资格。”   没时间客套,从来不会谦逊,十三郎一面解释一面吩咐,想了想最后补充一句。   “还有我本人的友谊。”   “哈哈!”   这句话引来四方哄笑,不等大家说什么,十三郎肃容言道:“留下来的人必须尽力,我说的那些东西不是白给,需要用命去搏!”   要害在于此。   人多心乱,大家来自五方八面,大战中,浑水摸鱼、滥竽充数之人一定会有;选择这个时候点破,人人知道其所指;简单说就是一句话,从现在开始,再不允许有人出工不出力、只想便宜不愿付出。   罩得住就是罩得住,不用强调什么军罚赦令,一番话使得群修沉寂;十三郎四方看了看,淡淡挥手。   “留给大家思考、准备的时间不多,散了吧。”   ……   人虽去,事难歇,等到群修各安其事、这边只剩下贴心人的时候,十三郎才能抚胸弯背,稍做喘息。   三十三剑不容易挨,虽有金乌之爪承受绝大部分攻击,十三郎依旧觉得心浮气躁,内息不畅,多处炸裂。好在其肉身今非昔比,修为什么的……只要没有造反变成祸害,便在可控范围内。   “那边看看。”   事情多,局势紧,十三郎不敢耽搁,率一群人朝巨剑方向而去;中途路上眺目周围,可看到有修士三两相约、又或独自行走,脱离这个杀机遍布的战场,也脱离了狂灵大队。   两名劫修分头离开,数十名生修,人族当中离去者化神比例最小,上千人只有七八个离去,反倒妖修个个悍勇,一个都没走。   “人不如妖,不知感恩的东西!”直爽性子,黄花女愤怒开口。   “还算不错,没有明着拉人成队。”燕山老祖随意评价,其身边,欧阳燕舞连看都没看周围一眼,静息如山。   “我去把他们……”邵林作势欲动。   “别这么说。”十三郎轻轻摆手,平淡声音说道:“人修与妖修不同,劫境不再依赖狂灵气,换成我是他们,多半也会走。”   “……”背斧汉子莫名其妙,心想你明明没走,为何这样讲。   “刚刚破劫,邵兄调息一下,稍后有重要的事情需要你们师徒。”十三郎继续说道。   “义不容辞!”用力挺胸,背斧汉子手指主战场,试探问道:“是不是那边?”   十三郎默默摇头,说道:“到这地步,六族若还不胜,我会带着大家一起走。”   邵林闻言又是一呆,神情微黯,他暗想六族能胜还有什么事,可不是白说。   十三郎再解释,叮嘱邵林带人去程长老那边调息、兼守护,之后转头对着欧阳燕舞,稍显犹豫。   “有件事情本不该问,可是眼下……”   “大事未了,大劫将临,十三既然领军参战,知己知彼才能心中有数。”   接过话头,欧阳燕舞干脆说道:“想知道我的底牌?”   十三郎神情尴尬,诚恳说道:“界内的时候,多谢燕舞帮忙。”   说这句话的时候,十三郎刻意伸出双手。   周围人听不懂这句话,一头雾水。   欧阳燕舞神态平静,目光在十三郎的双手上转了转,淡淡说道:“问吧。不保证回答。”   十三郎说道:“我需要知道大概,比如燕舞何时出手,需不需要特殊准备,出手代价又是什么?再有如果方便的话,可否告知,出手能做到何种程度?”   很明显,这些问题涉及到隐私中的隐私,换成谁都不会轻易回答。听了十三郎的话,燕山老祖第一个反应过来,抱拳想要回避。   “十三,老夫去那边看看……”   “不用了。”   欧阳燕舞摇头,望着十三郎说道:“刚刚渡劫的时候,连我都认为你会死。”   十三郎说道:“所以我不明白,燕舞在什么情况下才能出手。”   这句话,听在别人耳中会认为十三郎自作多情;反过来想又很合理,十三郎将亡、仍不足以让欧阳燕舞动用底牌,是否意味着她永远不会出手?   为六族亮出底牌?别搞笑了,谁都不会这么想。   “我有我的责任,也可理解为使命。关于这点,我在飞升之后才慢慢知晓。”   平静声音透着诚恳,欧阳燕舞说道:“十三只需知道三点。其一,我不会与你为敌;其二,请神之力,当年你入界的时候,我动用其中千之一二。”   这番话讲出来,别人心里没有太多感受,十三郎轰然动容,倒吸一口寒气。   他清楚记得,当初欧阳在自己手中书写几次,整个人苍老二十年,静修至今才得恢复。正因为有了那股力量,十三郎才能封禁玄冥,最终走出来;如果那只有千之一二,全部施展威力何其强大,欧阳燕舞又会怎样?   “其三……”   “别再说了。”   阻止欧阳继续说下去,十三郎认真说道:“燕舞聪慧,不需要我啰嗦什么,珍重。”   珍重二字代表一切,言罢不等回应,十三郎告罪之后脚下发力,一飞冲天。   身似流星,破云腾空,转瞬间来到巨剑之巅,十三郎反手拔剑,将天绝正对大剑的剑尖,心中有问。   “几分把握?”   “四成,干不干?”阿古王的声音幽幽传来,如恶魔诱惑。   “半成都干!”十三郎毫不犹豫。   “……那还问?”   “不问,焉知王驾有没有努力。”   “我靠,你居然不相信我!”   “信不信,看了结果再说。”   嘴里说着,十三郎朝天绝拜三拜,持剑身,隔腕送血之后徐徐发力,将天绝刺入大剑剑身。   “请师尊归位!” 第1554章 请师尊归位!   嗤!   锋利与锋利相遇,灵性大失的天绝仍获完胜,轻易刺入千丈巨剑,傲对四方。   绝峰之上一杆旗。   当那一声清响入耳,十三郎好似听到小鸡用粉喙啄开蛋壳,心弦被拨动的感觉如此强烈,其素来稳如泰山的双手微微颤抖,目光如炬。   “请师尊归位!”   二声呼唤,四百年感恩,一世牵思尽数宣泄。生灭道法随喝声展开,将召唤意志传向冥冥,笼罩住巨剑全身。   与此同时,千丈之下地底深处,阿古王一声闷吼,口诵玄咒,双手连挥。   “剑魄,起!”   鬼王号令,幽冥王旗,玄冥化雾阴风惨惨,随吼身鼓荡,风雷之声大作。九百九十九具剑修尸体浮在空中,随着阿古王打出道道玄法,开始旋转。   玄冥之气来自巨剑斩碎的玄冰,化雾死追巨剑直到现在,被阿古王用来构筑阵法;阴寒强盛,普通修士畏之如虎,对修罗王而言如鱼得水,并可借其施法。至于那些尸体,是阿古王从远方战场取来,足足三千两百二十一人。   九百九十九条盘踞剑下,其余被他安放在狂灵地四方,各有其用。需要提到的是,阿古王需要球球配合才能做到这件事,刚刚十三郎之所以失神那么久,原因正在于此。   诸法齐备,阿古王催动剑修尸体转动,同时朝十三郎传出神念。   “开始!”   “化灵!”   毫不犹豫一声断喝,千丈剑顶火鸟再现,口喷赤芒。   一股火道,顺天绝游走钻入千丈巨剑,一路往下;很快,两剑当中一条火线连通,于底部盘绕成球,同样开始转动。   “剑魄,开!”   一声喝,九百九十九具尸身齐齐睁眼,常人见了定会大喊一声诈尸,然而那些眼睛里……明锐之光那般寒冽,哪里半点僵尸的呆滞与死寂。   “剑魄,凝!”   再喝一声,九百九十具睁眼尸身迅速干瘪,血肉精元全部化作剑意凝聚在双眼,光芒大放。与之相对应,巨剑当中火球疯转,引动剑为玄冥呼号阵阵,风暴已如雷鸣不止,黄沙遍地。   假如界内金乌在此目睹,定会惊讶地叫一声:“这不就是我?”   内真火,外阴煞,除规模小上亿万倍,这分明就是一颗小小昊阳。   为什么这样做?   答案很快出来。   片刻后,九百九十九具尸身尽化枯骨,留下九百九十九颗光点,九百九十九道剑,九百九十九声嘶鸣凌冽,九百九十九道流光化矢,随着阿古王的手指方向,直入剑身。   最最奇妙的一幕随之而来,当那修流光穿透玄冥、射入剑身、冲入昊阳之火的时候,本已死透的它们竟然颤动起来,散发出一股若隐若现的生机!   轮回啊!   之前数千修士祭剑,巨剑斩碎百里玄冰,以剑破死引来反扑,生死纠结难分彼此;只有这个时候,由纯正昊阳之火为阳,玄冥之气成阴,生灭道为桥,加上阿古王的独到天赋,特殊法阵,竟然在巨剑内构筑出一个小小世界,彷如轮回。   说彷如,因为它并非正的轮回,只能让一些类似残魂、智慧灵精之类的东西焕发生机;相反如果把一个完整魂魄投入其中,无论玄冥之气还是昊阳之火,都不是魂体所能承受,瞬间即灭。   魂魄做不到的事情,剑魄可以!   那些剑修刚刚死去,尸体被玄冰包裹,更重要的是,那些玄冰来自界魂,与眼前这个世界半点关系都没有,因而阻止了此界轮回。剑修体内生机仍在,精元完整,巨剑之中有他们的剑意,再经阿古王的特殊手段,便可凝聚出剑魄!   只有终身饲剑、剑心最最纯粹的修士才拥有剑魄,纵有那么多人可以选择,阿古王仍不满意,勉强凑够数。   把这些条件全部满足,亿万年难遇。   ……   “铮!”   “吼!”   剑鸣与闷哼同时响起,九百九十九道剑魄刺入昊阳,等于在十三郎身上穿破九百九十九个窟窿;一股强横到无可形容的剑意冲霄而起,直上九天。   “剑魄之音,召!”   阿古王厉吼声声不停,九百九十九道剑魄齐放光华,千丈巨剑如灯笼被点亮,释放出一股无形波荡。此前数千股剑意被激活,铮铮之声连动好似雨打芭蕉,唱响不停。   “嗬!”   这一刻,整个战场、所有修剑的修士身体颤抖,掌中剑、身中魂、心中意,全都感受到一股召唤的力量,似要飞出体外。   不够!   “剑魄,转!”   再一声喝,剑鸣更强,剑意更足,狂灵地下所有被安放好的尸体通通炸裂,血肉精华滋补大地,唯剑意化做流星,穿透空间,飞射到巨剑之内。   还不够!   “给我进去!”   咬牙施咒,阿古王送入一道最强剑芒,内有秃顶老者一丝残魂,毕生之剑。   这下够了。   ……   “起啊!”   奋起四百年,今日尽做一吼。百丈火鸟浑身浴血,身体在崩溃边缘游走,爪握天绝,奋力收缰。   火道回笼,昊阳归位,提拉着九百九十九只剑魄、一道剑芒、还有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数千道剑意,徐徐向天。   向天绝!   那是怎样震撼的一幕!   千丈剑身,内心一颗十丈火球,火球四周千百剑丝,内里九百九十九道剑光穿梭,将火球劈到七零八落,可……就是无法脱困。   得四方强助,剑鸣之声爆增数倍,那股召唤的力量随之增强,穿透战场传向星空,传向整个世界。   这是剑的唤!魂之音,任何痴于剑、修于剑的人、妖、鬼、魔、来自残魂、意识、灵精都能感受到的冥冥之音。   “铮!”   某片星空,某个世界,某片山崖,锐光闪过,一块山石凭空变成两半,闪烁而逝。   “嗤!”   某方林内,某个根须内,某个虫豸突然爆体,锐光如电,远遁虚空。   “唰!”   某片湖水,某只修炼成精的鲤鱼突然跃起,身在半空张口吐出一颗灵石,化剑远走。   “嗖!”   某地、某人,练剑时剑身突然碎裂,一点寒星骤射云霄,瞬间消失。   四面八方,座座世界,这样的事、这样情景太多太多,其中最多……在沧浪!   紫云岛上,清河岸边,今日剑鸣之声不断,林内、草丛、水下、山上,到处飞其丝丝剑芒,半空中凝聚出光影一道,幻动而走。紫云道院学子、教习留意到了这一幕,虽不知内里情形如何,但都感受到了一股亲切洒脱的气息。   还有剑庐。   当年化剑震惊天下,今日埋骨之所再呈异象,外域处处剑意腾空,幻化出虚影一道,径奔苍天。   类似地方还有很多,类似情形到处都在发生,条条虚影腾空而去,修为最强的人也无法察觉到其模样,但能肯定其存在。   那是一种感觉,新人不知、老人永远记忆如新。   比如十三郎。   ……   “请师尊归位!”   九百九十道剑刃不停穿梭,身体快要崩溃的时候,十三郎终于等到其一直苦苦支撑期盼的东西,看不见、唯有那份熟悉感觉。   这就够了!   “吼!”   一声怒吼,雷霆大放,天罡不灭雷霆入剑,在火球之外再封囚牢;与此同时,一丝又一丝熟悉的感觉回到身边,带着迷茫游走一圈,很快顺着指引进入天绝,闪入被压到剑柄处的那一点红芒。除此之外,其余从各个世界飞来的剑意被禁止入驻,围绕着天绝不停打转,如云团聚集。   剑尊未全,谁都不准喧宾夺主。   积累的多了,熟悉的感觉越来越浓,十三郎所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又一次达到临界边缘。不知因为神智不清出现错觉还是确有其事,恍惚中十三郎觉得天绝颤动起来,仅余的那丝红线内出现动静,还有了声音。   如呢喃,似回忆,一个个散碎线条组合、重叠,慢慢构成一个个不算太残破的画。   剑中原有剑尊之气,非魂非魄,充其量算意识。若把所有意识召唤起来,把所有留下的痕迹凑到一起,用剑意独有的方式将其巩固,能否凝聚出一丝真真实实的牵引?   这就是十三郎与阿古王要做的事……一部分。   天边一道虚影飞来,十三郎看不到,但能体会到那种熟悉的感觉骤然加重,心里猛的一紧,连忙小心翼翼指引其入剑,如同捧着一团火。   又一道虚影飞来,马上感受到与自己相似的气息,入剑不再需要指引。   又一道。   再一道。   下一道……终于。   “十三?”   是问还是叫,是唤还是骂?是疑惑还是迷茫,是一时还是永久,是清醒,还是仍在寻找?   十三郎不知道,也不在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听到,兴许根本就是错觉。   “请师尊归位!”   四声吼,十三郎维持不住金乌形体,身躯复原的同时狂笑、大哭、大吼、呐喊、喝令。   “万剑归心,凝魄称尊,拜!”   身在空中纳头三拜,咚咚巨响好似擂鼓,四面八方,如云雾般聚集的剑意浮荡三回,紧随其后。   八方朝拜!   这是生灭道的功劳,哪怕只是一道气息,也具备分辨生死的能力;身在其中,剑云感受到了十三郎的意志,知道他给出一个机会,让所有无主之剑融入一人,最终或可成活。   活着就是最好的筹码,千万道剑意伏拜后入剑,丝丝气息遁入红芒,奉献全部。   万物有灵,有灵便有机缘造化,剑意亦如此;对这些零散如孤魂野鬼般的剑意而言,今日便是天大机缘。   重重剑意进入天绝,那条红线并未因此而壮大,但却明显变得鲜活,内里虚影慢慢凝实,若隐若现。   “师尊。” 第1555章 剑临天下   八方朝拜,融入虚影的剑意越来越多,其形体越发凝实,气息随之攀升,渐渐强盛。片刻后,早先积累在周围的剑丝云雾全部融入,虚影开始释放光华,锐意穿透剑身,直刺心神。   早先天绝褪色,原本血红的剑身分成两段,然而血色有痕难以尽消,当把目光投向剑身,仍能感受到因血意残留而生的凶威,让人不敢太亲近。现在的它彻底变了样,前段九成九亮如秋水名毫,看着仿佛能否摸到,如炎阳之下入手山泉,说不尽的清凉剔透。反之剑柄前、那不足百分之一的红线内,不仅聚集了所有凶煞之气,还增加了来自四面八方、无数世界、需以海量计算的剑意,威势暴增。   值得一提的是,早先天绝桀骜、骄傲犹胜狂灵,绝不会允许有剑意进入其身体;若有谁凭力量强行那样做,结果要么剑意被毁,要么天绝自灭不肯屈就。后经抗雷剧战,天绝自身灵性大失,同时也经过天雷淬炼,无可避免受到天道意志的影响,不知不觉多了几分海纳百川的气质。   若非如此,那些因剑之召唤而来的剑意,除那些带有剑尊气息虚影外,都不可能入剑。   剑有剑心,有剑魄甚至有剑灵,但只有极少数真正懂剑的人,比如燕山老祖才知道,绝世好剑最最重要的是不是那些,而是胆!   剑胆!   胆非常人理解的胆量,而是天生气度;用剑者、还有其它武器专精者当中,具勇胆无畏者多如牛毛,如血杀陆默、枪王、燕不离等等,皆把一生奉献掌上,甚至有人把兵器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从不惧怕什么。但就气度而言,这些人生来就差了点什么,道业可期,但难攀至巅峰。   真正的洒脱装不出来,真君子从不掩饰,极骄傲但有大包容,敢奉献但不奴颜,这才是真的胆。   若非剑尊化剑,天绝或许永远都展露不了真容。   他不入主,谁有这个资格?   十三郎也不行。   应该说更不行才对,相比之下,十三郎连陆默那些人都比不了。他是恩仇必报的人,与剑尊之快意恩仇、无怨无悔完全不同。临终留言无意复仇,大先生不是装样子、也不是担心复仇伤损,而是真正放得下。相反十三郎为了复仇可以隐忍十年、百年甚至更久,可以弯腰屈膝装疯卖傻,可以残忍狠毒无视一切规则,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不是孰优孰劣,关键在于他这种特质与君子气度根本不沾边,将来纵凭实力收服天绝,也不可能把它、把自己变成剑之尊者。再比如觊觎天绝的秃顶老者,论修为,论实力,论其在剑道上的浸淫造诣,无一不超出剑尊一大截,可……就凭其夺剑时的种种表现便可知道,他永远成不了剑,称不得尊。   剑尊生来就是剑尊,天上地下,独一无二。   ……   “铮!”   入剑之后,天绝第一声鸣响,听来与往常完全不同。   那是怎样的欢畅!   枯木逢春,嫩芽新绽,虽然柔弱但有绵绵后力,初起步便有无尽追求,入耳好似动心只弦,无人敢不动容。剑胆非魂,正因为如此、才能将那种与生俱来的贴合发挥到极致,纵然意识不清灵智不全,但其蜕变后已能睁开眼,剑视天下。   至此一刻,剑尊虽未还魂转世,天绝已经活了。   “铮!”   开声之后紧跟大唱,声传万里,万剑相随。   视线中,天绝剑身微微颤动,以三尺身躯千丈巨剑,浑音大起。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树高千尺,起于根骨,天绝自身强悍无须讳言,今日吸纳八方剑意,滋生出一股无可形容的厚重,再有剑尊入主铸成剑胆,锐利绽放随之缓缓收拢,朝着平凡而去。   用剑的人都知道,百兵之中剑以飘逸灵动为先,但非诡谲;当年剑尊教导十三郎用剑,曾多次强调过这点。真正修剑到极致,人剑契合,诸如凶、煞、锐、飘、巧皆非主流,所谓君子不动如山,动辄九天之上。   九天指的不是飞起来多高,而是那种绝不蠢笨厚实、与平凡。   正如剑尊当年,用剑时最常用的招式非刺非削,而是斩!   是斩,不是砍也不是劈,拿十三郎对比一下,他经常拿天绝当大刀使唤,那叫砍,或者干脆当斧头使用,那叫劈。   劈砍用的是力量与气势,剑斩表现的是道,境界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大先生单剑百万里,断百剑杀百人,早已涉足一条全新境界。   如今,凶狠天绝拥有了这种气度,或者说剑尊入主天绝大力,怎能不喜,如何不畅,岂可不发奋烈。   “铮!”   第三声,大唱之声转为长啸,覆盖十万里宽。   剧变叠生。   首先改变的视觉。   此前天绝插入巨剑,渺小剑身空有大力,怎么看都像猴骑马,象上猫,透着几分滑稽可笑。   如今变了样。   君王銮驾,崖上青松,人们关注的不是銮驾也不是山,而是人和树;海中灯塔,天上霹雳,人们看到的不是海也不是天,而是那缕亮光与明雷。   关注不同,代表主与次的差别,臣服与王道。   之后改变的是战场。   数万里战场,剑啸响起剑鸣声不断,火焱一方用剑修士感受一股昂扬之气,声威大壮。相反罗桑剑声如哀哭,神命交修的法剑不再灵畅,衰相毕现。   这是剑意。   这就是剑意!   剑尊未复,但其气意感受到十三郎的气息,进而感受到敌我观想。这是战争,无关正义不存善恶,十三郎心思必然偏向火焱,凡用剑者,无论他看到还是看不到,剑尊气意都可感受,进而影响天绝。   剑中王者,号令天下,战场当中万剑齐鸣,声不同、意迥然。   最后改变的是心情。   剑啸起,归位之路走到进行最关键时刻,随着被火球拖动的千道剑魄靠近天绝,十三郎面孔扭曲,脸上肌肉不停跳动,竭力保持双手不要颤抖。   疲累痛苦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担忧。   剑魄来自罗桑剑修,其主新亡,经一场类似轮回之路的洗练后自带生机,只有吞了它们,剑尊才算走上复生之路——的第一步。然而它们不是无主之剑,它们不是无主之剑,新丧之身犹有记忆,能否顺利臣服?   若不会,后果怎样?   十三郎不知道,连阿古王也不知道。   近了,近了,更近了……终于。   “剑魄,合!”   阿古王的声音适时响起,疲惫到极致的呐喊透着癫狂,听上去、竟比十三郎还紧张。   与此同时,十三郎最后一拜,斩破心结,声化狂雷。   “请师尊归位!”   生灭道气息,金乌神火,天罡不灭雷,胜天道方得竖立的强大意志,此刻通通爆发到最强,共同转为一匡护之志。天绝、该说剑中身影随之震动,像是感受到了这一切,以更加亢烈的剑啸做回应。   “铮!”   响动后,时空仿佛定格,九百九十九道剑魄全体停顿,同向一方。   前进,后退,渴望,恐惧,犹豫,迟疑,敬畏,崇阳……千道剑魄百种意愿,如人生万象。   “吞啊,吞啊!”巨剑下,承受极大压力的阿古王高仰着头。   “去啊,去啊!”天绝后,承受极大拉力的十三郎目光如火。   红线里,模糊身影稍稍俯身,如爱花之人看到心喜之物,先伸手去采,后又收回,改把鼻子凑向花枝。   “来。”   无声召唤,非人所能听闻。   也许一瞬,也许万年,第一道剑魄试探着上千,顺着巨剑进入天绝……就好像鱼儿从河流进入大海,瞬间体会到那股宽阔与深厚,微微一愣,轻轻一颤。   冥冥中自有波动传出,人难视,剑可感,第二道剑魄相随其后,进入天绝微颤之后,马上冲向红丝。   人有争,剑亦如此,此番情景,所有剑魄都已知道目标在何处,自然有个先后。   双剑同鸣,颤动的意味随之加大,第三道剑魄进入天绝,之后是第四道,第五道……同一时间,进入红丝、融入身影的剑魄形消意留,以人类无法理解、不太可能效仿的方式成为一体,成为一部分。   “铮!”   “铮铮铮铮!”   随着剑魄陆续加入,天绝大剑频频发声,一魄一次,一次一声,不分轻重,一视同仁。   剑魄不是剑意所能比,不仅剑意更强,还有一股生灵才能具有的独特气息;得到它们,剑鸣之声接连奏响,不似之前那样愤烈,满满欢喜。   “呼!”   剑上剑下,十三郎与阿古王长吁一口气,不仅因为压力减轻,心理放松才是最值得庆贺的事。   开头难熬,偶有波折,但比想象中顺利。九百九十九道剑魄先后进入,奇妙的是天绝气息反而不像刚才那样强大,而归于平凡。到最后,天绝剑彻底平静下来,不仅没有锋芒毕露,连颜色也暗下来,看上去根本不像一把经过千百次鲜血浸透的凶物,而是刚刚打造出来的剑胚。   “这应该是好事,一定。”   隔行如隔山,看不透所以摸不准,十三郎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形,只好在心里默默念着,坚持施法的同时默默祈祷。   九百九十九次融合完成,九百九十九道剑魄汇集一身,铸剑未歇,冥冥中剑之感应并未消失,周围仍有剑意聚来、加入,但已不是主流。   “现在怎样了?”十三郎试探着呼唤,未得回应。   “小心,最关键的一次!”阿古王同时大喊。   第一千次,最强也是最后一次,混有秃顶老者残魂的剑魄进入天绝,与其它所有剑魄一样,通体一震,大放光华。   “剑魄非灵,想活必须有魂,哪怕一丝脆弱残魂,也能成为补全、完整、恢复、塑身的基础;剑尊已死,想复活只有依靠剑之召唤,收齐他在世间所留的全部气意,再以剑为媒,夺了这个魂!”   “老家伙的实力不错,造诣远超你的师父,我不能把他的魂智彻底打散,否则就成了傻子。这场争斗谁都干涉不了,凶险不用我说,若失败,天绝便会被他所夺,无可挽回!”   解释,提醒,警告,不用说阿古王多么紧张,言罢奋起最后力量,用力一推。   “能否归位,全在此一战!”   “吼!”   意识到自己的结局、不甘心这样的解决,残魂怒吼不退反进,扑入红线,冲向虚影,做死命之搏。   “他完了。”   不知是真的有信心还是假装,相比阿古王万分紧张,到这个时候,十三郎反而平静下来。   “有件事情王驾说错了,这场争斗并非干涉不了,只是干涉的不是人,是剑!”   重压、重伤早已不堪负荷,十三郎从鸟身变回人形,静静宣告。   “师尊必胜,纵有不足,天绝也会做出选择。”   ……   信心不代表结果,争斗必有过程,夺魂之战外人无法感受,只看到剑内身影晃动不休,在凝视与崩散之间反复来回。   以无魂战有魂,剑尊靠的只有一股气,比夺舍之难不知大了多少倍;复生之路第一场战斗,万万剑瞩目,观者只有两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绝剑身慢慢平定,剑中虚影最终凝实,变成一个如影子般的存在,身体四肢皆能看到,甚能隐约看到眉眼。   人说心中有想的话,看什么就像什么,极端情形能把一头猪看成美人;此刻十三郎就是如此,目光凝聚仔细分辨,越看越熟。   “怎样了?”摇摇晃晃飞上来,阿古王迭声追问。   连他都不知道结果,十三郎如何断定。   “师尊?”   声出,剑中身影微微一震,一怔,一愣之后回头。   “十三?”   不同于此前那个梦呓般的声音,这次明显带着询问的意味,疑惑的味道,还有不清楚状况的迷茫,与记忆缺失所导致的迟疑。   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啊!   “老师!”   四百年赤子呼唤有报,满腔悲苦委屈释放,十三郎挣扎着叫一声老师,放声大哭。   ……   “怎么哭起来……在打仗啊?”   剑中身影只是影子,影子看不出表情颜色,但中声音可以听出来,他应该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稍释安慰后后便把目光投向周围,很快留意到那两把剑。   玄雾当中,苏老板与剑修二老的战斗,至今未止。   “用剑的。”   不用问便知敌我,剑中身影微微抬头,轻轻挑眉。   “师尊毋动!”   来不及擦汗拭泪,顾不上表述衷肠,过去一切半字不提,十三郎急忙忙大喊。   “王驾说的明白,新生之魂残破凋零,新晋之身,万剑相合,还有记忆等等,哪一样都需多年修养沉淀才能……”   “哪有那么多规矩。”   剑中身影微微摇头,之后朝旁边阿古王点头,道一声“多谢。”   “成了?”   至今才能肯定成果,阿古王看上去比十三郎还激动,开口想要说点什么,千言万语不知为何从何说起,最终抱了抱拳。   “恭喜。”   “也恭喜你。”   重生剑尊汇聚八方气意,看出来一些十三郎看不出来的事,言语大有深意。   言罢不等阿古王回应,剑尊再度回头,回头瞬间气息陡变,天绝随之大放高歌,长啸、长笑而出。   “新得大力,若不试上一两剑,如何睡得下,怎能睡得香。”   声落,剑投掌,人握着剑,剑带着人,顷刻千里,直入战场。   “和为师一道,斩了他!” 第1556章 千剑一杀,浪费感情   战场很大,千里不长,飞虹一道战双剑,双剑掉头就跑。   掉头就跑?   那可是涅修!   论实力,古剑三老与白毛双修不相伯仲,适才战斗明明白白,苏老板充其量略胜其一,单挑都未必能灭杀。考虑到苏老板带伤入战,一对一旗鼓相当,一对二必败、但考虑到他那种古怪的分身乏术,或可拖延。   正因为看穿了这单,秃顶老者才会放心,独自一人抢上狂灵;按照他的估计,这边二老稳胜、又无法速胜,正好可以彼此牵制,顺带把剑门根骨救几个出来;等到这些事情完成,自己理应大功告成,将天绝拿到手中。   已经死掉的人,秃顶老者怎么计较已经不重要,这边两大涅修同战十六苏,拿不下已经足够丢脸,看到一个劫修参战就逃跑?   听上去不可思议,情况就是如此,这边天绝刚刚起步,那边二老察觉后同时大叫一声:“走!”   逃跑没面子,说走比较好听,比逃跑更没面子的是,两人竟连同路都不敢,言罢兵分两路……应该叫分头逃窜,快似流星。   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出来,二老报的念头不是“事不可为留待将来再战”,而是彻底丧失斗志,跑掉一个是一个。   能有这么怕?   真有这么怕。   战斗打到现在,二老一个人都没能救下来,剑宗三千剑修丧生玄冥、后被阿古王取走祭剑,至于和苏老板的战斗,只有一个字能形容:惨!   说惨是对双方而言,以一敌二,苏老板先是拖住两名大佬不准其救人,后来拖住他们不准驰援,再后来拖住他们不准其干涉剑尊归位,三阶段次次不容失手,伤痕累累、死了好几回。   数字证明一切,十六身等若十六条性命,斗到现在苏老板已失三人,余者个个带伤。   与苏老板对比,两名剑宗大佬也很惨,某种角度讲比苏老板还惨,同样伤痕累累,但其更关键的伤势在于心,在于那种无法形容的绝望感觉。   开始很顺利,两大剑修全力出手,上来各自斩杀苏老板一具分身;那之后的战斗完全是噩梦,交手期间,左首老者打过十七个喷嚏,抽筋二十六回,摔过六次跟头。   注意这不是比喻,是在没有遇到攻击的情况,自己用脚把自己绊倒,摔了个实打实。   右侧老者比同伴的运气好,不抽筋不摔跟头也不打喷嚏。   他头疼,还打嗝儿。   头疼事小,疼的再厉害也能忍,可是打嗝儿就……施剑动法,运气掐决,前进后退,做一个动作打一次嗝儿,总计三百六十八回。   运剑成杀,关键时刻打喷嚏会怎样?疾冲时抽筋、自己把自己绊倒会如何?假若每次运转修为时都会打嗝儿,战斗如何进行?   这样犹能维持不败、不死,还生生灭掉苏老板三大分身,不错了,真心不错了!   原因得找,煎熬中,思来想去二老最终发现:刚开始战斗,对手两大分身根本就是主动送死,为的就是施展这个邪门到不能再邪门、恶毒到不能更恶毒的诅咒,直到现在。   人多到底有好处,十六苏分身则力量不足,合体则数量有失,加之上来便遭重创,实力大打折扣;剑宗二老互相掩护,不至于被逼到要逃跑。事实上,自打明白自己被某种诅咒盯上,二老反而更加坚定决定,非杀十六苏不可。   照常理,破解这类邪门诅咒的法子只有一个:杀死施法的人。换言之,苏老板不死,二老便将背负诅咒一辈子……日子可怎么过!   那就杀吧。   一面抽筋、打喷嚏、打嗝儿摔跟头,两大剑修彼此掩护,苦斗连连。   杀来杀去,杀到三千剑修丧尽,杀到苏老板浑身带伤,杀到三殿下抽身参战,杀到万剑齐鸣先生回归,杀到自己的剑都不再听话,杀到狂灵地上声威大放……直到剑尊归位,目光投向这里,二老心里皆意识到,不能再打了。   再打就要死了。   战斗当中两人对望,均从对方眼里读出两个字:跑吧?   跑。   ……   跑得掉么?   “吼!”   首先发威的不是剑尊,而是苦忍、苦熬、苦等至今的苏老板,狂啸凄厉,十三道身影分兵两路,各追一方。   分身之法古怪,苏老板追击的方式更古怪,一人抓起另一人抛向空中,抛出去的人一下子不见踪影,后从空间的另一段钻出,钻出之后身躯微晃,又把抛他的人带过来、和二为一。正是凭借这种匪夷所思的手段,苏老板才能拖住两大涅修,如今追击更加大放异彩,不但能够跟上、还能保持合围。   “十三,一个都不能跑!”   知道强助即将赶到,十三苏个个大喊,人人奋发,反之两大涅修逃跑不得安宁,踉踉跄跄,慌不择路。   “汪!”   白影闪过,三殿下成功偷袭到左侧老者的脸,破相事小,要点在于将其快要发动的遁术打断。   皓首白发,老者原本神仙面孔,如今鲜血淋漓眉目狰狞,恨到极致反头、拍掌、扣心,动禁。   “该死的孽……!”   障字说不出口,剑到了。   嗖的一声,剑终于到了。   那是怎样的一剑呵!   嗖!通常意味着极快、极凌厉或者极轻巧的物体飞过身边,然而在老者的感受中,迎面飞来的不止是一把剑,还是一座山,一片海,一阵风,一颗起自狂灵、落在头顶的千里横木。   剑未临,剑威来,掌中法剑颤动哀鸣,惧意清晰显露。   与秃顶老者不同,此老虽同样精通阵法,但在剑道上走的是单线,一心一意精修本命剑,早已通灵;因其通灵,更能体会到剑中君王的压力。   剑临头,杀意放,剑中虚影并指抬足,以极标准、极隆重、极正式的礼节向老者致意,清喝一声。   “斩!”   重生之后第一剑,面对的是自己从未遇到、想到想不到的“前辈大能”,大先生不止为了给对手尊重,也为了天绝。   轻视对手是斗志,尊重对手因为品行,剑尊眼里,用剑修士……同等条件下,理当获得更多尊重。尤其当他看到、老者所用剑中有灵,越发认定这是一个爱剑之修。   这次他真的错了。   “剑灵,崩!”   突如其来一声大吼,老者做出一个谁都预料不到的举动,掌中法剑悲声大放,剑灵哀啸后连连闪烁,最终蓬的一声炸飞万道,万剑齐飞!   “嗬!”   未曾对剑自崩剑灵,换来强大力量的同时,更换来天绝一声怒啸,以鸣响大唱做宣告。   “畜生。”   悲壮一幕,本该惹来许多慷慨气,但在剑尊看来毫无疑问:亵渎!   不是说剑灵不可以死,因主而生,护主身亡也是天分;就算剑尊本人,也不会认为剑灵比人命更重要;然而死要有个死法,堂堂涅级大佬、修为还在的情况下、仅仅因为剑灵生惧就逼其自爆,哪有一点用剑者的根骨。   剑灵生惧并非无胆战斗,它依旧会为了主人出生入死,只是气息压制受点影响罢了;再说剑灵之胆从哪里来?还不是来自用剑之修?   同一把剑,换个人拿,效果绝对不同。   这样的人怎么配用剑,为何修得出剑灵?   很明显,这次剑尊又错了,至少错判一部分。   他没看过之前的战斗过程,根本想象不出来老者承受了多少折磨,压力有多大;这个时候剑灵传出惧怕的意味,对老者而言不单单是损失战力那么简单,而是诅咒效果加剧,已经干扰到灵体。   诅咒啊!那么邪门的诅咒,会不会造成剑灵反噬?纵不会,其战力还能剩下多少?   既如此,何苦留着它?   剑灵崩,八方散,这把价值连城的法剑顷刻碎灭,换来一场威力无匹的剑只风暴。   老者自以为明智的举动,实则犯下此生最严重的错、也是最后一次。   “剑定八方,斩!”   愤其人之不耻,哀其剑之不幸,天绝大剑再无保留,血光尽释,连斩三千。   千条剑魄催动,一颗主魂镇压,三千修之三千剑意,瞬间齐出。   一把剑崩碎、换变成多少份?   成千上万,那是形容、肯定有所夸张,了不起数百、上千道,老者以剑灵崩溃换来成百上千次攻击,无一能够突破天绝,道道被杀。   “这不可能!”   灵剑崩溃仍具忠心,一刹那的功夫,老者感应到自己的诸多同门、甚至包括师兄;与从前不同的是,那些他们的气息里多出一些东西,中正平和,纵暴怒时仍能体会到洒脱。   融合短暂,那种洒脱的感觉还很淡,远未能把剑意聚为整体,甚有可能重新溃散。   对老者而言,是否溃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从未见过这种用剑方式,从未想过自己要与整个宗门、整个天下的剑修为敌,也接不下。   “这不可……”   心里闪过最后一个念头,三千剑落,将老者分成两千一百二十七份。   漫天剑光散去,浓浓血色当中,剑内身影略显惆怅,幽幽开口。   “你,不配用剑!”   “管他配还是不配,还有一个!”   苏老板恨死了也急死了,六七人上前同时抓住十三郎,同时大喝一声。   “合!” 第1557章 这一战,不公平   提头、捉手、抓脚、扯腰,六分身同声大喝,没等十三郎做出反应,不,是其作出反应但不能抗拒,身体硬是被折成球,之后一阵天旋地转,出现、已在数千里外。   “嗬!”   不知苏老板有这种本事,十三郎倒吸一口寒气,有些惊恐后怕。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多么强大,应变能力更是远超常人想象,然而刚刚那一下,十三郎几乎没有反抗的能力,就这么被苏老板抓在手里,瞬间带走。   需提到的是,此前祭剑请剑尊归位,十三郎心神消耗、鼓荡不休,后被天绝“带”入战场,亲眼目睹剑尊一剑三千击,欣慰欢喜、神思越发恍惚。此外还有苏老板的身份,纵然十三郎不会完全信任,起码相信他不会害自己,尤其眼下这种场合,绝不会做出“背叛”举动。   几者相加,十三郎被抓时没有“搏命”的念头,若非如此,纵然苏老板天赋奇异,怕也难以成功。   那也不得了啊!   遁空、与带人遁空完全两个概念,何况施展的时候能够“制服”对手。修士大能,哪个没有移山搬海之力,若能带着它们遁空之后跑到几千几万里外,那还了得!拿当年发生在沧浪的真灵之战来说,金乌、山君皆可遁空,精妙还要超过苏老板一大截,但它们不能像十六苏这样合体“运输”,更谈不上制服。   这种能力、或应该叫天赋,用好了绝对是大杀器,如果苏老板是敌人,不,应换个角度想,假如某个对手具有这种手段,防不胜防。   “这么厉害!”   诚然十三郎没有防备,诚然状况不佳,诚然带走并不等于杀人,且让苏老板付出极大代价……那也不得了啊!   “好在不是。”   “哎,可惜了。”   大惊之后庆幸,庆幸之后大喜,大喜之后有些懊恼,十三郎很快意识到,苏老板的这种能力大小与分身多寡有关,准确地讲,其负责牵引的那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负责“抓人提物”那些分身,人越多、越完整,则能力越强,效果越好。   这样一来,损失的那三具分身就显得很可惜了,假如事先知道他有这本事,十三郎定会有针对的设计出一套战法,纵不能也会调整策略,不令其陷入这般苦战。   “你的这些朋友……奇人异士者多。”   天绝剑内,剑尊的声音惊奇中透着几分凛意,因“重生之战没遇到好对手”而生的惆怅烟消云散。   战罢苏老板上来捉人,“制服”了十三郎没错,天绝仍是自由之身,如非十三郎握住剑柄传出心意,大先生纵然不下杀手、也会斩其几条胳膊,而不是任由苏老板施法。   “杀了他!”   苏老板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生死边缘打了个转,带着十三郎穿越空间后,十三苏合为苏老板本相,气喘吁吁、吐着舌头,累的活像条死狗。   “杀,杀杀,别让他跑,跑跑……别让他跑了。”   前方就是仅剩的那名剑宗老者,此刻正在“继续跑”与“掉头杀”之间迟疑,将将有决。   之前苏老板分追两端,带走了那条狗还有支援的人,等于说这边只剩下一半实力都不到,老者不能不动念头,想试一下能不能杀个回马枪,来个瞬杀。   还有一条理由支持他这样做,其逃跑方向不是冲向魂幡,而是六族大佬与罗桑涅修激战的地方,逃了一会儿、现在距离已经不算远,老者自忖他们如果留意到了狂灵地发生的变化,定能了解天绝的价值。那便意味着,只要十三郎敢来,纵然情况再艰难,罗桑大佬也会抽出精力支援。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此时此刻,遥远天际轰鸣阵阵,隐约可以听到好似洪水奔流、大门打开的声音……剑宗老者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内心狂喜、把丢掉的勇气捡了回来。   可他随后看到,同门师兄剑灵自爆,天绝一剑三件击,非但灭了剑,连人也被斩成无数份儿。   “师兄!”   同门三人转瞬只余一人,老者凄厉大叫,声未落,又看到那个诡异的对手合体成一,将那个害死两位师兄的人凭空出现眼前。   跑不掉了。   ……   “吼!”   心跌落深渊,绝望的人无所谓生死,幸存大佬奋力一吼,身剑合一。   视线中,老者全部修为运转,外放神域收敛成三尺,身体如飓风旋转;其掌中法剑光芒大放,举在头顶与法相融合,威势暴增。   同门三人,所走的道路完全不同,拼起命来也不一样。一个想要绝世之剑主持剑阵,一个培育剑灵,最后这个所选的道路与齐傲天类似、只是更加彻底,法相为剑,剑亦为法相,连身体也有部分融合。   伤则同伤,杀则同杀,以单剑爆发之后的结果比较,三人当中这名老者修为最弱,威力却最强。反过来,其施法之后反噬最重,非长期休养不能恢复。   都什么时候了,还考虑那些……身旋转,剑化虚,仅片刻功夫,老者的身体、飓风已然消失,原地只看到一把冉冉升起的十丈大剑,亮如星辰。   “杀!”   剑成型,声暴起,竭尽全力、为的就是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巨剑成型的那个瞬间,老者怒啸适时而来,破空向前。   同一时刻,对面传来剑尊清啸,天绝再起红芒暴涨,漫天凶威尽释。   “这才有点样子!”   赞剑不赞人,剑尊不赞同老者以身饲剑的做法,但佩服其修剑、运剑之决心,于是奋起全部力量,连天绝自身特有的、对剑的压制也都激发出来。   “剑定天下剑!”   天绝强大,除了锋利,那些红芒才是其强大的根本,此前因对抗天劫消耗太多,极难恢复。天绝原来无主,无主则无根骨灵魂,无法主动修炼成长;如今剑尊入主,所剩红芒融入其魂,借助剑尊的修行而修,虽依旧缓慢,比之原先不知好了多少倍。最重要的是,入魂意味着落地身生根,纵然红芒全部用尽,仍能通过修行慢慢长出来,根本之别。   重生初战未能尽兴,剑尊本已打算沉睡,没想到还有机会进行第二战,且有颇多惊喜。出于尊重,这次剑尊不单单摆摆样子,还冒着魂崩、失控的危险激发天绝之根,全力出击。   “斩!”   ……   剑定天下剑。   三千剑影破杀,一重华贵凌乱,三千次碰撞叮当作响,绽放三千朵绚丽之花。点点星光飞射千里,数万里战场,数万名修家一时停步,纷纷将目光投向此间,共同见证一场剑的对决。   结果瞬间可见,过程实为四个阶段。剑尊入主只有片刻,新得到的力量分散而且意志不一,数三千看似华丽、实为不得已之所为。   初始七百道剑意成星碎裂,中间七百道剑意颓劣,后七百道剑意均衡,搏杀激烈,至此不仅老者元气大损,剑尊身影同样连连震动,几乎破碎消散。   “老师!”   十三郎快要吓死了,早就不顾一切狂输法力,奈何那些剑意剑魄本就是构成剑尊的一部分,根本不是法力能解决的问题。   “不妨事。”   斗剑中传话,剑尊长笑天绝长鸣,余下剑意更加坚决;生死关头,对面老者何尝不是如此,怒目圆睁全力催动,堪堪将要两败俱伤的时候……   “呃……”   一个极轻微、极突兀、极不协调的声音传入耳鼓,因剑光猛烈显得那样清晰。   这是什么声音?   所有人为之一愣,随后被接下去的过程、及斗剑结果所吸引,所震惊。   啊!   以一剑斗三千,正在势均力敌的时候,煌煌剑光突然停顿,就好像洪流半道断流,凭空没了根一样。反之对手声威大涨,近千道剑意八方成牢,顷刻见红。   这次的红不是红芒,是血!   于是剑碎裂,老者亡,至死仍保持斗剑姿态,圆睁双眼,大张着嘴。   “不服啊!”   ……   斗剑终了,八方沉寂,天绝静静悬浮在空中,剑中身影微微摇晃,默默叹息。   “这一战,不公平。”   “老师?”   刚刚从苏老板那里知道怎么回事,十三郎心里庆幸又觉得好笑,担忧同时也欢喜,于是小心翼翼上前想劝两句,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战斗中打嗝儿……谁会在战斗中犯这种毛病?剑尊不知道对手为何如此,但由苏老板的神情可以判断,这件事绝对与他有关。   这一战,不公平。   “老师,您是不是先歇歇?”   想来想去还是要说,十三郎鼓足勇气说道:“战斗不是修剑,不是君子,本就不择手段,战争更加如此;再说这事怪不得您,难道打架的时候专门问问对手身体好不好,运气怎样不成?”   听了这番话,剑内身影回头望着十三郎,内里诡异……看得十三郎有些发毛。   “老师别生气,弟子要是说错了话……”   “十三啊,你心里在想什么呢?”大先生疑惑问道:“你认为,为师替这个老家伙叫屈?”   嗯?十三郎一头雾水,暗想难道不是这样。   大先生说道:“这一战不公平,其不公平不是对他,而是对为师。为师满共修行千年,重生之命,新得之力,魂魄不全、且是从对方手中抢来,还有千万人意志需要整合,打熬,多难啊!”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大先生说道:“这么多难题、难关,在你看来难道还比不了一次打嗝儿?”   十三郎张口结舌。   大先生说道:“若非如此,此战怎会如此艰难,又怎么会拖这么久?”   十三郎目瞪口呆。   大先生说道:“若非如此,为师怎么会伤到这种程度,需要马上沉睡,片刻都拖不起?”   十三郎无言以对。   大先生又说道:“若非如此,他哪有机会打嗝儿?”   十三郎彻底沉默。   大先生继续说道:“你啊你,看不清真相也就罢了,居然又时间同情对方,居然又心情教导为师战争是什么样,该怎么打……你把为师看成什么人?顽固不化的酸腐老朽么?”   十三郎只有深深低头,无地自容。   “罢了罢了,为师累了,睡了,你自个儿玩吧。”   大先生连连摇头,连连叹息,怒其不争,恨其无知,睡前生怕其心有碍,道出最后叮嘱。   “战争啊,战争就是杀死对方,让自己活着。” 第1558章 有些人,有些事,不踩不行   先生沉睡,不得不睡,十三郎长吁一口气,赶紧吞剑入腹、徐徐温养。   入主之战,剑尊除因当年化剑事占据先机,别的一点优势都没有;其本质仅仅是生前留下的痕迹与气意,和别的剑意并无区别,甚连剑魄都不如。换言之,当前剑尊看似神魂有成,内里仍是大杂烩,战斗时表现出的样子、足以证明这点。   事先阿古王说的明白,召唤祭剑之法存在缺陷,若成功、事后稳固神魂尤为重要。剑尊试剑连问二修,等于拿着一把胶水粘起来的锤子打铁,风险可想而知。   不考虑情感、只计得失,十三郎也不会同意剑尊出战,为了这件事,自身五劳七伤不说,阿古王、苏老板全都付出巨大代价,万一剑尊、天绝在战斗中崩溃,十个涅修也弥补不了。   好在战斗还算顺利,两次对剑,剑尊未能尽兴、但已过足瘾头,老老实实入眠而去;留下学生仍需操心劳力,在血与火中奋斗求存。   剑入腹,心落定,抬头看,战争没有因为几名涅修陨落结束,远近战场处处厮杀,反比之前更激烈。其中魂幡所在战场形势趋于明朗,六族一方有大能参与,渐渐扫平外围,此刻正由无序乱战走向有计划的围攻,朝最终目标推进。反之大能之战依旧焦灼,原因在于他们分出涅级大能到魂幡战场,人数优势不像开始那么明显。   看上去有点奇怪,实际上是对的。正常情形,涅级修家之间的争斗很难速决,就战力论,六族人数占优、但其大多状况不佳,尤其缺少狠辣手段做致命一击;此外必须承认,战争从来不是由一两个统帅大能之间胜负决定,而是看谁的中坚力量损失更多。六族大佬并不是废物,看出要害、进而制定优先需要拿下的目标。   当然要看情况,还要看对谁,若由十三郎做主,多半会把矛头指向涅修,实施其常用、也是最擅长的战术:斩将夺旗。   “到底是六家人,哎!”   六大宗族,无论如何都不能像一家人样誓死,想想这么好的机会仍难全功,十三郎觉得惋惜。   即便如此,罗桑三军一下子变成孤军,大能减少五个,火焱翻盘已成定居,胜势不可动摇;接下去,只看耗时多久、代价轻重,再有就是利益分配——这是最重要的部分,比如狂灵修士这边,十三郎之所以敢于承诺重赏,因为每杀死一人便代表得到其全部身家,之前南线尚有遗失,北线一战,三千剑修冻成冰坨,三大涅老先后授首,实打实发了一笔横财。   为什么会有战争?   这就是了。   周围大概浏览一遍,十三郎重点关注几人几事几处地方,比如齐傲天、程睿两个,万军丛中打到现在依旧生猛,再比如齐守仁与齐飞——十三郎本不认识齐守仁是哪个,但是看到齐飞与其形影不离,联系到过去所听的事情推断,很快注意到其人。   看到找到,十三郎若有所思。   “这货很强啊,而且有点……”   除了感慨其强大,十三郎内心有股难以形容的感觉,就好像注定会发生某些事情,存在某种感应一样。按说两人之间从未有过直接关联,有这种感觉——只能用“灵犀”解释。   正思量间,冥冥中如泄洪般的声音再次传来,十三郎微微皱眉,又见三道飞虹自魂幡战场飞出,直向此方。   “也该有人出面了。”   大致看一眼来人,一涅双劫气势不凡,奇妙的是,不仅仅齐傲天、程睿不在其中,由衣着标示可以看出,来人属于赵、燕、楚三家,而不是与十三郎有些关联的齐、程、罗三家。   “没什么意思。”   冷笑之后默默叹息,十三郎未做太多理会,回头朝苏老板鞠躬。   “多谢。”   能够顺利拿下剑宗二老,苏老板居功至伟,十三郎诚恳致谢、同时让他赶紧和自己一道返回狂灵地,抓紧时间修养。   十六苏生于狂灵,身在外不是不能恢复,效果与扎根处迥异。需要提到的是,此前千人渡劫破境,狂灵地自成一方世界,劫后降临的天地精元不会外泄,而是禁锢起来慢慢吸收;现在的狂灵地彻底变成修炼乐土,怕比修士手握极品灵石修炼的效果还好。   “有人来了。”合体之后,苏老板凝目远眺。   “六族的人。”十三郎随口回应。   “来势不善啊!”苏老板好意提醒。   “放心,我心里有数。”   “那就好。”   这等场合没时间废话,成功“复仇”的苏老板心气大爽,豪情满怀。   “敢打什么鬼主意,连他们一起搞!”   ……   狂灵地上,群修一片欢腾。   说是要修养,然而那么重要的战斗,那么明锐的剑光,让人如何放心得下,怎么能不关注。之前杀灭白毛双修,大家都明白那是天劫的功劳,虽叹服但不能因之骄傲;这次不一样,剑杀双涅,寻常人看不到剑尊大力,只知十三郎运剑成杀,焉能不为之震撼,振奋!   除了战果,还有更让人激动的事情正在发生,经过天雷荡涤、天赐淬炼的狂灵地朝宝境转化,气息浓郁到无法想象,且透着一股人修才具有的精元意味;身在其中,不仅锤炼修为、稳固境界的进展极快,内外伤势痊愈的速度也大大增加。   断肢能够重续,元神得到滋养,哪怕什么都不做、只待在这里,感觉一天都能与过去十年相比!   人尚且如此,本就拥有强大身体的妖兽更不用说,许多抗剑之战中重伤频临死亡的妖兽闯过那一关,轻伤者早已痊愈,速度之快,近乎拥有不死之躯!   他们不知道,之所以如此,天劫淬炼固然重要,更主要的是阿古王的功劳。天道之力讲究浑厚绵长,绝不会像这样下猛药。   被夺去剑意的那三千剑修,最差也是化神巅峰,其身体精修数千年,不知吸纳了多少灵力;经过阿古王布阵施法,这些身体通通变成精元本相回归世界,成为一道让人无法拒绝的大餐!   速效,猛烈,注定不可持久——谁在乎?   到这个时候,大家真正体会到留下来的好处,还是那句话,赏赐无非财宝,内在本事才是最最值得珍惜的东西;飞升修士个个老辣,看的很透。   最最值得提到的,此前未能闯关的那千余名化神修士,在目睹、感受过不间断、近乎狂风暴雨般的天劫之后,有经过一番猛药激发,开始有人摸到、迈过那个门槛;此时此刻,他们正按照十三郎的吩咐,能者默默压制修为、不能者加紧吸纳精元,争取追上同伴的步伐。   狂灵地上又一波冲关在酝酿,又一批天劫可能降临……此战爆发之前,如果十三郎告诉大家这样做是为了利用天劫打仗,绝对会被当成疯子对待,如今却没有人质疑。   一个都没有。   “恭迎先生归来!”   “恭贺先生破境登仙!”   “恭喜先生……”   “忙者自己忙,不忙的人都过来,听听、看看、想想,愿说的等会儿可以说。”   示意众人安静,十三郎将燕山等人叫到身边,回身转头,随意挥了挥手。   “咱们的家长来了。”   ……   “对面小友,可是萧十三郎。”   楚家果然传统奇特,个个体型胖如山岳;大老远,胖子脸上已经绽开了花,啧啧赞叹连声。   “久闻小友智勇双全,傲天少主那般骄傲,血衣杀者那样刁蛮,皆为小友心折。老夫原以为夸大其词,今日一见才知道……”   “久闻?”   对着那双“欣赏后辈”的眼,十三郎轻轻摇头:“从谁那里久闻?”   胖子一愣,微笑说道:“百年前程长老传讯,重点提到过小友。据说小友……”   十三郎再度打断,说道:“程长老一时脱不开身,各位要不先等等?”   胖子老脸微红,此刻想起来忽略了一件礼节方面的事,作为被六族委派到狂灵之地主持大局的人,难心与反面长老的身份极其重要,无论发生多大变化,此来都应该先对其表示关怀才对。   可是话说回来,不问程长老的情形也有好处,比如可以绕开“之前百年追剿之事”,体现六族对十三先生的重视,免得其面子挂不住。谁知道这货聪明、可又不太聪明,非得当众点出来。   正为难的时候,十三郎说道:“算了算了,程长老那边不定什么时候能结束,不等也罢。”   胖子吁一口气,欣然说道:“小友说的极是;而且老夫看来,小友一力引领群雄,本就能够……”   十三郎摆摆手,说道:“既然重点提到,各位应该很了解我。”   胖子目光微闪,旁边两名劫修发出冷哼,面有怒色。   十三郎懒得看他们,径直说道:“找我什么事?”   胖子深吸一口气,收敛神情、肃容说道:“小友快人快语,老夫就直说了。战局紧迫,老夫代表六大宗族,诚邀小友加入长老会,领军参战。”   “嗬!”   周围一片吸气声音,千余名狂灵修士纷纷变色。   加入长老会!   不用过多解释,只要看看胖子身边两大劫修脸上的羡慕与嫉妒,便能体会到、这是多么大的殊荣。   震惊中,人们自然而然把目光投向十三郎,却发现……   十三郎只是笑了笑,说道:“参战?参加哪个战?”   胖长老也笑了,笑着说道:“长老会根据情况调配战场,小友即为长老一员,也将参与其中。”   十三郎朝远处看了看,问道:“像傲天、血衣那样?”   胖长老摇头,说道:“小友同意就是长老,与他们不同。”   十三郎哦了声,又问道:“那领军呢?是不是把六族子弟与长老会之外的长老,都交给我指挥?”   胖长老“呃!”的一声,眼睛眨了几眨,只认为自己大概听错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不知道,有人知道,身边赵家劫修——那名雄壮巨汉跨前一步,锐目精芒,咄咄逼人。   “放肆!萧十三……”   “放肆!”   半点犹豫都没有,数十声断喝如雷霆倒卷,数十人集体上前,杀机毕露。   “尔等……”   雄壮巨汉初始呆住、之后大怒、想爆发时,正好十三郎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你算什么东西?” 第1559章 碾不平,重器来   三目半开,平平静静的眼神直入壮汉神魂深处,撩动命魂里最柔弱的那根弦,轻轻放上刀刃。   “你算什么东西。”   没有凌厉无限,不是杀机毕现,甚至不屑于显露骄傲,不屑于表达轻蔑;任何人都能听出来,十三郎所说的是羞辱的话、但没有多少羞辱的意思,而是平静描述自己所看到的事实。   你算个什么东西。   有点不合情理,然而大家、包括壮汉自己的感受就是如此。   如果说,世上真有视线可以杀人,此时此刻当壮汉对上十三郎的眼,所遇到、感受到的分明就是可以让生命终结的目光。望着对方的眼睛,他不仅仅看到强大与不可敌,还同时看到自己的过去,看到一幕幕让他感觉羞耻、羞辱、悲愤的场景。   他看到,幼年时的自己天赋奇异,但被亲人误认为邪物,险些丢到火架上烧死。   他看到,少年时的自己得入山门,但被掌门师兄牢牢压制,多年欺凌,忍受无数次屈辱。   他看到,青年时的自己巧遇最爱,相处融洽已有双修提议,后来师兄看到那名女子,逼其割爱。   六大宗族领地庞大,人口亿万,并非每个有天赋的人都能顺利登堂入室,正相反,大多数人需要经历诸多磨难,死生几回方可成仙。   壮汉就是其中之一。   他看到……   他看到……   他还看到……   忍辱负重,修士们很熟悉这个词,能够活到现在的人,每个都有难以启齿的作为,承受过胯下之辱、或与之相似的经历。这是坏事也是好事,能够锤炼道心使之更加坚固,不受外魔所侵。   对壮汉而言,从四目相望的那刻起,十三郎就是那个外魔,度过等若心境升华,失败、后果不堪设想。反过来也一样,十三郎以法目引导壮汉回溯人生,自己便要承担反噬的风险。   换言之,这是一场心志之争。   怎么争啊!   劫修,放到哪里都是了不起的存在,壮汉人生颠簸、经历奇特,心志不可谓不强大。   十三郎呢?   两世为人,幼年遭遇雷尊灭门,未结丹时常伴化神,动辄和真灵唇枪舌战,时常与判官、狂灵、无量及天道这样的存在打交道;就算论实力,如今已成长为举手可杀涅修的存在……什么心志不心志,单单这份见识阅历,休说一个有点出色的劫修,便是其身边的楚家长老,把此刻战场所有人翻一遍,哪个能与之相比。   说句不合适的话,真要是打起来,当下十三郎底牌尽出,修为难顺、身体状态也极差,公平一战,壮汉兴许还有获胜的机会。   斗心……让他拿什么去争呵!   此外必须提到一点,个人争锋离不开整体气势,战事当中、狂灵之地出现战场,其后渡劫、破境、杀人、夺阵,连战连捷气势鼎盛;刚刚群修一声反喝,冲天煞气,根本用不着动员。反观六族,累败百年每个人心里都有浓重阴影,此来所能依仗的无非是其宗族身份;对这些“刚刚飞升”的修士而言,心里根本没有养成敬畏主宗的习惯,凭什么买账。   处处不及,处处下风、甚至被碾压,不知不觉,冷汗在壮汉头上渗出、滑落,勇气在其心内滋生、消散,反复来回以极快速度消耗心神;仅仅过了片刻,壮汉身体开始摇晃,两股战战难以立足。   “吼……”   生死关头不能不发,贲烈低吼仅出一半,对面十三郎目光陡然明锐,声带杀意。   “五名涅修的命还封不住你们的嘴,那就……”   “手下留情!”   不能、也不敢再观望下去,楚家胖子挥手成帘,浩大法力拖住壮汉身体后撤……至半动作突然凝固,左手连放三道光华。   不为进攻杀人,只为挣扎自保。   “老朽只想救人,小友、道友……先生不要误会!”   老夫变老朽,不是因为谁谁谁的王八之气,而是感受到数千道气机锁定;胖子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有动作,这里所有人都会出手。   人多、出手、胖子并不在乎,包括刚刚大发神威、此刻气息奄奄的苏老板在内,胖子看出其实力大损,内心依然无惧。让他感到惊恐气息来自地下,宛如被来自远古的凶兽盯住,任凭其如何闪遁挣扎,终不得脱。   一动就会死!感觉如此强烈,由不得他不信。   “见鬼,有超过涅修的强者!”   这个念头在头脑中闪过,无数个声音在心里呐喊,胖子表情苦涩,此刻才回想起:适才战场当中逼问齐、程两人,讲明六族决议的时候,对方因何没有抗争,满满讥讽。   “收服?没意思啊!”   ……   “没意思。”   没意思,的确没意思。战斗才打到一半,尚未真正获胜的六族已经在考虑战后,其首先要处理的对象不是罗桑修士,而是狂灵地。   站在六大宗族的角度,这样做其实很正常,理由也很充分;一来这些人本就属于六族,数万年惯例根深蒂固;二来亲眼目睹狂灵修士之前战斗,又有大能级坐镇,这么强大的力量突兀出现,刚刚好六族因战争衰落,焉能不警惕,怎能不提前做好打算?   事情来的突然,六族大佬没空细细磋商,拿出一个应急方案,其中至关重要的一条便是十三郎,试图吸纳他进入长老会。   好处无需细表,单说两条。首先,火焱范围,避免这支力量流失到别的势力、甚至成为敌对;其次是六族内部,一旦十三郎进入长老会,意味着与齐程两家脱离,因此可以避免六族之间失衡。   至于外姓成为长老会不会带来后患,十三郎做大……呵呵,会这样想的人,也只能呵呵了。   “虚职离间,剥权困心,这种伎俩我六岁的时候就玩腻了,亏你们想的出。”   闭合三目,撤去神通,十三郎朝周围摆手。   “散了吧各位,该干什么干什么,别闲着。”   “诺!”   群修呼应,四散八方各安其事,仅留下部分亲近修士,如沧浪燕山、欧阳等。   人走了,无匹压力消散于无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同于身边两名劫修,胖子内心又是一惊。   令行禁止,说说容易做起来难,考虑到飞升修士的特殊性,还有那位隐藏在地下的大能,胖子打破头也想不明白,这一切因何发生。   这边思忖惊异,对面十三郎转回目光,凛然言道:“换成平常,我不介意和你们绕几个圈子,肯定能让你们这些无聊的家伙玩的高兴,得到很多乐趣;当下非常时期,我只有一句话:做好份内事,别打我的主意。”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乐趣两个字,胖子忽然有些庆幸,觉得十三郎不听安排才是好事,如被他进入六族顶层,那才是大麻烦。听到“别打我的主意”,他心里感受到几许轻松,似乎这次使命不成,反而成为幸事。   “现在你应该明白,狂灵地有资格与六族对等商谈;认可这点,咱们就来谈谈状况与想法,对的不用夸,错的请指正。”   胖子不知该说点什么,十三郎也没指望他说什么有营养的话,抢先问道:“齐、程两家长老,是否死光了?”   胖子笑容讪讪,回应道:“两域之战,其凶险远超我等想象……”   十三郎大皱眉头,认真说道:“不是我故意做样子,而是时间真的很有限,麻烦你简短些。”   不知是不是因为感受到其话语中流露的诚意,胖子叹了口气说道:“那倒没有,然而重伤者多。涅级修家没那么容易死……当然要看对手,先生掌有霹雳手段,老朽叹服。”   小小奉承,胖子简单介绍一下六族状况,情形之糟糕,远超十三郎之想象。   事情要从这一战说起。当初火焱一方察觉到,罗桑修士四处寻找线索,想要找出六族的飞升之地,也就是狂灵地;虽不知道其目的何在,但在火焱修士看来,这是一个可以拿来做诱的机会。经过一番布置,六大宗族刻意泄露消息,将罗桑修士分批引向降临通道所在,聚而歼之。   计划本身没问题,执行起来前期效果也不错,过去的几十年里,六大宗族不断有所斩获,累计取得不少胜利,相比同时进行的其它战场,情况完全可以用“乐观”形容。   乐极生悲,或者叫骄兵必败,累胜之下、加上整体情况所逼,六大宗族、火焱后续决定干一票大的,集聚主力,歼灭对方一部!   这里的一部,指的是罗桑三大箭头之一,修士总数超十万,并有重器。   其后细节无需详表,总之计划出了问题,六族负责围杀的齐、程、罗三族反被罗桑包围,三族大佬连遭重创,生生死死,勉强逃生;更糟糕的是,本该马上驰援到位的火焱大军未能全到,只有同属六族本部三族就位,最终演变成这种局面。   “所以你们想借机行事,拉拢我、进一步削弱齐、程、罗三姓,将来把六族变成三方?”   “形势所逼,形势所逼而已。”   承认不行,不承认摆明说谎,胖子尴尬难言,幸好有人大局为重,燕山老祖拦住十三郎,沉吟说道:“也就是说,这里仍只是战场一角?更大的战役在别处,发生在双方主力之间?”   楚家胖子看了燕山一眼,不敢再以修为论高低,苦笑说道:“假如火焱不想白白失去六族,事情就应该是这样。”   十三郎点头说道:“卖国卖不到那种程度,肯定是被缠住了,脱不开身。”   一句话,周围群修面面相觑。   这都只是一角,主战场会如何?   没法想象。   十三郎神情依然平静,想了想,问道:“何谓重器?”   “两域战争必有重器打造,百年连拜,火焱最吃亏的就是这点。”   提到战争,楚家胖子神色惨淡,深深叹息说道:“目前为止,被我方获知的重器共有三件,一个万丈横木,无坚不摧;一杆万丈魂幡……”   “像这样?”十三郎指远方战场,有些不信。   “这是分幡,威力不足主幡十分之一。”   “那还差不多。”人微不惧言轻,黄花姑娘发表意见。   “咳咳。万丈横木无坚不摧,但其行动不便,只可用来攻城拔寨;魂幡固然可怕,其作用仅对普通战场,还不至于让大能束手。真正可怕的是一颗树,一颗大如星球的树。”   提到第三重器,楚姓胖子脸上变色,当做这么多人的面,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恐。   “那颗树啊……”   “不用介绍了。”   起身腾空,十三郎手指远方天空,示意大家看那一片莫名冒出、一直在加厚的黑沙汹涌地。   “没猜错的话,那颗树已经来了。” 第1560章 轻佻,镇压,强留!   狂沙地,险恶风,那片幽暗如此沉重,明明远在天边、感觉已如山岳镇压头顶。   “是那颗树?”   楚家胖子脸上变色,说话时声音颤抖,看后很快把目光转向十三郎,分明不敢、或不愿相信。   相似目光,十三郎回头看着他,眼神奇怪。   “你不是说见过?”   “见过现成模样,不是这样。”   “明白了。”一边点头,十三郎说道:“它还没出现,撕裂空间之法。”   胖子表情越发古怪,忙问道:“撕裂一个足够容纳它通行的空间?怎么可能……且不说这个,既然还在路上,先生如何肯定是它?”   十三郎没有回应这句话,转回头目视天边,神情变幻不停,反倒旁边黄花姑娘接过去说道:“别问了,我们就是知道。”   胖子心里想谁问你了……嗯,我们?难不成,这个看上去不值一提的小丫头也是大能,隐藏修为?   经过此前的事,胖子疑神疑鬼看什么都不敢轻易下结论,很累。   对任何修士而言,哪怕真灵,撕开一条足够星球那么大物体通行的空间通道也很难做到,因而在其通行、并且现身之前,绝难做出判断。   十三郎与黄花女不同,他们曾经见过、拥有过那颗树……的一部分。   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只是强大千万倍,淳厚千万倍,浓烈千万倍;要知道这还是其被身在异层穿梭的时候,真正现身会是什么状况,可想而知。这般强大、浓烈、淳厚的气息,要说只是件普通宝物,说什么都无法相信。   木质,强大,同样的气息,联系到胖子所讲的只言片语,十三郎敢断定,来的必定是那棵树。   “本体啊!”   遥望天边,十三郎深深震撼,深深警惕,同时又耐不住目光闪烁,心生许多贪婪。   回想当年金山一战,仅仅一截树枝发芽便令人间群雄束手,后连四足都被惊动赶来,虽说主要因为金蟾,罗桑古木的作用不容忽视,威效更是惊人;明摆着的例子就在身边,假如没有罗桑木,殇女兴许早死了,哪里谈得上后来。   想到殇女,自然而然想到道院,想起冷玉,还有叮当,夜莲,身边的剑尊等等。当年冷玉重伤魂散,美帅曾提到过几种有可能挽回的方法,其中之一就是罗桑,如果有一颗完整的、强大罗桑,借其浩如渊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生机,未尝不能回天。   冷玉到底还是死了,叮当被四足扣押,不提这两个,十三郎还有现实用途。比如剑尊,新聚之魂最需要大量生机滋养,其恢复速度势必暴增;再有尚在人间的夜莲,莲仙子、还有得福都曾说过,顶多保证她三五百年无恙。   三五百年之后呢?仅靠分享得福那两口气,能否支撑道胎?   没有轻视“天下母亲”的意思,假如没有入界之行,十三郎绝不相信生个孩子会费劲到这种程度,如今亲眼看过,他比谁都清楚其中凶险,又怎么能不挂念,如何不为之操心。   “搞不了全部,砍截树杈也好啊!”   一念闪过,十三郎二度回头,发现胖子仍盯着自己不放,心里好生奇怪。   “三位,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嗯,啊?”   胖子恍如神游天外,清醒之后郑重抱拳,恳切声音说道:“先生肯定是那颗树?”   十三郎点头,说道:“肯定是罗桑木,是不是同一颗,不敢保证。”   “还能有第二颗!”   胖子真正变了颜色,惶惶然对身边二人吩咐:“快,报讯各位长老,撤!”   “是!”   “等等,围住他们!”   十三郎赶紧叫停,周围群修闻之展开身形,转眼将三人围在中央。   “你!”   气息再次被锁定,胖子大急同时大怒,喝道:“先生要干什么?”   十三郎不为所动,问道:“先你说要干啥,撤?!”   “古木来临,非撤不可!”   “为什么?”   “因为它太强,不仅实力、关键是其生命强盛,几乎不可能杀死。”   胖子的声音斩钉截铁,听上去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先生那把剑已经废了,纵有其它底牌,也不足以与古木对抗;相信我吧,你没见过它的样子,不知道它的可怕……”   “眼神不错呵,看出天绝不堪再用。”   截断胖子的话,十三郎微讽说道:“就因为这个,长老会才敢派你来,你才敢来,对否?”   “形势所逼。”当面被这样拆穿,任凭胖子修炼成精亦不禁老脸微红,支吾言道:“眼下不是谈这个的时候,先生听我一言,当时当下大局为重,切勿因为贪功后悔终生。”   稍顿,他又道:“后悔终生还好,怕只怕,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忠告,胖子难得这般诚恳,形势所逼。   十三郎不为所动,手指前方战场说道:“不要和我谈论大局,实话说你们真不配。我所知道的大局是:抓住时机,杀光这批敌人!”   “老朽何尝不知道,可是不可能。”胖子试图争辩,旁边两位有心帮腔,想到之前那句“你算什么东西”,到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   “听我说完。”   总览战局,十三郎快速说道:“其一,由距离、时机还有对方的反应看,纵然有撕裂空间之术,罗桑古木赶到战场仍需要时间,对否。”   胖子频频点头,暗想假如不是这样,我们根本跑不掉;正因为如此,才要抓紧时间聚集人手,赶紧撤离战场。   十三郎说道:“眼下双方绞杀成一团,火焱虽优但未全功;对方显然早就知道援军会抵达,因此才会明显劣势的情况下苦撑不退;这个时候撤离,对方势必衔尾追杀,胜败顷刻颠倒。”   胖子苦涩说道:“那也没有办法,大局为重。”   十三郎手指战场说道:“那些奋力搏杀的人,为求一胜浴血苦战的人,至少有一半、大半会因此丧身,也是顾全大局?”   “懦夫!”黄花姑娘生来无惧,第一个开口评判。   “人心难拾,为保一部损失大部,如此作为,下次如何?”燕山老祖有理有节,用心长远。   “傻逼!”少年家成难得开口,尤其还是脏话。   “汪汪!”三殿下不知有没有听懂,叫两声表示:我也这么认为。   胖子咬一咬牙,说道:“先生说该怎么办?”   十三郎看了他一眼,说道:“别用这种口吻,好像六族胜负责任在我身上一样……明确告诉你,假如你们真的决定要跑,狂灵修士绝对走在最前面,谁都别想利用,谁都别想拦住。”   胖子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想这也不对那也不行,你到底要人家怎样。好在十三郎心肠软,唇枪毒舌说的话难听,可那很大程度上是做给别人看,表示自己不会受制于六族,以收人心。   “我的办法还是打,狠狠的打,全心全意的打。”   讥讽过后道出所想,十三郎说道:“让他们回去告诉各位长老,别再留力,别再考虑什么以后,六族命运在此一战,杀光对手则海阔天空,失败万事皆休。”   胖子愣了愣神,问道:“罗桑木怎么办?还有我呢?”   两个问题一块儿回答,十三郎手指那片风沙地,随意说道:“你和我们一道,堵住罗桑的路。”   “啥?!啥啥啥……啥?!”   前所未有的轻盈体态,胖子一蹦八丈,半点修为都没动用。   “先生说什么,凭我们堵住罗桑的路?”   “有机会的话,干掉它也可以。”   平静回应,十三郎淡淡说道:“怕了?”   “我……”胖子有点傻眼,想说不怕,心里着实瘆得慌,想说怕,这可怎么说的出口,想和对方摆道理,奈何唇舌皆不如、人家周围还有人帮腔。   “孬种。”又是黄花姑娘先开口。   “废物。”听说罗门大能有难,少年家成还没来得及打听大爷的大爷情况如何,心情不爽,说话照样不客气。   “唉!”燕山老祖深深叹息,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字:没用。   “我……”终究是大能,尤其别姓劫修在身边;按说他们比自己更丢脸,可他们是晚辈,不像自己这样难下台。   “饭桶。”   冷不丁多出一个声音,抬头看,鬼气森森的阿古王出现在身边,悄无声息。   “你又是谁!”远方看不真切,近处观望、胖子一眼看出王驾不凡,尤其他出现的方式,连自己都很难察觉到气息,连忙喝问。   阿古王没理他,道一句饭桶后径直来到十三郎身边,低语说句。   “真的?”看样子是好消息,要么就是什么好建议,十三郎颇为心动。   “四成把握。”阿古王依旧保守。   “值得一试,不,肯定要干!”   果断回应,十三郎想起一事,再问道:“长老那边怎样?”   阿古王回答道:“我去看过,差不离有谱,还得花点时间。”   “那就更要这么干!”用力握拳,十三郎转身再对胖子说道:“不用谈了,你必须留下,要不试着杀出去。”   啊?胖子心想我是来收服的好不好,怎么就变成人质,还是死质。   十三郎当他默认,继续说道:“不走了是吗?不走就是同意我的话。”   不等他做出反应,十三郎挥手示意赵、燕两家劫修回去报讯,寒声言道:“可以把精力详细讲明,让各位长老自己决定。”   两大劫修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纷纷把目光投向胖子。   “还不走!”   胖子愤怒一挥大袖,将两人卷飞千丈,自己真的像十三郎所说的那样留了下来,转身想说点豪言壮语,正巧听到阿古王与十三郎对话。   “瞧那怂样,没准是个祸害。留下他到底为了什么”   “人质啊。”   “有用吗?”阿古王表示怀疑:“六族会因为他而改变策略?”   “以前不会,现在会。”十三郎信心十足,一面示意球球发动狂灵地,一面解释道:“六族不再想过去均衡,齐、程、罗三氏重挫,楚燕赵三姓内部也不平等,眼下明摆着楚氏更占上风,否则不会来个胖子当头,其余两家只到劫修。”   “这又意味着什么?”黄花姑娘对比表示不解。   “胖子实力不错,没了他,楚氏地位恐难保持。而且我留下他是为了拦截罗桑古木,一旦成了,楚家居长的局面将不可动摇,奇功一件啊!”   “那不是等于,我们都在帮他的忙?”   “话不能这么说,大局为重,仗要打,大家应该相互帮忙……刚刚说过胖子实力不错,在我这里,不可能像以前那么废材,更别想旁观。”   说着心里想到什么,十三郎回身望着胖子,神情稍显愧疚。   “忘了请教前辈名讳,您到底叫啥来着?”   “呵呵,呵呵呵呵。”   听着这个早该听到的称谓,胖子心情无可形容,眼望仰天、内心长叹。   “丢人啊……咦!” 第1561章 病诱,信心   到底涅修与众不同,之前距离遥远难查,待其深入狂灵地,胖子一边感叹伤怀,从周围与天上看出许多不同寻常的迹象、或应该叫气息。   狂灵地气息与众不用,胖子生境时曾经去过,对此了解颇深、忌惮颇多;令其惊诧的是,现在的狂灵气息不像当初那么桀骜难驯,反而变得浑厚温和,吸一口,不但觉得舒服、甚有一股向上冲阶的欲望。   “不对吧!错觉?”   六大宗族人人皆知,狂灵气与修士道路相悖,修为越高体现越明显,因此才会造成“劫境以上不敢涉足”的状况发生;之前时间仓促,“盘问”齐傲天等人不够细致,对狂灵地发生的变故了解也不多;当时当下,胖子感觉完全不是印象中那样,不禁有些呆。   以他的修为,很快便知道这绝不是什么错觉,更不是幻觉,那么就是说……   “感觉到了?”   阿古王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边,歪着脑袋斜着眼睛瞅着胖子,像是目测其体重。   “告诉你,这地方现在了不得,将来更了不得;这里的人个个了不得,将来更了不得。最厉害的是十三,现在厉害的不得了,将来厉害到没边。”   有的没的,夸的赞的,阿古王胡乱说着,神情更像感慨时的自言自语。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只猛鬼修为不高,但被他的目光盯着,胖子觉得心惊肉跳,浑身不自在。   这分明是境界远超时才会有的感应!   “道兄究竟是?”越看越觉得深不可测,胖子谨慎开口。   “我可不是你道兄。”   今日王驾心情大好,看谁都比平时顺眼,甚至有心情开玩笑。   “本王是个鬼,外来货。”   “外来?”胖子到底老辣,敏锐捕捉到阿古王话中要点。   “界外。”   抬手指指天空,阿古王随手比划一下,神色幽幽言道:“家里来了恶人,待不住了。”   “界外?恶人?”   “是啊,那家伙太厉害,到处欺负人、呃、欺负鬼,打不过又躲不了,大家都被怕了,各想各的办法逃跑。一个偶然的机会,本王被人请到这里,不走了。”   讲起往事,阿古王神色惨淡,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说着说着想起什么,郑重叮嘱胖子道:“这事儿十三不知道,别告诉他。”   胖子不知该说什么好,心想你是个神经病,咱俩啥时有过这么深的交情。   阿古王没想那么多,转头夸赞、或者叫调侃胖子道:“你的修持不错,功法也还行,比刚刚那几个家伙都好,难怪能在六族当头头;不过呢,你这个人性情有点飘,路有点歪,修行又不够老实,出了点小问题。”   随手指点胖子身上几处位置,阿古王继续说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有病,定时发作,生死两难。”   “嗬!”   胖子脸色陡然变得惨白,嘴唇哆嗦想要说点什么,楞是张不开口。   外人看到不明就里,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阿古王随口而发,所指正是胖子多年修行落下的几处顽疾,始终去除不得。   论修为比实力,纵然六族大佬齐聚,胖子亦能名列三甲;换言之,这些毛病不仅他自己解决不了,想问个明白人都找不着老师,只好苦忍。苦忍的结果是日益严重,到现在,胖子实际上心里明白,自己和诸多前辈一样走到道途末端,难问真道。   突然有一天,有人、不,有鬼一眼看破病兆,对胖子而言不亚于当头一记惊雷,魂飞魄散、同时又激动莫名。   蒙的?   不可能!   心里闪过这个念头,胖子马上将其否决,一来确实不可能蒙这么准,二来就算真是蒙,胖子宁可相信遇到高人,天降奇缘。   “前,前……前辈可否指点一二,晚辈愿意倾尽所有,肝脑涂地,舍命相报,无不……”   改口都有过程,开始不习惯,慢慢理智占据上风,胖子诚恳一揖到地,嘴里尽说些感恩图报的话,只到阿古王阻止。   “别许这许那,本王能看不能治。”   “啊!”胖子一声尖叫,感觉刚刚从大地飘上彩云,又从万丈悬崖跌入谷底。   “别不信,本王修为不在,你会瞧不出?”   “这……”胖子目瞪口呆,心头火烧火燎,怎么都压制不住。   “还有,本王是鬼身,人道方面的事懂一点,不代表能插手。”   “那……”这次胖子傻了眼,阿古王说的他也懂。   “能治你的人在那边。”先来冷水浇头,后点明灯引路,阿古王指指远处的十三郎。   “他?”胖子心想不带这样的,分明是玩我。   “不信?”阿古王问着。   “我……”胖子犹犹豫豫说道:“十三先生确乎神奇,但我听说他……还不到五百岁。”   “有志不在年高。”阿古王板起面孔说道:“以年龄论高低是病,得治。”   “呃……”胖子叹了口气,暗想果然是在玩我。   “本王言出法随,从不随便糊弄人,尤其不会糊弄后辈。”   堂堂涅修,宗族大佬,在王驾眼里和周围那些生、化神修士半点区别都没有,通通是晚辈。谈起正经是事情,阿古王端起身阶言道:“十三刚刚的话你们听到了,现在修行体系本身存在问题,短时无谓,长久必乱。”   胖子争辩道:“不能这么说,过去、现在、将来,都有修家晋升真境……”   阿古王冷笑说道:“在你看来,真境就是道之终点?”   胖子无言以对。   道无终点,大凡修士都明白这条道理,也都抱着修行无止境的念头,然而真做起来,没有谁会真的那样要求自己,百分百走一步看一步。换言之,这就是个道理,说说谁都会,鬼王摆明占便宜。   有点挑明,望着这只论真修如儿戏的鬼,胖子无论如何讲不出“能入真境就很好”之类的话,心里别提多难受。   阿古王不管胖子心里怎么想,谆谆教诲说道:“功法方面,本王倒可给些建议;至于最后一条性情,我觉得吧,此次难关非同寻常,若能摆平那颗树,对你会有很大好处。”   听了这番话,胖子一下子变得沉默,鼓楞着眼睛看着阿古王半天,最终憋出一句“靠!”。   什么修行体系混乱,什么功法不完善,什么道心性情病症等等……没错那些都是真的,然而阿古王讲出来的目的从来不是替胖子治病解忧,而是要激发他的战斗欲望,以便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出力。   “鬼物果然是鬼物,满脑子鬼主意。”想想自己面对的本来就是鬼,可不是见了鬼?   这很正常,而且应该;面对前所未有的强敌,身边有现成大能不尽其用,除非是傻子。   “见鬼了,老夫居然信他!”   这是最可气的地方。明知道对方不安好心,明知道前途叵测、十之八九没有善果,胖子依然情不自禁地选择相信,想搏那万分之一的机会。   话说回来,人家毕竟点出问题所在,兴许有别的办法破解、没讲出来呢?   “对了,十三问的话还没回答,你叫啥来着?”阿古王像是什么都没看出来,随口问着。   “哎!”   心中一声长叹,胖子决定认命。   “晚辈楚狂。”   ……   “狂?”   巨剑上,飞驰中,十三郎回头望着胖子,目光好奇,表情古怪。   “没看出来呵。”   狂灵地绕过主战场,一路遇到全是散兵游勇,根本不需要大能出手便能摆平,罗桑军团眼睁睁看着这支带来巨大伤痛的奇兵脱离战场,径直朝那片风沙而去。兴许是抽不开身,或者没兴趣再和这个刺猬纠缠,更可能的原因是这个结果正中其下怀,上门送死。   稳居剑上无所事事,十三郎抓紧时间调息恢复,一面回想金山之战,思索任何与罗桑古木有关的信息与对策,将阿古王的计划朝细密、完善处打理。   正寻思着,阿古王领着胖子——楚狂前来,汇报工作、偷偷朝十三郎打眼色。   收服涅修,凭十三郎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只可以利诱之、以力慑之。如今后者已经完成,余下部分交给阿古王,说白了就是两个字:忽悠。   比力量,当下阿古王比不了苏老板一根指头;比修行见识,今日战场所有人加起来不及王驾一人,胖子既然施法、动招,看出点问题再寻常不过。当然不能说全是忽悠,阿古王所讲确为事实,只是情况不像胖子想象的那么严重。   “名号而已,先生随便叫,当成代号便可。”   经过一段时间适应,楚狂刚来时自在多了;名字问题一带而过,正色言道:“身为六族长老,老朽也是火焱一修,如有机会砍掉罗桑一大重器,死又何妨。”   这是漂亮话,战前大家都要讲几句,接下来是正题,楚狂认真说道:“决一死战不等于为求死而战,老朽想知道先生的计划。”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计划很简单,你们大伙儿掩护我冲进去,找到其本体命门,砍、废了它。”   楚狂神色不快,说道:“到这个时候,先生还拿老朽当外人?”   十三郎神色不动,平静说道:“没拿大家、还有你当外人,才敢把命交给你们。”   这倒是真的。战场鏖战掩护者实际掌握着冲锋者的性命,由此可理解为,此前阿古王的话是为了防范,不让楚狂起坏心。   楚狂这时候没坏心,可是不放心。   他问道:“老朽想问,纵然我等完成使命,成功护送先生进入其中,也找到其本体,先生凭什么认为能够制服它?”   十三郎回答道:“我能的。只要那颗树不是真灵,我就有办法。”   不等胖子追问,十三郎主动给出解释,信心十足。   “亲眼看过罗桑修士,我相信凭他们的本事,奴役不了真灵。” 第1562章 粉嫩新人,事实说话   “先生所言极是,老朽同样不相信罗桑能够驱动、甚至奴役真灵。”   狂灵地飞驰,狂胖子嘴里应着十三郎的话,心里想的是别的事情。   只要不是真灵就有办法,这句话反着讲就是:是真灵就对付不了。把这两句话组合起来,便会导出一个让任何涅修心神动荡的疑问:涅与真,区别究竟在何处?   “这样的话……”   知道区别才能有的放矢,明白差距才有明确目标,粗浅道理、意义有多大,有点脑子的生物都能想到,遑论与之切身相关。狂胖子没能问出来“具体手段”,但有理由相信十三郎不会疯到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如此是否意味着,他知道涅、真之间鸿沟所在?   想到这里,狂胖子情不自禁激动起来,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颤抖。   一个刚刚渡劫的修士堪破无数老怪孜孜以求无法破解的难题,听起来荒谬,然而想到自己了解到的、关于十三郎的过往,还有刚刚亲眼所见,楚狂又觉得释然。   知不知道,懂不懂得,这两个问题要分开看。十三郎与别人最大的区别不在于实力,而是其能够接触到的层面不同。若他与真灵时常见面、且能谈得来,甚至受到教诲,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奇怪。   知道并不意味着懂得,一本武功秘籍,孩子纵能将其倒背如流,依旧手无缚鸡之力,就像孩子苦读诗书一样,并不理解其中含义。   “完全有可能。”   想到这里,狂胖子难以自持。   若能得到那些没地方找、也没人可问的“内容”,会怎样?   “罗桑古木不是真灵可以断定,但在某些方面,连真灵都无法与之相比。”   边想边说边斟酌言辞,楚狂说道:“以人修为例,老朽的理解,破真最难在于将自我跳出天道,成就一方完全属于自己的独立世界。”   这番话讲的并不透彻、有点故意隐瞒考校的味道,路子还是现有的那套体系,楚狂强调以自我构筑世界、或者叫把神域完全收归体内,而非从当前世界割出一块。   十三郎听得出意思,回应道:“若成功,可摆脱信术困扰。”   听了这句话,狂胖子心中一跳。   自成世界跳出天道,意味着与现有世界决裂,自然不可以采集生活在这方世界里的生灵信仰。十三郎开口便能点破关键,既让楚狂惊讶、同时带来更多期待。   内心忐忑,狂胖子等了一会儿,发觉十三郎并没有继续讲下去、问什么的意思,心里有些失望。   想了想,他说道:“然而世界必有大小,大小世界力量不同,真修虽强,总归有个限度。”   稍顿,狂胖子观察着十三郎的神情继续说道:“古木本质精怪,与人修道路完全不同,强大处亦不同;说句丧气的话,它就算什么道法都不会,什么境界都没有,可是只要活着就能不停地长,力量不停变大变强,加之生机无限近乎不死,真修亦难与之相比。”   十三郎接过去说道:“力大身大,木质身体极为强横,但非坚硬、而是坚韧,这些都可以推断出来,有别的么?”   楚狂楞了下,苦涩说道:“老朽遇着的那次,只见其所向披靡无人可阻,仅枝条抽打便能开天平海,常有千里、乃至万里大地被提起来当石头砸,快似流星、无人能扛。”   身大力不亏,罗桑古木将这条简单的道理演绎到极致;试想人修与之作战,管你什么道法神通意境阵法,罗桑随便从身上扒拉下一块大地砸出去,该怎么挡、朝哪里躲?   狂胖子说道:“罗桑木不大会选择对手,见人就杀,只是对不同实力的人做法有所不同;他这类生命,一半世界根本不足以养活,因此多半具备某种吞噬能力;比如有人修妖兽被其生擒送入内部,多半没按好心。”   这部分基本上是废话,不用亲眼看就能想到。   “按道理,木灵天生惧怕火焰,火焱修士人人精火,没理由对付不了一颗树。事情怪就怪在这里,传闻罗桑木为金乌驻足之处,虽从未有人亲眼见过,但它不怎么怕火是事实,轻易难伤。”   深深叹息,狂胖子继续说道:“有同道不甘选择自爆,对罗桑古木造成不小伤害,可它的身体太大了,外围枝条连绵无尽,纵被清空一片、顶多稍稍转个身子,等于换上来一个全新、全盛的对手。不仅如此,其被清空的那些地方很快就能长出来,完好如初。”   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完好如初是不可能的,物质、能量纵能相互转化,整体必须守恒。”   “这个……”想想决定不接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狂胖子犹豫说道:“至于其它,老朽远观未能了解全部。”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我想也是。”   狂胖子老脸微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十三郎摆手说道:“没必要羞愧,那种情形跑是对的,不跑才是傻子,嗯……罗桑古木见人必杀,杀人总要耽误些功夫,因此不用跑多快,但是一定要被队友快。”   “嘎嘎!”阿古王连声鬼笑,狂胖子无地自容,挣扎说道:“老朽觉得,罗桑古木不同于修士,完全不能按照涅、真修士的标准衡量,先生刚刚那样讲到底为什么,能否告知一二?”   不能按照涅、真对比,那番“不是真灵就能对付”的言辞就没了落处;面对古木,纵使掩护也等于拿命去拼,狂胖子有足够理由追根究底,假如十三郎连这都拒绝解释,何以服众。   这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东西……十三郎早就看出来,笑着说道:“老狂啊老狂,你这个人不老实。”   老狂?   有点不适应这种“过于亲切”的称呼,狂胖子楞在当场,没弄明白十三郎叫谁。   十三郎继续说道:“你要论道涅、真,心情可以理解。我才几百岁,你修炼了这么多年,不同意我那套轻狂悖论理所当然,何必遮遮掩掩。”   不管他迷糊还是清醒,十三郎说道:“不管哪个角度,现成人选、王驾就在眼前,见识阅历超出我不知多少倍,老狂何苦舍近求远非要找我,还绕这么大一个圈?”   阿古王哈哈一笑说道:“本王太高端,老狂怕自己听不懂。”   “不是的,老朽觉得……”狂胖子急忙分辩,忽然意识到这样等于交待用心,又是一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楚狂自己都不明白,明摆着这两个家伙合伙“捉弄”自己,为什么自己非得这么贱,巴巴把脸凑上去。   “向道无罪,找谁都无所谓。”   反过来安慰他,十三郎诚恳说道:“各人机缘道路不同,我只是个粉嫩新人,不同处在于见过一些你没见过的事情和人,产生一些只认为新奇、你们认为叛逆的想法,仅此而已。我也想说点高谈妙论坚固你心,可是说不出来,至少现在不能。要不这样,你有什么疑问先和我讲,我会记下来慢慢想,将来境界高了、弄明白了,再一一对你解释,如何?”   听了这番话,狂胖子目瞪口呆,暗想忽悠也得有个限度,什么叫等你境界提高弄明白……今天能不能活着还不一定,这不是废话。   再一说,纵然真有那天也是猴年马月,难不成要我一直跟着?   对了,一定是这样。   抬头看,十三郎满脸真挚表情,幽幽声音,蛊惑表情。   “和我一块儿混的人,最后都挺满意。”   ……   “他妈的,果然如此。”   很难描述狂胖子的心情。   一路苦忍,被威胁只是一方面,归根结底在于其心有所求,因此才没有决心突围。没错,狂灵修士齐心同德,但他们到底实力有限,又没有阵法组合到一起,如何拦得住涅中大能;地底凶物的确可怕,可它毕竟只是气息,连面都没露过。   此前狂胖子看出底细,断定苏老板短时难复,天绝沉眠,阿古王空具见识没有修为,并不能对自己造成实质威胁。基于这些理由,他才会带领两名劫修亮相,后来情况超出预料,其目标随之改变,要的是仅仅是……离开而已!   堂堂六族巅峰大佬,连这都做不到?   相比那些可能存在的诱饵,罗桑古木的威胁真真切切,冒着巨大风险跟这么久,一方面因为狂胖子认可十三郎的看法:罗桑古木那么庞大的身体穿越空间,绝非一时片刻就能做到;二来从空间上讲,古木出现的地点距离战场其实很远,一时半会儿飞不过。   至少一个身位的距离总要的,若不然,古木出现直接把自己人砸死,还支援个屁。   眼下情况又变了,后方战场渐渐远去,前方风沙愈发沉重,且有亮光连续闪动。   那是空间大范围开裂时才会有的光芒!   虽不精于空间,狂胖子仍从各种迹象判断出,那个给无数火焱修士带来噩梦的大树即将出现,于是心被提起来,七上八下紧张的不行,随时准备跑路。   不管是大义之心被激发、还是因为确信十三郎不会送死,早先狂胖子已在心里决定决定吞下诱饵,只要得到足以动心的回复,便会陪着他博一把。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小心翼翼、拐弯抹角、谦虚有礼、忍气吞声试图了解多点,给自己增加一点“拼命的动力筹码”,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种结果!   羞怒难堪,狂胖子终于压制不住,沉声说道:“将来终由眼前起,到这一步,先生总该透露一下底牌,请地下那位高人露面了吧!”   “露面做什么?”   “你!”   忍不可忍,无需再忍,狂胖子怒而起身,低喝:“先生难道认为,凭几句空话就能买下老夫的命,凭的一些气息就可以……”   “这都是你说的,我从来没有那么想。”十三郎抬手打断,同样站起身来,目光对着远方。   “那你想干什么?”隐约有一股危机感生出,胖子疾言追问。   “我用事实说话。”十三郎淡淡说道,声音渐渐带上肃杀的味道。   “什么事实……嗬!”   言未落,风沙中一道刺目亮光闪现,一条长超百里、粗似小山的“鞭子”凭空出现,伴随着一声声怒啸狂嚎,人喊兽嘶。   “爹爹,就是现在!”   清脆声音格外娇嫩,长啸声随之冲霄,十三郎弯腰,作势,腾空,雷鸣声中挥剑,一气呵成。   天绝已眠,他哪里来的剑?   有的。   身边脚下,千丈巨剑破土而出,七尺男儿挥舞强兵,奋力向前。   “斩!” 第1563章 糖葫芦,可劲儿吃   百里长鞭疾速延伸,仅片刻便又增加近半,达到一百五十里。   一百多里的鞭子当空横扫,那是一幕没办法用文字形容的震撼场景,更奇妙的是,到这时候人们看到,长鞭后端冒出几条分岔,条条万米、其上带着几面十余丈宽的……叶子?   没错,就是叶子。   标标准准的桑叶形状,内里经络齐全,颜色淡绿且生机蓬勃。百里长鞭,仅仅是大树过界后冒出来的一根树枝……的树梢。   不知是有天生仇恨,还是大树真有那么贪吃,树枝入界马上扑向狂灵地,好似鲨鱼闻到血腥气。   哪里还需要什么神通呵,百多里身躯卷起的风暴如此浩大,长鞭尚在高空,狂风已吹得人脸上肌肤如波纹,身体东摇西晃。这里都不是普通人,个个具有开山之力,犹自不堪到此种程度;由此可知,假若整颗大树显露出来并且加入到战场,会是怎么样一番场景。   眨眼间,长鞭临头,浓郁的生机气息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震的同时带来无限杀机。   “我的天!”   听到归听到,见着才知“体型庞大”会是何等凶猛,狂灵地上惊呼一片,群修颤颤,四散欲逃。   这是本能,就像下雨时蚂蚁搬家,虎啸惊动满山飞逃,鹰沉惊吓哀鸿一样,弱小生命遇到上位压制时的本能。   也有人不动。   狂胖子没动,冷厉目光望着天空,身外玄光徐徐流动,静如山峦。   “这才刚开头。”   开头一击,震撼固然震撼,力量却最弱,假如十三郎连这都应付不了,胖子不会犹豫半点,马上就会跑。   苏老板没动,非但没动,神情还流露出渴望与惊喜;脸上十三张面孔转换不停,人人振奋,个个贪婪。   阿古王与苏老板表情类似,区别在于他没有“等待大餐”的贪婪,而是积极做着准备;鬼身虚化,重重黑气若虚若实,内里一团格外沉重的黑芒,看不清形体。   不知道为什么,旁边狂胖子看到那团黑芒的时候,心里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仿佛看到一张无限大的嘴,凶焰滔天。   程长老仍在忙他的事,任凭外界风急雨骤,看都懒得多看;其身前平摆着一面小小法坛,坛内氤氲浮动死意沉沉,偶尔还能看到赤电闪烁,惊雷轰鸣。眼力好、且有静气的人能够看出,百里长鞭落地的时候,其前锋所指就是这个看上去不起眼的法坛,宛如水火两不相容,生死大敌。   “阴阳有路,道谕始开!”   掌中虚握从十三郎那里得到的劫雷,反面长老施咒捏法将其分成无数条丝线,绵延至今;重重法咒加上劫雷自带的天道气息,法坛上的动静越来越大,内里仿佛传来无数嘶吼狂叫的声音,瘆人心魄。   随着这个进程,程长老神情愈发凝重,沉声低喝:“余,九司三十七衙三品判戒法于阳生路,今日架桥反面通幽……”   轰鸣声响自头顶,巨大鞭身遮蔽视线,呼啸罡风如泰山压顶,将所有杂音、连同程长老的喝声一同掩盖;看起来,就好像鞭子恨极了这块地方这些人,要一鞭将其抽回冥朝。   “斩!”   就是这个时候,九霄之上火龙四射,千丈大剑拔地而起,做足了势,迎头而上。   千丈剑,七尺身,七尺身持千丈剑,力“斩”山峦。   同样是剑,同样的动作,经十三郎施展、怎么看都不像大先生手里的天绝,而是贴近于大刀斧头,透着一股凶狠狂暴的蛮劲儿。   曾被剑宗当成镇宗之宝,千丈巨剑与寻常法器的最大区别在于不能化形芥子,千丈万尺能大不能小,威力大、运用起来极其麻烦。   法器必然需要法力,这么庞大的法器,所需要的法力以海量计;之前剑宗欲断狂灵,三千剑修同心协力且以阵法相辅,方能施展得动。十三郎自然没有那么多法力,有也不会这样用,他以蛮力挥剑,要的只是其重量、与锋锐。   斩!   说斩便斩,华光闪耀,千丈大剑凌空划过,中途猛顿、之后发出愤怒嘶鸣,再举昂扬。   “嗤拉!”   撕破衣装的声音放大千万倍,入耳好比瓢泼大雨,视线中剑光继续冲霄,长鞭依旧砸落,各行其道。   像是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   事实当然不是那样。   之前长鞭有根势如狂龙,现在无头如失去生命的蛇,除了份量稍重,还有什么?   “轰!”   百多里长鞭落地,人影翻飞,落地处发出轰鸣巨响,砸出一条百多力壕沟,深及一尺七寸。   才这么点?   是的。百里长鞭自空砸落,造成的痕迹就只有这么点。狂灵地虽小亦有千里,这样的伤害对它而言,九牛一毛。   对比之下人们才知道,此前剑宗那一剑多么强大,威力何其惊人。   狂灵地下响起低吼,微微顿了一下,便又恢复平静。   大如星球?   狂灵地曾经是一片星域,比星球大多了;狂灵凝聚千里法身,岂是随随便便一颗树能比。   “嗬!”   吐一胸中浊气,狂胖子脸带惊容,神情有些犹豫。   狂灵地再强也是死物,狂胖子关注的是十三郎,且要因此决定去留。   五行生克,罗桑古树可以不畏火焰,但不能改变金木相克;当然这需要相对地看,假如没有千丈巨剑,假如不是十三郎……依旧拿它无能为力。   抬起头望着天空,狂胖子发现十三郎与之前相比没什么变化,不但没受伤,还有空闲四处放火。   “变态!”   那是什么样的肉身!   那是什么样的力量!   “以金克木,先生果真神力,然而光凭这样远远不够,须知这仅仅是开头,来的只是一条稍长点的树枝罢了……”   话至中途,狂胖子正在数落难处,忽发现阿古王不见踪影,转头看,只看到鬼雾裹着那团黑芒扑上断落的树枝,眨眼沉入。   做什么,嗯?   接下来的一幕超乎想象,纵然胖子阅历万千,仍难想象其如何发生,目瞪口呆。   视线中,黑芒附身后散开千条,条条黑线顺着树枝的躯体游走,如吹气般膨胀、变大、且变得凝实。顷刻间,一团肉嘟嘟的厚叶在树枝上展开,很快超过一掌、一碗、一扇、一窗、一门……与之对应,小山般粗细的树枝迅速枯萎,内里浩如烟海般的生机进入厚叶,将其撑的更开,更大。   不仅如此,那团黑芒居然会移动,速度还不慢!每当一截树枝化灰,它便像影子一样在树身上游走,扑向下一处。   “这是什么东西?”狂胖子圆睁双眼,呆立无语。   从未见过、听过有什么东西生长得如此之快,从未见过有生命、或者方法能够如此快速地掠夺罗桑生机,狂胖子眼睁睁望着那片厚叶长到如屋子般大小,忽见阿古王猛扑到厚叶身上,大口啃食。   它的速度是那么的快,吃相那般凶残。   “你干什么!”   恨其不知宝器珍贵,狂胖子勃然大怒。   “既有如此此物,没准儿真有办法克制罗桑,你吃它做什么?”   这话很有道理。从克敌制胜角度考虑,十三郎纵有天大力气,也不可能把一颗星球那么大的树砍成光杆;反之那个厚叶是活物,是和罗桑一样能够生长的活体,正好取而代之。   越想越觉得此举可行,狂胖子觉得自己找到根源,这就是十三郎用来对付罗桑的底牌,于是越发愤怒。   “停下!给我停下!”   一旦发现真的有办法,“摧毁罗桑重器”陡然变得明朗,狂胖子心喜、心急如焚,周身煌煌之光大放,声声怒喝。   “再敢如此,休怪老夫出手。”   “出手个屁啊出手,蠢货!”   苏老板的声音从耳边飘过,一阵风般冲过去,找到一截粗大树枝,双脚沉落,牢牢扎根。   扎根?   没错就是扎根,明明是个人,苏老板的双腿化做根须,千丝万缕扎根于树枝内,大肆猛吸。   诡异一幕,狂胖子再次目瞪口呆,神智茫然。   “这家伙居然是木灵精怪?不对!”   世人谁知无量为太岁,太岁啊太岁,可不就是生长在木头上,以木为食。   狂胖子不知道这点,但他能够看出变化,短短片刻时光,苏老板原本萎靡、混乱的气息趋于平稳,且以稳定的速度持续增长,持续变强。与他类似的还有阿古王,异界王驾扑在那片厚叶上啃房子,狼吞虎咽贼吃海喝,气息增长的同时居然有些狼狈相……这又是为什么?   “那是鬼灵芝,蠢货!”   卖弄,讥讽,炫耀,苏老板一边长个儿不耽误说话,表情轻蔑。   “罗桑木算什么,假若鬼灵芝彻底大成,这片星空、这个世界的木系生灵都会死光!”   “鬼灵芝!”   听到这个名字,胖子双眼瞪到极致,身体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严格来说,苏老板的话并没有夸大,鬼灵芝是灵芝,但其名字里多了一个鬼字,注定与阳间世界不协。更为重要的是,相比罗桑强横好杀,鬼灵芝多出一样罗桑永远不能相比的天赋:化形!   当初为了捉住它,十三郎费尽心机,连封神钉都动用才将其禁锢;同为木系强大生灵,若把罗桑木的强大力量转移到鬼灵芝身上,威力恐会暴增十倍!   这恰恰是难题所在。现在的鬼灵芝极其弱小,直接丢出去对付罗桑——等于送死;需要养到一定程度才可为之,然而要养就得放开封神,一旦鬼灵芝因强大失控,谁能挽回?   唯一的办法是边养边杀,直到找出能够保证控制它的办法、或者人;这又牵扯到一重大难题:鬼灵芝珍贵但它毕竟是鬼物,谁有那么大、那么好的肚量去吃?   阿古王有。   好不容易理清头绪,狂胖子再看阿古王时、目光变得截然不同,心里自然而然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罗桑可怕不如鬼灵芝,鬼灵芝再可怕,总不能和异界修罗相比;这家伙要是成长起来,十三郎拿什么保证其不生祸心?”   心里想,抬头看,正巧十三郎也在看他,旁边空间裂缝徐徐打开,第二条树枝探出裂缝,接着是第三条,第四条……   “想啥呢?干活呀!”   望着胖子忧国忧民的脸,对着那双悲世怜悯的眼,十三郎四处抛洒真火,好生奇怪,许多恼火。   “装什么圣人高贤,轮得到你?” 第1564章 伐木千里,九牛一毛   百里长鞭,仅为一枝,对古树而言微不足道。   以往百年鏖战,罗桑古木见过无数强敌,被砍百枝千枝不是一次两次,最终都能取得胜利。反之火焱修士付出巨大代价,牺牲无数性命、与之搏杀的只是那些树枝,见过树干的次数寥寥无几。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古木何止百足千足,不把外围树枝清扫干净,连其本体都见不着,如何谈得到杀灭。   “那就干吧!”   剑光伴随豪言,豪言洗练剑光,千丈巨剑凌空再展,十三郎却从原地消失。片刻忙碌,当空处处火团密布,金乌嫡传随意穿梭,再出现时,剑光恰好舞至最凌厉的那一刻,横冲而过。   “斩!”   声起,枝落,再斩百里长鞭落地,十三郎几乎不做停顿,身形又一次遁空。   “杀!”   吼声终起,千道飞虹飚射,当先两把凌厉巨斧,齐向枝头。   破风杀,片刻一百零八斧,便是一座真正山岳横路,也要劈成两断。斧光后,数十剑光以燕山为首,中间交织重重法术,集众人之力合击一点,再下一枝。   “杀!”   四劫修,百生境,上千人扑向裂缝前,迎向不断从裂缝里冒出来的枝头重林,万法齐轰。强大火力编织成网,但凡有枝条探出空间,必有无数道轰击临头,将其斩落地面。   值得一提的,如不考虑风险,与罗桑古木战斗其实是一件很“舒服”、甚至称得上享受的事情;它的生机太浓了!完好时收敛气息不容泄露,当树枝被砍落,浩瀚生机随之充盈,笼罩整个战场。身在其中,随便一次呼吸都觉得精神百倍,伤势愈合的速度奇快,以至于有人觉得,这简直不像战斗,而是修炼。   战斗打成这样,说激烈很激烈,说简单也很简单,一句话形容:伐木!   “杀!”   狂胖子终于出动,以涅境修为攻向几乎不怎么还击的对手,一人效率堪比整支队伍。倒不能说他的力量比所有人加起来还强,攻杀单个枝条的难度约和斩杀劫修相当,狂灵修士往往需要多人合力才可做到,还要防着别被它碰到;反之楚狂身为上境修家,法术犀利自身强横,只要不被群殴便可无碍,躲都懒得躲。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能看到战机,罗桑古木异层穿梭,做不出反应,没办法躲避,甚至连转身都不能。以它那样庞大的体型,撕开裂缝完全通过异层空间需要不少时间,作为对手,这段时间是其最最“虚弱”的时候,适合大开杀戒。   断一指是弱,拔一毛也是弱,将其削弱到最低,便能杀灭。   心内萌生这个想法,狂胖子身、心、魂都在颤抖,轰击中时常把目光投向裂缝边,那个小小身影。   “关键看她!”   关键看谁?   小不点。   她在做一件别人想都想不到的事情:补天。   ……   素手奇巧不擅梳妆,编得一手女红,醒后小不点身形四尺六寸,实打实成长至豆蔻年华;双手如梭,条条黑丝好比针线,在那条不断扩大的裂缝当中牵线搭桥,将一处处破损重粘到一起。   “开开开,连连连!”   窈窕少女表情严肃,精致小脸布满汗水,双手保持飞快动作,一丝不苟。因为有了她,因为那种不可思议的天赋与速度,狂灵修士才能撑住局面,狂胖子才敢生出奢望。   “这一家,都是些什么人啊!”   大力如十三郎提剑猛劈,诡异如苏老板分身八面,鬼灵芝天生以奇木为食,再送给阿古王提升修为;偏巧罗桑木穿梭异界,共同营造出这样一个绝妙杀局。   杀局最后一个环节:小不点,空间道。   不能不好奇,不能不感叹,六族当中不是没有空间修士,精修大能亦有不少,然而从未有人能像小不点这样,修天如缝衣。是要完全封住,也封不住,然而时间每过一刻,没增加一息一秒,罗素古木被斩去的枝条便会多出一片,弱上几分。   “这么好的机会,可惜……”   人有贪心,得到越多欲望越大,想着想着狂胖子有些懊恼,暗忖若放在此处,集中全部主力、大能都摆出来……   可惜,做不到啊!   后方战场依旧激烈,六族不会真的放心把“拦截”任务完全托付给狂灵修士,那样等于把自己的性命交出去。早有六族修士远远跟随,看过之后传讯回报。此时此刻,六族大佬才真正下定决心打歼灭战,大举猛攻。   相比之下,他们的任务更关键,一旦拖不住罗桑修士,不用多,只要有一支队伍、一位大能冲到这边,对狂灵修士实施以下干扰,帮助罗桑古木破界成功,形势便会彻底翻转。   战场形势瞬间万变,此前狂灵修士拦截为辅,目的拖延为主力争取攻杀时间;如今情况发生变化,主力战场固然重要,战略目标却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偏移,变成主力战场为辅,重挫或者杀死古木才是主体。   那将是什么样的奇迹!   那将是怎样的震撼,与振奋!   “吼!”   心在畅想,吼声传来,咔咔连续道惊雷,天空颤抖如波。   提到天空,人们常会把它想象成一块布,一片海,只有真正升空远望,才能体会到天空之高远深厚,连绵无尽。   天空多相,内里其实不会动,突然之间,不会动的天空动起来,真正如被抖动的帘子翻腾不休,如大海聚起狂涛。   狂涛生,怒吼起,小不点闷哼倒退,跌入十三郎怀内。正前方,空间裂缝陡然扩大,一股凶猛、愤怒、委屈、憋闷的咆哮声传来,撼动所有人心神。   森林倒挂,齐刷刷枝条、条条如山,一眼望不到边;可惜,当面每条都被斩去前梢,整齐、但透着些许凄凉。   有什么关系呢?   罗桑古木战无不胜,不是吹嘘两句便能形容,群修合力忙碌半天,所斩只有沧海一粟。   更严重的是,对手并不只有那颗树。   周围天空无数黑点,处处突起如锥破囊,顶着天空朝战场碾压。透过那片丛林、或者叫山峦,可以看到无数条人影四处穿梭,厮杀正烈。   异层内,古木上,居然也有战斗?!   “这就对了!这才合理!”   狂胖子的叫声如此尖锐,惊喜、忧虑显得异常复杂;他把目光投向十三郎,嘶声大喊:“我道援兵为何不来,战场不止一处,双方援兵绞杀难解,一道穿了过来。”   呃?   大概领悟到胖子的意思,十三郎提剑稍稍喘息,追问:“你的修为高,能否看出孰优孰劣?”   狂胖子哭丧表情回应:“古木既在,优劣自然分明。这样一来更麻烦了,对方修士发现这边有问题,马上会驰援。”   一语成戳,视线中,异层有修士察觉到异常,随即有人自远方来,惊虹千道。   他们不是那些蠢笨枝条,不会受到空间羁绊,一旦加入战场,后果不堪设想。   “明白了。”   没时间啰嗦、甚至不能追问详情,十三郎简略回应,低头把目光投向狂灵地。   “各位,怎样了?”   ……   地面很忙。   不断有枝条跌落,堆积成山铺满四方,当中一片黑芒闪烁,欢腾雀跃。   从没有机会享受如此美味,鬼灵芝每时每刻都在变强,吞噬能力随之提高;与之相对应,苏老板伤势快速愈合,阿古王气息持续疯涨,开始冲向劫关。   原本就是真境之上,阿古王的提升相当于涅槃重修,无关卡无天劫,只管积累修为。修为越强,他能够控制鬼灵芝不出问题的程度便越高,因而可以容其生长到更大,更大之后吞噬能力便越强盛,清理落地枝头的速度也越快。   不止有他们。   聚剑阵法仍在运转,得到数千修士精元滋养,狂灵地一步步活了过来;此刻道道枝条落地,生机弥漫笼罩八方,同时也随着那道隐隐约约的呼吸沉入地底。   从隐约可闻到清晰能辩,从能辩到响亮,从响亮到沉重,千里狂灵徐徐升高,增势明显。   “吼!”   长啸起,鬼身聚,百丈猛鬼站其身形。脚下四方,鬼灵芝分成七份继续成长,块块十余亩。   “还差一点。”   体会着久为有过的强大感觉,阿古王缓缓舒展四肢,发出咔咔爆响。   “苏老板,你先上。”   “没问题!”   应声起身,腾空当中分身十三,道道皆比之前强盛。   “十三,我来了。”   “呵呵。”   随意笑笑以做回应,十三郎再问其他。   “你们呢?”   “请先生传令。”千余名未入战的修士齐声相应,声势如雷。   “马上就好。”   开战以来反面长老首次开口,疲惫欲死的声音透出欣慰,对空一宣。   “何时开始?”   “嗯……您再等等。”   回头看看那些冲过来的人,再看看那片越来越大、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森林,十三郎脸上闪过一丝冷意,凌厉骤显。   “给他们开开胃……冲关!”   “冲关!”   千声回响震撼九霄,九霄之上雷云大动,顷刻成劫。   时隔两战,当着这群“没见过世面的敌人”,破境天劫再度降临,雷狱千里。 第1565章 落空   “冲!”   冲关临劫,临劫之后冲锋向前,千里狂灵大举进军,直奔核心。   千人渡劫,雷狱成池,曾让南北两军吃尽苦头的一幕重现,效果迥然。   “好家伙,什么阵仗!”   罗桑古木继续前进,三道飞虹当先而来,其中、红面老者惊呼半声,随即恍然。   “谁想的法子,难怪这边扛不住。”   渡劫的时候发动攻击,自己负担沉重没错,给对方的压力更大;不管是谁,面对沾不得、惹不起的天劫无能为力,除了躲避、便只有想法与之同归于尽。罗桑援军穿遁空间,内里无限、但其出入的点是固定的,除非他们不想出来,否则就躲不了。   看来无解,红面老者深深感慨,不能不为对手赞一声好。于是他把视线投向楚狂……略看看便又摇头。   “不是他。”   六族大佬当中,楚狂毫无疑问属于巅峰强者,但把范围扩大到星域,就算不上什么了。修为其次,更关键在于势力、影响、威望等等,红面老者看来,楚狂顶多战力出众,冲军之将罢了。   把上千名临近破劫的修士组织到一起,执行近乎必死的任务,如此种手臂,六大宗族有心无力,纵然舍得,也找不到这么多刚刚好临近破劫的人。   如此一来事情明朗,此处战场必有火焱后援、甚至主力坐镇,与罗桑事先估计的状况完全不同,其失败自然顺理成章,不得不以星讯求援。   这也正常。大军对垒难免意外,遑论星域这么庞大的战场,战争打了足足百年,火焱修士一直没有太好表现,也许是为了隐忍、寻找机会做致命一击。   那么,对手会是谁呢?   为帅者不争一地一得,如此人物,放量长远必为心腹之患,越早知道越好。疾进中红面老者四望,将战场快速浏览一遍,很快留意到那几个格外醒目的人。   苏老板加入伐木大军,十三分身道道重法,实力不可谓不强悍,手段不可为不诡异。   “不是他。”   狂灵地上鬼王长啸,望之便觉得心神动荡,境界不可谓不高妙。   “不是他。”   余下……连涅修都没有,哪有这种资格与能力。   思量中渐渐临近战场,红面老者洒然一笑:“明白了,这边拦截拖延,主事者在后方……好个大力蛮子!”   最后才留意到十三郎,非其表现不够出众,千丈巨剑挥砍四方,想不引人注目都难。之所以红面老者开始不甚留意,一因为境界,二为修士本能,不可能把重点放在专精于体的人身上;加之其出现时,十三郎忙于照看小不点伤势,这才被忽略。   直到那边忙罢,十三郎入战连砍四条百里长枝,红面老者方才留意到这个怪胎。   即便这样,红面老者依旧不能把十三郎与“组织者”联系起来,而是被其一身怪力、与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所惊。   “好一员杀将!”   上位者爱才,红面老者开口大赞,神情上丝毫看不出局势被动,旁边青衣修士面沉如铁,忍不住提醒。   “千人渡劫难以招惹,莫尊……”   “不妨事,让他们来。”   红面老者淡淡挥手,扭头朝另一侧女子抱拳,言辞态度比对青衣修士客气的多。   “麻烦仙子通灵神木,放他们进来。”   “放他们进来?”女子绰约宛如仙子,闻言微楞。   “没错,放他们进来。”   红面老者一面回应,一面挥手释放道道玄光,所针对的目标并不是对手,而是古木!   不仅只有他,旁边两人也都出手,亲手斩断七八根枝条。   此刻三人皆留意到,随着天劫降临,罗桑修士随古木逼近,之前冲出来的狂灵修士纷纷回防,集中全力守卫边缘,其实是守护那些渡劫的人。   守人不守雷,当有枝条拦空横扫、有可能与劫雷相遇的时候,狂灵修士便会任其进入,因此导致渡劫之修被杀亦在所不惜;片刻功夫,已有十数跟枝条与劫雷相遇,导致天罚。   还是老办法,但很有效。可惜的是那边三人应变极快,察觉之后马上出手,将那些被劫雷纠缠的枝条斩断。   古木尚未入界,异层不为天道所及,舍卒保帅,明智之举。话说回来,罗桑古木与白毛修士不能比,生机无尽庞大无匹,纵然真被天雷盯上,凭生境劫雷威力要劈死它,怕得……几年?甚至几十年?   “生境劫雷,三雷只需片刻,六雷顶足燃香便会完毕;这么点时间,他们走不远。”   简单解释,红面老者大袖一挥说道:“放他们进来,劫后无论成功与否,皆为古木之粮。期间纵有宵小肆掠,毁去一些枝条生机,这么多人加上那块宝地,弥补绰绰有余。”   绰约仙子皱眉说道:“对方如此算计,肯定不会白白送死,定有后手。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持剑青年身上有一股特殊气息,让我不安。”   红面老者微笑说道:“什么样的后手能够摧毁神木,且在我等眼皮子底下进行。至于那个孩子,仙子难道没看出来,他有昊阳之力?”   “昊阳……金乌真火!”绰约仙子神情微变,此刻方才意识到自己心神动荡的源头所在。   “些许气息罢了,根本不足以引动神木。”青衣修士神情轻蔑,郑重说道:“仙子若不放心,麻烦通灵古木一声,本座随你一同镇守。”   这句话说出来,绰约仙子面色瞬间转冷。   罗桑木上好修行。只要不被视为敌人,贴近罗桑古木而居是任何修士做梦都想得到的机会,单单那些生机便可享用无尽;可惜它从来不好说话,只接纳绰约女子一人。   必须提到的是,传闻中罗桑古木与金乌从来一体,一乌一木非求偶绝不相让,时间长了,人们自然而然认为这种神木天生只能容纳一人,或者一家……   这就有意思了。   “你倒是想,可惜没那个命。”虽为同伴,绰约仙子一点都不客气。   “本座也是为了大局……”   “不要争了。”   觊觎神木者不止青衣,包括红面老者也向往那种“泡在仙液里修行”,相比之下,青衣表现出来的贪婪格外让人生厌,分明是想财色兼收。   “有仙子镇守神木,天下无敌;纵有些许变故,老夫与各位同道不会坐视;放心吧,万无一失。”   合情合理的分析,无可奈何的决策,绰约女修凝目片刻,决然道一声“好!”。   说好便好,女修身躯闪动两次,瞬间出现在罗桑古木正上枝头,盘膝沉坐,状如昏睡。   随后一幕超乎想象,入界冲击的罗桑古木状态大变,千万万枝条倒向两侧,看去好似敞开一条宽阔大河。   与此同时,红面老者与青衣修士分散两方,疾扑出口。   放归放,杀归杀,放他们进来不等于放走,狂灵修士躲在狂灵地附近可以,露头便需杀灭。   “道友留意不要被人所趁,此外若有机会的话,请把那个提剑小子活着。”疾扑中老者不忘叮嘱。   “小事一桩。”青衣修士随口回应。   ……   “我的天!”   援军来,桑木退,狂灵地群修所受到的压力反而降低;修为最高的楚狂第一时间观察要害,目光直愣愣对着那名沉坐女子。   “万里一步,这是什么修为!”   “屁的修为,是契约。”   一口否决,十三郎的声音略有些失望,振臂高呼:“除应劫修士,其余全部帮忙催动,加速!”   千人渡劫,雷霆万道,称得上出其不意,结果连万分之一目标都没能实现;对方简简单单一次想让,苦心一击完全落空,十三郎不能不觉得失望,心为之一沉。   罗桑木的确太大了,足够大因此拥有足够多战略空间,不加阻拦任凭狂灵修士冲进去,渡劫结果犹难达到其躯干。在没有清空的情况下深入腹地,一旦没有天罚威胁,后果可想而知。   “只听说白脸贼难缠,没见过红脸老狗狡诈,冲!”与对方最后留意到自己不同,十三郎最先关注到红面老者,痛骂其无胆。   放飞修士砍伐也不行,对面两名大佬徘徊,一般人出头等于送死,主力出击同样不妙。狂灵地满共就这么几个大能,狂胖子那边还不能说全心全意,若被纠缠难以摆脱的话,群龙无首,后果难以想象。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到这个地步,没理由也没有退路可以选;如今只能希望冲军的速度快一点,渡劫修士争气一点,最好都是九雷……那不得死光光。   两难局面,十三郎回头去找阿古王。   “怎样了?”   “不好说。”   嘴里仍在大嚼,阿古王的声音听起来含糊,凝重异常。   “没有战斗,可利用的时间反而有限,鬼灵芝才长到这种程度,很难说能否压制罗桑。要不这样,我放开压制,任其自由……”   “不行!”   断然否决这条提议,十三郎斩钉截铁说道:“宁可它死,不能使其为祸。我知道这东西有多难缠,养虎为患本就不应该,绝不能放松警惕。”   同样是成长,阿古王到底不能和精怪天生的吃、长速度相比;为避免鬼灵智成长过度为祸,阿古王必须走在前面。   “那就只能尽力了。”阿古王叹了口气,无奈说道。   “不怕,大不了提前翻锅。”   恶狠狠说一句,凶狠狠瞪一眼,十三郎摸一摸怀中令牌,内心忐忑、之后变得决然。   “若连冥界都没有,阳间留着也没用……冲!”   “冲!”   千人同喝,千人发力,千里狂灵地化作流星,径直冲向那块满满绿色的大地,被生机与杀机所充满的世界。 第1566章 五百生杀,天地同悲   万万里星球撕破虚空,枝叶条条四方倾倒,当中千里之地俯冲,势如投井。   井深远,一时片刻无法见底,狂灵地上雷池狂暴,道道狂雷自天而下,恍如银色大棍。身在其中,天道意志清晰可闻,肃杀中平添几分沉重。   “吼!”   劫雷如狂龙跳跃,渡劫修士的怒吼声此起彼伏,道道玄法重器打向天空,与劫雷交织成片,观者震撼,闻者动容,思绪混沌如在梦中。   天劫无情,不断有渡劫修士战斗中死去、受伤、或者成功,生者长啸气风发,伤者无奈奋力一搏,亡者绝望堕入轮回、亦或进入某个无法感知体会的世界,修士一生、渡劫时最能释放情怀,种种表现万般幽思,尽在其中。   时间延续,赶过来的罗桑修士越来越多,远远望着那条雷龙冲向地底,神色茫然、略有些木讷。   敌我厮杀时方得显露,平素里大家皆为同道,甚可称之为走到同一条道路上的同伴,亲眼、同时看到这么多同伴冲劫破境,人们不自觉地回顾一生、并其渡劫修士中发现自己的影子。   那个人,义气满满挥剑搏杀,兴奋似如初涉山门,莫非是自己少年时的回放?   那个人,衣袂飘飘笑傲苍天,昂然宛如灭魔降妖,难道是自己青年时行走天下?   那个人,披头散发,表情凄厉,斗劫犹胜生死仇敌,像极了自己抱屈含冤时的模样。   那个人,安静平和,目光深幽,怀喜乐之心为逆天之举,是否就是自己追求的看透于终极?   那个人……   那个人……   还有那个人……   千人渡劫便有千般表象,千般表象对照千年时光与经历,哪个敢说全为陌路,谁能不为之心动!   与之前战场修士一样,没有人见过这样的场面,无法不为之惊心动魄;假如不是百年胜势积累起来的强大信心,单单这幕奇景便能催人心魄,不敢、亦不能与之战。   唉!   呼!   嗬!   不知谁发出第一声叹,接着便是道道回音,古木周围声声、深深叹息,一股凝重的气息慢慢滋生,逐步笼罩四面八方,将所有人包围。嚣狂也好,仇视也罢,罗桑也好,火焱也罢,至此战场群修临劫,再非某个、某群、某一方的事,而是拷问所有人的心。   援军之战并未完全结束,时有火焱修士飞来、不得不冲向这个出口,竟然忘了向罗桑修士出手,目光愣愣望着井底。与之类似,周围罗桑修士也没有出手,默默沉浸在那种奇异的气氛里,恍在梦中。   战场罢兵,奇妙的场景……甚至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形成。   咔嚓!   最最猛烈、也是最后一道狂雷落下,周围陡然宁静下来,天空昏沉顷刻散去,片片灵光洒落。视野随之清朗起来,低头看,狂灵地上近千渡劫修士仅剩半数,情形比千尺集体渡劫时惨得多。   正常、而且合理。飞升修士,理论上个个临近关口,狂灵地上百年修,能过的早就应该渡劫,不能过的,按说也就过不来。战场突显身,破劫者近半,近半破劫带来天赐如潮,潮水凶猛硬生生把近半上得岸的修士推上了岸,仍……淹死一半。   天道永恒,天道遥远,纵有仙丹人人服下,也不是人人可以成仙。   纵有回天之力,也存不能之事,这便是修之绝情,道之淡漠。   四方沉寂。   ……   四方沉寂,彩云朵朵。   天上织起锦缎绫罗,一簇簇劫云变了颜色,七彩缤纷,富贵庄严,透出浓浓喜气;七彩当中银丝穿梭,飞针走线般将它们连成片,顷刻间,天地皆被欢喜奋发的气息所笼罩,庞大罗桑正处当中,浩瀚花海中一叶灵舟。   那是核,是欢喜气息之源头,是让人心动、难动、不敢、不忍去动的根本。四方八面,罗桑、火焱双方过万修士聚集,内心皆被欢喜气息所充盈,仿佛面对着新娘头顶的盖头,心痒痒一心想揭,可又不敢出手。   人动天意,天之喜悦,谁敢扣扰。   彩霞之后,下雪了。   鹅毛大雪片片如刀,东愤怒,西苦闷,南不甘,北绝望,前怨艾,后疯癫,亿万雪花亿万悲,尽表修士之伤。   渡劫失败为常事,谁见过五百修士劫中陨落?   一人修行,千年苦难,五百人修行,百万年感历,百万年感历人生路,如何不动天心?   人修行,补天路,成为世界补充完美,败取其伤;天道无情,世界慈悲,界内每条生命皆为其子民,修道、可渡劫的修士尤为心爱。五百条心爱性命一朝化墟,世界焉能不为之悲。   四方沉寂,寒雪飘飞。   按照计划中进行,劫尽时便是冲锋刻,罗桑古木大好陷阱,八面合围重重杀机,外围众多修士围剿,断断不容谁逃走。然而此时此刻,修士们沉默迷惘,罗桑沉黯如眠,两侧伏倒的千万枝条难归原势,白白放过大好战机。   寒妆素裹,天之哀忧,谁敢亵渎。   千人渡劫,五百活,五百死,活着感天悟道带来大欢喜,死者绝望冰冷引发重悲戚,欢喜与悲戚皆为极致,于是……   彩霞片片,寒雪飘飞。   世间情,悲喜交加时最最难挨,因其心无定所;今日人伦感动世界,真正悲喜两重天,无人可以不陷其中,于是……   围观者众,八面无敌。   群修沉寂,默默望着那块释放着无尽悲喜的大地坠入深井,径直冲向地底。   时间流逝,呼啸难闻,彩霞欢喜终有尽头,寒雪覆盖大地,之后总有晴天。   晴天时,人惊醒,嘈杂之声顿起。   “啊!啊啊啊……”红面老者最先醒来,凌空一声暴喝:“糟了!”   “吼!吼吼吼……”青衣修士仅次一人,最先表露杀机:“杀!”   “嗯!嗯嗯嗯……”接连几个不相信,绰约仙子神情大变:“那是什么!”   “天意归我,机会!”   天悲喜,人有思,万名修家唯一清醒,十三郎放声暴喝,法力全开。   视线中,朝阳现,灿灿红轮不向天空,反如流星跌落深谷,径直冲向地底。随之而来的变化,通灵之术陡然变得生涩艰难,任凭仙子如何发力、怒喝、请求甚至哀求,罗桑古木依旧迟疑,苦苦徘徊,死命挣扎。   金乌啊!昊阳呵!罗桑木,落足处。罗桑天生与金乌相伴,天下修士皆有所闻,身为正牌金乌传人,十三郎怎可能不知道?   一直没有真正“放火”,不是因为法力难动、当然那种顾忌的确存在,但不至于捆死其手脚。   不敢发动的原因在于害怕,十三郎有太多惧,太多忧,太多犹豫太多恐慌。   他害怕,金山战时碧落焚天,虽说源头来自地火,谁知道罗桑会不会因此记仇?   他迟疑,罗桑古木生于罗桑,助战百年且有“主人”,谁知道那个绰约女妖有没有完全掌控?   他害怕,伐木之战自己出力最多,罗桑受禁只认敌我,鬼知道它是否如传闻中那样痴迷昊阳?   他担心,自己的修行时间短暂,境界低微,真阳之火不够纯粹,谁能保证能够动摇罗桑的心?   千修渡劫未能杀灭一兵一卒,本以为失算、未料到引发世界之变;天地同悲同喜成就无边幻像,万余敌人静默旁观,平白得到大把时间。   彩霞散退,白雪归时,狂灵地距离地底、距离罗桑古木的身躯与根本已经很近!   更重要、不,最重要的是,天地喜悲时、万物万灵与之同念,十三郎立即感觉到罗桑古木的气息有变,由敌、仇、杀变为疑、茫、近。   不管是禁制松动、还是天生本能苏醒,总之罗桑察觉到了十三郎体内的真阳气息,正以其独有的方式试探、侦测、验证。   那还犹豫什么!   这是天意,是运气,是绝不容错过的机会,战机!   “塑灵变!”   狂啸变身,天赋使然,十三郎的气息瞬间拔高,直冲涅关。需要提到的是,即便不考虑战斗时机,当下也是其施展塑灵变的最当关口。天劫过后赐福五百,狂灵大地人人分享,不仅如此,天地同喜同悲之后,此番天道格外厚道,甘霖如雨宏光阵阵,不说那些道基坚固修行多年的天骄之子,便是一个傻子仍在这里,怕也立刻开灵变成天才。   塑灵变历来负荷沉重,修为越高效果越大,反噬自然也越强;放在平时,不到拼命时刻十三郎说什么不敢轻动,此时此刻天赐如潮,正好可以滋补精元,把负担降低到最轻。   那还犹豫什么!   “化阳!”   塑灵之后燃火化阳,狂灵地上升起百丈金轮;刹那间,昊阳独有的气息八方扩展,因绰约仙子强催而成的四方杀势又为之一顿。   罗桑在犹豫,古木面临艰难抉择。   十三郎没有时间等,因此也不给它时间选。   “杀!”   提醒之后金乌大唱,近千修士扑出狂灵地,昊阳火鸟一马当先,千丈巨剑凌空挥起,朝着那片山岳般巨大,海洋般宽阔的根底,狠辣、狠毒一击。 第1567章 战争点点伤   “嗤!”   裂帛之声,塑灵变换来强大力量,千丈巨剑刺入古木身躯,即如一把疯狂旋转的锥子呼啸向前。   碎木飞溅,剧变随来,以罗桑古木为中心的所有人感觉到:时间静止了那么一刹那。   “吼啊!”   刹那之后咆哮声起,万里大潮之中亿万万兽吼,乾坤为之倒转。   视线中,罗桑古木由沉寂陡然变得狂暴,无边无际的身躯疯狂旋转,将无数靠其过近的修士卷飞、撞成粉碎;一股悲愤的气息轰然释放,此前伏倒释放的枝条尽化长鞭,并发声声嚎。   “为什么!”   从无金乌伤害罗桑,就好像人类不会烧掉自己的房子一样,因它不仅遮风挡雨,还能倾听、陪伴、同呼吸、共强敌。   今日昊阳之光点亮,被斩无数枝条的罗桑古木当即罢手,虽说这是仙子安排,但若不是古木自己愿意,如何做得到。   漫长等待换来冷漠一刀,千丈巨剑造成的伤口对罗桑而言不过表皮,伤的却是它的心。   “为什么!”   四方群修吼声震耳,十三郎所感受的就是来自亲族的质问,说不上什么缘故,其全身血液莫名沸腾,蓬勃火力变得不像以往那样听话,似乎每一滴血、每一分火都拥有了灵魂,一道道明明极陌生、感觉偏又极其熟悉的声音对魂魄呐喊,咆哮,怒叱。   “为什么!”   眼前无数凶狠面孔,对十三郎而言,发出怒叱的不只是罗桑,还有历代金乌责问,昊阳全族意志。   无形之志自有无形之力,无形之力伤人无形,百丈火鸟身形颤抖,心腹好似被巨锤砸中,猛地塌下去一截。   身魂重创,面孔扭曲,十三郎不为所动。   抽剑,蓄力,作势,凌空,千丈巨剑再放光华,比第一次刺得更凶,剜得更深。   身后,千里狂灵呼啸而来,近千修家艰难守护,与四面围攻过来的长鞭作战;罗桑狂怒,乾坤颠倒,对它而言、正反上下并无区别,然而在这颠倒的世界里,狂灵修士所承受煎熬难以想象,压力更是大到极致。   每时每刻都有人死,死去的人无一不是魂飞魄散,连轮回的资格一道丢失。   深入罗桑本体才能伤害到它,没错;但这同时意味着另外一件事,需要面对其身躯最最强大的那部分,还有规则。   生修尚能自成方圆,何况这种级别的罗桑,当初狂灵不容于天道,本质在于它的世界不容天道涉足;这颗罗桑距离狂灵还差得远,但它同样起于一方世界、强大过程中将其逐步占据,并将所有生灵灭绝;换言之,在内部、此刻众人所达到的这块核心地,天道被削弱到极致,甚被隔绝。   无天道,无轮回,陨落修士、生灵的魂魄归于罗桑,变成……一只只鸟。   “吼啊!”   第一声呐喊换来第二刀,罗桑二次咆哮,下一刻,红光遍地,本为翠绿的山林内部凭空出现片片红影,细看才知道那是一头头张着大嘴聒噪不休、体型大小不一的……   “我的个天,是金乌……咦?”不愧六族大佬前三,狂胖子一人独扛十道长鞭,犹能关注周围状况,最先察觉到异状。   身宽十丈,长嘴秀足,火羽高翎,通体闪烁遍地火海,一部分头顶还有火轮如阳……这么多金乌?   “不对!”   战斗当中仔细分辨,狂胖子很快看破真相,那些火鸟看似惟妙惟肖,实则个个缺损残破,怪模怪样、且都缺少一样最关键部位:第三足!   罗桑所处本为世界,有山有水有亿万生命,完整世界必存在地火,世界虽无,火脉被罗桑用来炼魂,炼出亿万万只“金乌”。   金乌又岂能炼出来,群修很快分辨出,这些金乌空有其形、其意、其力,但无金乌魂。因其半成、甚连半成品都不算,同时罗桑世界并无幽冥,那些由生魂、地火炼制出来的“金乌”暴露出来,根本无法长久。可以清晰地看到,火鸟四面八方扑过来的途中,气息由强大快速衰落,一旦遇到枝条缝隙被天光所及,马上便会自爆当场,消失的彻彻底底。   本为天之子,被罗桑夺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得天。当下情况明摆着,十三郎以金乌之身伤害罗桑,罗桑悲愤、失望之下再无所忌,或者因为迁怒,将这些不是金乌的金乌通通释放出来,与狂灵修士为敌。   亿万火鸟不容于天,冲阵途中纷纷葬亡,真能够赶到者十不足一,且失大力。   那也不行啊!   亿万生魂,整条地火,这是什么样的规模、什么样的力量!残灵生前凄惨,现身时、每只攻击方式完全一样:自爆!   这样的攻势,这样的规模,休说十分之一,便是百一、千一乃至万一,也不是这里的人所能敌。   “杀!”   四面皆敌无退路,狂灵地上群修悍然,无论懦弱还是勇猛,不管强大还是弱小,全部奋力恶战不休。厮杀当中,背斧汉子劈出一百一十斧,旋风般将一条猛抽过来的长鞭斩断,背后又闻恶风。   没办法了。   泼风杀最大的优点是杀伤强悍,最大缺点是其蓄力艰难、完整施展后会变得虚弱;过程有长有短,程度有轻有重,看自己,看状态,还要看对手。今日邵林感刚刚渡劫,连番鏖战状况不佳,至于对手……是其此生斗战所遇之最强。   片刻便能回复元气,但是,来不及了。   “吼!”   勉力挥斧,璀璨斧光绕指温柔,将始终跟在身边同战的家成卷飞,庞大鞭条已至身后,直接将邵林砸成血雾,神魂皆灭。   一生低调沉稳,生境中期便能窥破劫关,论修为、比悟性,背斧汉子都配得上天骄二字,默默死去。   悲壮?   哪有!   今日今时,如邵林这样的人不知有多少,就说此前被杀的罗桑五位大能,三千剑修,哪个没有纵横一生,哪个不是万一之才。   无所谓悲壮,谈不上慷慨,古往今来,战场就是一只胃口极其刁钻的怪兽,专门夺杀优秀性命。   这就是战争。   巨枝轮过天空,车轮巨斧镶嵌在鞭身,内里几道寒芒闪烁,血雾侵染中,耳边似听到一声狂啸,同样炸成粉碎。   “师尊啊!”   悲呼凄厉如狼崽对月,少年家成涕泪横流,返身发疯般扑到那条被炸出巨坑的枝条,将其剁成粉碎。   疯狂少年、呆滞身形,断茬上游走,试图寻找一些可供救治、亦或安慰的痕迹。罗桑古木旋转无定,天上地下难辨东西,少年不得不用双手紧扣梢头,攀爬中浑未留意到长鞭又来,火鸟四面,死神将至。   “师尊……杀!”   “小兔崽子,连我都砍!”   虚影闪,光头汉避开迎面厉斧,惊出一身冷汗的同时抓住少年,合体之法瞬间发动。   “吗的这差事不能干……十三!”   ……   “十三!”   苏老板抱怨的时候,狂胖子也在大叫。   战斗来的突然而猛烈,从爆发开始就是挣命之战,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场战场不能持久,要么快点制服罗桑,要么全部阵亡。   “再不发动,别怪老夫不讲情义。”   奋力摧毁三条鞭、应该叫三座山,四周近百只火鸟同时自爆,庞大的冲击力连他都难以承受,吐血倒退的同时,目光忍不住看向天空。   罗桑有灵,火鸟无智,战场当中越是强大的对手,围攻他的火鸟数量越多,扑击也越发凶狠。反过来想,连狂胖子都被逼到这种程度,余下群修状况如何,可想而知。   “急什么。”   凶杀当中突闻淡淡回应,十三郎的声音沉稳有度、甚有一丝轻蔑……必须承认,这种语调放在这种时候,哪怕人人认为他是强装,仍然感到安慰。   战场需要主心骨,凡间如此,修士亦如此;人心人心,将心比心,无论都么险恶的局面,为将者只要站得住,士兵就不太容易乱。   “孽障!”   喝声后,骄阳起,灿灿之光展开万丈,内含真阳怒。   “退下!”   这是昊阳,这才是昊阳!昊阳之光镇压不住暴怒之中的罗桑,但对那些走到成阳之路的“伪金乌”而言,无异于天条。   光芒起,千万火鸟震慑低头,纷纷颤抖奉献敬服;猛然减少一半大敌,狂灵修士缓了口气的同时,十三郎没有丝毫停顿,再度挥剑。   第三击。   “等等!”   火影身后鬼雾森森,灵芝幻像饥渴难熬,阿古王不禁要发出质问。   “罗桑有灵,何不试试……”   “不用试。”   不等他说完,十三郎又刺一剑,顺势上撩。   “现在收服不了罗桑。”   “为什么?”阿古王不解,指四方言道:“罗桑此前释放善意,那些鸟也服你……”   “暂时的。”   回应中第五剑,十三郎改疾刺为横砍,罗桑古木身上出现一条深、宽、阔皆达数十里的深沟。   “都进去!”   召唤群修,十三郎身形摇晃几次,紧随众人身后钻进沟壑,当即朝球球传出最重要一条指令。   “给我撞,卡住它!” 第1568章 变太多   轰鸣起时惊虹千道,狂灵修士当先进入,千里大地随之加速,径直冲向那个刚刚开挖出来的沟壑,也是十三郎苦心营造出来的阵地。   天崩地裂。   两头庞然大物贴面相撞,冲入罗桑本体的狂灵修士东倒西歪,脑海中轰鸣滔滔不停,无人可以立足。   “疯了,简直疯了!”   修为最强的狂胖子都稳不住身形,翻滚数次后干脆爬在地上,大口喘息不停。   平生经历无数风云,狂胖子从未见过这种场面,此前十三郎砍木挖沟,狂胖子认为他想杀入内里寻找木心,哪想会有这般宏伟、庞大、恐怖的计划。   不管是理论上,还是从威力判断,这次对碰丝毫不亚于星球对撞!狂灵修士之所以能够活下来,全拜罗桑所赐。   树啊,越往根去越是坚韧,十三郎施展塑灵变,五剑后近乎脱力开凿出来的坑洞变成最可依赖的堡垒,千里狂灵大地没能撞跨罗桑木,硬生生卡在那个沟壑,进退不得。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撞击之后,狂灵修士人人带伤,近半陷入昏厥。   内里情形如此,外面只能更糟,旋转中、罗桑古木猛然倒退,千万条摇曳阻挡的枝条因此次撞击而粉碎;下一刻,浩荡烟尘夹杂无数乱石、碎木朝周围飚射,横扫八万里虚空。   烟尘过后,战场一下子变得干净,此前围绕罗桑的近万名修士,身亡者十之八九,余下少数修士两股战战,痴痴呆呆,魂飞天外。   一击杀灭万人,其中不仅有罗桑,还有与之绞杀的火焱修士。   肉体杀伤仅为其次,严重影响来自心理,亲眼目睹这场惊天动地的变化,地狱般的景象,人们不禁要问问:自己参与这种层次的战斗,究竟有没有意义?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抬手抹去满脸木刺,红面老者目光呆滞,四望后突爆怒吼滔滔,暴跳如雷。   “孽障,孽障!”   一着不慎满盘皆,当前局面虽不能说满盘皆输,但就损失而言,实为两域开战以来之最。先赶来的这批修士个个精锐,莫名其妙遭此重创,不说眼下战局如何,对将来的影响极其深远。   还有更可怕的:罗桑古木遭到重创,状况不明。   视野中,苍翠星球犹如发疯巨兽,庞大身躯扭动翻转,内里红云片片炸裂不休。声声哀嚎内里传出,伴随着亿万万鬼哭狼嚎,片刻后,随着一声悲愤的呐喊,罗桑古木旋转着的身体如漩涡朝当中聚集,气息大减。   这只能代表一件事情:重创过甚,罗桑古木维持不住其庞大身躯,又或被敌人逼迫没有办法,不得不收敛其身。不仅如此,此前被其压制的生命残灵大批失控,火鸟亿万爆裂后、燃起汹汹大火。   罗桑神木,金乌落足之所在,居然被火给点着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明此前形势大好,透过缝隙,红面老者能看到狂灵修士在千枝与火鸟围攻下的狼狈模样,堪堪就要被斩尽杀绝,片刻之间,怎么就变成这样?   他无法想象、区区一颗陨石般大小的石头,怎么能把罗桑撞成这样!好吧它有无匹大力,撞击之后损伤严重,那么现在呢?经过这般猛烈的撞击,难道那块石头依然存在,难道那些修士依旧存活,战斗仍在继续?   不可能啊!   设身处地想想,红面老者觉得如果自己身处撞击核心,纵能活也会付出相当大代价,那些修士才什么境界,怎么可能活着?   事实摆在面前,罗桑古木翻腾嘶吼,身躯以看得见的速度缩小;撞击发生处,到处是残破枝条挥舞、断裂,仍死命朝当中挥打。   敌人还在,攻势仍在,罗桑古木的伤势仍在加重。   重器有失,更严峻的情况随之而来,作为两域战争的主要战场,参与厮杀的双方修士远超万人。此时此刻,远方大群修士绞杀成团,目睹此方剧变后,火焱一方声势大壮,反之罗桑修士人人变色,失魂落魄。   军心啊!   不明白究竟,只看局面,人人意识到这场战斗发生转折,正朝火焱有利的方向发展。   “紫薇!”   提声朝绰约女修怒吼,红面老者强迫自己不要再想罗桑古木如何,返身鼓起全部勇气,冲入原本大局已定、此刻凭生无穷变故的那片战场。   “给我杀!”   驰援,算了吧,若能顺利把眼前局面搞定,把罗桑古木的问题弄明白,已经是大幸了。   ……   “孽障!”   红面老者大骂的时候,紫薇仙子正面临着此生最大危机,生死一瞬。   两强相撞,与古木通灵的她感受尤其强烈,其元神险些当场崩溃,好不容易挺过去,一股庞大吸力自罗桑传来,四股烟气锁臂缠足,将她与罗桑死死连在一起。   通灵之术,身魂相连,首要在于双方意志如一,以往罗桑便不怎么“听话”,仙子需要小心伺候着才可把握其心,逐步将自己的意志输送过去,直到完全掌控。   现在不行了。罗桑发疯六亲不认,重创之余立即反扑,疯狂吞噬所能吞噬的一切目标:包括曾以主人自居的她。   “孽障,放开!”   美丽面孔满满仓惶,声声厉喝无法阻止,紫薇仙子狠下心来,捏决施咒以重法朝罗桑古木轰击,只求先摆脱这场突然来临的噩梦。   浩大玄法击溃枝头,罗桑古木主干断折,再遭一次重创。与此同时,与之连接未断的紫薇仙子猛喷一口鲜血,咬牙纵其身形欲走。   朝哪里走呵!   “吼!”   先是金乌痛下杀手,后有紫薇“背叛”,以人修情感衡量的话,此时的罗桑古木悲愤到极致,其强悍亦得到极致发挥。四股轻烟扶摇直上,追上紫薇仙子的身形、将其四肢死死缠绕,随之周围数百道旁枝狠狠抽落,条条如山,道道绝杀。   “畜生,你不能这样!”   生死关头,紫薇仙子越发惊慌,玄法重击灵符无所不用其极,将一道道断枝击飞;其攻击越是强大,罗桑古木的反扑越强,对攻中、紫薇仙子一截截下坠,神情慢慢绝望。   “放开我……啊!”   ……   千里大地一小截卡入罗桑身躯,余下大部分,此刻正承受着比紫薇仙子所受狂暴十倍的攻击,无数枝条狂抽乱打,无数火鸟涌来自爆,一次比一次猛烈,一次比一次沉重。   狂灵地不是紫薇仙,除了不是活物,它的身躯比罗桑古木更强悍,此刻依托大地,任凭罗桑攻势如何猛烈,巍然不动。   上千名修士进入本体,入口被狂灵地卡死,不把这块挡门砖挪走或者拍碎,很难奈何他们。更让罗桑古木愤怒的是,那些人一面把自己的身躯当成掩体,一面又在搞破坏,开始朝内里杀入。   “吼!”   无声呐喊,诡异一幕随之出现,屡次攻击无果之后,数十枝条扑上狂灵地,开始抽根。   当年一截小小树杈,生根发芽后逼退数千人间修士;今日数十条罗桑枝干,要把狂灵大地生生瓦解。   这办法真行得通……   五行之中木克土,狂灵地到底不是真正的狂灵躯,漫长岁月早已归土;只要其本性不改,哪怕比精钢还坚硬,罗桑木也能凭借生命的力量将其瓦解,无非慢一点。   可惜啊,狂灵地上还有一种东西,鬼灵芝。   鬼灵芝化形分裂成七片黑芒,阿古王入洞时带走五块,原地留下两块隐藏;之前枝条疯狂重击,大力轰鸣鬼灵芝不敢露面,当它们试着生根……糟糕了。   黑芒闪烁如跗骨之蛆,顺根延枝一路向前,所过处,古木枝条迅速枯萎,根本没办法阻止。   “吼啊!”   假如罗桑古木是人、且有表情的话,定会大哭一场再说。无奈没有断尾本事,罗桑古木只好用老本行,千枝摇曳相互抽打,同时催动成千上万只火鸟,试着看能否将那些黑芒烧死。   鬼灵芝又岂是好对付的,当年折腾十三郎足足数十年,如今在这种遍地神木、处处生机的所在,已有化形能力的它纵横自如,若非绝对力量不够,恐会一口吞了罗桑。   此外别忘了,狂灵地还有玄冥之气,虽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冻地千里,内里阴寒仍令火鸟本能避让;相反鬼灵芝能够自由穿梭,如鱼得水。   翠绿,黑芒,红光,玄寒之气,生机,死意……   乱套了。   ……   “为什么不行?”   坑洞内,阿古王仍在辩驳:“你是金乌,古木之前不加拦截,分明是认出来;再不行试试总没错,别上来就彻底放弃啊……哎你等等!”   拟定计划时,阿古王、十三郎预料不到刚刚发生的那些事,只能从战斗角度着想。见到实物,他们才知道罗桑古木多可怕,阿古王算来算去总觉得鬼灵芝的力量不够,一直思量有没有别的办法。   天地同悲,十三郎化身骄阳,发觉罗桑似能认可,异界修罗怦然心动,激动到发狂。   杀死罗桑饲养鬼灵芝、换来一个强大的阿古王,这种结果固然美妙,但不能与收服它相比。   一颗活着的、永久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生机仓库!   “天啊!”   已有兆头出现的情况,十三郎连试都不肯试一次,阿古王无法想象、这需要多大毅力,多狠的心。   “三点原因,我试不起。再说我没有完全放弃,时机未至罢了。”   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洞地深处,十三郎一刻都不想耽误,指前方喝令群修。   “轮流挖,挖通万里到最核心!” 第1569章 福祸相依   “挖!”   许是因为没了退路,一路怀疑过来的狂胖子带头响应,翻手取数件法器朝木壁轰击。他尚且如此,别人更无话说,百余名情况稍好的修士纷纷动手,各取利器大举“伐木”,其余抓紧时间调理气息,准备接班。   挖洞是大工程,这里已成为战场、乃至两域战争胜负之关键,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两点,纵有千多名强悍修士,时间仍需抓紧。   不砍不知道,一砍吓一跳,之前只觉断枝凶猛而且艰难,如今才知道那只是开头;古木根中砍道通幽,难度提高十倍。   “当当当当!”   怀揣复仇之念,饱含愤怒的少年倾尽全力,泼风杀仅能施展三分之一便不得不停下……斧头已经废了。   有人试用道法,效果比法器更糟糕,重法轰击换来轰鸣滔滔,模样好看可惜收效甚微,那些精于偏门如幻术的修士干脆没了用武之地,瞪眼发呆。   此刻动手的修士,修为最弱也是生修,罗桑古木等于站着不动任凭攻击,除狂胖子等少数几人进展较快,余者近乎束手无策;罗桑军团第一重器、号称比真灵更强的涅级宝物,由是可知。   “不行啊十三,有没有别的法子?”   连折三把飞剑,燕山老祖来不及心疼,表情泛苦;望着那把静静横躺的大剑,燕山神情微动把目光投向欧阳。   欧阳燕舞摇头。   “勉强可以拿起来用,没办法像十三那样。”   “可惜本族一时难以恢复,否则的话,再多木头也把它啃光。”说话的是虫族化形女,表情狞恶又无可奈何。   “要不等大家恢复,一块儿试试看能不能以法力催动?”燕山仍惦记那把剑。   “不用急。”   摇头否决提议,十三郎宽慰大家:“外面乱着,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来。”   言罢转身,十三郎吩咐阿古王。   “放一只。”   “呃。”   阿古王放飞黑芒,化形鬼灵芝附壁开始生长……可以清晰地看到,鬼灵芝对罗桑古木的侵蚀速度比外面慢得多。   “多方几只?”阿古王建议。   “时机不到。”   否决之后五指成钩,十三郎伸手在鬼灵芝周围扣出一块,感觉比正常情形轻松不少,转身对群修言道:“以它为箭头,绕圈向前。嗯,这东西鬼的很,胖老辛苦点,监督不要被它偷偷跑掉。”   “你……”狂胖子大怒,心想老夫什么时候变成胖老,这会儿瘦很多了好不好。   “此事过后,这片鬼灵芝归胖老所有。”   “啊!那敢情好,多谢先生……先生放心,老朽以性命担保不出问题。”大怒瞬间变成大喜,狂胖子信誓旦旦。   “燕老统计人数、修为,把宝物分发一下。这些行囊为剑宗弟子所有,内里多为利器,品质不差;细细炼宝是来不及了,大家抓紧点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兜手洒落大把空间戒,十三郎继续说道:“罗桑不会只有这点本事,分出一部分人,由苏老板率领负责警戒。再有其它,请燕舞姑娘统一指挥。”   “好。”苏老板,欧阳燕舞干脆答应。   “她?”   狂胖子朝欧阳那边瞅瞅,心想姓苏的家伙实力非凡且与十三亲近,负责一方也就罢了,那个丫头什么来头,难道是情人……看神情不像呀。   这样想着,表情目光难免不善,恰好欧阳燕舞朝他看过来,目光相遇,狂胖子莫名其妙眼皮狂跳,心头顿其狂澜。   “我的天!”   ……   “金乌相依为伴,本性我当然清楚;但我更清楚,罗桑从不依靠掠夺为生。”   终于有了空闲,十三郎找块地方坐下来主动向阿古王解释:“昊阳普照,为世界提供光与热,催生生命养育万灵;罗桑神木怎么诞生我晓得,但我知道它诞生后对世界只有好处,而不是摧毁。不说罗桑,便是普通木灵,哪个不知道巩固大地才能让自己有根,怎会做杀鸡取卵的蠢事。”   “反之如果它是的话。金乌身为铸阳神鸟,怎么会选择这种……”   言语稍顿,十三郎手指四方,鄙夷说道:“夺尽万物生机、不惜毁灭世界为己用的邪物为伴。”   阿古王吃了一惊,问道:“它不是罗桑?”   “是,也不是。”十三郎随手扣出一把木屑,催动真火将其烧成灰烬,嘴里说道:“罗桑古木受制日久,根正苗已不红,非经真火重新淬炼、洗去魂中戾气不可。”   无金乌,罗桑不服,简单道理带来天大难题,为了操控这颗不知因何而来的罗桑木,罗桑修士千方百计寻找办法,最终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它变成一颗“为一己之欲掠夺万灵性命”的邪木。   十三郎说道:“来时可见罗桑有人坐镇,不把她解决掉、或把其留在古木内的烙印清除掉,事情不可能成功。”   阿古王点头塞进一块灵芝,囫囵说道:“她在外面……”   十三郎摆手说道:“进来了,我感觉得到。”   阿古王莫名其妙:“进来?”   罗桑古木不是化境也不是法术屏障,不可能凭借道法掩饰遁入;绰约女修固然强大,但她是血肉之躯,无论如何不能把自己的身体变没掉;她要进入罗桑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像十三郎那样拥有变身灵体,再就是元神出窍。   当下这种混乱情形,真灵也不敢轻易出窍,至于变身……那种机缘可不是大白菜。   “没猜错的话,她应该被罗桑反噬,吞了肉身,元神为奴。”知道阿古王不明白,十三郎解释道。   “那敢情好,你怎么知道?”阿古王精神为之一振。   “我能感应到金乌的气息变化。另外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相反糟糕透顶。”十三郎回答道。   “为什么?”发觉十三郎神色凝重,阿古王一头雾水。   “罗桑古木并没有杀她,我估计是她事先留了后手,古木想杀也杀不了。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有点像法宝与器灵,因此最乐观的估计,收服罗桑的难度大大增加。”   “最坏呢?”   “她因祸得福,能够自如调动罗桑之力,把我们全部杀光。”   “啊!啊……啊!”   惊呼之后还是惊呼,四面八方重重火影,无数缺翅少腿甚连身体都不完整的火鸟自木壁钻出,朝见到的一切发动猛攻。   “孽障!”   “杂毛畜生……十三我没说你。”   身负警戒之责,欧阳燕舞当先清喝,苏大老板紧随其后,欺负那些火鸟实力不强,十三条身影全部散开,大力轰杀。其余人也都行动起来,纷纷施法反攻。   战斗来的突然,真打起来……情况还不错。火鸟是罗桑自个儿琢磨炼出来的东西,连半成都不算,纵然不顾生死自爆、威力也有限。在场修家个个强悍,之前所受冲击主要对精神,实力并无太大影响,没有枝条大力抽打的情况下对付这些火鸟,游刃有余。   更有意思的在后面,很快有人发现,若能赶在火鸟自爆前将其杀灭,通常会有对神魂滋补的精元之力释放,及时吸收,对恢复大有好处。   那还怕什么!   “孽障,送礼来么!”   随手将扑到身边的几只火鸟杀灭,阿古王笑骂、忽留意到一事,神情大变。   “糟了!”   “糟了,快点挖!”十三郎已经坐不住,起身准备行动。   旋转中、罗桑古木以看得见的速度缩小,引发重重变。   最直接的影响有两条,首先众人身处的这块空间迅速变小,原本开阔的空间很快变得拥挤;其次火鸟的密集程度大大增加,后发展到重叠无数,自爆威力越来越强,反之人修拥挤难免顾忌多多,大威力法术难以施展,只好专心采取守势。   “火鸟明明已经失控,还有你在这里,它们怎么敢来?”   “只能说明那个女人被吞噬后被罗桑认可,正成为其一部分。她是人修,有的是办法催动残灵,而且我觉得,这个炼制金乌的主意可能就是她想出来,早有后手。”   冷声回应,十三郎没有理会那些火鸟、也没必要理会,径直去找程长老。   几乎话功夫,此前挖出的空间小了一半,此后任凭大家如何努力,顶多稳住现有局面,难进一步。   谁都明白,大家不可能按照这样的强度一直干,力竭时,死期将至。   “十三,准备了什么手段,能否提前发动?”狂胖子又在大呼小叫。   “罗桑有心,见到它之前、什么事情都别想。”十三郎斩钉截铁回应。   “这么大的树,那什么心到处跑怎么办?”狂胖子仍在大喊,令不少人奇怪:这位大佬的心性看起来不咋样,怎么就能修炼到如此程度。   “不会跑。”   “你怎么知道……”   “别吵了!变小有变小的好处,起码不用挖那么深。”   一面阻止胖子扰乱军心,一面自我安慰,苏老板为人们打气:“大伙儿放心,有狂灵地卡着,咱们待的这块地方就没问题,挤不死。”   这话不如不说;没错大家不会被挤死,但是会累死、烧死、或因自己人误伤而死。   此外还有最最关键的一条,鬼灵芝惧火。   遍地火海,鬼灵芝要“工作”,因此不能完全封闭,不断受到伤害;折冲下来,挖洞难度再增一重。   “本王省力了,不用担心吃爆肚子。”   形势坏到不能再坏,阿古王苦中作乐,转身偷偷去问十三。   “那个女人呢,为何不露面?”   “她敢!”十三郎骄傲回应,一面偷偷招手叫程长老到身边。   “咯咯,好大的口气。”   四面都是声音,略显沙哑,初听像调侃更像玩笑话,内里怨毒、愤怒、不甘、凄厉,甚至带有一丝淫邪。   “小官人,本座为何不敢?” 第1570章 罗桑大力,仙子慷慨   人声回荡,周围千万火鸟只只成面,美艳脸孔。   清面琼鼻,玉颜端庄,无论哪个人看到都得承认这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脸,但那双眼……   火眼赤红,跳动犹如暗域灯盏,浓浓邪意扑面而来,明明周围因火焰与道法玄光胜似大白天光,给人的感觉却似幽冥万里内的鬼烛。   道不明,无解释,视线被夺,千万火鸟人人只看一盏,心神难以旁顾。不知不觉间,许多修士停下手里的动作,各自盯着自己看到的那只鸟,痴迷如灵魂出窍。   “灵识投影,这么强!”   是点破,也是警告,狂胖子的低吼喝醒大部分人,仍有不少沉醉在自己想象出来的天地内无法解脱。于是很自然的,群修杀伤之力大减,拓展空间的速度骤然降低,很快感受到拥挤。   仅仅拥挤算得了什么,自打拥有美人面孔,火鸟本源猛而不烈的攻势陡然狂暴,吞噬一条条陷入呆噩的身影,将其撕成碎片,焚成灰烬。值得一提的是,自始至终那些被杀灭的修士都没做出反应,目睹、或者感受着自己被一点点吞噬,表情依然痴迷眷念。   清醒又如何呢?大佬相助只在一时,醒后仍被鬼烛包围,很快有人重新陷入痴迷,置生死与度外。   这样的度外与等死无异,绝望的气息很快在修士群内滋生,感染周围,传向四面八方、每个人。   此为大恐怖!   “吼!”   获警告后明慧重生,重重杀机已然临头,一名修士大吼着、本能想从火鸟群内冲出,刚起步又被夺去心志,玄光褪色道法停顿,被火焰吞噬。   美梦、噩梦、美梦,两三次交替,一条拥有千年智慧的生命走到终结,杀他之后,人面火鸟越发美艳,娇笑声中扑向下个目标。   怜乎,惜乎?   “师兄,醒来!”   飞升修士也有同门,一名身形瘦弱、模样如少年的修士凄厉高呼,一面疯狂施法为自己、也为身边师兄扑杀火鸟。   没有用。   火鸟无尽,师兄沉醉,少年自己尚需挣扎才能保持心智,只能眼睁睁望着师兄一步步被火焰覆盖,化为灰烬。   “啊!”   世间很多危险绝望,最危险莫过于不知道危险,最绝望莫过于亲眼目睹却无能为力;悲愤中少年难守清明,模糊感觉不断加重,缓慢而稳定地蚕食灵台;   无奈何,少年最终选择自爆……   慷慨有之,愚昧更多。   空间有限,自爆威力庞大难免伤及同僚,周围群修平添压力且无防备,伤患致命者大增;至于那些被他杀死的鸟,它们只是承载投影的鸟而已,多的是。   非但如此。   “这个小家伙不错,还有那个汉子不赖……小官人看好了,本座这就解决他。”   言出必行,成群火鸟突然转向,过路不伤沿途不理修士如何,直奔那个被点名的壮汉。   “找我?来!”   渡过死关的修士到底不同,听言观行,壮汉既惊且喜,手握玄法大步迎上,直接杀入鸟群。   “守护!”   不少修士当即大叫,事实上根本用不着,自打火鸟转向的那刻起,周围便有无数身影横冲,纷纷抽出手来,施法驰援。   指人杀人,军心必定崩溃;不管女子是否用计、用的什么计,都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同时不少人心里意识到,那么多人面火鸟集中一处,威力固然增大许多,也是狂灵修士对付她的最好机会。   不容错过的机会,被点名观看的十三郎、阿古王等都没有出手,紧盯着那名壮汉的一举一动。   现在这种情形,攻与防都将达到极致,纯以道法而论,壮汉所在的那片小小空间已趋于饱和,再加入神通没多大差别,还有可能造成误伤。   “吼!”   视线中,得到群修支援的燕姓壮汉气势大涨,玄法出击杀戮滔滔,生生在火海中趟出一条路。   “哈你的骚婆娘哈……”   “小心!”   狂胖子提醒有点晚,壮汉反应有点慢,突然之间,他的动作莫名其妙迟缓下来,口中哈哈大笑,笑笑笑的一直笑,笑个不停。   有火鸟扑上壮汉的身体,他还在笑;有火鸟撞进壮汉眼眶,他在笑;有火鸟钻入其肚腹、嘶鸣、爆裂,壮汉仍在笑。   笑容印入、留在每个人的心里,壮汉满满脸崩、身塌、婴碎、魂灭,死前一瞬,其眼神似乎有了刹那清明,竭力将头颅转回,张了张嘴。   “吆喝,临死有悟呵,想告诉谁听!”   娇笑声中一只火鸟撞入,一张美人面孔亲吻,将他的脸、他的话,通通烧成了灰。   杀人后,火鸟马上被愤怒的修士们打成粉碎,但不要紧,它有无数同伴可以通灵代话。   一只距离较近的火鸟转过面孔,对十三郎微微一笑。   “小官人,那汉子是想对你说,可曾听到?”   十三郎皱眉未做回应,此刻起脑子里正在想的事情匪夷所思。   “那家伙叫什么来着,没记住。”   邵林死后,算上十三郎在内,狂灵地仅余四名新晋劫修,壮汉为其中之一;此前多番战斗,他的贡献一点不比背斧汉子少,实力出众。不过很可惜,这样的战场,纵然劫修也很难让人留下印象,以至于十三郎刚刚才发现,自己记不得那个试图用性命提供信息的人的名字,只从服饰认得他姓燕。   沉默多数时候代表软弱,面对火鸟、十三郎的沉默传递出某种信息,群修一时哗然;混乱中不知谁发出声音,牙齿咯咯打战。   “有鬼?”   不要说修士天生无惧,面对无法解释的现象,面对没有办法对付的敌人,修士与凡人没什么两样,用一声“有鬼”表达恐惧。   “愚昧东西,这是道法!”   这么多人、这么多强者,没有人知道壮汉身上发生何事,就连狂胖子都觉得莫名其妙,只能将其理解为一种别样神通。   “小官人,怎么样?”   娇媚声音,沙哑透出异样诱惑,此刻听起来、好像来自九幽地狱里的召唤;红眼仙子并不在意狂胖子的看法,不在乎群修恐惧还是勇敢,只想听到十三郎的回应。   “本座就在这里,你要拿我怎样,要如何破解本座之术?”   奇妙的是,狂灵修士们和她一样,纷纷回头去看十三郎,看他作何应对。   结果让人失望甚至绝望,十三郎、阿古王、程长老、苏老板,四大强者脸色铁青,目光阴森;其中十三郎口唇微动,想说话、但却听不到声。   一只火鸟飞过来,娇媚容颜娇媚笑容,遥对着十三郎的脸孔说道:“小官人,是不是没看清楚?”   十三郎无言可对。   这个距离,他能轻易杀死那只火鸟,可是……有什么意义呢?   火鸟再笑,神情越发妩媚多情。“小官人不说话,本座当你默认。这好办,他,他,他,还有她和他,本座挨个儿解决。”   “你们守,老夫来杀!”   未等说完,狂胖子一声怒吼,彻底放弃开掘大业,下令同时全力出手,将火鸟成片成片击杀。   没有用。   火鸟依旧连绵不绝,于是之前过程重复,被点名的修士们挨个儿死去,活着的人因空间缩小、慢慢被挤成一团。   压力来自四周,来自心理,最乐观的人也已绝望,狂胖子终于意识到真相,面如死灰。   “罗桑之力,她已拥有古木之力,灵识亦如此……我的天!”   ……   灵识投影,极高端同时又极初级的神通;修炼角度讲,筑基修士便能通过法术将声音面相传至别处,没什么杀伤力,仅能糊弄一下没见过世面的老百姓。随着修为增强,境界提高,修士投影的能力同步增强,慢慢能够使得投影具备一部分施法能力,纯以视觉观看的话,与本尊无异。   但要注意,投影永远是投影,是道法神通因而有终止,不太可能成为分身那样长久的存在;比如十三郎曾见过涅祖的投影之身,施法动念威力庞大,但它依旧是“假人”,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生命。   女子所用、狂胖子叫破的是投影……谁见过这么强的投影呵!   先不说数量成千上万,关键其威能,堪比夺舍!   那些火鸟皆由生灵所化,残缺不全、但依旧是魂,女子投影后不管夺魂还是别的手段,总之她能掌控火鸟行为,借其身躯施展幻法……这哪里还能叫投影,几与分魂无异!   最最要紧的一条,她的这些投影仍保持着“不惧生死”的特点,比如狂胖子知道危机沉重,喝醒群修放手大杀,片刻间消灭数千只鸟。   有什么用呢?   “本事不错啊胖子,杀我这么多回。”   战斗持续,狂灵修士一个接一个死去,火鸟源源无尽,涌出木壁即刻拥有人面,女子娇笑之声不停,像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你自己说,本座该用什么法子处置你才好?”   “十三,快想想办法!”狂胖子不接腔,回头去找十三郎。   同为涅修且为其中强者,狂胖子何惧仙子迷情,但他害怕古木缠绵,罗桑之力的可怕不在其强,而在于厚重连绵不绝。   没有涅修能和罗桑比耐力,真灵或许都不行,意识到这点,狂胖子的反应简单而直接,认怂。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知不觉间变得脆弱、亦或本来就这么脆弱,遇到难题、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向那个此前他要降服的青年求助,要不就是跑。   嗯,他如果没辙,自己就得跑,必须跑。   “吆吆吆,差点忘了小官人。”   许是忙碌中忽略掉这茬子事,许是被狂胖子提醒,又兴许是故作姿态,千万丈美艳面孔同时侧目,欣欣然一笑。   “小官人,刚刚听你那么说,那么凶,紫薇好生害怕,好生犹豫,到底要不要过来打个招呼。”   同一只火鸟再度现身,任谁都能看出其眼中怨毒,及真诚。   “其实小官人对我有恩义,只是自己不知道。想来想去,不管小官人领不领情,紫薇决定还是应该现身一叙……”   “叙你妈个逼!”   粗俗腔调,狂蛮身影,恨极怒极忍到极致,呆立半响的人影终于有所行动,其快有三。   “影定!”阿古王当先发难。   “空牢!”小不点再铸囚牢。   “汪汪!”三殿下什么都不会,狂吠几次,随意挠两爪子了事。 第1571章 恶狗,小女,暴怒的爹!   “定影!”   呼喝伴随波纹荡漾,阿古王的身体水一样流淌,顷刻将木壁圈裹的那片空间弥满。身在其中,人人生出复杂感觉,身体变轻了,同时身体又变重了。   变轻因为少了份量,变重因为增加阻力,一点都不矛盾。   借光可见,战斗中修士们的影子定在原地,无论本体如何移动,光芒如何照耀,再无新影出现。原来的影子拖滞身体,做什么都显得沉重无比;与此同时,所有火鸟齐齐一顿,原本灵动自如的身躯陡然间变得沉重无比,神情为之大变。   “你是谁!”   美人面孔,惊慌表情,四只毫不显眼的火鸟先后爆裂,夹杂在千万鸟群之中,几乎没有人留意到。随即流星四颗闪遁,比闪电更快的速度射向四方。   “空牢!”   娇嫩叱声,素手连召,周围出现无数黑丝,来回疾闪交织出一片空间杀阵;一颗流星来不及躲避,迎头撞上……悲剧了。   “嗷!”   凄厉、尖锐到无可形容的声音,设身处地,人们会觉得那是撕裂心肺才能发出的惨叫,同一时间,所有火鸟放声哀嚎,听在耳中、一点都没有近在咫尺的感觉,而是远在天边、且隔重重障。   “呀!”   小小流星撕碎,小不点好似挨了一锤,心口猛抽,鼻血长流,身形亦为之倒退;密不透风的空间之牢出现缝隙,不似之前那样完美,余下三星发现机会,以更加迅猛的速度扑向其中。   “王令,封!”   二声吼,荡漾波纹再加固,好似大海顷刻成冰。   波纹范围,王驾世界,类似修士神域,管你光影身影投影,一律割断与本尊的联系、封于君令之下。   大界三千,影道神通,有谁比跨界投影而来的阿古王更精通?若非修为不及原有万一,阿古王举手便能拿掉所有人的影子,今日小小施展,还需小不点一旁相助,分割空间才行。   波定冰结,三道流光前冲难止,火星四溅。   “嗷!”   又一声惨叫,所有修士心生共鸣,好比黑夜之中盲目奔跑,一头撞在墙壁上。   冰层裂了!   惨嚎中千万火鸟同时自爆,四方木壁疯狂推进,压缩的速度比之前迅猛十倍;巨大压力,冻结波纹纷纷开裂,耳边能够听到清晰闷哼,有阿古王,还有小不点。   修为啊修为,无论多么犀利的法术,实施起来都需修为做基础;小不点刚刚得到界源之气,阿古王刚刚得到鬼灵芝,两人都没来得及慢慢消化,短暂时间、硬拔起来的修为能有多强?反之罗桑大力无尽,紫薇仙子老牌涅修,随便哪个拧出来,其厚重都不是这方所能比。   遑论两者相加?   “快啊!”   勉力开口,阿古王身形临近崩灭,堪堪维持不住。至于小不点,小小妞儿跌坐当场,粉嫩面孔之上血汗淋漓,眉眼不分。   碎花裙子脏了,妞儿堪堪倒地,十指因空间反挫皮肉开裂,白骨森森、仍颤动不停。   钻心的疼,可那颤抖不是因为疼,而是要维持空间不碎,封住想要逃走的敌!   “神魂投影,一魂三魄两分心,杀之必能重创本尊!”   何用狂胖子说哦!此时此刻,最傻的修士也已经明白怎么回事,道道重法八面围攻,全力轰击那几道快要消失的光。   全无效果……这么说有点过了,所有攻杀类神通的效果微乎其微,反而部分擅长如诅咒、幻术、阵法的修士稍稍建功,延迟了流光的速度。   投影投影,投影为灵识也是影子,什么样的刀、火、法能够伤到影子?背后罗桑大力牵引,除非向先前那样将其彻底割裂、要不就只能用针对性的法术破解;这其中,诅咒之法针对神魂,本该有奇效,然而还是那个问题:修为!   诅咒不是说用就用,这里的狂灵修士诅咒紫薇与罗桑,就好比筑基诅咒化神,纵然见些效果,自身也难逃反噬厄运。   那该怎么办呢?   有人急了,急到试图冲过去,用身体也要把它们留下,奈何阿古王实力不足,施法范围难辨敌我,波纹成冰,影重如山,群修仿佛拖着一头大象,哪里比得上光。   机会!   群修哀叹,流星狂喜,波纹裂,空牢塌,三道流光重获生机,仓惶中逃窜不忘回头警告,其声好似来自天边,怨毒如深冥恶咒。   “死鬼,本座发誓将你抽魂万份!还有那个小蹄子,本座……”   “贱货,你走得了吗?”   不容她把针对小不点的恶毒誓言说完,白光三道,怒喝三声,并有十三道黑影齐齐临头。   “嗷呜!”   吼声听来不像犬吠,而是狼嚎,龙吟,虎啸,怒焰如狂涛。   算上身在沧浪的大灰,生死不知的冷玉,被禁锢的叮当、还有新加入的苏老板、阿古王等在内,这个大家庭生员众多,其中最可喜、人缘最好的不是家主十三郎,而是小不点。   人人喜欢,个个怜惜,非不得已绝舍不得让她伤及毛发;少女陡然变成血人,还要被疯妇诅咒如何如何……不说家主感受如何,最先发疯的是三殿下。   “汪!”   忠犬从来护主,既为犬形、骨子里便有三分犬性。同为灵识之体,只有三殿下跟得上流光,只有嘲风能够如刀枪互拼那样伤及对手,之所以比阿古王、小不点慢,原因在于紫薇仙子道法神妙,一魂三魄可在千万火鸟中任意选择,难以分辨。   飞驰中毛发通通炸飞,三道纯由身躯构成的绞索圈圈,一圈圈一层层,再将三道流星圈在当中。   圈中有爪,有嘴,还有屁股!   三个圈,四只爪,嘲风殿下爪撕口咬,势如疯虎。另外,三殿下化形不忘智谋,刻意保持屁股形状完整,清晰地暴露在那颗格外明亮的流光面前。   除非她不看,睁眼必见硕大圆腚。   ……   “啊!”   眼前一白,明明什么都没有,感觉仍好似臭气扑面;怒喝未止,四周又是一黑。   三片黑芒,三颗鬼灵芝化形,大力侵蚀阻挡木壁,还有……十三棵强壮、硕大、人面栩栩如生的怪树。   树中生树,木壁倾翻;树中有鬼,鬼蚀四方,周围空间突然放大,紫薇仙子心里猛地一沉,感觉像天塌了一样。   之前赶到战场的时候,苏老板已经收了本相,只看到鬼灵芝吞噬被砍断的枝条。片刻估量,紫薇仙子认定这些祸害虽然强大,但还不足以对古木造成本质威胁;谁曾想,那个能够分身十三份的涅级大能居然也是木灵精怪,同样能够扎根。   古木回缩,火鸟肆掠,情况曾经那般危急,对方竟然忍得住不掀牌,眼睁睁看着自己大杀四方,直到心生轻浮驱魂而来准备终结的时候,才以群力构杀局。   阿古王、小不点、鬼灵芝、十三苏,几人当中任意拿掉一个,这个杀阵都不会完美,要么付出“他们付不起”的代价。反过来想,既然掌握此种手段,他如何忍得下去?   身份替换过来想,紫薇仙子认定自己做不到那样,面对罗桑这种怪物,群修合力才有一线生机,放任对手一个一个的杀,岂不等于凌迟?   这般隐忍、狠毒、凉薄的对手……   理清头绪,弄明白处境,紫薇仙子心头微寒,同时由衷觉得不甘。   “他凭什么认定自己会这样做?还是说纯粹碰运气,赌一把?”   最亮光点重变人面,仙子本能想要避开三殿下的屁股,不知不觉转回目光,正迎上十三郎冷到让人心寒的眼。   “七、情、法,生、灭、道。”   沉声低喝,七彩之光与黑白二气冲天而降,不受阻碍钻入脸孔;视线中,仙子娇媚容颜大变,厉声尖叫。   “不……爆!”   “不”为惊恐,爆为决断,二次自爆起于神魂,浩荡冲击横扫八方,生生冲垮无数提防。   冲击过后,战场一片狼藉,千余名修士东倒西歪,死伤遍地。   这绝对不止紫薇仙子的力量,而是罗桑……事实证明了这点,周围旋转之势再增,罗桑古木缩小的速度又一次暴涨,但与先前那样沉重挤压不同,是其自身衰弱维持不住庞大身躯,被迫收拢。   十三颗古树受到冲击,三片鬼灵芝残破凋零,紧要关头小不点被十三郎一把捞进怀里,之后转过身去,以三口血、七根骨的代价抵挡洪峰。   “结束了?”   阿古王踉跄跌出,身形足足小了三圈,淡了五分。   “死了没?”   “嘲风!”   没空回应,十三郎顺手将女儿送入空间,狠狠抹一把脸上鲜血。   “追!”   “汪!”   闻身知意,三殿下晃身躯变做流星一线,头前尾后紧连十三郎,一头扎进木壁。   冥冥中一丝感应疾速退走,那是来自仙子本尊的牵引,如今被附上一丝生灭道独有的气息,纵经历自爆依旧不能消除。   能感应不等于抓得住,在场大佬多多、能做此事的只有嘲风。   呼啸隆隆,说不清速度有多快,算不出过了多少时间,多少距离,以三殿下为眼,十三郎只觉得眼前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亮到只有条纹飞退,什么都看不见。   终于,一阵明毫疾闪后,四方景物陡然停顿,来不及从头晕目眩中清醒过来,耳边陡闻气急败坏的疯狂咒骂。   “啊啊啊!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本本座要,要要要……吃了你!” 第1572章 九阴现   中空成境,三百里大,万尺长蛇盘踞中央烘炉。   烘炉耀眼,内里光热滚滚,水缸般大小、看起来像是把一颗太阳捏成的球。光热滚滚,烘炉难以护持周全,时有密疏细纹爆射而出,打入蛇身,穿透而出,又或弥漫空间遁入木壁,化身火鸟。   万尺长蛇身体不成比例,蛇头三百丈,整体像个放大千千万万倍的蝌蚪;那么大的蛇、那么大的头,鳞片仅如常人指甲,幽光透亮,天寒地冷,望之便觉得灵魂冻结。光热入体,大蛇身躯微微抽搐,浮现出痛苦兼享受的神情;看着这种情形,不管懂不懂、人们心里都会闪过明悟:大蛇太冷,需靠那座烘炉取暖。   换个说法,若无烘炉当中镇守,大蛇会变成一座坚固难催的冰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能够动一动,吐一吐信。   烘炉天地所生,内藏光热为一界之力。一丝光热射出化身九百九十九只鸟,不多一只,不少一条。   一丝光热为其亿万分之一,看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然而此时此刻,烘炉光热仅余三成,给人岌岌可危之感。   木中空,中空化境,化境、烘炉就是罗桑的源,被大蛇占据,也是罗桑修士掌控古木的根本所在。   两域修士眼里,罗桑古木强横无匹,位列三大重器之首;然而实际上,罗桑并未、或者说未能吞噬其所在世界,否则、怎会这么弱。   不需要多少智谋推断,连想都不用想,看到时、十三郎自然而然明白一切;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用详细文字写下来一样,看到就懂。   别人不行,他是金乌。   因为懂,所以生惧生忧,十三郎心头微沉。   狂灵修士伐木寻根,为的是找到其致命处,如今知道它的根不是树根,而是一方化境空间,且被万尺长蛇占据,该如何实现目标?   杀掉那条蛇?   好想法。   不考虑能力、战斗,在此之前,先把洞挖到这里、进入化境、再想想怎么解决那个人。   蛇头有人,头顶一团闪烁红芒,是大蛇全身上下唯一比较“温暖”之所在;美艳仙子盘坐其上,身无寸缕,全身乌青唇舌颤抖,此刻征用怨毒的目光盯着十三郎,相隔千重山。   “本座知、知知知道你来了,来了就好好、好好看、看看看。”   似觉得这样有失身份,赤裸仙子歇了歇,待气息稍稍平稳些,脸色好一些,重新绽放妩媚。   “小官人把我变成这副样子,如今你倒是说说看,紫薇该怎么对你、和还有你的那些同伴?”   ……   十三郎不怕紫薇仙子,至少现在不怕,虽然这里是她的地盘,能轻易掐断三殿下的灵识、对它造成不大不小损伤。紫薇仙子似也知道这点,懒得动手,对着钻透木壁、仅露少许光芒的灵丝叹了口气。   “小官人,为何不看我?”   “它是……”   灵识也能传声,十三郎的声音透出几分犹豫,几分凛然,目光死死盯住大蛇的眼睛上方的那条缝。   万尺长蛇最特异者有二,首先头颅巨大到不可思议,其次独生横目,开合随意、透着慵懒与冰冷的味道。   大蛇留意到十三郎,或者说三殿下,初始明显好奇睁眼一瞥,瞥后失望,扭了扭身子、不屑更多理会。看得出来,长蛇盘卧只为那座烘炉、动一动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一瞥、已经相当给面子了。   奇妙的是,大蛇虽对十三郎不感兴趣,但其横目一直睁着,横目之上一条微缝,寻常牛眼大小,很容易被认作鳞片之间的纹路。那是大蛇的另外一只眼,其上鳞甲尤其密集,眼睑紧紧闭合。视线落在那条缝隙上,虽有厚重眼睑相隔,不能阻止大惊恐滋生,就好像地狱里伸出无数双手、将灵魂从体内拽出去。   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情绪,而是真真切切将要发生的事实;十三郎甚至能断定,假如自己真身在此,这会儿怕已经快死了。   闭合尚且如此,若其睁开将会怎样?   远隔不知多少距离,十三郎汗流浃背,通体生寒;他能感觉到三殿下的情绪,准确地讲叫惊恐,同时还有来自灵魂传承的不灭愤怒。   三殿下是龙,那条蛇是整个龙族之敌!   “小官人,你觉得它是什么?”   虽然被忽视,但因为忽视的原因是大蛇,绰约仙子并不如何懊恼,相反感觉欣慰;十三郎能看出大蛇恐怖,这意味自己不需要费力便能让其绝望,凭空增添几分“报复的快意”。   “它的来头可不小;小官人不妨猜猜看,猜出来有赏……”   “九阴,它是九阴。”   深吸一口冰寒气息,十三郎的声音慢慢稳定下来。   “四大上古奇兽之一,烛九阴。”   ……   九阴,应龙,相柳,夔神,四大上古奇兽当中,九阴位列第一,虽然这个第一并不代表实力最强,但足以表达某种尊崇。   传闻中九阴不是这般模样,首先它没有人面,其次看不到口中火烛,亦或者因为嘴巴闭合导致。想到这一重,十三郎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其头顶那块暗红,心里想难道那是一根蜡烛……算了。   视线所及,大片雪白,芳草萋萋无尽诱惑……惹来仙子娇笑魅声一阵。   “有见识的小官人,看什么呢?”   十三郎赶紧扭头。   反过来想,九阴与宇宙同时诞生,是比天道更久远的存在,如此便也意味着,这条大蛇绝非原始九阴,兴许为变种。   十三郎断定其身份,原因在它的眼睛。九阴的标志有三,其中人面只是表象,或只是人们为了表达“人为万物之尊”的虚荣心所刻画出来的外在,没有什么实际威能。烛火从来是一个谜,连传闻都不断顶其存在、及功效;唯一真正可做标示的是它的眼睛。   横目有二,眼上有眼,开合之间阴阳变幻,日夜交替。也就是说,九阴一旦闭上眼睛,整个宇宙变成黑夜,睁开则是白天。   这只九阴显然没有那么大本事,但它的眼睛一直睁着,还有关键的眼上之眼始终闭合……九阴重目勾连地狱,睁开便是冥界。   冥界一开,万物生灵皆化鬼魂,这就是十三郎产生惊怖感觉的源头。   旁证也有,来自嘲风三殿下的愤怒与敬畏,由不得不信。   如果传说都是真的,烛九阴又名烛龙,不但是龙而且是龙族的老祖宗。比如应龙,同为四大奇兽之一,但其成长有蛟龙、角龙、应龙三大阶段,只有达到应龙,才有资格跟随烛龙身后。   对比一下便可知道,现在的那些龙——都只是角龙罢了。   敬畏的原因在于此,愤怒另有渊源;又传说,九阴身接冥狱,天生喜欢吞噬灵魂,越强大的灵魂越被其所喜;其中最最古怪的习性,它喜欢吞噬龙族后嗣、甚至同类!   九阴一族相互残杀,是这个强大种族最终消亡的主要原因,至少其中之一。   眼前这只九阴,与传闻中的天地奇兽相差十万八千里,然在十三郎的感觉中,它毫无疑问是自己所遇到的强大生灵中,除天道、太岁、狂灵之外的最强者!   无法判断境界,模糊感觉到,比力量真灵或许比它强大,但若真有真灵与之对垒,胜负必然颠倒。   为什么?   不晓得。   好比猛狮与毒蛇,猛狮大力强横千倍,往往丧命于蛇口。   不恰当的比喻,但已足够警告十三郎:这家伙,惹不得。   那又怎么行呢?   走到这一步,古木之战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是对手变了样子,不再是罗桑,而是占据树心的它,还有她。大概推断一下,估计罗桑不知怎么发现这颗罗桑树,后又发现其中藏着大蛇,奈何不了,不舍亦不敢轻易放弃,最终用了某种法子,以人修与这条大蛇相互勾结,共图大业。   何为大业?   落桑古木,无限生机,掠夺世界,非此莫属。随着心思慢慢从震惊中醒转,十三郎看着看着,心里莫名其妙生出念头。   “蛇藏于树,天打雷劈……离开罗桑,这条蛇怕是活不成。”   “九阴离不开古木,古木有它才能炼化世界,再化成养分供养九阴。如今它已初步觉醒,实力大涨,怕是再无法能将其封印。”   也许是寂寞,也许是害怕,再或者是愤懑想要倾吐不择对象,既然十三郎认出九阴,紫薇仙子不再装腔作势,老老实实道出实情。   “拜你所赐,如今我也身陷其中,离不开,活不了,死不掉。”   听到这句话,十三郎目光微闪。   “原本我还有办法。杀光你们,将这么多强大魂魄一次送给九阴,兴许能够满足其一时所需,换来脱身的机会。可是……”   战斗结果摆在眼前,紫薇仙子未能如愿,还被生生留下一魂三魄——这不是受伤,是从根本断起手足,再无力量发动如之前那样的攻击。   说着说着难免暴怒,绝美容颜骤现狰狞,发恶毒之咒。   “别得意!你们和我一样,既然来了就别想再脱身。”   “等等!”   高声回应,一点亮光射入化境,徐徐飘荡、震动之后凝聚成形,化作十三郎的模样。   神识投影?   三殿下也会,比紫薇仙子玩得溜,只是不能像她那样化身千万。   “敢这样?找死!”   投影不比一点灵性,杀之等若撕裂一臂,至不济也能重创嘲风。紫薇仙子惊诧但不影响其行动,身形欲起。   “等等!”   再次大喝,十三郎双手连摆,一口喝出紫薇仙子最想听到的话。   “我可以帮你!” 第1573章 戏仙   “帮我?帮我什么?帮我脱身?”   三问相连,仙子起身,不着急施展煞手复仇,神情戏虐。   “小官人,你以为你是谁?”   “冥界特使。”   “冥……特使!”   冷不丁听到这几个字,仙子准备出口的讥讽话儿被硬塞回去,嘴巴大张。看起表情,就好似别人送来石头说是珍宝,被识破后正准备抛弃,突然又发现那的确是珍宝。   何止珍宝啊,说是救命稻草才对。   “你是活人又不是鬼,怎么会是冥界特使?对了冥界特使负责什么?为什么冥界会有特使驻守人间?还有你……”   “别急,我有问题先得弄明白。”   言语失措,急急忙忙的声音足以证明仙子的确被“冥界特使”扣动心弦,见到这些反应,十三郎知道自己赌对了、而且切中要害,借机观察其举止言行,确认魂魄伤势沉重,且因七情道法侵了心。   “不可能!”   片刻沉迷,仙子同样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即冷下面孔。   “编得好身份,根本无法验证……”   “记得我身边那名长老否,他是正牌阴司判官,你可以去看、去问、去验证。”   “……”   紫薇仙子再度失言。   有些东西编不来,十三郎既敢这样说,要么确有其事,要么有把握不被识破,无论哪种,足以让人泛泛思量。   当然验证是必须的,在此之前,有些话题可以继续。   十三郎说道:“你该能看出来,我的队伍里,程长老实力堪称强悍;请你想一想,之前战斗那般紧迫,他为何一直没出手?”   所言皆为所见,事实俱在,紫薇仙子本能接着问:“为什么?”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冥界出现未知变故,阴阳两界联系中断,长老一直忙这件事,脱不开手。”   又是一重天大秘闻,奇妙的是紫薇仙子并不如何惊讶,相反听后目射奇光,显露几分认可。   十三郎注意到这点,马上追问:“你知道?”   紫薇仙子不做回应,默默沉吟、不知为何身躯开始颤抖,乳摇臀动……不忍直视,十三郎立即扭头。   心绪波动片刻即止,紫薇仙子同样留意到十三郎的反应,忍不住讥讽:“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酸腐之徒。”   十三郎诚恳说道:“看得出来,原本你不是这样。”   是反击,听起来带有几分同情;十三郎心里知道,换作刚才紫薇仙子必定抓住机会施展“魅术”,当下虽然冷言冷语,实则感受到羞耻。   羞则易怒,耻辱生怨,怨怒之下易生变,紫薇仙子神情扭曲低吼道:“这都拜你所赐,九阴蛇胎天性淫毒,本座神魂与之相连,所以才……”   十三郎适时说道:“所以我才肯、才会帮你。”   不知是因为剧变之后格外柔弱,还是因为太想脱离眼前处境,明知道这种剧烈的转折不靠谱,紫薇仙子依旧陷入沉默,开始认真思考十三郎的话。   十三郎没打扰,也未追加言辞说服,静静地等她慢慢想。   片刻后,紫薇仙子说道:“助我脱离与冥界有关……你是如何知道这点?”   十三郎回答道:“我不知道。”   紫薇仙子瞪大眼睛:“不知道?不知道就敢蹦出来乱嚎!”   十三郎平静说道:“为什么不敢?”   紫薇仙子不知该说什么好。   生杀大事,对大多数人而言是最强威胁,在有些人身上不怎么适用;十三郎显然属于后者,俗点讲叫“敢来就不怕死”。既在心中假设对方时“冥界特使”,紫薇仙子便不好再用生死威胁,索性绝了心思,静候下文。   果不其然,十三郎言罢继续解释道:“我是这样想的,所谓脱离无非两种途径,一为救走,再就是杀死。”   “救走需要力量,你一个人的力量显然不够,我有大批修士可用,其中不乏能与你媲美者。实在不行就杀死你,只要你配合,杀死也能解救。”   “混账,本座凭什么配合……”   “别激动,我所谓的杀死与你想的不同,能活过来。”   阻止其发怒,十三郎认真说道:“别忘了我身边有判官随行,你该不会认为,判断要留一人转世、会做不到吧?”   不得不说,这个提议看上去荒谬、实则有几分道理,当然紫薇仙子仍觉得别扭,怎么好像自己被杀还要求着别人,尤其对方还是仇敌。   “这就是你点破身份的原因?没错你赌对了,相助本座的确需要冥界之力,可是不够。还有,你根本不懂九阴是什么,只有判官……”   “我是金乌,能获罗桑主动相助,加上你,加上判官,加上这么多强者大能,成不成?”十三郎连续出牌。   “……金乌,难怪,不对……”紫薇瞠目,心思有些乱。   回想此前十三郎施展过的手段,火鸟的反应,她意识到这也是真的,当然十三郎并非正牌金乌,否则何须如此麻烦,直接镇压便可。   可他的确得到了罗桑认可,金乌传人的身份没跑。   金乌传人,虽不像金乌那么可靠,但也解除不少顾虑;比如风险可控,比如双方实力对比,再比如某些隐秘心思等等。   对话进行到这里,紫薇仙子心内已开始衡量,按照十三郎列举出来的条件,“脱困”可能性有多大。此外还有部分疑惑难以消除,比如金乌这种主生神鸟怎么会勾搭上冥界判官,还成了什么特使?   十三郎多聪明,察言观色小心避开要害部位,诚恳开口。   “关于我的身份,说来话就长了,你要是愿意听……”   “挑要紧的说。”   “好。”   干脆回应,之后随意挑几件旧事,如美帅,哑姑,渡化玉牒,开冥门等等;讲述这些往事的时候,紫薇仙子牢牢盯住十三郎的眼睛,似要看透其内心。   十三郎无所谓,因为所讲全是真话;要说变化,就只有把令牌功能稍稍夸大,称其为特殊标志。此外值得一提的是,讲述中十三郎刻意加快语速,包括一些战斗细节、需要费心思量才能细致描述的过程,通通不假思索。   看看紫薇仙子的表情便知道,这样做能够增强说服效果。   “令牌就在身边,你可以去看。”   盏茶时间,过往重历,讲的太投入,十三郎有些感慨,面色微忧。   “这么久了,不知道美判还在不在,能否护得哑姑平安。”   紫薇仙子没听到这句话,听到也不会在意;此时此刻,她已沉浸在十三郎道出的秘闻中,震撼莫名。   “天道衰落,轮回葬灭,世界走向尽头……我的天!”   ……   生死大事,大事又分大小层级,小者如蝼蚁草木一世枯荣,大者如修家飞升陨落,再大一些,江河湖海世界衰落,这些都是修士有机会听到看到、甚至亲身经历的事。   再放大呢?   大界崩塌,天道终止,冥门不入,阴阳终止……听到这样的消息,任何人的反应都一样:不信,信者大惊恐。   不是幻术,但比任何幻术来得有效。   有那么一段时间,紫薇仙子彻底“沦陷”,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满脑子世界将来如何,修士修行有何意义,如何补救。   片刻痴迷片刻慌,私人欲望很快占据上风,仙子神智随之醒转。   “本座不管那些。”   管它什么崩灭什么界,正如十三郎自己所言、紫薇心内承认的那样,天道要死也是十万、百万年之后,能活到那个时候再说。   “假如你说的全是真的,此事确有三分可能;如何验证先放一边,本座要你认我为主,完全按我说的做……”   “嗤!”   十三郎立时笑了,笑容讥诮并有不屑,反唇责问:“没傻吧,你觉得可能吗?”   “你!”   “你什么你哦!明白人之间不说傻话,按你所言,我辛辛苦苦、冒巨大风险救你脱困,为的什么?”   “不杀尔等,就是恩赐。”   “杀我,就凭你?”   何谓得志便猖狂,十三郎就是,且将其演绎到极致巅峰。   “明摆着的事实,这条蛇不知出了什么状况,根本离不开这片化境。就凭你那半残样子,能杀得了我?”   “出不去,迟早会死。”摊牌不讲情面,紫薇仙子冷笑开口:“到这个地步,本座没什么舍不得,只要我愿意,便可全力魂力催动罗桑,大不了玉石俱焚。”   “别拿罗桑吓唬我,更别说你自己。”十三郎轻轻摆手,丝毫不做退让说道:“我相信你能够玉石俱焚,不然也不会和你谈。这么说吧,陪我一道同来的还有大能,就在狂灵地下深藏;你若发动,狂灵修士死伤难免,但要困死我,怕还远远不够。”   十三郎轻蔑说道:“不如你试试,看能不能毁掉那块地?”   沉重一击,紫薇仙子神情微变。   十三郎适时开口,诚恳言道:“我提个建议,如何?” 第1574章 天听地视,协议难   罗桑攻势从未停止,狂灵地损伤不足两成,基本保持完好;铁一般的事实足以证明,罗桑纵能把那块地磨碎,也非一时片刻之功。   这都不能,如何谈得上杀灭全部?明摆着的道理,狂灵修士但有一人能够活下来,非十三郎莫属。   见对方犹豫,十三郎又说道:“别忘了我是冥界的人,只要不被彻底抹去痕迹,你奈我何?”   紫薇仙子陷入沉默,目光时而凶狠时而忧郁,时而犯愁时而决然,可又不是真的决然。   十三郎静静看着,默默等着,直等到紫薇眼露少许凄凉与无奈、难于启齿的时候,适时开口。   “两利还是互损在你一念之间,成不成可以听听看,有什么要紧?”   这话听起来很实在,紫薇仙子稍稍动念,声音依旧冷漠。“若不能保证安全,本座不接受任何提议。”   十三郎表示赞同:“那是当然。只要你的法子管用,我这边不会出错。”   紫薇仙子沉吟片刻,说道:“讲。”   十三郎手指大蛇说道:“我得先问下,咱们在这儿商量如何逃跑,为何它一点反应都没有?”   紫薇仙子神情讥讽说道:“你有魂吗?”   十三郎不高兴了,说道:“废话……呃……”   投影之法由嘲风施展,十三郎借道传声,三殿下是彻头彻尾的灵识生命,既无魂也无魄;九阴只对灵魂感兴趣,两人在此聊了半天,对它而言等若两只蚂蚁吵架,懒得搭理。   弄明白原委,十三郎试探问道:“那样的话,假如我本人、同伴来到此间……”   紫薇仙子淡淡说道:“狂灵修士个个强大,灵魂为九阴所喜;若出现在这里,阴目必开,生抽魂魄进入九阴化界。”   十三郎追问道:“威力如何?需要多少时间?可有抵抗之法?”   紫薇仙子冷笑说道:“本座实力如何?”   十三郎诚恳回道道:“惊鸿一瞥,曾见前辈力扛百枝,放在我的队伍,可列前三。”   紫薇仙子目光微闪,心里想的是十三郎此前讲的大能藏于地下看来是真的,否则便只有那个胖子可与自己比较,余者皆不足虑。   思虑中她说道:“本座通过九阴影响罗桑,遭反噬后九阴夺魂到沉沦,耗时十三息。”   “这么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十三郎苦笑说道:“这个数……有点意思。”   紫薇仙子默然,心情落寞暗想也许真是天意,否则怎会碰十三。   十三郎说道:“那怎么办?”   紫薇仙子说道:“两个法子。其一炮灰铺路,用大量生灵冲在前面,换来……”   不待其说完,十三郎摆手断然否决:“这种事情我做不来。”   紫薇仙子目光微闪说道:“看不出来你还挺重义……”   十三郎再度打断,说道:“五讲四美三热爱,我的品行好着。快说第二个法子是什么?”   紫薇仙子愕然不知其意,一面心里寻思“五四三为何种功法”,一面用手指指自己。   “别忘了,本座毕竟与九阴通灵,且它在一定程度上依赖于我。”   “嗯,不然不会放你出来。”   找就猜到这种结果,十三郎想了想,试探说道:“你能牵扯的话,咱们是不是可以尝试……”   说着拿眼睛去看九阴,脸上表情鬼鬼祟祟,像个蹑步准备偷鸡的贼;被其作态影响,紫薇仙子略感好奇。   “尝试什么?”   “干掉它!”   左右不怕它听到,大不了损失一具投影、况且还是嘲风代罚,十三郎恶狠狠说道:“我听说,九阴一族一心追求强大,死生无惧,杀者不为其仇,反可获其天赋能力,还有啊……”   巨蛇忽动,巨大横目微微转向,与此同时,此前紫薇仙子盘坐的那块红影开始摇晃,横目之上缝隙轻颤,冰寒之意猛增。   死亡的感觉一下子扑上来,如洪涛巨浪,几乎兴不起反抗的念头。投影之身,十三郎竟然流出冷汗,全身十万八千颗毛孔通通炸开,寒毛倒竖。   “闭嘴!给本座闭嘴!”   脸上变色,神情惊恐,紫薇仙子身体颤抖,双手连连挥动,将道道柔和玄光打入巨蛇身体,不仅如此,其脚下与大蛇接触的地方微微震动,丝丝缕缕顺足而下,进入到红芒深处。   许是受到安抚,许是别的什么原故,大蛇慢慢变得安静下来,巨大横目扫了十三郎一眼,长信吞吐在其身前嗅了嗅,发觉这不是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慢慢收敛。   “嗬!”   前后不过四五息时光,十三郎真真切切感觉到自己在生死边缘游走一圈,半个身子沉沦地底。缓过气来再把目光投向紫薇,发现她的身形明显变淡,魂魄之体竟出现萎缩、发皱、甚至变矮了一截。   “你这个胆大包天、狂妄无知、愚蠢自大,冲动莽撞的……”   不出多么愤怒,紫薇仙子气急败坏,破口大骂。   “白痴,畜生,禽兽!”   ……   九阴强大、且一心追求强大,其身自带九幽如界,虽时刻修行、然在外人看来多数在沉睡中进行;除吞噬、修行、战斗、淫乐外,九阴对别的事情不感兴趣,因而还显得懒惰。   好比这一条,明明有人侵入领地,它却不管不问,摆明:来了我就杀,有本事跑尽管跑,真跑掉了也无妨。   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九阴天生不够警觉,可以安安心心寻找机会杀死它?   当然不是。   九阴生来就能天听地视,无论是不是真睡,其领地范围内发生的一切皆能察觉;至于是否搭理,主要看两条:一是它是否感兴趣,再就是杀意。   第一条不用解释,杀意这个东西,九阴拥有其它任何生命无法比拟的敏锐感觉,杀心一起,必被其所察觉。   见到九阴的时候,十三郎心里只有震撼,哪敢动念与之作对;后经一番“脱困探讨”,慢慢他觉得这东西没什么大不了,相反似有很多破绽可以利用,遂即动了贪念野心。   人啊,谁不是这样呢?   关于九阴好战但不记仇的传闻的确存在,不说真假、不谈拥有阴阳双目的天赋多么诱人,单单那副身躯便足以蒙蔽修士灵智,涌生贪念。十三郎是个正常人,贪婪程度比一般人更强,当然会动心思。此外实打实地讲,他没觉得自己冒多大风险。   说干掉不等于释放杀机,十三郎不会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小心翼翼收敛气息……直到讲至得意处,终忍不住流露少许。   就是这一点,险遭杀身子祸不说,连累紫薇大失精元,本就因为却魂少魄而伤的身体越发虚弱,愤怒欲狂。   “你这个好高骛远的白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你这个……”   “好了好了,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别骂了,我那儿有药,回头给你补补。”   老老实实认错,十三郎收拾心情继续问道:“说到牵制,具体什么法子?”   紫薇仙子沉寂下来,半响不言。   十三郎莫名其妙。“咋了?”   紫薇仙子缓缓说道:“本座已经讲太多,该你拿出诚意。”   十三郎恍然大悟说道:“只要你的法子有用,我担保你安全,还能分享大利。”   紫薇仙子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望着他,冷冷说道:“你拿什么保证。”   十三郎一拍胸脯,落地有声。   “我的人品。”   “你的……”   憋了半天,紫薇仙子实在找不出词汇表达心情,一句。   “我呸!”   ……   “人品最不值钱,换别的。”   “那好,我以全队千人人品担保,绝不加害。”   “万人人品也不行,再换。”   “我以道念发誓……”   “发誓也不行。”   “发誓不行?你说怎么办。”   “认我为主。”   “不,可,能。”   “那我不能信你。”   “爱信不信,谁求你了。”   “你们会死。”   “我不会死。”   “不会死只是可能,本座拼掉性命,你有可能会死。”   “无所谓,来吧。”   “罢了罢了,先让本座验证你的身份,还有那位阴司判官的身份,之后再谈别的。”   “不行。”   “不行?”   “当然不行。你不给我讲办法,凭什么让我亮牌。”   “那就没得谈了。”   “嗯,没得谈了。”   “……”   “……”   事实证明,只要涉及的利益、或者双方所要承担的风险足够大,所谓修士、神仙、大佬,与市井之徒砍价无半点区别。明明说至决裂,对谈的人却一点没有决裂的意思,干瞪眼,等对方让步。   都不让怎么办?   那就只有都让。   沉寂良久,到底紫薇仙子压力略重,忍不住开口道:“好吧,本座提个实际点的想法。”   十三郎不为己甚,顺势抱拳:“请讲。”   紫薇仙子没有马上开口,目光流转在十三郎身上来回上下的看,看到十三郎快要发毛,突兀建议。   “你嫁给我,我融于你,双命共修。”   “……”   大张嘴巴瞪圆了眼,十三郎脑海一片混沌,好半响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汗流浃背。   “我操!” 第1575章 约与不约   “我操!”   “……”   当这个意义清晰的短句灌入耳鼓,紫薇仙子初始楞住,随即恍然。   极度意外导致极度震惊,极度震惊并不一定意味着反对,相反可能是因为欢喜而无法自抑。   “九阴一族早已灭绝,这条不知怎么回事,沉积不知多少欲望无可宣泄,势如江海。本座神魂不全且身中其毒,非得找个法子解决不可。你是金乌传人,阳火鼎盛生机强旺,正好为我良配。”   紫薇仙子明显误会了,在她看来,自己此前的暗示表达足够清楚,对面这个“堪与之相守”的青年拥有足够智慧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她诚恳、骄傲、脸带少许羞意说道:“这件事不止帮我,对你更有绝大好处;我身沾有九阴之气,你也知道九阴为至阴之灵,阳火调和阴阳并济,日后……”   “停!”   听到“日后”这两个词意不是很明显、易生误解的短句,十三郎再无法保持僵硬的脸,赶紧喝止。   “闭嘴!”   声调尖锐而坚决,用词苛责,紫薇仙子感受到对方狂蛮轻蔑的冒犯,有些疑惑。   “你说什么?”   “我叫你闭嘴,臭娘们儿!”   污秽、侮辱的词句,为的是明明白白、不留丝毫余地的表达意愿,十三郎此刻的表情,像个怀抱金币死都不肯松手的守财奴面对强盗,又像骄傲的天鹅对着一只癞蛤蟆。   “别做梦,赶紧换。”   “为什么?”   极度屈辱、意外加上大失所望,愤怒到极致的紫薇仙子愤怒到忘记如何传达愤怒,只余茫然。   “本座尚为元阴之躯,涅境修为,大宗之首屈尊降贵,难道还配、不、上、你……”   声音渐高,每个字都比前一个字沉重而且尖锐,紫薇仙子慢慢感受到因狂怒而沸腾的血液,仿佛重新拥有肉身。   风暴忽起,空灵世界骤然狂暴,三百里化境火意汹汹,那座被大蛇围绕的烘炉震颤起来,像有无数双手从内外撕扯;紫薇仙子面孔通红,表情痛苦因而格外狰狞,厉啸声声。   “无知小儿,你……”   “别急别急,我的话还没说完。”   预料到会有这种反应,十三郎轻轻摆手。   “你我之间,签生死契约。”   风暴忽熄,紫薇仙子三度迷惘。   ……   生死契,修真使劲儿最最严肃、称得上苛刻的契约,几乎没有之一。之所以加上“几乎”,不是因为契约威力,而是修士很难有机会见识到有人运用,因而只能模糊判断;就好比说谁谁谁的武功很强,人们多数认为那人是最强的一个,然而难见其出手、遂加个“大概”一样。   同生共死,情侣爱人兄弟战友甚至死仇等等之间常以此表达忠贞,换言之,能够同生共死的人之间兼有情侣爱人兄弟战友等等一切最亲密的关联,比任何契约来的可靠。   这样的建议、亦或补偿,足以平息紫薇仙子的愤怒,且超出预期。要知道她现在的状况,活不活、死不死,连魂魄都不全,终身为奴几乎成为铁板钉钉的事实;其所谓“脱困之法”只是可能,实施起来需要克服九阴牵制……别人不知道,十三郎不知道,紫薇仙子自己清楚,纵然各种条件因巧合具备,成功的可能最多不到三成。   于是她沉默了,沉默良久重新抬头,认真审视十三郎的眼睛。   “为什么?”   生死契约人人都懂,绝无可能造假;此认真、非怀疑该建议可靠程度,紫薇仙子不明白的是,对方为何这样做。   “按当下条件看,本座实处弱势一方;同命双休严酷、但非找不到破解之法,舍得付出代价,仍有机会摆脱束缚;相反我现在的情况很差,不会也无力违反。至于生死契约……”   “我知道,我明白。”   闻其言知其意,十三郎听出、看出紫薇仙子内心诚恳,于是诚恳说道:“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我的人品表现,为双方合作铺平道路。”   无间隙方能通力合作,作为此前还曾生死搏杀的两个陌生人,信任比力量更重要,这点道理紫薇仙子自然明白,于是更加不解。   “假如是真心,同命双修与生死契约对你而言的区别便在于我……”   神情再现羞怒神情,紫薇仙子沉声说道:“宁可付出更多,都不愿与本座……”   涅级精修,绝美容颜,元阴之体,一方大佬,几条中任意拿出一条都足以让人动心,两条组合便可让人疯狂,四者合一,用绝世珍宝形容亦不为过。居然有人主动逃避,就像面对瘟疫、生怕被沾上一样。   怒极气极,羞耻屈辱,紫薇仙子双目喷火,实在无法再说下去。   视线中十三郎神情平静,迎着紫薇仙子的目光老实说道:“你是个强大的女人。之前干仗的时候,我对你用了法。”   突兀的两句话,紫薇仙子完全听不懂意思。   十三郎感慨说道:“以我的理解,女人无论如何都比男人更感性些,只看心防是否打开。你这么强大,活得这般久,爬到这般地位还能保持处子之身,其中艰辛、苦闷、忍辱、怕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听了这番话,紫薇仙子神情微变,欲怒偏悲,黯然神伤。   怎能不黯然呵!正如十三郎所讲,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其中艰辛、苦闷、忍辱、真的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十三郎说道:“刚刚我对你用法,欲望之术。”   周围七彩之光涌动,七情道法再现眼前,十三郎远在千里之外,只能做做样子、但已足以让紫薇仙子明白怎么回事。   十三郎说道:“天堂地狱,仙子奴隶,加上我的法术侵蚀,魂魄勾连难以摆脱。一下子遇到这么多事,你的心防已破,道心大损,纵然脱困重修,也很难恢复如初。”   十三郎又说道:“越是强大的女人,破防之后洪水愈烈,九阴等于火上浇油,很容易把它演化成情欲,所以,现在你提出同命双修的建议只是被欲望驱使……”   紫薇仙子身躯微颤,愤怒开口:“你敢这样羞辱本座!”   “别介意说辞,事实就是如此。”   一面留意紫薇仙子的神情变化,十三郎恳切说道:“同命双修,你会影响到我。反之生死契约虽然严酷,但我可以继续强大,找法子给你续命就行……别忘了我是金乌传人身份,有罗桑在,做到这点应该不难。”   紫薇仙子声音颤抖说道:“也就是说,你是为了自己打算。”   十三郎平静说道:“为自己打算就是为你打算,这么简单的道理,用的着我提醒?”   紫薇仙子无言以对,心里总觉得不是味道,可又实在没办法反驳。   见其犹豫,十三郎放出杀招:“好吧说点私房话,我媳妇且不止一个。我觉得,双修……非约定三生不可为。”   听了这番话,紫薇仙子瞠目结舌,心里想修真世界还有这种古板男人,莫非我在做梦。   “我认真的。”   看懂其神情传达出来的含义,十三郎摊手表示无奈,认真言道。   “实在理解不了,你可以把我看成:世上最后一个好男人……”   “闭嘴!”   实在无法忍受下去,没办法再看那张嚣张得意的脸,紫薇仙子怒而转身,一屁股坐回原地。   “本座答应了。”   ……   洞府处,没有火鸟干扰,千余名狂灵修士奋力开凿,轮番上阵。   此前一战惨烈,不仅修士损伤惨重,连鬼灵芝都被杀灭两条灵身,但到这个份上,所有人都明白不进则退、避让必死的道理,忍痛带伤“努力工作”,不敢丝毫懈怠。奇妙的是,随着紫薇仙子退走,十三郎进入追击之后不久,罗桑古木似乎发生着某种微妙变化,体型不断缩小、但对群修的压制却不像刚才那样强,相反似有宽容。   没有人知道真正原因,大家把这理解为古木也有极限,加上主事之人受创、此刻说不定正与十三先生激战,脱不开身导致;不管是什么,总之开凿起来比之前容易。   那还犹豫什么。   “快点,再快点!”   连狂胖子都急了,重法疾挥、一心想要杀进去助阵。倒不是心疼十三郎一人独战,关键是他明白这件事情无法推诿,加上斩杀罗桑重器这重大诱惑,不敢不尽心。   群修合力,道法宝物发出流光四方崩射,开掘进展大大加快。   一晃七天!古木内通道已达千里,对照罗桑缩小的趋势判断,应该已经很靠近树心;更让人振奋的是,经过这么多天“艰苦卓绝”的奋战,狂灵修士非但没有被累垮,相反精神越发好了,连那些带伤的人也都慢慢恢复过来,战力驱涨。   自然而然地,众人干劲飞涨,精神越发亢奋。   “坏了坏了,怎么还不醒!”   与群修振奋不同,程长老、苏老板等人一直守在十三郎身边,一直在担忧。   “会不会……小心!”   突兀惊叫声中火云大起,又有火鸟遁出木壁,直扑十三郎。   “完了!”   众人心里猛地一沉,马上意识到十三郎可能完蛋了,随即暴怒。   “杀!”最愤怒的居然是阿古王,气息直逼涅修的王驾当先暴起。   “住手,是朋友。”   与火鸟同来、十三郎适时睁开双眼,神色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朝周围挥手、着意强调。   “好朋友。” 第1576章 选真   “事情是这样的。”   好一番解释,期间周围群修种种震撼,不时想起惊呼成片,表情也是精彩万分,然而当十三郎真的讲完,大家意识到这不是一个故事,而是自己马上、立即要面对的难关之后,神情皆变得木然。   “大概就是如此了,如今大家是盟友,我与仙子契约有成,杀她就是杀我……”   指着化身火鸟而来的紫薇,十三郎说着说着发觉大家的表情不对劲儿,有些奇怪。   “怎么了?”   没有人回应。   “咋了这是?”   再问仍无人回应,所有人表现如出一辙,当十三郎把目光投过去,都会主动避开。   “到底怎么了?”   三问依然得不到回应,旁边紫薇仙子轻轻冷哼,带有一丝庆幸说道:“本座早知道会这样,幸好,这次本座来的只是投影,无魂无魄。”   这句话分明有些幸灾乐祸,周围哗然一片。   “闭嘴!”   “闭嘴!”   “闭嘴!”   “闭嘴!”   少年家成当先发难,随之喝声成片,几乎所有人都用仇恨的目光盯着紫薇仙子附身的那只鸟,杀机阵阵。   唯一例外是阿古王,度过初始震惊后,阿古王便把头颅埋进胸口,同时稍稍后退少许,将身形藏在程长老身后,不知在想些什么,做些啥。   “哈!”   紫薇仙子不为所动,不,应该说更加得意才对,无视周围千余仇敌,只把戏虐目光投向十三郎。   “是不是,本座说的没错,万人万心万志不均,你的修为不够高,统帅他们的时间又太短,不以威服,还讲究什么什么……民主民智对吧?”   “你也闭嘴!”十三郎朝她低喝。   “你……好好好,你来说。”此生何曾被人这样当面教训,紫薇仙子本想发怒,然而看着周围人,突又把表情缓和下来,妩媚一笑。   可惜来的不是本尊,这样的表情放在一只畸形火鸟身上,不见柔美,只有恐怖。   “本座把一切都交给你了,你做主。”   “……你他妈的。”   不用看也知道周围修士听过这句话的表情、及内心会有多少猜测,十三郎低头暗骂,大感无奈。   叹息无用,难题仍在,片刻后十三郎抬头目对群修说道:“大家与她有仇,深仇大恨不共戴天,我知道。”   周围一片沉寂。   狂灵现世,先后经历四波血战,所面对的无一不是强者大能,生死一瞬。不幸中的大幸,奇迹中的奇迹,连番厮杀,真正因为战斗死去的人数远远比不上渡劫中罹难者。   靠的什么?   靠的便是同心同德,生死与共,怀一腔决死之志将所有人的能力发挥到极限,方能化险为夷。此外必须承认,十三郎发挥的作用最大且无可替代,若不然,大家也不会拥其为首,鏖战罗桑。   罗桑之战,狂灵修士遭重创,陨灭近半;其中最最沉痛者莫过于紫薇仙子现身之后的那一段……不用说,在明白她与罗桑古木的关系后,众人仇恨皆被转移。   恨一颗树有什么意思?再说它是被人操纵的,本质不过一把凶器,一把刀。世间千万中仇恨,报仇从来针对拿刀的人,难不成连其所持的刀也毁掉?   那不叫报仇,叫偏执,有这种病的人注定难以修道。   紫薇就不同了。   她是凶手,是罗桑大佬,此番两域战争的主事者之一;在她的控制下,罗桑古木曾经杀灭无数火焱同道,还有刚刚杀是在场群修的诸多同伴、兄弟姐妹、长辈晚辈及道侣。   战斗中的情义是最真的,大意私仇,紫薇仙子是所有狂灵修士非杀不可的人。这样的敌人,这样的死仇,突然间变成“生死与共”的战友,谁能轻易接受?   尤其不可思议的是,十三郎已经和她结生死契约……连个招呼都不打!   事先紫薇仙子知道这点,立约后多次对十三郎质疑、发问,得到的回应是:问题不大。   现在十三郎发现,问题大了!   问题大了,必须解决。   十三郎望着家成说道:“邵林死了,我很难过,虽然这话没什么用。”   少年家成眼圈微红,默默低头。   十三郎转过目光,对一名青面汉子说道:“尊夫人陨落,我很难过。”   青面汉子目光连闪,最终默默低头。   十三郎视线再转,对一名独角妖修说道:“贵族战灭,我很难过。”   独角妖修微哼一声,不知是否因为想到自己孤家寡人难兴波澜,默默低头。   十三郎没说更多,只把视线转向别处,之后是下一处。   “贵兄遭难,我很难过。”   “……我很难过。”   “……我很难过。”   “……我很……”   一处一处下来,数不清说了多少次难过,十三郎的声音一直平静,平静到平淡因而显得冷漠,平静到让人不敢相信。   一句“难过”,苍白而无力的话安慰不了生者之意,消除不掉死者之仇,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听着群修表情渐渐发生变化,疑惑且震惊。   鏖战当中谁都必须承认,在这场连番大战中,从头到尾十三郎是最最忙碌的那一个,从百年前斗龙一战算起直到现在,他根本没机会与众人相识相知,连说句客套话的时间都没有,为何突然之间能把这么多人之间的关系理清?   不是这么多,是所有!随着一次次“难过”持续,大家慢慢意识到这不是巧合更不是瞎蒙,而是摆在自己眼前的事实。尤其难以置信的是,十三郎依旧叫不出大家的名字……   不是所有人留意到这点,有人沉浸在悲伤中难以释怀,有人怀恨不想分辨,有人壮胆冷言讽语,有人咬牙切齿,更多的人选择沉默,沉默中默默等候。   四周气息一刻比一刻凝重,让人窒息的感觉如此强烈,紫薇仙子亦慢慢变色,望着十三郎的目光越发复杂。   “还有许多同道战死,无名无姓,无遗亲,无同门。纵然仙灵殿重立、也很难找出身份。对这些人,这些事,我很难过。”   信与不信,惊与不惊,平静的声音继续,十三郎继续着他的“难过”,直到轮到欧燕燕舞、燕山那一一簇人马。   “沧浪是我的家,此番也有……”   “不用说了。”   欧阳燕舞挥手打断,同样平静的声音言道:“做事吧。”   燕山老祖抬手抱拳,周围人随之抱拳。   无需开口,十三郎抱拳回礼,再用目光横扫四方:“只有一个问题:大家是否宁可全部战死,亦不愿接纳这次联手。”   一片死寂。   千余修士面面相觑,无人敢开口回应。   宁可战死不愿联手,有么?   当然有!   假如战死能够换来紫薇仙子同灭,家成第一个挑头。   可是不能说……或者,说出来也没有用。   上千修家,哪个不是经历千万磨砺,谁敢轻言代表其他,谁敢替别人决定生死?   不是所有人都有亲长子弟丧身,那些无仇反得大利的人,谁愿死在这里?   生死契已定,谁敢、谁能、谁好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他与紫薇、还有那些铁定会维护支持十三郎的人都杀掉?   这种情况下,说出“我愿意”这句话,是想表达个人愤慨与忠勇吗?   很多时候,愤慨忠勇与自私自利的含义相近……比如现在。   多么简单的道理,多么残酷的事实,连最最淳朴憨厚的家成都能轻易想明白。   于是少年压下愤怒,站出来朝十三郎抱拳,鞠躬,冷漠而坚定的声音说道:“告知先生,离开这里之后,我将穷尽此生,追杀紫薇。”   言罢,转身,少年举步走向来时,瘦削的身形慢慢消失。   退一步,远一分,代表往日情分割断,代表决裂。   家成没说离不开怎样,因为没必要;他没说追杀紫薇有何后果,同样没必要。   有人跟随其步伐……一个个修士抱拳辞别,一条条身影走向来路,多达百人选择退出,与那个少年家成回到此战开始的地方,狂灵之地。   这是他们能做的,唯一能够表达不屈的方式。   大我,小我,选择艰难、可是总有不同选择,做出选择、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这就是真我。   留下不是懦弱,离开未必勇敢,无善恶,无正邪,只有真假。   人离去,人群一下子变得稀疏起来,紫薇仙子望着远去的那些人,感觉有些沉重不安,突兀开口。   “早提醒过你会这样……”   “闭嘴!”   冷声喝断,十三郎拳拜四方,诚恳告白。   “谢谢各位。”   群修纷纷回拜。   “谢谢先生。”   ……   同心同德同成事,多么简单的一句话,真做起来才知其难,其难有时超越生死。   事未完结,人不能歇,十三郎深吸一口气息说道:“那就开始吧,这样……”   “等等!我有一个问题。”   “我也有问题。”   说话的是程长老与苏老板,叫出来之后两人对望,苏老板大度挥手。   “你先。”   “呃……还是你先。”阴司判官神色不太自然,选择谦让。   “我先,你确定?”   “确定。”   “……还是你先吧。”苏老板退让。   “不,你先。”程长老神态坚决。   “你是关键人物,你先!”苏老板找到借口。   “你与十三交情更深,你先。”程长老不甘示弱。   “你先。”   “你先。”   “你……”   “不问就闭嘴,到底谁先!”没见过这么麻烦的人,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十三郎感觉有些不妙。   “他先!”   “我先!”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发觉自己上了当,苏老板感觉懊恼,狠狠瞪一眼程阴判之后扭头,神情慢慢变得古怪起来。   “十三啊,生死契大家都懂,瞬间就能完成。”   语速突然加快,苏老板边说边退,顷刻千丈。   “那么问题来了这七天时间你和她一块儿到底在干吗?” 第1577章 三环三难   “哦……我们在做准备。”   “准备什么?”   “当然是如何对付九阴,刚刚正要说到的内容。”   “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和大伙一起准备?”   “这个……不太方便。”   “不方便?”   “嗯,不方便。”   似有难言之隐,十三郎索性撂挑子给紫薇仙子:“不信问她。”   紫薇仙子的回应很有意思:“本座不方便回答。”   这就奇怪了。   这就对了。   四周修家明慧千心,此刻对这件事的认知格外统一,脸上流露出“果然如此”的意味。   生死契啊!能是随便签的么?若非本就愿意同生共死,谁会、谁敢把性命交给对方。想到这点,一部分人心里有些不舒服,很快又小心翼翼掩饰起来。   九阴强大无法破解——因这个与紫薇结盟,十三郎的行为无疑可用“高尚”形容,但如果他们两个本就有点什么,某种意义上十三郎的行为等同于绑架,逼着大家与其一道……保护仇敌?   这就不太好了。   更不好的事情在后面。   “我的意思是,什么样的准备需要这么久,还只能两个人?”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明知道追问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苏老板依然追根究底。   “十三啊,有些事情说明白比较好。”   见其如此,部分修士、如燕山老祖忧心忡忡,暗想苏老板难道想拆台!   此前抉择,近百狂灵修士选择离去,对这个队伍的实力产生巨大影响,苏老板这样做,几可看成釜底抽薪。   为什么?   原因暂时不知道,大家只好去看紫薇仙子与十三郎,看他们会是什么样的表现,如何回应。   紫薇仙子化身火鸟,在其脸上、眼中实在没办法看出更多,至于十三郎……他已回归平静,此前那点尴尬尽数消失,回答起来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有些事,只适合两个人私下里做。”   “……”   群修闻听面面相觑,纷纷在心里想先生果然是先生,这都能够气壮山河。苏老板的表情尤其精彩,愣愣痴了半响,扭头去找程长老。   “长老……”   “老夫没问题。”反面长老矢口否认,像是之前那一幕争执根本没有发生过。   苏老板不甘心,居然不识趣到把目光转向紫薇:“十三的意思我们大概明白了,对此仙子有没有话要说?”   要不是脑袋被驴踢坏掉,这货绝对是个白痴。   所有人心里都这么想。   “白痴!”   果不其然,紫薇仙子再好脾性也被激怒,何况她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   “滚!”   ……   “脱困计划分三个环节,每个阶段一大难题。”   高尚也好,绑架也罢,眼下而言,这个略显荒唐脆弱的联盟尚未崩溃,相反气氛比刚才轻松。   原因、或关键在于:九阴之名人人皆知,遇到是头一回,其强大……到底怎么个强大法,让看上去无所畏惧的十三郎不战而退。   解释主要由紫薇仙子来做,十三郎偶而补充。   “首先是我,没了肉身,魂魄不全,因通灵之术难从九狱脱离;强力为之,结果非但惊醒九阴,我也魂飞魄散。”   到这里拉上十三郎,紫薇仙子略显得意:“他也会死。”   周围修家观之愤懑,同时有些奇怪,暗想这婆娘怎么回事,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表现一点恩爱,争取更多人心?   十三郎倒是看得开,平静声音说道:“解决这个难题,需要程长老出手。”   程长老并不意外,说道:“义不容辞,请仙子指教该怎么做。”   对阴判,紫薇仙子的态度比对旁人客气,谦声说道:“指教谈不上。长老既为阴判,或知九阴之狱和冥界完全不同,非但不相容,还彼此厌憎。”   程长老略略点头:“知道一点。”   传闻九阴眼通地狱,此地狱非冥界,而是九阴自身含带的化境空间,就像其现居住、罗桑自带的那个化境一样。两者区别在于,罗桑化境纯为保护自己的核,九阴却能吞噬、实为拘禁灵魂入其中,慢慢消化吸收。   这里的消化吸收与寻常人理解的吞噬不同,九狱化境好比世界,被九阴拘禁的灵魂在其中处于“活”的状态,甚至能够修炼成长。因化境为九阴所有,灵魂成长中得到、感悟、修炼而来的一切都为九阴共有,一分都不会少。   换个说法,九狱拘魂实际上是九阴的修行方式,利用千千万万灵魂帮助其修炼,直至大成、完美。期间灵魂休想通过强大自身逃脱,因为无论成长多少,九阴永远走在前面,没有意外,见不到奇迹。   何时大成?什么叫完美?之后那些灵魂会怎样?   “我不知道。”   人人想问,紫薇仙子的回答极其干脆,接着说道:“可以告诉大家的是,我宁可像现在这样不死不活一万年,也不愿在九狱世界多待一天。”   讲这句话的时候,人人留意到紫薇仙子身形颤抖,虽附灵于火鸟,依旧流露出惊恐的神情。   这就够了。   九阴拘魂的能力有多强,九狱空间是个什么样的所在,只要看看紫薇仙子的表现,心里便有数。   十三郎此刻说道:“九狱空间类似天道世界,但在那个世界里,九阴比天道残酷、强大的多。”   那该怎么办?   紫薇仙子说道:“脱离九狱的唯一希望,九阴主动抛弃、至少不像现在这样坚决。这牵扯到第二个环节,九阴与罗桑之间的关联。”   稍顿,她说道:“按我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它是一条因血脉觉醒演变的残次品,内含九狱有缺陷,需要罗桑古木的无尽生机平衡九狱世界的死气与怨气,应该离不开罗桑。”   十三郎补充言道:“至少不敢轻易离开。”   九阴不能或不敢轻易离开罗桑化境,同时需要吸纳灵魂才能成长,当罗桑所在的世界被毁,找不到更多生灵的时候,不得不想别的法子。   这个法子就是紫薇——机缘巧合,九阴把她从九狱世界“放”出来,当成自己的手与刀。   魂陷九狱,九阴有的是时间与力量慢慢折磨,紫薇仙子没办法不遵从;而且从其之前的话知道,只要能够“不待在那个世界”,紫薇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心头有问,苏老板忍不住开口:“九阴世界到底如何恐怖,把你吓成这样?”   紫薇仙子横了他一眼,冷冷说道:“你想去?”   “好奇而已……”   “好奇自己去看,本座乐意帮忙。”   “别这样撒,大家是朋友……”   “说正事。”   打断争执,十三郎代替紫薇说道:“九狱为死界,冥界理论上也是死界,不知道为什么,九狱、应该说九阴才对,它对冥气格外排斥、厌憎,一丝一毫不愿沾染。”   紫薇仙子说道:“我的判断是,这条九阴毕竟诞生、成长于天道环境下,虽觉醒成就九狱空间,难免仍带有天道痕迹。冥界是天道轮回之关键,九阴又没死过所以接触不到,当冥界气息进入其中,会影响九狱空间的稳定。”   十三郎接过去说道:“把九狱为阴,罗桑看成阳,两者相合维持平衡;可它们都是假的,构不成轮回因而无法成就。这样一来,带有轮回之力的冥界之气对它而言是剧毒,极有可能造成大难。”   稍顿,十三郎又说道:“我认为,这是九阴不敢离开罗桑化境的另一个佐证,它的化境更像世界,需要借助罗桑才能不被天道所查。”   左一个有可能,右一个也许,群修听后惴惴不安,心里觉得根据这些信息决策、怎么看都不是太靠谱。然而事实就是如此,九阴谁都没有接触过,无先例无根据,一切只能靠猜。   话说回来,假如没有紫薇身在其中,假如不是十三郎身通阴阳,这些模糊的信息也无从得知,更别说推断了。   听完这番话,程长老有些明悟,试探说道:“在仙子灵魂中揉入冥界气息,就能让它主动放弃?”   紫薇仙子沉重说道:“也可能彻底杀死……但我想杀死并不改变什么,我身上的冥气依旧会影响到九狱稳定。”   程长老说道:“仙子愿意赌,这个联盟才能形成。互利之事,本司不该推脱,然而事关仙子性命,有些话需要讲在前面。”   到此主动改换称谓,反面长老正色言道:“仙子或许不知道,本司授命后久居阳间,为保身份不被识破,事先就对身内冥气做过改造,与纯正冥气有所不同。原本这不算什么,本司随时能够开启冥门,要多少冥界气息都有,然而百年前一场大战,本司全力开过一次冥门,此后发现……”   十三郎挥手拦住,对程长老言道:“长老只管尽力施展,实在不行就用自身气息,能做到怎样就怎样。”   程长老楞了一下,暗想不会玩真的吧,你能完全替她做主?   心里想着,长老目光投向紫薇。   “十三对我说过冥门的事。”   稍稍沉默片刻,紫薇仙子决然说道:“无论如何,我愿意赌。”   当事者自己愿意,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程长老再想了想,不再就此追问。   “第三个环节是什么?”   “第三环节最最关键。”   紫薇仙子忽然一笑,神色诡异回头找十三郎。   “你来说。”   “很简单。”   十三郎一点都不推脱,大手一挥。   “仙子接引,大家一块儿冲进罗桑化境,攻伐九阴!”   “……”   一片死寂,之后阵阵哗然。 第1578章 不惜一切   “怎么能这样?”   “是啊,怎么能这样?”   “不能这样。”   人群中,那名颈侧生有鼓包的妖修汉子当面质疑:“先生要我们拿性命掩护紫薇?”   这番话道出众人心生,许多修士附和声声,不说话的人也都目光灼灼,均看向十三郎。   九阴强大,闭目睁眼即为神通,涅修仅支撑十余息便被擒获,生、劫修士可想而知。眼前这些人冲入化境,势必演变成一场灾难——若为战斗也就罢了,此番为紫薇仙子豁出性命,实难让人接受。   十三郎朝那名妖修看了看,平静说道:“是的。”   周围沉寂下来,气氛凝重呼吸可闻,宛如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十三郎不为所动,继续说道:“紫薇仙子带着冥界气息回归九狱的时候需要掩护,大举杀入能让九阴分神、仓促难做仔细思量。”   程长老说道:“这样的确能够增加成功的机会,也会造成死伤。”   十三郎说道:“也许会死很多。”   人群再起骚动,带着愤怒意味的窃窃之声不停。   有人低声说道:“她的命是命,我们的就不是?”   十三郎未就此回应,默默地听,静静地等,像是要等着大家主动接受。   这样的事情如何接受?人群进一步发生变化,有人悄悄后退。   狂胖子终于站出来,沉重神情言道:“十三啊,你就别卖关子了,一次把话说完。”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先说坏的、有好处。”   狂狂胖子问道:“好的是什么?”   十三郎回答道:“那可多了,最直接莫过于:减少一名大敌,增加一名队友。”   这倒是实话。   狂胖子苦笑说道:“道不同不为谋,军心险些因此崩溃。”   十三郎未就此回应,接着说道:“与九阴战斗,不死人是不可能的事情。”   狂胖子说道:“恕老夫直言,为自己战死、与为别人战死不同。”   十三郎平静说道:“与其考虑死法不同,不如想想怎样活下来,如何把死伤将至最低。”   狂胖子皱眉说道:“然后?”   十三郎说道:“;牵制是相互的,大家牵制九阴掩护紫薇,紫薇何尝不在牵制九阴掩护大家?九阴强横,但其夺魂能力应有极限,进去的人越多,活下来的机会反而越大。”   合情合理的一番话,狂胖子认真想了想,问道:“最低的法子就是这样?”   十三郎摇头说道:“不是。”   狂胖子不解其意。   十三郎指指自己说道:“当前局势,降低伤害最好的法子是杀死我。”   啊!   群修震惊,狂胖子愕然,半响不能回应。   紫薇仙子像是明白了什么,身形微颤。   “结盟,不得已而为之。她能连通九阴操纵罗桑,我们不帮她,她就和我们拼命,结果无人能活。”   指着紫薇仙子化身的那只火鸟,十三郎说道:“我与她,生死与共,杀死我就是杀死她,只要九阴离不开化境,危局自解。”   “你敢!”心念疾转,紫薇仙子尖锐的声音大叫:“你一直想这样做,一直欺骗本座!”   十三郎看着她平静反问:“谁会搭上无数同伴的命、自己的命,为了骗人?”   紫薇仙子哑口无言。   十三郎淡淡说道:“不战而逃从来不是我的风格,九阴强横是你说的,究竟怎么个强法,总要试试才知道。”   稍顿,他说道:“没错我一直想的都是如何杀死九阴,而非单纯帮你逃离。我认为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如果你非把这看成骗,那就是了。”   “可我警告过你,九阴……”   “我也告诉过你,没有谁是不能杀死的存在。我见过比它强大的多的强者,还不是死的干干净净。”   “你亲眼看过,还利用我进去……”   “你说的我都记得。”十三郎开口截断,冷漠回应:“那又如何?”   紫薇仙子没了言语,见鬼一样的目光望着十三郎,声声厉颤。   “你,会害死所有人,包括自己!”   “也许会,也许不会。”十三郎示意她朝周围看,侃侃言道:“问问大家,是不是?”   多此一举。   “请先生下令!”   顷刻间,数百狂灵修士从失望的情绪里摆脱出来,群情振奋,目光灼热。任谁都能看出来,十三郎已把失去的声望重新找回,且比刚才更足,更强。   公平地讲,“杀烛计划”远比“救助紫薇”更危险,然而人心就是这么奇妙,仅因战略目标稍稍改变,人们的心意完全不同。   十三郎放缓语气对紫薇仙子说道:“你和九阴相处的时间太长,已经被它吓坏了……嗯,这不怪你。我也是这会儿有勇气,真要过段时间,兴许再也不敢这样想。”   紫薇仙子苦笑无言,心里只觉得这些天太过丰富精彩。   不再管她怎么想,十三郎回头说道:“我去过化境,足足三百里空间,目标是一只盘身大蛇,这么大的地方面对这么大的目标,这么多人这么多强者能够轻易集火一处,不信杀不死它。”   十三郎缓慢而坚定说道:“生死契,通灵术,冥界气息,九狱世界;我不确定几者共同作用的具体结果,但我肯定,必对九阴造成巨大影响。”   稍顿,十三郎说道:“另外别忘了,紫薇是九阴的代言人,这种角色不是那么好找的;就算没有影响,或者影响不够大,它也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我打赌九阴一定能察觉、认识到这点,并且全力阻止。”   欧阳燕舞第一个明白过来,素来宁静的面孔渐生变化。   “这样不行!”   “这样当然行。”   摆手示意,十三郎说道:“你们冲进去之前,我会试着杀死自己。”   四周彻底安静下来,数百狂灵修士呆若木鸡,神情变得异常复杂。   “感动可以有,担心就不必了,那玩意儿最最无用,而且无聊。”   十三郎朝周围笑了笑,如告别一样挥了挥手。   “只要你们够猛,够快,够狠,我就能活。”   ……   人散,工作继续,坑还要挖,人比刚才更忙。   化境空间也有依附地,不是随便哪个地方都能进入;罗桑化境为既定战场,要把群修接引进去,这条通道不够深,方向也需要调整。此外为了更好地执行计划,近千修士需要商议一下具体策略,分配一下具体职责,多做准备。   比如哪些人当先进入,精于魂道、攻击凌厉猛烈者优先;比如九阴的弱点可能有哪些,知道的汇总、不知道也要猜一猜;再比如修士之间的配合,能否在短时间内组成一些威力强大的阵法,有那些方面可以迅速提高等等。   还有程长老,他需要仔细考虑一下,如何让紫薇仙子融合冥气、又不会让九阴愤怒到立即将其杀死的程度。   之前从未遇过、做过这样的事,程长老需要仔细琢磨。再有十三郎的“自杀”计划,毫无疑问,也需要程长老这位阴判帮忙。   这是关键中的关键。   经过初步探讨,大家认定自杀必须是真的,真的才能连九阴都难以分辨,可又不能真的死掉……很麻烦。   总之很多事情要做,其中不少需要靠猜测进行,因而更要仔细认真。这些都需要时间,趁着计划展开前的这点时光,狂胖子负责组织调教,同时监督挖洞进展——老实说,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份工作,十三郎也不行。   大家都在忙碌,唯独十三郎独坐一方,默默想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自打明了全部计划,狂灵修士看十三郎的目光越发恭敬,免不了带些悲壮、忧虑的意味,又怕表露出来影响心情、索性远远避开。   “各司其职,各尽其才,十三先生果然了得。事事大局,我为人先,这就是收拢人心的诀窍。”   仗着自己身份特殊,苏老板偷懒凑过来,先赞美,后感慨。   “用自己的生死威胁别人,你啊你,怎么能这样。”   “汪汪!”三殿下狂吠几声,骂他不务正业。   “让让,让让。”   推开三殿下,苏老板挨着十三郎身边坐下,愁苦畅今般说道:“不容易啊,领袖。”   十三郎懒得理他,不,是根本没听他的话。   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苏老板又说道:“对了,这七天,你是不是去了九狱世界?”   十三郎仍无回应。   “别以为我想不到。”苏老板一脸智者表情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按照你的作风,不可能这么草率。你借嘲风入化境,非魂非魄,那个女人应该有办法带你进去看看,并安全返回。假如她连这都做不到,假如没有亲自发现什么破绽,你不可能赌这么大,和那个女人签什么生死契。”   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回应,苏老板继续说道:“七天方出,九狱世界,看紫薇的样子,那里应该蛮恐怖;是不是因为这样,你才不愿意当中明说?”   十三郎默默听着,或者没听。   苏老板说道:“再或者,你们俩真的发生点啥?比如那个……不至于吧,七天都用来干这事儿!据我所知,人类没有这么强的能力,修士也不行。”   十三郎干脆闭上眼睛,任凭淫词滥语轰炸,我自魏然不动。   苏老板当他默认,自言自语说道:“就算这样也不对呵!生死契啊,麻烦中的麻烦,除非……契约有问题?”   “汪汪!”三殿下叫起来,表情怪异,像在嘲笑苏老板白痴。   “呵呵。契约肯定没问题,那女人又不是白痴,不可能分辨不出……既然这样,到底为什么呢?”   “汪汪!”仍只有三殿下,神情依旧笑其无聊。   “走开!”唠叨半天只闻两声狗吠回应,苏老板有些挂不住了,佯怒踢一脚嘲风,再用力推一把十三郎,问道:“本座与你商谈大计,想什么呢?”   十三郎瞥他一眼,扭过头去幽幽说道:“妞妞伤势不轻。”   提到小不点,苏老板一下子没了言语,呆了半响才说道:“吉人天相,我看妞妞福大命大非夭折之相,别太担心了。”   十三郎瞪他一眼,冷声说道:“蠢货,谁说我担心这个?”   苏老板委屈、兼嘲讽说道:“脸上明明白白写着,非得装样有意思?”   十三郎默默说道:“投影攻击专对灵台,不足以致命,但是很痛。”   不死,很痛,小不点忍受煎熬不得安慰,做父亲的无计可施,只能默默安抚相陪,告诉她自己就在其身边。   苏老板不知该说什么好,见不着小不点的样子,只好猜测。   “有没有什么法子治愈、或者缓解?”   “灵台受损,记忆思绪混乱,除安抚神魂、不便施法用药。”   “过过能好吧?”   “不晓得。”   “这个……妞妞吉人天相……”想起这句话已经说过,苏老板声音停顿。   稍有眼色的人都能看出来,现在的十三郎与别时不同,那张看似平静的面孔下埋着无尽怒火,足以焚烧整个天空。   苏老板陷入沉默,心里忽然有些后悔、不该跑到这儿来触霉头。   “贱人!”低吼半声,十三郎突然起身。   “什么什么?”苏老板跟着站起来,本能追问:“谁贱?”   “汪汪!”三殿下大声回应。 第1579章 来不及思量   古木空间,盘身大蛇一动不动。   没有别的生命,这片空间长年寂静,九阴多在沉睡中修行,早已习惯了这种寂静,并且享受着。经年累月,漫长年头,四周景物一成不变,时间于是变成最无意义的东西,大蛇忘了自己在这里停了多久,睡了多少年,只管默默等候。   等到烘炉火焰耗尽,它才会需要动一动,又或者,那时的它已经不再需要像现在这样依赖罗桑,可随意行动。   想想那也没什么意思。   世界很大,大蛇曾去过无数地方,经历诸多风雨艰险,直到觉醒并且找到这颗树,慢慢体会到安静的好处。   懒惯了,睡惯了,于是不想离开,甚至不想动。   某时某刻,盘身大蛇扭了扭身子,一直睁着的眼睛转了转,有些疑惑。   就在刚才,它感受到一丝不安的气息,可称之为灵犀。   天地灵物自有灵犀,大蛇知道自己会被天地排斥,因此不算灵物……不是灵物,灵犀就是危机。   危机何在?   烘炉丝丝声中吐出丝丝烈焰,烈焰迸射、或进入大蛇的身体、或进入木壁变成火鸟;大蛇扭头、特意关注了一下炉内火焰的量,发觉距离耗尽还有些年头。   对它而言的有些年头,百年起步,千年也有可能。   再看看别处……别处其实没什么可看,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一切都很正常,危机何在?   “也许做了噩梦。”   九阴有界,九阴有梦,它的梦来自九狱世界,来自被拘禁的千万残灵;事实上,做梦对九阴而言意义重大,其一切都是从梦中学来、修成。   是梦必有好坏之分,九阴连接千万残灵,心志情怀每时每刻都在经受打熬,早已坚硬得像块石头;因而噩梦虽然常有,却很难吓到它。   很难不代表没有,万灵万象,总有那么几个特殊存在能够在自己的经历中制造出强大的感染力,让九阴感受到丝丝悸动;每当这个时候,九阴总会在梦中将其杀灭,毫不留情。   本能告诉它,现在自己还不够强大,九狱世界不是太稳定,那种悸动是好的、可以帮助它进一步提高,但非现在的它所能利用,需待九狱大成、突破后才能享用。   坐拥无尽生命,大好罗桑,九阴无需像人类、妖族那样弄险,一心求稳。   猛中修行,梦中杀戮,寻常噩梦难令九阴真正醒转;今天发生的事情不同往常,意味着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但非不可收拾。   于是它开始回忆,想从无数记忆里把惊醒自己的那个梦境找到,进而寻找到制造该梦境的那个灵。   找到它,杀死它,九阴本为九狱主宰,只要找到源头,便可轻松碾碎危机,恢复秩序。   “会是谁呢?”   翻阅梦境与看书类似,本本页页需要时间,一面想着,九阴忍不住想起前不久……应该是前不久吧,具体多久没什么慨念,感觉是近期发生的事。   前不久,被收服又被释放的紫薇重入九狱,入关之前通灵传来意念,说是要帮助它寻找圆满的法子。言辞中,紫薇主动告知九阴:她这样做其实是为了自己,若其真能找到办法、帮助九阴成功的话,希望能够换来自由。   她很诚实,九阴喜欢诚实的灵魂,于是就允了,虽然它不认为紫薇能够提供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紫薇是九狱世界少数几个曾保留名字的灵魂,九阴觉得应该给她一点面子,一点希望,虽然……从来不会有什么希望。   九狱圆满,圆满就会另开新界,自此九阴便能遨游星空,跳出天道之外。到那时,它首先要做的便是消除与这个世界有关的一切,比如现在这个九狱,比如紫薇,还有罗桑。   九阴知道人类把这叫因果,斩之方可立道。   不管怎么说,紫薇重入九狱,九阴发现她很认真地做着自己宣称的事,一晃七十年方出。   界外一日,界内十年,九狱并未完全成功,这是弊端之一。因为时间流速不同,九狱世界需要不断吸纳新的灵魂,才会需要紫薇。   七十年后,紫薇把九狱世界走了个遍,最终失望而出,颇为遗憾地告知九阴她发现些许端倪,需要慢慢思量才有结果。   “没关系,你慢慢想。”   九阴一点都不介意,只觉得有点好笑,有点钦佩。   好笑的是,就算九阴自己,也用了足足七千年才想出办法,还需要漫长岁月执行才能成就……仅仅七十年,紫薇竟然宣称找到些许端倪,分明为了掩饰无能。   钦佩是因为,九阴想不到她能坚持七十年。   任何能够离开九狱的灵魂,哪怕只是表面离开,都不愿在其中多留一天。   “这丫头挺用心的,将来要是有可能,放了她也无妨。”   一边琢磨,九阴慢慢回思梦境,思绪从一个个灵魂飘过,忽然心头又是一动。   还是那种不安的感觉,比上次明显强了不少。   不等其疑惑,又来一次。   “嗯?”   莫名其妙连来几次,九阴有些恼火,尤其它发现自己弄错了,不安的源头非源自梦境,而是发生在真实世界,发生在罗桑体内。   谁敢太岁头上动土!   不知怎地就想到这句话,九阴暗想难道是真灵……显然不太可能。   因为战争,因为与罗桑作战的那些人?   两域战争,九阴是知道的,并没有因此加以干涉。它知道两点,首先罗桑实力强横,不太可能遇到致命危险;其次即便有人能够降服罗桑,也不太可能出售毁了它,而是当成珍宝。无论哪一条,九阴都犯不着出面干涉,相反可以坐享其成。   事实证明这种选择很正确,过去百年,罗桑捉来大量修士,为九阴提供不少强者灵魂;前不久、又是前不久,连紫薇都因此身陷九狱,真正变成九阴之奴。   战争是个好东西,九阴一直这么认为。   就是前不久的那次战斗,紫薇沦陷,罗桑似乎遇到强敌,一批人修杀入体内,大肆挖洞。因为有紫薇,这件事九阴一清二楚,它甚至知道紫薇因此遭到重创,损失一魂三魄。   九阴依旧不在意,因为用不着。   诚然古木会因此受到伤害,诚然紫薇已经受到伤害,诚然那些人比之前的对手聪明……有什么关系呢?   身在化境,九阴“行动不便”,休说能够提供的帮助很有限,就算能,它也懒得出手。   体内只要不是真灵,断没有可能斗得过罗桑,他们终究会死,罗桑还是罗桑,紫薇也还是紫薇。   从未想过罗桑败北会怎样,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发现,可如今,他们似乎……距离很近了?   化境自有空间之力,隔断试听但不能阻隔九阴天赋,对它而言,那种针对自己的杀意如此清晰,宛如当头惊雷般响亮。一旦认真起来,其天听地视的能力便得到发挥,当数百名狂灵修士开掘到距离化境附身处不远的地方,九阴立即察觉。   于是它看到,境外一条宽阔通道,前头三团黑芒闪烁,根须弥漫轻易刺透罗桑古木坚硬的身躯,四周无数利器挥舞,奋力开凿。   他们的进展是那样的快,当先胖子修为深厚,一人操纵三把飞剑,几乎一步步不停地朝里走。其身旁身后,大批修家人人纵剑,木屑纷飞。   开凿队伍身后,百余名精修蓄势待发,灵光连闪准备各式神通,看样子、好像目标就在眼前,随时准备击杀。   再往后,又有百名修士盘膝成阵,道道手印空中凝结,显然在准备着某种强大杀伐。九阴留意到,这样的阵法足足三座,座座气势惊人。   除了阵法,还有修士行动古怪,有人朝木壁内安放什么东西,有人在脚下捣鼓什么,有人持法器默默自语,还有人干脆神目痴呆,如睡梦中。   人间修士道法万千,九阴难以辨识全部,唯一可断定的是,他们个个心念九阴,全都针对自己。   这怎么可能!   前一刻还是风平浪静,下一时突然杀机汹涌,九阴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变化如此之大而且快,那些人怎么能杀到这里,为什么全都知道自己、指定必杀。   还不止这些,那些人身后,四百剑修沉身定势,个个奋力输送修为,拖起一把剑……一把长达千丈的巨剑!   看到那把剑,九阴忍不住脖子微凉,仿佛那把剑就架在脖子上,随时可能砍掉自己的头。   “这是怎么回事!”   多少年没有体会过生死感觉,九阴勃然大怒。   “紫薇!”   “主上!”   说紫薇,紫薇到,踉跄身影自木壁钻出,紫薇一脸仓惶,尖锐的声音高喊。   “主上,救我!”   “……”   实打实地讲,看到紫薇的那个瞬间,九阴真真切切吓了一跳,同时大为糊涂。   魂魄之躯,紫薇仙子全身冒烟,脸上、身上道道裂痕,就像一座风蚀雨淋不堪其重的石像,块块往下掉。不仅如此,她的气息以看得见的速度走向衰弱,很快从凝实变为虚影,虚影不停变淡,马上走到消散边缘。   “这又是……”   “主上,救命啊!”   傻子都能看出来紫薇快要死了,死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半点痕迹都不会留下。如此其惊慌便有了道理,九阴能够理解——问题是它看不出紫薇受的什么伤,什么法,或者什么咒。   可她的确快死了,断无虚假。   “我中邪法,需入界内才能隔断源头,求主上允……”   挣扎飞到九阴头顶,紫薇仙子来不及解释经过,勉强把话说完,一头扎入。   “……好!”   刹那犹豫,九阴判定自己不能让紫薇就这么死掉,心念微动,送开九狱之禁。   禁开门开,魂入魂飞,突兀之间,一股浓烈到极致的厌憎感觉起自心头,千尺大蛇骤发咆哮,地动山摇。   “吼!”   “吼!”   千百人大吼似为呼应,宽阔空间内突然浮现出无数条身影,涌现道道玄光。   “杀!” 第1580章 无可抗拒   玄光大放,三波攻势如潮,赶在大蛇弄清事故之前临头。   当先百道剑芒,星星点点错落有致,剑锋直指大蛇双眼;其后四股贲烈气息,头、颈、身、尾四方要害;最后才是千丈巨剑,四百精修勉强催动,当空横切而下。   剑芒凌冽,整个化境空间光芒大放,大蛇盘身如漩涡成型,巨剑若能顺利、一击便可将其切成数段。   其实还有第四重攻击,更隐蔽而且更致命,由那些精通魂道、奇门异术、以及真正大佬组成。他们当中有狂胖子,苏老板,嘲风兽还有几大劫修,此刻混杂在人群法术当中,极难被人察觉。   明华夺目,专门针对传闻中的摄魂天赋;这么多剑芒紧迫相逼,大蛇理应睁不开眼,再强横的神通也无用。四冲阵力各取一方,为的是主攻难以奏效的情况下击伤对手,但有一处成功,大蛇便可能变成两段,威力大减。   九阴也好,巨龙也罢,总归离不开“鳞片坚硬,身躯强悍”,这里的人大多参加过银龙之战,那种长尾横扫力杀四方的场面记忆犹新;考虑到万一需要持久作战,若能一举拿下其最可依仗的武器,对后面会有很大帮助。相比之下,摄魂神通恐怕但有其局限,正如十三郎说过、大家认同的那样,一下子这么多人,它该针对哪一个?   真被九阴盯上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对个人而言叫倒霉,整体完全可以接受。   相比前两道攻势,由四百精修催动的那把千丈巨剑其实是“摆设”,吓唬人用的。四百人竭尽全力,仍只能将大剑勉强催起,完全不像当初剑宗修士那样灵动潇洒、自带锁死空间的力量。换言之,假如战场足够大,大蛇只要扭扭身子避开锋芒,便可无事。   现实情况是这样的:巨剑庞大,化境空间仅三百里,大蛇本为庞然大物,盘身烘炉多有不便,加上数百人围攻处处火海,生生营造出一个躲不了、避不开的绝杀之地。正因为如此,众人心里明知道大蛇不会那么好杀,心里仍不禁抱有希望:或许运气真有那么好,一剑将其斩成七八截。   不成又如何!   三重之后还有四重,各种幻法、咒术隐没其中,几位大能虎视眈眈,再想想紫薇仙子界内牵制,这么多因素集中到一起,实在找不出太多担心的理由。   有备而来,攻防兼备,后着连绵,对手只有一个,狂灵修士的准备足够充分,四重杀伐兼顾夺命与削弱,连大蛇作何反应也都考虑进去,堪称完美。   完美四重杀伐,仓促中,大蛇的应对极为简单,简单到让人不敢相信。   “嗷!”   迎着无数到明锐光华,九阴低吼,张口,旋身释放烘炉升空,之后睁开了眼。   吼声沉闷,闻声既生幻像,感觉好似火山蓄势,烟火燎原烘烤神魂;化境内所有参战修士为之一顿,彷如流水拦腰而断。   下一刻,烘炉起,火威现,流瀑般射向四面八方,内含千万嘶嚎。无数剑芒射入火瀑,嘶嘶啦啦令人牙酸的声音大起,看得见的速度侵蚀殆尽。   就像糖块放入沸水,除千丈巨剑横切而下,无一能够突破。   巨剑也无用,突破火瀑的它遇到烘炉,“当”的一声巨响之后弹射升空,插入木壁半截。   烘炉实为罗桑之本,一撞之力,强悍若斯!   到底四百人合力,烘炉并非安然无恙,撞飞巨剑、自身如石头一样砸会远处,内里火焰瞬间减少一大截,气息奄奄。   它就像一个垂死的老人,奋力一击之后难有后续之力——于是罗桑猛地一震,依旧庞大的树身骤缩三万尺,再没有当初横霸一方的风采。   这些事情人们看不到,能看到的是,数百精修东倒西歪,多数身形摇摇欲坠,神魂皆创。尤其纵剑的那四百人,人人七窍喷涌鲜血,跌落四方。   “杀!”   无论如何没料到这种结果,狂胖子急了,苏老板急了,连嘲风也急了,原为备手的四重杀伐变为主攻,蜂拥而上。   就是这个时候,大蛇最后一个动作完整,睁开横目上的那只眼。   睁眼即成一方世界,世界大开与化境重合,顷刻间,所有修士变成泥塑木雕。   一眼定乾坤。   ……   世间许多强者,许多强者拥有无数强大神通,有人仗剑天下,移山倒海,有人飞星走月,还有人精通幻法邪道,各具其威,各逞其强。这其中,除少数因生克关系强弱有可能颠倒外,绝大多数法术相斗的时候难跑两个字:力量。   刀砍剑刺是力,火海山岳是力,玄妙的空间之术是力,阵法之道仍是力;就连能够影响时间流速,如“定”字决这类神通,最终落实的仍是力量。力量必有大小,对修士而言叫修为,一门神通施展出来,用多少修为对付多少目标,造成多少伤害杀死多少敌人,都会有一个与力量有关的核算。   基于这种朴素道理,千修大战九阴才被所有人接受,最能鼓舞勇气的原因来自一条基本判断:它不可能一下子摄了所有人的魂。   事实就是这么残酷,九阴睁眼,九狱大开,战场千修能够“抗拒”者——是零。   此时此刻,如有目光从化境之外看进去,会看到一幕终身难忘的场景。整个化境被一些奇奇怪怪的色彩充盈,色彩当中僵立无数条身影,都保持着冲锋姿势、却已无魂。   无论谁看到,都会生出奇怪感觉,这片化境被一颗眼球填满,或者说,当下这片化境就是眼球。   正当中,一团忽闪忽闪的光芒时隐时现,被各种各样的色彩掩护着,跳动着,凉飕飕地扑向那些僵硬身躯,挨个去碰。   它像一只点燃在幽暗中的烛火,逐个找到那些失去魂魄的修士,碰一下,人就碎掉。   血肉之躯变得像瓷器般脆弱,碰则必碎,碎则必有一声绝望哀嚎。   即无魂魄,何来哀声?   ……   九阴横目通幽冥,这句话完全错了,事实为:九阴横目就是九狱世界,它只要把它放出来,就能像一只口袋一样擒获所有人,只不过这样对它而言负担极重、且有大凶险,平素不肯施展罢了。   可悲的是,狂灵修士只知道紫薇抵抗十三息之多,却忘记了她一方面修为深厚,再则与九阴相处多年,又兼通灵之术为双刃之剑,方能做到。换成这些修士,九狱展开立即迷失,身僵硬,魂散九狱各个角落,此刻连自身身处何地都不知道,谈何反抗。   哀嚎实来自天涯海角,那些刚刚迷失的灵魂能够感受到本体被毁,绝望嘶鸣;听起来,仍好似被杀只人用口哀呼。   本体是他们与外界的唯一牵引,毁了本体,这些灵魂才算真正被吞噬,至于将来,九阴有的是时间慢慢吞噬,将他们变得和其它残灵一样。   有一点十三郎没算错,这么多强者一下子涌进去,九阴的确没有办法全部吞噬;所以用这种方法困死全部,再挨着个的杀。   也就是说,理论上无论多少人进来,只要九狱世界展开,都会身陷牢笼。   也就是说,没有外力阻止的话,这些修士累加起来的力量虽然远超九阴,却会被它全部杀死,全部变成灵奴。   真这样吗?   当然不是!   “汪!”   “我靠!”   犬吠急促,人声狼狈,总计十四条身影疯狂穿梭,试图追上、阻止那团烛火。灵识之体,三殿下天生无魂无魄,休说这条九阴还未大成,纵然九狱世界抵达完美,依旧拿它没办法。同样道理,苏老板原为太岁之躯,真命早已进入界魂,留下身躯为力量与意识结合、再经过祭献而成的生命,可杀不可摄。   千人进入,只有他们安然无恙,此刻变成所有人的救命稻草,疯狂追逐。   怎么追呵!   化境三百里,三百里空间、无论十三苏还是三殿下,瞬间便可来回,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片空间变得无限大,那点烛火变得那么快,无论它们怎样加速,如何努力,始终追之不及。更难过的是,身后一条长尾紧随,尾刺入针死死相随,把他们也追得屁滚尿流。   不服不行,此前苏老板未分形体,全力与那条尾巴硬拼一次,结果差点肉身崩溃、这才顺势分身变成十三份儿;反之那条尾巴虽因大力弹回,但就伤害而言,仅碰掉几块鳞片。   “这怎么办,这怎么打!”   苏老板要疯了,要知道化境就是化境,进来容易出去难;现在逃脱,非舍弃几条分身做诱饵而不可,结果依旧未知。   难逃脱,打又打不过,苏老板只能寄望于将那些迷魂修士唤醒,试过几次发觉没用,于是招呼三殿下一道死追灯烛,再不放手。   “烛九阴,烛字在先是关键,绝不能放弃!”   别说,还真被他蒙对了,追逐中,苏老板很快听到九阴怒嚎,怒焰如涛。   “有门儿,加油!”苏老板奋力高呼。   敌人愤怒说明策略有效,一人一犬士气大振,越发死咬住不放。   这次苏老板弄错了,九阴愤怒确有他们的缘故,主要却不在于此;九狱展开的关键时刻,九阴二度感受到那股让它厌憎到极致的气息,惊愕地发现一个绝无可能发生的事实。   紫薇仙子堪堪将死,无可挽救。 第1581章 以死破局   烛火在前挨个击杀狂灵修士,十四条身影紧随其后,苏爱老板初时还有顾忌,后来索性大力轰击,不管有没有可能误伤。   “杀!放手杀!”   轰鸣声声,条条修士身影被轰击到四面八方,奇妙的是,明明那盏灯火一碰就碎,但在苏老板与嘲风手里,他们又变成血肉之躯,会流血、会死亡,或伤而不死。   这就好了。   一人一狗听到九阴愤怒嚎叫,看到那盏灯火似被波及,非但杀人频率有所降低,连身法也不似刚才那样灵敏,速度趋缓,于是振奋、攻势更加凶猛。   “转机来了,咦……尾巴呢?”   一直紧追的长尾不见踪影,苏老板发出疑问的同时,周围空间忽然一顿,时间停止了那么一刹那。   是真的停顿,苏老板与嘲风清清楚楚看到,周围一切定格片刻,自己前冲的身形凝固,还有那些混乱色彩,迸射时也都停在半空。   时间凝固,思绪不停,苏老板内心有些绝望,暗想九阴还有这种大招,谁能搞得过它。   这次他想错了,当下九阴面临艰难抉择,半点不轻松。   紫薇仙子崩灭在即,一股股黑烟飘荡在周围,与那些构成九狱的杂乱色彩交织成团,点燃片片火花。   真死假死,九狱冥朝,因为没有过、没有人能弄清它们之间的关系;现实情况,色彩与黑烟之间就像火药与火苗,根本不能接触。   厌憎的感觉由此而来,九阴甚至不知道那些黑烟是什么,只知道不能任由这种情形继续,否则的话,或可波及全界。不仅如此,随之紫薇仙子消散的速度加快,九阴慢慢觉得心痛,无可形容,痛不欲生。   这不应该啊!   奴灵之道,比之人修与妖兽签订的主仆契约严苛百倍,紫薇身亡、不能说对九阴没有影响,但是绝不应该这么大。然而事实就是如此,那种伴有伤心的剧痛如此尖锐,让九阴恨不得撕开头颅,看看自己到底中了什么邪。   可想到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当初通灵时、紫薇并非全处下风,而是早就种下某种咒术,此番才有一搏之力;再就是那股烟,那股该死的、臭不可闻、看都不想多看一眼的烟。   割裂吧?   九狱之主,九阴有能力解除与任何灵魂间的联系,当然那意味着放弃紫薇,还其自由——她都快死了,自由还有何用。眼前这么多强大灵魂可用,其中不乏实力堪比紫薇者,比如那个胖子,完全可以用来代替。   释放九狱一次包进来这么多强者,九阴所承受的负担极大,还有那两个不知什么东西所生的怪胎,它们的骚扰尤其麻烦,已经数次影响到火烛,甚有一次成功阻止其所为;九阴知道自己不能这样耽搁下去,需当机立断才对。   压力不止有这些,那些被收入九狱的灵魂中,有那么几个极其特殊;比如那个年轻女子,身上有股让九阴胆战心惊的气息流转,不,不能说是气息,好像是印记、意志之类的东西。   这太奇怪了,很难想象有什么东西能让九阴感觉害怕——可,万一是真的话,便意味着她身上藏有极大隐秘,背后站着连九阴都招惹不起的强者。   一辈子吞噬灵魂为生,九阴本能地察觉到危险,暂时没敢动。他打算先把别人解决掉,大局稳定得到空闲后,慢慢研究他们是怎么回事,慢慢化解。若事实真如自己猜想,大不了将其长期封印,直到自己成长至完美,纵横天下时再动。   九阴吞噬无极限,或许到那时,他可以顺藤摸瓜找到那名强者,连他一块儿吞掉;在此之前,九阴忍得住,等的起。   同样是等,紫薇的事情等不起,几乎不用想的选择,九阴一再犹豫,几番挣扎、难以下手。   毫无理由的感觉,九阴觉得自己一旦那样做了,定会后悔,后悔终生。   可想到的后果有两条,通灵之术反噬,还有罗桑脱离掌控。前者必然,九阴自忖不至于多严重,至少不会危及性命;至于罗桑,当初掌控时、九阴紫薇本为互利,时日长久后,紫薇难免与之相互牵扯,恐不容易隔断。   但要注意,紫薇仙子马上就死,死后什么联系都将断裂,如此九阴需要费些周折才能维系与罗桑古木之间的关联,刚好赶上罗桑最虚弱的时候,同样不算难。   可是为什么,那种“割裂必悔”的感觉如此强烈,强烈到让它定格时间、仍不敢下手?   “这是为什么呢?”   ……   “这是为什么呢?”同样的问题,程长老和阿古王也在问。   化境外,通道间,隐秘处一团氤氲气流,周围符文之光闪烁,阴司判官目光焦灼,紧张地注视着符文中的人。   十三郎快死了,真的快死了。   程长老看不到化境中的战斗,但能想象到事情必然不顺,因为直到现在,九阴并未解除对紫薇的限制,十三郎仍在“自杀”。   自杀有很多方法,十三郎选择最直接、也是最稳妥的法子:散功,释放生机。   盘身阵内,浓郁生机如大河奔流,瞬间将程长老辛苦布置的封闭阵法充满;其后这段时间,阵内氤氲气流涌动,七彩琉璃如水流旋转,朝四方挤压。   与之相对应,十三郎的身体迅速枯萎,皮肉松弛筋骨变得稀疏,瞬间苍老数十年。   咔咔之声爆响不停,专用与封锁的光幕出现裂纹,程长老为之担忧的同时忍不住震惊,暗想十三郎真真怪胎,自己竭尽全力布置的阵法、理论上可以封印自己全部修为、并获阿古王以特殊之法加固的蛹,居然快要被他撑爆!   阵就是蛹,是阴司判官独有法术。在冥界,判官这个职位极其重要,每当有判官因各种原因离任、比如投胎转世的时候,会把一身修为封进自己的蛹,传给下任判官。因此在挑选判官的时候,阴司不太重视修为,而是其品格。   若不是阴鬼之身处阳间,程长老早该晋阶涅修,劫境当中、他从未想过有人能与自己相比;十三郎一日连破两阶,居然要撑爆自己的蛹!   蛹是阵法也是法器,碎判官修行过程同步成长,也就是说,一旦被撑爆,程长老再没有传承之道不说,还意味着十三郎这些修为生机白白流失,纵能活过来,也要重头开始修炼。   那怎么行啊!   心里这样想着,更可怕的事情随之而来,又过片刻,阵内十三郎生机涌出的速度没有降低迹象,形容枯槁,连皮肤都开始一块块脱落。   道道裂纹连生,程长老的心悬到咽喉,直愣愣目光望着蛹内,水流哗哗作响,还有一条鱼儿畅游。   鱼?   程长老、阿古王面面相觑,心想十三修为深厚生机磅礴也就罢了,为何修为里还有鱼?   仔细看,鱼儿看似畅游,神情实际忧心忡忡,绕着十三郎的身体转了一圈又一圈,突然间变成三千里大,背后炸开双翅。   “我……的个天!”   三千里大鱼仍在蛹内,可它的的确确大三千里,且有双翅,龙须,剑鳍倒挂。   “是那把剑,它是……鲲鹏!”   修元生机,在体内时为己所用,离开就是无主之物;剑尊本在十三郎体内沉睡,虽有获益但不够多,如今等于浸泡在纯正修为之中,沉睡时不知不觉显露本相。   本相初显,少许神智,剑尊没可能这么快恢复如初,话说回来,当真要恢复,把这些修元生机全部吸光也不够。   怎么能吸啊!   灵智初生赶紧停止,剑尊仍在混沌中、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已足够他察觉到十三郎的状况,雷霆大怒。   “吼!”   三千里鲲鹏飞临当头,喝声如九霄奔雷阵阵,径灌直入灵台。   “十三,醒来!”   ……   应该是巧合,或许是天意,总之当剑尊大喝的时候,恰好几件事同时发生。   九狱内,紫薇仙子厉啸如狼,玲珑身段仅剩一点残影。   化境中,鬼火般灯盏连连摇晃,终于在一声叹息中弹飞一点火花,连带将紫薇仙子剩下的那点残影踢出狱外。   时间从停顿中恢复,苏老板、三殿下恢复自由,爆射向前。   “三世重叠,魂归罗桑!”   蛹内阵中,十三郎徐徐睁开双眼,先朝鲲鹏跪拜施礼,之后长吸一口气。   一口气,一阵风,骄阳现,古木随之轰鸣。蛹内水流、三千里大鱼尽数回归,还有从四面八方涌来、扑来、追来的无尽生命气息,形似万流朝宗。   厉啸再起,紫薇无尽红芒自木壁内钻出,纷纷化雨融入紫薇仙子的残影内,迅速壮大。   与此同时,化境中乱成一团的颜色纷纷炸碎,随着一声凄厉大叫,九阴口吐人言。   “贱婢!竟敢欺骗……啊!”   大叫转为哀嚎,耳边听到砰的一声碎响,就好像灌满水的杯子掉到地上,摔碎,四溢。   黑烟弥漫,如毒雾朝四面八方蔓延,所过处,狼藉遍地。   此外还有变化。   角落处,欧阳燕舞突睁开双眼,灵魂归位,冷哼声中抬起右手,欲在空中书写。   将起笔,她又停了下来,侧耳聆听似乎发现什么,微微一笑。   “再等等。”   一等等来连番变,化境外一条流光爆射,直线撞入劲射当空,一把操其那把钉入半截的千丈巨剑,华光大放。   “斩!” 第1582章 杀后事   “风!”   饱含愤怒与愧疚的一击,十三郎同声断吼。   “火!”   “雷!”   九阴之战之所以发生,基于三条基本判断:其一,紫薇能够给它造成牵制与伤害;其二,这么多人一起杀上去,大蛇无所适从;其三,摄魂之术固然可怕,但只要大家攻得快,杀的猛,伤亡不应太大。   做出判断的是十三郎,得到群修认可,于是按照计划进行……结果发生极大意外。   九阴一眼吞千修,杀人如砍瓜切菜般容易;紫薇对九阴的牵制也不似想象中的大,险些搭上两人性命;最后一条尤其严重,数百修家全力出击,竟然没能给大蛇造成伤害,十三郎一家反而成了最后的救命菩萨,需力挽狂澜。   若不能,则全军覆灭。   早知如此,当初何苦算计那么多,把这么多人推进火坑?   打仗难免死人,面对九阴这样的对手,想无伤无害得到胜利属痴心妄想,然而十三郎还是拧不过弯,因为本可做得更好。   比如,先用妖兽妖虫试探一下?   打草惊蛇。当初顾虑到这点没敢尝试,如今看来还是错了,惊蛇总比全军沦陷强。   说什么都晚了,只有搏命。   巨刃携风雷之势落下,劈开千丈门。门内门外,飓风火海,片片色彩被凌乱凋落,露出一张张迷茫面孔;随之道道雷弧灌顶,一人一道,一人不少。   “醒来!”   一人呼唤,千百回声千百种回应,众多狂灵修士被电弧击打浑身冒烟,脸上浮现出挣扎的神情。   身魂之间总有牵连,天道之下修行的修士们被禁九狱,格格不入。天罡不灭,天道意志,之前因冥气冲击出现裂痕的世界加速崩坏,对灵魂的拘禁随之放松。   “大浪三叠!”   厉声长啸,修为最高的狂胖子头一个恢复,全部修为放开波纹三道,横扫八方。   凌乱色彩更加凌乱,古木化境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当中千尺巨蛇身形浮现,横目朝天。   幽冷死寂的目光穿透火海,撕开飓风,笔直射向那把剑,那个持剑的人。细心的人会发现,此刻大蛇横目上的那只眼睛微微眯起,眼角溢出绿色的血。   它受伤了,很严重,更严重的是头顶杀机,那把看似能够开天辟地的剑,那扇硬生生把世界分成两半的门。   大蛇受创,受创大蛇依然强大,冷目森森集中于一处,无人可挡。正常情形,接下那个人会像其他人一样灵魂出窍,成为大蛇最最看重的俘虏。   眼密起,眼睁开,拼着伤势加重的大蛇看到一只眼,眉心三目,五彩光华。   “嗷!”   两声大叫交融如一道,大蛇好似被针扎了一下,刚刚抬起的硕大头颅猛地砸到地上,空中十三郎闷哼出口,眉心血肉模糊。   两败俱伤,十三郎伤势更重、但就神通依仗而论,他只为抵挡不求胜利,真正杀机仍在;反之大蛇那边,绿色鲜血涌流更甚,一时睁不开眼。   头顶巨剑落势更疾,大蛇一声狂叫,旋身再放烘炉。   有人与之争夺。   “罗桑!”   红芒聚集之地,紫薇仙子尖锐嘶嚎,颤颤之声、千万灵魂同时呐喊,引来重重变。从外面看,罗桑古木旋转的速度骤提百倍不止,本已不算太大的身躯急剧收敛,古木化境随之压缩,当中那座烘炉颤了几颤,抖了几抖,没能升上去。   通灵割裂,并不意味着紫薇与罗桑之间的联系彻底隔绝,这么多年操控生涯,紫薇何尝不是步步为营,早把自己的魂魄精元、意识分散到罗桑各处,若不然,她以将死之躯回复生机,没可能这么快。   两人争斗,传出的意志截然相反,罗桑一时无所适从,稍稍犹豫。   这就够了!   巨剑光华斩落,再难应变的大蛇仓促抬头,以头顶硬扛利刃一击。   当的一声巨响。   血光现,鳞纷飞,千丈巨剑再度飞射,十三郎双臂酸麻,全身血液好似煮开的沸水般翻腾不休,身纵千尺。   下方,千尺大蛇头顶被剁开一条深达数尺的槽,汩汩鲜血好似溪流,露出点点光。   “就是它,就是它!灭了那盏灯!”   苏老板的尖叫透出振奋,十三条身影闪烁合围,猛扑向前。   有人比他更快。   白光闪过,三殿下好似流星赶月,伸长的利爪堪堪将要抵达亮光处,耳边响起大喝。   “小……”   小什么,当然是小心,话出一半时间定格,嘲风,还有苏老板的十三条身形顿在空中,仍保持着前扑势头。   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远在千里……下一刻,黑风扑面长尾如山岳横扫,阵阵惨嚎连串。   苏老板的十三条身影均被抽飞,半空碎裂到肢体不全;三殿下更惨,被无匹大力撞成粉碎,变成一道道光。   定住时间的法术,强悍到无可比拟的肉身,兼力大无穷,看似简单的几重组合……强悍生修,曾经力战两大剑宗长老不败,苏老板楞被这种不讲理的法子打成残废。   “啊?”   远方狂胖子骇然变色,惊慌表情刚一出现又被凝固,耳边又闻断喝。   “定!”   视线中,大蛇横扫的尾巴听在半空,刚刚流露出怨毒得意的脸上猛地一亮,亮如白昼。   亮光之天上来,千万雷弧毫光大放,一条身影灵动穿梭,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   来不及细看了,大蛇微顿便从凝固中解开,阔口猛张,横目再张。   “嗷!”   曾经一次震慑千修的啸音再现,可……只发出一半。   身边有鬼!   一条黑影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其诡异、其莫测,连九阴都没能发现其身形,借着连番大战掩护,凭借无数雷光吸引,黑影鬼鬼祟祟闪到大蛇身下,举手朝其下颌轻轻一拳。   看着真的很轻的一拳,打出的不光有力,还有规则,有空间,更有浓浓黑烟直入,生生穿透细密鳞甲,钻进大蛇咽喉。   仿佛塞进去一根烧得通红的烙铁。   “嗷呜!”   厉啸变成惨嘶,大蛇如抽疯一样跃起,三百尺头颅用力猛甩,横目刚刚睁开又再闭合,闭合之后再睁开,泪如泉涌。   真疼啊!   无可形容的疼,就像把心掏出来放在火上烤,把肝挖出来丢进油锅里炸,把筋一丝丝分裂,把雷霆揉入灵魂一样疼。   最后一条是真的,无数雷弧当空卷落,入眼入肉射入身体,钻进神魂乱爆八方,无可忍受的大蛇剧烈翻腾,砸乱整个空间,迸射无数魂。   一到魂魄入体,一名修士茫然中醒来,没来得及弄清发生何事,大蛇身躯当头砸落,生生将其碾成肉泥。更多修士先后清醒,忙运修为狼奔豕突,逃向四面八方。   “吼!”   狂喝跟随惨嚎同步,白衣身影终于攀上大蛇的头,任其如何翻卷、碾压、猛击都不脱离;视线所及,人们不由自主想起一物:钉子。   钉子一旦钉上就甩不开,越砸越紧,越滚越深……   “我靠,这都不死!”   不是惊叹大蛇强悍,而是感慨十三郎太硬;片刻时光,爬上头顶的他至少被大蛇压在身下十数次,楞是没撒手。   迷茫震惊当中,艰难合体之后爬起来的苏老板用力揉眼,神情略有好奇。   “真有钉子?”   真有钉子。   十丈五六,通体黝黑,看到便觉得沉重、庄严且阴森冷厉的钉。   双脚死死勾住大蛇的头,十三郎高举长钉对准那团闪烁的光,那盏跳跃的烛,用力插进去。   “封!”   ……   风忽停,火忽止,一切风平浪静。   点点魂魄飞散八方,四面修家接连醒来,个个茫然望着中央,痴楞不知如何发生。   大蛇沉寂,一条长钉没入脑海,几乎钉到了底。十三郎浑身浴血跌落其上,呼呼喘了几口长气,把目光投向周围。   入境千修,剩余八百人,绝大部分魂体受创,需长久调理才能恢复。   苏老板还在,半边身子血肉模糊。   三殿下没死,身子聚合后小了近半,气息奄奄。   阿古王一拳后遭反挫,身形萎顿。   其它如狂胖子……情形还算不错。   紫薇仙子……目光微转,十三郎问道:“干吗呢?”   “呵呵,哈哈,哈哈哈!”   十三郎观察周围的时候,紫薇仙子怀抱烘炉同样关注着周围情形,看着看着忍不住发笑,笑着笑着忍不住得意,终于放声大赞。   “你呀你,真真了不起。居然藏着这么厉害的法器。”   “然后?”十三郎接过去询问:“是不是你也有?”   紫薇仙子微微一笑:“你觉得呢?”   十三郎叹了口气:“有什么话,直说吧。”   “是啊,大家都挺忙的。”   紫薇仙子轻轻点头,指指自己的鼻子说道:“知不知道我是谁?”   “手下败将。”十三郎毫不犹豫回答道。   “成大事者不争一时之气。”紫薇仙子洒然一笑:“你觉得,我真的会把性命交给九阴?我呀,类似于分身。”   清醒过来的修家闻之茫然,少数人心里意识到什么,神色微变。   紫薇仙子有些得意,继续说道:“我呀,类似与分身,这个分身之术有些不同……这么说吧,九阴授首,罗桑可以看成我的本尊,当然了,这和你们想的不太一样……”   “别废话了。”十三郎抬手打断,问道:“想怎样?”   紫薇仙子不太高兴,楞哼半声,抬手在周围画了个圈。   “除了你,全部认我为主,如何?” 第1583章 必为   周围杂声一片,听懂意思的修士们望着紫薇仙子,说些可表达轻蔑愤怒的话。   这里有数百人,她一个连身体都没有残魂让大家认其为主,荒谬的感觉充满每个人的心胸,不少修士放声大笑。   “这婆娘一定是傻了。”   “你这婆娘,一定是傻了。”   十三郎也笑,笑着对紫薇说道:“大伙都在笑你。”   紫薇仙子毫不在意,温和说道:“这个时候,你应该表现愤怒,应该问我‘凭什么’才对。”   十三郎马上点头:“凭什么?”   紫薇欣然回答道:“凭我可以用自杀的方式杀死你,凭我可以让罗桑杀死这里所有人,当然这些都靠它来完成。”   这番话说出来,群修微微变色,不少人做势想要攻击,转念想杀他等于杀十三郎,照她说只是一具分身,岂不糟糕透顶。   紫薇仙子说道:“要不是我帮忙,你那一剑不会劈开九阴的头,劈不开它的头,你就没办法钉住它的灯;你的战法我算看透了,突袭让对手淬不及防,只要九阴稍稍缓过这个口气,我们都得完蛋。”   十三郎认真说道:“的确如此。”   紫薇仙子说道:“知不知道我叫一声罗桑,九阴就中了招?”   “为什么?”   紫薇骄傲说道:“因为本座叫的不是罗桑,而是我自己。”   “呃?”   “它就是本尊,是本座早就留好对付九阴的手段。”   手拍怀中烘炉,紫薇仙子说道:“知不知道它是什么,知不知道能用它做什么?”   十三郎回答道:“它是罗桑的心,能控制罗桑的行为,再有它为天地所生,自身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法宝。”   此前巨剑当头劈砍,烘炉对碰丝毫无损,反倒大剑撞出裂纹、虽为折断其品质已经受损严重;两相对比,足见这座能够粗存一界地火的宝物不凡。   紫薇仙子掩饰不住得意说道:“还有呢?”   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你的宝贝你最清楚,不如你来说?”   紫薇仙子嫣然一笑说道:“本座不喜欢你态度,但、喜欢你的前半句话。”   前半句表明宝物归属,十三郎有这种认知让她很满意;至于态度——只能说不太正经。紫薇仙子心里觉得,这样重大的场合下,他应该表现得严肃些,凝重些,当然,最好能恭敬些就更好。   “你啊你,性子得好好磨一磨。”   这般说着,紫薇仙子言道:“与九阴合作太危险了,本座不能不在事先做好足够准备;九阴对此炉势在必得,但我知道它奈何不了它,相反,它是唯一能够克制九阴、能够保证我安全的东西。所以,当我能够与罗桑连通后,就开始逐步分魂,慢慢把自己藏进烘炉。”   “那个过程……真难熬啊!”   脸上浮现出追忆与痛苦的神情,紫薇仙子幽幽说道:“烈狱炼魂,既要保证不死、又不能被九阴察觉,你想象不出我受了多少苦。”   十三郎认真想了想,诚心赞叹道:“有道理。有想法。有勇气。”   紫薇仙子说道:“熬过那个阶段,我变成烘炉但却摆脱不了九阴,尤其难缠的是,它到底还是察觉到一些不对劲儿的地方,再不肯离开烘炉半步。”   “就是这个时候,你来了。”   十三郎微微皱眉。   紫薇望着十三郎嫣然一笑说道:“后面你都知道了,如今烘炉就是我、也可以说罗桑就是我;如今最妙的是,我的分身与你签了生死契约,却不会影响到本尊……你啊你,居功至伟呵!”   十三郎轻轻挑眉。   “也就是说,签约在你计划之内?”   “我是罗桑人啊!若无制约手段,本座岂会与你签什么约?”   感慨后,紫薇仙子随手一拍烘炉,内里红芒如云雾升腾,周围瞬间景物大变,浮现出整个战场。   “罗桑有根有心亦有眼,你们看。”   天外战场连绵无尽,数万修士片片纠缠,有涅级大佬人群中冲杀,以大神通屠戮对方修士,所向披靡;也有群修围攻大能,如饿狼围攻受伤猛虎。   没办法形容战场如何疯狂,只能说,每个人都杀红了眼,每个人都已失去理智,变得像疯狗一样。   “这不可能!”   群修愕然,狂胖子当即提出质疑。确实,纵经百年鏖战,依然不能相信会有这样的战场。   两域战争注定需要数百上千年才会结束,眼下远未到灭族绝死关头,怎么会这样?况且大家都知道这场战斗什么时候开始,距今时日早该决出胜负才对。   值得一提的是,此前还有人担心这点,暗想也不知道哪方赢了,万一跑出去的时候发现遍地都是罗桑军团该怎么办。   “都因为你啊!”   紫薇仙子神情感慨,指十三郎说道:“火焱一方看到摧毁罗桑的希望,反之罗桑无论如何不肯接受。十天来,双方不断由援兵赶到,总计人数已超过三十万,大家知道这种重器之争还在继续,所以就不断投入,不断厮杀,杀到最后都杀疯了,一切规矩变成空话。”   下面的话不用说出来,狂胖子稍稍考虑一下,换成自己主持大局,也一定会这样做。   画面流转,群修慢慢沉寂,十三郎望着那片被鲜血染红的战场,神色幽幽说道:“战争本就没什么规矩可讲。”   战争从来变幻莫测,一场关乎生死的战斗可能因为某些原因变得无关紧要,原本不是太要紧的战斗可能演变成决战;如果说,此前对这句话的理解还不够深刻,现在楚狂真真切切体会到了沉重感觉,忍不住深深吸一口气,朝十三郎抱拳。   “先生……”   “他希望你死。”   紫薇仙子抢着替他把话说出来,戏虐笑容对十三郎说道:“他想劝你舍生取义,用自杀的方式杀死我,之后大伙儿合理杀灭烘炉,或连罗桑一块儿干掉。”   “我……”狂胖子老脸通红。   十三郎忍不住笑起来说道:“我不会那么做。”   紫薇仙子说道:“可惜这里不是他的人,否则,这会儿早就下令动手杀你。”   十三郎不能不承认她说的对:“是啊,挺遗憾的。”   紫薇仙子安慰说道:“你是我的人,胖子实力不错,本座还是防着他点比较好。”   言罢再度轻拍,烘炉微震,浩荡凶威突兀而来,四面八方凭空出现无数木须倒刺,如刀似枪锋芒毕露;与此同时,一股被空间排斥压迫的感觉油然而生,排山倒海般从各个方向碾向楚狂,将其困死当中。   “吼!”   狂胖子不肯束手就擒,大浪三叠横扫四方,但——仅推开三尺。   “傻孩子,这里是化境啊!是罗桑的心,是它的力量最最强盛之所在!”   紫薇仙子的话道出真相,没什么好奇怪的,也不用考虑什么玄奇道法,这是纯粹的力量对抗,狂胖子竭尽全力,才能保证三尺自由。   而且是暂时。   没有人能和罗桑比耐力,哪怕它很虚弱。   楚狂受制,四方群修骇然变色,有人忍不住运力施法,很快变得与楚狂一样;那些捆缚的力量非但能够无所不在,还能根据每个人的修为掌握轻重,一个不杀。   “看到了没有,这才是烘炉的真正用法,九阴那个蠢货拿它当盾牌,不知所谓。”   怀抱烘炉,体会着完全掌控的感觉,紫薇仙子心情愉悦,大度言道:“看在十三的面子上,本座不杀你们,认主之后都是本座麾下,虽我纵横星空。”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紫薇仙子连拍几次烘炉,用空间之力把三殿下、阿古王、还有苏老板彻底锁死。   “汪汪!”嘲风委屈死了,暗想我又没反抗,干吗区别对待。   “他妈的。”苏老板更生气,暗想老子从来没说过这婆娘的坏话,岂有此理。   只有阿古王神色淡然,默默感受着周围的压迫之力,很感兴趣的样子。   “你这几个朋友有点难缠,本座不能不谨慎些。放心,将来我会和你一样对待他们,做个好主人。”   脸上笑着,紫薇仙子对十三郎说道:“考虑的怎么样?”   十三郎莫名其妙,问道:“你都没有说要我怎样,谈何考虑?”   紫薇仙子柔声说道:“之前有过提议。如果说之前我俩彼此不熟悉不好接受,九狱世界你我共度七十年,几相当于凡人一生……”   “停!”   十三郎最怕这个,叫停之后赶紧道:“你一个器灵身份,有资格和我谈情说爱?烘炉因地火才被罗桑所喜,可它……你以为凭它能够控制一切?”   紫薇仙子微怔,怒而低喝:“大胆!”   十三郎平静说道:“烘炉是法宝又是你的本尊,你不就是个器灵。”   紫薇仙子楞了一下,本能说道:“这么讲也不算错。我很快能找到身体……”   “别再说了。”   十三郎再度阻止,诚恳说道:“谢谢你。”   嗯?紫薇仙子又是一愣,看出十三郎格外真诚、看不懂他为何如此真诚。   十三郎说道:“你帮了我好大一个忙。”   紫薇仙子轻轻皱眉:“是什么?”   十三郎轻轻一声叹息道:“战场无情,你把妞妞伤成那样,还杀了我们那么多人……刚刚扪心自问,我在想大家刚刚经历同生共死,假如你没有包藏祸心、图穷匕见,我还要不要这样做。”   片刻思量,十三郎神情慢慢平静,声音慢慢坚定。   “虚伪。我会的。” 第1584章 声声叹,鬼门关   这样做?   哪样做?   紫薇仙子莫名其妙,忽生不安。   不用想了,十三郎连做几个动作,每次一叹,后说出一句话。   “杀了她。”   ……   他先朝自己心口猛击一拳,一拳打断三根肋骨,身形倒退,口喷鲜血。   紫薇仙子身形微颤,面孔煞白。   “不要!”   生死契约,同伤同死,之前亲自体会过一次,紫薇仙子知道那是没有办法阻止的天地铁律。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表明分身的情况下,十三郎这样的人会干这种蠢事。   然而接下来……   十三郎一拳险些打死自己,再横切一刀,黑白二气疯狂流转。   感觉什么东西被撞破,撕碎,剧痛钻心。非但如此,其身上黑烟再度浮现,蚀魂化骨,弄花了紫薇仙子的脸。   “啊!”   紫薇仙子一声尖叫,神情先是难以置信,再由震惊转为仓惶。   “这不可能!”   如把时光倒流,紫薇与十三郎同见群修,那时候的她虽然签了约,心里仍有小小疑惑。   事情来的太快了,刚刚还是生死仇敌,转瞬就成了同生共死,这样的转变谁都难以接受,紫薇也不例外。再说生死契这个东西,人人会但是人人没用过,没用过谁也不能肯定其严肃、严厉程度,因而就心态而言,那时候的她担心十三郎用了什么花招,暗怀警惕,步步谨慎。   直到亲自面见群修,看过十三郎为促成这件事花费多少心力,看到群修激烈质疑,尤其看到以家成为首的部分修家离心而去……这个时候,紫薇仙子信了。   没法不信,换谁都只能相信。   其后一番精心准备,一波惨烈搏杀,紫薇仙子亲眼看到这支队伍的强横战力与潜力,尤其留意到十三郎拥有的巨大威望,方才慢慢滋生“将其掌控在手里”的念头,进而逐步实施。   必须提到的是,仅就操作而言,紫薇仙子这个时候自爆真心、明显有些操之过急;还有她的手段激烈,威逼过甚极易反弹,大有可能鸡飞蛋打,什么都得不到。   是不够聪明?还是大计得逞后失控?   都不是。真正原因是没有办法,她必须马上着手。   外面鏖战不休,两域数万精修、与死去的数十万人,都在等待这里的结果;明摆着的事情,一旦狂灵修士喘过气、制住罗桑,马上就会加入战团,成为颠倒胜负的决定性筹码。   紫薇仙子没法等,也缓不得,必须利用大家都在化境、她才能以最强姿态出现,一举将所有人拿下。   冒险是肯定的,内心经过一番挣扎与权衡,紫薇仙子认为这个险值得冒,关键在于她从十三郎口中获知这些人的身份,判断他们对火焱的归属感不强,甚至有些愤怒与仇恨。   对这样一群人,恩威并施为何不能让他们转换阵营,何况牵涉到十三郎的生死?诸般考虑过后,紫薇仙子觉得、纵使最后真的失败……也已无憾可以接受。   她万万、万万、万万没有想到,十三郎是第一个发动反扑的人,方式如此激烈。   她更没有想到,号称修真世界第一契约的生死契,居然可以解开!   竟然可以解开!   还有那个该死的判官,他早就在自己魂内施展暗手,下了毒……不能怪紫薇不够强大,如论斗法厮杀,十个程长老也不是紫薇对手,然而留点让她难以察觉的手段却轻而易举;尤其是,这还是她主动配合的前提之下。   自伤沉重,冥毒无解,生死契解开立遭天罚,三重打击接踵而至,紫薇仙子剧烈颤抖,刚刚从烘炉内抽来的灵魂力量几乎消失殆尽。   “你才是包藏祸心的那个人!”   当牌面全部摊开,联系十三郎刚刚说的那句“我会”,紫薇仙子刹那间明白一切,到此才意识到,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阴谋,自己才是那个被算计的人。   “本尊!”   强烈落差最易导致绝望,绝望的人必然疯狂,紫薇仙子凄厉尖叫,猛拍烘炉不止。   她要反击,以罗桑最强之力杀灭群修,同归于尽。   效果不似想象中那么强,烘炉震了几震,没有出现意料中的狂猛攻击。   十三郎做了第三件事,化鸟身释放骄阳,不同于前次,与骄阳同时出现的有一只爪,一只白骨森森、凶威赫赫、上有紫色真火闪耀的爪子。   金乌真身,最最纯正的真灵之火,最最本能的吸引与召唤,最最强大的干扰。   烘炉确为紫薇所有,也即她的身体,可这副身体并非罗桑,而是被罗桑当成宝贝慢慢吸收。换句话说,对罗桑而言这座烘炉就是大地,只不过不像别的树那样包裹其根,而是深深藏在体内。但有金乌真身出现,烘炉立刻变成如鸡肋般的存在,可有可无。   “又是阴谋!”   早就可以亮出金乌之爪,十三郎分明故意隐藏,进而让她产生误判。   “十三啊,你真不是人……”   想通这点,紫薇仙子彻底绝望,黯然目光望着周围猛扑上来的群修,嘶声冷笑。   “不知死活的东西,本座要你们,全、体、与、本、座、陪、葬!”   言罢抛炉,炉内一声高亢而尖锐嘶鸣,红芒乱射!与此同时,紫薇仙子倒飞如闪电,径直冲向化境之外。   剧变由此发生,具体如何难以知晓,唯一可肯定的是地点,发生在烘炉内。   烘炉有灵,其灵就是紫薇仙子本尊魂魄,此刻爆发全部力量,以自灭换群杀、并换来分身脱困之机。   这一次,这一杀,谁都无法阻止。   烘炉经过多年祭炼,与罗桑密不可分、且有多重秘法相接,随着紫薇仙子的动作,化境空间四方压缩,那些困住群修空间囚牢随即收紧,生死瞬间。   瞬间,听上去很短,实则有很多事情可以发生。   “开冥门!”   十三郎身前、原本九阴灯烛所在的位置出现一座小小法坛,玄光莫测有门虚开,阵阵狂嚎声可闻。   断喝出,桥驾起,十三郎一把捏碎令牌,打通阳世冥朝。   “杀了她。”   ……   打通冥界很难,光有判官不够,有阵门不够,有天雷做引不够,有生灭为桥仍不足以保证成功。   想把把握提到最高,前面那些条件都是必须的,还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点,最贴近、最薄弱、两界欲望最强烈的那个点。   烛九阴,九阴烛,那盏灯火就是这个点,从这里凿开天道壁垒,最容易,最有保障。   完美九阴自含冥界,这条九阴是半成品,九狱就像畸形怪物,视纯正冥气为毒。与之对应,冥界把它视力亵渎,若非阴阳相隔,壁垒难开,早以界力与无尽冥气将其扑杀。   做不到不等于不想做,两界合力,九阴灯烛所在处一定是打通冥朝最可能的地方,没有之一。   这是关键,也是机缘,巧合、无可替代!   于是乎,冥门大开,扑面风暴瞬间淹没整个化境空间,千万鬼卒鬼将蜂拥而出,气焰如星河倒挂。   一双长达百丈的臂膀从门内探出,一条粗似山峦的触手晃悠出现,一片积云般厚重的彩霞飘然现身,真奇怪它们那么大的形体是如何钻过那么小的门,臂膀之上,肌肉纠结好似要炸开,一点都看不出鬼物特有的虚渺;其身旁,呼啸狂风吹得劫修无法立足,内里千千千万恶鬼狰狞……相比之下,它们才像是真正的鬼。   鬼卒层层叠叠如大河无尽,数量十万?百万,还是千万?   “我的……天啊!”   三尺地,狂胖子哭丧脸孔大咧着嘴,心想这叫什么事儿啊,难不成老夫在做梦!   “吼!”   “嗷!”   “哎呀!”   三大鬼将,抢先现身本为展示声威,未曾想刚来就被当头一棒,烘炉地火倾泻而出,大杀四方。   那是天地所生的至宝,是紫薇仙子以魂爆换来的绝杀,同时还有罗桑之力,红芒所过之处,千万鬼卒层层碎灭,余威无尽。   再强大的攻势也有消耗殆尽的时候,红芒杀到冥门、威力已不似开头那样强盛,那个露出双臂的恶鬼都被烫得浑身是泡,七彩云霞翻腾尖叫,还有一颗肉球浑身触手的恶鬼翻滚避开,暴怒声声。   狼狈,丢人,恼羞成怒。   “给我杀,杀光所有人!”   “放肆……好家伙,这是九阴!这么玩命。”   喝声中,红发青年踱步出门,一身九蟒明袍,将那张美到极致的面孔衬出几分威严,露面后先是喝退群鬼,随即抬手轻轻一按,玄光大放。   化境之中再生化境,化境将烘炉锁死其中,任凭红芒如何猛烈,不出一丝一毫。   “这样的对手,不枉本判跑一趟。”   封住也要赞一声对手凶狠,红发青年对自己的表现有些得意,展颜,露齿一笑。   “我说十三呀,当初你牛皮哄哄,说什么以后如何如何,用不着再请本判帮忙,如今将将才过完三百年,你怎么就……”   “哎哎哎你跑啥,回来……”   “别跑,等等,找你有事呢!” 第1585章 判词   “萧十三郎,本座与你不死不休!”   通道内,紫薇仙子遁出木壁,露头便忍不住破口大骂。   失态只因恨极怒极,就在刚才,本尊魂爆释放最强一击,紫薇仙子实未指望能够杀灭全部,仅想杀死一部分宣泄心头愤懑、顺便给自己争取到一个逃生的机会。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样的要求都不算过分,然而……   凭着最后的感应,紫薇仙子知道化境又来超级强者,举手间便将自己无数年筹谋、将其视为最后底牌的手段破解;这还不算,很快她又察觉到,自己与罗桑之间联系迅速崩塌。   注意是崩塌不是中断,更非简单削弱,记不清遭到几重重创,紫薇仙子立即意识到这是最最危险的一回。   就在联系彻底崩塌的那个瞬间,曾经驱使过无数次的罗桑古木立即翻脸,无匹大力四方涌来,险险将其碎灭成灰烬。   于是紫薇从木壁内遁出,不得不出,而且还要感谢十三郎,假如不是这条生挖出来的通道,假如不是她鬼使神差选择在这条通道附近出逃,假如不是她已经快要逃离罗桑身体,则根本就出不来。   竭尽全力“挤”出木壁,紫薇仙子虚弱到极点,不知怎地、脑海中浮现出这十天里发生的一幕幕场景,内心悲恸,感觉格外无助。   一败涂地!   辉煌消散得那么快,她就像一个威服天下的女皇被人从龙椅上拉下来,夺走权利,驱散臣奴,最后还要剥去衣裳,任凭不容亵渎的高贵身体暴露在凄风苦雨中,供人践踏,任人宰割与耻笑。   “不!”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紫薇仙子仰面怒号,强迫自己从颓丧中醒来,强迫自己前行。   “我还没死,萧十三郎还没死,我不能死,我必须让他死……”   “就凭你?”   “杀!”   冷漠质问响在四面八方,无数道法玄光来自周围四面,当先片片亮丽光华,将滔天之怒、恨地之仇倾泻而出,瞬间一百零八斧。   泼风杀,家成与百名狂灵修士在此等了好久,忍得好苦。   如换成全盛时的紫薇,这一百人连与之对面的机会都没有;换成刚被九阴奴役时的紫薇,这一百人依旧不是她的对手;纵换成刚才化境中醒来、乃至经过生死契反噬的紫薇仙子,仍有能力从这一百人的围杀中离去。   那时的她还有主尊,还有天敌至宝,还有充足魂力,还有罗桑认可、与一场不愿醒来的黄粱梦。   现在的她什么都没有,且有经历几番重创,她连周围藏着这么多人都没能看到,修为、神智、警觉、信念,全部处在崩塌边缘。   无数攻势来临,等若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紫薇仙子只来得及用全部力量发出尖叫,便被攻势淹没。   “萧,十,三,郎!”   “停手。”   杀局停顿,人群两分,十三郎快不行来有些踉跄,身后美判闪烁而至,嘴里仍在念叨。   “跑这么快到底搞什么,为了这个……又是女人?”   十三郎没理他,随手施展道之禁环,将其残魂封死。   没什么用,紫薇仙子已成雾气状,道环也不能阻止其消散。   但把美帅吓了一跳。   “我靠你很牛啊,这是道意!从哪儿学的?对了这玩意儿学不来得靠感悟,你咋弄的……算了算了你忙你的,当我不存在就好。”   说话中十三郎蹲下身去,看着禁环内的紫薇仙子过了一会儿,轻轻开口。   “为什么?”   “为什么?”   紫薇仙子还能说话,说话的时候神情疑惑问道:“什么为什么?”   十三郎回答道:“你我有过约定,罗桑事后,我们都退出这场战争,狂灵修士去留随意。”   紫薇仙子迷茫说道:“你意思是,假如我遵守这条约定,你就不会动用这些手段杀我?”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应该不会。”   “应该?”紫薇仙子讥讽说道:“那么你告诉我,你安排的这批伏兵,个个恨我入骨;你若那样做,该如何向他们交代?”   十三郎轻轻皱眉,诚恳说道:“事情总有办法,我身边有判官,至少可以让你轮回。”   旁边美帅欲言又止。   “轮回,轮回……一切从头来过。”   反复念叨几次,紫薇仙子微微颤动,深深一声叹息。   “我是罗桑人啊!”   ……   战争让人疯狂,不分高低贵贱,学识深浅,或者正义与邪恶;战争中的人们只记得杀死对手,只能做杀死对手应该做的事,别的都不会想。   一句我是罗桑人,或许道不尽怨仇何来,但却把大多数人的心意说个透彻。今日战场,数十万修家舍命相搏,其中有多少因为贪婪,多少因为明白,又有多少人其实很单纯,仅仅因为这句话踏上战场。   立场这个东西,有些时候不是你不想选就可以不选,非站一方不可。   紫薇仙子地位尊高,知的多见也深,想的也比寻常人稍多,于是看的更透。   “放过我吧,求你了。”   诚恳语气,她对十三郎认真说道:“我真的不想,也不愿。”   十三郎说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在我的老家有说法叫人死万事空,人死了,再大罪孽也会洗净,再多仇恨也已化解。”   紫薇仙子摇了摇头,知道十三郎才是真正误会的那个人。   “今生的我最最辛苦、但也最最骄傲精彩,重来一遍,有些坎多半过不去。你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什么‘能够至今保持元阴,大不易’,记不记得?”   九狱世界七十年,除了寻找世界破绽,十三郎与紫薇说过太多太多话,初始当然各逞心机,然而心机这个东西不可能持续七十年……于是,很多隐秘事、乃至个人私密都被发掘出来。   很奇怪的事实,除了得福,没人谁比紫薇知道十三郎的事情更多。   当着这么多人听到这样的话,十三郎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以沉默回应。   紫薇仙子又说道:“无论重生多少回,我都忘不了恨你入骨,非杀死你、杀你千万次不可。”   “哈哈!”旁边美帅听得直笑,暗想原来是仇人,还有这婆娘不但没脑子,而且不知好歹。   十三郎也笑,笑容平静说道:“没事,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紫薇仙子正色说道:“今生我已达到所能做到的巅峰,还是斗不过你;来世未必能有如此成就,自然更斗不过你,偏偏我又非杀你不可,肯定会不开心。”   不等十三郎说什么,紫薇仙子继续言道:“想让我转世,说明你多多少少觉得对我有所亏欠,不如就这样,我不活了,让你一点补偿的机会都没有,如此每当想起我这个人,会不会有点难过,有点不舒服,甚至因此成不得道,修不成仙?”   说到后来,紫薇仙子虚弱的声音居然振奋起来,慷慨言道:“那样岂非等于我替自己报了仇,雪了恨?”   如此荒诞奇妙的理由,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想的美!”   担心十三郎真会受影响,美帅主动站出来说道:“本判告诉你,就算十三想救,你也想活,加上本判亲自出手帮忙,轮回之路依旧不能打开。”   从美判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意味着大罗金仙亦无力回天,谁都救不了她。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紧皱眉头,紫薇仙子深深疑惑。   “为什么?”   两人都在问,十三郎抢先一步说道:“我听程长老说过,冥界虽然出了变故,并不代表轮回真的崩塌,还有时间缓冲。”   美判点头回应道:“没错。但她不行。”   紫薇仙子惊讶且讥讽说道:“判官居然为私仇泄愤?你与十三这么亲近?”   这话太污秽,太容易误会,美判官勃然大怒。   “放你娘的屁!”   美判才不管紫薇是谁之前经历过什么,半点面子不给、随后肃容宣告。   “此番所有参战之罗桑修士,入冥皆被放逐!”   “什么!”   虽不明白放逐具体指的什么,但从这两字、还有美判的表情便可知道,那绝对不是褒赏之意。紫薇仙子骇然变色,惊恐大叫:“这不可能,你这个骗子!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你又凭什么!”   “凭我是现存一品大判,凭我知道……咦?”   视线中,紫薇仙子彻底变成雾气,颜色也慢慢变淡,在一声叹息中彻底消散,魂飞魄散。   “吓死了?”   好半响才弄明白怎么回事,美判有些愣神。   “本判还有事情没来得及问……哎你又要干吗?”   “人都被你弄死了还能干吗。”   “哎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人被我弄死了。”   “别争了,走吧。”   说一句易生误解的话,十三郎明显有些不高兴,但只持续一瞬便告回复,起身时,神情、声音皆归于平静。   “难得来一趟,很多事等着你做。” 第1586章 军旗漫卷,阴兵浩荡   紫薇仙子死的时候,有很多人同时死去,很多人正在死去,还有很多人快要死去。   齐傲天,程睿,曾经誓言要杀死对方的两人联手作战,精疲力竭,快要被人杀死。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记不清第几次说这句话,齐傲天艰难摆手说道:“别再挖苦我。”   挖苦产生刺激,刺激激发潜力,十日鏖战,血衣杀者多次用这种法子让齐傲天重新投入战斗,反过来一样,也就是说,说出这番话等于认输。   无论齐傲天还是程睿,认输比让死更难些,然而……人力总有极限。   看看周围,跟随两人的人死伤殆尽,纵有己方、敌方也不相识,望着他们斗狠厮杀神色狰狞的模样,齐傲天感觉怪怪的,忍不住挠头。   “这事,到底和我们什么关联?”   “屁的关联。”   程睿沉默走进到齐傲天身后,幽幽说道:“我也不行了。”   齐傲天忍不住笑起来说道:“听到血衣狂魔说这样的话,我心甚慰。”   “锥!”   最后一声低喝,最后一丝修为,最后一次杀人,最初一声叹息,程睿的声音活像烧红的木炭敲打出来,灰尘火星乱射般的感觉。   “他妈的。”齐傲天骂了句脏话。   程睿不知道他为什么骂,骂的是谁,懒得关心,自言自语说道:“不知道十三怎样了。”   “十三?他一定没死。”   抹一把脸,齐傲天有些愤懑说道:“按说这样死掉足够辉煌,可我还是有点不甘心,没能看到结果。”   不知不觉把目光投向远方,但有重重道法玄光阻隔难以尽透,齐傲天有些气愤。   “这货不地道,怎么着也该传个信儿啊……咦?!”   剧变之远方起,道道惊呼随风涛入耳,与之前喊杀尖叫声对比,一听就能听出区别。   惊呼声顷刻传遍整个战场,几乎来不及反应的那点功夫,轰鸣声停顿,法术终结,无数飞驰在空中的法器也都静止下来,或被主人收回。   粗一看,战争好似结束了一样。   “好奇怪啊!”齐傲天傻乎乎说道。   血衣杀者轻蔑地看了齐傲天一眼,心里想与这种蠢货并肩作战真丢人,想罢觉得无聊,于是扭过头去傻乎乎地望着那方。   那方飘来八百里大地,大地前端一颗三丈“小”树,却顶着一蓬千尺树冠。树冠之巅一座烘炉,烘炉上方旭日悬浮……小小骄阳三尺高矮,火意充盈而饱满,彷如新生婴儿般娇嫩。   骄阳,烘炉,火木同生吸引无数眼球,人人感觉奇妙而且奇怪,更奇妙而且奇怪的是小树当中打开一扇门,走出一行人。   不多不少,八百零一人。   白衣青年领头,身边美判红发红袍,走出后大手轻轻一挥,随意宣告。   “咳咳,那个,大家都别打了……”   “我来说。”白衣青年拍了他一把。   “这都争!”红袍红发有些惊讶,有点生气。   “那样讲没用。”白衣青年解释。   “哪样讲有用?”红袍青年愤愤不平。   “别废话,赶紧。”   白衣青年推他到一旁,之后依着之前模样挥手,在空中画了个圈。   “圈内敢战者,死。”   “……是该这么讲!”   红袍青年大加赞赏,随后轻轻推掌,把白衣青年画的那个圈推向四方,一推三万里。   “圈内敢战者,死!”   ……   “那是什么地?”   “那是什么树?”   “那是什么人?”   十日鏖杀,最初参战的修士所余不多,因此认得记得狂灵地的人不多;陆续赶来参战的修士中,见过罗桑者居多,但都从未见过这样的罗桑。   虽有惊呼欢喜失望众,但对大多数人而言,那两个不知什么地上长的什么树下的什么人说什么“敢战者死”,显得很可笑。   红面老者不觉得可笑,相反一颗心沉入谷底,片刻犹豫,嘶声大吼。   “冲出去!”   很多罗桑人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暗想什么叫冲出去,咱们又没被包围、且占据上风;疑惑间他们看到红面老者的举动,率领一批精锐修家反向回头,杀向远方。   “拦住!”   火焱人不答应。虽不知道具体变化,虽然个个疲惫欲死,但仍本能地意识到有对己方有利的重大转机,纷纷出手拦截。   “杀!”   真是怪了,明明刚才无半点力气,齐傲天、程睿等皆认为再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回气,此刻偏又活蹦乱跳起来。明明刚才身边已没有相熟的战友,此刻偏又眉目鲜活,仿佛认识了很多年。   锥似狂龙,印照八方,所剩不多的六族子弟齐聚两人身后,衔尾追击。   似乎用不着。   不,是根本用不着。   “判令,乱世之罚!”   红发青年身边,三大鬼将齐齐现身,三百丈力士猛吹号角,三百条触手铺开万里,还有那团七彩流光爆射向天空,晃身化做一面迎风飘摆的大旗!   冥界军旗首次出现在阳间世界,上绣两个大字:铁足!   “这是你的军名?”望着那面旗帜,十三郎有些好奇。   “是不是很威武?”美判搓搓手,一脸云淡风轻表情说道:“随便取的。”   “是够随便的。”十三郎想了想,决定不告诉美帅自己的真实想法,以免影响军心。   “嗷呜!”   说话间号角声响起,嚎叫声烈,三万里远方陡现狂潮,无边无际的鬼卒大军蜂拥而至,一眼看不到边。   这里说的是修士之眼。   鬼从线中来,一品大判封地万里,这里的封地不是真的封地,而是指其藏兵数。   阳间世界发生战争,参与的人数常用多少多少万计算,冥界世界不太一样,他们用里。   万里一线,一品大判官独有法术,线内可藏万里兵……一个挨着一个站满万里的兵。   到底有多少?   美判自己都不知道。   冥界不同阳间世界,浩渺星空无边无际,冥界就是一界,一块完整大陆与冥海是其全部,这样的世界对照整个四大星域,其大、其众、其凶恶,可想而知。   在冥界,三几十万人参加……除非个个超级大能,好意思叫战争?   过家家还差不多。   ……   “我的天啊!”   万里鬼卒三万里外展开,展开时再跨三万里,仍然显得很拥挤、前后左右乃至上下间距均有限;好在鬼卒擅长法术者不多,攻势展开扑咬撕扯者居多,专破神魂法体。   最先倒霉的不是修士,而是那杆至今不倒的千丈魂幡、及围绕守护在其周围的鬼雾。军旗升空的那个瞬间,魂幡发出呜呜哀鸣,丝丝缕缕鬼雾如烟飘荡起来,内里千万怨灵愤怒嘶吼,扯着、带着魂幡气息冲向旗帜,在一声解脱满足的叹息声中消失。与之相对应,千丈魂幡迅速缩小,任凭守卫修士如何施法,怎样努力,连减慢点速度都做不到。   人间藏鬼,理论上全部应该看成禁术,平时无人管、也管不了,正位判官现身阳世,对那些被拘禁的魂魄而言就好比家园打开了门,谁能阻止得了。   魂幡之后是法坛,三万里鬼卒杀入战场,如一道道城墙朝中央推进,法坛周围很快被挤满,那些主持种胎的修士来不及逃脱,疯狂施法轰向四周……   感觉就像几名大力蛮汉试图推动迎头扑过来的海啸,两个字:笑话!   浪潮汹涌很快将法坛彻底淹没,所有人、魂被撕成碎片。   蚁多咬死象,何况那是一品判官的蚁;入军前,铁足个个在阴司留过精魄,战死便可转世,若能积累军功,转世后气运还会加强。   除了那些一心想在冥界发展的家伙,除了那些想为来世攒些本钱的家伙,人人不惧、渴望战死。   与这样的军队战斗,注定是一场悲剧。   “完了,彻底完了。”   何曾见过这般景象,红面老者仅用三息便得出结论;他唯一不解的是,对方拥有这般强大的实力,为何不一开始就亮出来,非得等到双方战至极限。   “老夫愿意和谈,不,老夫愿意……”   “判令已出,晚了。”   军旗之中传来美判的声音,丝毫不存商量。   一锤定音。   ……   “六族子弟,集中到老夫身边来!”   鬼卒无尽,乱战如麻,罗桑修士狼奔豕突,火焱一方亦觉得无所适从;听、看、想,人们慢慢意识到那批人、鬼是友军,可是……自己该怎么办呢?   身边到处是鬼,有些擦身而过,有些贴面疾驰,很奇怪它们是如何分辨敌我,从不对火焱一方修士发动攻击。即便这样,火焱人依旧胆战心惊,不少修家护罩全开重法筹备,随时防备可能到来的围杀。   关键时刻,狂胖子的声音响遍四方,先将一簇簇幸存的六族修士聚合到一处,这才慢慢联络其他,招呼那些后加入战场、火焱其他地方的修家。   “魔灵老怪,好久不见!”   “耒阳道友修为大进,可喜可贺。”   “百年重逢,紫菱师妹越发光彩照人。”   逢认识的人就打招呼,狂胖子龙行虎步,笑容满满,仿佛六大宗族没有因为此战遭到重创,自己也没有内伤纠结一样。交游广阔是一方面,重要的是楚狂意识到,当下不仅仅只是两域战争的转折点,同时也是六族、自己树立威望的大好时机。   事实的确如此,以往战争持续百年,几乎所有火焱修士都认为,两域战争结果未知,六大宗族铁定完蛋;既如此,相比其余势力内的涅修,六大宗族大佬地位明显有所不及。   眼下,一切都变得不同。幸存下来的各方大佬眺望四周,再看看狂胖子红光满面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想,这家伙的运气怎么那么好。   伤疤未褪私心显,这就是人修。   “感谢各位道友仗义援手,请先到这边来暂歇,稍后老夫为各位介绍十三先生,还有冥界一品大判……先生怎么来了,来老朽替先生引荐……”   “正事办了再说。”   摆手示意无需殷勤,十三郎把齐傲天、血衣杀者叫来身边,安置在罗桑树下分说几句,与齐傲天低语数声。   “现在?是不是等打完仗?”刚刚体会到罗桑的好处,齐傲天脸色阴晴不定,有些迟疑。   “大局已定,本判要带十三走。”美判抢先开口,神色冷酷。   “啊?”齐傲天一头雾水,血衣杀者目光微寒。   “哎呦呵,朝本判瞪眼……哎你干吗呢这是,本判怕你被人骗了,试探一下。”   “是我自己要去,的确没有太多时间。”十三郎解释着,顺手把美判扯到身后。   “呃……那好。”   齐家少主重又起身,深吸一口气息,抬手点指人群中某处。   “齐守仁,出来!” 第1587章 咄咄逼人   喝声令四方沉寂,火焱修士大多迷惘,六大宗族内部、包括齐氏在内所有人神情尴尬,静默无言。   百年前万里追杀,齐傲天三度险死还生,关于这件事,六大宗族内部人人知道因齐氏夺嗣而起,只是不方便、或不敢说破。   齐傲天最终活了下来,活着并不意味着能够清算过往,按照正常情形发展,当前齐守仁事实上已成为齐门少主,加上两域大战正在激烈,无论齐傲天多么冤枉而且不甘心,都只能拖着留待以后。   此外还要提到的是,两域大战进行百年,火焱一方获得的胜利寥寥无几,偏有齐守仁表现出众,数次率领队伍击败对手,战果硕硕。   可是谁能想到,齐傲天非但因祸得福,修为猛攀不说,还搭上这么大的靠山。   刚刚那一幕“私语交谈”,是人都能看出齐傲天与十三先生的关系,是人都明白:十三先生主动提起此事。   没错,在六大宗族修士眼里,齐傲天就是搭上了靠山。   剧变十日前起,到今天堪称乾坤倒转,可以预想,数日内,整个火焱星域都会为之欢欣鼓舞,都应该感谢那位亲手造就这一切的十三先生。   与这种转变相比,齐守仁那点功劳算得了什么。   如果说人心本私、刚刚火焱大佬还在心里盘算该怎么“处理”萧十三郎的话,随着罗桑彻底归服,一品大判现身,再没有人敢有一丁点歪念头,当时当下,在场有火焱大佬都在等着十三先生叙话,与那位掌控来世的判官套套近乎。   这个时候,齐傲天突然发难。   “齐守仁完了。”   “可惜,此人也算一代雄才。”   议论放在心里,有人担忧,有人愤怒,有人鄙夷;难免有人幸灾乐祸,当然也少不了敌仇愉悦,或纯粹出于嫉妒的欢喜。明白的人朝齐守仁投以怜悯目光,不明白的人从周围人的神情看懂大概,于是也都把目光投向那位刚刚经历十日鏖杀的齐家少主。   被这么多“不怀好意”的目光注视,齐守仁出奇平静,一丝恐慌的样子都没有。   “恭喜。”   坦坦荡荡站出队伍,齐守仁身后跟着齐飞,平静举手说道:“战事紧张,守仁没来得及恭喜族兄,得获重生。”   齐傲天有些奇怪,看着他说道:“你好像不怕?”   齐守仁同样奇怪的表情说道:“守仁为何要害怕?”   齐傲天有些佩服,同时有点看不起,感慨说道:“非得让我再把那些破事抖落一遍?你还是不是男人?”   齐守仁平静说道:“守仁觉得那不重要。”   齐傲天问道:“什么才重要?”   齐守仁说道:“重要的是族兄打算怎么做。”   齐傲天心想这不明摆着的事情,莫非他吓傻了所以装傻。   齐守仁轻蔑说道:“族兄想借外人之手杀我?”   这番话代表彻底识破脸皮,虽都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周围依旧哗然,不少人钦佩齐守仁的应变及胆量。   原本在夺嗣中处在极有利位置,十日内颠覆如此彻底,仅接受事实就很难做到;齐守仁远远超出这一点,准确、及时地捉住唯一筹码。   宗族事,不容外人插手。   朋友再强也是外人外姓,这是规矩,是对的,是保证宗族延续强大的保证,没有谁能否认。好比巨龙能够轻易抹杀亿万只蚂蚁,但它永远不能让蚂蚁像人那样过日子。   齐傲天如果那样做了,纵然杀了齐守仁,自己也无法继承大位,甚至难以立足。事实上由于在这种场合时机挑起事端,已有人对齐傲天生出不满,若无十三郎、美判镇场,早就出面喝责,甚将其拿下。   除非他不在乎六族身份,不在乎齐门兴衰。   齐傲天看出齐守仁的心思,于是认真想了想,发现事情确如齐守仁所判断、依仗的那样,而且自己很在乎六族身份,很想把齐门带至新高峰……他忍不住笑起来。   “你的意思是承认了,不再需要列举事实,对证,问罪?”   “没什么可承认的。”   “那就是需要?”   “族兄想怎样,尽可去做。”   “哦。”   齐傲天很快发现另一个难题,如果把当年事情全抖落出来,意味着六大宗族全部涉及,后果堪忧。   “无聊。”身边,血衣杀者冷哼半声。   “……你说的对。”齐傲天诚恳说道。   明明理直气壮的事情,非但没能问倒对方,连气势也渐渐走向下坡路。齐傲天发现程睿比自己看的透彻,决定采用他的方式解决问题。   深吸一口气息,齐傲天说道:“你我皆经十日鏖战,谁都不占谁的便宜,以胜负论……”   “等等!”   到这里不能不插手,以狂胖子为先,幸存四位六族大佬全部站出来。   以胜负论成败?说说好听。看看旁边十三郎、还有那帮凶徒的表情,齐傲天胜了还好,落败必定不肯袖手旁观。说句心里话,事情闹到这地步,大家心里都存了牺牲齐守仁保全大局的想法,问题是齐傲天不定能胜,一旦弄成“外人插手”那种结果,六族再要巴巴贴上去……   颜面何存啊!   “世侄勿怪老夫多嘴,眼下这个时候,实在不合适解决此事。”   连番血战,六族精英折损大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树立声威,实经不起再一次内耗。   “当年事情已经过去,老朽托大算是长辈,给世侄、十三先生赔个不是。”   仗着之前奋战积累不少交情,狂胖子首先传音入耳,之后提高音量说道:“世侄放心,先生放心,错过今日,老夫联络各位长老、与齐家长辈,定有一个满意结果。”   够客气了,够给面子了,说句不该说的话,狂胖子这番作态与自抽耳光没什么两样,很难。   旁边一枯瘦老者站出来说道:“程长老,睿儿,你们也来说说。”   睿儿?   听到这个称呼,十三郎有些好奇。   血衣杀者冰冷得像块石头,翻翻眼皮不做回应,旁边程长老看得笑起来,说道:“程氏老祖,曾经的血锥之主。”   “长青,你这是?”   程家老祖愕然而且愤怒,不明白这些人是怎么了。程睿恶名在外且有间隙,不尊长辈也就罢了,为何程长老也像变了人,看那说话时的语气,仿佛忘记了他也姓程。   事实上血衣杀者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齐傲天当众寻仇让六族大佬手忙脚乱,他若趁机再插一脚,非得天下大乱不可。当然两人遭遇不尽相同,程睿该报的仇已经报的差不多,杀念不似以往那样强烈,况且现在他知道当年那件事极有可能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样,还有更深内幕。   “长青?这名字不错呵。”   美判瞥了老祖一眼,洒然说道:“长青是我的人,阴司判官。”   啊?   几位大佬面面相觑,如在梦中。   “判官?程长老……”   “咋的,不信?”美判大刺刺说道:“这么耽搁下去不是办法,干脆我来做主……”   “没你的事。”   十三郎轻轻摆手,对众人说道:“当着各位长者的面,晚辈不敢谎言欺骗,齐门家事,我没打算插手。”   狂胖子一愣,虽不信亦抚额庆幸言道:“那就好,那就好。”   “各位不要急。”   十三郎接着说道:“我找齐守仁有别的事。”   啊?   四名大佬此刻想起来,当年追杀齐傲天的时候,十三郎也被卷入其中,生受百年通缉。最要紧的是,当初那道通缉令由程长老做出,六大宗族全体都有份儿,如今程长老变成判官,成了十三郎的“自己人”,那笔烂账仍记在六族头上,很沉重。   好吧记账就记账,狂胖子觉得十三先生通情达理,由之前作为判断、显然没打算追究。如此一来,他这会儿提出来就没意思了,明摆着、变着法替齐傲天出头。   狂胖子很为难,近乎哀求的声音说道:“老朽早就考虑过,稍后定给先生一个交代……你看这仗都没打完啊!”   这是实话。万里鬼卒入战,大局已定没错,距离结束还早的很,数万罗桑修士陷入重围,奋力与鬼卒厮杀。众人说话的这会儿工夫,周围隆隆之声不停,时有修士自爆光华闪烁,惨嚎嘶吼更是一浪接着一浪,片刻没有停过。   稍有情商的人都会赞同楚狂的看法,当时当下,实在不合适反攻倒算。   十三郎不这么看,严肃神情说道:“这件事不止牵涉到我,与六族、乃至两域大战息息相关。”   “是吗……”狂胖子明显不信。心里想你出头就出头,非弄这么虚伪干吗,当我们是傻子。   “十三啊,是让我自己解决。”连齐傲天都不信,板正神情说道:“非我不识时务,为我自己将来考虑,此事的确不方便由你出面。”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证明给你们看。”   言罢不管众人是何反应,十三郎上前去,叫一声。   “齐飞,累不?” 第1588章 请殿下现身   四周群修表情疑惑,齐守仁微微皱眉。   “不认?”十三郎看着齐守仁的眼睛说道:“傲天老实,我比较歹毒。”   听着像警告,实则满满嘲讽意味,明白人听出来十三郎暗指齐守仁耍赖,对齐傲天有效的招数不适合再用。   齐守仁反问道:“不认什么?”   十三郎指其身后说道:“他才是你。”   齐守仁稍稍挑眉说道:“他才是我,那我是谁?”   十三郎淡淡回答道:“仙灵殿圣子:齐飞。”   “这不可能!”   不用齐守仁开口,狂胖子头一个站出来反驳:“齐飞确为仙灵殿圣子,早在罚仙令之前,齐守仁便已将其炼成傀儡。先生难道想说齐飞反夺齐守仁之躯?这绝对不可能!”   鏖战百年,两域杀伐激烈,大局之下很多细节、周边小事被忽略,其中最主要的一条:仙灵殿在哪里?   两域战争这么大的事件、这么长的过程,以往能够雄霸四方、今日更应该舞动风云的仙灵殿异常低调,低调到让人感觉不到其存在,甚连踪迹都难寻。   作为分布最最宽广、足迹最最深远的组织,仙灵殿拥有任何势力都不能比拟的运输优势:星空传送;如果他们愿意,随时可以把一个人从星域一边送到另一边,中间纵需折转,所花费的时间仍可缩短千万倍。与此同时,他们拥有最最丰富的物质储备,最最复杂详细的情报体系,最最完备的危机应变能力,与最最深不可测的战斗力。   仙灵殿是一个商用组织,同时也是一支有能力改变战争结果的力量,没有谁敢狂妄到将其忽视。   这样的组织,两域大战时近乎消失,傻子也明白这不正常,遑论火焱上层大佬;因而在战争刚开始的时候,火焱修家时刻分心防备着,更为仙灵殿的能力所惊。   消失也是能力,是大能力,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能力。大战关乎星域存亡,有点名气的修家都难以避开,何况仙灵殿这么庞大而严密的组织。   至于六族这块地方,罚仙令已出百年,加上战争的作用,六族灵域再无仙灵殿分部,曾经地位显赫的仙灵修士要么被杀,要么关押在死牢日日煎熬,战后出生的人甚至不知道有过仙灵殿存在。假如齐守仁变成仙灵殿圣子,影响的可不是他一个人,六族大佬失察在先,亏职、而且丢人。   当然有过检查,没有谁看出异常。至于保留齐飞的身体将其炼制傀儡修炼法术,这样的举动不算过错,相反表达出忠诚意味儿,为齐守仁争取不少人心。   程家老祖轻叹说道:“齐飞只有化神修为,先生之言实在……”   十三郎拦住,说道:“是与不是,让齐守仁自己决定。”   是决定,不是证明,听着有些别扭。   言罢目光转向齐守仁,十三郎说道:“把齐飞交出来,我要当面将其剥皮抽筋,碎尸万段,提取精元化粪种花,如何?”   齐守仁终于色变,眼神变得愤恨、并有几分难言嫉妒。   “先生果然歹毒。”   ……   狂灵入战,破击南北,收罗桑,开冥道,迎判官,今日今时今地,十三先生威高势重,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六族大佬都会满足。   他要一个傀儡,一个由仙灵殿圣子炼制而来的傀儡。   别说它,就连齐守仁自己,只要过了眼下这个关口,六族大佬也能想出法子,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将其牺牲。   现状对齐守仁而言很残酷,很委屈,但一定会发生。   这就是现实。   假如拒绝交出傀儡,齐守仁会给自己套上一顶最大最重的帽子,给六族大佬一个“合理处置”的理由。   假如交呢?   齐守仁会因此实力骤损、甚至增加沉重伤势,说句不该说的话,谁也不知道十三郎、或其身边有没有能人异士,利用傀儡做手脚、比如施展诅咒之类……其结果,齐傲天因此胜算大增。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比如狂胖子等大佬会继续站在他这一边,保一时安全。   一时安全也是安全,有时间才有机会,才有可能寻找退路。   齐守仁毫无疑问是个聪明人,看起来,选择并不难做。   一段难挨、难堪的寂静后,齐守仁默默摇头。   “我不能交。”   啊!   四周哗然,六族大佬面面相觑,感觉像在梦中。   十三郎并不觉得意外,相反神情略显凝重,似在防备什么事。   “不交,你就是齐飞。”   他甚至没问为什么,甚至不愿给齐守仁一个说明解释的机会,只想听他说出“我是”。   不仅仅歹毒,还是碾压,是仗势欺人。望着十三郎的脸、听着他的话,与其相熟的人能够轻易读出六个字:非杀不可,现在。   为什么?   浓浓疑惑浮现在每个人心里,很沉重。   周围,人们看着齐守仁为难的样子,心情、神情异常复杂;不少人脸上流露出愤怒,蠢蠢欲动。   那个人,无数次为六族出生入死,几度险死还生。   那个人,曾给晦暗沉重的真正局势增添希望,虽不像今天这样绚丽。   他是齐门嫡系血脉,是六族子弟发誓守望相助的兄弟。   他刚刚经历血腥鏖战,疲惫而且虚弱。   “不能这样。”   不知谁第一个表明态度,声音不大,但已足够让所有人听到。   十三郎对此视如不见,充耳不闻,冷漠而坚定的声音说道:“你是齐飞,我要你死。”   “不能这样!”   终于有人愤怒,用力喊出心里的话。   “六族子弟同气连枝,可以死,不能任人欺凌。”   “谁也不能欺压六族,谁都不行!”   吼声渐高且众,十三郎神情不变,身边众人个个冷然,连最应该有所表示的齐傲天都没有任何表示,只把目光紧盯齐守仁。   六族修士愈发愤怒,呼声渐高。   “都静一静!”   眼看事情不可收拾,狂胖子站出来,抬手按压周围骚动,转向齐守仁正色言道:“老夫听说,飞升途中,齐飞试图陷害同道,险些得手。入殿后秘投齐门,屡次挑唆六族关系,世侄因此将其炼化,兼修奇妙法术。”   “所以老夫的意思……”   “老东西,闭嘴。”   “……你说什么?”非但楚狂难以置信,周围人的表现也差不多,用诧异目光望着齐守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让你闭嘴,当然还有你们。”   随着话音,齐守仁的目光横扫四方,身躯慢慢挺直。   那是一种感觉。之前齐守仁同样笔挺,感觉却与现在完全不同,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蛰伏中惊醒,脸上慢慢换了神采,变得威严,变得庄穆,变得不可冒犯。   与此同时,其身边齐飞同样在发生剧变,经历那么多战斗都能保持完好的身躯无声无息之间变得干瘪,枯老,彷如时光加速流走。伴随着这个过程,一股从未感受过、但知齐强大的气息出现、攀升,震撼所有人。   “你……”说不清什么道理,被那道目光扫视后,本该暴怒的楚狂心头微寒,竟然遏制不住躲避的念头,不知不觉中侧过脸。   “真的不是……”程氏老祖惊呼。   “退下!”   宛如君王喝令臣子,齐守仁一口将其喝退,把目光投向十三郎。   “为什么?”   脸上带着欣赏的神情,齐守仁淡淡说道:“你如何猜到,齐守仁就是齐飞。”   这句话听着很怪,其口吻既不是齐守仁也不是齐飞,而是另有其人。   那他是谁?想干什么?   哗!   四方周围喧哗再起,之前无数张愤怒的面孔变得茫然,反之那些犹豫的面孔变得愤慨,纷纷大骂。   与之相比,六族、还有火焱诸多大佬没有跟着群修喝骂,不是因为身份,而是感受到一股让他们胆战心惊的危机,不敢开口。   十三郎神色更加凝重,缓缓说道:“齐守仁的本事我大概知道一点,这样的战场,若齐飞真是傀儡,绝无可能保持完好。”   “就这?”齐守仁难以置信。   “就这。”十三郎老实回答。   “仅凭此点,你就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样的事?”   “你是说我草率?”   反问一句,十三郎接着自己回答:“齐飞修为只有化神,炼制傀儡能强到哪里去;齐守仁生性凉薄,偏执到变态,只要齐守仁还是齐守仁,齐飞就不可能、且没有理由保持完好。”   “我对齐飞还算了解,不说多了不起,起码不会笨到投靠六族齐门里一个不知能否继承族长之位的少主。也就是说,齐飞既然去了,心里一定有别的计划。”   十三郎说道:“去掉不可能,结果无论多么荒谬都是真相。我的判断是齐飞不再是过去那个齐飞,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夺了齐守仁的身体与修为,也就是你。”   听了这番话,“齐守仁”沉默很长时间才说道:“你是如何知道,朕要借助齐飞身体才能降临。”   这句话的含义很丰富,周围不乏聪慧之人,瞬间想到无数种可能,神情大变。   神情大变不止因为事局转换,还因为那番话的威力,尤其那个“朕”字,出口自含不容抗拒的意味,闻之便有膜拜冲动。   十三郎摇头回答道:“我不知道。”   齐守仁稍稍皱眉:“不知道,你为何非要齐飞的身体不可?”   十三郎笑起来说道:“你是我的敌人,你要的,就是我要的。”   “齐守仁”认真想了想,承认这句话很有道理。   “朕因你提前现身,你可知道后果。”   “你的意思是要惩罚我。”表示领会对方的意思,十三郎毫不掩饰胆怯与得意,指四周说道:“此时,此地,这样的场合,你要杀我、恐需要杀死所有人。”   齐守仁看都没看周围一眼,轻蔑说道:“那就杀死所有人。”   言罢出手,出手也是出口,出口时刻君威降临,杀伐整个天空。   “君临,天下。” 第1589章 王君意志,半步逍遥   “星渺路远,涅者如星真者无。”   对生活在真正星空里的修士而言,这是一句耳熟能详的话,意思为星空浩大无边无际,涅级大能的数量像星星一样多,真境却没有。   需要明白这句话是错的,也是对的,首先涅修数量极少,不但比不上星星星星、连月亮太阳都比不了;再就是真修不可能一个没有,只是难觅踪影。   对的方面在于,涅修有很多法子见到,真修……就如刚刚说过的,如天道一样难以琢磨。   有人认为真境就是天道,修炼终点,辉煌彼岸;至于逍遥仙、自在魔、不灭、永生什么的,那是想象出来的东西,也许有、也许根本就不存在。就好像从来没见过龙的人想象出龙的样子,从来没见过修家的人也能舌绽莲花,将修士飞天描述得精彩万分。   见不着所以叫“无”,人们借此句表达感慨,抒发对真境的向往、与无奈,对这句话理解最深、最常念诵的人恰恰是涅修,因为把真境看成终点的话,他们是最最接近的那批人。   许多涅修遗憾宣称:“为见真者,以死殉道不悔。”   这句话是放屁,证据便是此刻四周涅修的反应。   ……   “真境!”   听到“君临,天下”这四个字,人们看到了“君临天下”这四个字,四个真真切切浮现在灵台识海,如山岳沉重的字。   想都不用想,所有涅修认为这就是真境,于是都变得惊慌起来,四散而逃。   用得着如此?   修真世界奇迹太多,以下犯上、以弱胜强的例子多了去,今日活下来的修家哪个不是千里挑一,合数万之众、十数名涅修,需要在得出判断的那个瞬间就想到逃?   问道之心何在,勇莽之志何在,还有斗志,胆量,都到哪儿去了?   没有人明白其中道理,总之在听到、看到齐守仁变身、气息攀升的那个刹那,人们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   无斗志,只能逃。   逃也逃不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平静而庄严的宣告声起,一股禁锢的力量从天而降,不加身,不伤魂,直接对意志进行碾压。人们的视线中,齐守仁瘦削的身形陡然高大起来,形象变得那样完美,气息变得那样威严,沉重,不容抗拒违背。   他的双眼微眯,视线投射天空之后落下,洒落在每个想要行动的人身上,把意思传达到每个人的心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能逃到哪里去。”   于是人们变得绝望起来,绝望后接受不得不接受的事实,不再想着逃跑,并且产生第二个念头:跪拜!   逃不掉,只好跪拜祈求宽恕;打不过,只有臣服;面对那个君王般的身影,听着那道威严如九天之声的声音,“战斗”这个词汇突然变得极其污秽,是亵渎。   于是有人跪倒叩头,像拜父母天地君王亲师那样习惯,显得理所当然。   一人跪,人人跪,四面八方很快跪成了片,那些刚刚经历血腥搏杀的修士们就像被征服的母狮一样匍匐在地上,以低吼哀鸣迎接王者,以虔诚的姿态请求接纳,祈求宽恕。   接纳自己的忠,宽恕自己的罪。   一声之威强悍若斯,齐守仁甚至没有施法。   他仰着头,把威严冷漠的目光投向天空,洒向大地,看着周围不断跪倒的人群,说出谁都料想不到的话。   “朕答应萧十三郎,将尔等全部杀死。”   “君无戏言,尔等自裁吧。”   ……   “这是真境?”   君令响起的时候,楚狂呆呆地仰着头,灵魂在从天而降的目光下微微颤抖,目光迷乱。   他心想这如果是真境的话,自己哪有半点希望。   兴许是修为比较高深,又或最近发生某种变化,此时此刻楚狂不知道,他是涅修中唯一产生这种想法的人,或应该说,他是唯一能够保持想法的人;其余要么随众人跪拜,要么苦苦挣扎在沉沦与脱离之间,岌岌可危。   楚狂保有完整心智,但他宁可不要;数千年苦修换来今日成就,他一度认为自己距离终点不是太远,只要寻找、遇到某种契机,亲眼看一看真修到底什么样,便有机会接触、踏过那道门槛。然而今天,现在,当他看到这般威仪,亲身感受道那股排开天地、隔绝与世界联系、无视神域规则的意志后,楚狂心生迷茫,怅然若失。   差距太大意味着不能追上,沟壑太宽难以逾越,一生修道、终发现目标遥不可及,楚狂觉得自己的心在黑暗中不断坠落,暗想活着有什么意思呢,不如死了吧。   真相残酷,其残酷程度因人而异;心魔为何那般可怕,概因其不知何时会来,以什么方式冲击、侵噬心神。   此时此刻,周围很多人心里有着和楚狂同样的想法,但非绝望引起,而是他们都想起一句古老的话。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相信这句话的人,会因一句话去死。   今日群修多数相信,而且听到了那句话。   “尔等,去死吧。”   于是很多人决定去死。   就这么简单。   ……   或许有人认为,那些决定去死的人很悲哀,但从某些角度讲,他们比楚狂要幸运,因其不需要思索什么,不需要为难与挣扎,而且本质上讲,他们并未受制于心魔。   他们只是被征服,从头到脚,从肉体到灵魂,选择听从主子的话。   楚狂与之不同,他面临着双重危机,失败非但意志破碎,还会失去心智,结果要么疯掉,要么成为魔头。   心在战。   “既然这才是真境,我永远没有希望达到。”   “如果这才是真境,哪个涅修有能力达到?”   “死了吧。这就是真境,为何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死了吧?死了就没机会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境。”   “死了吧。知道又能怎样,反正没有机会。”   “死了吧……”   “死了吧……”   意在挣扎,魂在颤抖,绝望令楚狂举起双手,疑惑使得他不甘心自戮,绝望与疑惑中的楚狂苦苦挣扎,神色渐渐狰狞。   就在这个时候,楚狂听到忽然听到有个人暴喝。   “这不是真境,是真上意志,半步逍遥。”   “他是个伪仙!”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随之大喝,喝醒不少人。   “意志降临,连真实修为都没有,杀了他!”   ……   君令响起,声传天下,所有人、鬼、妖都可听闻,都被笼罩其中。   听闻后的结果终有差异,比如生修全无抗拒之力,涅修少许挣扎,楚狂因此触动心结,再有十三郎等人……明显更多不同。   十三郎没想过自杀,也没心魔上门骚扰,他还年轻,修行迅猛,正在“恨天不高”的冲动时期,远没有体会到时间的残酷。   至于意志,十三郎见过太多,亲身与之接触、碰撞的也不少,习惯了。   习惯也是力量,与意志之力一样难以琢磨,足够支撑其志。所以十三郎能够保持清醒,察觉异常时第一时间想到、并且发动反击。   可惜他的修为太浅,承受的太多。   目光从天上来,人人感受到君王之志,唯十三郎与众不同,看到了射出目光的眼,与生长那只眼的面孔。   注意是那只,不是那双。   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将其剥离下来扔进人群,相信没有谁会留意。十三郎对着那张脸,发现它像天空一样大,世界一样沉重,其中一只眼睛灼灼生辉,另外那只含混不清,因距离遥远而看不真切。   说不上什么道理,十三郎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齐守仁、或者齐飞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眼睛。   如今,这只眼睛将主要目标对准十三郎与美判,其余群修数量千万,以声镇之。   很明显那只眼睛拥有思想,并将对手分开、区别对待,看的很准。   十三郎被那只眼睛压的喘不过气,费了很大劲儿——具体说断了一条腿,弯三次腰,眼眶充血溢出,脖颈咔咔作响险被摧折。   费了这么大劲儿,十三郎终于能够把目光移开。   移开就是脱离,脱离之后十三郎留意到那张脸,发誓将其牢记在心。   “将来,我会杀死你。”   十三郎在心里说着,对那张面孔宣告。   那张面孔稍有诧异,随后变得无所谓,因他看出十三郎只能做到这种程度,构不成威胁。   不过……因为太想记住那张面孔,十三郎观察格外仔细,于是从无奇中找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地方,内心甚慰。   那是一张男人的脸,无须。   “不带把儿的……太监啊!”   得意猖狂,内心狂笑,狂笑立被那张面孔、那只眼所察,神情陡然、立刻、出离于愤怒。   “放肆!”   断喝单对,十三郎力不能扛,双腿齐断,跌坐在地上。   可他还在笑,笑的比刚才更大声,笑的开心极了。   “你个傻逼……”   “真上意志,半步逍遥!”   没有辜负十三郎的希望,目光愤怒导致目标偏移,导致美判那边压力稍松,即刻脱困、进而发动反扑。   万里一线,一线万里,四周战场八万里鬼卒化为一线,升空、圈定、齐哮中央。   “杀了他!” 第1590章 王变,道临   “杀!爆!逃!”   万里鬼卒升空化环,此前与鬼卒交战的罗桑修士如蒙大赦,化道道流光爆射八方。   逼迫齐守仁现身的那段时间,罗桑修家与鬼卒之间的战斗一直进行,每时每刻都有大量死伤。以红面老者为首,数万罗桑人死命突围,眼睁睁看着身边人一个个倒下、被撕碎,心在绝望中跌落。猛然间身边鬼卒尽去,四方空间为之一空,身法也有凝涩沉重中脱离,人人茫然、再就是狂喜。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王意志不分对象,罗桑人也在其中,同样会产生畏怯、生出拜伏之念。   然而……他们毕竟和火焱修士的情况不同。   除了天道,任何人脱不开空间限制,战场太大,罗桑修士距离中心遥远,加之生死战斗中潜能被逼到最大,因此在这个“被征服”的过程中,罗桑修家的抗拒之心最难磨灭。   无尽鬼卒忽然消失,心神压力忽然松弛,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是唯一、也是最后的逃生机会,焉能不为之搏命。   “杀!”   “爆!”   “逃!”   三声呐喊实为军令,红面老者扬天狂啸、吐出本命精元之血,赤色光芒刹那间弥漫千尺方圆,如云盖遮挡天空。   “血河!”   血出,红面老者的面孔一下子变得煞白,身形枯干形若僵尸。放在平时,红面老者修为深厚,云盖百亩不在话下,身在其中好比陷身血海,纵涅修亦难脱困。此时此刻,他只敢将其聚集一处且集中头顶,目的仅仅是遮住那道冲天而降的视线,为自己、同伴争取一丝逃命的机会。   与此同时,那些重伤自忖不能逃脱的修士纷纷怒爆,将修为与性命化做神通;其余尚有能力逃脱的人也纷纷出手,祭出最得意神通。   内里外层,天上地下,一时间无数人呐喊、咆哮、战斗、或者逃跑……乱成一团。   “逃出去,不要战,让他们自相残杀!”   红面老者变成白脸老人,呐喊声带着无尽怨毒,但他想不到的是,这个看似明智的举动,实际上帮了对手的忙。   意志神通,施展后必令对手服从,若有抗拒成功,意味着征服意志失败,必有反挫;也就是说,意志神通一旦着于身,便没有退路。   逃跑也不行。既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跑成功同样等于破了法,反挫依旧。   这是不被允许的事,于是红面老者听到下一个声音,冷漠,平静,强大稍带愤怒。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   万里阴卒一线牵。   判官令下,四面八方所有还“活着”的阴卒全部升空,化作一个黑沉沉、冷飕飕的钢环,内有万里阴卒嘶鸣声传出,汇聚成一股股黑色的风。   万鬼同嚎对抗仙人意志,妙法自有奇妙景象。视线中,天空比刚才变得淡了,那道让人不能拒绝的目光经黑风冲刷后没有之前清楚,威力降低。黑风呼啸卷过天空,朗朗乾坤立时混沌,原本清明一片的世界骤增险恶,奇妙的是所有人身上为之一轻,压力降低、连心神也有刹那空明。   “嗬!”   刹那空明,涅级修家当先苏醒,个个衣衫被汗水湿透。   后怕,惊恐,愤怒,羞耻,心有万思万想万疑万难,最终都意识到没时间深究,暴喝出手。   “杀!”   十数名涅修集体发难,所用无一不是生平最得意、威力最大的神通,重重巨浪扑向天空——非是不懂得破击中军,在没有消除意志之前,没有人看得到齐守仁。   最先发动的不是他们。   “吼!”   判官施法的同时,十三苏的怒吼声响彻天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膜。本质无量,连天道狂灵都不能征服的对象,怎甘臣服于半步逍遥;十三条身形冲上天空,聚合分离幻出道道形影,扩及千里。   受制于境界不及当初万一,十三苏无法以法破法,干脆将身体化作盾牌,不求击破天空,只要干扰一下那道无处不在的目光。   有人比他更快!   “修罗狱,天魔意志!”   阿古王“孱弱”,阿古王桀骜,呼啸不及目光威严,仍令群修、尤其身边的狂灵修士心神为之一松。来自异界,同为王驾,彼此绝无降拜之可能。   有人比他更凶!   “嗷!”   三殿下的声音无端走样,犬吠不再,高亢之声宛如龙吟九天,内含千生万世都化不开的仇怨。   亿万根毛发通通炸开,嘲风将身体化做白光,刺目、伤神,流彩四溢,感觉就像闪电直接爆发在眼眸深处,引发重重变。   “嗯?”   跌坐在地上的十三郎首先察觉到变化,来自怀中某件几乎被遗忘的……画。   “是你!”   上官馨雅的声音响在耳边,楼兰古画微微发烫,开始颤抖,颤抖中的情绪与嘲风表现出来的完全一样,浓厚千万倍。   “背主之奴,当受万世沉沦!”   一人声响,感觉似有千万人相和,且无一不是超级能者,不甘之魂魄。在没有任何迹象的情况下,十三郎身后走出一道清丽身影,眼中带煞,抬手朝空中点指。   “楼兰,殇咒!”   指出,烟起,烟气不知从何而来,飘渺无状,层层叠叠,幻化出一座懵懂城池。   那是怎样的城呵!   无可形容的大,无法描述的小,难以揣度的玄奇与莫测,看后心神立被吸附,将自己变为那座城里的一块砖。   就是这种感觉,几乎所有看到城池的人都有同样的想法,自己是那座城里的一块砖,一粒沙。   城出,剧变带来整个天空的共鸣,道道裂纹弥漫四方,那道远在天边的目光骤然凌厉。   “你果然未死!”   或许是错觉,或许事心中期望,听着这句声嘶力竭、同时又像是期待已久的话,十三郎感受到一丝恐惧。   恐惧证明心虚,心虚表明攻势有效,十三郎听声亦为之喜,忍痛苦撑拿出掌天弓,朝天一射。   这样的场合,掌天弓的威力不值一提,然而他相信凡事总有极限,两军对垒、越是势均力敌煎熬的时候,越是要榨出最后一分力。也许就是这一点力量就能改变战局,就能成为压倒骆驼的那根稻草。   十三郎是这样做的,别人也是这样做的,周围所有人、所有能动能打的活物,全部奋起全部力量,爆发最强一击。   就在这个时候,耳边响起叹息声。   “朕,古时为帝,生而为朕,历九世之苦方觅大道,可惜最终半步难迈,停滞至今。”   “之所以如此,一半原因就在于牵挂你的生死。说来好笑,朕明明知道即便你活着也影响不了什么,可就是放不下。”   “放不下,脱不去,路在眼前,总也无法落足。”   “转世三百七十三回,朕要么不得觉醒,要么觉醒的不是地方,总也找不到你。”   “如今找到了,知道了,朕无忧矣。”   声尽,天空再为之变,一张与天等大的面孔清晰出现,帝冠王袍,独目生辉,开口喝出君王大唱。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   心结,突破,蜕变,解脱,明悟。   这几个词汇,平日里看着全不相干,某些时候却能发生奇妙关联。比如现在,天空上的那张面孔所浮现出来的神情与气息,分明就是心结去后得解脱,解脱之余大明悟,明悟之后有所突破,于是发生蜕变。   战斗中突破是奇迹,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在于其很少发生、却又时不时来上一下,于是让人念想期待,向往不休。   十三郎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深知其不易艰难与凶险,于是奋力朝周围大喊。   “机会!”   没错这是机会,非但能够破解其法、还能借此重创本尊的机会。战斗中突破是大机缘,失败的代价却别平常大的多。   所以这是机会,一个不容错过、也是必须抓住的活命之机。   周围人领悟到了十三郎的意思,于是越发卖力攻击,把生命潜能全部激发出来,尽情释放。   有什么用呢?   君臣,师徒,父子,长幼,天地,这些是道理,也是规则,经过漫长岁月、无数次传承,早已深深融入到每个人的血脉与神魂中。   它们、还有别的许多道理共同构成规则,是人族区别于兽的基础,不容违背!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宣告声招来声声呼应,整个世界、整个历史都在呐喊。那里有国、有家、有王朝重士、有草民凡夫,有这里修家之长辈,有他们在乎的每个人,每寸地方,每一个珍惜的片刻与细节。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除极少数天生反骨、或因特殊原因而来的人,再无例外,再无脱逃。   “啊!”   最先倒霉的又是罗桑人,奔逃中红面老者突为之一顿,心内魂内莫名其貌传来剧痛与重压,再度喷血。   许许多多身影出现在灵台,人人真实个个如新,指责喝骂。   “尔乃人修,为何做贼!”   “罪人,当诛!”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有杵拐老叟声声凄厉,扶膝老妪跌足捶胸,红颜骄子声泪俱下,还有稚嫩幼儿,恶鬼猛灵扑上来揪住他的心,他的魂,他的意。   “啊!”   红面老者身形翻倒,双手抱头痛苦嘶嚎,片刻后用力在脸上、身上乱抓乱挠。   涅修大能出现这种情形,伤势轻重其实无所谓,关键在于人们一眼就能看出,其人已经失心,没救了。   周围与他相似的人太多太多,表现不一,但其本质一样。   “啊!”   惨状如潮,鬼、人、魔、兽并无区别,除极少数奇异者尚在挣扎,还想攻击……他们要面对整片天空。   “完了。”   狂胖子从迷茫中醒来,再次迷乱前刚刚好看到这一幕,通体冰凉。不仅仅只有他,所有还保有神智的人,此刻都不禁想到两个字:完了。   就是这个时候。   “道谕:为君者,当持大义在肩,秉心正道。”   声再起,脸又现,淡漠女声寒冽如冰,出现的却是一张白发苍苍的老人面孔,瞬间分割大块天空,占据半壁江山。   “道谕:君轻民重,为君不持君之道,天下共伐之。” 第1591章 血魂论义   天下共伐,敢为者寥寥,准确地说只有两个。   “殇咒,崩!”   声音如浮光掠影般难以捉摸,烟城随即崩塌,崩塌不落而是径直飞向空中,借谕令之力渗入之前俯压天地的面孔,发作。   咒发,那张面孔上浮现道道裂纹,裂纹之中满满烟火气息,见之如闻炊烟气息。   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咒,只知道那张面孔极为狼狈而且忌惮,连声低喝。   喝声古怪彷如兽吼,几乎没有谁听得懂意思,少数人留意到,场内部分涅修大能流露出极为惊恐的表情,为之前所不见。   “古语,楼兰!”   古城楼兰,曾经称霸、肆虐整个星空的存在,虽消失万万年仍有余威,但凡知道那段经历的人,没有谁能不怕、没有谁不向往。   怕也好,向往也罢,当时眼下同一战壕,人们来不及生出更多想法,耳边再闻尖锐呼号。   “冥道,伐天!”   除了圣女,美判是眼下唯一还能够发动攻击的人,怒号之中军旗展开,三大鬼将同时现身,合力托起那个由万里阴卒所化的环,朝天空一套。   也不知道怎么了,十三郎噗的一声失笑,明知道不合适、可就是忍不住。他觉得这一幕特别滑稽,怎么看都像主人拿套索去锁狗——家养的那种。   “放肆!”   沉沉轰鸣打破幻想,被老人挤到一边、且布满裂纹的面孔骤放光烈,一阵剧烈晃动之后,浓缩、化形,背后伸出一只手。   一张脸,一只手,一个人,帝冠黄袍,眉动如山,现身后毫不犹豫单掌虚按,势如破竹。   “尔等,当灭于虚无。”   宣告就是结果,崩塌城池所化烟气彻底消散,楼兰圣女半声闷哼,在十三郎来不及反应的情况重归画内,明显遭到重创……或许已经死了。   至于鬼将与万里阴卒,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展开攻势,巨力降临,三大鬼将先后崩碎,钢环落地。   “吼!”   美判一下子红了眼,红发飘飞,反手准确扯袍……判官袍内藏有神通,去袍便为搏命时候、敌不死,自己也难活。   判官搏命,只有一种情况能够阻止,恰与此刻,高大老人缓步走出,喝声再起。   “道谕:义者人之本,灵魔妖鬼,无义不可成道。”   “道谕:时空无限,轮回几多,可贯穿无垠者,唯义,唯道。”   “道谕:道法千万,‘义’意万千,万千之义皆有两面,互守乃信。”   狂灵地,欧阳燕舞跪身仰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出声如洪钟大吕;随其话音,高大老者缓缓走出,从口开始,渐至整张面孔。   道谕之声响起的那刻起,不断有修士从迷茫中醒来,随后陷入另一种迷惑中。   什么是道谕?这里知道的人不多,但就感受而言,每个人都能体会到其妙处,就好像鱼儿入水,虎入山林,该是这样。   理所当然——是境界。   让别人觉得理所当然——是强大。   让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就是道!   理所当然与王君之道,这是一场道念之争;在场修士成为棋子,他们相信哪个,便代表哪个获得胜利。   此消彼长,高大老人缓缓走出,之前占据整个天空的面孔被迫后退,顿生震怒。   “血魂子,尔敢坏朕道心!”   听到这个名字,十三郎神情为之剧变,凌厉目光去看欧阳。   好多次听到这个名字,十三郎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血魂子一直在自己身边。   想想也对呵!   金乌、四足、涅祖、山君都在沧浪,古帝转世成为飞殿下,甚至连天道都若隐若现,血魂子又怎会不保持关注,不会设法安排耳目。   联想此前的表现,十三郎意识到她早就知道“请的神是谁”,之所以屡次不肯出手,原因或正在于此。   欧阳燕舞与血魂子什么关系?   入界时欧阳燕舞传功于掌,是纯粹相助,还是为了留下暗手?   若为后者,自己是否已经中招?   若是前者,自己又该怎么去做?   金乌亲口讲过它被血魂子镇压,险些变成一抔黄土,作为金乌事实上的传人,十三郎如何自处?   思虑中十三郎留意到,血魂子现身之法与古帝不同,说话时仍为欧阳燕舞的声音……这又意味着什么?   他把目光投向天空,仔细、认真地望着血魂子的脸,须发皓首隐透慈祥,与曾经无数次想象的模样完全不同。   透面入心,十三郎自负看人的本领不差,于是忍不住疑惑,这样的人,怎会有个如此血腥的名号。   这边胡思乱想不停,那边道之争斗持续,高大老者神色沧桑,稳稳说道:“古帝,你的道心从来不正,何须老夫去坏。”   打击来的突然而猛烈,几轮道谕,天上二人各占本壁江山,与之相对应,下方群修时而迷茫时而挣扎,时而跪拜王君请罪,时而又会愤怒张狂,表情恨不得生啖其肉。   有道心坚定者、修为强横者从迷失中醒来,纷纷打坐守性凝听,感悟着其中意味、并与自己的道相对应。至于那些一直挣扎的人,此战过后,他们很可能变成疯子,救无可救。   是折磨,也是机缘,修行路上,这是另一种劫。   应劫者不止下方修士,还有古帝自己。   片语间,那边古帝很快调理好因突袭变得凌乱的思绪,反击说道:“朕修王道,王者为尊亦为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何来正与邪。”   血魂子摇头道:“王者为尊,尊从何处来?王者为天,天道又算什么?”   古帝断然说道:“王者为尊,万灵万物皆需敬仰,天下无地不为出处。天道不仁,王者为天,取而代之。”   血魂子叹息道:“天道不仁,王者以仁方可代之。你的所作所为,哪桩哪件与仁义有关?”   古帝坚定说道:“王者之仁着眼于天下,不争一时一地。”   血魂子说道:“卖楼兰,禁不死,奴山君夺取人间之本,这样的作为,也配得上仁义二字?”   古帝冷漠说道:“楼兰为祸四方星海,若无取死之道,朕如何卖得掉。不死为朕所用,山君本就是奴,如何与不仁扯上联系。反倒是你,口口声声修行大义,朕且问你,究竟什么是义?”   血魂子回答道:“义者,人族规则之初,道之本也。”   古帝说道:“道无善恶,义如为道之本,同无善恶美丑。你拿无善恶的义来指责朕,可知大道定有不欺之罚。”   血魂子说道:“义无善恶但存真假。不提仁义,只说君臣之义,敬仰之义,你修王道却视生灵如蝼蚁草芥,一念一词,一疑一妒,便可杀灭万众,再那不争一时一地骗人骗己,假仁假义,虚伪之极。你连真假都不敢认,如何成道,哪来道心。”   古帝冷笑说道:“君王一怒,血盈千里,世上王者千万众,那个不是满手血腥?血魂子,你若试图以此撩拔朕,不如先问问自己,当初为何屠灭六大真灵!”   听到这句话,十三郎一下子竖起耳朵。   可惜血魂子不肯正面回应,只淡淡说道:“老夫自有老夫的理由,而且老夫并未屠灭它们,只是镇压。”   古帝微讽说道:“为何不强调一下,其中有朕的因素?”   血魂子认真想了想,说道:“没有你,老夫依旧会那样做。不提你因为老夫求真,问真,直面本心。而你空有无上修为,却连面对自己的勇气都没有。以此论之,今日在场所有修家皆可成道,唯独你不行。”   “是吗?”   古帝盯住血魂子的眼睛沉默下来,良久忽然说道:“你变弱了。”   血魂子似乎早有所料,坦然回应道:“百年前损失一具分身,受了点伤。”   古帝皱眉说道:“此界星空,谁能伤得了你?”   道念斗法忽变为问候,古帝说这句话时的表情极为真诚,乍一听、定不会相信两人正做生死之杀,反像老友传达关怀。   血魂子微叹说道:“原本老夫也这么想,现在才……所幸这次没白伤,小有收获。”   听了这句话,古帝神情微变,目光接连闪动。   修为到他们这种境界,进退都很艰难,没有人比古帝更能理解血魂子的话,小有收获便是大收获,有可能改变已持续无数年的均势。此外还有血魂子的伤,能够一举杀灭其分身的对手……   会是谁?   “难道是他!”   心里突然闪过念头,古帝威严冷漠的声音竟有一丝颤抖:“你是否找到了它!”   没有人知道古帝所指,血魂子知道,遗憾摇头说道:“不知道。”   古帝无法判断这句话是真是假,冷然说道:“再伤一次,你会怎样?”   血魂子微微一笑,说道:“意志受阻,冥朝气息,还有圣女亲自施展殇咒,你的情形、怕还不如老夫。”   古帝淡淡说道:“楼兰之术,如何难得到朕。”   血魂子无法否认这句话,默默想了一会儿,抬手相邀。   “那就来吧。”   随着这句话,星空陡然沉寂,再无一丝声音。   斗道难分胜负,谁都看得出来两人旗鼓相当,想折服对手,只能由斗道转为斗力。   斗力的话……仅靠降临意志、投影之身可不行。   天地忽然变成沉重起来,人人觉得呼吸不畅,无端生出错觉。   星空降低,足足三尺。   就在这个时候,下方突兀传来大喊,活像一只大老鼠跳进锅里,生生将那片不容亵渎的宁静打破。   “嘿,你们两个老鬼有完没完?!” 第1592章 劝架   两“仙”论道,谁敢置喙人前。   当寂静被打破,古帝与血魂子为之一怔,随后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相识相知不知多少岁月,两人深知似不战则已,战则伤筋动骨极难恢复;这还是次要的,关键在于两人心中同有大敌,若因为相争被别人逮到机会,悔之晚矣。   之前因为愤怒,加上察觉到血魂子有伤,古帝忍不住动念、想试试能否让他伤的更重。注意是击伤而非击杀,战斗起来纵能占据优势,也不敢把对方逼到无路可退。反之血魂子的想法大致相当,因有万修相助,圣女诅咒,阴判在前的情况下,他也忍不住想试试……能否让古帝吃一记明亏。   蓄势待发,突然有人蹦出来打断这个过程,两人低头看过后,同时开口说出一模一样的话。   “果然是你。”   今日战场群雄荟萃,大能者如麻,但如从中找出一个可与古帝、血魂子说上话的人,唯有十三郎。   “当然是我,只能是我。”   不知是否因为认识到这点,十三郎神情骄傲地说道:“两位,是否一直等我出面?”   这话实在不中听,对古帝、血魂子而言极其不敬,说羞辱亦不为过;不看、只听的话,人们会认为这是两人相斗,苦等德高望重之人调节矛盾来的。   活过无数年头,看惯风雨,两大仙人没被一个孩子激怒,相反觉得有趣。   半步逍遥,逍遥的最基本要求是不被表象所欺,两人都看出来十三郎有点紧张,特意用不敬维持信心。   “能如此,大不易。”   看法相仿,两人各自说出一句话。   “十三啊,不用怕。”血魂子神态慈祥,温和说道:“你在沧浪干的不错。”   “朕暂不杀你。”古帝神情淡漠,接着对十三郎说道:“将来若能完成使命,朕赦你无罪。”   听了这句话,血魂多说一句:“若他真要杀你,老夫拦不住。”   迥然不同的两种态度,表达的意思一样,至少今天十三郎无需为自己的小命担忧;血魂子的态度尤其值得回味,似在刻意提醒什么。   君无戏言,血魂子想必也不会轻易毁诺,于是十三郎明显吁了口气,用“打量”的姿态审视两位仙人。   天上地下,视角距离,感觉中两人那样高大威严不可冒犯,纵然看上去温和可亲的血魂子,望之也能夺魄摄心。   不知为什么,放松下来、十三郎再看着古帝、血魂子两人的时候,感觉有些滑稽。他觉得自己像是回到过去,正全神贯注地玩着某种游戏,在开荒战中经千辛万苦打到最后一关,见到最终BOSS的情景。   疲惫,兴奋,紧张,明知打不过仍需一试,尽量摸清对方弱点,死也要为下次铺路……剧本按照正常规律发展下去,玩家终有击败BOSS的时候,得到大量经验与宝物。   诸如此类的念头不断生出,按都按不下。   “不会是梦吧?”   荒唐想法,无法自控,两大仙人的面孔渐渐虚幻,十三郎不知不觉沉迷其中,直到耳边再闻人言。   “傻孩子,仙凡有别,望之如问道天声……你还小,不能这么看啊。”   血魂子和蔼的面孔重新变得清晰,稍带点无奈神情笑着说:“你呀你,做过不少了不起的事情,但也惯出一副好胆儿。”   如果说之前是暗示,这句话就是明明白白的警告,血魂子用“惯”字提醒十三郎:您之所以能够活着站在这里,主因非在自己能活,而是别人不杀。   灌顶惊雷,十三郎心头微寒,闻之猛醒。   “现实不能重来,生命只有一次。”   心里默念着这句话,十三郎趁机最后“打量”一次两大仙人,终于有所发现。   的确有所不同。   血魂子身形偏淡,衣袂飘飘如云团欲飞;古帝那边更加沉凝,帝冠王袍衬得气势巍峨。   十三郎知道这是功法——对两人而言是“道”的差异所导致,但在内心深处,他恍惚觉得这就是自己寻找的东西,并且不由自主地想到两个字。   真,假。   十三郎把它们牢牢记在心里,之后开口。   他先瞪血魂子一眼,说道:“若非燕舞姑娘的面子,骂死你。”   血魂子呆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十三郎再朝古帝抱拳言道:“谢谢给我时间。”   这句话说得极为诚恳,古帝也不禁为之一愣,好在血魂子的遭遇让他有些准备,冷哼说道:“上来做什么?”   十三郎毫不犹豫回答道:“劝架。”   什么叫童言无忌?   这就是了。   听过回应,两大仙人相顾莞尔,连古帝脸上都流露出些许无奈笑意,不含讥讽,越发觉得有趣。   古帝说道:“凭什么。”   平淡声音,连问的意思都没有,充分传达帝王不屑,血魂子罕见表示赞同,频频点头说道:“是啊,你凭什么?”   十三郎早已所料,朝双方说道:“凭我比两位看的透彻。”   这话何其狂妄。   古帝不屑说道:“不要以为见过金乌就明白一切,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   血魂子态度比较婉转,好奇问道:“你看透什么了?”   十三郎认真回答道:“得失。”   血魂子想了想说道:“谁的得失?”   十三郎看看血魂子,再看看,古帝,最后看看周围四方回答道:“你,我,他,还有大家。”   血魂子微微一笑说道:“那岂不是全被你看透了。”   这句话应该是嘲笑,但从血魂子口中讲出来,更像长者面对调皮后辈的无奈,难生愤懑。   十三郎平静说道:“容我请教两位几个问题。”   不等反驳亦或拒绝,十三郎继而说道:“两域战争并非由您推动,对不对?”   血魂子脾气极好,欣然说道:“无聊之事,老夫没兴趣、更无时间。”   十三郎说道:“也就是说,今日在场修家的死活,您其实一点不在乎,对否?”   血魂子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十三郎继续说道:“燕舞姑娘的使命就是您的意志,不管古帝想做什么、有没有可能达成,您都会监督、阻止其所为,打击他、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将其杀伤,对否?”   血魂子有点不高兴,沉声说道:“当然。”   十三郎诚恳说道:“您已经做到了。”   血魂子转了转念头,才明白这句话所指。   十三郎又说道:“您想借机重创古帝,心情可以理解,可惜您的帮手——我们这些人太弱了,几乎帮不上什么忙。”   血魂子暗想这是实话,几万人、万里兵,还有楼兰圣女都不怎么争气。   “我们会成长,会变强,会因为今天的事情视古帝为敌。今日闻道,相信会有人因此明悟,修为突飞猛进,并拿您们做榜样,做目标追赶。所以您只要耐心点,等一等,将来还有机会。”   十三郎说道:“之前已经试过了,不管是斗道还是斗力,您们俩个旗鼓相当,打起来胜负未知;但若真打起来,这里的人肯定死光,其中也包括我。”   十三郎说道:“您们活了那么久,朝夕、义气之争实在没意思,不如大家各退一步,您好我好大家好,如何?”   血魂子感慨说道:“当着古帝的面说这样的话,你的胆子可真大。”   十三郎平静说道:“没事儿,我会给出解释。”   血魂子犹豫说道:“提议不错,我的这位老友似不甘心。”   十三郎挥手说道:“大哥别生气,我和他谈。”(注)   血魂子为之愕然,暗想这个小家伙真是……这般理所当然。   ……   “两域战争有你的因素,但非由你推动,对否?”   “今日在场修家的死活,你并不在乎,对不对?”   “君无戏言,说杀便杀不容违背,意志不能体现会有反噬,有血魂子在,这个亏你吃定了。”   “可你也有收获,很大很大,比吃的亏大多了。”   “知道楼兰圣女下落,心结得到解放——是你自己说的。”   “血魂子现身,对你而言去一隐忧,相信有了这一次,他再想追踪你的足迹会很难。”   “接下来,只要抓住机会调理心境,兴许就能迈过关卡,摸到一直没能摸到的坎儿。反之血魂子那边,你亲自确认他受了伤,百年未复——也许再过几百上千年也难恢复。”   “正因为如此,血魂子无论如何不能让你全功而退,今日非阻止、让你留点遗憾不可。”   “再有我们,弱归弱,多少还有点力量。实话说吧,判官还有大招未用,狂灵地还有绝杀一击,几万修家也不是吃干饭的,将死关头可以自爆,宁死不让你杀死。”   “平时你可能不在乎,眼下情况不大一样,除非你真的有把握、击败血魂子的同时面对我们这么多人,而且不受一点伤。”   “如此情形,难道不应该及时抽身,退半步、为将来可以大步前进?”   与对血魂子时的方式不同,十三郎一口气把理由对古帝讲完,最后仍是那个提议。   “之前已经试过了,不管是斗道还是斗力,你们俩打起来胜负未知,这里的人肯定死光,其中也包括我。”   “你们活了那么久,朝夕、义气之争实在没意思,不如大家各退一步,你好我好大家好,如何?” 第1593章 莫言性,请珍惜   听完十三郎的一番话,古帝陷入深深沉默。   沉默代表心动,同时意味着犹豫,古帝有些拿不定主意。   分析道理,权衡利弊,把能够促进协议达成的部分强调夸大,把可能影响协议达成的部分缩小、或干脆摘出去,这是劝架时候无法脱离的窠臼;十三郎所讲的内容,古帝与血魂子都能、且早已想到,甚至想的更多。   十三郎没提到、或故意漏掉一些事,古帝不仅要承受意志反噬,还中了咒,受了伤,楼兰圣女既然活着,最牢靠的法子当然是杀死她。再有,放下心结对古帝确有帮助,然而今日失言、失算而且遭到几重挫折,何尝不是另一种心结。   十三郎把要说的内容从两人内心挑出来,摊到面上,仅此而已。非要找个与众不同的地方,他把自己摆的高些,以相对平等的姿态讲出那些话。   有点可笑,有点可爱,还有点可怜,然而人人都明白,此举称得上难能可贵。   相比其他人,古帝知道更多,想的也更深;他认为这不仅仅只是勇气,还是十三郎坚定道心的方式,最有可能是他的小算盘,试图给自己下个小小的套。   劝架的确是劝架,同时带有反击意图,只看古帝想不想,会不会想,想不想得到。   古帝想了,想到了,因此有些惊讶,有点犯难。   ……   沉默的古帝专注于思索,浑然物外,不知不觉,那股铺天盖地的威压如潮水般退去,下方修士纷纷从迷乱中醒来,先后意识到发生过什么事。   意识到才觉得可怕,四望周围,到处都有彻底迷乱的人,他们疯疯癫癫,痴迷惘然,犹如行尸走肉般做着自己认为骄傲、实则毫无意义的事。这样的景象比任何战场都惨烈,比任何话都更有说服力,于是很自然地,醒悟过来的修士们小心翼翼地朝四周散去,试图在猛狮打盹的时候溜走。   “啊,啊啊啊!”   远处天空,红面老者翻滚哀嚎,几乎将自己撕成碎片。翻着翻着,其体内突然爆出一团银色光芒,急慌慌如丧家之犬般逃向天际。其身旁,还有几人与之相仿,各以独门道法逃离这片令人痛彻心扉的星空,头也不回。   过了一会儿,红面老者所化的那团光芒远遁万里之后,突然闪了几闪,发出一声怒吼。   “给老夫爆!”   随着话音,原地那具不成人形的肉身轰然自爆,掀起一股波及千里的飓风狂潮。   然而……没有人理会。   除狂灵地上有几个人朝这边瞥过几眼,战场之上那么多人,那么多大能,还有天空那两个超级强大的存在,竟好像没看到这里发生的事,不予理会。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伪装加上苦忍,红面老者等到复仇的机会,原以为能够让所有火焱修士陪葬。至于他自己,能逃则逃,实在逃不了也无所谓,反正经过适才重创,已很难有机会复原。   涅修自爆,放在平日该死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红面老者的真正意愿是将那里的宁静打破,使得那场灾难继续。   可是……   “你们这种存在,竟然听从小儿安排!”   天际远方,银光中红面老者身形重现,怒发冲冠,神情难以置信。凭借神魂的最后牵引,他能清晰地看到战场处的情景,绝望之中忍不住抬头,朝天空不甘嘶吼。   “你们这两个废物,睁开眼睛看一看,人都跑光了……”   “不知敬畏,其心当诛。”   血魂子冷漠声音自天而降,直入红面老者灵台,生生将其魂魄击溃,震碎,半点无存。残碎身亡的最后时刻,红面老者留意到与自己同时逃走的罗桑同伴下场类似,无一能够真正逃脱。   世界变成黑暗,最最纯粹的绝望自心头生出,红面老者不再愤怒,只余下不解。   “为什么?这又是为什么?”   与前次质问不同,红面老者不再纠结于天上两人为何不醒、与他们为什么愿意听从十三郎的安排;如今的他只觉得奇怪,原来血魂子一点都不像表面那样和气,与古帝一样不容冒犯。   可是不对啊!今日今地,最最不恭敬的当数十三郎,为何他可以侃侃而谈,自己不能放一个屁!   什么不知敬畏,什么其心当诛,这是神仙应该说出来的话?难道他们会在这场战争中持有立场,站在某方身后?   不可能!   将心比心,红面老者坚信自己的这个判断没错,就好比凡间两国对垒,他难道会支持某一方、不惜亲自出面?   那还打个屁啊!   “痴愚之人好做兵,果然如此。”   叹息传来,血魂子的声音幽幽回荡,听在耳中无限怜悯,实则寒彻心扉。   “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能从尔等口中传出。”   这才是真相。   战争中,一方永远不可能完全相信敌方人的话,只要罗桑修士死绝,今日之事就会成为谜案。   红面老者没能听到这句话,纵听到,也无法送出。   战争,仍将继续。   ……   群修四散,战场渐渐空旷,空旷星空稀稀拉拉仍有不少人留下,坚持不肯离开。   八百狂灵修士全在,面色焦灼苦苦等候;美判所率阴兵全在,神情凝重蓄势待发;狂胖子送走几名六族大佬,自己却留了下来,只想看到结果。   还有一些人,震撼惊恐过后神色慢慢变得坚定,一心期待着什么。   今日有幸遇到仙人,当冒生死之险聆听仙音,纵只言片语,都有可能是天大机缘。   修者之心,由此可见。   天上,古帝没有阻止人们离开,也没有为难留下的人,甚至没有察觉到这些事。随着古帝威压降低,齐守仁与齐飞的本体清晰地展现在众人面前,奇妙、奇怪的是,此过程中,十三郎耐心等候也就罢了,连血魂子都变得安静下来,非但没有趁机发难,相反逐步将气息收敛,始终与古帝旗鼓相当。   表面看,古帝以默许方式接受十三郎的提议,避免颜面因此受损。血魂子默许了这种默许,以此保护了十三郎的同时、避免与古帝两败俱伤。   毫无疑问,原本一触即发的局面因此变得缓和,血魂子不动,十三郎不动,此前吃过大亏知晓厉害的群修自然不敢动,避免招来灭绝之祸。   有人不这么看,比如美判,比如程长老,还有修为远远不及他们的燕山。   “古帝,血魂子,楼兰圣女,六真灵,恐怕个个心怀鬼胎;就连金乌,怕也不像此前所知的那样纯粹,十三以蝼蚁之力游走其中……难!”   思其难,意无着,燕山老祖默默叹息,目光时不时从欧阳燕舞身上飘过。   “不知燕舞姑娘到底什么角色,是否和齐飞一样只是傀儡?”   ……   过了好一会儿,古帝从沉默中回转,缓缓开口。   “到你我这种程度,修为不再重要,心境才是关键。”   “五万年前,朕首次闯破真境门槛,雄心万丈;三万年前,朕已与今日相仿,深觉妙境玄奇;两万年前,朕的修为彻底停滞,闭关九龙天地,一心问道。”   “自万年前开始,朕真正感受到关卡所在,一言一行皆可随意,但又不能随意,每时每刻都觉自在,又像时刻都在犯错;行事时,感觉如清风自在游走星空,偏又如履薄冰,步步维艰。”   以此作为开场白,古帝没有理会十三郎,把目光投向血魂子问道:“你怎么看?”   血魂子一直默默听着古帝的自言自语,此刻眨了眨眼,回答道:“老夫觉得十三的建议不错,可以考虑。”   “朕问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古帝皱眉说道:“明知故问,用得着如此下作。”   血魂子不为所动,平静说道:“就算老夫明知故问,你也可以再说一遍。”   无奈,无赖,一字之差,有时可以互通,望着血魂子的表情,古帝知道他绝不会先与自己挑明,微恙的同时有些鄙夷。   古帝忽然说道:“你觉得,什么是逍遥?”   听到这句话,血魂子的神情陡然变得凝重,凛然回应道:“妄议乱心,你我都明白有些东西不适合多想,更不能随便谈论。”   古帝微讽说道:“想都不敢,谈也不谈,如何登临抵达。”   血魂子严肃说道:“不是不敢,是不适合。逍遥不是可以讨论的话题,更非说说就能明悟……不如这样,你我先考虑十三的提议,把眼前事情做个了断,之后若想论道,老夫一定奉陪。”   古帝挑眉说道:“朕修的是王道,君王意志不容违背,此子以下犯上,挑破你我心意,朕若采纳等若意志服从,拒绝则会进退两难。难道你认为,朕连这都想不到。”   血魂子似乎料到了这一幕,坦然、同时有些幸灾乐祸地语气说道:“想到又如何?题是你的,终究要由你面对。”   古帝冷冷说道:“你真的相信,此子心境已达你我之程度,能够借机动摇朕心,给你可趁之机?”   听了这番话,血魂子稍稍沉默下来,思忖中,神情慢慢变得感慨。   稍顿,他说道:“古帝啊古帝,不管你信与不信,接下来老夫所讲都是真心话。”   从未见其如此郑重,古帝为之一愣后说道。   “你讲。”   血魂子点头,但未马上开口,默默在心中沉吟半响,才突发惊人之语。   “你我这种存在,寻找机缘很难,遇劫同样不容易,好不容易碰到一次,你当珍惜。” 第1594章 议逍遥   当拥有的力量太过强大,目标又很遥远,不仅修行艰难,连生活也会变得无聊。   机缘难觅,劫亦难求,道尽强者之苦。   不单修士,凡间许多豪杰或如君王雄才大略,或为勇莽武力惊人,以不同方式名扬天下。然而君王只有一国之力,面对空间带来的天然局限,永远都不可能真的统一天下;武者驰骋疆场与江湖,可他们无灵根,缺道基,绝无机会战胜仙人。这般强者,那样英雄,总会存在种种局限,当其因局限达到极限的时候,便会生出类似感慨。   古帝轻易领会到血魂子的意思,再度陷入沉默。   “老夫知你生性多疑,之所以选择修行王道,为的就是以王者之意克服此症;然而本性就是本性,此番动心,很大程度上因为此。”   “此番十三是否有意为之,老夫不知道,也不在乎他的心境到达何种程度,老夫知道的是,既然你动了心,就要正面应劫。”   “福缘多自劫中来。”   剖心之语,血魂子诚恳说道:“见你如此,老夫希望你因此意乱,又有些羡慕。”   古帝疑惑问道:“为何?”   血魂子抬手,指四方群修说道:“看看他们,多么羡慕我们,冒生死大险也要留下。”   这个根本不用看,古帝皱眉说道:“然后?”   血魂子轻叹一声说道:“若有一天,你先于老夫登临彼岸,老夫定会焚香沐浴斋戒祷告,之后大庆百年方休。”   这句话不像回答,实则最好地解释了之前的话。   古帝认真想了想,有些惊奇地发觉事情如倒过来,血魂子先一步抵达的话,自己初始定会遏制不住嫉恨愤怒,但在最后的反应与心情方面,极有可能与之相当。   当今天下,所知世界,除了极少数天生地养的奇兽妖魔,便只有那个难觅其踪、甚不能肯定存在的天道可与两人相较。人人知道高处不胜寒这句话,真正领略到其意味、时刻体会那种孤寂感觉的不多,尤其让两人觉得痛苦的是,他们都知道这里并非山巅,远没有走到修行道路之终点,偏又不得不停下来忍受孤苦。   所以寂寞,所以愤怒甚至憎恨。   “之前提到逍遥,老夫不会和你讨论什么是逍遥,可以说说仙人。”   血魂子继续说道:“有时老夫忍不住想,那些仙人到底在哪里,成天做些什么?是否在某个地方注视着我等?为何老夫修到今日成就,依旧不能令其垂目,哪怕来杀死我。”   “老夫知道这样不对,可就是忍不住,像幼时羡慕修家一样,但比那时强烈千万倍。”   半声苦笑,血魂子接着说道:“与仙一战,老夫自忖必败、但能忘却生死。然而当老夫面对你,明明没有把握获胜、料想也不会轻易落败,却总是缩手缩脚,不能、也不敢放手一搏。”   听到这里,古帝终于动容。   大庭广众之下表白心迹,道出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对任何人而言都是极难的事。身为此界巅峰存在,古帝深知血魂子这样做需要多少勇气,同时也证明其承受的折磨是多么难以承受。   同为极道强者,血魂子的体会、古帝感同身受,震惊的同时不禁有些钦佩。   “朕也一样。”   震惊归震惊,钦佩归钦佩,古帝不能任由血魂子专美,于是他决定多说几句对方不愿谈及的话题,是回报,也是反击。   “所谓逍遥,朕以为在于能够超越敢与不敢、能与不能之上。比如朕,之前犹豫不得逍遥;比如你,战与不战无法逍遥;比如天道,明知世界与己难以分割,仍试图强行分割。”   “老夫部分赞同你的话,但……”   “等等!两位的意思是,天道弱于逍遥?”   肃穆时刻,沉寂多时的十三郎再度开口,其所说的话听起来……感觉就像那只被烫死在锅里的大老鼠活了过来,皮肉翻卷,鲜血淋漓,特别恶心。   “今天才知道,坐井观天是这么个意思。”   ……   “无知小儿,真以为朕不会杀你。”   帝冠轻颤,黄袍微摆,古帝垂下目光,有些遏制不住愤怒。见其神情,不仅下面的修士们捏一把汗,连血魂子都紧张起来,重新蓄势。   身为当事者,十三郎显得很平静,与刚才那种强撑的平静不同,从未如此信心十足。   他只用一句话就让古帝不再愤怒,令血魂子的神情由担忧转为震惊。   “我见过仙人,见过天。”   ……   “亿万里漆黑,一点金光自由闯荡……”   不用逼问,十三郎主动将“梦”中景象如实陈述,像是背熟了一样。   这样显得真实,事实上十三郎的确没有编造什么,非要说隐瞒的话,他只把“老乡”二字藏起来,其余一切照实。   古帝与血魂子静静听着,观其神情,端正认真得像个聆听严师讲座的学生,生怕错过一个字。   千思万想不如一眼亲睹,就像血魂子刚刚说过的那样,若能见到仙人一面,与逍遥之一战,两人宁可去死。   “……仙人把界魂仍给我就走了,之后再没有出现过。两位不要问我他为什么那样做,别说那时的我稀里糊涂,就算现在的我重新经历一次,还是莫名其妙。”   关于仙人的故事不长,十三郎曾经无数次回忆回想,那些见、听、想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讲起来得心应手,极为流畅。   此生最大的机密,就这样毫无遮掩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任凭大家乱想。   讲完,四周死一样沉寂,下方群修自不必说,古帝、血魂子两个面面相觑,神色迷茫。   “仙人在黑暗世界里……找媳妇儿……”   ……   “关于仙人,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信与不信,两位自己思量。”   沉寂仍由十三郎打破,似乎想到什么关键的东西,诚恳补充道:“啊对了,两位可以检查一下我的身体,看看有没有仙人气息留下……放心,我不会反抗的。”   你反抗得了吗!   古帝、血魂子都这样想。何须十三郎主动邀请,两人早已出手,用他不能察觉、无法理解的方式将其从头发到脚趾甲检查个遍。   一无所获。   两大“仙人”不甘心这样的结果,得十三郎“批准”后干脆放开修为,以强悍到令人发指的神识秘法仔细搜索。   他们看到不少让人吃惊的地方,比如十三郎比想象中更强,尤其肉身堪称绝代,同境第一。   他们看到不少东西,比如金乌之爪,比如天绝剑,甚至看出鲲鹏真身,险些将剑尊从沉睡中惊醒。   他们察觉到一股略感熟悉的气息,分辨后确认那就是界魂,并未惊扰。   这些都是十三郎的隐秘,泄露便可召来杀身之祸,但对他们两个而言,都不太重要。   界魂是天,可它只是天道雏形,需要无尽岁月才能成长为真正天道,才会被两人视为对手。而且他们都知道,界魂生具自保本能,若以大力冲击界面,界魂动怒,能够奈何他们两人的投影不知道,十三郎却死定了。   现在的十三郎不能死,绝对不能。   退一步讲,天道毕竟是天道,古帝、血魂子生为人修,再强千倍亦不为天,也不想成为天。   两人要找的是仙人气息,要与逍遥做一番对比,寻找让自己迈出那一步的机缘。   结果徒劳。   ……   “百年前,狂灵助我入界补天,燕舞姑娘亲眼目睹。”   半真半假,十三郎继续自说自话,缓缓言道:“天道真正成长起来,应比仙人更强。”   “你懂个屁!”古帝突然插了一句,言罢才觉失态。   血魂子助其圆场,温和说道:“十三啊,你虽然见过仙,但不知道天道与人仙本质不同,不可如此比较。再说界魂初生,拥大力不知其用,所以越发显得强横。待其成长为天道之后,力量增大,可用与战斗的部分却不会同步增强,相反负累越来越多……具体如何老夫说不明白,但我肯定,天道不会强过你曾遇到的那位仙人。”   古帝一旁说道:“是否真的遇到,尚未可知。”   血魂子轻叹说道:“古帝,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古帝冷冷说道:“除非你发现仙人气意,否则,凭什么指责朕。”   血魂子正色说道:“你我都曾跨界传神,你应该明白十三描述的地方是哪里,寻常人如何想象得出,怎能编造得了。”   古帝说道:“想不出不等于问不到,金乌为昊阳之鸟,也许知道……”   “等等!”   十三郎无法忍耐下去,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神情愤怒叫道:“我说两位是不是忘了,这件事情我才是主角!你们有什么看法认知,难道不应该先和我谈?”   这话倒也在理。血魂子、古帝相互看了看,有些尴尬,还有些犹豫。   十三郎得理不饶人,继续叫道:“什么地方什么世界,我说的是实话,不需要寻找什么证据;再有,我坚持认为,天道比仙人更强。”   嘴里这样说着,十三郎内心不停祈祷,暗想老乡您要是生气的话赶紧现身,揍死我也心甘。   没人理他。   古帝看不惯十三郎的样子,轻蔑说道:“你凭什么这样讲。”   “凭我见过他。”十三郎骄傲回应。   “见过……”古帝一愣,血魂子一愣,之后同声追问:“见过谁?”   “天道化身,他的名字叫灵机。”   像是捡到别人不认识的宝贝忍不住炫耀,十三郎得意卖弄。   “两位,听过没?” 第1595章 信与逃   “灵机?!”   十三郎忽然指名道姓,不知惊呆多少人。   天道化身千万,难保被人摸到形迹,然而天道无所不能,又怎么会被人认出来?   或者,它有意让人认出?   下方人群,血衣杀者目光陡然明锐,闪烁几次后归复黯然,面如死灰。恍惚中他觉得,自己苦苦思索的因果因这句话变得明朗,当初一切都有了解释。   天道无法令狂灵臣服,又不能眼睁睁看着狂灵被时间磨灭,因此需要天资出众的修士修行狂灵道;狂灵功法难得,对灵机而言不过小菜一碟,后来发生的事,许是因为他觉得当时的程睿心存安乐,有必要逼其激发潜能。   似是而非的推断,需要答案才能释怀的程睿选择相信十三郎的话,颓然跌坐。   天道啊!   那是天道啊!   纵经无数艰险,击败无数大敌,血衣杀者仍被这个结果打击到绝望,难有斗志。   “灵机是天道?”   与程睿灰心绝望不同,狂胖子感觉极其荒谬。   身为六族顶尖大佬,楚狂同样听过到灵机这个人,对其了解比程睿更多。   所知中,灵机是位游戏风尘的异人,被其声名所引,六大宗族每家都曾试过招揽此人,楚氏也不例外。当然大家的遭遇也都一样,灵机婉拒各方邀约,继续过他的快活日子,直到……血衣狂魔那件事情发生,灵机彻底消失,再无踪迹。   “灵机,灵机……观其所为,还真是像啊!”   把这个名字念了一遍又一遍,楚狂觉得自己像在做梦。愿来天道就在身边,曾经差点被自己的宗族招揽为客卿。   “灵机?”   燕山老祖连连摇头,心里塞满稻草一样乱七八糟,周围沧浪群修如中了定身咒一样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人界灵机在秋猎之战中“舍生取义”,这是由火姑娘带回来的准确消息,从未有人怀疑。   “那个老家伙是天道?是掌控所有修家命运的天!”   “他妈的!”   猜疑中有人低声喝骂,当年獴逻、如今美判格外愤怒,恶狠狠咬牙。   “老不死的东西!”   判官在骂谁?为什么骂?   四方修士个个迷茫,忽听天上传来冷笑,满满不屑。   “疯言疯语,一派胡言!”   ……   “灵机绝不可能是天道。”古帝干脆说道。   表情、声音皆不容置疑,另十三郎感觉意外的是,血魂子这次坚定站在古帝一方,为严谨刻意补充道:“除非你讲的灵机另有其人。”   十三郎听出话中味道,追问:“你们知道我说的是哪个?”   血魂子坦然说道:“人界灵机,道院学子,山君门下,与你相交莫逆。”   十三郎恍然说道:“他是你们当中……谁的人?”   古帝一旁回应道:“谁的人都不是。灵机就是灵机,独来独往,与我二人皆有关联,但不会偏向哪一方。”   血魂子频频点头,说道:“灵机就是灵机,只是灵机。”   十三郎大为不解,问道:“看样子你们都不能掌控灵机,凭什么那么肯定他不是?”   稍想了想,十三郎说道:“两位至少应该问问我的理由。”   古帝冷峻说道:“不用问,灵机一定不是。”   血魂子再次表示赞同,肯定说道:“灵机神秘莫测,境界只比我们两个稍逊,从你的角度看过去,当他是天道也很正常。”   言外之意,不是天道的灵机把自己扮成天道,十三郎受其所骗。   心知两人必有不方便说、又足以坚信的理由,十三郎依旧不服,执拗说道:“我不明白。两位不知道,我发现灵机……”   “你不需要明白,朕也不需要知道。”   古帝果断拦住,冷冷说道:“血魂子也一样。”   血魂子毫不犹豫说道:“没错,老夫不想知道你发现什么。”   这就真的怪了!   十三郎实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心思转动正想说点什么,古帝再度开口,声声冰冷,字字含威。   “有这功夫不如想想,你把遇仙之事对朕与血魂子挑明,接下去如何脱身。”   ……   红尘星,巨鹿岛,别海书院。   别海书院传授的不是什么圣贤经典,也不讲授做人道理,而是仙法,大道,与天条界律。   这是一桩怪事。   红尘星之所以得名,在于此处几乎不存在灵气,是一处最最典型的落灵之地;非但如此,这里的人分为很多种族,天性便带有一份狠辣本能,征战常有仇怨复杂,艰难建立信任。   不管修仙还是修道,总要有个样子才能说服人相信,红尘星内见不到修士,无法演戏仙道神通;那些对修士而言极其珍贵的功法毫无用处,几乎等于废品。这样的地方,把修仙编成故事讲述,或许能让人们得些乐趣,对着一群天生好勇斗狠的人们讲些无法验证的大道理,谁乐意听?   事情就是这么怪,百年前,一名落魄老人在巨鹿岛上创建书院,很快发展了第一批弟子,之后年年开门收徒,在极短的时间内名扬四海,渐渐被红尘星上的人们当成圣地。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院长,也即那名落魄、甚有些猥琐的老人,他有一项谁都比不了的天赋:说服。   只要他说,人人都会相信。   对红尘星上的人们来说,从院长口中说出来的话与金科玉律等价,更奇妙的是,得其真传的人或多或少都能得到此种能力,别海书院的教习就是凭着此类能力的大小分级,收徒后再把这种能力传给更多人,开枝散叶,越来越兴旺。   院长解释的很清楚,大道得自于天,修习大道不是为了飞天遁地也不是为了杀人斗勇,而是为了印证天条,如此时间长久之后,这个不能修仙的红尘世界会被天意充盈,人人得道。   因为是院长说出来的话,其弟子毫不犹豫选择相信,之后传给下一代弟子,传向四面八方山河万里,终有一天、整个世界只有一个声音。   到那时,这里将不再是人间凡俗,而是天界!   ……   时临初夏,暖阳渐生躁意,四面汪洋的巨鹿岛比平时多出不少人,很是热闹。每年这个时候,别海书院开门收徒,从各个地方赶来求学的人们络绎不绝,还有那些陪伴的人、因福泽不厚暂无法入门,纯为长长见识而来。   书院收徒并无限制,福泽是唯一需要满足的条件,具体将来很简单,学院门前有院长塑像,心神投入易生幻象,只需把自己看到的情景——不管是什么,如实讲述给老师听,便可获得入门资格。   听着很容易,实际上、能够看到的人千里挑一,大多茫然、或者胡编。   胡编就会被赶走,没有人例外,没有谁能造假。   百年时光,年年开门,看过塑像生出幻象的人不计其数,他们看到的一切都被记录下来,整理好,汇总分类后送入梨园,交到院长手中。   啊对了,别海书院院长有个颇具仙气的名字:灵机。   ……   夏至梨花落,梨园内满地红白相间,枝头嫩梨点点青绿,不甘心的蜜蜂嗡嗡飞舞,四处寻找所剩不多的花蕊,见后亟不可待的扑上去,所得寥寥。   树下,竹椅,因瘦小略显猥琐的老人举壶满酌,样子不太高兴。   老人身旁,一名身着紫色衣衫的中年人恭敬相陪,手里捧着一大堆文书,翻拣着挨个念给他听。   “竹南、高元山所见:三虎争鸣,一巨禽隐隐现于天空,其后中断,结果未知。”   “临潼关、释海所见:河上独桥,两人当面渡河互不相让,先后落水而亡。”   “西楚、徐明望所见:旭日当空,不知哪里跑来两条黑狗,吞日不成,反被烧成灰烬。”   “幽凉山上赵家……”   念着念着,紫衫中年不知为何变得紧张起来,鼻尖之上满满汗水,有些不敢继续。如此又持续了一会而,他小心留意着老人的表情,试探说道:“是不是,让他们明天再看?”   老人像是没听到这句话,默默举壶至唇边……酒尽壶空,原来已经喝没了。   紫衫中年注意到这一幕,连忙转身。   “弟子去取……”   “不用,不喝了。”   老人摇手阻止,目光随着几只蜜蜂的身影在“落败花丛中”飞来飞去,体会着它们失望的心情,渐渐有了决断。   “紫云啊,为师要走了。”   老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回头对神情错愕的紫衫中年说道:“今后这里靠你打理,切记为师教诲。”   紫云明显没明白意思,应了声,后茫然问道:“此次出游,老师何时归来?”   老人笑了笑说道:“也许很短,也许很久,也许永远。”   啊!   紫云惊叫一声,控制不住屈膝跪倒在老人身前,哀声连呼。   “老师怎么能这么说,莫非弟子……”   “不关你的事。”   老人摆手示意他不要自责,接着说道:“老夫料所一件事情,而且你也看到了,万生凝望所见皆为凶兆,为师要避一避。”   紫云完全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神色茫然。   老人不管他能否听懂,沉吟片刻后,神情忽然变得愤怒。   “可恶的小子,看你如何脱身。”   言罢,老人身躯微晃凭空消失,原地留下紫云呆呆发愣,久久不能回神。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明白为什么无所不能的老师这样惶急,更不会知道,此时此刻相隔无尽空间之外,有个叫十三郎的人正说着与此相关的话。   “我该如何脱身?这是你们二位需要考虑的问题。” 第1596章 不准   “我也不想啊。”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十三郎看似理所当然,实则无奈颇有凄苦,古帝与血魂子听过稍感诧异,思量后才明白其意。   没有人不愿掌控命运,普通人如此,强者越发如此;没有人可以否认十三郎是强者,当初已结丹修为遇见四足,还曾动念自其手中抢走叮当,结果当然是一头撞墙,头破血流。   修行路上每天都在进步,每天都比前一天更能体会当年何其的行为多么“可爱”,纵然今日的他,也无资格向四足要人。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由我决定,不如干脆点,你们商量着办就好。”   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局势超出能力太多,愤怒变成最不值钱的东西,无论多么不甘心都只能选择接受。   十三郎就是这样做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把自己最大的秘密主动泄露出来,加重了“棋子”的份量。   古帝、血魂子很快读懂十三郎的心思。   两虎争食,争食并不一定需要生死相搏,也可退让或者商量;但若不是争食而是争子、争地盘,则无退让余地,须凭实力分出胜负。   这大概就是十三郎的打算,他根本不是来劝架,而是让矛盾更加不可调和。   居心险恶!   古帝不屑说道:“幼稚。你以为这样就能难住我们。”   十三郎摊手,耸肩,苦笑,传达一些希望别人领会、实则只有他自己明白的意思。   古帝不再看他,回头对血魂子说道:“你怎么看?”   血魂子认真想了想,叹了口气:“幼稚,但是有效。”   古帝皱眉说道:“你想怎样?”   血魂子回答道:“你知道的。”   古帝沉默了一会儿,以从未有过的商量口吻说道:“事关真仙不容错失,你我可以轮流施法,也可以当面看着对方施法,还可以联手……”   血魂子摆手说道:“老夫想过。不行、不能。”   古帝微怒说道:“为什么?”   血魂子看似商量,实则不容置疑地口吻说道:“那件事情刻不容缓,你我在此多耽搁一刻,兴许就来不及。”   古帝沉声说道:“可将十三封起来。待把那件事情解决掉,再来拷问究竟。”   血魂子没有马上回应这句话,垂下目光看向十三郎。   十三郎显得很平静,非但没有表现出如愤怒、不甘的情绪,也未辩解祈饶,只默默等着。   就像一条摆上肉案的鱼。   周围,所有留下来的修士都听到了这番对话,一些人脸上流露出悲愤、可效死的神情,一些人不敢直面两大仙人的目光而低头,还有些人平静如常——至少表面看来如此。   他们像十三郎一样平静,逐步认清现实后默默等待着,亦或酝酿着什么。   古帝注意着血魂子的举动,徐徐开口。   “若你在意这些人,朕可出手……”   “闭嘴吧。”   一句丝毫不留情面的喝叱,血魂子忽挥手封锁四方空间,确认无人、包括十三郎在内无人可以窥视,这才转过脸。   “好不容易才有天外之魂,十三是唯一、且已能够转动星轮的存在,你要截断其轨迹?”   古帝微楞了一下,讥讽说道:“星轮之说虚无缥缈,朕从来都有怀疑。记得当年你也这样讲,费尽周折封印六大真灵,结果一无所获。今日又拿这个来说事,朕如何信你。”   血魂子淡淡说道:“本心多疑,就不要说什么星轮虚无缥缈。六真灵与今日之事不同,再说也不是一无所获……罢了罢了,老夫不与你争论,且说几点要紧处。”   稍顿,血魂子说道:“十三所讲无非真假两种可能,若为真实发生,天道确因其存在改变意志,是否可以部分验证星轮之说?”   古帝冷冷说道:“这种假设有两个前提,其一是他讲的都是真话;其二是天道……需得找到灵机验证。”   血魂子说道:“关于灵机,这是你我马上要做的事情,刻不容缓。关于第一条,首先十三怎么能编出那些事,几乎件件与你我猜测吻合;之后若真有那么巧的事,所有这一切都是胡编乱造,你我盯着他还有什么意义?”   古帝陷入思索,没应声。   血魂子留意着他的神情,嘲笑说道:“不会是你因一点冒犯动了真怒,非得找个机会报复吧?”   “闭嘴!”古帝寒声打断他的话,凛然说道:“假如星轮真像传说中那样神奇,今日我等放任自流,等若把自己当成棋子放在棋盘之上,任凭持棋之人摆布。”   血魂子回应道:“星轮不是人力,哪来什么下棋之人,你想多了。”   古帝冷漠说道:“管它是人是兽还是仙魔鬼怪,总之朕修王道,绝不受人主宰。”   血魂子神情讥诮说道:“连逍遥都差的远,谈什么主宰。若真像你猜的那样,你我连下棋的人都不知道,不想被摆布也是摆布,控制一个十三郎有什么用。”   古帝说道:“起码朕有胆量面对,顺藤摸瓜一路强行,不似你这样虚伪可怜,转世害怕迷失于轮回、所以寄魂亲族,苦求逍遥不得其道,连议论的勇气都没有。”   血魂子平静说道:“老夫主张静观其变,不管是棋子还是下棋都会坚持到最后,能够看到结果;老夫熬了这么久,不在乎多等些时光。老夫的确不敢妄议逍遥,但就心境而言,仅因怀疑就横刀乱斩,绝非正道,绝无逍遥。”   古帝强硬说道:“逍遥不等于干看干等。朕以为凡事总有办法,此子既然与之有关,理当寻个法子挖掘真相,之后凭我们自己的力量与智慧解决问题。”   假若这句话公开出来,十三郎定会感慨一下:古帝在某些方面是知己。   血魂子认真说道:“道不同,你我各有各的坚持,有时等待就是最好的办法。”   古帝冷冷说道:“不管怎样,朕不准眼睁睁看着他这样离去。”   “老夫知道你会这样讲。”   血魂子再度叹息,但其说出来的话极其强硬,态度、神情、语气还有言辞,样样斩钉截铁。   “老夫不准你不准。”   “……”   古帝有些不适应血魂子的强横态度,厉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这就是十三郎想看到的局面,是其道出真相的图谋?”   血魂子平静说道:“那又如何?”   古帝微怔,稍后鄙夷说道:“被小儿所算,你竟然一点不觉得羞耻!”   血魂子沉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说道:“老夫一生被人算计的次数多了,到如今,除了你、和不知是否存在的天道,其余全部死光,绝大部分死得很惨。”   稍顿,其脸上容颜慢慢化开,重新变得慈祥,和煦,暖如春风。   “活成你我这样,平日里无聊到发呆,遇到这种事情很难得,当珍惜。”   ……   “都过来,我有话说。”   空中仙人闭门相商,壁垒无解听不见内容,十三郎干脆返回人群,将四周修士召集起来商议大事。   有意思的是,经连番剧变,十三郎拥有此前绝无可能拥有的“号召力”,尤其“仙人”尚在眼前,越发没有人违背其意愿。听到召唤后,四周修家纷纷围拢上来,零零总总聚集到一起,仍有数千人。   大多都是生面孔,以各自相识的大能为首,说些问候、安慰、探寻的话。   “有机会可以慢慢唠,现在不行。”   一句话堵住所有人的嘴,十三郎说道:“眼前这点事情,大伙儿留下也帮不上忙,闻不得道,除非有谁觉得自己根骨清奇被仙人所爱,否则就散了吧。我估计,那两个家伙大人大量,不太可能留难。”   大事无非眼前以后,说过眼前便是今后,十三郎对几位大能说道:“今天发生的事情,原本足以让战争终止,可惜罗桑修士死光了,单从火焱一方口中传出,恐怕不能让他们相信。”   有火焱大能感激莫名,神色忧虑说道:“先生忧心天下,我等感激不尽,不如集众人之力解决难题,助先生脱困。”   狂胖子频频点头说道:“是啊是啊,今后的事情慢慢解决,实在不行打就是了,又不怕他们。”   十三郎翻翻眼皮说道:“你们是真有法子帮我?还是想和他们两位一样,把我抓起来好好审问仙人之路?”   几个出头的人面红耳赤,不知说点什么好。   “谁敢如此,老朽决不答应……”楚狂义愤填膺,磨拳搽掌。   “用不着你,本判让他不得好死。”憋了一肚子闷气,美判的话鬼气森森,眉目狰狞。“谁想尝尝冥界苦刑滋味,不妨试试。”   周围群修集体翻白眼,心里想有本事朝天上那两位去说,何苦在咱们面前逞威风。   无耻判官通心明窍,很快从周围人脸上看出其心中所想,勃然大怒。   “干什么,不信?!”   “别鬼扯了,我有一个提议……不准拒绝。”   拦住美判发飙,再把他推到众人面前,十三郎提出早已想好的构想。   “或可一举、彻底扭转战局。” 第1597章 改变战争轨迹   “四大星域,两地鏖战,普里巨魔冷眼观望,实则虎视眈眈。”   “每个人都知道他们等什么——为一方锦上添花,对另一方落井下石。”   “百年鏖战,罗桑之所以稳扎稳打,其主要忌惮的并不只有火焱,不让后院起火才是根本。只要这种优劣分明的态势持续下去,用不了多久,巨魔、普里肯定会找上门来联合罗桑,围攻火焱。”   一番简短分析之后,十三郎提出建议:“我的建议是:想法改变这种现状,让巨魔普里提前参战,帮助火焱围攻罗桑,结束这场战争。”   周围大佬面面相觑,脸上均流露出尴尬的神情,半响无人应声。   十三郎明知道怎么回事,但不说破,只把目光投向楚狂。   “有问题?”   “有。”   狂胖子机灵,知道这是抬高自身——也是六族在火焱地位的大好机会,赶紧接过去说道:“先生讲的我们都曾想过,可是——不好弄啊!”   不好弄是委婉的说法,事实上,自打战争开始的那天起,火焱便曾多次尝试、也的确与普里巨魔有过接洽。结果不用多说,战争中弱势一方寻求帮助,先不说丢弃多少尊严,纵能放下身架,所要付出的实际代价也难以承受。   简单举例,普里一方“提议”,作为与罗桑临近的六族,原属空域需要全部划出来作为缓冲,由普里、巨魔代为监管,以防后患。   多好听的说法,多么远大的眼光,必须提到的是,当初战事最不利的时候,假如不是两大星域还有许多强硬要求,火焱没准儿就答应了。   六大宗族的意见?   谁在乎。   一场大战,战争局势陡然生变,狂胖子歪着眼睛瞥一眼同伴,挺起胸膛说道:“当初局势之险恶无可形容,不仅六族危在旦夕,老朽与六族长老据理力争,六族子弟连番苦战,小有转机后,这件事情才被压下来。”   被看到的人神情越发尴尬,有人皮厚面无表情,有人装作茫然无知,还有几人干脆扭过头去,全当听不见。   严格算起来,这件事情之所以发生转机,已变古帝的齐守仁功劳不小。   “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   “先生说的是。”   长出一口心中恶气,狂胖子自己也知道不可太过,放缓神情继续说道:“普里巨魔两域胃口太大,不止针对我们,罗桑也一样。都知道三方同样有过接触,不同的是罗桑处于胜势,可以拿我们的地方做筹码,若非太过贪婪,三方联盟早已形成,火焱危矣。”   一名陌生大佬站出来说道:“今日情况已然不同,老朽担心罗桑会因此战失利松口,许以重利引诱普里、巨魔两域,围攻火焱。”   楚狂频频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十三郎摆手说道:“那还犹豫什么,赶紧派人告知普里、巨魔,与火焱联手才有出路,搭罗桑的车注定死路一条。”   周围人不知该说什么好,有人把目光投向天空,暗想除非把那两位带去给人解释,谁信这种话。话说回来,假如那两位愿意出手,还用找什么援兵,干脆反攻过去,大杀四方不更好。   狂胖子眨巴眨巴眼睛,先看一眼天空再凑到十三郎身边,小心翼翼说道:“先生刚才,是否与两位仙人谈过别的什么,达成某种……”   十三郎翻翻白眼,没好气地说:“我的小命还在他们手里,正商量怎么杀才过瘾。”   狂胖子一下矮了半截。   十三郎不再卖关子,径直对狂胖子说道:“你亲自走一趟,去告知普里、巨魔两域今日之事,另外告诉他们,此番联盟,火焱不会付出一地一城,不出一宝一物,连一个灵石都不会拿出来,但要他们马上出兵,稍有耽搁,联盟之议就此作废,再无机会。”   “拿什么取信……”狂胖子很无语。   “因为有我。”   红发美判早有不耐,站出来骄傲言道:“告诉他们是我提出的建议;所有参战修士阵亡,入冥皆有一份功勋在身;其后转世可获更好机缘,有意愿也可阴司留职,功勋仍可转给子嗣亲族。”   啊!   四方修士集体石化,内心想法一样:冥界判官,难道自此长留人间?   楚狂不管那么多,醒悟过后狂喜说道:“上司若能亲自出面,此事可成。”   美判看白痴一样望着他说道:“谁是你的上司?谁要亲自出面?”   狂胖子的笑脸一下子凝固,欲哭无泪。   “那该如何……”   “我会走一趟。”   反面长老出列,先朝一品大判施礼,运气变身之后容颜大变,转眼由老人变为中年。   鬼气森森,蟒袍玉带,程家长老正式退位,代之以冥朝特使,阳间长驻。   “长青久在人间,兼有宗族长老身份,该怎么做,不用本判操心。”   美判轻轻点头,随手递给他一枚令牌,之后说道:“当初本判混迹巨魔一族,所历一切皆在其中,此外,我把阴兵分出三千里藏于令内,不管是取信还是战斗,可酌情使用。”   归位判官并未推辞,接令默默退到一旁。   十三郎再对楚狂说道:“普里那边,我身边有人与你同行。”   “是哪个?”狂胖子已经呆了,茫然询问。   “是我。”   在左宫鸣的陪伴下,黄花姑娘不情不愿地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抱住十三郎,出奇温柔,仔细叮咛。   “我会按你说的做,你要好好活着,务必记住我。”   “一定。”   十三郎认真点头,用手拍拍黄花女的后背温和说道:“左老行事稳重,进退有度,遇事多余他商量,等把这些麻烦解决掉,我回沧浪,带着殇女去看你。”   转头再度面对楚狂,十三郎凝声说道:“花女出自凤女殿,在普里算是一方势力,多少能说得上话。需要提醒你的是,她是我的家人。”   楚狂岂能不明白这个,连连保证说道:“先生放心,老朽以性命担保,绝不容有人冒犯姑娘。”   十三郎摆手说道:“轻重有别,你是正使,性命担保倒不用了,不过……”   说话时忽然感受到什么,十三郎松开黄花姑娘,回头留意到两道灼热目光,会心招手。   “过来。”   “啊!叫我?”少年家成扭扭捏捏,应着十三郎的话,余光不停朝黄花姑娘那边瞥。   “叫你过来就过来,发什么呆?!”黄花姑娘毫不客气,开口便骂。   “呃呃。”背斧少年碎步上前,自觉站到姑娘背后,成为一面随时可用的盾牌。   四方侧目,看出门道的人们纷纷低头,心里想先生就是先生,家里的丫鬟都这么凶,楞把强横生修骂到不敢吭气。   有楚狂的保证,有自己的威慑,再有阴司判官同行,搏命少年贴身护驾,十三郎总算安下心来,对楚狂说道:“其余人选,具体步骤该怎么做,你们自己商量着办。”   留意到楚狂脸上神情,十三郎问道:“还有何事?”   狂胖子小意说道:“先生说告知两域今天发生的事,是否包括他们?”   言罢指指天空,狂胖子生怕被察觉,赶紧垂下目光。   十三郎点头说道:“联盟之事,姿态要硬,态度要诚恳,无事需要隐瞒。”   狂胖子问道:“事关仙人,虽有同伴作证,可是老朽实在没有把握……如何才能让他们相信?”   十三郎也没什么好办法,无奈说道:“实话实说就好,信与不信,看他们自己吧。”   狂胖子犹豫说道:“以老朽愚见,有阴司判断同行,联盟之事几乎必成。反倒仙人似对先生有误会,这件事情并不适合讲出来,以免……”   “不知好歹,没良心的东西。”黄花姑娘愤怒言道:“十三是帮你们,不是求你们帮他打仗。”   狂胖子面红耳赤,有些辩解,可又不敢接她的话。   “楚老不是那个意思。”   拦住黄花女,十三郎朝楚狂笑了笑,说道:“害怕两域担心惹祸上身,联议因此不成?”   狂胖子连连抱拳,诚恳说道:“一来取信太难,二来老朽确有此担心,三则……”   “不用担心这些,我陪你们走一趟。”   突兀的声音传来,把包括十三郎在内的所有人吓得一跳。抬头看,欧阳燕舞不知何时站起身,脸上神情淡漠依旧,几步便到眼前。   “你,你你你……”   “上仙……”   狂胖子,还有周围诸多大佬连连倒退,面无人色。   十三郎没动,静静地望着欧阳燕舞走进,余光留意着天上情形,眼神由疑惑到明悟,由凌厉变柔和,慢慢生出几分理解。   心里想着,猜着,十三郎开口,问出一句令众人疑惑的话。   “结束了?”   “嗯。”   欧阳燕舞简短回应,之后说道:“爷爷有话对你说。”   爷爷?   没等众人明白过来,天上壁垒开裂,高大老人缓缓开口,出言再非之前女声,浑厚,凝重,透尽岁月沧桑。   “十三,上来领罚。” 第1598章 养龙人,千星源   召唤突然,十三郎以最快的速度看看周边,同时吩咐已有定论的人赶紧离开,防生变故。   狂胖子等人抱拳离去,脸上带有些许悲壮,反倒黄花女最为干脆,大咧咧而走、临行不忘朝欧阳燕舞狠剜一眼,像在警告什么。   欧阳燕舞暂未随同众人离开,神情淡漠望着某处,对十三郎低声说了句。   “有无打算?”   “打算?”   十三郎神情微动,顺着欧阳的目光看到齐守仁与齐飞,并肩紧挨远离群修,显得孤独而且骄傲。   来不及过多思索,十三郎传音道:“你和他……”   不等说完,欧阳燕舞回应道:“我已独立,齐飞为媒介。”   十三郎呃了声,进而问道:“有把握?”   欧阳燕舞说道:“三成。”   十三郎起身掠向高空,声音不停再问美判。   “你这边?”   “三成。”美判果断回应,默默朝蟒袍之中灌输真元。   “明白了。”   应着飞着,十三郎升空途中神情已换,正经其事朝古帝与血魂子鞠礼,嬉皮笑脸问候。   “上来领罚?两位一定是弄错了。若不拘我、又担心我死于非命,该传重法护身才对。”   ……   “你很聪明,比老夫估计的还要聪明。”   望着十三郎的脸,听着他的话,血魂子抬起手,神情颇为感慨:“我俩决定放你自由,又担心你惹是生非易被人干掉,因此决定给你留些防身之术,此为赏。”   古帝紧接着抬手,冷漠声音说道:“聪明人易入歧途,你的性情狂悖屡次冒犯,所以罚。”   言罢两人各自举手,掌心飘出一团似火非火的虚影,变幻几次形状固定,看着像一把锁。   每人一锁,锁与锁不同,血魂子的锁飘忽不定,颜色也在七彩之间变幻,每变一次,给十三郎的感觉都像有什么东西强行塞进魂魄,根本不由他反抗。反之古帝只锁初始难定,成形后再不改变模样,明明应该充满跳动感的虚影,看着偏似山岳般沉重,牢牢镇压于灵台。   “神逍遥,魂自在,仙路有期源为首。”   “君威王道,意破九天,我自逍遥我自狂。”   一人一句歌谣,应该不是伴锁而生的道法神通,两人神情极其凝重,念后同时出手一弹。两把区别明显的锁从掌中飞出,空中交汇,激烈搏杀,最终却融为一团。   看着这一幕,修士大多迷迷瞪瞪,也有不少人猜到这是两人共同打造特殊神通,为免被对方的道影响,事先对自己的坚持表白。   十三郎属于后者,但不像旁人那样钦佩感慨,他只觉得好笑、还有极度危险的感觉。他知道这是两人为自己准备的赏与罚——两大伪仙联手造法,会有怎样威力?   锁在空中战斗,形似两条蛟龙鏖战,但非真正生死搏杀,而是为了让两种不同的道能够共存;若不然,待其进入十三郎的身体,冲突起时必灭其命,无人可以挽救。   本就旗鼓相当,何况不是真打,片刻后,二锁合一,红、黑、白三色之间流转,形似锁扣,但比刚才多出一颗龙头。   龙口吐息,三色流转,锁扣龙身流转不止,看得久了,那只锁在人们心中化身世界,巨龙翱翔穿梭云海,竟有灵魂被生生抽离之感。   “法术,幻像,意志,三重守护,可解三回性命之忧。”   术成,照例血魂子介绍好的一面,声带规劝的意味,讲话时、矍铄面容略显疲惫:“十三啊,日后切记山外有山,不可似今天这样造次。”   听着这番话,感觉就像爷老叮嘱出行的孩子般慈祥——如果没有后半句的话。   “不杀你不代表不敢杀你,老夫其实很想试试,若在你身上施展手段,能否把那位摘星附体的仙人引来,与之畅快一战。”   言罢,挥手,锁、或者叫龙化光入体,径直冲入十三郎的紫府灵台。   “吼!”   半点没犹豫,十三郎当着两人的面尝试反抗,诸般手段轮流施展,风火雷,生灭道,包括定字决全都用出来。   一概无用。   不能说一点没用。比如定字决,生生让那只龙锁迟缓片刻,还有生灭道,将龙锁拦腰分割成两片,黑白都与红色分离。   可惜效果是暂时的,龙锁如龙成形便有思维、与自如变化的能力,就像变色龙适应周围环境一样,很快把身体重组、连接、构建,形似当初成时模样,丝毫无损。   “古帝与龙族有极深渊源,所居为九龙之地,虽说都是些伪龙,但不影响其对龙的理解。”   血魂子好意提醒着什么,娓娓言道:“此锁之根本为龙族咒法,由千条龙魂临终时所发,其最弱也比现在的你强。”   “千龙咒怨,直接施展的话,别说你,便是老夫也要让之三分。为不让它夺你性命,老夫取来千星本源,融合之后替你分担其苦,再有……本源之力最最富有衍生变化,除非能够超越其层次,便无方法化解此术。”   听到这番话,古帝微微皱眉,觉得血魂子今天特别多嘴,该说的、不该说的,一气都讲出来。   话多,情形有所区分,若为抑制不住心中念想,对他这样的大能而言不是什么好事情;那意味着道心松动,对坚持的道路、修行产生疑惑。   这是古帝所期望的。就像他期望血魂子可以登仙指明道路一样,同时盼其到灭身陨,落败于自己身后。   但若不是那样,则意味着血魂子可能别有用心……   会是什么呢?   疑惑中,血魂子忽然有些唏嘘,缓缓说道:“当初封印真灵,老夫尚需借助器物之力,你身上的封神钉便是其中之一;如今老夫道业有成,随手便可摘来本源,可惜啊……这依然属于术法范畴,与你所形容的仙人举手掌握世界有本质区别。”   听到这里,古帝目光闪烁几次,内心期待比刚才更多。   可惜,接下去没有了。   几番解释,亦或为无法自控的宣泄,血魂子回头劝说十三郎。   “别再费劲儿了,只会自讨苦吃。”   言出法随。   龙无损,十三郎有。重组成功的那个瞬间,剧痛挖心,龙身化鳞释放出千万把刀,灵台之内飞掠纵横,割裂千万线条。   那可是灵台,思感之中枢!   “嗷!”   一声贯穿云霄的凄厉惨叫,十三郎翻身跌倒,身体弓成一团又崩开,活像仍进沸水的虾。以他的肉身强悍程度,无可形容的意志力,仅三息就觉难以支撑,两眼泛白。   “啊!”   看到这一幕,下方仍在场的修士们集体惊呼,一些人忍不住咬牙切齿,不少人身躯颤抖难定,掌中法器紧了松开,松了又紧。   “不自量力。”   被打断思绪的古帝挑眉表示不屑,血魂子那边频频点头,感慨万千。   “这孩子,真真了不起。”   明摆着的事情,十三郎光明正大尝试反抗,两大仙人并不愤怒其行为,同样以光明正大的手段折服其身,其志,其心。   除了光明正大,还有另一重奇怪处。   为监督、控制亦或守护某人行为封印神通相随,修士常有此类需求,其神通多半藏与体内丹田处;一来这里最容易引动修士真元、使其不敢轻动,二来万一需要施展的话,还能借助被施法者自己的修为增加威力。   古帝与血魂子不是这样,其术存在灵台要害,像是要告诉十三郎什么。   “动念也能察觉。”   古帝冷漠的声音响起,对十三郎介绍此术坏的一面。   “初一十五,子时阴阳发作,想减轻痛苦,只需心中对朕祈……放肆!”   君王动怒,四海生波,磅礴意志随之降临,十三郎原本翻腾不止的身体陡然定格,硬生生凝固在空中。   他圆睁着眼,浑身湿透,双耳鼻孔流血不止,全身皮肉纷纷炸开,脸上肌肉疯了一样狂跳,身体却一动都不能动。   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出古帝因某事变得极其震怒,看出十三郎正承受着比刚才剧烈十倍的痛苦,还有他用缓慢颤抖的动作,吐出几个无声词汇。   “操,你,老,母!”   ……   “这又何苦。”   三次轮回,十三郎终于放弃尝试,像条死鱼一样躺在面前。   血魂子脸上似有不忍,好言劝说道:“你不甘心,所以你得忍着,懂?”   十三郎挣扎起身,虚脱般喘息几次,朝血魂子艰难笑了笑:“没白做啊。”   血魂子微楞,有些好奇问道:“发现什么了?”   十三郎得意说道:“我发现,动念可察是吹牛。”   回过头,他对古帝说道:“你来告诉他,我发现什么了?”   古帝愣住,威严面孔满满呆滞,不知该说什么好。   “哈哈,好个奸诈小子!”   血魂子大笑说道:“动念可查确有夸张,一来不能全部,而来与时空有关,但也不算吹牛,不信你可以试试,在这里想些与老夫有关的事情看。”   真有这么神?   十三郎内心凛然,脸上笑容越发“明媚”,不服气地表情说道:“刚才我想的全是古帝,他怎么不知道?”   “放肆!”   “够了,别伤其根本。”   古帝震怒想要抬手,血魂子拦下,对十三郎叹息说道:“想让古帝自己说出来你在骂他……你已经大了,别这么孩子气。”   “那好,咱就做个成年人。”   嘴里应着,十三郎问两人道:“给我这么大的礼,两位是不是要走?”   同时他在心内想:“帮你干掉他,咋样?” 第1599章 那一刻的无解狂暴   “(朕)老夫的确要走了。”   许是因为此行不够、且已无法圆满的原故,血魂子、古帝皆流露出“早点离开”的神情,在他们看来,今天的事情喜恶参半,谈不上成功也算不上失败,就是不怎么舒坦。   且事忙,不如离开。   “老夫先行一步。”   大人大量,说走便走,血魂子扭头、转身、举步,遮蔽半个天空的身影慢慢远去,就这样一步步隐向深空。此时人们才能看到,原来强大如仙人也不是真的代替天空,只是占满人们的眼。   轻易便能想明白的道理,一些人脸上闪过明悟,微震后、似有所得。   十三郎是这批人中的一个,目光凝视着那个高大的老人远步而去,怦然心动。   心动不是感动,十三郎知道血魂子正将自己的道展示给所有人看,而自己是看得最最清楚的那一个,不禁要念出来。   “天无限大,无限大为‘天’之独有,仙魔难涉。”   “大非上,无限非最,我在处无天亦无法,即为逍遥。”   古帝、血魂子,他们是这个世界最强大、同时也是最骄傲的人,坚信天虽大、天道并非最强大的存在;他们找不着天道,无法与之正面对比,于是找到自己的路:争天伐道,无法无天。   虽不能把自己修得像天那样大,然其出现的地方,天道规则被另一种道撵走,不再生效、或被削弱到难以察觉的地方,正因为如此,那些天道之下成长的修士们实力大打折扣,数万人难奈一人。   血魂子坚信,这就是逍遥,但不肯随便说出来。   我在处天道无存,天道既然不肯露面,证明它没有把握战胜自己;久而久之,两人慢慢形成“天道不如逍遥”的印象,且深信之。   真上境突破需要验证,两人以往都认为,只要找到天道,光明正大的打败它,就是证道成就逍遥的方式。   然而……   “他是错的!”   血魂子之后是古帝,同样是一步步走向深空,但他是倒着走。奇妙的是,虽倒着走,古帝给人的感觉一点都没有后退的感觉,反而越发深入人心,那张威严沉肃的面孔牢牢刻在人们的脑海中,时刻加固。   “世界有天,道不可无,无法无天则天必破,天破则世界不存,世界不存,谁能逍遥。”   “无法无天,自由自在,此为魔道凌天之举;灵魔一线,道之两极,血魂子所修,长久必成魔。”   临别最后一次争斗,两人心中再无十三郎,而是将对方作为对手,把所有人当成验证的棋子;本就斗了一辈子,古帝摆明想要压血魂子一头,君威大放但不像刚才那样伤人摧魄,而是以王道服心。   “天者,道之初,极之始,人欲能达者之最。人以天为道,非指头顶天空无限,而在心之想象,身之行。”   “道法千万,真道寥寥,可代天者、唯君王之术。朕修王道,代天行之,无伤于世界,方可求得正果。”   人走声传,人族两大至高无上的存在宣扬自己的道,机缘称得上举世无双。可以想象的是,今天在场闻道的修士,将来定有人重走两人道路,或许有人一路破障,达到如他们那种程度。   也有人不以为然,有人置若罔闻。   从头到尾,美判没听两人说什么,歪着头、余光死死盯着十三郎,等待那可能有、也可能根本不存在的信号。   欧阳燕舞神情淡漠,垂目束手像在入定,若仔细看,会发现其垂在身侧的双手指尖微微闪亮,如提千斤重物般沉重。   其余,苏老板不知为何将身体缩成一团,三殿下藏其身后、看起来就像两条狗儿依偎着睡觉,还有八百里狂灵地微微震颤,像有怪兽将醒。   所有这些人、这些兽,此刻都把精力集中在十三郎身上,但又不敢公然流露。   十三郎在做什么?   他在看,在想,在等,在忍……忍到此时,目光渐渐明亮。   视线中,血魂子堪堪只剩一道背影,欧阳燕舞的双手指尖越发闪亮,堪堪似要承受不住。另一方,随着古帝步入深空,齐守仁与齐飞的身体同步远离,感觉就像有一根线将三者相连,渐要飞离视线。   “等等!”   将去未去,将散而未散,十三郎突然大叫。   “当初仙人和我说过,欲逍遥,先……”   石破天惊,天崩地裂,九霄惊雷,暴风骤雨……将一切用于形容局势大变的词汇全部堆砌起来,仍不足以形容这一刻气息之激烈,之狂暴。   时间上很难分出顺序,唯空间分割依旧存在,几处剧变同时展开。   快要消失消散的古帝愕然止步,身形由模糊急变为清晰,由虚幻骤转向凝实;与之对应,齐飞的身体突然破了,就像一个装满血的袋子被射出无数孔洞,血箭狂飚。其身旁,齐守仁情形稍好,但其皮肤裂纹斑驳,灰黑之气在皮下流淌,转阳苍老数十年。   “杀!”   指尖亮光大放光明,欧阳燕舞的身体凭空消失,再现时已到齐飞身旁,十兵乱射。   每道亮光都是一次绝杀,且不弱于涅境!   欧阳燕舞怎有这般强大的力量?   她怎么能这么快!   还带了人!   缩成一团的苏老板分身十三道流影,通体如白光的嘲风,黑漆漆如墨色浓重的阿古王驾,还有鬼气森森、阴冷寒冽的百里阴兵。   “吼!”   低吼摄心,狂灵大地急剧颤抖,吼声化做波纹四方回荡,成防护、但也瞬间抵达战场。   这么多人这么多攻势,竟然被欧阳燕舞“带”在身边,全体出动,一次绝杀。   事实并非如此。   从远处看全局,可看到发动攻势的地方,苏老板还在,嘲风还在,阿古王也在,就连天上大叫的十三郎也只放箭后匆忙赶回,慌得像个身后有狼的兔子。   只有欧阳是真的,只有她一个人真正抵达战场,但……她把所有人的攻势带了去。   这怎么可能!   事实就在眼前,欧阳燕舞一人带走所有人神通,连肉体攻击都被“存起来”。而这正是其不堪负荷的原由,之前一直死死咬牙、忍到释放的那一刻。   诸般狂暴,为的不是攻杀古帝,而是那两个看上去微不足道的人:齐飞、齐守仁。   他们如何承受得了。   万般狂暴凶蛮展开,尚未及身,当先、齐守仁的身体已像层层纸一样翻掉,皮去血失肉灭骨消,其脸上神情呆愣惊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与之相反,齐飞那边血色狂飙,神情却由呆滞变得鲜活,动作更是干脆之极。   “嗷!”   饿狼般一声呼号,本为傀儡的齐飞突变主体,大口张开狠咬在齐守仁的脖颈一侧;随之而来的变化,齐守仁的身体消散速度越发迅猛,并有一团幽光自丹田升起,顺着齐飞的血口进入其身体。   一方崩溃一方复原,仅三息,齐守仁的身体变成空壳,然其神情、临终那一刻似有明悟,浮现出一丝解脱、愤恨、兼有感激的意味。   没有人关心他怎么样,也来不及看。   “萧,十,三,郎!”齐飞吸尽齐守仁的那一刻,诸般攻势也已临头,如疾风骤雨,将其呐喊声淹没。   “血魂子!老,匹,夫!”   顷刻之间弄清原委,古帝虚影抬头,仰目,开口暴喝换来三万里风,以来不及分辨的速度聚集头顶,衍化一只擎天巨掌。此时此刻,其身形像从泥沼内拔出一样,头、颈、肩、身,每个部位重新上色,再不是刚才那种烟云所化,而是有血有肉的真实躯体。   “君,临,天,下!”   真身半道,巨掌临头,此前那么多人那么多狂暴攻势,此刻看起来如风中炷,随时都可能被吹灭。非但如此,巨大手掌分出一指,以泰山压顶的势头冲向美判等人所在的方向,誓做绝杀。   “开冥门,转阴阳,走!”   早在欧阳燕舞出动的那一刻,美判这边就已经着手发动,喝声响起,冥门大开,八百里狂灵大地探头而入,将穿另一个世界。   来不及!   人间修士不像阴兵那样可收于一线,八百里狂灵地更非什么阿猫阿狗,这么多人这么大的地方,兼有阴阳规则阻隔,绝不是说过就能过。   过不了,就需迎接君王震怒。   “尔等,通通都要……”   “神龙锁!”十三郎也在大叫。   “判官卸袍!”搏命时刻来不及思量,美判一边想着如何拼命,一面在心里骂十三:混账玩意儿,忙中出错啊!   只想到还有保命依仗,却忘了原本来自古帝与血魂子联手;别说,如此匆忙要命的时刻,他能想到给这个新得到的神通命名,足见其看似慌张、实则仍有小小把握。   把握来自天上。   “一缕轮回不灭的分魂而已,犯得着如此拼命。”   轻叹声透着满足与满意,另一侧虚空,与古帝一样、甚还早一步进入漩涡的血魂子“挣扎”回头,提手,化巨掌凌空拦截半道,轰鸣滔滔。   “古帝啊古帝,这下你可吃大亏啰。” 第1600章 路上   寒星的夜空格外深幽,沙沙作响的竹林异常安静,林内湖水鳞波荡漾,看着竟似千万面镜子一样。   对镜梳妆,美人自怜,千万面镜子内千万种风情,无一可与人说。   这样的时候,便是不速之客亦不忍打扰这片清净,何况一下子来两个。   “印象中齐家少主像个骄傲的人,内里原来是个懦夫。”   林中女子安安静静地梳理着长发,嘴里说的话与安静半点关系都没有,满满都是刀剑火石的味道。   齐傲天与程睿并肩而来,对女子的话充耳不闻,至林外后双双停步,神色默然。   印象是相互的,与时间、对象有很大关联,比如齐傲天,远远望着女子熟悉的面容、陌生的神情,一时难以将她与心中人重合;相比之下程睿反而更好适应,觉得这就是以前那个若隐若现的人。   “百年时光,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齐傲天以此回应女子的话,缓缓说道:“不管你是谁,必须让菲雨回来。”   林中女子感受到齐傲天的决心,微讽说道:“否则?”   齐傲天沉默下来,鼓荡至巅峰的气势有些滑落。   今日园外高手聚集,真真可以说水泄不通,只要女子不是像古帝、血魂子那样的存在,绝无可能安然离去。而且大家都明白,降临之法总归有极,舒菲雨本身修为有限,身体也不算强悍;这样的身躯换个实力强大的主人,并不意味着强大。   对方显然知道这点,一点都不在乎,开口直奔要害质问,瞬间破势。而且齐傲天知道,她其实有很多机会可以自由离开,之前不走,就是为了等自己来。   否则怎么办?选择上讲齐傲天并不为难,只是说不出来。   有人能说出来。   “滚出去,让她回来。”   沉默中陈睿在一旁开口,冷漠不带半点波动,就像他身上的那件红袍,血色凛凛。   “否则,杀死你。”   ……   杀死你就是杀死她,这么简单的事实无需提醒,等了一会儿不见齐傲天开口,林内女子知道这是他们既定好的事情,不愿不甘也会执行。   “意中人有难,舍身相救之心应该,但你知道这关乎了女儿私密事,为何把外人带来?”   “陈睿不是外人。”   应着女子的话,齐傲天暗里松了口气,因从这句问话中判断,女子并未得到舒菲雨的全部思想,否则断不会这么问。   “当年舒氏一族……”   简要将因果介绍一遍,齐傲天希望由此让女子坚定判断,若真的准备鱼死网破,就算齐傲天肯让,血衣狂魔绝不答应。   听完当年事,女子很快意识自己的反应泄露不少信息,有些恼火说道:“什么六大宗族同气连枝,弄来弄去,还不是勾心斗角个不停。”   齐傲天不在乎这种评价,程睿更不在乎,只说道:“主动让出来,可保活命。”   女子像是没听到一样,沉默片刻忽问道:“这样的话,你来做什么?和齐傲天争妻?”   “与你无关。”两人异口同声,显然不想就继续此话题。   “有点意思。”   约是人为自己猜中真相,女子得意笑起来,笑了两声不知想到什么,神情变得黯然。   “十三是不是走了?”   齐、程两人微楞,想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是十三郎,又不禁诧异。   “你怎么知道?”   “本座当然知道。”   女子淡淡说道:“只要本座想知道,就能知道。”   齐傲天想其菲雨开卦必定伤神,愤怒说道:“那是菲雨的天赋。”   女子冷笑起来,仅笑两声,神情再度像刚才那样变得黯然。   “齐飞,古帝分魂死了没有?”   “你怎么……”   齐、程两个彼此对视,均从对方眼中看到震惊的神情。   舒菲雨的梅卜之法,他们两人都曾有过了解,大多只能捕捉到未来线头,而不是如这般指名道姓问其结果;更重要的是,算道所见繁简有别,当初那场大战涉及数十万人,场面之乱,层次之高无法形容,凭以往的了解齐傲天断定,舒菲雨若敢强行用卦,必定重伤、甚至会死。   如此就意味着,此人降临占据身躯后,对其天赋有所提高。   震惊过后,齐傲天极认真地想了想,诚恳说道:“先回答你的问题,十三随判断去了冥界,齐飞也就是古帝分魂应该没死,但被抛入空间裂缝,怕是活不了。”   林中女子叹了声,幽幽说道:“我想也是如此,理应如此。”   齐傲天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什么叫理应如此。   “装神弄鬼,到底让不让!”程血衣觉得这样下去可不行,决心快刀斩乱麻:“不管你有……”   “菲雨,雨菲。”林中女子忽然说道。   “什么?”程血衣先是愕然,之后神情忽变。   “菲雨,雨菲,两个人。”林中女子重复一遍,淡淡说道:“不管你此来想知道什么,她已经死了。”   血衣杀者瞬间呆滞,再无之前气势。   齐傲天为之默然,明明这是最好的、能让他与程睿之前不生隔阂的结果,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林中女子不管他们怎么想,自顾幽幽说道:“古帝这么强的人,竟也要不了十三的命;十三那么硬的命,竟也克不死他。”   这又从何说起?齐、程两个相顾茫然,一头雾水。   “不过呢,到底是我算中一回。”   疑惑中,林中女子像是想通了什么,黯然神情慢慢变得开朗,甚至有些高兴起来。   “讲讲当时场面,若能让我满意,本座不但让她自由归来,还可送其一场造化。”   “呃……”   这么好的事情自然不能拒绝,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齐傲天仍收拾心情,仔细讲述起当日一战。   ……   一样是繁星点点,狂灵大地像是自带某种力量、又或被绳索拽住一样,风驰电掣前行。罗桑树下,十三郎一口口吸纳着滋补神魂的生机气息,神情有些迷茫。   “这是通冥之路?”   不怪他有此问,当时当下所有人望着周围景色,脸上的表情都差不多:难以置信。   冥界什么,没去过的人不好乱猜,然而既然是通冥之路,沿途多少总要带点冥界气息才对;此外大家心里有话没说出来,周围怎会有星?   “阴阳一线,咫尺天涯,来的时候一线相隔,去时天涯海角。”   美判脸上透着掩饰不住的疲惫,恨恨声音说道:“又不用你出力,叫什么苦。”   十三郎暗想我什么时候叫过苦,目光自周围星辰飘过,慢慢觉得这样其实很不错,虽慢点、但能让浮躁焦虑的心情平复。   “为什么不走来时路?”   “因为来不及准备。”   美判心情不好,望着十三郎的眼神满是怨气,愤而言道:“半步逍遥啊!你知不知道什么概念?整个冥界只有阎君具此修为。我说你怎么就那么大胆儿,和和气气分手不好,非得挠一爪。”   “那一爪你也有份儿。”十三郎慢慢翻着白眼。   “你逼的。”   美判怒而反驳,过后不禁又觉自得,洋洋得意说道:“干掉伪仙分魂全身而退,过瘾。”   十三郎心想这都什么人,忍不住提醒说道:“齐飞没死。”   美判挑眉至极高处,言之确凿说道:“重创且被裂缝吞噬,死定了。”   “但愿如此。”   十三郎的话听着没什么信心,想着古帝、血魂子的那两只擎天巨掌,相遇时那种毁天灭地般的恐怖气息,再有就是古帝那张怒极恨极的脸,神情有些担忧。   入冥躲避,可以肯定、回归之前都不用担心古帝追杀,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十三郎内心总有几许不安,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或已经发生。   会是什么呢?   亲近的人都在身边,古帝天大本事也没办法,至于六族子弟,古帝若怒到拿他们泄愤,也没办法可想。至于欧阳燕舞,那是血魂子的孙女,当时未死就不会死,会死也非寻常人能改,哪轮得到十三郎操心其安危。   左右想不出道理,十三郎随口问道:“到底多久能到?”   “以往我没走过这条路。”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不知道。”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走错,永远到不了。”   “那倒不会,判官袍牵引……”   “不会错就行了。”   十三郎摆手阻止其解释,目光朝周围看了看,八百狂灵修士静静盘坐,此刻正在调理休息。   “这么多活人跑到阴间去……”   有些感慨,有些感激,有些沉重还有些骄傲,十三郎说道:“上次听你说阴鬼视活人为美食佳肴,有没有什么办法遮盖阳气,免得麻烦?”   “没办法。”美判一口回绝之后觉得不妥,放缓语气说道:“兴许到了可以想想办法,先别问,现在说也白说。”   “好吧。”   心知这事的确不易,十三郎不再逼迫,慢慢收敛神情颜色,正经询问。   “那就说说冥界,阎君那么强大的存在为什么会死?什么叫九王争天,最后,为什么说这些与我息息相关?” 第十二卷 问逍遥 第1601章 冥变   繁星倒飞,狂灵地飞驰,罗桑树下十三郎久久不能平静,强忍着疲惫不休息。   阴阳一线,咫尺天涯,因为走的是天涯路,连美判自己都不能断定需要多久;更妙的是,狂灵大地自成化界,能供含有化境的罗桑古木扎根,自己却不能像别的化境那样被收起来。十三郎不可能舍了狂灵地离开,这便意味着美判多出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   天涯路上无方向,唯一牵引来自美判身上的袍,再把力量附加到脚下,拖动八百里狂灵身躯;纵然他是一品大判,曾与真灵周旋胜负的存在,美判的压力也很大,因而在把基本情况告知后便开始调息,甚至没空理会十三郎的感受与是否相信。   此前罗桑树内一战,美判曾有过简短介绍,三方面原因导致其语焉不详,战事紧张没空,十三郎本有赴冥意愿,再有美判当时怕他不去。   现在已是路上,当时的那些问题全部消失,美判敞开了一通谈,姿态与人间相比简单粗暴之极,除了必须解释的部分,罕稍给出解释。   “要问的东西太多,尽量别问。”   只描述,少解释,有不通的地方也不多说,因为他只知道这么多。对美判来说这样做显得合情合理,十三郎反正要去冥界,提前知道无非有个准备,至于相信,去了、见了、遇到了自然知道,自然相信。   这样做的结果,就交谈而言美判省了不少时间,就调理而言多出一点点效果;但对十三郎来说,脑子里的信息庞大、震撼而且杂乱,致其远比现在的美判衰弱、却无法入睡。   是的,十三郎现在需要的不是调理修为,而是一次酣畅淋漓的睡眠。   可他睡不着,甚至不敢睡。   ……   冥界到底什么样子,每个活着的人都曾想过——绝无例外。   冥界很可怕,可怕的样子每个人都会想,比如焦土、鲜血、阴冷、暗寂等等,诸般可怕累加累计到最强时就是冥界应该呈现的模样。   听着有些嘲讽意味的话,道出人类心底最大恐惧,原因再简单不过;冥界为阴间,阴间就是死亡,与活着完全对立的另一面。   按照美判的说法,这应该是活人所不能奢望的权威论断,阴间与阳世并没有什么不同——起码他是这么说的。   “除极个别变态,有智慧的存在不容许自己生存的环境太糟糕,这是本能;冥界拥有大量智慧高深的存在——生命的另一种形式,所以不可能是你们所想象的样子。”   这句话可以解释很多,实际上等于什么都没说,听到时内心震撼不已,待交谈结束,十三郎默默想着从美判之口听到的那些词汇,城市,秩序,鲜花,清流,乡野,感觉极不真实。   去一个世界之前了解世界,虽无帮助总好过全无所知,这很重要但不是太重要,真正重要的内容在于美判描述的形势。   阎罗已逝,九王争天。   ……   世界因秩序而建立并且存在,冥界作为阳间的对面,延续基础同样在于此;整体而言,冥朝与凡间王朝大抵相当,冥界秩序的落处为阴司、冥都、判官这些具体存在上,比如程长老,虽也被人看成判官,但其位置与职责与美判有极大差别。   阴司有很多部分组成,最为生人熟知的是轮回司,主掌魂魄轮回转世,为人为狗为花为草,皆有一套完整且完善的规矩。类似如通判司、行吏司、监察司,甚至还有专门体察“民情”的民司,当然更少了不负责维系安全的暴力机关:军司。   司衙分很多级,官职同样有很多级,最小可比凡间村吏,上至冥都要员。小吏所要做的事情无非点个人头数,收缴一下课税;要员——比如美判这样的一品大判,能够主宰亿万人生杀、连来世命运都可涉及。   冥都是整个冥界的中心,毫无疑问,阎君是冥都的中心且是最高点——与人间帝王的区别在于,阎君的传承不靠皇子皇孙,而是寻找转世灵童。   对活人而言,冥界阎罗会有更替是大新闻,但其更替从来不会是一个死了去找另外一个,而是老早就找好、栽培好、使其觉醒。纵然如此,上届阎君仍会“保驾护航”一段时间,确认无事后方可离去。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位阎罗离去不叫死,而是叫归化。   什么是归化?   美判不知道,但他知道另外一件确凿无疑的事实:本届阎君不是归化,而是死了,真真切切的死掉了。   阎君已逝,冥界因此大乱。   ……   冥界还需要考察民情?   做鬼还要交税?   呃,原来凡人祭拜仙人鬼魂会有香火,香火是冥界最受欢迎的东西,还能流通。   所以要交税。   冥界有人敢造反?会镇压,剿匪,甚至打仗?   可以想象十三郎听到这些信息时多么惊讶,包括那些不顾疲惫围拢来听的修士们,个个迷惘难以置信,对此美判不屑过多解释,只说一个“大”字。   相似必有不同,冥朝与人间王朝的最大不同——它太大了!   简单一个大字,寻常人很难想象会衍生出多么巨大的变化,比如美判这样的大能力者,所能统御的范围远远超过最英明的凡间帝王,震慑一颗星辰亦不在话下;然而冥界的大又岂是星辰所能比,整个星空,四大星域的全体生命,通通以其为对面。   任何事物达到极致都会变得恐怖,冥界太大,鬼魂太多,一套“制度”无法容纳这种大与多,于是生出诸多变化,也可看成缓冲。   九王就是这种缓冲的产物。   ……   传说当初阴阳初分,冥都不过一片鬼魂聚集之所在,冥界自然也没有现在这套行之有效的秩序。相当于人间天下大乱的时候,那时冥界一片混沌,大小鬼王林立,合纵连横厮杀不休,征战长达数十万年、乃至更久。   征战为了地盘,也为了实力,更为掌握一件对任何鬼魂都有着极其重要意义的法器:轮回。   轮回就是轮回,轮回也是法器,掌握了轮回,就能掌握轮回。   轮回初存,冥都未建,这件法器极其强大的同时又很弱小,时隐时现,东躲西藏,引无数鬼雄竟折腰。   需要提到的是,那时候的鬼王以妖族居多,因其天生地养血脉强大,死后也比人族强横,经冥气滋养修炼后,依旧比人魂强大太多。   那时候的人魂多为炮灰,甚至是奴隶。   “新生世界,种族兴灭频繁,格局变化剧烈,原因一半在人间,一半在冥界。暂时掌握轮回的鬼王必有倾向,其所属种族能够得到优先、大量转世之魂,人口兴盛气运也好,当然能够称雄一时。”   介绍轮回的时候,美判罕见大方地给出几句解释,引来群修诸多疑问。   “利用轮回朝某个宗族输血,所选想必都是些优异、而且忠诚的对象,这样以来,岂不是等于削弱自己?”   “冥界什么都有可能缺,就是不缺少鬼魂,轮回在手,天下鬼卒竟相投靠,怎么可能会削弱?再说生死两道从未都是相互的,人间宗族兴盛,提供更多同族之魂,反过来能够增进鬼王的力量。”   “既然这样,轮回又为何易手?”   “这都不懂?怀璧其罪,天下共伐,鬼王不是阎君,如何面对天下齐力。”   听到这番话,周围修士大多不以为然,心想阎君那么厉害,怎么突然就死掉了。   十三郎问道:“说起种族更迭,现在不也这样吗?”   美判回答道:“你不知上古旧事,哪知当时惨状。而且冥都主事……当然不像鬼王那样胡来,但也不能说完全无私。”   十三郎有些吃惊。“怎么能这样?”   美判疑惑于他的吃惊,讥讽说道:“你这样问,本判觉得很幼稚。”   十三郎严肃说道:“轮回大律,个人情感必须排斥在外,这绝不幼稚。”   美判楞了下,从中感受到一股别样的力量,但不为所动。   “你可知道,如龙族、凤凰等等,上古时期何等辉煌,今日为何难觅影踪?”   “为什么?”   “你猜猜看?”   “……”   十三郎神情微变,很快想到原因,但已不敢、也不好说出来。   “人比妖聪明,掌控大势后很快意识到世界需要复杂才能完整,非到极致不可灭族,但又不能任由大律由别族掌控。”   美判轻叹一声,幽幽说道:“自阎君诞生以来,历经无数次交替,灵童皆为人魂。”   十三郎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试探着问:“所谓九王是?”   美判默默点头,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九大鬼王,全部都是妖族。”   ……   上古争夺轮回之战,最终因为阎君的诞生而慢慢终止,然而冥界太大鬼魂太多,阴司根本没办法完全控制,最终经过无数岁月演变形成大体与今日相当的格局。   冥都主事,九大鬼(妖)王。   原本稳固的局势,突然有一天阎君“暴毙”,九大妖王蠢蠢欲动,不,是已经纷纷行动起来,各地战火先后点燃……若非阎君“去”的时间短暂,早已乱成不知什么样。   换言之,之前程长老所遇冥门封闭等等,其实是冥都为了封锁消息所采取的必要手段,冥界距离真正的乱还没有到来,但已影响到人间。   能够排名冥都之后,九大妖王的实力、势力无需多说,美判的说法是它们每个好比阳间真境,但又不能按照真境去衡量。   这很正常,一来真境原本就有强弱,再说鬼到底是鬼,与阳世生灵有着本质差异,非要对比,除非拉到一起打过才知道。但可肯定的是,九大妖王中任何一个,皆有着绝不逊色于巅峰金乌的实力。   实力如此,势力呢?   冥界太大,无论阴司还是鬼王,所统御的领地皆无法用“里”衡量,当然领地不是最重要的因素,真正用来权衡鬼王实力的还是兵,与将。   抛开各自必备的亲军不算,九王之中公认最弱的东亭王,其麾下正规鬼卒百余万,将领千员。   百万不是百万人,而是里;将千员不是随便什么将领都能上榜,而是……   “一般将领实力,大概与人修劫上境相当。”   “嗬!”   美判的话引来一阵整齐的吸气声,至此人们对“九大鬼王”终于有了比较模糊的认知,首次感受到其强横与恐怖。   “冥都掌控多少鬼卒、将帅实力如何?其余可战者……比如,有多少一品大判?”十三郎很快问道。   “数量不少,但非个个像我这样。”美判的回答带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且看着有些犹豫。   “什么意思?”   “一来并非人人善战,二来不是个个有兵,三来……心志不一。”   “心志不一?”   “为了平衡,不管判官还是别的职位,皆非单一种族。”   十三郎很快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沉默下来。   轮回转世是件奇妙的事情,人死之后是人魂,妖兽死后是妖魂,妖魂转世却可以成人,还能成花成草成鱼成虫,反之人魂也可为妖。这样造成的结果为:利用轮回完全可以改变阳世生灵结构的对比,进而改变世界。   一方独大引来整个世界的反抗,阎君在时,一方面为了保证阳世生灵的复杂与多样性,另外也为了平衡冥界各方,将这个进程控制得有度而且缓慢,同时在阴司内部进行调整,任命各种非人魂为官。   这很有道理,然而还是那个问题,阎君在时,此举非但无碍、还能换来好名声,与实际也有很大帮助,一旦阎君突然去了,阴司面对九王压力的时候,内部立即暴露出裂痕,极难、甚至没办法弥补。   这就没道理了。   整个冥界的稳定系于一人,绝对不能说牢靠;可是话说回来,似阎君那样的存在,又怎么会在灵童都没找到的情况下突然没掉?   问都不用问,十三郎知道美判不可能回答得出。   冥朝剧变,就往争天,影响的将是整个星空,与之相比两域战争算得了什么,棋中一角都不太够资格。   想到两域战争,十三郎内心生出寒意,暗想时机这么巧,几等于自废武功,是否可以把阳世冥朝的剧变联系起来?   那样的话,背后推动者似乎只有一个,也只可能是那个。   天道灭世,谁能阻之?   “像阎君这样的存在,纵然真的无端暴毙,其身前也会做些准备才是。冥都那么庞大,掌握这么多岁月那么多强者,连几个堪比九王的存在都找不到、培养不出?这些我都能想到,阎君怎么会……”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阎君怎么可能不懂。问题是……”   再叹一声,美判面带阴云说道:“冥界人人知道,冥都内设七部暗堂,每部掌首皆为人魂,个个真上境,纵不能与九王抗衡,相差也不会太多,联手齐力,震慑不可谓不强。此外阎君曾有三令一旨留下,还有我不知道的暗手、力量,其深厚根本无可想象。”   十三郎不解问道:“既如此,为何还会这样?”   美判无奈回答道:“因为他们个个都伤了,据说快死了。”   十三郎顿时无言。   “阎君已去,谁敢说阎君已去?以往他老人家消失万年乃至更长远都是平常事,为何今次这么快被察觉而且肯定?原因就出在那七个人身上。出于安全考虑,阎君为了防备自己不在的时候冥都有乱,与七人之间搭桥勾连,结果某一天……七大强者在没有敌人的情况下突然重创,这才导致外界生疑,慢慢肯定阎君出了问题。”   美判无奈说道:“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一旦生疑,九王有的是法子试探阎君到底出了什么事;反正只要不是太出格,事后也不能拿他们怎样。就这样日子一天天的过,乱子一天天变大,渐渐大家都肯定,阎君死了,肯定死了。”   “三令一传也出了岔子,据说……”   “不能肯定又无法求证,别说了。”   十三郎不想再听下去,开口直取要害。   “这些事,这些大事,这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叫我来有什么用?” 第1602章 妖意   星空繁密,倒射如河,身在其中很容易生出幻觉,世界以己为中心。   罗桑树下金乌身,暖洋洋的气息包裹着身体,十三郎的神色淡漠,内心却不像表面那样宁静。   “以阳身人胜负决定冥朝命运,荒唐。”   冷漠的声音并无波澜,他像平时那样将心性控制得极好,然而美判能够轻易听出言语中包含的愤怒意味,默默叹了口气。   “很多事情都很荒唐,只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   这句话应该反过来说,只有当事情难以解决的时候,才会由荒唐代替智慧,当然这对人类而言是一种讽刺,就像这次九王与冥都的妥协方案一样,荒诞不经到可笑。   阎君已逝,九王争天,争天争的是轮回的掌控权,进而可以利用轮回改变人间格局。   要解释这一点,首先需要了解四大星域,这片广袤的星空博大深幽,比冥界还大,大到容得下足够多机密。   无论火焱还是罗桑,包括普里,都有大片人类从未、或很少涉足的区域,那里是妖兽的世界,有时被称为放逐之地。巨魔与这三地不同,很多人根本不把他们当人看,因此整个巨魔星域都可以看成妖兽家园。   妖兽世界也有人,很多的人,除少数被奴役、或刻意保留其性命的人族外,绝大多数人为妖兽化形,因此他们是妖人。   与人类世界相仿,那里存在着大量强者,有着与人类社会迥然不同的秩序,功法,当然最少不了的共同点:它们对人类的仇恨。   任何种族的崛起,必然伴随着失败者的仇恨与躲避,人类称霸星空已有很多年,时间的威力让很多人忘记了当年的历程,忘记了人类经历多少血战、击败多少强敌、失去都少性命才能占领今日生活的地方。   妖兽没忘。   任何被人类击败的妖兽种族,凡有灵智且有足够族群留下者,每个都记得人类对他们做过什么。   人类强盛,或许会一直强盛下去,失去家园的妖兽无力反攻,躲避在穷山恶水、及人类难以找到的地方繁衍;即便如此,他们的世界仍在不停缩小,每当有人发现他们认为值得占有的地方,便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扑过去,怎么杀都杀不完。   接下去的故事是一样的,试探,战争,杀戮,征服,占有,奴役。对族群而言,这是很值得悲伤的事情,落在具体个别身上,通常意味着扒皮,抽筋,炼丹,灭魂。   与妖兽相比,人类拥有高超的智慧与极强的繁衍能力,最可怕的是,人类拥有令妖兽生畏的占有欲望,当这些因素全部转化为力量,人类显得那样强大,总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妖兽呢?   自人类崛起,妖兽便处在被驱赶的位置,它们只有仇恨。   必须提到的是,人类世界存在很多妖兽,有些地方还被称着险地,然而有理智的人都会认可一点,无论那些妖兽数量如何、强大与否,那些地方如何险恶,绝无可能对整个人类世界构成威胁。   它们只是看上去可怕,实际上是人类特意保留下来、为自己的需求提供资源,它们对人类没有仇恨,只有畏惧。   真正的妖兽世界不是这样,它们拥有自己的文明,用自己的方式牢记着祖辈发生的事,再用与生俱来的天赋融入血脉,代代传承,直到永远或灭亡。   当年,程睿被设三道难题,只身闯荡过许多地方,被誉为血衣杀者,血衣狂魔,但他绝不敢去往放逐之地,不敢真正去往妖兽世界。再往前,六大宗族崛起之初,这片星空勉强可以看成妖兽世界,但也仅仅是勉强。   真正的妖兽世界容不得人,虽然有很多妖兽化形,其目的仅仅是为了学习之后获得更多力量,而不是像人类那样,刻意给妖兽留下种子。   从这个角度讲,人类是仁慈的,同时也是最残忍的。   ……   仇恨是一种很强大的力量,在这种力量的推动下,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人类扩张的步伐从未停止,妖兽世界不断缩小,仇恨一天天积累,智慧一天天增长,终于有一天,妖兽种群之间开始放下隔阂,尝试联手与人族对抗。   因某种原因,它们在很多年前就拥有一种趋势,经漫长岁月、以人类都无法想象的方式与艰难、逐渐形成以九大族群为核心的整体。   对人类而言,这无疑是极为危险的信号,比这更危险的是,由于妖兽世界均执行“无人”策略,人类丝毫没有觉察到这个信号,仍如往常那样步步推进,冷漠而坚决地占领一处处地方,一片片星空。事实上,就算人类知道此事也不会改变策略,相反会比以往更加坚决,手段更加冷酷。   人定胜天。   这是人类发明、独有的话,崛起的人族连天都不在乎,怎么会害怕妖?   凡间人族不可能知道,之所以人类能够牢牢占据主动,不仅因为他们勤劳勇敢兼拥有智慧,还因为冥界有人魂把持。自阎君诞生以来,轮回再没有旁落。   轮回在手,人人想做人,连生活在人类世界的那些妖兽都明白,来世最好能投个好胎变成人形,而不是生来就有可能成为餐桌上美食的兽。   阴阳两界从来密不可分,阳间人没能意识到这点,只把功劳留给自己,足够强大。   事实的确如此,妖族联手过程漫漫,人族依然大步推进,把妖族压迫到越来越远的地方。   终于又有一天,人类占领的地方“过于”庞大,难以为继。   时间与空间,宇宙两大基本法则,当距离过于遥远,很多原本很平常的事情变得极其艰难;比如征战,对付远方的敌人,不仅在物质上需要付出更多,还需要战士拥有强悍的体魄才能实现,而且这种需求随程度而增加,几乎没有休止。   凡间需要健马壮汉,修真世界需要修为境界,比如星际之战,化神这样的强者只是炮灰,若把距离拉远到更加广袤的边缘,单单途中要遇到的天然阻碍便难住多数人,而在与妖族的战争中,所需要动用的人力物力不可想象,非少数强者多能实现。   为破除所遇到的阻力所付出的代价远超预估之后,人类自身发生变故。   人类把目光投向附近的同类,发动战争。   这很方便,更重要的是利益更大,更符合人类的欲望本质。   ……   纵观人类崛起的历史,内战从来没有停过,因此很少有人想到这样会给整个人族带来危险。然而今次与往时不同,人类不知道四面八方的边角处、那些零散看似不构成威胁的区域已成整体,不知道它们正用期待的目光关注着人类世界的变化。   幸与不幸,人类世界拥有无限包容,人类进入不了的那些地方,妖族强者能够轻易走出,几乎不受限制地进入人类社会当中,把所闻、所见整理好,带回去,传开来。   无数年来,这种事情从未停止,人类却一点不知道。   人类不知道的事情不止这一件,还有一项原本不值得担忧变化已经发生。   阎君死了。   约三百年前,九大妖族均由冥界获知,阎君或许已经死了。   能与冥都分庭抗礼,九大鬼王的能力不止其实力与势力,还包括穿梭阴阳。当然他们用的方法都属于偏门,真正比较的话,冥都在这方面的能力比他们加起来还要强大无数倍。   阎君在的时候,这根本不算什么问题,只要他老人家愿意,随时可以掐灭九王掌握的通道、甚连其能力一道抹去。   阎君霸道,阎君仁悯,不管出于什么考虑、或者根本懒得考虑,总之阎君没有那样做。   如今阎君死了,许多以往不是问题的问题变成大问题,其中又以这条为最。   当大家发觉阎君身亡之后,冥都第一时间决定要封锁消息,尤其不能被人间获知。   这是对的。   冥都主事者深深了解,一旦这个消息被阳世散开,人类不需要外敌,马上乱成一团。   反之妖族那边的反应截然相反,马上把消息送了过来。   换言之,妖族在忍耐无数岁月后准备了足足三百个春秋,只待爆发的那一天。   人类一方,两域战争刚过百年,正酣。   ……   阎君死了,所有人都肯定这个判断。   阎君到底死了没有?所有人都在怀疑。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万乘君王,积威难消,像阎君这么强大的存在,纵有人人认为可以确定的证据支持,谁敢说他一定死了?   忍了无数万年,妖族无数次想象、但做梦也想不到能有这样的机会出现,阴阳两界狂喜之后很快意识到,需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万一没死怎么办?会不会迎来灭顶只灾,连最后的种子都失去?   谨慎,试探,退让,强逼,各种手段一路下来,将近三百年时光。   三百年啊!   终于,在经过无数次“确认”后,九大妖王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联手向冥都提出要求。   “冥都九地,轮执轮回以分忧,何如?”   九地就是九王,把这句话翻译一下,人、妖两家轮流坐庄,如何?   以全体妖族分担人族一半权利,很明显,这项提议仍为试探。   想都不用想,由人魂为主的冥都平静而坚决地拒绝了此项“提议”,并发书文叱其罪。   大逆不道,叱而不伐,九王由此看破虚实,越发坚信自己的判断。   于是九王再度进言,言辞温和,透出任何人都能一眼看破的坚决。   “万纪早过,燃梅其时。” 第1603章 燃梅   梅花五瓣,片片骄阳,所谓燃梅实为燃阳,点燃轮回之内五处真火成阳,即为燃梅。   鬼怪最怕阳光,在冥界点燃昊阳真火……多么荒唐,何其可笑!   这不是什么传说故事,而是冥界真真发生过的事迹。   上古时期,冥界初开,轮回在各个势力手中轮转,人间因此大祸连连,征战不歇。直到有一天,人族崛起,阎君诞生,讨伐四方后掌控轮回,人族历史就此奠基。   奠基不等于稳固,那时候的人间种族繁盛,人族远未如今天这样一家独大,对应冥界纷乱不息,阎君虽能力压周边,争夺轮回的战争却从未停止。更重要的是,由于各大种族都曾有过掌控轮回的经历,自然而然地会生出“研究、复制、留备”的念头,且有部分成效。   轮回因天地所生,由天道凝亿万生灵意志所造,区区一族或多族根本没有可能做出第二个,然而凡事总有例外,各大强族虽然不能打造完整轮回,却有办法以偏门手段凝练出与之类似功效的法器。即便今天,这样的事情依然存在,只是代价沉重,威力小了很多,并有种种局限。   无一例外,每个种族在打造“轮回”的时候,首要考虑适合自身,因此在真正轮回被阎君牢牢把持后,各大族仍办法在局部进行干涉,竭力维持着自己种族的规模。   最简单的例子,人间修士将生魂打孕妇体内,取代原本应该降生那个“人”,这种行为实际上就是对轮回的干涉与破坏,因其只针对亿万万人中的一个,破坏性很小、对修士的反噬也不强。   古时不是这样,各个族鬼王均有法器,甚至连那些林立小族也有办法,转生数量动辄成千上万,对人间的影响可想而知。尤其重要的是,轮回是法器亦是规则,不断有人尝试修改的话,最规则来自法器本身都会造成困扰,甚至不可逆转的伤害。   战争,轮回,摆在阎君面前的两大难题,除非他下决心、且有本事把那些种族通通抹去,否则就没办法根治。而要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   阎君很强,比任何鬼王都强,但不足以只手遮天;即便现在,九大鬼王联手也非阎君一人能对抗,再说灭族之事有伤天和,原本就不可取。   天下大乱到天下大治,放在一国一地乃至一家都是极难的事情,何况整个大界。那段时期人间冥界很乱,人族崛起之路曲折漫长,曾无数次面临灭族危机;关于这些,人间也有典籍记载,只是人们从未想过,这件事与冥界也有关联。   经历不知多少年战争、思考,阎君最终出手。   他首先找到以龙、风为代表的大族,告知他们,出于对这些古老血脉的尊重,只要他们能够保守机密,便可无偿分享轮回的使用权,自主还阳。   作为妖兽中实力最强悍的种族,如龙、凤这样的族群当然掌控过轮回,也曾打造自己的法器,且获得部分成功。也就是说,它们不借助轮回也能实现轮回,然而……正如此前提到的,轮回就是轮回,不是谁想仿照就能成功。替代之法虽可实现目标,但与正宗相比优劣明显,失败率很高而且代价沉重,长久看,任何种族都承担不起。   没有谁能拒绝这项提议,虽然不明白原因。   于是乎,一部分格外强大的妖族被分离出来,不是为了回报,而是因为他们知道这种权利的保障来自阎君。   听到这里的时候,十三郎毫不迟疑地说了句。   “愚蠢。”   “是啊。”   美判叹了口气。   “可惜当时无人看破,看破也舍不得拒绝。”   事实证明了这点,得到自主掌控的龙、凤,还有别的一些强大妖族,在获得自主轮回的权限后非但没能重拾强盛,反而在极短时间内衰落下去,直到某天、他们的数量不足以维持大族地位,痛定思痛后,又把轮回的权利还给冥都——当时的阎罗。   天生强大,寿元漫长,又能自主轮回返世,结果为何是这样?   强大妖族生育艰难,以龙族为例,这类夺天地造化的妖兽尤其难。能够自如轮回虽好、但需有个前提,阳世非得性命接应才能实现,从生理的角度讲,人间必须有受孕成功,冥界轮回才能对应生效,否则的话,便有千千万万条龙魂排队等待返阳,依旧不能成功。   按照这个算,龙族岂不是永远不能增加?   当然不是。龙并非只有生育才能诞生,其它如蛟、蟒甚至鱼类都有可能化龙成功,再有天地灵体也可诞生如五行之地,皆有可能诞生龙族。再有冥界轮回的时候,有功勋卓著、命火足够旺盛的魂魄也能被恩赐转为龙魂,返阳成龙。   按照这么算,龙族应该越来越多才对……结果又为何与之相反?   因为杀戮!   自打得到轮回权利,龙、凤等强大种族便不再仅仅是人类的敌人,也是全体妖族的叛徒;而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私下声称龙、凤等种族已掌握了轮回的真正奥秘,就藏其血脉中。   当然,也有人宣称这些种族与人类达成秘密协定,现在如何如何,将来如何如何。   还有人宣称,喝一口正宗龙血能够改造血脉,修行基础,甚至能够长生不死。   这就坏了!   最妙的是,龙族不可能否认这点,否认也没人相信。   这就彻底完了,完蛋了!   某些事情人,人类与妖兽拥有相同的爱憎观念,原本大家同甘共苦,一道面对某个强大的对手;突然有一天,队伍中某人因某种原因离开、还和对手搞到一起大谈友谊天长地久——脑子超过蚯蚓的人都明白,那是灾难。   纵然不考虑这个,杀龙猎凤也有充足的理由,它们太珍贵,太值钱,一滴血,一片鳞,一根羽毛,无一不是价值连城。   就这样,谋划起于冥界,实施在阳间,诸多强大妖族纷纷湮灭,慢慢退出历史的主戏台。   到这里必须问一下,那些谣言、是阎君指使的吗?   当然不是。   他老人家信守承诺,根本什么都没做,也不用做。   ……   龙、凤等族衰落的过程,说起来很快、然而那是对一个种族而言,真正等到它们不再具有威胁,计划差不多实现的时候,阎君已经很老了。老迈将亡的他着力培养转世灵童,差不多准备完毕的时候再度出山,找到当时已成气候的诸王。   “轮回乃大器,当由德、运兼备者掌之,既如此,燃梅可定其主。”   同样是一句很简单的话,很简单的提议,很快为诸王接受。   为什么这么爽快?   因为没办法拒绝。   万物轮回,由死转生,期间无论采用何种方式,有一个过程必不可少:定行。   行为五行,阴阳为大界两面,五行为阳世基础,每个人、每只兽乃至每条生命,一出生便有五行风骨。   轮回当中蕴含五行,魂魄转世的定行过程就是选择五行风骨,同时,那些仿照轮回来实现轮回的法子,最难皆在于此。   阎君所提的燃梅,就是看看谁能最大限度发挥轮回之力,使之效用达到完美。用他的话说这叫天选,谁的德、气运被天道认可,谁就应该掌控轮回。   换个说法,打来打去都没好处,咱们别拼拳头大,由上天决定谁能做主。   诸王能拒绝吗?   硬打打不过,拒绝等于承认自己的种族不行,名不正则言不顺,不行还闹个什么劲儿。   必须提到的是,燃梅为阳,任何鬼物、包括阎君、鬼王在内,实力再强都无可能将这个过程实现到完美,因为按照轮回的规则,定行之后就是转世,燃梅极致变为昊阳……转世早已完成。   那就反其道而行之,由生人、活妖来完成。   但只活着还不够,还得具备一个条件:五行可造。   众所周知,无论修士妖兽,很难找到天生五行齐备的存在,同时修行时间越长——简单讲年纪越大,可塑性越差,因此在挑选对象的时候,除在五行风骨方面优异、修为出众外,首要条件是年轻。   这很麻烦。   燃梅需要修为,太年轻修为肯定不足,老的又难改造,究竟什么样才算合适?   不考虑这个,燃梅事实上等于把冥界命运交给阳间生命。   此外还有,燃梅真的是天定?   或许是,或许不是,不管是与不是,总之在确定方案后,阎君与诸王真的开始着手准备,并于三百年后举行燃梅大典,就此决定轮回归属。非但如此,人妖双方共同约定,将这项具有跨时代意义的方法保留下来,将来无法阻止纷争时候采用。   不用说人魂一方胜了,直到今天。   “阎君已去,九王提出燃梅方案,不论出于聚心还是拖延,冥都无法拒绝。”   到此,美判深深叹了口气,抬手重重一拍十三郎的肩膀。   “看你了。” 第1604章 五百年,不逍遥   “太大。”   苏老板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边,坐望星空幽幽言道:“太乱。”   十三郎明白他的意思,沉默不语。   关于燃梅,美判很多地方没说清楚,也说不清楚;冥界庞大,冥都很大,一品大判听起来高高在上,实则只是芸芸众生内的一员,事实上,美判三百多年前才因沧浪之事提升品级,方有资格入职冥都。这至少意味着两件事,其一他了解不到全部,其二冥都虽与九大妖王有议,却不会把希望全部放到十三郎身上。   入阳间寻找五行修士的判官不止一个,十三郎需要竞争。   “乱点好,不乱才麻烦。”   阿古王随苏老板一道过来,大有深意言道:“十三不怕乱,乱中取胜。”   十三郎不太喜欢这个说法,有些郁闷的声音道:“说的好像我巴不得这样。”   阿古王连连摇头之后点头,认真说道:“对你来说,这就是个机会,好机会。”   燃梅需要五行,十三郎一旦拿下代表资格,必会得到大力栽培,不用想也知道,无论冥都还是九王,肯定准备有五行至宝供麾下使用,说不定,冥都有办法无中生有,凭空造出根骨也不一定。   这当然是好事,前提是拿到那个唯一。   苏老板沉吟说道:“五行之体太过罕见,照我看关键还在修为;美判说了候选越年轻越好,同龄中人,谁是十三对手。”   阿古王翻翻眼皮,鬼气森森的声音满是不屑,讥讽说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苏老板莫名其妙。   阿古王说道:“首先燃梅不是打架,其次燃梅比的不是斗战,肯定比较先天资质,至于修为,冥都什么地方,未来三百年,灌也能灌个大能出来。”   苏老板说道:“大能,多大?”   阿古王回答道:“判官不是说了,燃梅最差需劫修。”   苏老板拍掌说道:“所以我说的对,你错。”   这次轮到阿古王莫名其妙。   苏老板说道:“像十三这样的年龄,人修最多达到什么程度?能进元婴不错,化神算天才,生境绝无可能。区区三百年时光,便是泡在灵石、仙液里面修炼,谁能破境成劫?”   这话真的很有道理,只是阿古王一指就破了苏老板的话。   “十三。”   “十三当然不算。”苏老板心想你这不是抬扛吗,怎么能拿十三斗十三。   “十三五百年破劫,不准别人五百年成生?三百年灌个劫修出来很难?天下之大,奇人异事何其多,机缘人人可能遇到。”   “你找个给我看!”道理无法反驳,苏老板干脆放大招。   “本王找不到,冥都能。”   阿古王不客气说道:“别忘了年龄并非真正限制,最高可以放到千岁,甚至更长。”   苏老板无法反驳,愤而言道:“那些老家伙骨头都硬了,改无可改,冥都怎会如此不长眼。”   这明显是气话。算年龄,阿古王、苏老板才是老的不能再老的古董,哪有资格讥笑千岁修士为老。再说这场争论连立场都没有,苏老板从担忧变成鼓励,阿古王则从鼓舞变为警告,乱七八糟。   十三郎知道这是为什么,有些感激,依然沉默。   “别忘了妖族,他们才是最终对手。”苏老板忽又提醒。   “是啊,九大妖王主动提议,准备必然充足。”阿古王附和。   “别的我不知道,龙族几千岁还算小孩,天赋资质都特别的好。”   “愚蠢,龙族不在九妖之列,担心它们做什么。”   “纯正龙族不行,杂种谁能说什么?巨龙贪淫,弄几个狼龙虎龙豹子龙出来不算稀奇,对了还有龙人,也是需要担心的对象。”   “那要考虑的可多了,完全是瞎讲。”   “所以我说太乱,太大,应提前做足准备。”   “说点实际的,如何准备?”   “这个……目前只好从信息着手。”   “等于没说。”   身边争论声音不止,两大“古老生物”试图用自己的阅历见识提供一些帮助,正如之前提到的,燃梅不是打架,而且他们两个都是穷光蛋,除了信息、知识、警告、安慰,别的什么忙都帮不上。   十三郎仍在思索什么,亦或纯粹茫然与安静,自始至终没什么表示。   嘀咕半天没什么结果,终于苏老板忍不住,扯着十三郎衣角说道:“嘿?”   嗯?十三郎扭头以目光反问。   “说两句撒。”   苏老板有些无语,指指王驾再指指自己,骄傲言道:“有什么不懂、疑惑、迷惘处,说出来,我俩替你解释。”   阿古王频频点头,与苏老板不同,脸上表情云淡风轻,无所不精。   十三郎笑了笑,笑后收敛,感慨万千。   “快五百年了啊!”   “……”   老板、王驾一头雾水,神色迷茫内心暗暗想着,沉默这么久,难道他不是考虑如何燃梅,而是在思考人生?   没错。   ……   七十古稀,八十耄耋,凡人世界,此类人等常被冠以寿星,很难有谁活过百年。有过凡胎经历,十三郎对“长寿”的理解理应超出其他修士,何况……五百年啊!   记得有一首歌,再活五百年如何如何,不止道尽人间无奈,还表达出另外一层意思。   若有五百年生命,我当能够完成全部心中大愿。   相信绝大部分凡人都会这么想,包括那些站在时代浪尖的英杰;有些东西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一直增长,人间那些杰出之士,智商、能力一点都不比仙人差,唯独没有强横的个体力量与寿元。于是他们遗憾,他们愤怒,向着苍天发出祈求甚至呐喊,希望活得更久。   希望活到五百岁。   不知不觉,十三郎快要五百岁了,五百岁的他连自己的小家都没能安顿好,非但如此,他遇到的麻烦越来越多,担子越来越重,几乎快要力不从心。   是能力吗?   十三郎不会这么看。他觉得自己有资格称为杰出,换成别人走同样的路,多半不如自己做的好。于是乎问题来了,百岁凡人以为五百年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五百岁的修士觉得五千年未必够,金乌、四足、阿古王、苏老板、古帝、血魂子,这些存在都是万年以上的老古董,犹自为这样那样的问题愁眉难展,类推下去,长生不死又能如何?   骄傲是一种伟大品格。骄傲的十三郎此时所想的,是别人绝对想不到的问题。   “这样下去,如何逍遥?”   “既然这样下去不能逍遥,究竟什么是逍遥?”   “何谓逍遥,这个问题让古帝选择无视,血魂子选择躲避,我该选择什么?”   “面对是肯定的,如何面对?什么才叫面对?”   ……   境界走在修为前,思想走到行动前,这不是什么特质天赋,纯粹为一种习惯。心里既然装着逍遥二字,燃梅算得了什么?   两个关心的人一顿吵闹,思已乱,十三郎索性丢掉脑子里的念头。   “你们的担忧,我都知道。”十三郎对二人说道,但没有流露出什么感动的样子。   苏老板有些不满,故意问道:“你知道什么?”   十三郎说道:“三百年,燃梅,指望这样就能追上古帝他们,不可能的。”   苏老板顿时沉寂,阿古王也不再说话。   算时间的话,离开人间已有数日,因为走的是生死天涯路,没必要担心谁会追过来;然而此处八百狂灵修士,包括苏老板、阿古王、甚至美判在内,心里自始至终有山影无法消除,神意难安。   越强大的人越能感觉强大,此处三人最强所以感受格外强烈,美判职责在身尚可转移视线,阿古王与苏老板无可摆脱,想到日后终究需要返阳面对,忍不住想替十三郎谋划谋划。   燃梅对世界而言是危机,对十三郎来说就是个机会,必能大幅提升实力。   苏老板说道:“不妨在冥多留些年头,需要什么东西让判官收集,量他不好推辞。”   阿古王说道:“至少把那把锁解决掉,冥都应该有办法。”   一人一句,建议也好警醒也罢,说到底还是担忧将来。处在十三郎的角度,这样的话至少代表着不弃,内心再次感受到温暖。   他朝两人笑了笑,随意的态度问阿古王:“真要考虑此事的话……您的本体如何?”   阿古王微怔,苦笑摇头说道:“隔着大界啊!就算能来、全盛,也多半斗不过他们,何况还有界律法则压制。”   十三郎呃了声,暗想阿古王本尊原来这么强,当真没有想到。   经过这么多事,尤其此前那番大战,十三郎认识到真上的实力差距比想象中大,拿古帝、血魂子与金乌那种真灵相比,几乎可以看成大境之差,难以逾越。阿古王能够说出这样的话,证明比寻常真境强出不少。   这样的存在愿意跟着自己闯荡,是件幸运而且幸福的事,再想想苏老板曾为无量之初,球球为狂灵,罗桑古木已在身边,还有判官和一家老小……有什么理由不乐观,怎么能闷头发呆?   想着这些,十三郎慢慢高兴起来,正色问道:“关于燃梅,两位有何建议?”   苏老板、阿古王相互对视一眼,暗想刚刚说了半天都白费了?这货到底有没有听我们说话。   十三郎看出几分意思,有些不好意思。   “燃梅五瓣为阳,五行极致全功,以此决定轮回归属……太随便了,总觉得怪怪的。”   由一次较量决定人、妖两族未来命运,无论谁都不好意思说这个办法妥当。然而觉得仅仅是觉得,十三郎找不出具体证据,略只好先把目光先落到实处,神情由疑惑慢慢变得坚定。   “只要不被人杀死,我还是有些把握的。”   “啥?”   苏老板、阿古王同声追问。   “被杀死?” 第1605章 问水何方,落足难悔   “换成我是鬼王,为了夺取轮回的掌控全,至少三手准备。”   十三郎说道:“寻找五行灵体燃梅,相信它们早就在做、且已颇有成效。其二准备战争,燃梅获胜最好,失败索性放手一搏。第三点与我息息相关,鬼王会想方设法截杀、暗杀、阴杀冥都招来参加燃梅的人族修士,越是出众越要杀,不惜代价让冥都无人可用。”   苏老板不以为然,说道:“冥都肯定料到这点,岂能不把找来的人保护起来。”   十三郎笑了笑,没与之争辩。   “很难。”阿古王忽然说道,神色阴沉。   “什么?”   “很难保护周全。”   “这有什么难的!”苏老板感觉不可思议,叫道:“冥都重地若连几个人都守护不了,九大妖王不得早就占了去。实在不行把人放到军营里,别说连这都没有。”   “不是这样讲的。”阿古王叹息说道。   苏老板瞪其眼睛说道:“那该怎么讲?”   阿古王沉声说道:“我敢肯定,此刻所有阴司军队都已调动起来与九王军队对峙,自顾不暇。”   不等苏老板追问,十三郎接着说道:“双方零星冲突不断,大战一触即发。”   阿古王说道:“可就是打不起来,至少维持到燃梅结果出来。”   “话虽如此,双方谁都不敢放松。”十三郎无奈说道。   阿古王感慨说道:“不管愿不愿意,兑子争先。”   “叫兑子待先更合适。”   “别拿我当白痴!”苏老板受不了这种对白,叫道:“不要军队,冥都那么多判官鬼差,连几个人都护不了?”   十三郎说道:“现在的冥都,一定不干净。”   阿古王肃然点头:“很不干净。”   苏老板不明白,向两人要解释。   十三郎神情转冷,说道:“阴司原本就有妖族任职,连判断都不纯粹,当下这种状况,冥都不便亦不敢清理妖魂,相反还要故作大度,敞开胸怀做安然状。”   阿古王说道:“除非有人一露面就能让所有判官心服,否则就需要筛选,没准儿弄个测试、比较、试演什么的,这里可做的事太多了;此外九王可以叫人来切磋、较量,期间出点意外、死几个人,再正常不过。”   “冥都追究起来……大不了开战。”   至此苏老板终于明白,连连摇头道:“九王就这么有把握,能够战胜冥都?”   阿古王叹息说道:“不能打,一打,阎君就真的死了。”   “什么叫真死了?呃……”苏老板微怔,随后很快意识到什么,懊恼无言。   战事一开,是否需要阎君冲锋陷阵不晓得,但他一定要露面。事实上,如燃梅这样的大事,阎君理应出面主持,当为九王最后试探,确认阎君是否死亡。   前途原来如此晦暗,苏老板神色怅然。   “那怎么搞?”   “该怎么搞就怎么搞。”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打仗也好杀人也罢,归根结底在于实力。”   于是,无言。   ……   星空变暗了。   数日后,天涯路开始显露真容,星河趋暗,周围沉寂,狂灵大地向前飞驰、感觉就像在一口井中穿梭,愈来愈深。   前方黑沉沉无限遥远,狂灵自成一方世界,仍能感受到阴冷的气息慢慢加重,修为浅薄的人、此时会出现各种幻听,诸如鬼哭、哀嚎、亲人呼唤者常有,极其危险。   很快有人察觉到异常,提醒周围人守护心神……阴阳有别,人鬼殊途,入冥八百狂灵修士,无需动员即为铁军。   气息、心情都不好,无所事事的苏老板有些懊恼。   “大事不易啊,两界命运……”   “决人、妖两族命运于一试,这种责任我担不起。”   十三郎寒声说道:“干脆点讲,不管燃梅结果如何,我根本不相信九王、冥都会遵守约定。”   阿古王说道:“阎君肯定搞鬼了,当初妖族必定吃了哑巴亏。”   燃梅只进行过一次,当时人族大势已成,妖族中最强大的那几个种族已经衰落,乱不起来又无名分,只好被动接受命运。今天情况不同,九大妖王准备充足,燃梅更像是暴风雨前的一次演练,对阎君生死做最后试探的同时抢占大义。   万一输掉怎么办?   打呗!撕破脸的事情谁都会,借口很容易找。   “所以别给自己负担,胜败都可以接受。”苏老板说道。   “太放松也不好,真上了台就必须争胜,全力以赴。”阿古王认真提点。   “把燃梅当成一场纯粹的比试,把握还是蛮大的。”   十三郎缓缓说道:“修为方面就不提了,妖族情况虽不明朗,人族当中,我不信有千龄修士比我更强。”   这话很狂,从十三郎口中说出来显得理所当然。一方面修行之路艰难,破级进阶层层关卡没那么容易过,再则十三郎知道自己的潜力,未来三百年,劫上境保底,运气好点甚有可能突破涅关。   机缘的确不是一个人专有,但像狂灵那样灌顶输送法力的法子、与天道朝夕相处百年的经历、两人人生的感悟,样样不可复制,这些条件全部糅合累加起来的效果……过于骇人听闻了。   如此这般总结一下,十三郎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纵把之前那三项去掉,仍称得上造化无双。   “至于五行,目前不知道燃梅具体过程,不过我想,总归不过是力量、材质两项;我的锻体法子比较特殊,就算不能真正生骨,也能模拟大概。”   金木水火土,火道无需担心,之前便有金乌真传,如今有了罗桑,未来三百年,十三郎定能突飞猛进。   谈到具体内容,阿古王开始积极谋划,建议道:“银龙勉强看成金灵,把它炼化,可保不输。”   苏老板抬头看看:“罗桑有木,金乌传人必定可用。”   十三郎指指脚下:“狂灵躯体变身厚土,天下无出其右。”   剩下只有水了。十三郎默默叹了口气,暗想上哪儿再找几颗水灵珠出来就好了,纵不能满足要求,聊胜于无。   五行之力,最好当然是五行灵体,十三郎刚才所说、只有胭脂鸟勉强合格,严格算起来,唯其在断背山上击杀那头浮魔才叫正宗。可惜浮魔早就完蛋了,而且实力太弱……轮回这种强大到不知如何强大的法器,一头化神土灵断无可能满足需要,因此才会想到狂灵地。   其余几项差不多也是这个情况,力大者不纯粹,纯粹者难找而且层次不够,想拥有堪比罗桑、银龙这样程度的灵体……先不说上哪儿去找,纵能找到,拿什么法子降服呵!   天生灵体,那是能够自由飞天遁地的存在,拿金乌比做火灵,不说战力何其强大,有火的地方便可施展遁法,瞬间万里都是轻的,怎么抓?   难是相对的,十三郎没有的东西,别人同样、或更加艰难,真有那种自含五行、又超级强大的逆天存在,说明这项使命天生就该他去做,没什么可抱怨。   看他这副表情,阿古王两个知道没戏,于是说道:“交给美判。他来请人,总得出点力。”   苏老板疑惑说道:“冥界有水吗?”   “冥河,黑海,炼狱,冥怎么会没水!”   黑暗中美判徐徐而来,未开口先笑起来:“好消息,坏消息,听哪个?”   十三郎看不惯这个样子,皱眉说道:“都要说的,搞什么搞。”   美判有些恼火,说道:“以往你常说什么来着:生活需要幽默,凡事都要乐观,今儿恁没情调。”   “鬼和你有情调。”十三郎遥击一拳,风声阵阵。   “好吧好吧,别闹。”   判官凑过来,坐下,叹气。   “牵引已成,下面只要时间,无需本判劳心劳力了。”   旁听三人面面相觑。   “这是好消息?”   “难道不是?”   “……坏消息是?”   “先听哪个?”   “……揍他!”苏老板勃然大怒。旁边阿古王十三郎交换目光,内心微沉。   美判偶尔嬉皮笑脸,但不会这般不正经,如此只能意味着事情不妙。   “别别!我说就是。”   美判抱头,姿态做足再度叹息,神情微苦说道:“第一,来时便有消息,九王之所以提出燃梅之议,因为早有人选可用。”   十三郎目光微闪:“几个?哪家?很强?”   美判摇头回应道:“数目不详,但不少与三家;具体情形不知,大有可能天生五行;实力莫测,综合当不弱于涅修。”   听了这番话,苏老板额头青筋狂跳,阿古王面沉似水。   “什么都不确定,说出来吓唬人?”   “冥都干什么吃的,摆设?”   “不能这么说啊!”美判叫屈道:“阎君出事,很多事情乱了套,再说没人朝这方面想……”   “总之无能,无能之极!”   “算了。”   十三郎摆摆手,说道:“为何现在才说。”   美判理直气壮,说道:“自己把困难想足,会更有斗志。”   这话好有道理。   “那为何现在又要说?”苏老板问着。   “怕你们想不到呗。”美判得意说道:“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   十三郎有些无语,稍后问道:“第二呢?”   美判挠头,半响才回答道:“路不熟,方向有点问题。”   “啥!”苏老板一时没反应过来,旁边阿古王、十三郎齐齐变色。   “落脚何处?”   “玄海司。”美判回答道。   “阴司分部?”阿古王神色稍松。   “是的。不过……”   美判又在挠头,看样子恨不得抓下来几把,愁的不成样子。   “玄海司属于外驻司衙,位于河间王领地。” 第1606章 合璧   判官袍是袍,同时也是一件神奇法器,一品判袍内藏有全部十七万八千三百二十八道阴司气息,道道不同。正是凭借这点,美判才能清晰地断定落脚处,说出玄海司这个名字。   九大鬼王各有领地,隐隐与冥都分庭抗礼,阎君在时冥都占据绝对优势,在九王封地内建起阴司分部,算是君权宣告。每过一段时间,九王还要按照规定上缴香火,顺带把本族转世妖魂通过阴司送往冥都,经审核后进入轮回。那种审核多流于形式,一方面九王不敢过分,再则冥都也不会刻意刁难,看看也就过了。   由此可以看出,九王实际上是九块拥有高度自治权的封地,碍于轮回大律掌握在冥都手里,加上阎君的威慑,不敢真正造次。   阎君一去,冥都地位一落千丈,连带阴司、阴司里的小鬼跟着倒霉,按照美判描述的情况,往日里,似他这样的一品大判出现在九王领地,鬼王通常亲自接见,纵不为公事,也会派出大员重将拜访,带来鬼王问候。如今情况彻底改变,判官入境非但得不到往日礼遇,还要担心安危。此外必须提到一点,判官品级越高,遇到危险的可能性越大,小鬼下属反而没这层顾虑,充其量受些折辱。   冥都那么多判官、鬼将,因主持事务不同,同级也难免实力不均,像美判这样的、无疑为出众者,每杀一个便能削弱冥都一分实力……不好明着来。   两方面情况需要特别提到。   其一,一品判,职责不同所以战力不均,但有几点是想通的,首先他们通常具备涅级修为,然后其随行皆有万里鬼卒、几大鬼将,身上判袍内含绝杀一击,还能牵引全部阴司气息,遁术高超。   其二,过去三百年内,冥都想尽一切办法寻找阎君下落,已损判官一万三千六百四十一,其中二十七名一品判。   原因都已调查、并且公布出来:意外,意外,还是意外。   冥界太大,每时每刻都有各种意外,最近三百年更多。   当下现状,一品大判,八百阳修,其中有个准备参加燃梅大典的人选,一同出现在鬼王封地。   将面对各种意外。   ……   “不能改道吗?”   苏老板试着问了句,很快从美判的表情得到结果,悻悻摇头说道:“废物。”   这句是发泄不是骂人,苏老板知道美判不希望这样、且肯定尽了最大努力,至于为什么好好的牵引会改变方向,暂时查不出结果、查出来也无意义。   如此想了一下,苏老板神情变得平静,挥了挥手。   “那就搞吧。”   “河间王是哪个?”   阿古王抓住要害,有些好奇的神情问道:“好不好相处?”   美判不由得笑了,暗想十三这家伙就是特别,连带身边人都会被传染,真到了不可收拾的时候,个个坦然。   “我对河间王的了解仅限于一句话。”   冥河黑海无垢,间或舞风云。   冥河,黑海,刚来时从美判口中讲出过,冥界聚水之所在。一河一海的共通之处在于凶,不同处在于黑海无边,冥河变幻,有时甚至会消失。这样的地方自不能用无垢形容,那么这句话前半段的意思,所指河间王实力、及擅长之道。   王者之道在于势,对鬼王而言,个人武力重要但还不是最重要,因此后半句显得更切要害。   “此番燃梅之议,九大妖王事先曾有争论,河间王力主占到很大因素。”   言罢美判把目光投向十三郎,摊手说道:“大概就这样了。”   这么点信息能有什么用,苏老板大为不满,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   阿古王说道:“玄海司与冥都之间,应该有传送。”   美判指指脚下,回答道:“当然有。一来不知是否可用,而且,这块地方可没办法。”   当初冥都在九王之地建立阴司,为免生忌刻意限制其规模,送几个人无碍,大军根本无法通行。八百里狂灵地,美判都没办法把它收起来,什么样的传送能把它送走。若连这都丢掉,先不说球球答不答应,罗桑失根,狂灵修士也会失去修行根本,今后如何成长,又怎么能长久。   “说来道去,战斗才是王道。”苏老板挥拳叫嚣,看着垂死挣扎的意味居多。   美判想起什么,又说道:“对了,九大鬼王不等于九大妖族,人族强大这么多年,对妖族一直维持分化策略,虽未全功,但也小有成效。因此没有那个种族能够单独成军,冥界大小草头王无算,其中多数依附九王,也有独立拥有一块地方,自成体系。”   稍顿,美判犹豫说道:“传闻,火云王找的那个人选并非本族,而是从某个小族发掘出来的异类。”   阿古王目光微闪,说道:“啥意思?”   十三郎忽然说道:“他想告诉我们,妖族也非铁板一块,部分小族希望维持现状,还有部分妖族被视为妖族叛贼,不得不依向人族一方。”   苏老板恍然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哪里好?”阿古王问他。   苏老板觉得莫名其妙,说道:“有人、不,有妖支持咱们,不,支持冥都,咱们就有援兵、不,有兵可调了呗。”   阿古王微微皱眉,说道:“累不。”   一句话说成这样,苏老板的心情可想而知,值得一提的是,放在美判出世前、他断不会如此,亲眼看过那种铺天盖地般的鬼卒阵势,任谁都不能不为之震撼。   以众欺寡,原来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古帝可以无视人数,血魂子可以无视,苏老板……还差得远。   苏老板听出嘲笑意味,愤怒、羞耻、又不能否认确有畏惧,干脆不再做声。   “把希望放在妖族身上,非到无路不可考虑。”   美判微叹说道:“河间王不以狂傲冲动闻名,不太可能做出直接攻击衙门这种事情,基本可肯定的是,人在司内当无性命之忧,但要注意,在司内停留时间越久,路上越难行走。”   出于对鬼王的尊重,玄海司并未建在其老巢,如此便意味着,只要能够把“人间修士”的迹象掩盖起来,危险会降低不少。但若停留时间久了,鬼王疑虑会大大增加,发生“意外”的可能自然随之提高。   往白了讲,刚过去的时候尚能出其不意,时间长了,路上会有重重封锁,插翅难飞。   美判继续说道:“传送如能使用,我会传讯找人接应,但……必须按照最坏的情形打算。”   传送虽好,但非没有法子破解,判袍牵机莫名改向,谁都不知道对面究竟什么状况;如此这般一番收肠刮肚,美判发现可用的办法实在不多,皱眉间扭过头,看到十三郎一直对着星空发呆,宛如神游天外。   见他这副模样,美判不禁有些好奇,有点生气,还有点小期待。   “看什么呢?”   “这条路好黑。”十三郎随口应着。   看看周围,星空趋黯黑色浓重,许是心情的缘故,感觉像是钻进一头怪兽的口中。   “是挺黑的……然后?”   “然后,多久能到?”十三郎依然没什么反应,顺话接话。   “三五年吧,也许更久,我也不能确定。”   美判表情不好看,无奈说道:“别装了行不行,问你有没有办法。”   十三郎回头,望着美判认真说道:“当年咱俩有过合作,行军布阵,斗战厮杀,我不如你。”   美判愤怒说道:“还没开打就撂挑子,你做什么?”   十三郎平静说道:“争势夺利,布局落子,你不如我。”   美判精神为之一振,刻意冷笑说道:“这样的局面,本判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势可争,哪里可以落子。”   “那是你!”苏老板立即叫嚣,目光铮亮。“教教他。”   “来撒!”真有办法的话,美判不在乎被寒碜几句,满口催促。   十三郎笑了笑,问道:“刚刚你说妖族并非铁板一块,还有妖王强夺小族天才为己用。”   美判点头。“然后?”   轰!的一声,人不见,妖显身,百丈火禽傲然而立,眉眼虽有疲惫难遮,仍有赫赫凶威。   地方就这么大,周围三人又未抗拒,顿时被气息挤开;动静太大,远处狂灵修士纷纷侧目,暗想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古帝追了过来。   那当然不可能。   美判也吓了一跳。   “这……”   对着胭脂鸟的眼睛,美判留意到其中有股别样气息。   那是怎样的气息呵!   凶狞,残暴,冰冷,邪异,并有一种时刻需要压制的挣扎,就像被封印、但冒着浓烟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   这样的气息,休说十三郎身上,便是妖兽亦不多见。   “妖里妖气的干吗呢这是?”   “自有妙用。”苏老板眉飞色舞:“十三,别忙告诉他。”   话未说完,十三郎已经变回人形,神情气质随之恢复,祥和、宁静如初。   这下苏老板不说话了,心里想多半十三郎的功法出了岔子,情形堪忧。   阿古王隐隐觉察到什么,目光连闪。   美判慢慢意识到什么,神情微变。   “你不会是想……”   十三郎没有回应这句话,神念内收默默感受了一会儿,像是在某方面得到求证。   “做事吧。”   “做事?做什么事?”美判沉浸在震惊中,一时茫然。   “各做各的事。”   十三郎用力点点脚下。   “我来试试,能不能把它炼化。” 第1607章 军舞,留矩,树人。   狂灵地中央,八百修家围成一圈,默默听着一声声让人惊恐的话。   “活人是鬼物无法拒绝的美食,这是由天性决定的本能,包括本帅在内,也很想吃了你们。尔等必须认清一点,从进入冥界那刻起,尔等与世界的关系只剩下两种:战友,敌人。”   “除本帅、及像本帅这样与尔等并肩战斗的那部分,整个世界都将是你们的敌人,更准确地说法是:你们是食物,它们是捕猎者!”   “不要以为冥界是一片荒芜之地,本帅可以告诉尔等,那里有的是机缘,还有尔等在阳间做梦都得不到的珍稀宝物,只看你有没有本事去拿,去抢,去夺。”   环顾四周,美帅的目光在一张张面孔上掠过,凝声言道:“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入冥已成无可更改的事实。想活就要战斗,想成长需要拼命,想在冥界寻找一番机缘造化,更需要用你们的血来换。”   弃“判”拾“帅”,美帅知道今后相当长的时间内,他这个判官的意义接近于零,引军作战才是主流。以其近乎变态的指挥能力,连十三郎都为之信服,当仁不让。   “今日起,尔等以阳身修士做我麾下鬼将,演八方风雨。”   八方风雨不是什么豪言壮语,而是实实在在的军杀阵法,其威力……美帅极尽吹嘘之能事,宣称演到极致可以一当十,十三郎反正不怎么懂也没时间研究,很快与之达成协议,将八百狂灵修士交给他指挥。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古帝分魂一战,三大鬼将一招败亡,如今连鬼魄精元都已奉献给阿古王;鬼卒方面,万里阴兵,围剿罗桑损失约一成,送三成给程长老,余下六千里阴兵死士,是美帅目前拥有的全部力量。   有兵无将不行,仅从实力、心智方面考虑,八百狂灵修士相加比三大鬼将强出太多,其中两名劫修更值得倚重。他们几乎全部由下界飞升而来,哪个不是阅历万千,斗战经验更是丰富到不能再丰富。   然而他们都是活人,活人混杂在鬼卒当中为将……连美帅自己都觉得不靠谱。   那也没有办法。   “冥界战争胜在数量,十万里战场只算寻常,比不了数量,只好从实力与战法入手。有鬼灵芝为军粮,本帅麾下短时间内便能提高几个品级;至于尔等,修为个个生修以上,神通多样心智超群,加上鬼卒效死绝无退却,完全可以看成劫境。”   “冥朝剧变,尔等皆已知道,不客气地说,人族未来就在尔等手中。”   局势是险恶的,斗争是艰难的、光荣的,未来又是光明的,所谓动员、大致脱不开此类窠臼;一番激情滂湃的演说之后,美帅不管大家有无不同意见,大手一挥。   “知人善任,知人才可善任,腾出点地方挨个演法,让本帅看看你们的本事。”   ……   天涯路不是路,而是规则过渡的通道,穿行其中,每时每刻都能体会到阴阳之间的巨大差异,当然也要承担其压力。   生死渐变,这种体会不是人人都有资格享受,如今、它有狂灵大地来承担,凭强横“身躯”与桀骜意志与规则对抗,保护着身在其中的人。放眼周围,八百里狂灵大地呈现出两道风景,内不安详宁静微风徐徐,外面被一层厚达百丈的灰蒙蒙浓雾包围,间或又有火光绚爆,如星火燃放刹那光华,露出其内真相。   那是大地被规则侵害造成的结果,由狂灵身躯浓缩而成的大地拥有无可想象的强悍,仍因生死间犹如时光加速的规则变化而受到伤害,具体而言,大地从外向内一层层变松、变脆、沙化,最终脱离变成那片灰色雾海。   远远看去,狂灵地就像一颗灰色的彗星,拖着的尾焰虽不明亮,但有一番别样慷慨。   换成修士直接面对,早死了。   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可由阵法之力替代、但却没有人那样做。谁都知道,当下狂灵大地已成孤界,再没有进入真实世界——哪怕是冥界之前,再也得不到任何补给。因此,虽然刚刚经历大战、所得颇丰,仍需省着用。   时间,距离,敌人,战斗,未来充满不确定性,作为当家人,十三郎必须做出选择,只要狂灵大地维持得住,不能把有限的资源用于“护地”上。为了不伤球球的心,他把这个过程美化为生死体悟,宣称能够帮助其成长。   人类之狡诈与冷酷,由此可见。   球球能否在生死感悟中得到好处,谁也无法获知,狂灵地之强悍却真真切切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首先那种侵蚀伤害来的极慢,再则那些脱离的灰沙并不甘心离去,飘散中仍极力与规则对抗,方才有了那些绚丽火光。   那是狂灵意志的体现。   狂灵虽死,意志不灭,灰尘积累多了,内含意志就像被激怒了一样,用最后的战斗宣告其存在。   “轰!”   又是一次玄光爆射,火光中可见无数条纹,如蛛网一样笼罩在周围,狂灵大地就像一头横冲直撞的巨兽,不断将蛛网撕裂。在其头部前端,有判官袍定位产生一道黑而且亮的丝带,笔直向前,伸向茫茫无尽之中。   规则无形无迹可寻,只有狂灵才能逼其显露真容,内里修士只有绚爆发生的时候才能看到景象,并且把握住。   “吼!”   低吼与轰鸣声同时回荡,一条身影闪电般掠出,一头撞入绚爆的中心,随后的一幕有些恐怖,那条身影以可见的速度消解、就像是用灰尘堆出来的一样。   宛如自杀的举动,将天涯路的危险展现得淋漓尽致,用肉眼也能看到,那些被撞破的蛛网凌乱抽过去,那条身影施展种种神通拦截,尽皆无效。   生死大道,阴阳为天堑,假若随便什么人都能穿越,那还了得?   “操!”   身影大吼不为痛苦,而是为无力破解感到愤怒,到后来,他索性放弃用道法保护自己,任凭那些丝条抽在身上,将其块块割裂。   真的自杀?!   绚爆火光只有片刻,很快,那种意志与规则的对抗走向完结,无主的狂灵意志并未落败、但已完全消失,在其消失前的一刻,人们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被撕破的线条网格迅速恢复,很快变得完好如初。   这才是规则的真正强大处,纵有真正狂灵前来,他或许可以轻松穿越这条天涯之路,但不能一直留在其中。   狂灵早就没了,如今与规则对抗的是那条快要散去的身影,随着火光渐渐沉灭,抽打在其身上的规则之力骤然增多,消解的速度随之暴增。不仅如此,那些丝条中的一部分开始转变,变割裂撕碎为拉扯拖拽,将他从狂灵大地边拉出去,越来越远。   “合!”   一声断喝响起,听在耳中似有十二人同唱,那条快要消散、且被规则之力包裹得像粽子一样的身影凭空消失,原地留下不少触手似的丝条胡乱挥动,显得有些茫然。   它们像有眼睛一样,扭头望着那颗飞速远去的石头,挥动着重新纠缠成完好状态,慢慢沉寂。   如果有思想,它们此刻想必会觉得惊讶,不但那块石头了不起,上面的生灵也很强大,竟有办法能与至高规则对抗,而且没有落败。   事实上,那个生灵赢了。虽然受了很大伤害,但他成功逃脱,并且带走了一些东西。   一些非常宝贵、难有别的法子得到的东西。   ……   “蠢货,变态!”   远远望着苏老板的举动,看着他一次次沙场将军般冲出去、落水狗一样逃回来,阿古王用力啃一口鬼灵芝,暗暗嘀咕着。   将入险地,时间未知,每个人都在积极准备;苏老板以天赋对抗规则,以不断受伤为代价、每次留下一点规则之力,强冲真境。   合体天赋强大,恢复能力卓绝,但不能因此否认勇气,此过程中、苏老板付出的代价不可想象,十三身躯每失去一条,对其实力都有重大影响,同时还意味着被他强留下来的规则之力因而消散,一无所获。   过程漫长,风险巨大,且与悟性、运气有很大关联,一句话表述,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微。   “其志可勉,其行不可取,唉……”   以往,阿古王虽说实力不如苏老板,但就内心而言,对其多少有点不屑。如今情况发生转变,亲眼看到那种舍生忘死的举动,阿古王连连叹息,同时又忍不住有些钦佩。   “十三也正是,竟然同意他这么干,一个不小心,白白损失一员大将。”   一边念着回过头,视线中十三郎坐罗桑树下,内里不知如何运转,脸上神情无喜无悲,淡漠如一块没有思想的石头。   远远看去,十三郎身形似与古木融合,一点点、一丝丝沉入其中。   缓慢意味着漫长,谨慎代表风险巨大,持续意味着坚决,渐渐地,十三郎与罗桑之间紧密相连,不再像是从外入内,而是从树中长出来。 第1608章 小女初成人模样   炼化狂灵地——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炼化,而是在不改本质的前提下将其纳入,若成功,狂灵地就会变成体内世界,不仅没了携带之忧,还能与修士自身贯通如一。   把戒指吞入腹中,便可看成简易版的炼化,更有大能自辟空间,独立于世界之外。因此上,炼化狂灵地不算什么奇思妙想,然而明摆着的事实,十三郎修为太低,狂灵地太大而且太强,以弱炼强、好比用箱子去装柜子,绝难成功。   十三郎另辟蹊径,打算利用金乌与罗桑的特殊关联、先把罗桑炼化如一,之后再把狂灵第进一步浓缩,以罗桑化境容之。   听着有些道理,能行吗?   鬼晓得。   “竹篮打水,水中捞月,肯定。”   阿古王坚决不信,原因不在于道路而在规则,罗桑是木,狂灵地为土,从来只有木扎根于地,谁见过木内藏土、还能保持世界如一?   天在上,地在下,走兽在地面繁衍,鸟儿在天空飞翔,将天地倒卷——有此能力的人确实存在,但他没办法让生灵如正常状态下那样活着。   既如此,此种炼化便无意义,纯属花活儿。   退一步讲,罗桑化境只有三百里,要把狂灵地炼化到那种程度,非大量时光不可;当下危机迫在眉睫,有功夫不如想想如何提升境界,增加一些保命本钱。   十三郎不这么看,他认为自己与狂灵关系密切,甚可看做同根同源,狂灵地在罗桑内、外都不要紧,关键在它和自己相连,同样罗桑与金乌密切相关,三者定能整合为一体。至于整合后关系具体如何,十三郎这么讲。   “我的世界我做主。”   那还说什么呢?   “本王也要努力了。”   吞食三大鬼将精元,满肚子鬼灵芝,阿古王默默叹了口气,一头栽倒。   他像影子一样潜入到十三郎的影子里,消失不见。   ……   天涯路上孤独寂寞,既无春去秋来,也无日月更迭,时间流逝只在于心。忙碌中的人常会忘记这点,慢慢地人们不再记得过去了多少天、月、年,只知道日复一日的修炼、勤奋、努力,与忍受。   当中军演日趋激烈而且具体,八百狂灵修士、在经过最初的了解、分类与调整后,逐步开始演习杀阵,轮不到的人们日日修行,期间都曾得过美帅指导。   燕山老祖快渡劫了,与其类似的修士多达数十人,其他人也都取得长足进步,修为一日千里。这样的速度,连美帅都为之震惊,闲下来的时候常在心里犯愁,暗想天涯漫漫比自己预想的长得多,如此下去,岂不是耽搁了自己的这几员大将。   取得这样的成就,看似神奇实则有其必然处,环境方面,狂灵地由一界浓缩到八百里,既可以说寸寸精华,后有近两千人在此渡劫,一遍又一遍沐浴天道,一次又一次淬炼;考虑到狂灵内含狂燥本性,战斗中凝如的玄冥之气恰好符合阴阳之道,将其彻底变成“宝物级”,而不再是纯粹的“地”。这还不算,古木一战,罗桑最终扎根此处,气息反哺生机满满,走遍星空,再难找到一个地放能与之相比。   修行资源方面,杀人夺宝历来相伴相随,此前大战激烈残酷,战果也是辉煌无比;除极少数特殊需求难以满足,应有尽有。   最后一项因素:人。大浪淘沙,留到现在个个精英,美判曾在人间混迹多年,虽为鬼身但对人修很了解,其境界更已抵达真境门槛,太难的事情做不到,指导一下这批人——绰绰有余。可以说,凡与修行有关的一切,狂灵修士们都已达到最优,这样都不能加快速度,那才叫怪事。   非要说问题的话,就是此前提过的,一些人走到渡劫关口,在这个无天无地无星无间、连时间流逝都只能通过人的活动感受的环境里,怎么办?   下意识地想要找个人问问,美帅有些恼火。   “十三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   愤怒没什么道理,首先关于修行,美判实无道理依赖后辈,再则十三郎在做的事情谁都看得到,毫无机密可言。   他在化木,不,他已化木。   扎根狂灵后,罗桑古木很快体验到以往绝无机会体验的好处,原因还是刚刚提到的那些项,走遍星空,没有哪个地方、哪个星球能与之相比。如今罗桑有金乌镇头,内部没有九阴为患,木土相合的本能随之激发,再无掠夺、彼此伤害的可能。   与此前最大的区别不在于此,仔细看,罗桑靠近大地处可见一张面孔,眉目清秀不失挺拔,颜色、纹路与周围几乎没有区别。   这就是十三郎,此方世界的核心与灵魂。   “大家都很努力,进步很大,唯独你不务正业,纯粹胡闹。”   来到罗桑树下落座,美帅瞅着那张木纹条条的脸,幽幽说道:“没炼化狂灵地反把自己搭进去,丢人。”   这是气话。   练军从来先易后难,时日越长,美判的心神渐渐从军务转回。与阿古王一样,他对十三郎的计划了解、但不认为能成功,以前没空理会也就罢了,如今总是忍不住过来瞧瞧,腹诽一番。   与往常一样,树中十三郎毫无反应,不敢轻动的美帅叹息着回头,感觉有些无聊。   周围灰色暗雾依旧,狂灵大地在规则的侵蚀下缓慢缩小,意志与规则的对抗从未停止、且一日比一日激烈,苏老板还在分身冲阵,伤了好好了伤,似无休止。这样做,有没有收获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考虑到没有人愿意一直吃亏不讨好,多半有得。   另外比较玄妙的是,潜身在地底的球球不知发生什么,时常发出谁都听得出“振奋”的威啸。   狂灵地不断承受伤害,球球以此为家、振奋来的毫无道理,据此大家认为,要么其修行有所突破,要么十三郎一语成戳,它在狂灵意志与天道规则的碰撞中获得好处。   两者实际上是统一的,大家倾向于后者。   “临劫修士又多一个,加起来总数已有七人;狂灵地有点古怪,要么就是规则被扭曲后的效果,临劫修士很难压制修为。不得已,本帅只好出手将他们封禁起来,可你知道这样不是长久之计,非得寻个法子不可。”   “练兵蛮顺的,不管是阵法还是修为。说来要感谢你,因为鬼灵芝,本帅麾下实力大涨,再有战斗的话,便是遇到九大鬼王身边亲部,我也有信心一拼。”   “除了你,苏老板谁的话也不听,我看这样下去不行,就算扛得住,丹药也得被他一个人耗尽。”   “阿古王和你一起,吃了那么多鬼灵芝,吞了本帅三大鬼将,到底咋样了?”   “狂灵地‘化掉’五十里,我很想骗自己说那是你炼出来的效果,然而大家都知道那不是事实。换句话说,时间过去这么久,你根本连开始都没有开始。”   随口说些有的没的,提到“时间”时、美帅神情阴沉下来,愁苦说道:“天涯路和我的预计有很大不同,至今已远远超过五年,不知道是那边出了什么岔子,还是……”   忍了半响,美帅最终没忍住,忧心忡忡说道:“你说,万一要是出不去怎么办?”   “不会的。”   “怎么不会?本帅……谁!?”   突如其来的回应让美帅楞住,刚泛出惊喜、忽意识什么,内心微凛。   “出来!”   “叫那么大声,吓唬谁呢?”   清清脆脆的声音,婷婷少女面含嗔怒,迈步从树内走出。   “爹爹说,冥界快到了,他老人家还需一点时间才得空,有什么事、要你先应付着。”   “……”   一品大判彻底呆住,呆滞目光望着少女,不仅因为七人,还因为他所说的话。   “你……”   慢慢找到几分熟悉感觉,美判越发震惊震撼,犹豫开口。   “你是……小不点?”   秋猎之地一面之识,美判模糊记得十三郎和自己说过小不点很难长大,当时美判还曾帮他看过,确认由妖兽化形而来的小不点其实是个“早产儿”,修为因全族祝福可以增长,身量却很难有突破。即便不考虑这个,海螺一族寿元动辄上万年,修为越高寿元越久,成年长大的时间随之后移。这才过了几百年,小不点怎么就摆脱枷锁,长成少女了呢?   仅仅如此,美判不至于惊成这样,更不会因为一句话感受到凛意;望着小不点的眼睛,他感受到一股别样气息,就好像对着那些与狂灵大地不停冲突的规则之网一样,能打破、但却达不到。   力量,境界,有时同步同行,有时相差极大;如今小不点就是如此,四目相对,让修为远超她的美帅感受到威胁。   不达真境,谁能让美帅有如此感受!   “今天起,我叫雨薇,萧雨薇。”   少女认真纠正美帅的话,神情慢慢转冷。   “看够了没有。” 第1609章 点兵   “咳……”   死盯着一名少女猛看无疑是件很失礼的事情,醒悟过来的美帅大为尴尬,转念又觉得没这个必要,暗想本帅是长辈,多年不见丫头变化这么大,看两眼怎么了。   说到变化,小不点不止身量长高,更显著的改变在于神情气质,当初那个蹦蹦跳跳的小丫儿长成少女,碎花裙子衬出玉立身材,齐眉留海恰如其分地将仅有的稚气遮盖起来,清丽脱俗,少有烟火气息。   许是当年泗水河上留下阴影,美帅觉得她这样不好,略冷。   “贤侄女……”   “前辈,您很闲吗?”小不点,雨薇望着美帅的眼睛说道:“爹爹说冥界就要到了,前辈应该准备下。”   美帅有些气恼,极深处似还有些嫉妒,丢掉先前念头反驳道:“我是判官都没感受到变化,他凭什么这么确定。”   雨薇奇怪说道:“六十年了,前辈还未看透这条通道的规则变化?”   美帅神情微茫,小小惊呼。   “六十年?甲子!”   天地良心,美帅真没注意到过去这么久,再度茫然。   天涯路上黑漆漆一片,不做事的话会觉得时间永远定格,“忧国忧民”的美帅抱着“分秒必争”的念头一心扑在练兵上,只知道的确过了很久,哪有精力认真去数。   “连这也不知道?”   雨薇默默摇头,脸上流露出少许失望,但没再说什么,转身朝仍与规则拼命的苏老板而去。身后美帅呆了片刻,忽意识到自己刚刚被一个后辈少女教训,又着急知道雨薇话中透露的信息,羞怒连忙大喊。   “哎哎,哎你等等!”   “嘎!”   少女袅袅而去,身后轰鸣传来,罗桑古木剧烈摇晃,像是隐藏着洪荒巨兽。   “这是!”受惊美帅豁然转身,双眼再次瞪圆。   树内再次走出一人,当先露出的脑袋——太丑了,真真是太丑了。   环眼如铃,无眉,绿油油的额头光可鉴人,塌鼻之下尖嘴开阔,感觉能一口吞下整条牛犊。头颅之后紧连着身躯,硕大无朋的肚皮白惨惨没有一丝血色,背后红绿相间、并且生长着九个大包。   毫无疑问这是一条大汉,奇丑且严重失调,高大足有两丈,体宽差不多有六尺,腰间围裙倒是崭新的,鳞片密布,怎么看都像九阴的皮。让美帅震惊不止这些,还有其走出来的方式怪异。像是硬挤过一扇过于狭小的门,他先是把头用力拱出来,两只前爪——美帅觉得还是用爪形容比较合适。两只前爪在两侧不停地挠,明明对走路没有半点帮助,就是忍不住。   从那双眼睛里美帅可以看到一股隐藏如休眠的凶狞之气,再有其背后那九座隆包,感觉就像九座沉寂的火山,随时可以爆发。   仰头望着那张脸、实则只能看到肚皮,美帅心里默默想着。   “这货在……划水?”   正在想的时候,忽然间下雨了,淋漓雨点当头飘落,带有少许腥气。   “嘎嘎,呱呱,恁……恁好。”   完全走出树身,壮汉低头仔细打量着这张有些熟悉的面孔,慢慢在回忆中找到与之有关的记忆,笑起来。   壮汉友好地朝美帅伸出手,咧开巨大的嘴巴,神情憨厚,口水长流。   “恁好,俺认识恁。”   “……”美判想说我不认识你,何方妖物?   “俺是关……关关。”   “关关?”美帅艰难应着,努力想着,奈何脑海一片空白。   “萧关关。”壮汉认真纠正,指远方少女背影说道:“雨薇,俺们,一家人,萧。”   “呃……”美帅忽想起什么,赶紧后撤,用力擦脸,干呕数声。   “恁……咋了?肠胃不……不舒服?”壮汉关切问着,举步上前。   “站住!”美帅厉声大喝。   “嗯?”壮汉没按吩咐去做,反而大步来到美帅面前,诚心实意说道:“肠胃坏了是大麻烦,吃啥都不香,俺教你个法子,取百种毒蛇之胆混合,再用犀睾、牛黄……”   一口气道出十余种材料,壮汉说道:“一口闷,保准儿好。”   奇哉怪哉,平时壮汉讲话很不利索,但在说到吃的时候,其语速快且平稳,目光贪婪,不时还用舌头舔一舔面孔——他的舌头太长了,别说脸,怕是全身都够得着。   “停,停停,给我闭嘴!”   断喝之声无用,美帅不得已撑起光罩遮雨,也顾不上与壮汉计较,忙指雨薇背影说道:“去你家主人那里,护驾。”   “雨薇不是主人,俺们是一家人。”壮汉明显不高兴了,鄙夷的眼神望着美帅说道:“这里又没敌人,护什么驾。”   “看见没有,那个会分身的苏老板是内奸。”一心脱困,美判口不择言,决心嫁祸。   “是吗?不像啊!”   “……总之你快去就是!”   “你的肠胃……”   “好了,彻底好了,呃……”   “撒谎,没好呀。”憨实壮汉弯腰问候,正当美帅考虑要不要给它些教训,突然间壮汉神情一变,弯腰改为下蹲,同时其双手变爪下按,随即一声怪叫,用力一跃。   “俺走了,好自为之。”   嗖!的一声,因为一直仰着头,美帅能够清楚地看到,壮汉一跃登空、在没有施展任何法术的前提下飚进三百里,直接去到苏老板身边。   最奇妙的是,这么快的速度,空中居然听不到音爆,甚连高速前行必定存在的残影都看不到;非要说有什么痕迹的话,身畔微风曾有动荡,再有起跳位置,坚硬如铁的大地蹬出两尺深坑,乱石飞溅。   “真是跳啊!”   如果是瞬移,美帅反而觉得更容易接受,单凭力量实现这点、且无痕迹,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十三郎也做不到吧!   他不是最可怕的,真正让美判震惊的还是雨薇,婷婷少女既没有飞行也没有跳跃,就这么一步步慢幽幽地走着,走着走着就到了苏老板身旁,比关关更快,更无法捕捉。   可他为什么走呢?   美帅想起关关离开时的表情,分明敬畏某种存在,唯恐避之不及。   什么人能让他如此害怕,难道十三郎醒了?   正在胡思乱想,身后再次转来动静,未及转头,耳畔传来蠕动般的声音,甜腻松软,入耳好似万声同唤。   “帅锅,想什么呢?”   这又是谁?   这是在叫谁?   纵横一生,穿梭阴阳,没有谁能否认美帅见多识广,今日心神连番失守,茫然中再次回头。   看一眼,一品大判再也挪不开目光。   古木中走出第三人,白衣女子通体轻纱,但能看出其身材丰腻,姿容娇好,双瞳似水轻波慢动,举手投足风姿绰约,一派贵妇风范。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肚皮。   女子全身皆有轻纱,唯肚皮露出掌大一片,出奇的白,天下无双的媚,并有一股难言诱惑——无论是人是鬼是妖是魔,只要看到,绝忍不住遐想连连。   “真是见鬼。”   肚皮生媚?好吧女子肚皮确为妙物,但总比不过脸蛋精致,不如修腿曼妙,更比不……用力摇头,美帅心里很不服气地想着。   通行两界,数万年生涯,大判道心何其坚定,视红粉如骷髅;美帅坚决不信自己会被女色所迷,何况只是肚皮?   最最无法理解的是,那种诱惑不见半点淫邪,反带着某种神圣、庄严、不容亵渎的意味,看到后心生奇妙感触:离开就是犯罪,拒绝当遭天谴。   怎么可能!   于是乎,美帅沉心定气,故意盯着那块粉嫩粉白丰饶处,多看两眼。   这下坏了。   那块肚皮蕴含无穷魔力,目光轻触便觉心神动荡,停留时间稍长便觉难以离开,似美帅这样以争胜之心去看,欲火顿时点亮。   火自心头起,火烧平原焚灭山峦,将道道心防壁垒冲垮;那不是什么媾和欲望,而是生灵无缺的繁衍心念,或者叫信念。   宇宙无限,长生永寿者能有几人?生命既非无限,靠什么保证香火永传?   是繁衍,只有繁衍。   上至万灵之首的人,下及野兽虫鱼,乃至最最低等的单核生命,无一不拥有繁衍本能;为让血脉得到延续,鱼儿可以回流万里,野兽常会搏命厮杀,至于人,心智复杂对繁衍似乎不那么注重,然而到头来,不管大人小人富人穷人,不论英雄豪杰草莽奸臣,最终图的依旧如是。   一人之繁衍可致家族兴旺,一群人繁衍可让种族兴盛,一国,一界……   如何不神圣,岂会不庄严。   美判是鬼,如今正殚精竭虑想着如何保障冥朝大统,所思所虑皆为传承,仍属于繁衍。   那块肚皮释放出来的是最最纯正的繁衍欲念,美帅这么死盯着不放,焉能不出问题。   视线中,一品大判身形颤抖,双瞳迷失渐成赤红,脚下似有绳索拉住,一步步走向那块肚皮。   “帅锅,今儿在哪过夜。”   肚皮的主人媚声塞耳,所说淫邪、所指神圣,全不在乎对方身份。闻声后美帅越发迷乱,鼻息似火喉间不停低吼,挣扎数次,做势欲起。   不出意外的话,一处大戏将上演。   意外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是两个。   “轰!”的一声。   紧要关口判袍点亮,明毫之光穿透鬼身,瞬间将那股欲望之海按下;与此同时,远方雨薇轻轻皱眉,回身召唤。   “白姨,别闹了。”   有点像十三郎的口吻,说完根本不管那边如何,雨薇扭头,再对苏老板言教。   “你这样做,不行的。” 第1610章 家和业兴   苏老板回头看着雨薇,神情不太高兴。   “不行?”   甲子岁月,凭借令人发指的恢复能力与无可限量的资源、当然还有坚韧不拔的毅力,苏老板的修行之路痛苦但还算得上顺利——如果这样叫修行的话,也取得了不小进展。如今的他,十三分身中每条都在规则的摧残中得到淬炼,坚实程度不必说,更有一股隐隐令人生畏的气息。   那是规则残留下来的气息,以战斗论,那种气息的作用明显,与之相当的对手会因此感受到压制,实力、气势都会受到影响。   好比狗与狼,体型相当重量相仿,狗闻到狼的气息就会胆寒;此外从实效上看,长期用身体感受规则,苏老板的身体渐渐被改造,拥有部分规则之力;斗战的时候,对手伤害他就是伤害规则,无可避免会遭其反扑。   狂灵地上八百修,人妖鬼怪齐全,境界最高当属美帅,如果说、刚入天涯时美帅可用碾压的方式击败十三苏,如今再打或许有些波折,获胜也要付出一点代价。   辛辛苦苦、甚可说搏命才换来的成就,突然被人说不行,尤其说这话的人是个“孩子”,换谁都不会开心。   “多年不见,贤侄女竟已脱胎换骨,可喜可贺。”   之前发生的事情苏老板看到了,内心和美帅一样感到震惊,但这不意味着愿意接受批评,哪怕说话的是雨薇,十三郎的珍宝。   客气话言过,苏老板淡淡说道:“十三、你父亲没事吧?炼化进行的怎样?”   不便指责所以亮身份,苏老板用这种方式提醒雨薇要谦虚,不要随意对长辈指手画脚。   人长大,心智开,雨薇再不是过去那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儿,很轻易地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不为所动。   轻施一礼,雨薇替父亲表示感谢并把情况介绍一番,诚恳言道:“迷途险恶,叔叔心性已受影响,当及时回头。”   听了这句话,苏老板暗暗皱眉,心想这丫头怎么长大了反而不识好歹,要不要替十三教训一下。   雨薇没有给他机会多想,缓缓说道:“规则是一张紧密的网,就像藤条编织的篮子,狂灵地以蛮力撕破篮子,叔叔才能从中受益,从那些破碎藤条中感悟变化。”   这是要给我上课?   苏老板暗暗冷笑,说道:“然后?”   雨薇说道:“篮子是整体、且时刻变化,叔叔只能接触零头,而且是零散、间断、受伤中看,很难窥其全部。”   苏老板平静说道:“成真之路,本就步步维艰。”   雨薇说道:“规则无形,效果难测,叔叔强留不能领悟的规则于体内,久必生祸。”   苏老板听得笑起来,微嘲说道:“该怎么做?”   雨薇回答道:“叔叔不妨试试,从单根入手。”   苏老板微怔,暗想这丫头倒也有些见识,只是这单丝需从网里抽出来,比直接撕破更难。   转念中雨薇继续说道:“叔叔的目的是成真,成真不是模仿就能实现,非得自己创造不可。如前所说,规则为网好比编织好的篮子,一处受力处处反弹,一处破损全部出力为之修复,那些破损的线头依然存在,接上就好。如此篮子为整体,比单纯将藤条并列强大无数倍。若能抽取其中一线,领悟起来更加容易,还能使得规则之网出现真正缺失,纵能修复也不像原来那样迅速;之后再通过研究藤条、及修复过程,一步步研透编织方式,当为正解。”   “这只是第一步,研透之后还有创造,仍由单丝入手……”   “等等。”   苏老板摆手说道:“话很有道理,关键怎么抽?”   雨薇展颜一笑,眉眼间流露出几分狡黠,恍惚中那个蹦蹦跳跳的小不点又回来了,宛如人间精灵。   “试为叔叔采之。”   言罢抬手自额前抹过,雨薇手中多出一根发丝,之后叫了声。   “关关。”   “来了来了。”   关关三脚两步过来,朝发愣的苏老板憨憨一笑,这才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接过那根发丝,小心翼翼凑到眼前,神情极其专注。   雨薇觉得他太小心,随口道:“没事的,尽管放手去做。”   “嗯嗯。”关关应着,动作比刚才更小心。   苏老板完全不明白,只留意到凶恶的关关在雨薇面前像个乖宝宝,工作态度认真不说,讲话时特意避免口水四溅,免得脏了衣裳。   这样想着的时候,关关审视得差不多了,双眼慢慢睁大、双颊隆起如含春雷,突发一声怪叫。   “哈!”   大希之声。   吼起,声出,入耳之前远方已有风雷鼓荡,随之出现一个清晰可见的洞。   空中一洞,洞为网口,网口被狂灵大地撕裂,处处可见丝纹断茬,直到这时候,众人耳边才听到那次大叫的声音。   闻声,一道红芒随之显露,闪电般冲入虚空网内,轻轻一捞。   修为不上劫境,根本看不到红芒出自关关之口,更不知道那是他的舌头;未级涅修,绝看不出长舌前方连着一根头发,并且……自网格中勾出一条“完整”丝纹。   苏老板的修为足够高深,因而看得清清楚楚,脸上表情瞬间凝固。   “这怎么可能!”   说完整其实不恰当,丝纹自中而断,无论如何不可能完整,换个角度考虑,整个空间之网可能都是一线穿就。但这要看和谁比,与苏老板此前用的法子相比,能把这条丝线勾出来——而非摧毁。   奇迹中的奇迹。   奇迹未完,摘下来不算完成任务,还要完整带回来才行!   红芒回探,前方明华连连闪烁,被发丝勾连的那截丝纹如狂龙难以驯服,拼力挣扎。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一根丝,而是硬拖住一座咆哮的山。非但如此,在意识到摆脱不了发丝锁困后,那截黑丝突然明亮起来。   “不!”尖叫出自苏老板之口,脸上表情如同被割掉一块心头肉,跺脚便要出动。   六十年对抗,苏老板也曾捕捉到一些“线头”,但却一次保留不了;他知道那是规则自毁的前奏,如今倒是不担心伤人,但也前功尽弃。   “空牢!”   清亮声音适时响起,出自雨薇的那根发丝同放光华,细心看的话,会发现那是一个内空外紧的管子,延发丝前端一路蔓延,将勾出来那条丝线牢牢锁定,与外间割裂。   那是空间大能的头发!   不管什么东西,不管是实体还是虚形,是道法还是规则,当空间被真正隔断,彼此就会断了联系。需要提到的是隔断空间也有层次之分,比如空间戒指、化境、一界、阴阳、大界,其割裂之力逐级提升,直至天道亦无能穿透。   换成六十年前的小不点,非但做不到雨薇正在做的事,还会因此遭到重创。   “成了,成了!”   苏老板狂喜的叫喊声中,红芒回弹经过雨薇身边,那条发丝自动落入其手,看去和原来别无二致,只长了一倍有余。   “这,这,这这这……”   关关吐舌、收回能有多少时间?这么点时间,苏老板竟已汗流浃背,瞪着斗鸡眼死死盯住雨薇的手,恨不得去抢,可又不敢。   之前一番讨论教诲,雨薇所说的道理苏老板全懂,问题在于他的天赋与之不同,虽强悍、却只能用在逃跑、硬扛上。反之雨薇若有苏老板的修为与天赋,何须借助关关之力,直接冲出去就好。   “嘻嘻。”   大功告成,少女终究忍不住露出小女本性,雨薇嘻笑着将发丝递过去,眼中狡黠之色更浓。   “要不要?”   “……这怎么好意思……”苏老板连连搓手,说话时候小心翼翼,生怕一口气把它吹跑。   “那就是不要。”   “不是不是,贤侄女有所不知,叔叔……”   “出来的时候爹爹说过,叔叔这样修行怕是有些问题,心性浮躁还是轻的,没准儿被残破规则所害,走火入魔。”   雨薇脸上神情略变,微嘲说道:“果然,这次见面,叔叔的态度生分得紧。就凭此点便需好好打熬才可以……”   “不要啊!”六十年苦熬,且已知道天涯路将尽,换言之今后很难有这样的机会,苏老板哪还顾得上别的,一把从雨薇手中将发丝抢走,之后才来赔罪。   “叔叔错了,叔叔错了还不行吗?”   “哼……”雨薇没料到他会这样,有些不高兴。   “薇薇,别逗他了。”   婀娜身影自远而来,斜瞥一眼,吓得苏老板十三条身影乱颤。   “我不是帅锅!”   美判至今迷迷瞪瞪,便是傻子也知道这个女人不好惹,再说这又不是打架……苏老板自问道心不如一品大判坚固,生恐中招。   纱衣女子没多理他,看过一眼径直来到雨薇身后,伸出手帮她梳理秀发。   “机会难得,既然能成、抓紧时间多弄几条,阿姨帮你扎辫子。”   多弄几条,扎辫子?旁边苏老板猛一愣神,准备开溜的脚步慢了下来,偷着眼看。   一看吓一跳,魅惑力量那么强的女子居然是个畸形,每只手都有六根手指。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两只手、十二根手指丰腻饱满,灵动比织女更巧,然而苏老板看着,总觉得那是十二把闸刀,刀刀夺魂。   “我长大了,不喜欢小辫子。”女子怀中雨薇恢复孩时模样,懒懒不太想动。   “阿姨扎的辫子好看,包你称心。”纱衣女子柔声哄着,满眼都是宠溺。   “呵呵,是啊是啊。”关关一旁发表意见,憨笑声如雷。   “你也懂好看?”   雨薇白了关关一眼,手上动作却已展开,摘下发丝交过去,照例一声雷霆暴喝。   “哈!”   有过前次经验,关关增加不少信心,节奏明显加快。这边雨薇配合更加默契,一声一弹,又一根发丝回笼。不同的是这次没有交给苏老板,纱衣女子接过去,直接按回雨薇头上——修士目力可以看到,仍是原来位置。   “这也行?”苏老板真正傻了眼。   “为什么不行?”纱衣女子随口应着,比划了一下发丝长度,满意点头。“齐腰比齐肩好,我就说嘛。”   “可这是……”苏老板无心比较哪个好看,呻吟般的声音大叫:“天涯路,隔阴阳,这里是天道规则的最高显现啊!”   “天道?”   雨薇再捻一根发丝,神情骄傲得像个公主。   “那是俺家小弟。”   “呵呵,是啊是啊。”关关乐呵呵应着,笑容可掬。 第1611章 闻香   橙、接近于赤,这是天空颜色。   灰、偏向于黑,此为大地之表。   楼、更像是篷,基本建筑风格。   人、妖、魔、灵,皆无血肉筋骨,行路好似水上飘行。   没错,这里就是冥界……的某个地方。   ……   一品判曾经介绍过冥界,许是为了自我维护,将其描述得与人间类似,局部甚还更漂亮一些。理智点的人会明白事实不是那样,冥界为阴间鬼物横行,再怎么灵智也不能与人间万象之美相提并论,何况人鬼殊途天性不同,鬼物认为的美、阳生人眼里或许就是大恐怖。   话说回来,阴间若真像美帅说的那么好,为何人间到处可闻鬼物犯境,从来没听说谁会好好的想去阴间发展事业。   笑话毕竟只是笑话,冥界在生人眼中不美、但非一无是处,比如随处可见的荒漠大地,万里如一与赤天辉映,自有一番辽阔壮丽;还有那些不太容易看到的河流、山峦、城廓、及高塔,或奇或诡或沉或繁,自有一番独特风貌。   当然这要分由谁来看,生人踏上这块土地,仅仅因为稀奇也能维持不少兴致,观人看物心态不同,对那些常年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鬼物、尤其是那些飘荡四方的无主幽魂来说,满眼昏黑晦暗,举目死气沉沉,了无生趣。   如果要问冥界谁的实力最强,百人恐有百种答案,但若问起冥界什么东西最多,一万个人估计九千九会说出两个字:幽魂。   人间尚有孤魂野鬼,正统阴间怎会缺少游魂?但要注意,冥界中人回答的是幽魂,而非游魂。   之所以如此,原因一方面在于其数量,更重要的是冥界生命——也就是鬼物,他们对幽魂有着发自内心的恐怖,每每见之都会丧命。   游魂,幽魂,游魂无需过多解释,因种种原因无家可归、只好四处游荡的鬼魂就是,值得一提的是他们的成分极其复杂,比如战争中流落的军卒,被阴司发放的鬼犯,还有那些入冥就因错失引导而迷失的生魂等等。这其中,前两者占据整体六成以上,尤其鬼卒,独占游魂数量的三分之一强。   冥界巨大,虽有阴司为大,实则大小鬼王林立,抢地盘的战争每天都有,规模动辄以万里计,数量根本无从统计;与凡间最大不同处,鬼兵鬼将多少都具备一些法力,无论冲杀还是后撤,阵型移动速度飞快,因此一旦鬼卒在战场失落,很难归队。当然,像美帅这样、万里鬼卒一令中藏,又是另外一番情形。   美帅什么身份,纵观冥界,有能力、宝物如他这样藏兵的能有多少,那些从战场流露的鬼卒只好四处飘荡于野外,艰难求“活”。   冥界为鬼地,鬼物天生即可修行,按说求“活”之路不难,甚至还有机会得到自由,何乐而不为?   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游魂当中,九成九在野外“活”不过一年。   原因仍在于两个字:幽魂。所谓幽魂,除具备以上游魂特征外,它们还有两个共同特点:无法转世,以鬼为粮。   不是每个鬼都能转世,这点比较好理解,幽魂无法转世、除因自身不具备条件外,还因为它们连最基本的灵识灵智都没有,只有难以化解的杀戮欲望、与永远都填不满的肚皮。   人间有一种无药可治的病,曰:狂犬。幽魂即为冥界狂犬,遇到且被其咬伤的话,鬼物纵不被吃掉,也会慢慢变成幽魂一员。而这正是游魂成为游魂之后难复正身的主因,野外飘荡时间长了,没有谁能确认他有没有被幽魂咬过,什么时候发作。   幽魂是病,无药可救。   ……   “该死的,怎么比往年多这么多。”   心里骂着,苏乞儿小心翼翼隐匿云驾,躲进一片密密麻麻的狗尾林。刺鼻的辛臊气息扑面而来,呛得苏乞儿差点一头栽倒,不小心又被几根倒刺传身,剧痛之下,又是一番好骂。   “该死的狼,该死的妖,该死的差事,该死的幽魂!”   不明白的人不懂他在骂什么,所谓狼与狗尾林的名字来历有关,冥狼与这种倒刺横生的荆棘存在某种关联,狼尾与其形状相似,同时冥狼是冥界除幽魂外又一大灾,取名时有意识地回避了“狼”字,命名为狗尾。   苏乞儿怕狼,非不得已绝不愿闻到狗尾林上必带的冥狼气味,但他知道幽魂比自己更不喜欢这种味道,为求躲避,不得已为之。   藏身林内,忍受那股不经鼻孔也能钻入身体的气息,苏乞儿偷眼朝外面看。只见一头头、一阵阵、乃至一片片幽魂四处游荡,其中不乏实力强横者,张口便可致苏乞儿于死地。   “完蛋了,这可怎么出得去。”   内心哀呼,苏乞儿默默想着自己肩负的使命,暗念不是本大人不尽责,实在是鬼物太猖狂,路途不通,让我徒呼奈何。   身为玄海司最高长官,苏乞儿实力不弱,放在人间也算一方人物;然而在冥界、尤其在鬼王所属地盘,他这个司长不说一文不值,确也没什么大用。事实上,当初之所以被委派到此,原因并非苏乞儿多能干实力多强,而是他的性情稳重善忍,不易生祸罢了。   老实人偏赶上倒霉事,此行隐秘而且艰难,苏乞儿需得尽快赶到上级司衙汇报一份极为重要的情报。传送不通,路上凶险,事关重大不放心交给别人办理,他只好亲自出马、独闯这条杀机重重的路。没想到的是,沿途鬼王的封锁混过来不少,却在这个人鬼难见的地方被堵死在山林里,更糟糕的是,那些幽魂也不知怎么了,游荡来回怎么都不肯离开。   非但如此,四周不断有新的幽魂朝这片地带聚集,数量越来越多,渐有靠近狗尾林者。   看这架势,那些幽魂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在找什么东西一样。   “有病!”   内心一阵颤抖,苏乞儿竭力镇定下来,认真思索原由。   “不应该是我,一来发现我可以直接过来,再说我一个怎么能引来这么多幽魂,没道理。”   “别是有什么天材地宝出世……没听说幽魂喜欢宝物。这事谁又拿得准,没准儿它们喜欢,只不为人所知。”   “宝物?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宝物,再说幽魂寻食本领强大,问宝能力怎及得上我,我都看不出宝象何在,它们如何能知道。”   思虑无门,又过片刻,周围幽魂数量更多,放眼周围可见之地,怕不有百万众。   “无宝,可食之物就我一个,没道理啊,怎么来这么多!”   躲在林中,苏乞儿知道自己暂时别想走了,只好听天由命,希望那些幽魂别发疯钻到林子里来。坏到极致反无所求,他放下心事仔细观察那些幽魂,慢慢发现一桩奇像。   平日幽魂无所事事,低头东嗅西看者居多,如今它们大多望着天空,除偶尔同类相遇嘶吼恐吓外,绝大多数不肯低头。   “看啥呢?又没太阳。”苏乞儿学它们朝天上看,有些无语。   没太阳是阴司官场上的一句笑话,与低等鬼物不同,苏乞儿知道人间有昊阳,辉光灿烂把世界染得无比精彩,也曾心向往之。当然他知道自己是鬼物,真见到太阳、恐怕不会高兴,多半被烤化掉。   冥界无阳,无阳之地必缺少亮色,连植被也都偏向晦涩,比如眼前这片沙林,整体看、活像是凡间用久不洗的抹布,入眼有脏意。然而这种脏意向为幽魂所喜,如今世道怎么变了,那些家伙个个抬头,似有期待?   “嗷!”   像是军鼓阵前敲响,突然间吼声遍地,观望中苏乞儿突觉有变,视线收回、顿时嘴巴大张,再也合不到一块儿。   战争来了!   发生在幽魂之间的战争!   山下高空,林内石间,各种奇形怪状的幽魂拼死绞杀,吼声阵阵,偶有实力出众者本能挥洒神通,横扫周边。看似惨烈、且应该值得庆幸的事,苏乞儿看得目瞪口呆,脑海迷迷瞪瞪不识究竟,如在梦中。   同为幽魂,不管出自哪个种族、哪方势力,除为了争夺最可口的美食,它们之间是不会战斗的;而这正是它们得以保留的最根本因素,否则的话,这些除粮无需的幽魂数量再多十倍,强大十倍,也会被那些鬼王征用或用什么法子炼为兵伍,归于己用。   现如今,它们之间居然发生战斗,且比任何时候都凶残!   美食,美食在哪里?   鬼物,鬼物又在何方?   能够吸引这么多幽魂、且发生战斗,来的又是什么鬼?   脑海一片混沌,苏乞儿呆呆望着周围的一切,不知不觉从林内现身,突又不知为何清醒过来,浑身一颤,倒吸一口寒气。   “太不小心……嗯?”   吸气,寒气也是气,辛臊气息中不知何时多了一股奇妙香气,那种香……该怎么说呢?   曾有浮夸之人卖弄风雅,所赋词句可用来描述苏乞儿的感受。   真香。   太香了。   实在他妈的太香了。   “嗷!”   无法抵御的香气径入脑海,刚刚恢复的神智瞬间便被冲垮,什么幽魂使命通通抛在脑后,苏乞儿望天长嗥。   嚎声刚起,天光为之大亮,赤橙天空出现一道明显凸起,就好像用锥子顶着极富弹性的皮囊,向下、向下,向下……   天未破,香气浓,顷刻间,四周八野三万里阔,所有鬼物全疯。   “我的个天!”   苏乞儿也疯了,叫天不为抒发震撼,而是真的担心头顶上的天。   “不能啊!” 第1612章 初战有悔   与阳间天空变幻莫测、且“时常”破裂不同,冥界天空少生变化,最最要紧处在于:破不得。   阳修斗法撕破空间,异层风暴威力巨大,然而和冥界天裂带来的伤害相比连提鞋的资格都没有。相传冥界的天并非只是天,还是保护冥界不受毒阳伤害的罩子,一旦破裂,烈阳之火滚滚洒落,鬼物完全不能抵抗。更有人眼,冥界天空之所以呈现赤色颜色,就是因为外面有一颗巨大的太阳,照射但不能穿透所导致。   事情就是这么奇妙,所有通灵智的鬼物都向往人间,但又极其畏惧阳光,轮回之所以被看成冥界第一宝,原因正在于此。   非经轮回不过阳,鬼域地方,阳光是能够灭世的劫。身为正统的阴司负责人,苏乞儿牢记自身职责,无论那股香气多么诱人,多么地让人发疯,他都绝不希望那个香气的源头撕裂天空,导致大劫。   “不要啊!”   浩劫验大义,玄海司长忘记了危险,以生前死后最最虔诚的心意祈祷上苍,不要让那些阳间生灵过界。   他已经意识到那些香气的来由,甚至猜到来人的部分来历;除了人间活物,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幽魂发疯,除了因燃梅而来的人界修家,自也不会有活物入冥。现在的问题有两个,一来为什么这些人会用如此暴戾且有巨大破坏性的方式穿梭两界,再就是他们的归属,是冥朝大判带来援兵,还是鬼王又起新秀。   忧虑中,穹顶被顶出的凹痕越发深透,耳边响起噼啪爆裂的声音,眼中可见道道裂纹,似还有赤芒如电弧闪烁,灼人眼球。   与天空本来橙赤相比,那些光弧一丝混沌的感觉都没有,明锐如秋水沉淀到眼底,魂魄为之火热。   “不要啊!”   哀求慢慢过渡到哀嚎,苏乞儿相信那就是毒阳之光,天空已将承受不住,还有那些幽魂,被越发浓郁的香气刺激得发疯,嘶吼声中纷纷冲天而上,准备迎接死亡之光。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苏乞儿再不愤恨它们,觉得好伤心。   幽魂可憎,但它也是冥界生灵一种,灭世灾前命无高下,它们也有权利。   “不要去,不要来,不要啊!”忘记危险的司长冲向天空,以全部修为,发震馈之声。   不要去为幽魂呐喊,不要来为周边提醒,不用看,苏乞儿知道这种剧变必定引来八方关注,此刻不知多少鬼物朝此方汇集,还有鬼王属下的军队。   不管判官还是九王使者,他们都应懂得冥天不可破的道理,当前状况,乞儿司长希望他们明“难”而退,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不要给冥界带来巨灾。   这显然是幻想。   终于有一刻,天破锥出,数百里陨石从天而落,诱人香气随之蔓延。   刹那间,眼前一片漆黑。   怎么会一片黑?   我一定是瞎了。   毒阳之火首伤鬼瞳,苏乞儿找到自己的答案,忍不住流下泪来。   “不要啊!”   最后一声凄厉呐喊,司长大人心魂沉寂,身体如树叶一样飘荡盘旋,缓缓跌落。恍惚中,他听到无数声呼啸自头顶传来,还有一声清朗冷喝。   “那个留下,其余,全部杀光。”   ……   “幽魂是尔等在冥界遇到的第一个对手,最难缠、同时也是最弱的对手。”   “凶、但无战法,强、但无军列,残暴无脑,杀之无碍心神,还能提取一点鬼魄精魂。”   “除了对手还有环境,鬼物作战习惯等等,总之此战关乎未来,演兵的机会只有一次。”   “欲为将,先做兵,本帅提醒大家,此战不会有大能出手,鬼卒也不会动,珍惜吧。”   号令声中判旗招展,美帅于旗下高举右手,轻轻按落。   “杀!”   “杀!”   八百狂灵修士化身八道长龙,万万年间,从来没有这么多人间修士入冥作战,杀意成河。   狂龙入海。   八百生修对阵百万妖魂、及少数参杂在其中的游魂,始一交锋,双方顿时理会到对手的不同,以人修而言,第一个感觉是累。   “斩!”   剑光凌冽,银弧跳跃中,附着在剑芒的法力肆虐周边,将幽魂步步撕碎;不成想,那些几乎看不出形状的残躯仍有战力,消散当中依旧猛扑上来,如毒水沾染护体灵光,青烟袅袅。   除非能够速战速决,否则需要耗费更多法力,再有无论何种鬼物,其气对人修法术皆有腐蚀,轻重不一;更要命的是不能让那些鬼气入体,否定必定侵蚀心神。   “杀!”   对手太多,有人试图节约法力,其中以那几名本就不擅斗法的妖修为先,仗着身粗体厚力大无穷,一名青面大喊暴喝声中舒展猿臂,将一只幽魂活撕成两半。然而两半不等于死亡,两片身躯空中折转,竟在大汉的手中变成两个稍小的幽魂,各自开口就近扑到其臂膀上,用力一咬,再一吸。   “啊!”   生上修为,身坚似铁,大汉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只气息明显弱于自己、且分成两份的幽魂仍能撕开自己的皮肉,一举破防。更让人感觉惊恐的是,它们的吞食方式怪异莫名,明明才那么点伤口,明明嘴巴贴着手臂,感觉却好像啃在心上,精元乃至灵魂都飘然而去,径入其口。   血腥事实提醒人修,与幽魂作战伤不得,尤其不能被它们接近。当然这要战斗的人看谁,换成十三郎的身体,摆出来任凭这些幽魂去咬,非十天八天难伤其表。   “嗷!”   仅一口下去,大汉明显瘦了一圈,反之那头分成两半的幽魂也未见好,一方面发出兴奋呜咽,一方面身体连续崩裂,周围鬼气、烟雾、还有刚刚从大汉身体里吸出来血肉飚飞,惨不忍睹。   即便如此,它们仍不肯松口。   “吼!”   痛极怒极恨极悔极,青面大汉再顾不上什么法力修元,怒吼声中、周身上下火光大放,连同自己失去、尚未彻底断绝联系的精血通通点燃,火耀八方。与此同时,身后有人急冲而致,连施重法逼退几头闻血而动的幽魂,将大汉护在当中。   这是阵型的好处。幽魂再多也都各自为战,为争抢猎物还会发生厮杀,反之人修只有八百,但他们组成八个冲击阵型,彼此总有照应。   战斗一开始就出现损伤,除了大汉,周围不少人修也因不适、不防受到伤害,血光频现。   血来疯!   嘈杂战场忽听哗啦一声响,就似潮水冲刷岸边,巨大千万倍。之前仅香气便令群鬼丧智,此刻集体陷入癫狂。成千上万条鬼影飞飚天上,入眼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黯淡无光。   狂龙顷刻间被巨浪淹没,剑光虽厉,火海汹涌,但无丝毫颜色。   ……   “这么干能行吗?”   旗下苏老板神色担忧,问道:“是不是帮把手?”   美帅头也不回说道:“有本帅指挥,当然行。”   苏老板撇嘴,说道:“光站这里不动,指挥什么了指挥?”   美帅淡淡说道:“操演六十年,这么点小事还需本帅操心,那要他们还有什么用。我可告诉你,不要打扰本帅计划,否则这兵由你带,本帅不管了。”   苏老板不爱听这话,说道:“死鸭子嘴硬,不用操心还守着看?我也告诉你,这些人是十三在冥界的全部家底儿,其中不少从沧浪而来,把他们交给你是用来带兵打仗、不是为了送死。这么瞎整,看你将来怎么交代。”   “慈不掌兵,十三在这儿本帅也这么干。”美帅嫌他烦,挥手说道:“有空干点正经事情,不修炼的话,替本帅去把那个人带来。”   “那只小鬼有什么特殊?”望着乞儿跌落的方向,苏老板好奇问了句。   “他是阴司的人。”   “自己人!”苏老板微怔,恼火说道:“早干嘛去了?不知道先派队伍把他捞起来。”   “这是打仗懂不懂。”美帅觉得他是个白痴,冷冷说道:“战场动兵,岂能因一人一事分神。”   “哎你还有理了。战场帮忙你不让,救个小鬼想起我了;这么有本事,自个儿干吗不去?”   “本帅要在此处坐镇,而且……”   无奈朝战局几处指点,美帅说道:“瞧见没,雨薇在那儿,关关在那儿,连嘲风都出来了,还有那个可怕的女人也……”   “可怕的女人?”正想说我怎么没留意,忽听可怕二字,苏老板顿时心情大好,好一阵狂笑。“都说长的好看是罪,你也有今天……”   “滚!”骂过,美帅不由叹了口气,暗想将令不遵历来就是兵家大忌,身边这么多麻烦人要伺候,肩上担子可不轻。   “好好说话。”苏老板举步准备出行,突又犹豫说道:“不行,雨薇他们都在战场,老夫不能去管什么小鬼;想不到冥界随便来点幽魂都这么难缠,万一有点什么事情,你不怕,老夫还要……”   “爱去不去,滚一边去。”   被搅得头昏脑涨,美帅实在不想和他多说,干脆举手,挥旗。   “八面风,起!” 第1613章 风雨成势,前路不通   声出变起,有风浩荡,被淹没的狂龙重新抬头。   “剑星,起!”   一道明毫闪烁,百条飞剑穿星,以燕山为首的百名剑修同时奋剑,望天疾点。七点七星,七星联动再与百人聚连成河,形似银锁横江。   统计狂灵修士的境界,最弱生中,强者渡劫,放在哪里都算不俗。然而这批人破境于战场,除极个别之前有所准备者、或拥有可成长宝物外,绝大多数都因破境失了称手法器。对此十三郎大包大揽,解决的法子粗暴无比:抢来现用。   剑宗一战,狂灵修士缴获最多的法器就是剑,好在剑为修士必修,哪行哪门的人都懂一些,精通者更多。此番受到法器制约,许多不擅此道的人也多改了作战方式,最终以兼修剑、阵两道的燕山为首组成剑队,八队中最强。   风乍起,百剑鼓风当先开道,百人在妖魂当中突进狂飙,骤一看、全无章法可言。   “妖身,变!”   吼声中,几大妖修齐现本形,身侧照例百修护卫,以鬼物无法想象的蛮力横冲直撞,所向披靡。   “魂道,守!”   凤阳夫人虚握双拳,身前两侧各出现一道半掩光门,鬼物靠近似被迷香熏魂,滞身于半道;其身后百名擅长此术的修士纷纷施法,清一色的迷魂法术,硬生生在鬼阵中冲出道路。   一样是乱闯,完全看不出门道。   “火!”   两大劫修之一,齐祖亮,六族当中齐家门子弟,当初因临近破劫被齐傲天留在狂灵地,此后竟一直没找到机会离开、也或是不想离开。   齐祖亮身后,最擅火的百修同开火元,炽烈火海蜂拥而出,总共八支队伍中,他们是行进最最迅猛的那一个。   “锥!”   血衣狂魔不在,程家却有程风留下,有意思的是他是程睿的仰慕者,用锥、但其战斗风格完全不同;战斗中的程睿比较阴毒,程风喜锥但其性情暴戾,大起仗来忘乎所以,风字常被人念做“疯”。   同法为队,相似性情的人也可为队,目的都是为了提高整体;甲子岁月,美帅在选人的时候挨个考证,对这支队伍倾注的心血不可谓不多。六十年关注换来丰厚回报,这支队伍的功法最乱,法宝神通五光十色,但其冲击起来凶狠无比,甚有几分幽魂态。   “残念,闪!”   “地铠,横!”   “唤兽,冲!”   擅长遁法之队,擅守之队,擅长驭兽的百修,八百狂灵修士各有所长,分别组队,为八方风雨中的一方。   何用?   为造风雨来。   旗动阵成,八条狂龙改杀为闯,再不以杀伤杀死为目的,而是在战场穿梭走向,交织、侧顾、分流、甚至反转。期间八队还有互换,人员、道法、阵位、攻防,皆有演变。   对鬼物、尤其幽魂而言,这太复杂了、远远超出其所能理解的范畴;很快,战场之上乱成一团,原本势如狂潮的鬼阵内星星点点,到处可见人修。   “这样好吗?”苏老板悄悄将苏乞儿“擒”来,途中随意灭杀几个不长眼的幽魂,忧心忡忡。   这么乱的场面,若无后续显然不好,人间修士看似凶猛,实则对鬼物没有杀伤,只是倾泻法力将其逼退,力竭被围攻是早晚的事。   后续当然有,正当苏老板“擒”来乞儿、途中担忧的时候,狂灵地上军旗再动。   “八方风,围!”   一样是声出变起,八百条乱窜乱撞的身影同时生变,三闪两晃,不知怎么全都到了外围。原地留下数万幽魂,有些茫然,有些嘶吼,有些混沌不知敌踪,还有些癫狂就近扑杀,朝自己的同类出手。   片刻之后,战场全景为之显露,八百狂修两两背向,一人奋力对外阻挡攻势,一人朝内合围中央,硬生生将八万头幽魂引入、限制在一个极小的圈子内。   必须提到一点,假如对象不是鬼物,八百修家绝无法一次圈进来这么多,然而这里是冥界,不管对手是强还是弱,总归脱离不了鬼物范畴,正合大开杀戒。   炽烈杀机瞬间涌现,到这步无需谁指点,人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何事。   “八方风雨落,杀!”   号令适时,剑光、火光、道法、宝像、兽吼声齐鸣,铺天盖地的攻势同朝一处,俨然构成一座汪洋大海。   这是集火!   这就是集火——战争中最最有效、最为将者为之努力、期待出现、同时也是最最难以实现的绝杀!   凡在其中,最幸运的幽魂也至少面临不下十余种攻击,同时还有疯癫者自伤。   哪里还有什么悬念!   短暂轰鸣,流彩过后、喊杀嘶吼的声音陡然降低大半,注目再看,原本密密麻麻的战场一下子变得清净,八万幽魂,幸存者不超百头,身形凋零,个个垂死。   面对这般狂暴的攻势,如此凶猛的生人,从不惧死的幽魂也觉得恍惚,呆愣愣傻乎乎,竟似吓得痴了。   “我靠!”   苏老板猛地打了个哆嗦,暗想军阵原来这么大威力,那些孱弱的家伙到帅锅手里居然如此可怕,换成自己身在其中,此番能否无恙?   之所以十三郎自承不如,原因便在于此。他率领队伍气势鼎盛,但在具体战法上远不如美帅灵动多变。当年泗水角逐青狼,那种鬼神莫测的战术着实让十三郎震惊叹服,若非相遇时轻敌,加上几分运气与底牌,十三郎绝无半分机会。   引军作战,十三郎顶多算一员猛将与杀将,美帅才是真的帅。   为帅者,当总览全局,攻伐手段连绵无尽,绝不给对方喘息之机。杀局展开,八方风雨更可怕的地方逐步显露,一举将幽魂中最强的那部分歼灭后,狂灵修士连半分停顿都没有,闻令而动再化狂风,继续朝幽魂阵中分割。   幽魂虽有百万众,其中也有不下于劫修的强者,但若这样打下去,真的会被八百人杀光。   不过,美帅不能再让他们这么打。   “判令,十里!”   令下如山,十里阴兵浩荡而出,自动按照早已分配好的归属找到各自队伍,敌我多寡瞬间倒转。   练兵只为熟悉战法,八方风雨阵的威力大、消耗同样沉重,更要紧的是必有伤亡,好不容易得到将才,美帅怎舍得拿他们与那些幽魂死拼。战场总有炮灰,阴兵显然比人修合适,再说人修在冥界属于不可再生资源,美帅真不敢完全不考虑十三郎的感受,差不多也就算了。   六千里阴兵仅出动十里,为的是让人修慢慢适应,他们没有判袍做引,与鬼卒之间的联系建立在指挥与默契之上,同时还受到修为制约;真把千里阴兵交给一人,在场八百狂灵修士,满足条件者屈指可数。   十里也够了。   幽魂凶猛无战阵,更不懂得什么纵深、梯队、后续,首先冲上来的一定是其中实力最强的部分,余下虽有强者陆续赶来,但都零散构不成整体,难对修士造成威胁。反之有了大批可用之兵,人修身上的压力骤然降低,接下来才是真正熟悉战法,培养默契的阶段。   “杀!”   喊杀声中,滚滚长龙纵横来回,盏茶间又造三波连杀,连战连捷。   有战争必有伤亡,尤其初战、难以预料和掌控的因素太多,狂灵修士也有减员,索性其中受伤者居多,被鬼物围攻杀死者——目前仅十七人。   他们也有安排。八百狂灵修士,每个人都有命魂在美帅手中,只要轮回由人族掌控,当有一个锦绣来生。   伤者不战,既定安排,陆续有受伤的修士返回狂灵地,美帅未动但心中有数,略略松了口气。   “还不错。”   除战场局势已在掌握,美帅并没有放松的意思,目视远方,淡淡开口。   “它们几个有点价值,薇薇,麻烦一下。”   “好咧!”   雨薇早就忍不住了,声音欢快。   言罢晃动身形,素手轻摆空牢坚固,轻轻松松将那几头幸存幽魂拿下;身后关关东张西望,鼓囊囊的眼睛满是失望。   擒敌、返回,战事无虑心中无忧,少女含笑如花,盛赞连连:“大帅好厉害,难怪爹爹夸你!”   “要不能生这么帅。”纱衣女子媚眼如丝,始终不离雨薇左右。   “谬赞,谬赞。”   美帅有些怕她,此前如钉子钉住的双脚轻移两步,离其远了点。他暗想如果不是这种结果,丫头现在不知道会不会和我拼命,还有这个女人……不知道叫啥。   事实的确如此,若非父亲早先有过严令:不得干涉美帅用兵,雨薇早已出手。也幸好这样,亲眼目睹那种“毁天灭地”般的狂暴杀戮,她的感受和苏老板一样,满满钦佩。   “你的人没事。可这小子不顶用,吓昏了。”   苏老板提着乞儿过来,随手扔到美帅脚下。   “接下来怎么搞?朝哪个方向走?”   “他不是昏,而是……可怜的小家伙。”   美帅看看乞儿,轻轻摇头。   “走不掉的。” 第1614章 乞儿那点事   “走不掉?”   四下张望,七百多名狂灵修士各率鬼卒,大八队下小八队,数十个风雨阵型分分合合,对不断新赶来的幽魂展开屠戮。由此看出美帅对这个冲杀阵法极有信心,同时体现出练兵思路;在无外援的情况下,他希望这里每个人都能独当一面,别因为某个鬼将伤亡而失去阵型。   修为战阵齐头并进,手对手指点八百人,真的不容易。   内心对美帅的敬佩再增一成,苏老板疑惑说道:“为什么走不掉?”   旁边关关说道:“傻子,肯定有人来了。”   苏老板大怒说道:“你才是傻子,本座没看到有谁来。”   关关憨笑不再回应,因他和苏老板一样没看到有新的对手,纱衣女子不乐意关关受委屈,帮腔说道:“没看到,不等于没有咯。”   这话倒也有理。   暗想别因莽撞闹出笑话,苏老板没再争辩,顺着美帅的视线四处搜寻,同时将神念开到最强。   “有人瞒过你我耳目,难道是河间王亲至?”   美帅白了他一眼,鄙夷说道:“你当九大鬼王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见到。”   苏老板有些恼火,说道:“巧遇不行吗?咱们闹出这么大动静,难保惊动鬼王。”   美帅淡淡说道:“大王自有博大胸怀,动不动受惊,那是小孩子。”   苏老板越发恼火,暗想把我比成小孩子,岂有此理。   “鬼王若来,就得看十三能不能再用嘴巴脱困。”   这样说着,美帅把目光投向天空,幽幽说道:“像是他们中的一个。”   “他们是谁?”苏老板放下意气之争,凝神观看。   天上没什么东西,此前被冲开的口子早已合拢,颜色依旧那种呆板的橙红,看久了会觉得闷;苏老板认真找了半天,除偶见几条黑光乱闪外、什么特别迹象都没能发现。当然更重要的是,以他强横的神识之力,周围万里内都只看到幽魂,别无动静。   连幽魂都很少了,因为这场变动,四周嗅到气息的幽魂早已集中,如今正被成批歼灭。至于更远的地方,估计幽魂的嗅觉、感应能力不够,总能看到天上生变,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何事。   没遇到感兴趣的气息前,幽魂其实很安稳,谁都难以驱使。   如此模样怎么会走不掉?还是这家伙真比我强这么多,看到什么强大存在?   这个念头让苏老板不爽,暗想肯定是鬼物之间别有门道,咱是有血有肉的活人,甭和他较真。   “河间王麾下,出名妖将十来位,两相三英六头獒,个个有专长。”疑惑中听美帅说道:“这些线像是……”   苏老板看不出门道的东西,美帅同样拿不准,没在说下去。   冥界多兵,地大鬼足,恐怖的基数孕育出更多强者,强者所长千奇百怪,没有谁能够全知天下。身为冥朝一品大判,尤其当下这个特殊时期,美帅有理由、也必须对九大鬼王增加了解,此刻所提到的皆为河间王手下强者,声名在外的那种。   苏老板没听过这些人,戒备中忍不住有些好奇。   “两相三英倒也罢了,六条狗?太难听了吧。”   “是獒。”美帅认真纠正。   “还不就是狗。”苏老板大为不屑。   “不过是名字,什么难听好听。”美帅懒得再和他争,说道:“冥界与阳间不同,强者为尊的理念更彻底。”   “为图威风,做狗都不介意。”苏老板逮住由头,大肆嘲讽。   “也不全是。他们的功法有独到之处……”   随口回应,美帅忽然弯下身去,伸手在苏乞儿头顶一抹,明华之光微微闪耀,灌顶而入。   “此人主掌玄海司,应该了解更多。”   “原来是瞎蒙。”苏老板顿时轻松不少,好奇问道:“你知道他是主掌?”   “废话,本帅是……”   就在这个时候,苏乞儿突然蹦起来,完全没看到周围人,指着天空放声尖叫。   “我的天哦,我的天啊,我的天!”   “……主掌,小孩子啊!”   瞥一眼美帅,苏老板洋洋得意。   “就这德行。”   “叫什么叫!不管出了什么事,详细说来。”   美帅面子挂不住了,判威稍释,直接将乞儿压服跪拜。   “从名字说起。”   “大判!”   跪在地上的乞儿意识到什么,先是惊呼,之后狂喜,再变惊恐振奋,叫声比刚才更响亮。   “我的天啊!”   ……   苏乞儿的确是个小孩子——以美帅、或用其它司长的标准衡量的话。   首先他人小,其次是官职,还有为官时的心性与目标。   三千修龄,注意鬼物修龄不等于年龄,从生死角度看,鬼物应算永生之体,并无生老病死之忧;但在实际上,鬼物存亡比凡间生命更频繁,杀戮、轮回、还有天生会有的衰弱。   衰弱不是病,但比任何病症都严重,这牵扯到鬼物成长必须的鬼魄精元,在无办法补充强大的情况下会慢慢消散,直到衰竭而亡。自然条件下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但考虑到鬼物必定因此生出掠夺之心、加上鬼物基数庞大,时刻都有鬼物因此丧命。   无力掠夺的时候必须修炼,所谓修龄因此而来,经过修炼,鬼物能将消散过程延缓、甚至完全阻止。这是个艰苦漫长的过程,对那些得不到庇护的鬼物而言,想在最短的时间内避免被吞的命运,最好的办法是吞掉比自己更弱的对象,快速强大。   及时进入轮回的生魂并无此虑,除此便只有不多的几条路可选,比如入军为伍,投靠各路鬼王,或成为阴司一员,自能得到修炼法门,在相对安稳的环境下成长。   需要提到的是,生魂入冥也有另类,刚进来便有强大能力——最熟悉的例子是哑姑,当年她在凡间仅仅是个初修武道的凡人,死时怨念难消入极,假如那个时候入冥,有很大机会成为猛鬼。此外还有功法奇妙的修士,死后仍有少许力量、甚至保留部分修行方面的记忆,入冥后也比凡人强大得多。   乞儿什么都不是,生时普通死后平凡,只因偶遇某位初级判官,不知怎么地就看上了,将其收入门下开始修行,直到小成后,那位对他而言亦师亦父的判官问他要不要转世为人,结果又不知怎么了,乞儿头脑一热说愿意跟随师父天荒地老,判管大笑——直接将衣钵传了他。   前文有提,判官传位的规矩很是奇特,选中后、会在离世前将全身修为以妙法奉送;乞儿自此一步登天,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鬼变成初判。   如果说苏乞儿有什么优点,忠厚守信当属首位,在冥界呆的时间久了,他知道自己有多幸运,越发他老师当年的“顺手”恩惠,矢志为报。可是老判官已经走了,乞儿回报的方式便只有一个,把他交给自己的工作做好。   提到工作,老判官离去时曾经留过话,说是乞儿将来会有一番天大成就,只要勤勤恳恳、认真按照本职做事,机缘便会从天而降。   说句内心话,乞儿把老判官的交待当成“放屁”,认为那完全是为了安慰自己才讲的话,冥界雄豪千千万,哪轮到自己、还天大成就。   不信归不信,做人归做人,乞儿自此接替判官,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真可谓一步一个脚印,从无半分错失。   命运每多奇妙,突然有一天,冥朝上司找到乞儿,问他愿不愿意外调升职,远赴玄海司。   鬼王属地为官?   乞儿再老实也明白意味着什么。与升职带来惊喜相比,将会遇到的困难与凶险无可想象,而且从能力上讲,乞儿自认既不机智伶俐、也非老谋擅断,唯一能拿出手的就是本份。   那种地方,那种职位,自己怎么成呢?   乞儿本能地想推脱,然而……他忽然想到老师的话。   本职。   何谓本职?   是指只做好手头的事情,还是包括服从领导安排?   乞儿分不清太多道理,稀里糊涂想了一阵,答应了。   此后细节无需细表,乞儿远赴玄海司为长,一待就是四百年。直到……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过于老实的乞儿在被训斥后,竟把自己的生平都描述一遍。他觉得这是本职,不是么?大判要自己详细讲,那还不得什么都交代下。   奇妙的是,在讲这些事情的时候,周围人脸色并无太多不耐,尤其那个仙女一样的姑娘,安安静静地听得津津有味,给乞儿平添许多勇气。   直到讲到任职至今,乞儿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本职是什么,神情剧变。   “出事了,出大事了!”   对着美帅连连叩头,乞儿急促说道:“燃梅临近,属下当定期回报所知状况,然六十年前玄火熄灭,发函数次皆无回应,派人往来亦无音讯,估计都在路途中遭难。属下苦忍直到年前,连传送都中断不能修复,实在没有办法才脱职上路,希望问明白怎么回事。”   下面不用讲,乞儿苦行到这里遭遇幽魂封堵,然后……   听完,周围何思何想不提,美帅内心暗暗叹息,稍觉黯然。   “老判官看人没错,的确是个老实孩子。”   正想着,忽听乞儿再度大叫,声音比刚才更慌。   “眼前比那些更要命,大判请看……”   手指天空,闪烁黑丝忽然多起来,开始变幻出模糊形状,乞儿明显认识那些黑丝,惊恐害怕到无可形容。   “六犬封息,六犬封息啊!” 第1615章 因人有路   “封息?”   仔细审视头顶天空,苏老板逐渐瞧出几分意思。   经过这么久时间,那些黑丝发生不小变化,线条增多其一,形体变幻其次,还有颜色似也丰富起来,带着慑人心魄的意味朝下方逼近。   觅食野兽刚刚发现猎物踪迹,此刻正在排查异象,直到确认其方位和距离,就像一张不断靠近的阴森巨口,压迫感十足。   “六犬封息本质为追踪之术,与别的法子不同,所谓封息主要针对魄意。据属下所知,六獒六色六方,各守一魄,只要被盯上,任何具备神魂者都逃不过他们的追踪,且无道法可以化解。”   苏乞儿的话证实了这点,等到天空颜色再度固定,形状变成獒犬之头的时候,万事皆休。   “人……太多,六獒竟然都被惊动,后果……”   说到这里乞儿忍不住四下张望,估计在想大判怎么一下子带来这么多活人,自寻死路。   美帅没对他解释什么,淡淡说道:“我有气机锁定的感觉,不太真切。”   苏老板轻蔑说道:“人这么多,气机锁定仍不明朗,照我看六獒也就那么回事,不值得担忧。”   美帅轻轻摇头,说道:“没见过六獒不好具体评价,但能肯定,他们每个都不会弱于我。”   苏老板稍稍变色,追问道:“你认真的?”   美帅笑了笑,没有回应这句话。   九大妖王,相加可与冥朝分庭抗礼,冥都坐拥一品判官过百,皆非主战;九大鬼王,个个麾下妖将千员,闻名者十数人不等;粗粗对比一下便能知道,似六獒这样的知名鬼将,应当、不,应该说至少拥有不下于美帅的个人战力,鬼卒数量远远超出。   若不然,九大鬼王胆敢提什么燃梅会,早被冥都提军踏平。   苏老板认真想了想,很快意识到问题严重,变得紧张起来。   “那还等什么,趁着六条恶狗没来,赶紧走!”   美帅仍未回应,把目光投向乞儿,暗含嘉许。   “说说你的看法。”   阴司玄火,类似人间君王供像,玄火熄灭,其实是因为阎罗已故,冥都为保民心不得不封锁消息,施大法术行替代之策,勉强维持各司玄火,如今这样,说明那种法子已经不管用,再或者鬼王又有动向,不管哪一种,总归不是好事。   玄海司,往白了讲就是合法的驻外间谍,只要职责就是观察鬼王动向,递送情报。乞儿这种级别,仅知燃梅大典,并不知道冥界真正凶险,按正常情形发展的话,战起时、像他这样在鬼王领地供职的会被鬼王首先清理,死无葬身之地。   乞儿还在兢兢业业的做事,还想着把消息传回去,与其类似的还有很多,殊不知此刻冥朝各处自顾不暇,哪有精力考虑这些注定会死的人。   越想越觉得不易,美帅鼓励说道:“对错无碍,尽管讲。”   乞儿朝美帅施礼,回答道:“锁魄与气机锁定不同,一旦咬住再无松口可能,属下修为浅薄很难看破现在到哪个阶段,但在以往卷宗内记载,河间王某次与别的鬼王打赌,鬼王入界显露气息,为六獒封息之后,竟也不能完全摆脱。”   乞儿说道:“自那以后,河间王给予六獒极大信任,令他们监护全境;非但如此,周围大小鬼王知晓此事后,慢慢培养出一种习惯,封息所指、定有鬼王必得之物。”   这番话讲出来,周围人神情真正改变,面面相觑。   封息等于标示于头顶,破不开逃不掉,四面八方全是敌人,重重围堵。   “不是说六獒比鬼王更强,封息之术才是重点。”   担心引发误解,乞儿重又解释几句,瞥一眼苏老板继续说道:“之所以不明朗,本官认为是这样:六獒分驻六方,距离极远,正因为这里的人太多,他们一时不太好分辨谁轻谁重,所以才……”   “架子不小。”明摆着乞儿对自己不像对美帅那么尊重,苏老板不高兴了:“你个倒霉催的姓苏,怎么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还本官?”   乞儿正容说道:“名为父母所赐,本官身为阴司正统,尔等皆为阳世生灵,见官应当……”   “哎吆呵,不但架子大,脾气还不小。”苏老板连连摇头,打断说道:“直接说,咱们该怎么办才能脱险。”   苏乞儿回答道:“本官无能,无法替诸位、上判分忧。”   换成寻常人,这样讲难免羞惭不好意思,乞儿却显得极为平静,能与不能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力能及者不推脱,力不及者勿揽权,乞儿老实,所以本份。   因为这个,美帅多看乞儿两眼,内心对其评价再度提高。   “看我的。”苏老板不在乎判官优劣,得意说道:“既然轻重难辨?这么多人分头走,看他们追谁。”   “是个办法,但要尽早。”苏乞儿当即表示赞同。   “不行!”   不等美帅开口,雨薇首次发表意见,斩钉截铁说道:“爹爹交待过,入冥之后同舟共济,死活都在一起。”   苏老板有些无语,暗想丫头到底单纯,看不出叔叔考验他们。旁边乞儿神情微滞,诧异目光望着雨薇、再转向美帅,欲言又止。   “看什么看,这里真正的当家人不是他。”老板心情不好,拿眼睛使劲儿瞪着美帅,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说的是判官。   美帅只微微一笑,懒得理他。   乞儿越发疑惑,站出来、义正词严说道:“大局为重,牺牲在所难免。上判请恕属下直言,这么多生修,想必不是个个紧要,应将有资格参加大典之人择出,暗途遁走。”   “唉吆喂,说教先生来了。”苏老板不屑目光看着他,轻蔑说道:“你呢,明还是暗?”   乞儿看都不看他一眼,朝美帅施礼道:“幽魂已灭,属下留此应付六獒,稍做拖延。”   苏老板一下子愣住,不知该说什么好。傻子也知道,乞儿留在这里不仅没有半点生机,且多半会遭受“严刑拷问”,至死难休。   “苏老板嘴薄,心肠其实不坏。”   纱衣女子会做人,适时一语带过争论后说道:“冥界太大,幽魂太多,分兵纵能避开六獒,也会累战到死。”   “妇人之见!本官……”   乞儿不同意,愤而转身欲与之争辩、目光刚刚转到女子身上,神情突然间变得呆滞,痴呆呆直愣愣,混沌无神。   连美帅都能中招,他一个小小司长如何抵抗得了,之前女子刻意收敛、如今稍稍释放魅惑,立即把乞儿变成傻子。   “手下留情!”美帅急忙大叫。   “帅锅放心,伤不着他。”   袅袅婷婷,女子走到乞儿面前抬手轻抚其头顶,温柔的语气说道:“可怜的孩子,老实的小鬼头。”   一句话,一次抚摸,乞儿心防彻底冲垮,泪流满面。   他根本而不知道发生什么,只觉得这么多年的疲惫如潮水反扑,又见老师慈容再现,恨不得一头扎进其怀中,美美睡上一觉。   “您是……”   “我叫白宜,你可以叫我白姨。”软语轻声,白宜像对待孩子一样、把乞儿揽入怀中,丝毫看不出人鬼隔阂。   值得一提的是白宜身形颇为高大,乞儿相对瘦小,入怀及胸……说母子的话,竟然挺合适。   周围人大眼瞪小眼,美帅几番想开口,到头来皆化作叹息,苏老板慢慢意识到自己的阵营,骄傲目光看着美帅,意存挑衅。   白宜不管他们怎么看,温和说道:“你的心好,法子可不对,而且行不通。”   “为什么?”放在平时,乞儿或许会在“宜”与“姨”之间犯纠结,现如今,小小司长泪眼婆娑,混沌中不忘据理力争:“燃梅事关两界安危,每个活人、人魂都应效死。”   “没到那一步,咱们还有退路,而且有力量。”   白宜越发温柔可亲,指关关说道:“不信啊,问他。”   问他?   苏老板险些笑了,美帅差点哭了,雨薇一旁眉目如画,幸福满满。   唯独乞儿将信将疑,于白宜怀中扭头,真把目光投向关关。   “真的?”   “当然。”苏老板抢着回应,哪怕问的不是他,哪怕没人理会。   “唉!”美帅仰天长叹。   “攥紧的拳头力气大。”关关不善言辞,言简意赅:“一块儿走,杀敌闯关。”   “呃……”乞儿信了,迷糊中指苏老板言道:“他的主意,我……只是觉得有道理。”   “我知道,不要紧。”白宜和声安慰,让他不要有心结。   “王八犊子!”苏老板破口大骂,气冲冲用力推一把美帅,吼道:“十三把帅印交给你,赶紧拿个主意!”   美帅沉吟道:“总要先试试能否摆脱,我考虑在方向上做做文章……”   “十三?”乞儿再度大叫,不仅大叫还从白宜怀中窜出来,像有天雷灌顶而醒。   “十三是什么,人吗?”   白宜楞住,皱眉难解。她最清楚乞儿处在什么状况,按理只要自己不放,便是美帅亲自出手,也很难将乞儿“解救”出来。可现在看,小小鬼司神意清明,目光火热,哪有半点入惑模样?   “爹爹好厉害,名传两界。”雨薇聪慧,然在父亲的事情上历来盲目,理所当然这样想着。   “装疯卖傻,不过是个好……”没敢把话说完,苏老板斜瞥美帅,想问他阴司判官是否都这个德行。   “十三来了?在这里?!”乞儿还在追问。   “废话!”美帅也生气了,觉得好丢人。   “那还等什么,赶紧走。”   完全不理大判表情,乞儿毫不犹豫指向某处,宣喝军令。   “这边!” 第1616章 横沼,犬动   狂灵地像舟船一样在天空穿梭,周围幽魂不断有幽魂袭击,被灭杀,取精元喂养阴兵鬼卒,或被美帅收集起来、以判袍炼化,留给修士们准备什么遮掩法术。   权宜之计罢了,鬼卒成长固然需要鬼魄精元,但不能完全指望它。至于遮掩生修气息,人好办,脚下大地难解,只要十三郎那边没成功,狂灵地就是一盏醒目明灯,不断吸引着幽魂的目光。   封息未解,头顶异象日益明显,颜色、形状渐渐分明,似能看出几只模糊狗头,按照乞儿的描述,当它们彻底成型的时候,六獒便可借其传来声音、视线,甚至能运来耳目兵卒;等到距离更近些,把握更足些,六獒便会亲身前来。   看起来封息能被当成阵法使用,只是不知道代价如何,獒将如何得到“出兵”依据。   冥界毕竟太大了,单九王领地也大到离谱,远程追踪、投送都是很吃力的事,通常在没有确定其价值前,鬼王大将不会轻动。   这给了美帅时间,思考后数度尝试破解,结果果然像乞儿描述的那样,效果不佳、甚至相反,因为反击导致封息对此方的关注增多,成形的速度明天提高。到后来,苏老板等人表示反对,美帅自己也不敢再轻动,只好尽量跑快些。   狂灵地不是谁都能催动,十三修炼类似沉眠,指令由雨薇传给嘲风再传给球球,好在球球给面子,跑起来着实不算慢,足以让幽魂无法聚集成群。   当然也不是太快,起码没能快到摆脱六獒追踪。   整体还算顺利,军务方面,仗一直在打、但都有惊无险,八方战阵日益纯熟,伤亡没再增加;如此过了些日子,前方景致渐渐生变,苍茫大地出现水泽,天空也由橙赤转为暗红,越发低矮沉闷,周围雾气弥漫,感觉很是压抑。   乞儿之前已经赶了很多路,与众人汇合处距离中心极远,眼下这种变化,标志着快要走出河间王领地,即将进入横沼,八乡之所在。   ……   横沼是地名,前方很大一块地方的统称,周围连接着三大鬼王,还有一角通向冥都辖制区域,为几者当中最小。八乡指划这块区域的划分,形容一下的话,这里相当于阳间的蛮荒世界,无序之所在。   九大鬼王不服冥都,但其治下也有规矩,相比之下,横沼八乡是真正乱世,隐藏着不少连鬼王、阎罗都不搭理的古老鬼物。   不搭理很多时候代表的是忌惮,冥界的历史几乎与大界一样长久,这么长时间,总有些奇异存在滞留不肯离去,存活但不入世,慢慢形成这片聚居之地。冥界中,只要那些强大、且不为冥都鬼王双方所容的鬼物才肯到这里,个个凶狞。   冥界公认,这里是阴间的乱坟岗,真正鬼地方。   ……   “这破日子,没法过了。”   罗桑树下苏老板愤愤难平,追着美帅质问道:“乞儿是不是有毛病,你就这么相信他的话?”   取道由乞儿指点,舍弃直奔冥都来到这里,先不说其理由是否充分,仅就数日来的体会看,实在不是什么明智选择。   目前还未走出河间王领地,横沼之凶猛已初步显露,首先幽魂数量大大减少——强悍程度却大大提升;入冥一战,百万幽魂中仅十来个劫境,如今变得随时可见;除幽魂外,四周开始出现一些奇形怪状、斗战方式奇异的鬼物,极为难缠。   比如此前被灭杀的那条蛇——如果还能叫蛇的话。其形状乍看有点像七头蚺,打起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身体很多地方生有毛发,七首当中有三颗为人形,颈下还隐藏着手,能像人修那样施展道法。注意不是鬼道,而是活人才有可能使用的人间功法。   淬不及防,狂灵军险些吃了大亏,若非雨薇及时出手,关关化身本相抵挡一击的话,多半会造成重大伤害。有了这次经历,众人都变得小心翼翼,果不其然,此后不断遇到人、鬼、妖反串的奇异之物,着实让人头疼。   苏老板也忙起来,虽不怕,烦不胜烦。   这是怎么回事?   美帅半猜着给出解释,冥界初成、及后来的岁月里,偶尔会有生修入界,被鬼物杀死后以秘法夺躯炼魂,演化出一些似人非人、像鬼又不算鬼的存在,等到冥界大治阎罗称尊,发现它们魂灵杂乱,竟已入不得轮回。   轮回重器,阎君也无办法更改,无奈只好含糊其事,宣称这些家伙为天道弃儿,任其自生自灭。   生命总有出路,事实再度证明了这点,不为鬼所容的异类被驱赶后、逐步聚集到一起,生有之,灭却一直没有到来。   它们的繁衍非卵非胎,寿元极长而且强大,时至今日,横沼已成冥界禁区,其中存物非阳非阴,非人非鬼,位于生死之间。   异类生存的地方,人、鬼都不合适,横沼遍地迷雾就是明证,自打接近、到慢慢走入,纵有着狂灵地保护,人们还是觉得不舒服——说不上来具体,从头到脚、从毛发到灵魂都觉得难受。   把大家带到这里,乞儿当然有其理由,面对包括美帅在内所有人,他经过漫长思考,最终艰难、但坚决的吐出三个字:不能说。   这他妈的!苏老板直想骂娘。   最妙的是,美帅居然听了乞儿的话,率领大家一往无前。   “与十三有关。”   苏老板追问不休,美帅也很无奈,解释道:“当初你也看到了,乞儿听到十三的名字像疯了一样,显然早就听过。”   这样的回答如何能让人满意,苏老板冷笑道:“你的意思是天意,乞儿又是天道之手。”   用了“又”字,充分表达苏老板的愤懑之情,美帅何尝不知其意,不知其怒。站在十三郎的角度考虑问题,走到今天这一步,对别人而言至高无上的天道、似已慢慢变成敌人,乞儿若为天道之手,更应该拒绝、或干脆搜魂。   美帅没有那么做,一来无法断定乞儿身份,二来如果是真的,拒绝恐怕无用,其三美帅觉得走这条路出境比那方快一倍,且非完全没有好处。   “原来线路,现在最多走一半。横沼这块地方,九大鬼王也有忌惮,起码能够摆脱明面上的强敌。”说着仰头看向天空,美帅神情略显凝重。   头顶天上,六颗獒首若隐若现,寒意森森,按乞儿所说,当封息达到这种程度,除非六獒主动放弃,被锁定的目标再无逃脱之可能。   横沼能不能令其怯足?   谁也不知道。   默默按下心中忧虑,美帅诚恳说道:“讲句不合公开的话,咱们很难与六獒力斗,何况鬼王麾下不止有他们,两相三英是真正可与真灵抗衡的强者。”   “狼窝虎穴,有什么区别。”苏老板说道。   美帅回答道:“狼窝之强肯定,虎穴之险未知,以未知搏避强,大概就是如此。”   “这是自我安慰?”苏老板指指天空,说道:“都还在。”   “在不等于来。横沼到了,也许六獒就此隐身,到时候咱们延着边缘地带绕圈而行,路远点、但比较安全。”   “是吗?我记得,乞儿所指的方向在中央,没说绕圈的事儿。”   “那时本帅自有主张,总要乞儿说个道理,现在不是封息还在么,让他们先看着。另外……”   言语中回头,后方传来轰鸣喧闹,不知又有什么怪物,由两人并无所察来看,起码精通隐匿妙法。非但如此,随着四周雾气渐浓,远方时闻惊吼声声,所透出的气息无一让人惊心动魄。   “我得去看看,别让孩子们伤的太多。”   不消美帅提醒,苏老板主动站起身说道:“你继续编故事,指望和六獒培养默契。”   美帅没应他这句话,望后看的目光慢慢转回,神情慢慢转冷。与此同时苏老板将起的身形顿在半途,一只脚举着难以落地,身形连晃。   十三条身影刹那显身,苏老板在最短的时间内来到雨薇、乞儿、及狂灵四方,十三声齐喝。   “谁,滚出来!”   “哎呦,不错呵。”   “居然能发现我。”   “不对,是看到我。”   “你们错了,是我。”   “争什么争,是你们。”   耳边嗤的一声笑,头顶呜咽连哭,前方洪声巨喊,两侧鬼啼如婴,更有远端重重大浪,无数条身影接连出现,一个是人都能看出来的陷阱,在几乎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合围。   随着声音,天上獒头接连有四只转活,大口张开如巨蟒吐食,一口气吐出四群獒。   红獒似火,黑獒如漆,棕相生铜头,铁爪包鎏金,四群獒犬现身、晃身,如苏老板一样变二变四再变八,眨眼覆盖百千里之阔,连绵无尽。   首当其冲,四头王獒各把一方,残忍目光望着下方的那块土地,像盯着一块丰美肥厚的肉。   红獒说道:“他们一定觉得咱们来不了这里。”   黑獒摇头:“错了错了,他们觉得咱们不会来这里。”   铜獒反对:“你也不对,他们想的不是咱们,是上帅。”   铁包金大笑:“你们都没说到点子上,他们最大的错误在于,不知王驾与横沼的关联。”   “小判官不错,送来这么大一群人。”   人字咬音格外沉重,前方波纹动荡,最后开口的那个撕开空间,桀桀笑着一步撞入所有人视野,目光径直找上乞儿。   “本座决定,吃你的时候慢点嚼。” 第1617章 伤心,圣火   千万目光集一人。   “不是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乞儿脸色异常苍白,目光慌乱,悲愤中透着几分倔强。   “我不明白,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他试图解释,然而很快发现无从解释,在场这么多大能,有的是办法在不知不觉中对其下手;换言之,无论此前乞儿坚持的理由是什么,都有可能是幻觉。   也许在阴司的时候,他就已经被下咒,此番脱岗也是故意放行,或者他的记忆都已被纂改,只是这边没人看得出来。不管怎么说,美判与人修是听了他的建议才会到这里来,陷入绝境。   再或者因为别的?   强烈自责让乞儿不安,于是忍不住开始怀疑,进而悲哀,目光满满变得沉黯,魂火渐低,慢慢体会到心跳的感觉。   “别上他的当。”白宜忽然站出来,脸上不见一丝媚色,只见诚恳与庄重:“我相信你,大家也相信。”   “是的,我也信。”雨薇闪身来到乞儿身边,清丽小脸满是担忧,伸出手问道:“你怎么了?”   涉世不入世,入世不随流,这里所有人当中,只有雨薇感受一些别人感受不到的东西,也是第一个真正发觉乞儿情形不对的那个人。   “不不不,您不明白,你们都不明白,我也刚刚明白。”   乞儿躲过雨薇的手,神情极为痛苦,同时其身躯开始发光,越来越亮。   “也许我错了,老师也错了,都错了。”   “也许那件事是假的,这里根本没有那个地方,没有那个东西,更没有那个机会。”   “也许这是圈套,从头到尾,从古到今,一直是圈套。”   说完这番话,乞儿的身体彻底透亮,瘦小的身躯慢慢变得高大起来,惹来万众瞩目。   这里没人能听懂乞儿的话,但能看到他的变化,轰的一声,四周一阵疯狂呐喊,之后彻底安静,死一样的安静。   片刻后。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红色獒犬大呼小叫,翻来覆去只有一句。   “不能吧!”黑獒难以置信,神情见了鬼一样。   “见鬼了。”铜头獒犬愤愤不平,像是被人抢了骨头。   “啧啧,可惜。”铁包金吐着口水,全然忘记这里是战场。   最后出现的那只怪物出自横沼,照例似人非人模样,一头双面蛇躯人腿,其怪其诡其丑陋,足以让最另类的妖兽为之汗颜。   此时此刻,怪物四目连闪,注意力也被乞儿吸引。   “怎么回事?”苏老板神情茫然,十三分身都在问。   “伤心亡,天赐福,上苍对鬼物的最后恩赐。”美帅望着发光的乞儿,神情肃穆。   与生人不同,鬼物无血无肉更无心,但在某些极特殊的时候,他们能像活人那样感受到心的存在。每当这种时候,标志着这只鬼物临近死亡,于是上苍降下恩赐,让他们重新活一回、享受片刻心跳。   “只有最纯净的灵魂才能得到天赐,这里的天不是天道,是上苍……没想到这孩子看着老实,性子竟这么烈。”   “没谁怪他呢?”苏老板不管上苍与天道,连声叫着:“我是最不信任他的人,连我都没说什么,别人更不用提,白宜还去安慰,这小子不是拿她当娘的吗,怎么就……”   “别胡说。”美帅肃穆说道:“能获天赐的鬼物自有不寻常处,乞儿什么状况我不明白,但我知道,冥界每只鬼物都向往天赐,都愿意变成如今的他。”   “这个我信。”苏老板连连点头。   看看四周人、不,四周鬼物的表情。   狂灵地上跪伏一片,由狂灵修士率领的鬼卒全体跪倒,不止他们,连周围来犯的鬼獒也有不少对此方施礼,四大头獒居然不阻止。本该爆发激烈战斗的战场因为这件事安静下来,就连那些无时不在的嘶吼也都停止。   太不可思议了。   苏老板毫不怀疑,假如这时候十三郎在场,绝对会下令全体出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可惜十三还在树内,不知搞什么飞机。   不是鬼不知鬼之想,苏老板想了想,决定尊重冥界习俗,小心翼翼问道:“那他是死是活?变强还是变弱?强有多强,比不比得上你我?”   “转世做人,未来有望成为灵童。”美帅简单回应。   “那搞个……”猴年马月的事儿啊!苏老板费尽力气才压住最后那个“屁”字,又问道:“能给咱们多少好处?”   美帅鄙夷愤怒的目光瞪着他,足足过了好半响,才从牙缝里憋出两个字。   “无耻。”   “明白了。”   苏老板明白了怎么回事,默默叹息,暗自备战。   “白死一个。”   没人理他,敌我双方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乞儿身上,望着他从一个瘦弱小鬼变成十丈、百丈,光芒四射。   再后来,他的身体燃烧起来,灵魂燃烧起来,变成火炬悬浮升空,照亮十方天。期间,乞儿外貌不断变幻,时男时女时老时幼,时而庄严肃穆,时而慈悲怜悯,更多的是悲哀。   那不止为自己,在场这么多人、妖、鬼,个个都能从其目光中读到哀伤,为整个世界而悲。   如神祗。   ……   千身万象,这是天赐另一重标志,大概描绘出转世后的模样。换成平常时候,这样的事情会成为整个冥都的盛事,甚至引来阎君垂目;显像时,会有无数大能密切关注,将其中每一种细微变化记下来,详细推衍其可能,再着判官入阳间查证,竭力找到其方位。   如今没有那种可能,阎君都已经没了,灵童自然无用。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战场之上,四周鬼物千思百想,或羡慕,或虔诚,或嫉妒,或冷漠,但都安安静静地看着,静静等待其结束的那一刻。   火炬燃烧,神圣气息笼罩四方,像一汪清泉流过每个人的灵魂,连最聒噪的四獒都安静下来,连那个不受轮回的怪物都变得祥和,生不出一丝战意。   这是暂时的,但没有人愿意打破这个暂时。   美帅的话有充分依据,并有无数先例可循。没有谁能从天赐重得到好处,因为所有目睹者都是这一界的人、或者鬼;圣辉荡涤、顶多相当于洗了个澡,日后仍如从前。   没有人留意到,此刻有黑影从罗桑树内遁出,延着狂灵大地表面如影子一样飘到火炬下方,沐浴着最最浓烈的光辉,慢慢变得透明。   阿古王驾,同属鬼身但受界律法则压制,此前步入劫涅瓶颈,此时此刻,随着那些光辉不断洒落,感觉它像是脱掉一层衣裳,身影变得轻灵、甚有剔透的感觉。   同样没有人留意到,神圣光辉看似均匀,但在于罗桑接触的时候,不知不觉中汇聚出一个不大的圆,圆内光芒炽热而且猛烈,浓郁百千倍。在其周围,光辉依旧,无人敢于直视,所以没能发现。   雨薇体会也与其它人不同,圣光无聚,但其内心悲伤到无以言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乞儿好可怜。”   火炬腾空,万鬼伏拜,雨薇不忍看、但又不能不看,只觉得心中难过。   鬼物中,只有最纯净的灵魂才有资格伤心而亡;生人内,只有最纯净的灵魂才能感受到那种无奈无着,雨薇哭泣着,双手慢慢摸上额头。   额头盘着两条辫子,很好看、但其长短明显超出其余秀发,透着明锐的光。雨薇用手摸到其中一条,试着将其解开。   “不要那么做。”   白宜很快察觉到雨薇的状况,上前将其揽入怀中,柔声说着什么。   雨薇默默听着,半响后犹豫说道:“他受不起,会彻底消散……”   白宜有些担心,决然说道:“他有他的责任与使命,我们并不了解,所以不应该干涉。”   雨薇没再争辩什么,伏首于柔怀低泣数声,又重新抬头。   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必然,火炬中乞儿此刻定型为原来模样,脸上悲悯之色消失,目光重新变得纯透、仅留少许疑惑。   他看着周围,视线扫过所有人的脸,中间偶有几次停顿。   看到苏老板,乞儿轻轻摇头,略显不喜。   看到美帅,乞儿默默点头,似表嘉许。   看到四獒,乞儿再度摇头,有些不屑。   看到怪物,乞儿开口叹息,像在可怜。   他低下头看着阿古王所化的影子,眼中流露出感兴趣的神情,停顿时间稍久。之后他把目光投向罗桑,看了很久,直到身形快要彻底消失,才有些失落、有些疑惑地转过头。   他把目光投向白宜,笑了笑,说了声:“谢谢。”   只有白宜能听到这句话,回以笑颜后道了声:“客气。”   这之后,乞儿的目光落到雨薇身上,再未离开。   两者间有一种共鸣,早已建立,始终存在。   “来的太早而且太快,所以我猜,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像有什么事情不太确定,乞儿犹豫着,用只有雨薇能听到的声音问。   “你愿意吗?”   “我愿意。”雨薇毫不犹豫。   “会很辛苦,你能做到吗?”   “我会尽力。”雨薇郑重给出承诺。   “不要勉强。”乞儿叮嘱道。   “知道了。”雨薇轻声应着,用力点头。   “那便好。”   乞儿放下心来,脸上随之流露出解脱的神情,手指轻动朝雨薇一弹。   “你们可以打了。”   余音在空中飘荡,之后,火炬极其突兀地熄灭掉,再无丝毫踪迹。 第1618章 八乡为证,强势图奇   “结束了?”   “结束了。”   “那么……”   “该我们登场。”   余光不见,气息全无,绝大部分鬼物仍沉浸在空幻中难以自拔,直到红獒发出疑问,黑獒肯定回应,铜头试图建议,铁包金才终于决心亮相,不,是重新。   “都给我起来,速战速决!”獒做狮吼,断喝生威,声中自含警意法度,周遭群鬼为之猛醒,神情随之变换。   暴戾者仍暴戾,阴森者继续阴森,杀戮欲望很快抬头,嘶吼声又起。   桑树下美帅叹了口气,有些失望。   “可惜,可惜……”   从战争的角度,刚刚发生的那件事情其实是捣乱,从圣光中归来的鬼物怀念那种难得平静的感觉,杀戮意志难以凝聚,连四獒也被圣光影响,时间再长些的话,难说还有没有勇气再提兵甲。美帅叹息不止因为此,首度亲眼目睹天赐,他从神光内感受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由此生出一种“能够翻转大势”的感觉,就像在黑暗中行走时发觉一扇门,然而……圣光持续时间太短,这里又是战场,没等他真正把握到契机,战斗已将临头。   “这就是天意吧。”   心内默默思量,美帅决然将那种“想下去”的念头挥去,准备接战。   有人不答应。   “慢着!”   赤芒忽现,匹练如墙壁横在四獒身前,迎着四双愤怒目光,双面怪物一脸冷漠,一脸凶狞,桀桀大笑中开口。   “各位,请遵守约定。”   “约定?”   四大獒犬相顾茫然,片刻后纷纷醒悟过来,目光随即转向脚下。   “过界了?”又是红獒开口。   “过界了。”照例黑獒回答。   “过界了又怎样?”铜头神色愤怒说道:“如果不是上帅都那件大事拖住,根本不会等到现在,这里刚刚出界,难道要我们放手?”   双面怪物两张嘴,冷面开口说道:“约定就是约定,人修过界,就该按规矩交给我。”   “是我们。”凶狞面孔旁边补充,一面不停地笑:“几位是明白人,想来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影响到八乡九王的联盟。”   听了这番话,美帅脸色骤然阴沉,内心惊恐。就在刚才,铁包金提过一句话,说是外人不知道他们与横沼的真正关联,那个时候,美帅还认为两者之间仅仅在“捕猎”上有所商定,小范围联手;见到他们发生争执,美帅还曾内心窃喜,因他本就打算在这方面做文章,颇有几分把握。   现如今,从双面怪的话可以听出,横沼八乡与九大鬼王之间早有聚盟,明摆着针对冥都。有了上层压力,四獒与双面怪之间纵有不合,也很难被利用。   大势,小节,四獒若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哪有资格接近鬼王。   问题是,他们怎么做到的呢?   身为大判,美帅有资格接触到一些机密,他知道,历史上冥都也曾做过尝试,想把生活在横沼的这些奇异而强大的生物拉至麾下,目的不单单为了壮大声势,更是为了给九王增添压力;然而横沼混乱无序,八乡强者个个无心于政,连个统御的代表都找不出来,如何谈得上管制。冥都都做不到的事情,九大鬼王凭什么能够轻易完成?   这边沉思,那边包金獒犬神色也有不满,沉声对双面怪物言道:“图奇,本座不与你争论,只谈轻重;你先看看这个……地方。”   有些不太好形容,他指点狂灵地说道:“这些人修,还有判官,就凭你能够吃得下?”   有内耗?   苏老板一下竖起耳朵,感觉振奋。从话中可以知道,围猎双方应该不会同时出手……一旦想到这一重,苏老板认真关注起那只叫图奇的怪物,发现他只是样子恐怖,气息强度不过涅中,身后率领的横沼生命虽比鬼卒强大,但其数量远远不如,甚连四獒都比不了。   “这样的话……”内心悄悄盘算力量,苏老板暗自窃喜。   入冥之后,美帅从未亲自出手,气息也被刻意压制到普通一品判水平;有足够理由认为,眼前这些鬼物、包括远在天边的大能看不破其修为;至于阴兵,六千里阴兵、路上最多一次出动千里,不管对方是否相信这就是全部,多少总能制造误解。   底牌方面,十三郎不知能否出动,但可确认阿古王、嘲风都是后手,雨薇、关关实力强大、且从未出过全力,另有白宜不知深浅,苏老板总觉得她身上有一股极为恐怖的气息,连自己都有忌惮。   稍稍比对一下就知道,假如对方分兵,哪怕是车轮战,这边也有必胜把握。   当然有个前提,对方只有表面这些力量,而且考虑到狂灵修士不利久战,打完还得接着逃亡,局势依然险恶。   “鬼物愚蠢,能有几个像十三、美判这么狡猾。”   凡事需朝好处想,苏老板盘算着偷偷去看美帅。   一品大判表情僵硬、决然、木讷,像是完全没听到那些对话,又像是绝望。   总之一副被动挨打模样,起码看起来是这样。   “心里不定多欢喜,正在盘算阴谋诡计。”一面在心里嘲弄,苏老板暗想不要轻易泄了底细,赶紧把十三张面孔崩起来,做泥雕石塑状。   兴奋中的他忘了考虑一点,对面双方讨论的时候,一点都没有忌讳人修的意思,根本不怕这边听到。当然即便想到了,苏老板也会认为鬼物单纯,骄横所以可欺。   双方都认为己方必胜,各自暗爽。   ……   “横沼自古无人犯境,凭的可不是什么约定,而是没哟人敢。当初冥都强盛,阎君屡翻下旨,数次征战,善意相商,最终都只有铩羽而归。今日与九王联盟,横沼八乡为的是大事能够成功,而不是和谁称兄道弟,又或称雄天下。”   面对质疑,图奇冷面给出回应:“我能否吃得下,不是各位应该考虑的问题。”   这番话透露诸多信息,比如阎君的事情、如今似已成为公开的秘密,再比如联盟,双方出发点也有不同,似乎九王依赖横沼的程度更多;对判官而言,这些信息很重要,当然还是那个问题:得能离开才行。   铁包金知道对方讲的没错,沉声说道:“之前通过讯息,这批人修相当重要,王驾才会破例请求配合,商定必要时双方联手;当下五梅待开,不止上帅这边难再增兵,横沼何尝不是人手不足,万一被他们一人逃掉,都会带来天大麻烦……”   “不必说了。”   图奇摇头打断他的话,凶狞面孔桀桀怪笑:“以为本座看不出来,你们当中有一位正獒?”   一句话惹来满场震惊,狂灵地上人人色变,四獒震动。   之前美帅曾说过,六大獒将、每个都拥有至少不逊色于他的个人实力,六獒齐致,双方根本没得打;正因为如此,美帅不得不赞同乞儿建议,走横沼以图躲避。此前四獒先后显身,群修本以为獒将亲临、内心已然绝望,后见修为完全不对,才知獒将之下还有将,似乎河间王与重要鬼将被什么事情牵制,一时脱不得身。   四獒依然强大,但与正獒相比、无疑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如今听到图奇这样讲,情形顿时改变。   “果然是鬼,果然有鬼。”苏老板咬牙切齿,全然忘记了刚刚还曾轻视鬼物,认为它们单纯可爱。   他看不出来哪个是正獒。   即便美帅掩盖气息,苏老板仍能看出大概,这意味着正獒的确如美帅所言,更强、至少不输,双方兑子的话,其余三獒面对苏老板及其它……怎么看都不像会输的样子。   身陷贼窝,狂灵军打仗不但要胜,还要速胜、大胜,甚至没有伤亡的胜,势均力敌或打成僵持都不能选择,难上加难。   这边担忧疑虑,那边铁包金几度色变,微叹说道:“横沼生灵奇异,本座曾以为……”   “以为什么呢,你又不是正獒。”图奇冷面二度打断,明摆着不给面子。   群修又是一惊,四獒色变彼此交换神色,像是酝酿什么决定。   “不想露面就不露面,轮不到本座费心。”图奇凶面怪笑着说道:“一句话,请各位遵守约定。”   一对四,图奇态度如此强横,足以说明很多事情;罗桑树下,美帅默默揣摩着其中意味,目光开始闪烁。   四獒再度交换目光,仍由铁包金出面说道:“事关重大,本座必须要问一句,横沼若不能将人修拿下,怎么办?”   “拿不下?尔等可以自便。”   图奇再次出乎所有人意料,这句话讲出来,不单四獒难抑惊喜,连不少狂灵修士都在心里暗骂:图奇真是个蠢货。   没有人认为横沼这样的阵容能够拿下人修,纵有不为人知的底牌、恐也需要经历苦战,身边四獒虎视眈眈,谁敢保证不发生意外?这样的决定甚至还不如与四獒联手,极有可能为人做嫁衣。   “当真?”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铁包金连声追问。   “八乡为证,绝无反悔。”图奇的回答干脆利索。八乡为证是什么东西,这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但从四獒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都相信这道誓言。   “哈!”   铁包金大笑,四獒都在笑,笑声中极为默契地引军后退,齐向图奇抱拳。   “预祝图奇马到成功,我等拭目以待。”   “你们慢慢看,看好了。”   有些嘲弄的口吻,图奇大步上前,蛇形身躯扭动起来格外诡异,两张面孔东西两顾,两张嘴巴同时开口。   “出来个人,打赢我,尔等便可自由。”   “什么?!”   群修再也按捺不住,全场为之哗然。 第1619章 不傻?何止。   “为什么?”   即将面对血腥搏杀,所有人都已做好死战准备的时候,然而峰回路转,战争突然变成比武。这种感觉就好像两头公牛争夺王权,彼此瞪着血红的眼睛迎头撞击,准备迎接鲜血与巨力洗礼,冲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对面只是幻影,不仅满腔斗志落空,绷紧的身体也像抽了筋的蛇一样,垮塌下来。   “图奇,你想干什么!”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河间王一方,双面怪的话刚刚落定,铁包金便发出愤怒之吼。   “你敢违背联盟之约!”   “有吗。”凶恶的面孔满是无辜,图奇认真说道:“难道你没看到,本座正在全力与人修周旋,努力将其一网打尽?”   “一网打尽!你一个人将他们一网打尽,说笑话给谁听?”   “白痴。”冷漠面孔更加直接,讥讽说道:“我方大能只有一个,若连人修中的一个都战胜不了,仗该怎么打?”   这话倒也有理。横沼凶物强横但数量有限,大能不胜,打起来必定处在被围攻的位置,何苦来哉。   四獒那边不会这么想,铜头愤怒说道:“既如此,为何不与我联手。”   图奇淡淡说道:“横沼从不与谁联手,这是规矩。我赢了,你们不得干涉;若输掉,你们上,我以八乡之名保证不插手。”   听了这番莫名其妙的言论,四獒彼此面面相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与他们的感受不同,人修这边震惊过后有些惊喜,不少人内心为之庆幸。   战一人总比群斗好,胜一场便能解决一方强敌,简直天上掉馅饼。惊喜中人们主动为图奇之前的行为寻找解释,比如苏老板想到,原来这家伙一点都不蠢,相反算计极为精妙。   与四獒联手一场混战,不消说人修会把主要精力放在横沼这边,打掉它们才有出路。反之按照这种提议,无论胜败都能保存实力,把难题留给四獒。   “多聪明的妖怪。”越想越觉得有理,苏老板回头看着美帅,暗想这家伙到底打不打得过对手,图奇既然提出建议,是否隐藏着强大手段。   “总之规矩就是这样,同不同意都得遵守。”   一句话把四獒仍到旁边,图奇转身问道:“怎么样啊人类,这么好的事情,尔等不会拒绝吧?”   不得不说,图奇虽然相貌丑陋,控制局面的本事着实不赖,不知不觉间能让所有人的思维跟着转,目光也都集中到美帅身上。   人人知道,假如这个赌约谈成,他就是出战的那个人。   “自由?”   相比其他人,美帅显得出奇平静,无论出现多少怪异无法理解的事,始终默默沉思不开口,直到此刻被点了名,他才抬起头,待周围哗声落定后,平淡的声音问道:“你说的自由是指:横沼就此任我通行?”   八方视线转回,图奇那张凶狞的面孔微微一笑,说道:“这样问,证明大判对横沼缺乏了解。”   美帅说道:“四百年前,本判刚刚晋升一品。”   答非所问,图奇却为之恍然大悟,说道:“小判除非派属之地靠近,否则没资格了解与横沼相关的机密。新晋大判需要时间掌握判袍法度,又要出使阳界寻找参加燃梅大典的生修……没空搭理我们这种小、而且乱的地方。”   看似谦虚,听起来叫人丧气,人修这边、包括美帅在内对横沼了解甚少,反之对方随便出来一个,对判官底细一清二楚,打仗如何暂且不提,从知敌看已经输了一筹。   美帅神情依然平静,静候下文。   图奇说道:“与你们想的不太一样,横沼现在也有规矩,与人族、鬼王皆不相同。”   这句话的重点在于“现在”,听在美帅耳中、为之感慨万千。他能想到这事为什么,横沼本无序,随着阎君出事,九王图变,横沼这个“世外之地”也被牵入漩涡。同时作为一个整体,横沼万千猛鬼恶灵必须要有领头人,需要建立秩序。   当年阎君没能做到的事情,如今自然而然形成,按说这是好事,可惜有序后的横沼站在对立的那方,成为冥朝之敌。   抛开立场之争,美帅很想知道是谁能够代表横沼,给那些疯癫之灵定下规矩,什么样的规矩。   “横沼无尽,八乡立界,每只每块都有领头灵将,除非八乡亲传谕令,任何人不得越界。”   图奇的解释粗略、但已足够说明要点,后指脚下说道:“这块地方属于我,所以只有我率领本土之灵前来,明白了?”   美帅微微沉吟,说道:“自主为王,众王臣服于八乡,八乡是谁?”   图奇哈哈一笑,说道:“你猜?”   这是不愿说。   美帅不再就此追问,说道:“你口中的自由,局限于本土之内。”   “没错。”   “自主为王,互不侵犯也不支援。”美帅望着图奇说道:“若你被杀了怎么办?”   图奇不屑说道:“就凭你?”   美帅平静说道:“你来拦我,本判唯有奋力一搏。不过,说到杀你……我指的是他们。”   伸手一指远方四獒,美帅淡淡说道:“你我决战,无论胜负都会大伤元气,按你说的横沼规矩,四獒难道不能做一把黄雀,把你、和你的手下,斩尽杀绝!”   说道斩尽杀绝,美帅忽爆雷霆之声,感觉不像声音入耳,而是把那四个字刻进听到的人脑海,尤其图奇的脑海中。   “如你所言,大能只有一个,四大獒将围攻出手,你拿什么活命?你的手下凭什么与之对抗?”   毫无疑问,这是挑唆,离间,每一个字都保藏祸心。稍有心智的人能够想到,美帅说这番话的目的,并不指望四獒与图奇马上翻脸,只要彼此、尤其图奇这边稍有顾忌,便可减轻一些压力。   再想深些,美帅有意试探双方,有用最好,没用也不会把情形变得更糟。   然而……   一番诛心之言,远端四獒纷纷色变,像是被他说中心事;但在图奇脸上,自始至终没有什么反应,冷漠面孔冷漠依旧,凶狞面孔呵呵直笑,像是一切都掌控由心。   美帅微微皱眉,继续说道:“换成本判是他们,事后有一万种法子自圆其说,而且我肯定,九王与横沼的联盟既然能成,就绝不会因为你这种小人物破裂……”   “闭嘴!”   “他在挑拨。”   “满嘴胡言。”   “你我联盟精诚相待,绝无背离之可能。”   图奇不应嘲讽愤怒,四獒首先忍耐不住,纷纷喝骂。到最后,被揭穿身份的铁包金继续冒充头獒,愤怒、但不失诚恳说道:“图奇,你到底还打不打?若担心那种事情,不如由我们先战!”   “当然我先。本座给你们探探路,消耗人修一点实力……谁叫咱们是联盟呢。”   图奇呵呵一笑,之后不再理会四獒,只用讥诮的神情对着美帅。   “看到了?”   “看到了。”美帅深深叹息。   图奇很享受这种感觉,追问道:“那你明白了没有?”   美帅无奈说道:“鬼王害怕联盟破裂,不敢冒一点风险。”   “你早该明白的。”   “但我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美帅深深皱眉,说道:“横沼这种态度,能被九王借重的地方实在不多,如此便无理由……”   “可以了可以了。”图奇挥手打断美帅的话,说道:“你已探知不少事情,若能逃脱、把消息送回冥都,大功一件。”   稍顿,图奇呵呵笑着说道:“别太贪心,总不能要本座把所有事情合盘端出来……那不成了傻子?”   这番话让很多人感觉无奈,美帅不好再说下去,苏老板骂了声娘。   眼下对狂灵军而言,只需想办法脱困便好;但对美帅而言,此番遭遇连连,很多事情稀里糊涂、局势扑朔迷离同时非常重要。美帅很想借机弄明白,比如乞儿到底什么身份,为什么知道十三,又为什么突然间伤心化圣,比如九王、横沼为什么能够联合,再比如这个图奇,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似敌非敌、像友又不是友。   入阳大判多位,燃梅人选不止一个,假如这里的事情足够重要,掌握的信息足够周全,美判的身份决定了他完全有可能抛弃这支队伍,孤身一人闯关回冥都——那会容易很多。   这种话不能说出来,眼看图奇无意再谈下去,美帅只好将心思收敛,神情慢慢沉肃。   “一场对战博自由,我若败了如何?”   “哈哈,你还真好意思问,当然是……”看看周围,图奇忽然想起什么,目光回到美帅身上说道:“弄错了,本座不是和你打。”   什么?!美帅愕然,所有修士、鬼物茫然,四獒那边微楞之后恍然大悟,暗叫一声:“奸诈”。   “你……”   “干吗呢这是,好像本座言而无信一样。”图奇一脸理所当然,说道:“本座讲的很明白,一‘人’胜我,便可全获自由。”   “都是明白人,别拿本座当傻子好不好。”   “人”字突出,寓意明显,图奇静静望着美帅,目光微嘲。   “你是人吗?” 第1620章 蚁后,虫王   “呵呵,呵呵呵呵……”   活生生被人涮到现在,自己还一直主动配合,素来沉稳的美帅怒极反笑,手指八百狂灵修士。   “你还要不要脸,挑战这些劫境都不到的人修?”   挑战二字咬音沉重,存心为了发泄愤懑。   “不用那么严格。”图奇丝毫不为所动,冷漠面孔说道:“有血有肉便可。”   条件一下子放宽很多,美帅依然不合格。   “我来!”苏老板气炸了肺,只想着赶紧教训这个混蛋,不再考虑自己行不行、不再想自己担不担得起这样的责任,甚连条件都忘了讲。   “你?也可以。”图奇表情依然平静,淡淡说道:“十三人,只能出来一个。”   或许巧合或许习惯,听到“十三”这两个字,群修觉得很突出。还有细心之人发现,图奇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有些怪异,四只眼在群修脸上不停徘徊,像在有意寻找。   也许都是错觉。   “那还谈个屁啊!”出离愤怒,苏老板什么都没看出来,大手一挥喊道:“操家伙,一起做了他!”   “慢着!”   阻拦之声坚定,有人缓步来到人前,不容置疑的声音宣告。   “这一战,我来。”   ……   “你?”   白宜请战,除雨薇、关关之外,所有人、鬼都感觉惊讶,其中也包括美帅。   “兹体事大,白……姑娘还是……”   “姑娘?”白宜报以妩媚笑容,说道:“我可是无数孩子的妈。”   “我的意思是……”   “怕我会输?”   “不是,这场比斗没有必要……”   仅仅称呼便觉得为难,更不要说事,美帅生怕自己的意思被误解,低声说道:“放心,即使对方合力,我也有把握不输。”   白宜说道:“但也很难赢,会死很多人,对不对?”   美帅说道:“战斗总有代价……”   白宜轻笑说道:“所以咯,打败他就能减少近半敌人,何乐而不为。”   美帅无奈说道:“问题在于姑娘……咳咳,所长不适合战场……”   “帅锅觉得我不懂战斗?”   “不是不懂,是场合、对象有所不同。”   “我知道,所以不会对他施展魅惑。”   “那就更没谱了撒……”   “白姨一定会赢。”雨薇突然插进来,显得信心十足。   “薇薇别闹!”苏老板表态支持美帅,神情罕见严肃。   “本帅不知你的信心何来。”美帅严肃说道:“没看错的话,你的修为才只有……”   “修为能代表战斗的话,十三不知死了多少回。”   “这不是姑娘一个人的事。”   “放心吧,我有数。”   美帅还想据理力争,白宜却已经不想再谈,随意摆手说道:“别忘了你才是主帅,真要是我输掉,别认账不就行了。”   这样也行?   赌斗就像赌博,赌奸赌诈不赌赖,美帅愕然望着白宜出列,随意、甚可说大咧咧地、一直去到距离图奇不过百丈,才轻蔑招手。   “来吧。”   “呵呵。”明看着美帅与之争执良久,图奇焉能不知究竟,好奇目光望着白宜说道:“你不是本座对手,而且……此前你应该见过横沼生灵的战斗方式,不该距离本座太近。”   “怕了?”白宜反唇相讥,简单而有力。   “呵呵。”图奇失笑,笑容一闪便又消失,沉声说道:“一战定胜负,到这时候不亮底牌,过后可没机会。”   “底牌?啊对了,底牌。”白宜想到什么,善意提醒道:“久居冥界,你可能不知道人修战斗习惯,提醒你一下,我的长处是驭兽。”   图奇微微皱眉,说道:“什么意思?”   白宜回答道:“我不是自己一个人和你打,会带些虫啊妖的帮忙,放心它们都没化形,且都和我密切相关。”   解释过,白宜小心问道:“不算作弊吧?”   “不算。”图奇摆了摆手,有些无聊。   “不算就好。”   白宜做势卷卷袖子,露出冥界绝无可能看到的丰美手臂,骄傲说道:“来吧,让你先出手。”   当着这么多人、鬼的面,图奇当真拉不下这个脸,无奈说道:“你先吧。”   “我先?”白宜望着图奇追问:“你确定?”   “当然……嗬!”   轰的一声,图奇庞大的身躯骤然消失,连其惊呼声一道、彻底淹没在银色海洋之中。   ……   横沼,水泽之地,剧毒之所;这里的水是黑水,大地不知何故热得发烫,蒸出水汽化雾浓稠,长年不散。   冥界有一种说法叫:毒分万种,横沼为最,所指便是这些无处不在的毒瘴之气;倒不能说真的找不到比它更毒之物,而是其范围广大到无穷无尽,时间连绵永无休止,侵死神魂如润物无声,遮蔽视线、神识乃至灵台为之混沌,不知不觉就要了命。   外人,不要说活人,纵使土生土长的冥界鬼物,寻常者亦不敢轻易涉足横沼水乡,三成原因在于生活在其中的凶灵猛鬼,七成仍在于雾。   现如今,横沼一下子多出来百万活蚁,只为斩杀一妖。   那是什么样的银光璀璨!   那是什么样的凶恶残毒!   那是什么样的肆虐与咆哮,快捷与迅猛,精诚与默契,顽强与无畏。   通体银甲无一丝斑色,唯口边巨钳似黑铁沉重,标志着蚁群在境界上全体突破,彻底脱离低阶范畴、单个亦进入强者行列;口器释放着幽光,一对银翅震动,空中便有清晰痕印,耳边呼啸之声凄厉;百万双翅膀同时开腔,单单共鸣发出的声音,便不亚于九霄惊雷。   惊雷不是一道,十道或者百道,蚁群不灭,那种刺伤神魄的呼啸声永无休止,对没有肉身保护的鬼物来说,伤害再增一筹。   “啊!”   银潮出现的那个瞬间,距离较近的鬼物翻倒一片,有的抱头哀嚎凄惶无助,有不顾一切遁逃千里,有的干脆疯癫成魔,朝周围一切乱砍乱杀。   失控了。   横沼本多凶物,凶物总归不像军卒那样整肃,疯癫性子一旦发作,无人可以阻止。   仅仅这样吗?   银潮显露即刻成风,撕开的不止有图奇的灵光、皮肉、神通、宝物,还有四周界空法则;身处其中,图奇连施数次遁法,居然都不能成功。   飞蚁攻击手段单一而且强悍,单个的话,无非口咬锥刺酸液此三种,再无其它道法,然而……凡事皆怕进入极限,小小飞蚁百万众,百万皆有越境杀伤,且能同时舞。   何谓同时?意思就是它们能够集火,能够做到人修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同时发挥所有力量。   图奇太大,飞蚁太小,不仅小,它们还能把自己变得更小,小到足以容纳全部,刚刚把对手彻底围死!   六十年前,它们还不具备这种能力,如今两度脱胎换骨。   “天啊!”   谁都没料到战斗会是这样,连美帅这边都大吃一惊,遑论其它。战场上,被蚁群覆盖的图奇横冲直撞,嘶吼不停,有几回险些撞入狂灵界,也曾距离四獒极近。   无法摆脱!   只要不能闪遁,无论图奇怎么快,如何凶,怎样狂怎么杀,都无法摆脱跗骨之蛆。   值得一提的是,战场三方,图奇屡次接近双方阵营,无论有人想杀它、还是帮它,都是绝好机会,但不知道为什么,谁都没有出手。   或许是因为惊呆了,千万张面孔千万只眼,通通陷入呆滞。   “吼!”   跑不掉,无人理,怒啸声连连,被潮困死的图奇愤怒咆哮,层层重法四方突击,将飞蚁成片轰杀。   最最让人震惊、恐惧的一幕出现,小小飞蚁呼啸着散开,呼啸着聚集,每次都能避开锋芒,并在缝隙之间返身回头,顶着余波将图奇重新围牢,不给半点脱困之机。   法光外泄,浩荡声威无尽,然而白宜早就走了,此刻她已远离战场,径直回到狂灵界内,有苏老板、雨薇、关关等亲自守护。   正如她自己所讲,自己擅长的是驭兽,图奇杀完飞蚁便可获胜,否则……一直打下去。   难以想象的强悍身躯,超绝的坚韧,无可比拟的肃杀与服从,层层叠叠,变大变小,飞蚁对图奇始终保持着全方位、无死角、更无间隙攻杀。   这还不算什么,真正可让人绝望的是,当有飞蚁被神通打落,当它们还有“残骸”遗留,竟然能够重组——依旧活过来!   不是一只飞蚁复活,而是不同飞蚁之间,原本不属于一副身躯的那些“零件”,能够像门窗机器一样安装起来,加入队伍,继续战斗。   “不死躯?不灭道!这怎么可能!”   苏老板大声叫着,大声喊着,几乎忘了自己是谁,该持何种立场。他暗想这是怎么回事,这不就是自己未被“征服”之前所追究的境界吗?   “不死不灭?不,不是那样。”   相比苏老板,美帅震惊的程度更高,他已数百年没见过飞蚁,哪会想到当初那些只配与魔蚊争锋的小东西、如今竟能威胁到大能?   美帅想不到白宜就是蚁后,虫类妖物化人形——不是不可以,但绝不应该是这个境界,更不会如此完美无缺。   “连她都有奇遇?”   感觉太不可思议,惊疑中美帅仍持有几分理智,并不认可苏老板的说法。他留意到那种重组复活的法子需要代价,但不是、或不止由飞蚁承受,而是由白宜分担。一只两只无所谓,百只千只也不是太要紧,每当大片飞蚁死去后重组,白宜脸色都会改变,越来越暗,就像……   快要烧光油的灯。 第1621章 惊诧连连   “这样下去不行。”   飞蚁并非真正不灭,双方等于以命换伤,百万飞蚁固然强大、图奇也非凡物,如此下去、美帅有足够理由相信,最终白宜熬不过对方。   “吼!”   又是一次重法轰击,百万飞蚁损失三成,银色大潮首度被撕开口子;与之相对应,白宜身形摇摇欲坠,那边图奇双面皆露,脸上被飞蚁啃到坑坑洼洼,处处青烟。   冥毒凶猛,人间毒物也不好惹,飞蚁银亮的身躯内满满酸液,谁都不能忽视。三十万飞蚁的性命,换来图奇浑身是伤,尤其中间蛇状躯干部分,鳞片破烂骨肉分离,腐烂并带有一股恶臭,令人作呕。   鬼物没有血肉筋骨,出于对“生”的向往,大能者通常愿意用精元法力幻化身躯,看着可以流血,实则分离便会消散归还世界。直到这个时候,人们才能断定图奇与别的鬼物不同,骨肉鲜血皆为真实存在。   半人半鬼、半妖半灵,饱受折磨的图奇凄厉咆哮,越发显得凶恶残暴。   “嗷!”   血色忽起,一股此前从未出现过的狂暴气息疯狂涌动,人人意识图奇即将放手掀牌,展开真正杀招;与此同时,白宜苍白的脸上露出决然,提双手按于腰间三寸,同样准备搏命。   “不能等了!”苦忍至今,雨薇无法再忍。   “关关!”   “呱!”   “我来!”   判袍闪耀,无数道星花随之点亮,明知道此时参战绝无好处,美帅晃身准备行动,忽见……图奇两张嘴巴张开,咬碎数十只拼命朝里钻的飞蚁,嘶声大吼。   “本座认输,认输啦!”   ……   认输了?   图奇认输了?!   当着无数人的面,堂堂横沼一地之王,涅级大能,向一名气息不过劫境的化形妖物认输?   而且这么快!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满打满算不足半香,飞蚁攻势人人可见,图奇……用过什么招数?   视线神识被蚁群所阻,人们只看到图奇到处跑,期间有过几次玄光爆射,飞蚁聚散间死了很多;总结一下,战斗不可谓不激烈,但有些过于简单。   涅修能者,不管是人是鬼、哪个没有巨力道法,谁能没有几件重宝。站在观战者角度,众人、尤其四獒那边期待着图奇显露真威,好歹别丢了涅级大能、与横沼的脸,可他……   就这么认输了?   直到蚁群回归,白宜功成身退,图奇得到喘息、重新“梳妆打扮”的时候,四方鬼物仍不理解这件事如何发生,愤愤难平。   狂灵修士莫名其妙,虽惊喜但有些难以置信,苏老板更是一头雾水,唯雨薇关关大感欣慰,忙着伺候白宜吞服丹药,顺便狠狠地在图奇破烂不堪的身躯上剜两眼。   此时此刻对面图奇的表情……该怎么说呢?   “该死的蚂蚁,呸。”   他好像没意识到大家在想什么,也不在乎,神情上、谁都看出他并不怎么在乎这场输赢,反而重视仪容。   别把鬼物不当人,尤其当他有活的一面,图奇丑陋但是爱美,此刻正以精元修复身躯,内里似有星光跳跃,那些凄惨无比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复原,直至完全恢复。   看到这一幕,一直骂骂咧咧的苏老板忽然住了口,目光微凛。他知道,换成自己像图奇那样受伤,恢复的速度无法更高。   或许可以认为……他在战斗中手下留情。   为什么?   苏老板不懂,美帅不懂,四獒同样没看懂,所以有些愤怒。   “图奇,你到底在干什么?”   “别拿这副看叛徒的眼神对着我,本座帮你们探路,所获颇丰。”   图奇的回应令四獒无法反驳,若无这场战场,白宜够资格成为奇兵,给即将进行的战斗带来意外,至于其是否出自本心,似乎不那么重要。   四獒领军逼近,内心默默权衡利弊,铁包金提出要求。   “你败了,请让开?”   “稍等,马上就好。”   图奇并未拒绝,修复身躯后把视线投向白宜,问道:“这些飞蚁应该很难得,不怕被本座杀光?”   白宜说道:“你杀得光吗?”   图奇说道:“只有这些的话,杀得光。”   白宜说道:“杀光,你也差不多要死。”   图奇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代价难免,死是不会的。”   “不是只有你有后着……”有心反驳,话到嘴边临时改口,白宜微微一笑说道:“杀光就杀光,再生出来不就得了。”   果然能生才叫本事,图奇有些无语。   说话间,苏老板的眼睛一直瞄着四獒,此刻开口言道:“废话少数,既然认输,是不是应该让出道路?”   “稍等,马上就好。”   对双方都是那句话,图奇的确有些事情要办,他的目光在人修队伍里徘徊,对美帅说道:“再有两百多年燃梅大典就要开了,你找到合适人选了吗?”   “八百狂灵修士,个个皆可入选。”苏老板抢着回应。   “啧啧,那可真了不起。”图奇舔着嘴唇,说道:“燃梅不是闹着玩,这些人的修为不太够。”   苏老板暗叫糟糕,一下没了言语。   “两百年之内,个个涅槃。”雨薇把话接过去,语气坚定。   “是吗?”图奇转过脸来,好奇目光看着雨薇,说道:“小姑娘不错,谁家孩子?”   “我爹家的。”   问的古怪,答的更妙,周围人心想这是要干吗,打仗还是唠家常?   “你爹是谁?”不管周围多少人困惑,图奇继续追问。   “你管不着。”   “说的好有道理。”图奇有些失望,又问道:“他来了吗?”   “在你身后。”   “那我可得小心点。”图奇四只眼睛一起眨,自语般说道:“能有这样的女儿,旁边有这样的两个保镖,让我猜猜……”   视线在白宜与关关身上游走一圈,图奇忽然说道:“你爹才是判官选定的人,对不?”   苏老板的心猛的一沉,暗想丫头就是丫头,哪是这种老狐狸的对手。   图奇说道:“八百人入冥,修为都还不错,战力尤其突出,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被强迫,想必也是为了守护。人鬼两厌,他们当然不是守护判官,也不是你……”   这番话对错各半,狂灵修士入冥有不得已因素,他们的确不为判官而活,也非雨薇属下。   不给人反驳的机会,图奇指苏老板说道:“这个会分身的家伙实力强劲,打起来的话、或许只比本座稍差。”   “你可以试试!”苏老板嚣张挑衅,真的想趁机灭掉这个一直让他不舒服的鬼货。   图奇看了苏老板一眼,淡淡说道:“你曾屡次抢先,根本不在乎判官权威,能不能告知本座,为什么?”   “挑唆?就你?”苏老板的眼睛眯起来。   图奇微微一笑,慢慢说道:“很明显,燃梅候选的地位甚比判官还高,如此可以证明,至少判官心里认为他大有可能燃梅成功,而且……”   回头看着四獒,图奇一字字说道:“这里所有人,都未察觉到其身在何方。”   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冷暖自知。   沉寂中四獒沉吟良久,纷纷抱拳。   “多谢。”   “不客气。”图奇随意摆手,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   相比四獒,人修这边一片死寂,个个咬牙切齿。   此次截杀,图奇的态度耐人寻味,比斗结束的时候,有人认为看穿真相,想象着图奇可能站在自己一方,至少不存敌意。然而这番看似无意的话,揭破了人修最大机密也是最大底牌,对方会因此加倍小心。   这种小心会引发很多种结果,比如战斗更加艰难,比如策略;出于忌惮、四獒完全可以改歼灭为拖延,等到更多援军。他们曾说过“王驾强者难以分身”,然而事务总是相对的,假如认定这边的事情更重要,难保不生变。   身陷敌境,人修脱困的法子只能依靠突然加上运气,再有对手骄兵致败,如今突然已经没了,运气糟糕到极点,对手更加谨慎,该如何是好。   打仗依靠拳头说话,明牌、底牌,打出来生效才有用,不幸的是牌好但有可能无法动用,反而变成负担。   都是因为图奇!   他用一点小伤避开全部风险,永居岸上。   “谁再说横沼生命有凶无脑,我跟他急!”   苏老板的话代表绝大多数人的心声,仅数人例外。   白宜忙于调息没空思索,雨薇照顾白宜调息没空思索,关关守护雨薇照顾白宜,没空而且懒得想,唯美帅默默沉思,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等什么。   有心人发现,在这场冲突中,作为三军总教的美帅显得过于安静,亏职到不像他。   “阁下的话很有用,感谢是应该的。”   经过这么多事情,四獒再不敢像之前那样轻视骄横,出于谨慎,铁包金凝声问道:“为什么告诉我们?”   这话初听没什么道理,有可能把图奇给得罪了,考虑到之前图奇曾经点破一名主獒,由不得四獒不担心。   “咱们毕竟是联盟,本座有份责任,再说这里没我什么事了,大家说破了开打,起码看着热闹。”   图奇的回答让人恼火,但也算得上中规中矩,而其接下来的话……   “再送各位一条消息,据本座所知,关于参加燃梅大典的人选,冥都那边已经确定,不会增加新人。”   “什么?!”   惊呼不止人修一方,四方鬼物、连四獒都被这条消息震动,纷纷追问。   “你怎么知道……”   就是这个时候。   军旗忽显,八百人修集体出动,美帅、十三苏抢步在先,雨薇、关关随之隐没,诸多强者联手突击,冲向同一只獒。   “他是头獒,杀!” 第1622章 金花大判,群雄联手   “杀,头,獒!”   三个字,三重杀伐。   起足于地,行步于空,一品判脚下生根,身体连晃,一晃一人,晃出数百条身影。远看去,一个个美判不停地从他的身体走出,一步便走到头獒面前、身后、头顶、脚下,两侧,连出八十七拳。   拳威赫赫,鬼将不论,普通鬼卒根本没有抵抗的资格,风涛所在,鬼飞湮灭,转眼无数股青烟飘荡,千里方圆为之一空,成为一片难以涉足的净土。让人震惊的是,出拳身影并非纯由神通所化,而是像分身、投影一样连续轰击,除非有人反击中将其身躯打散,否则便无休止。   这不是真的,否则美帅天下无敌。数百身影中多数空有其表,能攻击者也非永久存在,只要熬过其威、或者时间达到极限,都会自动消失。   那也不得了。   八十七拳重法轰击,拳拳皆有巅峰大力,周围数百身形,真假莫辨,防无可防、不防又不行;拳力范围,原本厚实如天盖的鬼阵为之大开,尸呈千里。   “判袍杀!”   “他拼命了!”   “金花大判,他是金花大判!”   四獒尖叫声道破真相,冥界判官晋级一品,首要重赐便是身上的那件蟒袍,之所以晋级之后马上闭关,为的就是掌握其威能。当日古帝现身,美帅准备搏命,所依仗的就是它,所幸局面最终和缓,这才有了今日绝杀;美帅知道不能让战斗形成相持,一开始就放出最强杀招,试图把局势定调。   每一件判袍都是阴司传承之宝,其上皆有阎君祝福,完全炼化并且彻底激发的话,没有哪个涅修能单独对抗,绝对没有。   “嗷!”   身在其中,早在第一条身影出现、出拳的时候,铁包金便已感受到致命危机,狂啸声中身形暴涨、化形,气势亦随之大变。   百丈身躯,利齿尖牙,浑身毛发如钢针林立,气息由中境直线攀升;与此同时,其余三獒先后效仿,红獒化身团团火云,黑獒变色浓墨重染,闪烁几次冲向铁包金,与之共抗强敌。   到底占有先机,铁包金强横但变身稍晚,七八重掌影携巨大威势而来,很快将其灵光扑灭,接下来就成了“斗殴”,掌与爪的对碰轰鸣如涛,中掌时的痛哼清晰可闻,十几道掌影顷刻即过,铁包金的身体开始翻滚,倒退,跌倒,撕破,狂嚎怒吼难改大局,危机重重。   “挺住!”   火云适时而来,浓墨一马当先,周围十里无人可以靠近,纵是鬼物也都远远逃遁;同样是毒,黑獒之毒远胜横沼,浓缩精炼百倍。   有掌影分兵阻止外援,落入浓墨听到滋的一声,就好像烧红的烙铁掉进水里,冒出一股青烟、波动几次便无踪影;相比黑獒因此受到的伤害,出掌身影瞬间变得漆黑,再挥掌时不止劲力大减,出动半道已然形消骨陨,空有其形了。   很明显,黑獒境界不如其他,但其修毒天生克制鬼修道法,实际战力反而更强。   另一方,红云叠闪、像有人指挥一样分分合合,每次变动,看去都像是一獒多变,无数全身通红的火犬围攻一条身影,顷刻将其撕成粉碎。   他变的太快了,合的更快,而且越来越快!美帅放出数百条身影,除开始抢占围攻态势,打红獒扑入战场开始,出掌身影就再也不能增加,随双方鏖战而不断降低。由此进行下去,美帅拼命的招数很快会因为三獒合力而衰亡,而不是如计划中那样,一招换一獒退出战场。   但他不是一个人战斗。   “吼!”   铁包金完成变形的那一刻,十三苏抵达战场,十三声咆哮随之唱响。与美判一掌一掌、规规矩矩的攻击方式不同,苏老板的手段丰富多彩,堪称一场玄法表演。   生苏袖里乾坤,色苏眼生世界,犬苏化形与凶獒对咬,马苏蹄动奔雷,还有吃苏阔口吞天,管它是人是鬼是狗还是虎,通通一口吞下。   他也不怕吃坏了肚子。   纯以攻击力度论,苏老板原本修为就有所差距,化身十三后更加分散,按理很难造成实质威胁;然而真打起来,不管三獒中哪个与之交手,都觉得很难受。   不是打不过,不是多难对付,就是觉得难受。那种感觉……就好像不饿的时候被逼吞下本就不喜欢的食物,大冷天非得入池洗澡,攀山时周围满满带刺荆棘,踏青时不停踩到狗屎。   粗俗比拟,用来描述心情最合适不过,比如铁包金出爪拦截一掌,苏老板旁边钻出来梗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没可能造成危险,偏偏铁包金内心大凛,爪子如针刺一样抽了一下,结果本该正面相接的爪、与掌错开半边,爪子撕碎了出掌的那个美帅身影,掌也结结实实按上铁包金的腰,险险将其震碎,击垮。   身形是法术,身体是本尊,两者如何能够对等交换;铁包金惨嚎,旁边红獒急冲过来尝试掩护,不知为何眼前一黑,楞被吃苏吞下半截。   区区一个吃苏,如何吞得下半边火云,红獒怒吼、奋力冲出重围,顺带将吃苏的头颅炸飞半拉;这样看去苏老板在交锋中此了大亏,然而接下来,被吞过半边红云歪歪扭扭,进退失据,再不能如之前那样协调如一,就像是……瘸了腿。   瘸了腿的狗儿战力大减,相比这一点,心理上带来的影响更加巨大;一次两次当成巧合,屡次三番与苏老板相遇,三獒先后意识到这货甚比判官还要难缠,沾上注定倒霉。   没见识的鬼物不知当年太岁强横,如今太岁之根已去,苏老板所剩不足万一,否则的话,哪里用得着别人出手。   与苏老板战斗,输赢胜负自有力量判定结果,倒霉却无论如何都少不了。   战场太乱,混战当中最难把握局面,红獒察觉铁包金伤、但不至死,苏老板那边上窜下跳,首先忍受不住。   “这个该死的东西,先杀了他……啊!”   人倒霉的时候喝水塞牙,獒犬倒霉的时候敌人太多,一条黑线无声而来,悄悄、默默地割下一块瘸腿红云,返身带走。与此前苏老板不同,那条黑丝显得极有分寸,取位十分准确。   红云本为无形之物,聚合全凭主人心意,然而当它被黑丝割裂,红獒顿时感到那种本不可能隔断的联系变得若有若无,痛彻心扉。   “谁!”   红云聚合,归形,小半条后腿赫然不见了踪影,真正变成瘸腿;愤怒红獒顺着感应追逐而去,前方赫然出现三双大袖,与一道白光。   放在平时,雨薇哪有机会伤到红獒,现在……   “滚开!”   明知道苏老板沾不得,此刻亦不能片刻犹豫,与生俱来的感应告知红獒,那块残云正被某种空间法器闭合封死,丝毫耽误不得。怒吼声中顾不得多想,红獒连头带爪整个身躯横撞,硬生生以修为碾过拦截,将三苏撞飞。   可是……   气息强盛的三大生苏吐血重伤,那道不起眼的白光却能一往无前,不吃法度径直钻入红獒的身体,凭着超绝的速度,三进三出。   “嗷呜!”   痛,痛,痛!   比后腿沉重一万倍的剧痛入脑,比愤怒浓郁一万倍的恐惧,怒吼突然间变成呜咽,冲过拦截的红獒打着旋朝大地跌落,怎么都止不住势。   绝杀的好机会!   任谁都能看出这点,包括红獒自己,极度的惊恐促使它放弃大能尊严,嘶吼着朝同伴求援。   “救我!”   没人理他。   铁包金就别想了,最先承受突袭的他自保不暇;美帅八十七掌不止逼得其亡命,更重要的是成果在于清空一片战场,此时此刻,这里已成为大能角逐之地;除了涅修、便只有如雨薇、嘲风这样的特殊存在可以涉足。   黑獒呢?   黑獒没空。   坐拥剧毒的他遇到克星……这个说法过了,应该说他碰到一个难以捕获的贼,小小绿蛤如闪电般迅捷,在周围、黑海之中窜跳自如,时不时舔上一口,弹出一舌。   一口一块,一口一盆,一口一口吞噬重墨,大快朵颐。   毒物修行,天生带有某种限制,绝大多数是一招鲜;比如蝎子,假如蝎毒不为人所惧,不过就是个样子怪异的甲壳虫。黑獒不是蝎子所能比,神通不论,獒形时利爪钢牙便可威慑八方,但它此刻化身重墨,把强处发挥到极致,同时意味着失去别的本事。   天心蛤蟆,三足金蟾,蜃兽,曾食真灵脑,足迹两界行,太岁助其两面融合,天心之毒、哪是区区鬼物所能比。假如不是修为所限,假如不是有忌惮,天心一口吞了黑獒,也能把它消化成一坨屎。   铜獒呢?   铜獒很忙。   铜獒举动与两者不同,狂啸冲天时整个身体化做一只巨大头颅,四十二颗利齿光芒大放,孤身一人冲向狂灵地,冲向美帅本体。   疯狂攻势,凶猛姿态,更要紧的是气息疯涨,一股不属于涅修的感觉扑面而来。   远方里,观战图奇神情大变,双口惊呼。   “他才是头獒!” 第1623章 风雨天外   谁是头獒?   此前,图奇点明铁包金非头獒,如今认为是铜头,不因为他的样子更凶猛,而是气息直飚真境,即将冲破涅级关口;还有那些门齿,所过处黑风撕碎周围,口中冤魂如潮水般喷涌而出,个个夺魂。   可当做证据的不止这些,明知道狂灵地界有大能隐藏,铜头依然孤身犯境,足以证明其身份。   “晚了!”   闷雷般嘶吼,铜獒巨口一路冲关,远在百里之外便已封死四方空间,将狂灵之地淹没一角,在那片被淹没的地方,美帅孤身一人处冤海中央,看着有些可怜。   出世后这么多场战斗,铜獒是唯一踏上狂灵地的人。   “头獒?”   金花大判神色平静,只管朝蟒袍灌输修为,将一条条身形不停催出,自始至终,他的目光看都没有看铜头一眼,给人的感觉是,击杀那个对手是其毕生使命一样。   判官杀人,非杀不可。   “吼!”   战场战法千千万,千万种战术以夺帅为尊,拳拳重击,不止为轰杀头獒,还要阻止鬼卒援救,拦截三大獒将;这一刻,美帅等于独斗四獒,力战八方。   明知所想怪异,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仍不禁要问:他在等死吗?   片刻后,冤魂之海降临,铜头巨口落下,美帅顷刻间消失在冤魂海洋之中,再无踪影。   ……   “杀!”   剑光华丽,百道光华汇集成河,一举将包括三名劫境鬼将在内的大批鬼卒绞杀干净,片刻空挡,燕山回头看了看那片狂暴之地,神情微忧。   “到底谁才是头獒?”   战争不是可以重来的游戏,凡间作战,刨去战前谋划所带来的影响,战时决定胜负的是群体而非个人,然对修真世界而言,个人的力量无限放大,战争中找出主要对手,将直接关乎胜负生死。   四獒联手大战判官,周围万里鬼卒也在绞杀,与大能纠缠难辨真伪不同,整军作战、人修一方大占上风,节节进逼。简单对比人数的话,四獒一方稍占优势,但在鬼将、尤其战法上的差距如天堑,使得它们一上来就连此大亏,损失惨痛。   八百狂灵修士将八方风雨演绎到极致,分分合合、对手摸不着头脑。   有凶猛鬼将不停狠杀,仅一式神通便把眼前对手逼退,正欲追击、身后两侧剑光同至,更有隐匿波动侵入神魂,令其不得不回防;返身再战,三面围攻的人修不堪一击,接招即刻退走遁远,鬼将大怒选一路而去,没走多远身后又来锁定气息,比之前更烈。   一人一击一退一进,这边攻势刚刚展开,那边辅助与掩护同步,三番两次下来,鬼将终于发现自己的对手时刻都在变动,明明他们每个人都比自己弱,偏偏无法将其灭杀、甚连杀伤都很难。   “嗷!”   下决心不再理会身后,鬼将猛扑向前只追一人,突然间巨大危机从天而降,感觉好似末日临头。   震惊中抬头,璀璨光华铺天盖地,周围无数道法宝光,四面八方全都是敌人,突然一次集火攻击。   不死也得重伤。   值得一提的是,这种战术、人修执行起来还有别样优势,他们个个擅长远攻,近身防护全部交给鬼卒;相反鬼将凶猛、但在道法上终究不及人间丰富,以前八方风雨阵之所以缺少用武之地,与此不无关联。   周围,类似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战斗进程发展的极快,双方局面变动更快,没过多久便有鬼将法相,自己竟然成了幸存者!   这怎么可能?!   初交锋时两向对冲,过后是一团乱麻,四獒军阵乱斗狠杀,人修那边却是乱而有序,纵有不测遇到重大杀伤,也有替代、候选等各种方案等着;几度绞杀下来,四獒所率鬼卒中重将连连被围杀,反之人修那边被灭的总数更多,上层却基本得以保留。最明显的区别,八百人修当中,因伤亡退战者不足一成,且多数人伤而不死,已在鬼卒舍命掩护下回归狂灵地,已在修养中。   完成对鬼将的分割绞杀之后,狂灵军的动作丝毫不停,即刻反扑。相比混战时伤损基本相当,他们的反攻效率高出不止十倍,外围看去,只看到几条狂龙纵横来回,忽然间某个圈内玄光大放,过后便是一块巨大空当。   同样是鬼卒,美帅所率比四獒明显强出不少,公平打斗,一对二、甚至对三对四都有可能;不利的因素也不少,这里毕竟是横沼,环境对外来鬼卒的影响巨大,相比之下,四獒部下的适应能力明显超出。   即便如此,狂灵军整体胜势不可动摇,八方风雨越来越密,万里战场处处开花,远看就像一个不断成型、同时不断缩小的筛子。   打到这种程度,放在人间战场、已经可以宣告胜负,然而鬼卒到底是鬼卒,它们知道战败的结果通常是游荡,游荡通常变成幽魂,因此狂灵军一方虽占优势,四獒那边依然凶猛,败而不溃,逃兵更是寥寥无几。   所有人都明白,想真正取得胜利只有两种途径,其一将它们斩尽杀绝,其二是双方主将分出胜负,一旦美帅等人落败、甚至被杀灭,这边所做的一切将是徒劳,难逃被歼之厄运。   “到底谁才是头獒?”   修为不足,距离太远,雾气玄光猛烈不可直视,燕山只能看到大概。   他看到苏老板身形凋零,十三副躯体个个重创,其中吃苏最为严重,头颅裂开半边。   他看到关关化身天心,重墨毒海钻进钻出,竭尽全力拖延黑獒步伐,危如累卵。   他看到雨薇在空中闪烁,身后拖着一团如山峦一样沉重的红云,清丽脸庞布满汗水。   他看到嘲风如闪电穿梭,突然一次闪身出现在雨薇身后,聚形为狗,替她裆下致命一击。   他看到白宜再度起身,但没有忙着支援美帅,而是分出两股飞蚁,一支守护雨薇左右,一支追入地下,朝那个红獒猛扑。   他看到红獒翻滚跌落,瘸着腿将地面砸出深坑,愤怒的嘶吼声惊天动地。铁包金被掌影连连重击,百丈身躯断筋缺骨,皮毛不存,活脱脱一条落水狗。   但他未死!   一品大判八十七掌,其中近半用于攻杀一獒,竟然没能将其杀死?!   那么,他就是头獒?   转回目光回到狂灵地,铜头巨口冤海无尽,将美帅身形彻底淹没,阻止他对铁包金的绝杀。其后经过片刻沉寂,铜头内部轰鸣大起,仿有千重巨鼓被敲响,声震八方。耗费大量修为、身陷“牢笼”的美帅不得不与铜獒展开次一轮争斗,无暇外顾。   铜头才是头獒?   燕山没有能力分辨,但他看到其他人的举动,比如苏老板,狂吼声中十三合一,既没有回援美帅共战铜头,也没有趁机追杀看上去更加狼狈的红獒,而是红着眼睛扑向铁包金,展开最后一击。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其艰难不仅在于战局观感,还与信任有关。   一旦美帅的判断是错的,后果不堪设想。   看到这一幕,燕山心里不知不觉闪过念头:这一仗如由十三郎指挥,他会怎么打?当时当下,如果十三郎在,会怎么做?   空想无用,罗桑古木沉寂依旧,十三郎默无声息;回过神来,燕山静静想了想,转身将剑锋指向下一处,嘶声断喝。   “全体剑修与我一道,回援!”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令出无悔,闻声而动,百道光华同时掉头,七星剑阵劈破斩浪,掉头径直朝大能战场冲杀。   “嗯?”   更远的远方,图奇同样对苏老板的决定感到惊讶,转头刚刚好看到剑修转向,又为之一愣。   “掌命的话没错,人修……很有意思。”   ……   战场酣斗激烈,天上也不宁静,六色獒身忽明忽暗,头眼时睁时合;没有人留意到,战场每一处场景变幻,都有少许气息归附于天,将六色渲染得更加沉实。   远在亿万里之外,黑水岸边,山上石旁,一名书生、又似账房先生的人对着天空眺望,摇头晃脑,不亦乐乎。   “啧啧,这什么阵法,好厉害啊……”   “人修要回头了,包抄,合击,在背后啊笨蛋,小心!”   “……唉……”   “防也防不了,厉害啊厉害……”   “……晋升才三四百年,仗打的真好,还去过人间,带回来这么多生修……”   “啧啧,难怪被赐金花判袍……”   看到得意处,书生手舞足蹈,忘乎所以,嘴里大呼小叫不停,很不得亲身投入其中。与别人不同,他不关注大能激斗,把精力放在鬼卒战场,目光随着那些不停穿梭的人修移动,时露厉芒、但又很快平复。   随着时间推移,战场优劣渐趋分明,双方绞杀看似激烈、但已慢慢朝单方面的屠杀演变。人修甚至分出一批剑修,回援狂灵。   这就没意思了。   “我就说吗,轻敌了不是……那些人修倒也一般般,眼光不行……嗯,修为就那么点,怪不得他们不懂。”   看的没了味道,兴高采烈的书生叹了口气,总算把目光回到“主”战场。   “这边也该有结果了吧……”   铜头冤海之中,玄光大放,清啸声响起。 第1624章 谁在背后凝望   它是一只怨魂,身上栓着无形的锁。   其实怨魂无所谓身体,它们的身体就是魂,魂就是身,身魂合一……似这种容易让人误认为境界高潮的形容不适合怨魂,它们挺惨的。   它无思无想,行动决定于牵着绳索的那个人。   它来自某次征伐扫荡,或者别的什么事,它有过清醒的时候,有过生前,经历过轮回,沐浴过阳光,有过一世、几世春秋,还有过诸如夫妻、子孙之类的关系范畴。当然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如今那些经历都无法回忆,在被无尽怨气洗练后,它变成一只无思无想的怨魂。   怨魂相对完整,理论上仍可轮回入世,所以不是残魂。   怨魂也不是幽魂,因为它们没有吞噬欲望,而且可控。   与往常一样,它和周围无数同伴一道扑向中央,那里有个极其强大而另类的存在,身上光辉熠熠闪耀,它和同伴的任务就是把他撕碎,用怨气侵满角角落落,洗练后变得和自己一样。   怨由冤生,怨气蒙蔽心智,怨魂的攻击简单而且有效,就是把积累的怨气释放出来,如不断合拢的墙壁一样碾压过去。   如此,便可。   简单到枯燥的过程,这只怨魂重复过很多次。   怨魂其实很脆弱,每一次战斗,它们总会失去很多同伴,消散的彻彻底底;奇妙的是,即便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那些怨气依旧存在,变得更加浓郁,并且使得幸存怨魂变得强大。之后会有新的同伴补充进来,等待下一次战斗,下一次消散,下一次变强。   它是比较幸运的一个,已经历过许多次战斗,身内怨气的精纯程度远远超过其它。   它甚至有了思想。   它不知道对手的身份是判官,纵知道也不明白有何不同,但他的确看出这个对手与以往见过的那些不同,不仅强大,身上还有一股别样气息,与怨魂战斗的结果也如云泥。   最明显的区别在于,扑上去的同伴被灭杀后,怨气竟然无法保留下来,而是化成青烟,被他身上的袍子吸收。   难道他和自己一样?   不是的。   怨魂天生能够吸纳怨气,也能释放用来攻击,它们的感觉是一样的,差别只在精纯与驳杂,沉重还是轻微。那个对手吸收那么多同伴的那么多怨气,身上一点怨魂的感觉都没有,而且那些青烟……说不上什么道理,望着同伴们争先恐后扑上去、变成烟,这只怨魂感受到一股从未感觉过、又似久违了的东西。   那种东西让它第一次在战斗中止步,颤栗不前。   它竟然觉得恐惧。   四周封闭,对手的头顶上不断有巨大的闸刀砍下,每次都仿佛能劈开一座山,与之相比,对手看上去就像蚂蚁一样渺小,随时被碾成碎末。   刀上带有与绳索类似的气息,怨魂知道那是自己的主人参与了攻击,而这是不常见的事情,说明主人全力以赴,进而证明对手之强大。   那个人同样全力以赴,不断挥拳,一拳一刀,不断将闸刀崩飞。   看起来每次都仿佛达到极限,可他就是不倒。   战斗的次数多了,无思无想的怨魂也有少许分辨能力,他看出、在曾经遇到的对手当中,被围攻的那个人并非最强,所面临的攻击却是最强……可他就是不倒。   无数同伴扑上去,变成烟,身边身后还有无数同伴,蜂拥如海潮拍打礁石,但又怎么都淹没不了。随着这个进程拉长,停下来的怨魂慢慢意识到自己令怯足的东西,越发觉得惊恐。   它不想和同伴那样变成青烟,或者说……它不愿消失。   最不堪的存在也是存在,它希望自己保留下来,保留希望。   那个独特的对手,让它有了欲望。   恐惧不是一只怨魂应该有的感觉,它把目光投向周围,渐渐发觉还有几只同伴与自己的表现相仿,彷徨在无尽浪潮中,寻找不可能有的出路。慢慢地,大家都把目光瞄向同伴,身体内诞生出某种莫名冲动。   冲动之后便是行动,怨魂的单纯决定了变化很快到来,这只怨魂斟酌一番后,忽然就近扑向一名同伴,一口吞了它。   很容易就办到了,那个同伴比自己弱小,而且根本就不会反抗。   感觉强大了一点点……或者,思想清晰了一点点。   这只怨魂默默体会了一会儿,扑向下一个同伴,重复刚刚做过的事。周围其余怨魂大多没有留意到这种事,纵看到、顶多也只是觉得奇怪……对了,它们不会知道好奇是什么意思,看一眼,依旧拥挤着扑向那个必须扑杀的对手。   那些个停下来的怨魂留意到了,犹豫片刻后,开始模仿。它们开始吞噬身边同类,速度很快,效率很高,越来越强,思想越来越明。这样的事情朝周围传播,一只接一只幸运者学习它们的举动,变得多了起来。   最开始的这只怨魂走在最前面,强大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并一股与众不同的气意;恍惚中它觉得,这原本就是自己的使命,是道路,是主人期待着的事情,同时它留意到,同伴们开始对自己产生恐惧,开始躲避。   这种感觉很好。   于是它更加努力。   周围与它相似的同伴走在同一条道路上,吼声渐起。   假如把这个过程看成杀戮的话,它们的效率堪比那个正被围攻的对手,于是乎,怨魂的数量开始大幅度减少。   “极怨,化魔!”   恍惚中听到有人在叫,忙于吞噬的怨魂朝发声处瞥了一眼,看到此前被围攻的那个人脸上流露出愤怒的表情,身上光辉越发闪亮;与此同时,牵引自己行动的绳索拽得更紧了,表明主人在催促自己,赶紧加入战场。   走在路上的怨魂有些害怕,它觉得对方说的就是自己,即将把攻击的矛头转向自己,于是变得狂躁,挣扎中扑向下一个对手……   “我是魔头?我为什么会是魔头?还是说我的名字叫魔头?”   ……遇到反击……   这是发生在怨魂之间的第一场战斗,在以往,它们是最最和平的同类,只与主人指定的目标战斗。   今天和是怎么了?   怨魂……魔头知道这是因为那个人,因为他身上的那股特殊感觉,它就像锥子一样不停地刺激自己,慢慢诞生某种冲动。   ……还是战斗吧,否则就要死了。   那是一个与它相似的存在,已经吞掉不少同类。经过几番争夺与破碎,聚合与嚎叫,最终以一方碎灭、一方强大而结束。   获得胜利的魔头毫不迟疑,冲向下一个……有可能变成魔头的怨魂。   一只,两只……类似的事情到处发生,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变得空旷起来,沉浸在战斗中的魔头没能找到目标,猛然醒转。   怨海消失,战场只剩下自己,与主人让自己灭杀的那个人。   对这种情况,魔头初始的感觉是迷茫,目光在周围搜索一番,再看看自己。   它看到了身体。   真正的身体。   黝黑……不是漆黑,粗糙……有接触的感觉,强大……不仅仅是气息……   还有牙齿,有双手……   多么真实、饱满、而且美妙的感觉!   “嗷!”   厉声嚎叫,魔头在这一刻发誓,从此为这具身体而战。   它把目光投向对手,那个仍与闸刀对轰的人,它用最凶狠的姿态、最强盛的意志告诉对手。   别惹我!   它没有感觉到,在告知对手这句话的时候,其实表达的是另外一重意思。   如果可能,它不敢、所以不想与之战斗。   诞生后的第一重本能告诉它,在这场战斗中,主人错了,自己才是对的……那个促使自己拥有身体的人,不该惹。   幸好他已经很虚弱了,袍子黯淡,脸色苍白,气息不稳,身上到处都是伤,还有怨气流出。魔头知道这是那人达到极限的标志,假如还这样搏杀下去,他也受不了。   基于这种观感,魔头认为大家能有“和平相处”的可能,哪怕自己身上还有绳索,主人还在催促。   主人错了,自己才是对的了……不能打!   天不如愿。   “判谕……”   昏黑世界,夺目玄光点亮,清冽啸音撕破暗幕,周围瞬间变如白昼。玄光射到身上,青烟像火柱一样升腾,剧烈疼痛一下子让魔头忘记所有,连对方的话都无法听清。   “啊……”   魔头惨叫着扑上去,将刚刚吞噬而来的庞大的力量倾泻出去,决死反扑。   世界重归于混沌,刚刚拥有的神智走向消散,悲愤中魔头迅速衰竭,以全身之力大喊。   “为什么?”   恍惚中,他听到对方的回应,声音虚弱,带有一丝侥幸与解脱,还有明悟与疑惑。   “以生为法,以神为禁,生灭道……这家伙还真敢想……不过,他要留着这东西做什么,能吃吗?”   世界一片漆黑,魔头来到某个阴冷的角落,慢慢沉寂。   ……   战阵冲杀,夺帅永远是最直接有效的取胜法子,只要拿下对方主帅,最恶劣的局势也会得到缓解,甚至反转。   反之当然也一样,假如己方……   黑獒不愿再想下去,当意识到毒海受制、铁包金危急的时候,很快做出一个艰难而决绝的决定。   “吼……啊!”   收敛身躯,变回本相,狂叫的黑獒舍弃所有神通、天赋,把攻击变得简单。   他冲锋,以身体为矛,为盾,为法,为墙,朝战场最激烈、掌影最多的地方猛冲。   涅级修为,庞大身躯,天赋神力,舍生忘死,当这些因素合而为一,对双方的伤害都变得极其严重;掌影如山,山山巨力,每冲开一道,黑獒的身体都像被锤子砸到异样,瘪一块,塌一处,坑坑洼洼,精元四溢。   但它顾不上这些,它已看到希望,那个被掌影与身影封死的空间出现摇晃,开裂,已能听到怒吼滔滔。   “呱!”   黑獒疯了,敌人也疯了,耳边怪声长鸣,头顶黑影遮天,天心蛤蟆化身山峦,恶扑到黑獒背后。   磅礴大力,黑獒身体猛的一沉,红电疾闪,生生刺入其脖颈,穿透,如绞索围绕一圈,用力朝后拉。   黑獒全身毛发如针,几乎将天心的身体穿透,鲜血如小河一样喷涌,将黑獒染成红獒。   这个时候,假如黑獒不理其它、全力反攻的话,或能很轻易地杀死天心。但它顾不上这些,就像黑獒顾不上伤害一样,双方用最原始的方式肉搏,角力,看谁支撑不住,看谁先一步实现目标。   “阿鼻,王难,驾临,取魄!”   有黑影自身后来,闪烁几次……竟然顺着伤口遁入黑獒的身体内,随着一声洪钟般长啸,黑獒觉得有人抓住了自己心,准确地咬住魂核本源,以鲸吞之势猛吸。   这又是谁!怎么可能有这种人……鬼!   黑獒完全不能理解这件事如何发生,它不是那种可以随意吞噬的鬼物,破涅临真魂中有道,盲目吞食犹如吸毒,何况自己本身就是毒,除了那个该死的蛤蟆,谁不忌惮!   在没有把自己打服、灭意之前,谁能直接夺魄杀魂?   恐怕,只有王驾才有这种能力吧!   有丝自远方来,小小姑娘终于制服了那片红云,闪烁几次来到近前,轻轻挥手。   “嗷!”   剧痛再生,黑獒半条后腿被生生卸下,正临发力时候,踉跄险些跌落。前方牢笼裂散将碎,黑獒已经看到铁包金的身影,看到它在无数掌影与十三条诡异身形中咆哮,就像一条被鬣狗围攻的狮王。   白光撕碎空间而来,那个曾令红獒吃了大亏的恶犬朝这边而来。   身为獒,如果不是恨到极致,绝不愿用恶犬来辱骂对手……哪怕它只有形状。   就是它,让本可袭杀对方本阵的红獒吃了大亏,黑獒至今不明白那一切因何发生,为什么那条弱小很多的白狗能让红獒痛苦成那样。   如今它朝自己来了,气势汹汹的样子。   银芒飞舞,数十万飞蚁轰鸣而至,与白光一道加入到围攻的队伍里,之前亲眼看过它们与图奇之间的战斗,黑獒知道无法幻想好运。   末路穷途了吗?   心念闪过,黑獒忽然想起来一事……这已经是对方除判官外的全部力量,都来围攻自己?   红獒呢?   仅失一片红云,仅被恶犬穿身而过,红獒就像失了魂一样跌落地面,半响不见动静。   它不会死了吧?   恶犬若有那样强大……还打个屁啊!   疑惑中扭头,视线中红云自地面腾空,咆哮着,癫狂着,以从未见过的速度与狂猛冲向反面,冲向狂灵地。   “对,就这么干!”   判官就要完蛋了,仅差一口气,杀了他,毁了袍,牢笼直解,危机尽去,一切都将回到正轨。黑獒瞬间明白红獒意图,大声叫好,之后……目光猛的一凝。   “小心!”   远方,罗桑古木弹出两条树枝,如触手一样弹跳八百里,径直来到红云上空,抽落。   天下无木不惧火,那两条树枝为例外,因为它们抱着东西。   一座仅常人环抱的烘炉。 第1625章 剑胆杀心   小小烘炉从天而降,十里红云无从逃遁,一下即被扣死,就像捉蛐蛐。   “呃?”   “嗯?”   “呀!”   “唉……”   图奇表情古怪,黑獒满脸震惊,连美帅都吓了一跳,几方大能表情各异,均不及最后一声叹息来的悠扬。   那是红獒一生之绝唱。   作为被袭击的对象,此刻的他本应该愤怒、癫狂,以全部修为与意志发动反击,求一条逃生之路。   红獒没有那么做。   “本源地火,金乌真火,罗桑,木本源……”   “这是……九阴之气?”   “这又是什么?土……怎么会有这样的土?”   烘炉扣顶的那个瞬间,诸多此前无从感应的气息冲入脑海,同为火物,境界足够,红獒挨个清点那些气息,心随之沉落。   阳间真火与冥界之火在密闭空间里相遇,结果早已注定:毁灭,或者融合。   红獒知道自己完了,不应该叫完了……他意识到自己与烘炉之间的争斗不是斗法斗力,而是阴阳两界之火相融后,由谁的意志主导。   当然他可以选择另一条路,将以上提到的诸般存在全部摧毁,以力证道。   没什么好争的。   冥界大能,红獒绝非意志薄弱,遇真灵也有勇气与之一战,纵不敌,仅死而已。   可是烘炉……它是一界啊!   天地,罗桑,九阴,从战斗的角度考虑,哪个都能单镇红獒,三者合一、金乌锤炼甲子岁月,让初入的他拿什么与之抗争。   斗火、斗志皆不如,红獒还剩下一项选择——斗器!   烘炉是宝物也是壁垒,本身存在极限,火焰之争过于猛烈,或可将其撑破;此过程中,红獒引导火焰强冲一处,试着毁掉它、冲出来。   红獒试了一次就死心,也安了心。   古木一战,淬不及防的九阴唤醒烘炉,在无人操纵输力的情况下硬抗巨剑,将十三郎连人带剑一道崩飞,自身完好;甲子后,烘炉淬炼将臻完美,凭一个半残之身的红獒就想毁掉它,无异于痴人说梦。   不说烘炉,就是那把与之对抗过的千丈巨剑,红獒想摧毁也非举手之功,非经漫长炼化不可。   “当!”   全力一冲换来巨响,烘炉原地弹动三尺……也就这样了。   “只能这样了。”   确认无法突围,红獒心内感觉并没有多少懊丧绝望,相反变得安定,甚至有些期待。   他知道自己“死”定了,同时迎来鬼物几无可能拥有的绝大机缘。   阴阳两界火之本源,罗桑古木,金乌真灵,还有九阴气息融入,甚至还有一股他从未见过、闻之便觉得胆战心惊的气息存在……那是狂灵的气息!   扎根狂灵地六十年,罗桑古木所吸收到的狂灵气息。   这些“东西”汇合一处,炼化相融之后,能否返璞归真,突破那个让他梦寐以求、求之不得的门槛?   天地之宝,天地意志,意志并不等于灵智,自己毕竟是有灵之物,想必这件宝物也能感知得到;既如此,它是否会因此作出选择?   真火有成之后,自己是否会因祸得福,变为这座烘炉的……器灵!   真境器灵,天地之宝,那个时候的自己,是否已经……天下无敌!   从自由之躯变成受制于物的器灵,通常情况下没有人愿意,当时当下这种状况,谁说不是最佳选择?   为敌则注定灰飞烟灭,不若接受命运的安排,抱着这种念头,红獒将身体彻底转化为火焰,忍受着阴阳相融时必然伴随的消解与痛苦,与之相配合。一股股陌生而强横的气息冲刷而来,神智很快变得混沌,红獒默默接纳,忍耐,祈祷,并且期待着。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多么明智……身魂展开之后,各样气息随阳火灌入,红獒才发现炉内并非只有火焰,还有一把剑!   望着那把静静悬浮、稳稳吸纳周围气息的剑,本就不太清醒的红獒觉得自己在做梦。   大半剑身亮如秋水,仅贴近剑柄处一丝红线,诸般火焰的洗练下,那是红线起争雄念头,以凶蛮强行压下周围赤色,犹如君王落座殿堂,威慑八方。   本源地火啊,冥火啊,金乌真火啊,九阴死气啊……什么样的宝物能在这种环境里保持完好,没有顷刻化成灰烬?   “什么样的剑能放在这里……啊!”   感觉难以置信,红獒定睛仔细看,陡然心神剧痛到难以忍受,生出想要流泪的感觉。   炉内非但有剑,还有人!   白衣书生稳稳端坐,周围三千剑意纵横,不停吸入进入剑身的各种气息,再被书生一一吞掉,留下精华后吐出来,重复之前的进程。   梦中梦,梦难醒而且难信,红獒忍不住要问。   “炼剑?还是练剑?”   有些出乎意料,那个看去专心致志的书生睁开眼看着他,欣然给出回应。   “炼什么剑,这是修行呵。”   “哪有这样修行……”红獒不明所以。   “别乱动啊,本尊很忙,再说我也不想杀你。”   “……”   “知道你很难受,先忍忍吧。”书生和颜悦色规劝道。   “可是……”   “你本来就没打算反抗,对不?”   “我……”   “是男人就不要婆婆妈妈了呀,配合做事,完了要是活着,本尊为你求情。”   “求情?”   “不想吗?”   “不是……向谁求情?”   “十三呀。”   “十三?”   “嗯。我徒弟。”   红獒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暗你骗鬼啊,师傅向徒弟求情。   “十三蛮好说话,你别太担心。”书生认真安慰道:“这会儿大家都忙,等等吧。”   “……那我,能活吗?”   “我怎么知道呢?”   “……”   “老实说,本尊觉得希望不大。”   “……好吧……”   红獒叹了口气,暗想这叫什么事啊!   罗桑伸出的枝条回收,烘炉飞归重新悬挂在树梢,除表面红芒流转更快、光亮更足之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   清啸声起,红獒被捉,铜头再度一飞冲天,沿路哀嚎。   他的头裂了,四分五裂的裂,满嘴钢牙崩飞无数,庞大身躯乱翻斤斗,难休难止。   原地美帅身形显露,脸色苍白看不到一丝血色,连腰都弯了半截。其身上判袍光泽黯淡,好几个地方开了口子,显得有些凄凉。   或许因为憔悴,对应显得目光越发明亮,破局后美帅粗粗观望,抬手朝铁包金所在的方向一指。   “散!”   同一时间,震天狂啸冲荡云霄,浩荡轰鸣横扫,最先投入战场数十道掌影彻底崩灭,十三苏随大力飞向四方。   “吼!”   铁包金如山般的身躯撞入眼帘,威风赫赫。   让人惊奇的是,铁包金看上去比所有人情形都好,身上连伤痕都看不到。   “啊!”   惊喜呼唤,黑獒倾全力将纠缠的对手震飞,一路颠簸跑回铁包金身边,神情微惑。   “没……没事吧?”   连他都不敢相信这样的结果,内心认为铁包金虚张声势,担心说破。与之抱着类似想法,凋零铜獒挣扎回到铁包金身边,再不提什么“头獒”“晚了”之类的话。   铁包金没有回应黑獒的话,与美帅一样,他现身后首先把目光投向周围,粗粗看一眼战局。   没什么好看的。   围攻三獒的人个个带伤,最沉重莫过于苏老板与关关,天心蛤蟆恢复人形,半边身子如同在血池中泡过,嘴角撕开半边,相比之下十三苏更惨,有几具身体只剩半边,合体后走路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   嘲风两击威力强大,自身受到的伤害也不小,连雨薇都受了伤,气息不宁而且脸色发青,像是中了毒。   “围!”   百余名回援剑修自动顶上去,隔开己方同伴、并将三獒围在正中,个个神色透着紧张。修士中间,白宜指挥所剩飞蚁,将那个包围圈子封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空挡。   除了这边,鬼卒战场的形势相当明朗,八方风雨阵肆虐依旧,四獒所率超过万里鬼卒所剩无几,且呈现出崩溃姿态,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更远的地方,图奇率领的横沼军团并未离去,远远望着这边战场,蠢蠢欲动。   形势看上去很清楚,两败俱伤。   看过,弄清,铁包金把目光投向美帅。   “为什么?”   “呃?”美帅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摊手。   “你从哪里看出,本座是头獒?”铁包金说道。   “有他提醒呀。”美帅用手指着图奇,“他说不是,那就一定是啰。”   铁包金扭头望着图奇说道:“本座记住了。”   图奇一愣,赶紧叫道:“诛心之言,判官的话你都信!”   这边美帅微微一笑,接过来说道:“是真的。要是没有你那句话,本帅一定主攻铜獒。”   图奇愤怒叫道:“你胡说!你挑拨离间!”   美帅好奇说道:“你还在乎吗?”   “呃……”图奇一下不知该说什么好。   作为完好无损的一方,横沼军团有足够实力决定这场战斗的走向,加上此前那样强势,没理由在乎谁是谁非。如今这样的表现,要么是装,要么别有隐情。   “罢了,不提这个。”   铁包金摇头转回身,问美帅:“现在如何?”   美帅知道他问什么,反问道:“你的意思?”   铁包金稍稍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放出红獒,本座撤兵,放尔等自由离去。”   “休想!”苏老板愤而怒吼。   之前与美帅强攻铁包金,苏老板还不知道红獒具体发生何事,只是觉得己方得到这么重筹码,断没有轻易放过之理。   叫归叫,苏老板内心忐忑,他早已查看过铁包金的状况,怎么看都像恢复全盛……虽断定其中必有蹊跷,仍禁不住忧心忡忡。   假如是因为某种秘法,事后反噬难免,但那对人修而言毫无意义,当时当下谁都明白,铁包金以全盛状态出击,无人可敌。   “呵呵。”美帅只是笑笑。   “何意?”铁包金微微皱眉。   “你啊……”美帅幽幽一声长叹:“装模作样,其实为了想逃命,连最后的机会也错过了。”   “……”铁包金神情微变,举足欲动。   来不及。   “崩!”   喝声又起,铁包金的身体再生变化,内里忽有八十七重巨浪,浪与浪之间几无间歇,分头冲向四肢百骸。冲击之下,看去强横无匹的铁獒身躯四分五裂,脸上带着惊愕的神情……急速走向灭亡。   连决死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称得上荒谬的一幕震惊了所有人,不单黑、铜两獒难以理解,人修也在发愣。   “金花判官涅中无敌,原因在于判袍之上有阎君祝福,岂止打几拳那么简单;只不过,二次发动需要一些时间准备,本判才会和你这条死狗说话。”   “这件袍子,本判才穿上不到四百年,才四百年啊,几乎因为你彻底毁掉……”   轻声缓缓,美帅表情由讥讽转为悲愤,挥手喝斩。   “杀光他们!”   ……   海边,山上,天上画面渐渐消散,六獒头像有变。   属于铁包金的那只鳌头彻底没了踪影,红、黑、铜头三獒颜色变淡,相反灰白两色越发浓郁,直至变为实形。   形聚,獒出,一灰一白两条身影走下虚空,朝那账房先生模样的书生抱拳。   “见过先生。”   “来啦。”书生正在思索什么,随意问道:“看到了?”   “是。”   双獒脸色都不好看,目光如火,杀机毕露。   “此先我等轻敌……”   “这倒不能怪你们,主要是大家抽不开身。”   “可是……”   “不用可是,一次没做好,接着做就是。”   或许因为身边有人,书生不像独处时那样轻狂随意,淡淡说道。   “可曾留意到那颗树?”   “的确强大,烘炉为至宝,不过别的人都已经疲惫重创,所以……”   “烘炉无所谓,关键在于那颗树。”书生神色变得严厉,强调说道。   “那是罗桑,金乌落足之所!” 第1626章 为路做谋   “铸日金乌,一切鬼物之克星。”   “金乌”这两个字仿佛带有某种魔力,听到后,灰白双獒同时闭嘴,神色悻悻。两人内心对书生的话觉得不以为然,但又不方便说出来。   昊阳有害,金乌是鬼物的克星,关于这一点早有定论,没有谁能够否认;两人不服的是,狂灵地上纵有罗桑,难道一定有金乌?   退一步说,纵有金乌还得看等级,因克制这种事情从来都是相互的,幼年金乌孱弱无能,入冥等于自寻死路;还有那些带有金乌血脉的变异妖兽,永生不能铸炼骄阳,怕之何来。   属性相克而且见不到,冥界鬼物对金乌了解贫乏,常规理解,金乌不达真灵难铸骄阳;此外从情理上考虑,判官入阳间为的是寻找五行人修,带一只金乌真灵回来……他疯了么?   “凡事总有例外,多想想,谨慎些,做起事情才不会错。我也不信树上有金乌,但又不得不防。”   书生的话并未起到应有效果,双獒心里想您这样讲就没意思了,既然不信则无需理会,若要理会就是假设其存在,假设金乌真的存在……仅凭咱们几个,拿什么去防?   灰獒揣摩着书生的意思,试探道:“考虑备案的话,是否上报王驾知晓?”   书生摇了摇头,说道:“捕风捉影,不合因此干扰大事……对了,王驾那边事情进行的怎样?”   灰獒恭敬回答道:“总体还算顺利,过些日子便有结论。”   书生哦了声,沉吟说道:“用人之际,你们两个过来有无影响?”   灰獒回答道:“九王座下高手齐聚,缺我二人并无太多妨碍。”   “话是这么讲……”想想没必要解释太多,书生言道:“也就是说,暂时抽不出更多人手。”   听了这番话,双獒难抑脸上愤怒,雪獒上前说道:“先生未免过滤了。我俩这就启程,定将这件事情抹平。”   说出这番话,等于假设金乌并不存在,书生也知道目前只能如此,回应道:“实力方面暂不考虑,包金头獒已死,红、铜、黑三将覆灭,封息之术不再完美,而且那里是横沼,没有接引阵法难开,从别的地方追过去来不及,此外还要考虑……咦?”   几人说话的这段时间,头顶封息景象转换,远在亿万里之外的那场战斗接近尾声,看样子判官正与几个同伴商量什么。   正如书生所讲的那样,一正三辅四獒覆灭,封息之术受到很大影响,此方众人听不到对面说什么,连图像都变得模糊;只能大概看出他们有争议,还有……图奇也加入到讨论当中。   “叛徒,当诛!”雪獒浑身透着冰冷的气息,看到图奇与人修“把臂言欢”,更觉得愤怒难耐。   “联盟毕竟只是联盟,叛徒倒谈不上。横沼八乡,图奇名望不小,也许他看出人修不简单,也许有别的想法,再或者负有某种使命……”灰獒欲言又止,看似为图奇辩解,实则直像更高层面,字字诛心。   书生摆手说道:“此事需要追究,但不是现在。眼下关键在这批人修,与那个至今没有露面的燃梅候选。”   灰獒想了想,说道:“图奇讲过冥都那边人选已经确定,不知是不是真的。”   书生说道:“凡事总有例外。图奇所言,本座早已知晓,然而这批人与众不同,出动的又是金花判,谁知道找来什么样的人。再有那个金花判官很聪明,又和苏乞儿会过面,虽不确认知道什么、又或猜到什么,总归需要防范。”   稍顿,他说道:“无论怎样,不能让他们返回冥都。”   这是定论了,灰白双獒齐齐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顶上画面再度流转,三人看到人修的队伍准备开拔,但其方向……   “哦?”灰獒为之一愣。   “嗯?”雪獒皱眉不解。   “有点意思啊……”书生若有所思:“苏乞儿看来真的查到一些事情,而且……”   “先生?”   敌将行,这边沉浸在思索中,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灰獒忍不住开口。   “事已紧迫,我俩是不是先动身……”   “毕竟不是冥都地界,大势在我。”   书生心内似有决定,挥手说道:“人不好通过,消息可以,他们既然取道中央,一时半会儿离不开横沼,马上联系图奇之外的其他藩王,落实降临地。另外发布鬼王令,悬赏召各路厉鬼凶物,进入横沼截杀。”   “是,嗯?他们……散兵游勇,纵有胆量进入横沼,能有什么用?”听了后半段,灰獒明显楞住。   书生淡然说道:“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东西绝对无用,关键看怎么用。”   “告知它们,此次悬赏并无整体要求。回报一条确实消息,取石一木、杀一人一命、截一卒一修,皆有重赏。”   “设立几个重点,比如今日与四将战斗的那些人,图奇,罗桑隐秘等等……凡在此几项有所得,将有机会替补獒将。”   “重中之重有二,金花大判与那名至今没有露面的燃梅候选,任取其一则冥坛有座,侯位可期。”   一番话下来,双獒早已目瞪口呆,弄不懂为何付出这么大代价,书生那边却已平静下来,目光幽远,似能穿透浩渺虚空、直落亿万里外的战场中央。回复到以往那种玩世不恭的模样。   “寸步难行?呵呵,应该差不多了吧。”   ……   战事艰难,总有尽头。   八十七重杀伐二度发威,铁包金瞬间覆灭,波及黑、铜两獒再遭重创;接下来的围攻没有悬念,只看付出多少代价,耗费多少时间。   金花大判调度有方,将大能与群修结合,以消耗战法逐步削弱对手,将两头屡遭重创的涅级獒将生生磨到油尽灯枯。值得一提的是,此过程中阿古王成为压轴底牌,作用甚比美帅还大。实力大涨的他面对实力大损的双獒,又是偷袭,生生以鬼物独有的方式星辰震慑,令其无法魂爆。   当然这是很偶然的事情,重来十遍难有一次成功,偏偏这回两个都成了……不得不说双獒贪生怕死,若一开始决心死战,断不至于落到如此下场。   四大獒将先后覆灭,加上早先便有大量中层被杀,至此,本就一盘散沙的鬼卒终于崩溃,除局部战场余波未尽,绝大部分非灭即俘,或者窜入荒野难以搜索。   捉俘是美帅的意思,他想试试将这些鬼卒收归麾下,保持人头数。   想法很好,不知行不行得通。   “终于结束了。”   一路行来战斗未止,无论规模、惨烈还是危险程度,此番皆为其最;八百狂灵修士,六十多年精心准备,每个人至少三重保命手段,可挡劫境全力一击。实力不可谓不强悍,战罢结果依旧惨淡,人人带伤,亡者数十名。   放在人间,这是难以想象的事情,然而在冥界,这等规模的战斗一点都不稀奇。对照起来,大能以上战斗还算正常,看来无论阴阳两界,涅境以上终归属于稀有生物,不可能像鬼卒那样拿命去堆。   收获同样巨大。   体会到冥界大军多么难缠,也算洗礼,此战过后,狂灵修士发生蜕变,以燕山为首的数十人在生死道念上感悟颇深,只要修为调理妥当,伤势恢复,随时可以冲关破镜。   那是后话了,当下而言,战斗结束并不意味着可以松懈,当憋在胸口的气终于吐出来,提在喉咙的心却来不及放下,人人疲惫,不敢稍歇。   “哪边走?”苏老板第一个开口,说话时已将双足化根入土,抽空静养。   “那边。”没有丝毫犹豫,雨薇抢先指点方位。   “乞儿所指!”   “还往那儿走!”   “不能吧?”   很多人就此提出疑义,燕山、苏老板、甚至连白宜都有不安。   “乞儿可怜但不能全信,薇薇……”   “不是可不可怜的问题,是……”   似有难言之隐,雨薇坚定到执拗的语气说道:“相信我,就在那里。”   白宜敏锐地察觉到那个“在”字,神情微异。   “什么……”   “图奇,他来做什么。”   关关的声音此刻响起,争论当中的人们忽想起来事情并未完全结束,纷纷掉头。   “大家好。”   视线中,图奇脱离大队孤身前来,视线一直对着美帅。   “好一头上古奇兽。”   听到关关开口,图奇转脸微微一笑,目光在其身上上下游走,有些感慨。   “啧啧,强过不死啊!”   没头没脑的话,除自家人,少有谁理解真正含义。有人留意到关关气息虽弱,此前所受的伤势却快速回复,战斗结束至今,表面竟已看不出异样。   其实这没什么奇怪的,纵然有心观察,顶多惊叹于天心蛤蟆的回复能力,很难联想到别处;至于界魂内外,合二为一,无量劫,不灭躯……这样的事情除非亲眼看到,根本无从想起。   图奇看出什么了?   怀璧其罪,不管周围是些什么人,不死不灭这种事情都不适合宣扬,白宜第一个念头是干掉这个家伙,以绝后患。   那怎么行呢?   对图奇,大家如今的感觉一致,那就是:神秘莫测。身份一方面,举动一方面,还有态度与修为,处处透着诡异。纵不考虑这点,人修当下已成疲兵,绝不适合再与横沼军团鏖战,何况还要背上毁诺骂名。   身处险境,若不能杀,便只有应该尽量避免与这样的人打交道。   “胡说八道什么呢?”白宜担心关关老实,抢先开口道:“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啊。”图奇摊手,照例狞恶面孔表情丰富,像在强调:别多心,我什么都没看出来,看出来也不会点破。   这副样子叫人生厌,白宜罕见收起妩媚,冷冷说道:“既如此,请回。”   图奇“哈”的一声笑,指美帅说道:“找他商量点事儿。”   言罢不理白宜如何,图奇朝美帅打招呼。   “喂,看够没有哇?”   ……   此前争论取道何方,美帅自始至终没有参与,因他在看天。   天上封息依旧,六大獒首少了铁包金,其余形状、颜色也有变动,比初始淡了不少;或许因为对比,灰、白二獒变得突出,隔暗雾对着双獒四眼,觉得它们目光灼灼,像要活过来一样。   看的专注,美帅释放神念静静感受,像在寻找、捕捉什么契机。   他已经看了许久,看样子还要继续看下去,直到让自己满意为止。   “光这么看没用的,想知道什么、干点什么,不如来问我。”   别人不敢随意打扰,图奇不管,嘴里唠叨着一路前行,距离狂灵地越来越近,已然引发不少狂灵修士的警觉。   “站住!”   “止步!”   “起阵!”   警告声连连,道道光华闪亮,众所周知,狂灵地能够屏蔽冥气侵蚀……这是战略上必须守护的东西,众人并不担心图奇登岸后大开杀戒,而是有什么法子暗里搞破坏,后患无穷。   这方杀阵将起,远方横沼军团随之动荡,不少奇形怪状的生物按捺不住怒火,开始朝这边逼近。   “不必紧张。没翻脸,他们不敢动我。”   “不用紧张。未得许可,他不敢上来。”   两声吩咐,各自安抚,图奇固然骄傲,美帅的态度同样不容置疑。   “站那里吧……来做什么?”   “给你们一些指点。”图奇随口回应,神情显得理所当然。   “呵呵……好的。”美帅笑了笑、平静说道:“你想得到什么。”   “得看情况了……”图奇认真想了想,说道:“问下,打算朝哪个方向走?”   这是众人正在讨论的问题。   美帅回答道:“等我们出发,就能看到。”   图奇坚持道:“既如此,说说有什么打紧。”   “也是。”决定从善如流,美帅回答道:“按薇薇所指的方向走。”   图奇哦了声,说道:“她爹的意思吧,你没意见?”   这也太明显了。   美帅何等人物,闻言只是笑笑,根本不接茬。   “装模作样,笑面虎,伪君子。”图奇神色悻悻,显得轻浮、或故意装作如此,接着又问道:“刚看那么久,看出什么了?”   美帅回答道:“没多少明确东西……有指教?”   “指教啊……”图奇忽然说道:“有人看着你们呢。”   “呃?”   “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清晰可见,声声可闻。”图奇得意洋洋说道:“厉害吧,怕了吧。” 第1627章 为登岸,不择羞   雾暗,风止,天昏,心落。   最后一批鬼卒剿灭,最后一批俘虏压回,凤阳夫人领队返归,脸上疲色不及挥去,恰好听到了图奇的话。   “其心可诛呵。”   与身边群修交换眼色,凤阳夫人略有感慨,周围的人全都笑起来。   “是啊,可是……”   “走了,办正事。”   当年飞升,凤阳夫人有人间翘首一下子坠落到食物链末端,一度寄人篱下方得苟安,极度不适对道心带来毁灭性打击,让她险些沦为“肉食”;后无意间虽苏老板卷入兽潮、分散,不得不在血与火中再度打拼。   这么多年过去,凤阳夫人的变化可用天翻地覆形容,如今她为百人队之首,美帅经六十年考证亲自选用,靠的不是裙带、面子,而是实打实的能力。单说气质,生上小修面对涅境大能,过路时随口说出的话,那种内心坦荡才有的平和浑然天成,隐然一派宗师风度。   蜕变的何止凤阳一个。   紧步慢赶入界交差,经过图奇身边的人修纷纷用戏虐的目光望着他,不时有人打招呼。   “有心了。”   “技穷了。”   “挺坏的。”   这就是势,与实力无关,是真正能将双方摆在对等的修养,道心通明、窥破生死才能达到的无畏。只要能过活下来,活下去,假以时日这些修士个个都能突破劫关,而且是真劫。   “……”   图奇一头雾水,弄不明白这些人搞什么,不理解他们为何这副神情,宛如什么都没发生,不值得担忧。   “莫名其妙……”   狂灵地上没有秘密,一人知便是人人知,挑这个时候点破危机不是凑巧,然而所见反应和预料中相差太大,不禁让图奇有些懊恼。   “不知死活。”   无论什么样的战争,知己知彼总是很关键的事情,这批人身陷敌境中央,一举一动为人所见,怎么看都不应该轻松。由之前争论的情况看,图奇知道他们并非不担忧局势,对未来毫无把握;既如此,当自己抖出最大危机之后,为何所有人瞬间变得坦然,没心没肺起来?   仅仅因为勇敢、凶猛,还是因为债多不愁?   不像。   横沼之地一方称王,图奇见过的凶物海了去,生而无畏者也有不少;相比之下,这批人修中的男男女女、人鬼妖魔身上都有一股不同于鬼物的气质,说凶狞、但不纯粹,说骄傲、但不全面,没由来地让人惊心动魄。   认真回味,图奇慢慢找出合适的词:桀骜。   那股气一直存在,战前难显因为心态,还有刻意收敛等因素;连番鏖杀,这里每个人全力以赴,斗志、气息、气势无不攀至巅峰,睁眼可见,闭眼可闻。   这样一群人,谁将他们组成队伍,成为一支铁血军容?   回头看苏老板等人,自打美帅一口决断,争论激烈的他们安静下来,自己那番“石破天惊”的话,俨然打了水漂。   想明白这点,图奇内心暗暗惊疑,同时觉得不服。   “桀骜……这种地方,这种时候……”   如果说,狂灵修士眼里图奇神秘莫测,此时此刻,他们在图奇看来就是糊涂,不可救药。   “等等。”   闪身拦住一名精廋汉子,图奇下决心弄个明白。   “我说你们这是……”   这是极其危险的举动,刹那间、周围至少三百人举起武器,虽然个个神疲意衰,气势却比刚才更足,杀机鼎盛。被拦住那名修士嘿嘿冷笑,刚脱离战场的身体煞气四溢,目光好似饿狼。   “让开!”   “哎呦呵!吓唬本座!”图奇怒了,暗想人修怎么这样啊,不知死活也就罢了,连好歹都不分。   “散了散了,不要因为一点小事耽误,抓紧时间,准备出发。”美帅给双方解围,听上去嘲讽的意味居多。   “放你一马。”令行禁止,精瘦汉子绕过图奇,自其身边经过时不忘投以挑衅目光,宛然对方是孤魂野鬼,自己才是涅境大能。   “找死……”图奇真怒了,晃身再动。   “丢不丢人啊你。”   美帅叫住他,无奈神情说道:“生修阳气充足,脾性大半都是这样,图奇道友多多包涵;话说回来,这会儿只有本判得空,有事儿明说。”   这是道歉,还是炫耀?   什么叫阳气充盈所以脾性不好……   图奇转身,歪着脑袋、由冷漠面孔说道:“大判的意思,本座应该忍气吞声?”   “手下败将,还想咋地?”那边白宜回了句,一面收聚蚁群,一面帮雨薇整理有些散乱的发辫。说话时,其神情自始至终专注与手上,连头都没有回。   又是一重古怪。   故意表现出对图奇的不屑容易理解,大家至今敌友不明,气势上总想压对方一头;让人疑惑的是他们与美帅间的关联,之前争执那般热烈、激烈,但当美帅一口决断后,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甚连一丝不忿的表情都没有。   等到图奇放出大招,说出那番本该石破天惊的话……大家各忙各的,像是根本没听到。   统领三军多年,图奇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内心微凛。如果说,此前亲眼目睹那场战斗让他对人修战力有所了解,如今才真正体会到那种斗志起源于何处,不得不生出敬意。   面子总要争的。   “呵呵,真以为本座怕了你们。”   人修固然心性强大,图奇何尝不是绝代凶蛮,听后面色沉肃如玄冰,气息顿起。   “来来来……”   “好了好了,别闹了行不行。”   三军统帅变身和事老,美帅和颜悦色走上前,不声不响横隔于中央,语气温和。   “此前一直有被窥视的感觉,查来看去找不到因果,承蒙图道兄指点,请教一下……该如何破解?”   “破解?”图奇心里有火,冷笑说道:“鼎盛六鳌联手时,冥界有能力破解封息之术者不超过二十人;大判觉得,你我能在其中?”   “本判早就试过,无能为力,图兄……”   “我不行,行也不干。”   “别这么说呀,凡事总能商量。”许是有求于人,美帅脾气出奇地好,“现在情况不同,六鳌少一头,其余三头似也受到波及。”   “那也不行。”图奇连连摇头,“想破解,要么马上破境真阶,或者再杀一两只头獒。”   “你跑过来到底想干吗?”苏老板突然开口,眼睛一直瞅着图奇,身子歪歪扭扭,表情痛苦而且古怪:“这不行那不能,忽悠人过瘾?”   “忽悠……”图奇勃然大怒,喝道:“怎么了,不服?”   “趁人之危,不算英雄好汉。”苏老板默默闭上双眼,感慨万千。   “我去!”   “成年人啊,说你们什么好。不过说真的,原本我以为图兄要来谈……”   赶在火焰爆发前出面,美帅上下打量着图奇,目光耐人寻味。   等半响不见下文,图奇表情慢慢不自在起来,几番欲言又止。   等半响不见图奇开口,美帅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欲言又止。   “图兄……”   “本座……”   “你说。”   “……还是你说。”   “呵呵。”   美帅笑笑,笑后诚恳说道:“图兄一番慷慨陈词,不会只为点明一件本帅有所料的事情,定想要点什么。”   听到“慷慨陈词”四个字,图奇尴尬但无法否认,默默点头。   美帅说道:“看样子图兄明白,你的要求会让我为难。”   “也不是多为难……”   “恕我直言,图兄如果不打算毁诺,意味着我等可以自由行走;破解不了封息之术,意味着你拿不出别的筹码。本判身负众人安危,阴司重责,如今这种情况,你我双方似敌非友,图兄所想如让大家为难的话……”   道理讲透,图奇依旧犹豫难决,美帅再难忍不下去,问道:“图兄到底想干吗,说出来很难?”   “早该这样。”苏老板闭着眼睛侧耳倾听,终有机会发表见解:“兜过来绕过去,不嫌累。”   “是啊,让大家笑话。”   “也不是了……”   那么凶狠的横沼鬼物,图奇像个待嫁的姑娘一样忸忸怩怩,半响才鼓足勇气说道:“本座、我想和你们一块儿走。”   “呃……啥?”美帅错愕不已,怀疑自己耳朵出错。   “啥?”苏老板茫然不明就里,身子一个劲儿哆嗦。   “啥?”白宜目光连连闪动,弄错一截辫梢。   “弃暗投明?好事儿啊!”   反倒雨薇心思纯净,根本不朝别的地方想,立马做出反应。   “我代表大家欢迎你。”   ……   “不是,不是不是!”   图奇连忙辩解,豁出去咬牙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们既然朝那个方向,离开本座统御范围前,暂时带上我一道。”   “暂时?”稍稍醒转,美帅捕捉到这两个关键字。   “嗯,暂时。”图奇认真点头。   “我说,你不会认为判官是假冒的吧。”苏老板随后清醒,想想有机会拐走一名、甚至一整支队伍,振奋不已。   “金花大判数量可不多,美帅这样天资纵横、风流倜傥、风华绝代者尤其少见,跟他混,将来绝对有前途。我说图奇啊,人生能有几回搏,有机会就要抓住,错过这村没那个店……”   什么跟什么啊!   周围人个个一头冷汗,美帅哭笑不得,赶紧挥手阻止苏老板继续说下去,吁声问道:“如果我没有理解错,图兄并不打算归奔阴司。”   “我不是鬼,去阴司做什么。”图奇果断回应。   美帅说道:“图兄登岸,所求目的不能告于我们知道。”   图奇说道:“能讲早讲了……”   美帅说道:“一道不代表护送,遇敌时,图兄不会出手相助。”   图奇说道:“周边凶物我比较熟,信息、长短较为明确……”   美帅说道:“除非被迫,我们不可能主动与横沼为敌,尤其你我双方有约。这样一来,假如只是为了跟踪以确认方位、动向,图兄只要跟在我们身后便可。”   图奇说道:“跟着不行,我得……”   美帅说道:“你得上来,亲身踏足这块土地,深入到我们当中寻找你想要的某种答案,之后才能决定下一步行止?”   “……是……”   “什么!”   越听越不是味儿,到此苏老板差点从地里蹦出来,破口大骂。   “心怀不轨,痴心妄想,口是心非,狼子野心。”   四心连口而且顺口,苏老板从未如此急智。感觉荒唐的何止他一个,周围数百人面带冷笑,望着图奇的目光、当他是个傻子。   “休想!”   ……   “本座知道这样很为难。”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狂灵地对人修的意义绝非一座攻防堡垒那么简单,没有它,除刻意感受生死意境外,人修需要时刻开启护盾,隔绝冥气。   活人终归是活人,意境再高也不能一直在冥界环境下生存,至于修炼就更难了,与普通灵修不同,狂灵修士破劫之前离不开狂灵气,没有这片土地,难不成全靠狂灵石?   还有四甲子岁月需要在冥界度过,靠兜里存货撑过去……扯谈吗不是!   简而言之,它是入冥人修赖以存活的根本,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出差错。这样的地方,怎么能随便收留一只横沼凶物,更别提他还有其余目的了。   说到这个有必要提及一点,此前铜獒犯境,百名剑修弃阵回援,使得人修在随后的战斗中增加不少死伤。究其原因,担忧的并不只有美帅,还有狂灵地的安危;说句不该说的话,美帅纵然战死,大家还有一拼之力,若被人在狂灵地上动手脚、影响其根本的话,战斗胜负全无意义,万事皆休。   正因为如此,美帅才没有责备大家,否则、非动军罚不可。   这样的地方,仅仅因为几句漂亮话就容许图奇上来,一路慢慢研究,寻找破绽?   是嫌麻烦不够多,还是想找死!   “但我有理由,足够、但不能说的理由。”   人修心里想什么,图奇能够轻易看出来,偏偏找不出办法解释,愁苦难言。   “事情若如我所想,事后对你们有更多、更大好处,我……”   “本判相信你的话。”美帅突然开口,全不管周围人神情如何。   “啊……”图奇大为意外,大为惊喜。   “但那是以后。”   “呃……”   “当时眼下,你必须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不打算再这样纠缠下去,美帅挥手说道:“否则,请回。”   听了这番话,图奇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确认自己不能这样罢手,慢慢抬头。   他把目光投向美帅,直视其眼缓缓说道:“你是判官,可知道掌命。”   “掌……掌命!”美帅闻后轰然动容,半响无言。 第1628章 前路漫漫,沿途注定不寂寞   震惊过后美帅陷入沉默,久久不再说话。周围没有人听过这个名字,但能看出事情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神色随之变得沉重。   半响不见动静,白宜领着雨薇来到美帅身边,低声询问。   “图奇在说什么?”   “他说掌命。”白宜暗想我不是聋子,又问道:“掌命是什么?”   “……在冥界,掌命地位仿如人间天道,比阎君还高上几分。”   白宜吓了一跳,雨薇瞪大眼睛,都觉得难以置信。   美帅说道:“无所不能,无处不在,化身千万等等,这些是掌命与天道的共通处。不一样的地方也很多,阳间人人知晓天道存在、可又从来没有人见过,冥界知道掌命的人很少,但从一些事迹看,它真实存在。”   白宜问道:“因何如此肯定?”   美帅说道:“寻常大判并无资格了解到掌命存在,当初我被赐予金花,才由冥都重典获知此事,不敢有疑。”   冥都重典让白宜没了话说,纵有怀疑,也不便开口。   美帅说道:“除了声名不那么响亮,天道以力掌控秩序,天劫被看成为天道之手,或许还有其它人们不知道的办法。掌命与之完全不同,它选择使者对指引大律……而非亲自出手。”   “此外最大一条区别,阳间人人知道天道恒久,亘古存在直到灭世;冥界掌命与之不同,乃通过传承的方式……”   “等等!”感觉越来越荒谬,白宜不敢再听下去。   美帅的这番话分量极重,大概能够解释图奇的古怪行为;当然,这样的解释绝无法让人满意,尤其牵扯到狂灵地安危,反而贴近阴谋。   “你不会是想说,那个图奇是掌命传承?”   “当然不是,掌命怎会公然泄露身份。”   “那么他……”   “可能是使者。”美帅犹豫说道:“不然的话,我实在不明白他如何知道。”   白宜说道:“问他是不是,是的话拿出证据来。”   美帅无奈说道:“有没有证据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图奇不会承认,绝对不会。”   “那还不简单。”苏老板拖着树根艰难走过来,瞥嘴道:“抓起来,审!”   这是说笑话了,没有人当真。   美帅看着诸人说道:“若非你们来自阳间,本判不会告知这些,绝对不会。”   两个绝对不会,表明这件事没法得到直接验证,接下来如何决断……众人纷纷陷入沉默,暗想事关生死,难不成跟着感觉走?   白宜悄悄推一把雨薇。   雨薇上前拉住美帅的袖子说道:“判官叔叔是不是觉得,图奇登岸与冥界大律有关,或者与此次燃梅大典有关联?”   美帅默默点头。   雨薇说道:“叔叔想答应他的请求?”   了解到有关掌命的事,大家心里早有分较,但要说出来……只有雨薇方便开口。   美帅对此心知肚明,默认了雨薇的话。   “那就让他来吧。”雨薇欣然说道:“掌命指引大律,叔叔身为金花大判,同样是为了冥界秩序,志同道合,携手并肩……”   “呵呵,要这样就好了。”   美帅失笑,但只维持一瞬,神情重又回复凝重。   “掌命好比天道,大律如天而天意难测,放在哪里都一样。掌命所指非大福既大祸,无论福祸都免不了大凶大险,前途叵测。历史上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有人接触掌命遭遇重灾,伙计无数人,就连阴司也曾……”   后面的内容不便说也不用说,意思大概可理解为:掌命高高在上,不会因为对象属于哪方决定态度,有一套不为人所知的规则。由此或可解释,冥都尝试过破解、但没有结果,所以才用重典记录,非核心不能接触。   “有没有可能,图奇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名字,拿来用计?”苏老板说道。   “有。”美帅果断回应。   “那不结了……”苏老板欲言又止。   “要是真的呢?”白宜反过来帮腔美帅,谨慎说道:“关键在于时机太巧,燃梅大典即将举行,掌命现身实属正常。这个时候拒绝,算不算违背天意?”   “天意算老几……好吧好吧,就算是天意,它可以直接找咱们,不信任活人可以找美帅,干吗通过图奇那个?”   “现在这样,已经很直接了。”   “怎么讲?”   “别忘了我们刚刚入冥,掌命通过使者行事,想也需要时间布局安排……记得图奇说过,冥都那边参加大典的人选已经确定,是否可以理解为:冥界大律走势本已确定,我们这个时候入冥,是变数。”   “变数!变数……”苏老板有些头大,忍不住说道:“结果通常不怎么好。”   “也可能成为挽回局面的关键因素。”美帅。   苏老板没法反驳这句话,悻悻摆手:“说来说去,越想越多,全都是瞎猜。”   “是啊,都是猜……”   如此这般分说几句,感觉透露的足够多却还是没结果,美帅深深叹了口气,把目光投向罗桑古木。   “十三那边……”   “爹爹行功至紧要关头,不便强扰。”雨薇的话很客气,回绝态度同样坚定。   “那座烘炉怎么回事?”美帅多少有些不信。   “罗桑有灵啊叔叔!九阴受诛,烘炉自然回归罗桑;降服它,您还出过力的。”   “呃……唉……”   美帅有些懊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当家人烦恼多种多样,最麻烦的就是眼前这种。身为判官,美帅一言决定亿万鬼卒之生死、包括他自己,然而生修不是鬼卒,人修入界很大程度因为十三郎与狂灵地,如今他躲起来睡大觉,撒手让美帅统领双方,面对数百人质疑。   这比打仗艰难得多。   “叔叔多虑了。”   雨薇不这么想,果断说道:“这样局面,爹爹在的话一样很难办,侄女说句不该说的话,爹爹既然托付叔叔就是百分百信任,当然还有我们也是一样。叔叔认为有必要的事情,大可放手去做。”   听了这番话,美帅只能苦笑,心里想小姑娘好心,可惜不能明了全部。   图奇登岸……与横沼凶物勾结……这个罪名一旦坐实,谁承担得起?   入阳,返冥,这一路冲杀为了什么?说到底为了让十三郎参加燃梅大典。假如图奇所讲是真的,冥都参加大典的人选已经确定,想改变无疑难上加难,如今又牵扯到这码事情,设身处地想想,换成自己主持大局,不管十三郎资质能力如何,恐都不会允许其参加。   那样的话,此行有何意义?这一切岂非都白搭?   “图奇只有一个人,使者什么的……还不是手下败将。”   苏老板不像美帅考虑那么多,自告奋勇说道:“我来!大不了时刻监视,寸步不离,看他能搞出什么幺蛾子。”   旁边白宜点头说道:“人力有极,我将飞蚁洒遍狂灵,应该不至于出错。”   “还有三殿下,它可厉害。”雨薇跟着出主意,举贤不避亲。   苏老板又说道:“图奇登岸也有好处,起码可以震住那群凶物,没准儿还能支使。”   白宜赞同说道:“防备一个总比防备一群好,不说支使,肯定省力不少。”   雨薇说道:“掌命什么的他不能说,别的可以呀;图奇是地头蛇,肯定知道不少有用的东西。”   “对对对,情报很重要。”苏老板频频点头。   一人一句,美帅有些不好意思,环视说道:“这么说,大家都同意这么做?”   “同意。”事分两面,正面觉得麻烦多多,反过来想好处不少,苏老板带头举手。   “同意。”雨薇随之附和。   “让他来,看死他。”白宜点出要害。   “我说,成心的吧?”苏老板忽然想到什么,歪着脑袋瞥着美帅说道:“这样就不是你一个人决定的了,出了事情也好交差,啧啧……”   这样一说,雨薇、白宜纷纷眨眼,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怪。   “哪有……”美帅愕然,心想这货什么时候变的这么聪明。   “上了你的当……这事儿你记着,我会告诉十三。”   “呵呵。”   美帅只能苦笑,扭头转向图奇,凝气开声。   “图道友,本判与你约法三章……”   “可以!”   不等说完,始终关注这边动向的图奇已然明白,大喜过望。   “三十章都行!”   看到这一幕,大家面面相觑,内心平生忐忑。   “又上当了?”苏老板忍不住嘀咕。   ……   密林深处,空阔法坛,坛上正对天空异象,五獒同现。   三混两清,灰、白双獒目光炯炯,如真身显露。   “金花判官直阳界返回,率队进入横沼地界,王驾谕令,无论出身,讨之皆可获得重赐……”   法坛上,三头凶物比肩站立,周围密密麻麻无尽鬼卒伏地而拜,除少数化形为人的模样,其余皆生双尾,呈蝎形。   潮南三兄弟,双尾蝎一族之王,横沼周围大大小小无数草头鬼王中,拥有赫赫声名。事实上,能在九大鬼王附近独居一块地方,每个鬼王都不是软柿子;考虑到双尾蝎一族数量不多,称王占地越发不易,更能体现出实力。   世间枭雄千千万,冥界鬼王也是如此,有草莽不愿屈身于人下者自立为王,彼此征伐为常事。需要提到的是,九大鬼王身居巅峰,自身拥有强大实力,主族强盛,出于分化考虑,冥都以往的策略一直是分化,对那些难以实施有效统御的地方支持小族分立,甚至私下里培养人族鬼王,对妖族形成牵制;彼时九大鬼王难以强为,同时也考虑到别族意愿,不敢强力征服。   如今情况有了变化,九大鬼王与冥都之间的对抗日趋明朗,除了极远之地,大小鬼王渐渐明白,开战之前,自己必须站队。   有些早已行动起来,妖族大多归附九大鬼王,人族多半受封冥都,当然也有例外,妖族鬼王投靠冥都的不少,人族投奔妖族的也有……无论何时,这种事情都很常见。   双尾蝎一族,三兄弟至今尚未决断。   今日今时,决断的时候到了。   “……一石一木,一人一命,皆有重赏;取判官首级者,赐封地,入朝纲,冥坛有座……凡出兵者,封息会为尔等指引方向,沿途所经横沼地界,除零散凶物外,不会有人为难。”   轰鸣声声,雪獒冰冷的目光扫视周围,直到灰獒宣读完毕,抖动头颅落下一根银色鬃毛,并加上一句话。   “尔等,好自为之。”   言罢,双鳌形容散去,渐渐变得与其余三獒一样,封息之术却没有撤去,静静悬浮在法坛之上的天空。   发丝飘落,中央大喊伸手捞出,稍做感应便知用法,遂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兄弟。   “如何?”   “值得。”左首壮汉简短回应。   “不得不做。”右侧壮汉说道。   “那就干。”   情势如何早已明朗,无需再做详细讨论,中央大汉用力挥手,声传千里。   “点兵!”   ……   高崖,巢穴,千万猛禽聚于一笼——方圆六百里!   秃嘴隼,鹰中异类,数量稀少,自成一族。   数量稀少是相对而言,六百里窝巢,秃嘴隼的体型仅与雀鸟相当,可知其数量庞大;冥界当中任何种族都不可能全部聚集在一地——唯这种妖禽例外,它们的速度比闪电还快,有能力连通各地阴司,将每个入冥的族类接回、或者送走。   头上封息形似,轰鸣声声,不同的是在宣完谕令后,灰獒额外补充一道赏赐,完成此次使命,突嘴隼可在鬼王座下单独成军,受命于左相。   两相三英六头獒,受命左相意味着再进一步便可登天,直面河间王。   宣读谕令不用多少时间,银鬃落下,被那只体型十丈、也是唯一能够化形成人的老祖拿到。   片刻思索,老祖翻身化做鸟形,发出尖锐嘶鸣。刹那间,点点流星腾空而起,铺天盖地,随封息方向而去。   ……   茫茫河川,黑水反射出幽冷的光,光射天空成影倒印,形似长龙。   那是一条真正的龙,龙躯上下黑气纵横,凶焰滔滔。   它的赶路。 第1629章 狼行千里,强者如潮   龙行荒野,威慑八方,四周鬼物能够感知到那条龙身上存在别样气息,最最根本的本能告诉大家,那条黑龙不是冥龙,气息与所知一切鬼物不同,沾之立毙。   哀鸿声声逃窜,连那些不知畏惧为何物的幽魂都纷纷退让,而不是像见到别的鬼物那样扑上去;幸运的是,那条黑龙心无旁骛,身形如电急匆匆瞬间而走,沿途道上鬼物来不及清醒,忽听到一声冷厉、苍凉的嗥叫。   “嗷呜……”   声音格外悠长,与其说是嗥叫,不如说是拉长的厉啸更合适,声音入耳,内里包含凶残与杀戮让人止不住颤抖,汗毛倒竖。   如果说,此前巨龙给鬼物带来的是威严与震慑,此时那声嗥叫就是真正的催魂之音,声起时,喧嚣荒野顷刻沉寂,顷刻间,刚刚因巨龙四散的鬼物纷纷转向,整齐划一。   它们朝同一个方向狂奔!   它们朝同一个方向逃窜!   它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远离那个声音!   它们宁可直面巨龙,也不愿与发出声音的事物相遇。   苍茫大地,何川山岳,上天下地绝峰天堑,游魂、幽魂、等一切鬼怪,全部仓惶。   “吼!”   一声昂然怒吼,急行中的巨龙停顿下来,黑气中两只龙目闪烁寒芒,紧盯天际一侧。在那里,悠长嗥叫慢慢清晰,一个并不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土岗上,慢步徐行。   那是狼,一条冷漠、孤独、略显老迈、一条后腿有点跛的狼。   远远看到巨龙,孤狼停下步伐,抬头正面望着巨龙的眼睛,目光警惕,并无畏惧。   它知道对方实力强大,吐口气便能把自己轰成碎片,它还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耻于为伍。   但它不怕,因为它是狼,纵横天下、将恐怖带到每一个地方的狼!   换成往日,老狼虽不畏惧、但也不会主动挑衅一条巨龙,它会做出避让姿态,容对方通过。   今天不行,今天的它他身有使命,如今正在自己的岗位上。这样情况,巨龙需要踩着老狼的尸体前进,或者绕道。   天色昏黄,小小土岗,疲惫老狼独自面对庞大的巨龙,显得越发孤独。   ……   人间天上,地下幽冥,无论走到哪里,狼永远是一种注定为人熟知的存在,它的冷漠与众不同,漠视一切,它的残忍无可比拟,穷尽词汇难述分明,它们凶狠、狡诈、隐忍、坚韧,并具有独一无二的忠诚。   对狼之外的生命而言,狼是邪恶的象征,它们的忠诚只为同类保留,当别人的目光落到狼身上,只能看到残、与独。   孤独是狼独有的气质,与生俱来,随传承不灭,世世代代无数祖先积累得来的别样标签。无论多大狼群,将其中一头拧出来,能轻易发现那种深入骨髓与灵魂的孤独。   那是骄傲才能催生的产物。   与巨龙天生强大所以骄傲不同,单只狼战斗仅稍强与狗,然而无论什么时候,哪个地方,狗永远寄人篱下,狼一定会横行千里,让所有见到他的人感到恐惧,保持敬畏。   它们连幽魂都不怕!冥界鬼物大多知道,冥狼是少数几种不会被幽魂“传染”的鬼物之一,之首。能令许多大能避之不及的幽魂,对冥狼而言仅仅、永远都是食物。   无数年、无数人对此大为好奇,认真研究,但都无法找出原因,更别提利用。   狼魂无畏,天上地下,独一无二!   “嗷呜!”   面对那条强大的龙,老狼发出令无数鬼物胆寒的嗥叫,将这种气质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里是冥界,他知道自己并不真的孤独。任何人,任何杀过冥狼的人,身上都会沾染狼之仇念,冥狼永世、全部与之为敌。   永无休止!   ……   “吼!”   狼嗥之后龙吼紧随,巨龙遥望着那条老狼,目光有些厌憎。通常情况下,每当产生这种情绪,它会用龙息代替言语,将引发厌憎的对象化为灰烬,然而今天他没有那样做,只是发出威严低吼,像在说明什么事。   老狼看出巨龙的意思,微楞。   发愣不是因为对方忍让,对它而言,巨龙忍让是正常表现,假如不分青红皂白与自己战斗,那才是不可思议的事。令它疑惑的是巨龙表达的内容,使得它不能不觉得奇怪。   看到老狼的表现,巨龙显得有些不耐,再次以低吼催促对方让路。   地宽水阔,一条孤独的狼站在远方,方寸之地,然而在没有得到许可之前,巨龙不敢轻易越足。   这是最大的尊重。   老狼知道这对巨龙来说有多难,骄傲的它选择回报对方的尊重,不愿仅仅因为骄傲激怒这头焦急的龙。   它以嗥叫回应对方,试图将事情弄个明白。   “吼!”   巨龙表现出极大愤怒与耐心,连续低吼几声。   这次老狼听得更清楚,内心肯定了之前让它疑惑的事,于是更加疑惑。   它想再问问详情……就在这个时候,远方异象忽生,橙色天空多出一块五色云团,以极快速度闪遁而走,迅速划过狼与龙的头顶。   接近了,看清了,云团内里实为五份、五像,黑、白、铜、灰、红,五只獒首形象狰狞,凶煞之气赫赫。   封息术,赶路中,灰、白双獒凸显凝实,但又不像法坛时那样的真身。   见此一幕,黑龙陡然焦躁起来,二话不说望天一口龙息喷吐,直扑那两头格外出众的头獒。   结果自然无用。   封息之术可以破解,但非黑龙这种层次所能为,眼睁睁看着五獒离去,黑龙咆哮一声,扭头朝那条堵路的老狼怒吼。   他不能再这样等下去,对方再不让开,只能出手将其灭杀。   “嗷!”   半声嚎叫先一步响起,同样看到五獒、看到整个过程的老狼一直冷漠的神情陡变,眯起的双眼精光四射,凶芒随之四射。   它朝巨龙点了头,不等对方明白意思,老狼忽然回头,全身毛发炸起,体型骤然放大。   这是战斗的标志!精于战斗的人都知道,狼是最懂得惜力的凶物,赶路、或在做别的事情时,它们能用最节约的方式实现目标,只有当它们准备战斗,才会将潜力从灵魂血脉中压榨出来,爆发比平时强大数倍、数十倍的力量。   乱发如针,根根似箭,这一刻的老狼气势昂扬,精、气、神再不像刚才那样老迈无用,宛如瞬间回复青春。   他看着自己来的方向,高昂着头,发出一声比刚才悠长、冷厉数倍的长啸。   “嗷……呜……”   一啸传出,四周荒野本就惊恐的鬼物越发凄惶,一些胆小的直接跌伏到地上,哀鸣不止,奔逃者拿出最快速度,亡命般远离。   听到啸声,巨龙前扑的势头猛地停顿下来,神情不解,有些震惊。   巨龙实力远胜老狼,因而能够看出许多事情,他知道那声长啸的威力,知道老狼为了发出这声长啸耗尽全部残余精力,油尽灯枯。   它要死了,就要死了。   老狼倒竖的毛发刹那间垂落,全身精气抽去一空,目光随之黯淡。老狼回过头……仅回头那点功夫,它已经衰弱到连身体都支撑不住,软软卧倒。   它不肯这样死去,剧烈喘息着、拼命维持魂火不散,像在等待什么事情发生。   片刻后,极远处、或许数百里外一声同样悠长的啸音传来,包含着苍凉与眷念,同时带有狼族才能理解明了与送别。   “我已知晓,请放心,请上路。”   又过片刻,更远的地方传来第三声嗥叫,第四声,第五声,直到响成一片,传出千万里路。   “我们已经知晓,请放心,请上路。”   老狼没能听到那些回应,第一声长啸入耳,它强撑的那口气便已散了,它的身体彻底跨下来,伸直前爪,静静地把头靠在上面,再不动弹。   落足为界。   在冥界,狼群领地从不固定,自第一头狼的前爪算到最后一条的尾巴,不多一分,不少一寸。   趴在边境线上的老狼无力抬头,以目光告知巨龙,自己做了应该的事情。这之后,它把视线投向一侧,眺望着封息消失的方向,神情轻蔑,魂火渐熄。   六大巨獒?   鬼王杀将?   几条被圈养的恶狗罢了。   ……   “吼……”   老狼死去,黑龙还在低吼,但其吼声已无愤怒,而是带有几丝敬意。它从云端降下身形,迈步来到土岗下,老狼身前,低头默默地望着尸体,良久不语。   纵有土岗为基座,老狼仍不及黑龙高度,呼吸时、黑龙吹出的气息弄乱了老狼的毛发,开始成片脱落。那就是这条黑龙恐怖的地方,是鬼物害怕的独有气息,老狼已死,无法抵抗气息侵蚀,身体将因巨龙的呼吸化做飞灰。   黑龙忽然抬头,并且屏住气。   他望着远方,想着那一条条将和它一样为身后战斗的狼族同类,有些犹豫,有些为难。   等待中,远方狼嗥之声可闻,以极快速度朝这边迫近。   巨龙默默等着,以极大的克制力压住心中焦虑,直到视野中出现一条冥狼身影,他才从地面腾空而起,朝那边发出低吼。   那条强壮的冥狼给予回应,奔跑的速度更快,方位更加准正。   黑龙这才转过身,朝老狼投出最后一瞥,晃身远走。   他没有越过老狼的头,而是朝其侧面前进,飞出很远后才开始转向,取道方才。   “嗷呜!”   狼嗥身后响起,那条强壮的冥狼赶到老狼身边,稍加查看后抬起头,朝巨龙消失的方向发出长嗥。   这次没有警告的意味,似在送行。   ……   黑水之滨,巨浪拍打着岸边,拍呀拍呀拍呀拍……拍出一头如山峦般巨大的鬼母。   鬼母横行,以无数条触须喷洒水雾,拖着自己的身体前行,居然跑的飞快。那些水雾并非白白洒落,而是绕了一个大圈回到嘴里,进行下一轮循环。   与此前那条黑龙一样,鬼母所取方位一致,身上也有股独特气息,使得周围鬼物怯足,幽魂止步,直到遇到一条狼。   与黑龙相比,鬼母与冥狼的交流相对简单,她更擅长精神沟通,直接将自己要说的内容以幻像的方式展示给那条不肯退让的狼看,避免许多误会。   那条冥狼发出长啸,等到远方传来呼应后,示意鬼母可以通行。   鬼母挥舞几下触须,对此表示感谢,之后稍稍绕了段路,喷着水、晃着身子,朝原本要去的方向而去。   冥狼目送鬼母消失,举步前行,开始加速。   与此同时,对面千万里之遥,高崖近天的地方,一只硕大鲲鹏振翅疾飞,翼宽百余里。   不久后,鲲鹏遇见了狼。   侧后天边,一座山峰无端开裂,地火喷涌好似洪流,还有一只慢吞吞、浑身好似铁甲的玄武。   刚露面,玄武就遇到了狼。   四方三面,四只大异于鬼物的巨兽出关,行进途中,他们都遇到了狼,经过一番不算友好的交流,四只异兽先后获得许可,朝既定目标进发。   路途中,越来越多狼出现在视野,渐渐描绘出一副完整图案。   千万里荒野,亿万头狼。   ……   鬼王接令,狼行千万里,封息没有一刻止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类似密林中一幕时时上演,范围囊括半边横沼,甚连横沼内部,极少数谁也不服的巨凶猛灵也都接到鬼王传谕,纷纷出动。   不是每个接到谕令的都肯听调,有人对此不屑一顾,有人冷眼旁观,还有忐忑图谋别策,甚至有人举族搬迁,试图逃避。   事关一族之存亡,囫囵、浑水摸鱼是行不通的,有金花大判在其中,鬼王故意不隐瞒美帅身份,要的就是准信儿。   还有人需要进一步的消息,才能决定该怎么做。   比如这一家新近崛起,座下鬼卒不多、且非一族,其个人声名却极其响亮:横山不二。   “判官?生修?”   不是鬼王不奉召,封息强悍但不能通知到每个人,横山不二获知消息有点晚。   “是金花判官,生修据说也和别的不同。”属下赶紧纠正。   一品判官我见过,也就那样,生修……   仔细擦拭着没有一丝污垢的长刀,横山不二眯起双眼,微微意动。   “不管了,去看看再说。”   说这句话的时候,横山不二不会知道,极远处的某个地方,图奇正与美帅众人说着与之相关的话。   “不是每个人都愿投身势力,横沼境内最不缺少就是此类莽夫。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如横山不二、獠牙独、洗红浪等等强者要是过来,才是真麻烦。”   环视周围,图奇的表情难让人喜,有些幸灾乐祸。   “谁叫你们从阳间来呢,嘿嘿,稀罕哦!” 第1630章 麻烦不断,心有不及   “德行。”   苏老板厌恶地把头扭到一边,周围有资格听议的修士们神情与之相似,大多不愉。   图奇看不出在乎,故作诚恳说道:“消息已经散开,接下去挑战的人会越来越多,我说的那几个都是有名的强者,很不好应付。”   “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苏老板用力挥手,借此掩饰心中焦躁。“不二……连名字都取不好,算什么强者。”   “强不强与名字无关,不如……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做梦!”周围一片拒绝声。   ……   事情需要从头说起。   登岸大半年,初始没什么人喜欢图奇,除非必要不愿与之交流,必要时也没好脸色,哪怕有求于人。   冥界很大,横沼很大,图奇统御的范围出奇的大,狂灵地飞行速度不慢、且走直线,这么久仍未完成横跨。从“完成使命”的角度,图奇时间比较充裕,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太过充裕、还是因为他根本已经忘记,这么久时间,他做的最多的就是找人聊天打屁,偶尔介绍周围环境。   喜欢聊天很正常,阳间来人,冥界生灵不好奇才叫怪事情,可惜图奇来意不明,这里每个人对他都保持警惕,但凡看出图奇想打听点什么,皆以软钉子相迎。尤其当话题与“雨薇爹爹”有关的时候,事先早有准备、且都得到过警告的修士们口风严谨,多给白眼。   有人试图借机实施反侦,东拐西拉试探图奇的真正来意……结果自也无用。   两怕互防,交流起来很累而且没意思,慢慢地,图奇改换策略,尝试着与大家讨论道法。   这条路走对了。   横沼凶物奇形怪状,但他们大多数是活的,不可否认,活物生活在冥界引人好奇,这就是由头。此外图奇久居冥界,对“活物如何适应、利用冥气”极其精通,对狂灵修士的帮助颇多。反过来也一样,横沼凶物无法想象生修怎么能创造、懂得那么多种道法,获益匪浅。   有了突破点,双方关系慢慢改善,警觉仍在、起码说得上话,期间在美帅等人监督下,由不同的人分别试探图奇真正修为,摸他的底。结果证明图奇比当初与白宜对战时表现出来的强,具体如何仍不明朗,想试出极限、恐需美帅亲自出手。   几番来回,图奇说你们这么多人打我一个没意思啊,要不本座叫来几个属下,大家友好切磋一番?   接下来一番扯皮,什么互通有无、利害相关分析一大堆,扯来扯去、还真的成了事儿。   不打不知道,横沼凶物之强悍出乎所有人意料,不止参战生修震惊非常,连负责保证安全的美帅等强者也都大吃一惊。   横沼生灵的最大特点是,等阶划分不像人修那么明白,仅从战力看,随便拉出一个就堪比生修,近劫强者比比皆是……考虑到其数量,此前三方列阵,大家都认为图奇所率是最弱一方,如今才知大错特错,整体而言,规模远不及鬼卒庞大的他们应为最强!   当然,真打起来结果两说,可肯定的是,人修纵能获胜,也将付出巨大代价。   大家都觉得庆幸,同时不禁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么多临近劫力的强者,真正突破的那么少?   “这里是冥界,横沼生命是活物,不像你们有人间经历打底,亏了根本。”   生死两道,互为补充,横沼生物不见昊阳,难补生机,吃亏的并非劫境,而是之前的生关。简单说就是基础不牢靠,凭狠劲儿强冲一次可以,下回就不灵了。   “破劫难,破劫之后破涅更难,凡能突破的人,多半不肯久居一地,而是到处游荡寻找契机。本座麾下也有几个,四处闯荡没回来呢。”   大概解释几句,图奇说道:“过段时间,也许会碰到像他们一样的人。”   听了这番话,群修没能留意到后半段,内心只觉得震撼,纷纷暗想一地之王如此难缠,将来出了图奇领地,下面的路该怎么走?   或许因为压力,数月前,在经过最初一次保护性尝试后,证明人修可以在冥界冲关破境,效果还很不错。这里是冥界,劫境本就为死关,对需要感悟生死来说的修士而言其实是好地方,美中不足的是,冥界并无天劫天赐,破境修家能够引动的天地之力——就是狂灵地之力,所得少了点。   有意思的是,通过这次冲关,美帅等少数强者发现一个让人震惊的现象,不仅人修在逐步适应冥界环境,狂灵地也是。   它在吸纳冥气,量不多,速度慢,但却没有停止。   平时根本看不出来,修士冲破劫关的时候才会明朗,原因倒不难想,破劫蜕变使得附近冥气有所变化,比平常更能被活人吸纳。事实上,人间也有修士利用死气修行、或锤炼道法,只不过那里的死气是从尸体中提炼,常被人朝邪恶方面理解。   “冥气死中含生,如果是真正意义的死,冥界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这是图奇给出的解释,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管他是生还是死,既然破境行得通、且能带来好处,那就做吧。无论哪个角度考虑,能够帮助提升战力的事情都应该抓紧,因此在一段时间准备后,以燕山为首的二十几名修家先后破劫,实力大涨。   疗伤,整顿,交流,切磋,大概就这么点事,图奇身为一方之王,领地内不太有凶物敢来挑衅,整体而言,这一路上显得相当平静。   直到月余前,有凶物拦截这支队伍,不是为了战斗厮杀,而是挑战!   经过一番询问,图奇当初的那句话被回忆起来,挑战者来自其它领地,就像图奇那些麾下一样,是那些突破后寻求再次突破的人。   获知究竟,众人反应不一,苏老板第一反应是荒唐,很快因图奇的话而愤慨;雨薇的第一反应是好奇,很快变为担忧,至于其他人,各有所思。   作为主持大局的人,美帅第一反应是拒绝,很快变成为难。   “赶路要紧,不理。”   “不接受挑战?失了勇者之心,会被所有生灵鄙视。”   “谁稀罕!”苏老板大肆嘲笑:“想不到呵,冥界还有尚武之风。”   这话没什么道理,尚武之风不分地方,就好像名字无关强弱一样,苏老板摆明为了膈应图奇,逮什么都是理。   图奇没被激怒,淡淡说道:“外人把横沼看成荒蛮之地,咱们自己认为这里是勇者之地,挑战被拒绝会被视作羞辱。你们是生修,羞辱不止针对某人某怪,而是全体横沼生灵;另外别忘了,横沼生灵一半是鬼,阳世生修会被看成食物;向食物挑战,已经给了天大面子,再被拒绝的话,后果……”   “后果怎样?”美帅觉得有些不妙。   “多半会被围攻。”   “操!我去干掉他。”苏老板怒吼。   “涅级大能,你也好意思。”   “就是要持强凌弱,怕就别来。”   “会犯众怒的。”   “放屁!横沼这种地方难道没有厮杀,没有弱肉强食?”   “公平挑战,不是寻仇不是捕猎,不然这样,你用捕食的方式对付挑战者,杀掉然后吞掉……谁都不能说什么。”   “……”这叫什么规矩啊!   听了这番话,苏老板愤怒到没有话说,图奇正在得意,旁边忽有人开口。   “我去。”   说走便走,不大会儿功夫,关关打着饱嗝儿回来,抚摸肚皮说了声:“味道一般,将就。”   “好样的,哈哈!”   苏老板哈哈大笑,得意洋洋瞅着图奇,意思是冥界生物怎么了,冥气怎么了,鬼物怎么了,畸形怎么了,咱们自有大肚能容。   “呵呵,厉害。”   图奇和他一起笑,笑够说了句。   “看吧。”   果不其然,苏老板很快笑不出来,自第一位挑战者出现,接下来一波接一波,关关既不是万人敌也不是谁都能吃,更关键的是这样一来行程被干扰,速度大大降低。   到此图奇提醒大家,突然出现这么多挑战者,可能六獒那边搞的鬼,故意对人修入界的消息进行渲染。   用他说吗?谁都想到了。   时间越长越危险,这种道理不需要解释,无奈美帅找到图奇,请他想办法。   “你是一地之王,不能喝退他们?”   “强来的话可以。但我不会那么做。”   “为什么?”   “今天这样做了,明天我的麾下就会遇到同样的事,甚至更糟。”   原来是约定俗成,美帅想了想,说道:“有代价意味着可交换,说吧,要怎样你才肯做?”   图奇像是早就等着这句话,嘿嘿一笑说道:“那位薇薇姑娘,我想……”   “找死!”不等说完,苏老板大喝一声:“活腻了吧。”   “听我把话说完!”图奇一脸委屈表情说道:“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见见她爹,聊聊人生。”   “……”   苏老板、美帅对视一眼,纷纷甩袖。   “聊你个……唉……”   谈崩。   ……   地在脚下,路在前方,惹来一身麻烦的人修队伍停停打打,打打停停,前程日益灰暗。   与挑战胜负无关,这是一种感觉,山雨欲来风满楼,风雨未至压力临头,人人心情沉重。大家都明白六獒并未善罢甘休,此刻正不知安排什么陷阱,满满杀机。   也许就在前方,也许就是明天,也许就是下一刻。   该做的应对已经在做了,比如巡逻,掩饰行迹等等,为了尽可能迷惑对方,提前做准备,美帅碳精竭虑,用尽手段,曾数次下令改换方向,有几次已快要离开图奇领地,又突然折转。   “之前那一战之后,图奇没有‘受罚’迹象,意味着鬼王与八乡之间的沟通并不顺利;这样一来,假设六鳌有所布置,应该会等到我们离开图奇领地时动手。”   分析很有道理,边境线上调动、对方必然需要跟着动,一旦动了,凭借三殿下与厌灵蚁联手后的超强勘察能力,应该有所发现。此外还可看看图奇的反应,假如心怀叵测,被大乱计划的他也应有动作。   结果叫人失望,几番虚晃招来更多挑战者,别的方面一无所获,甚至图奇还就此笑话一番,说什么金花判官多疑善变,属“愚者千虑”型。   这话肯定不对,偏偏无人可以反驳。最终,明知道这种状况不正常,美帅仍只能下令按照原本方向,取道中央。   日子一天天的过,边境再度临近,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美帅不再改换方向,而且很久都没有挑战者出现。   风雨将至的节奏。   该来的总要来,也该来了,狂灵地变得安静、也紧张起来,人们看似表情平静,实则憋着力气、默默备战。   另一边,美帅仍在寻找破局办法,主动叫来图奇。   “有位朋友说过,行军打仗他不如我,布局夺势我不如他。这句话,以往我是不服的,如今想来、实有几分道理。”   “生有天赋,各具所长,谁都不能样样精通。”图奇诚恳说道:“大判善战、是真正的将才,万里挑一。”   “能打算不上善战,本判刚刚明白这点。”感受着周围的紧张气息,美帅感慨说道:“好比眼下,迷雾重重,难把握的事情太多,不得已的地方太多,可供转圜的空间太少。一点都不像两军对垒,斗智也好斗力也罢,胜败有个明白。”   图奇说道:“打仗也不是什么都明明白白,斗智免不了虚虚实实……”   美帅摆手说道:“本判在想,此番若由那位朋友主持大局,是否做的更好。”   图奇想了想,试探说道:“那位朋友是不是……薇薇的……”   与此前不同,美帅平静点头说道:“薇薇的父亲,萧十三郎。”   “是不是啊!真是啊!我的个天,到底是不是啊!”   一愣、一惊、一喜、一忧,图奇脸上神情数变,那张素来冷漠毫无表情的面孔也变得紧张,连声追问。   “萧十三郎在吗?”   “在。”美帅肯定回答道。   “在?”图奇翻身跃起,张牙舞爪催促道:“说都说了还等什么,叫他出来呀!”   “出来做什么?”   “出来谈谈。”   “谈什么,人生?”美帅平静反问,顺手极为轻佻的打个响指。   听到声音,周围一圈人不声不响围过来,个个沉静,面带杀机。 第1631章 判官之谋,图奇之怒   人群将两人围在当中,看似阵型松散,实则暗含杀机,图奇看出其中包含的认真意味,微微皱眉。   “这是做什么?”   美帅没有马上回应,挥手在周围布置一层屏障,并在两人所居之处弹点数次,隔绝内外。随后波动频发,淡淡光辉斑驳陆离,每一股都蕴含着莫大威能,此刻图奇留意到,自己站着的地方竟然是一座拘阵中心,蓄势待发。   以极快速度做完这一切,美帅方才放松下来,重新把目光投向图奇。   图奇看上去镇定自若,平静地望着美帅的举动,直到他做好一切:“为什么?”   美帅回答道:“局势复杂,危机重重,本判职责在身,不得不以全力周旋。”   图奇说道:“之前大判好像说过,你并不擅长此道。”   美帅说道:“乱局布子非我所长,只好化繁为简。”   图奇冷面轻轻挑眉,说道:“有点意思,怎么个化繁为简?”   美帅说道:“本判入阳世寻人,带其至冥都参加燃梅大典,一头一尾,不容更改。路上出现的一切差错,如六獒拦截,横沼过境,还有你这位与掌命有关的……尽为枝叶与干扰。”   图奇冷洒说道:“把掌命看成枝叶,呵呵,本座该说你什么好。”   美帅诚恳说道:“放在平时,本判自然不敢,另外提醒阁下,本判并非轻慢掌命,而是你。”   图奇淡淡一笑,说道:“大判打算如何处置我这个枝叶?”   美帅沉吟说道:“除非阁下告知全部,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本判只好将阁下封禁,带归冥都再做打算。”   “哦?”图奇微楞,想了想之后点头说道:“不失为两全其美的法子。”   言罢抬头看看周围,再看看脚下,图奇说道:“处心积虑布置这么大阵仗,本座以为大判要杀我。”   美帅认真说道:“事关掌命,本判若敢那样做,当初就不会允许阁下登岸。”   这番话有着两层意思,一则掌命关乎大律,放在平时比人修更重要;此外还好考虑到,杀掉图奇,与与其麾下势必有一场大战,与其这样不如当初拒绝其要求,反未必如此。   未见图奇暴怒翻脸,美帅内心小有期待,诚恳说道:“阁下应为十三郎而来,如能配合,正好得偿所愿,皆大欢喜……”   图奇挥手打断说道:“提到萧十三郎,本座实在不明白,他既然来了,你又说他很有本事,擅长处理乱局,如此何不把他叫出来,才是真的皆大欢喜。”   听了这番话,美帅只能苦笑,易地而处,他觉得自己和图奇的想法完全一致。   见其犹豫,图奇越发疑惑,嘲弄说道:“在这里,大判怕我杀了他不成?”   “不是本判不想……入冥之前六十年,十三郎就已经闭关,至今未出。”   “闭关?好大事儿啊!”感觉不可思议,图奇两张面孔慢慢变冷,寒声说道:“大判莫非当我是傻子?生死关也非完全不能分神……这么大的事情,说一句闭关就想逃避?”   美帅说道:“事实就是如此,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但我可以告诉你,十三绝非逃避,从来不会。”   图奇冷笑说道:“从来不会,呵呵,我怕大判看错了人,找来一个懦夫。”   美帅忽然说道:“此次入阳,本判刚好赶上人间两大星域开战,招来两位人间巅峰,半步逍遥,彼此不合……”   图奇表情骤变,惊叫道:“半步逍遥!两位!你……你想说什么?”   美帅不理他,继续之前的话说道:“闲事不提,那一战的最终结果,萧十三郎设局,灭了其中一位的分魂。”   “……”图奇目瞪口呆,有心驳斥,奈何无从开口。   公平地讲,美帅这番话不实而且夸大许多,把十三郎推到与古帝平齐的位置更加离谱,但就结果而言,这样做不会影响判断,至少可以得出结论,十三郎不是怕麻烦、遇事就逃的人。   既然吹了就吹到底,美帅指脚下说道:“此地奇异,阁下知不知道它原本是什么?”   图奇茫然说道:“是什么?”   美帅回答道:“上古狂灵,身躯演变。”   “……”   “没听说过狂灵?”   “听过,可是……”   “别可是,看那边。”   美帅又指罗桑说道:“罗桑古木,天地烘炉……”   “这我知道。”图奇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眼界宽阔。   “十三郎师从金乌真灵,昊阳之火有成。”   “呃?哦……难怪得到罗桑认可。”图奇想了想,对此表示理解。   “罗桑内含九阴,死界觉醒……”   “什么?!”尖叫声再起。   “本判入阳通道,就是那里。”   “……”图奇不知该说什么好。   “九阴被十三郎制服……”   “啊……这不可能!”   “看那边。”   不管图奇表情如何,美帅指远方说道:“八百狂灵修士,因十三而得活,雨薇,白宜,关关,嘲风,全都是十三的家人,还有苏老板。”   “哦……然后?”   “听说它由太岁所化。”   “……”   “你和他切磋过,有没有觉得别扭,处处不顺?”   “这……好像有点。”   “那就是证据。”   “……”   望着美帅坚定的样子,图奇花很长时间平定心绪,说道:“十三郎很厉害,厉害到没边,什么都不怕……是这个意思吧?”   “起码不是懦夫。”   “……好吧……”图奇用力抹一把脸,问道:“为何之前人人都不说?”   美帅说道:“那时阁下来意不明,本判尚未决定……怎么做。”   如今下决心绑架、或者杀人,不担心泄密。   如果这些是真的,难怪大判拼死拼活地保他,那……   因为震惊,所以感慨,因为明白,所以不舒服,图奇有些愤懑。   “乱局当前,萧十三郎在做什么?”   “说过了,闭关。”   “说过了,闭关不是理由。”   “闭关是事实。”美帅挥手说道:“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本判提议,图兄意下如何?”   图奇四目连闪,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沉默中,暗雾渐渐浓重,凝目细看才知那不是雾,而是连绵山峦不断,重岳厚柱直插琼宇,天空仿佛被撑起来。   狂灵地如飞舟疾行,撕破重雾径直朝那片城墙般的山峦而去,距离拉近,一股带有蛮荒气息的压力凭空滋生,越是靠近越是清晰,越如重器临头。   边境到了,平静的日子即将完结,凶险就在前方。除了围困图奇的那些人,其余此刻都已经转过头,默默望着那到隔绝灵识探查的山,猜测着,准备着。   后方,横沼凶兵渐生躁动,开始加速。   这边图奇仍在沉默。   美帅轻轻叹了口气。   ……   “掌命难言,本判理解图兄难处,所以不强迫你说出一切。”   最后等了一会儿,美帅恳切说道:“也希望图兄理解我的难处。”   “难处?理解?”图奇神情不屑,冷笑说道:“大判早就准备过河拆桥,说什么难处。”   美帅平静说道:“河一定要过,是不是拆桥,需看你我双方表现。”   图奇微讽说道:“备好了刀,何不直接说:看本座是不是识相。”   美帅摇了摇头,说道:“准备好摊牌才能坦诚相待,想问的随便问,想谈的都可以谈。本判想问,没见到十三,过境时、图兄是否甘心就此离去?”   图奇想了想,大概明白了美帅的意思。   若一定要见,又见不着,同样只能挥刀相向,美帅防患于未然,理所应当。   “有道理,只是不太公平……”   转身遥望对面山峦,图奇负手说道:“本座还有几件事情不明白,大判如能解释清楚,或许可以考虑。”   许是这样的姿态太帅,美帅微微一愣,抱拳说道:“请讲,但是快点。”   图奇点了点头,说道:“大判真的相信,萧十三郎闭关修炼,对当前局势一无所知?”   美帅又是一愣,脸色微沉说道:“有什么话,图兄不妨明说。”   图奇摆手说道:“我不是挑唆,只是不理解,既然大判一心返回冥都交差,为何同意雨薇的意见选择这边。要么大判说谎,此处一直由萧十三郎暗中主持大局,要么因为大判相信,雨薇姑娘的话,其实是萧十三郎的意思……”   “还说不是,分明就是挑唆。”不待其讲完,美帅已经明白过来,为之失笑说道:“本判之所以同意,原因在于选择此方为乞儿所指,和雨薇、十三半点关联都没有。”   “一个小小的阴司之长,能让大判冒此风险?”   “别忘了伤心死。”   “虚妄之兆,一时感慨或许可以,岂能当真。”   “本判就是相信,可以了?”   “……”   图奇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大判故意告知十三郎的事情,是想增加本座的好奇心,主动随行?”   美帅没有正面回应,诚恳语气说道:“平心而论,图兄同行,给我们带来不少方便。”   图奇寒声说道:“大判知不知道横沼规矩,本座无诏越界,会发生什么事?”   这才是要点。   美帅深深叹了口气,扭头朝身后看了看。   山峦将近,至今不见图奇回归,横沼凶物处在暴走边缘。   “横沼的规矩我不懂,只能大致想想。”   叹息中回过头,美帅语气略显沉重:“既然划了界,想必不是说过就过,多半会有冲突。照目前情形看,本判只需一鼓作气冲过山峦,图兄麾下多半紧跟,事情闹的更大。”   图奇接下去说道:“四面皆敌所以不怕乱,乱起来,大判才有机会,越乱越好。关键时刻,大判可以尝试拿本座当人质,甚至把关于掌命的消息泄露出来,能让人投鼠忌器最好,不能则可拖延时日。”   稍顿,图奇说道:“之前数次比斗,证实六鳌将人修入界的消息四方散播,并且发布悬赏,此举看似增加阻力,实则愚蠢之极。大判随机应变,能突则突,突破不了尽量拖延,或许要不了多久,便能等到阴司支援。”   冷冷望着美帅的眼睛,图奇最后说道:“几句真真假假的话,能套住本座最好,套不住就捉,一举数得。反正情形已经很坏,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对否?”   美帅沉默片刻,说道:“本判的确有此打算。”   图奇目光渐渐锐利,说道:“大判一个念头,横沼会有无数人陪葬。”   美帅犹豫说道:“无数人……图兄……很在乎?”   “在乎?哈哈,哈哈哈哈!”   听了这番话,图奇忽然大笑,笑声悲怆,铁石心肠亦为之动容。   “冥界是鬼地,死地,偏偏有这么多活物存在,无地可栖,无人能容,入不得轮回。大判是鬼身,高居庙堂之上,视此一切理所当然,但你是否了解过,活物在冥界生存有多难?”   “横沼凶地,四周鬼王密布,内里凶灵啸傲,繁衍能活者,万不足一!然而这里是唯一能供活物生存的地方,这里是我等不得不待、必须维护的家!”   说话间,罕有变色的图奇怒喝声声,看起来哪像恶名昭著的凶灵,更像是一个死谏的忠义之士,须发皆张。   “本座知道,无论鬼王还是阴司,尔等眼中,我等横沼生灵就像畸余之人,卑贱,腌臜,不值一物。”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不能活着,凭什么被你们看不起,有事还想指使、利用?”   “这里是横沼!鬼王、阴司难以涉足,这样的地方,在这唯一的地方,秩序有多重要,大判能理解吗?你可知道掌命是为了……”   “我知道,我能理解。”   生生被吼了半天,美帅此刻方才回过神来,截住图奇的话说道:“掌命使者每次现身,大凶大祸必然伴随,死伤无尽;图兄若真的于此有关,当有所准备。”   “有所准备,呵呵……”   “边境已过,没有时间了。”   美帅再度截断,严肃说道:“无论如何,本判都必须这样做。我给图兄机会,下令让他们不要追击,如此、过界后无论发生何事,进退都方便些。”   一番话让图奇沉默下来,良久方叹息一声,压抑愤怒说道:“大判声称自己不擅乱局,如今看来恐也不实……这个主意,究竟大判的意思,还是萧十三郎暗中指使?”   美帅只能苦笑,尽力诚恳说道:“图兄不信没有办法,我只能说,若由十三处理,应有比这更好的法子。”   “更好的法子……”   图奇默默揣摩着这句话的意思,目光满满变得平静。   他抬起头,双头四目,视线投向周围,望着数百条身影徐徐押上,望着脚下波纹荡漾,望着美帅缓缓抬手,神情有些讥讽。   “大判真的认为,这样就能留下本座?”   “嗯……嗬!”   美帅内心微凛,刚想出手,剧变已生,当先起自当面那片绵绵群山。   “轰!”   巨响连连,天崩地裂,堪抵云霄的山峦接连崩塌,生生被大力撞开缺口,露出无数凶灵猛鬼,一眼看不到边。 第1632章 杀局,破关   末日景象。   整片山峦横飞、倒塌、砸过来,头顶天空随处可见千丈巨石,撞开暗雾、过程中燃烧成一颗颗巨大火球,呼啸声撕裂耳膜,当先落下来的碎石与尘雾遮蔽视线,笼罩数万里。   从意识到有事情发生到连绵高岳崩塌,前后不过五息,当第一颗碎石落地,巨大冲击世界为之震颤,轰的一声,一圈环形波纹疾速铺开,混合着暗红鲜血的喷泉随之射向天空,高达百余米。   横沼水乡,水乡多水,包含大力的水流比铁石更坚硬,一路将大大小小的生命杀灭、撕碎,混合血肉的水浪继续向前,直到遇着另一波逆向而来的同类。   湮灭或叠加,自空中往下看,地上盛开出无数艳红的花,将死气沉沉的冥界变得生机无限。   第二颗,第三颗,眨眼之后连绵成片,再也分不出几颗还是几十几百,万千方能计数。   杀机未显,灾难已经发生,天上火焰与巨石如雨,地面血泉比武般飚射,一个又一个拥有庞大力量的波纹四方横扫,仅仅过了片刻,山峦跌落的范围内,一切生灵都被荡平。   石继续落,血仍在流,整个世界在摇晃,身在半空,七百里狂灵地正准备爬高越过群山,等于置身在灾难的最前沿,几块巨大的石头从天而降,通体裹挟火焰击中地面,被撞成粉碎后飞射向周围,势如飞蝗。无可想象的力量传入大地,人们脚下一空,身躯“跃”起,视野一下子被火矢填满。   相比巨石醒目所以容易躲避,撞碎后的乱石的威胁更大,整个空间都被充满的情况下,唯有凭法力与身体硬扛。   怎么扛得住啊!   群山崩塌,巨石从天而降,有些堪比小半个狂灵地,可想其威力有多大,退一步讲,真正的威胁不是它们,而是碰撞后产生的海量碎石,即便扛得住它们,周围还有无穷无尽,怎么扛得完。   此时此刻,若有人能够通览全局,会发现被撞塌的群山并非倒向一侧,而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如被人操控!   不幸中万幸,身在漩涡中心的人修看不透全局,因而没有谁真正意识到这一点,否则任何人都会因此绝望,生不出对抗之心。   “闪开,不,不行……冲过去!”   变生突兀而且剧烈,群修茫然中失措,美帅的命令也是前后矛盾;作为修为最高的一个,美帅“及时察觉”到一个事实:如果说还有出路的话,只有正前方、也就是群山的底部。   原因很容易想,连绵群山不是像洞穴掏空那样垮塌,而是如墙壁一样侧翻、甚至飞出去;越是山峦高处,飞出去的距离越远,速度与势头皆为最猛,反之靠近地面的山体虽然厚重,但不过是一些在地面滚动的石头,只要及时冲过那段遮天蔽日砸下来的石雨,便能重见天日。   利弊参半,前方有敌,冲过去等于投入陷阱,然而……顾不得了。   与敌死战总比被砸成肉泥好,狂灵地自发做出反应,伏底身躯、如活物一样疾冲向前,匆忙转念之后,美帅发出第二声喝令。   “剑修向前,锋矢阵型开路……要糟!”   说话时候神情突变,美帅匆忙转头……身边剧变已经发生。图奇冷面开声冷喝,狞恶面孔同时低吼,红黑两色玄光骤起,腾空欲走。   拘阵早成,脚下阵法同时发动,大地伸出无数条锁链,锁身、拽臂、兜头,并有黑牢抚身而上,试图把他拉回来。   “吼!”   玄光内,冷漠面孔张口吐出一支长戟,顶风化做千尺之长,图奇四条手臂握定,嘶吼声中全力一划,蛇躯同时扭转、旋转,片片鳞甲撕空,齐做强攻。   顾此失彼,美帅心里猛的一沉。   “完了。”   突如其来的灾难将原本严丝合缝的局面彻底打碎,谁也料不到那么高的山峦怎么会倒,这么快,谁也想不到图奇如何事先预料、像是与那边约定了一样。回头再想此前发生的事,明明图奇麾下军团蠢蠢欲动,却又一直压抑着没有靠得太近,此刻得以迅速远离,避免一场浩劫。   时刻都被监视的他,是如何做到这一切?   诸般意外,最离谱的还是其实力,仅仅看一眼,感受一下气息,美帅便知道,本以为把图奇想的足够高,结果还是有所低估。   锁断,链折,牢破,湮灭,双面图奇破禁而出,径直朝身后而去。临行前,他甚至来得及朝美帅挥手,长戟斜削。   “未能与大判切磋,未免遗憾……试试吧。”   一道圆月形的弧光破空而来,上下十丈翻飞不停,沿途大地细纹不断,竟好似利刃切豆腐一样,几无阻碍。   威力毋庸置疑,但要杀死、击伤美帅,仅靠一戟之力还远远不够,图奇显然没那种奢望,更像是把它当成掩护。当美帅匆忙应付的时候,图奇在乱石、火焰、血泉中闪了几闪,轻松突破包围。   这样的强者,山峦倒的再多也奈何不了,真正面临威胁的是人修,此前大家齐心合力围堵图奇,纵然不敌也能拖延其脚步,如今致命威胁来自头顶,哪有精力管他。至于苏老板、雨薇等少数强者,此刻牵挂的也不是图奇,而是如何保证狂灵地的安全。   还是那句话,狂灵地是大家在冥界存活的依托,非守卫不可。至于图奇,美帅那边一旦脱手,留是肯定留不住的,只能祈祷他一心谋图脱困,别趁人之危。   简而言之,这场精心准备的破局宣告完结,人修一败涂地。   ……   山外,万里军阵铺天盖地,并不是太整齐,稍稍留神即可分辨大致分为三大块。   居中仍为横沼凶物,正前方八头体型堪比山岳的巨兽,形似犀牛,通体铁甲,但有长尾利刺森然,就像一条倒悬的狼牙棒。   倒山犀,横沼来自整个冥界内少数几种纯粹依靠肉身吃饭的凶兽,除了事先布置好的阵法,它们是此次山岳崩塌的主要罪魁;自这一面可看到,八头巨犀自远方启动,奔跑起来使得整个大地都在摇晃,劈波斩浪时,泥尘与水花共同组成一条笔直浪峰,周围军阵都因震动而高低起伏。   庞大身躯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临近山岳,半山处同时玄光爆裂。   “起!”   断喝响于身后,出自一名天神般屹立的壮汉只口,其头上同样生有独角。喝声响起的那一刻,山间选光达到顶峰,八头倒山犀高高跃起,径直朝着山岳而去。   倒山犀不会飞,全凭力量跃至半空,以蛮力轰山。   必须提到的是,作为不同领地的分割线,这片山峦的形状与平常能见到的有些不同,首先是高,其次是陡,更接近山峦之上才会见到的峰顶。正因为如此,倒山犀才能在阵法的配合下将其撞跨,变成一片跌落的天。   好在不是整体,也不可能是整体,否则的话,真就无解了。   横沼军团左侧,鬼卒林立如浩瀚汪洋,但又不属于同个人,而是分别有十余名鬼王统帅,此刻正以敬畏的目光望着眼前这一切,神情略显失望。   军团右侧,稀稀拉拉只有数十人,相比别处军容鼎盛,显得异常单薄。然而从气息上看,这一批、无论鬼物还是凶灵,个个强悍人人桀骜,皆有一股不凡之气。   他们是来自各地的挑战者,不知为何全部聚集到一起,因不愿与任何一方为伍,单独成阵。更远的地方,不断有鬼王、凶物陆续赶来,略看一眼后明白状况,各找各的位置。   这是一场针对人修的盛宴,本应该充满血腥、且欢天喜地才对,如今因为这场天灾,每个人都觉得失望。   美帅预料不到是正常的,这等手笔,就连亲眼看到的他们都难以置信;望着那八头凶犀横冲直撞,再看看那个如天神般强壮的巨汉,之后再看看其身边各种奇形怪状的凶物,这些从各地赶来的鬼王枭雄连连摇头,感慨万千。   “白来一趟啊。”   “管它大判还是人修,这么一来,怕是死绝了吧。”   “金花判应该没那么容易死,据说人修当中也有强者,总能剩下几个。”   “就算活着怕也不敢朝这边来,四散逃命去了。”   “即便过来,也没我们什么事。”   “本以为此次能有收获,唉!”   相比震撼,大家知道山岳的另一侧才是末日的中心,设身处地,换成自己身处那种地方,能有几个人活下来?   好在这种事情无法复制,成本也太大,真放在战场上,那几头倒山犀很难发挥此般威力,否则的话,大家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赶紧撤走才是正途。   既然不用害怕,接下去便是失望,辛辛苦苦远道而来,只看到一场热闹,不,连热闹都算不上,因为大家根本没机会见识人修长什么样,闻不到据说任何鬼物都会动心的活人香气;震惊过后、各大鬼王难免失落,甚至有些怨言。   “早知道这样,不如从图奇那边入界,还能杀上一场。”   “六獒把人修吹上了天,谁敢轻易动手。”   “也不是吹,没见封息之术不全,铁包金或许已经死了。”   “听说那些过界挑战的家伙,几乎个个陨灭,人修还是很有实力的。”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仔细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留下,捞一个算一个。”   除了横沼,这里聚集的都是草头王,实力强弱暂且不论,性子自有一股不服管教的凶气。眼见悬赏没了指望,各人精力有些分散,所谈内容也开始变得天南地北。   “稍后若有人修强者逃散,我等不妨联手……没有看不起谁的意思,能活下来的必为强者,万一跑掉,真的是白跑一趟了。”   “不止如此,此番召集起因在于人修,等事情完了,横沼又会恢复以往,我等入界又没能做点什么……怕是有些麻烦。”   “那要看时候了,一支两支,横沼凶物或许敢下暗手,这么多队伍在,这些不人不鬼的家伙也有忌惮。”   “他们还要考虑与河间王的关系,应该无事。”   “小心无大错,届时大家应该同步退走,免得白跑一趟不说,还中了暗招。”   “呵呵,说到白跑一趟,我等好歹亲眼目睹,对横沼多了不少了解;那些路上的家伙才可怜,等到此次事情完结,没准儿要被横沼凶物围攻。”   “各位有没有留意到,双尾蝎一族居然没来。”   “也是啊。据本王所知,三兄弟比我更早一步,为何至今都没有赶到?”   “不光他们,还有其它几位鬼王,实力强悍,且都出发更早。”   “不会出什么事吧?”   “眼下这种时候,能出什么事?”   “这个不太好讲……”   说话鬼王神情犹豫,迟疑半响才说道:“前些时候,本座接到讯息,说是发现有……狼之踪迹。”   “什么!”   “不要乱说。”   “咱们这里怎么会有狼,不知所谓!”   一个“狼”字仿佛带有某种魔力,惹来周围阵阵喧嚣,大小鬼王人人变色,眼里均浮现出一种几无可能出现的情绪:惊恐。   在冥界,狼不单单代表一种生物,一种存在,还是足以让鬼王闭嘴的禁忌,除了如九大鬼王、横沼等势力,谁都不愿在无必要的时候谈起。   然而不谈也已经谈了,一句不经意的闲话、无形中让人心情变得沉重,群鬼本就因空跑一趟意兴阑珊,此刻平添一重忧虑,越发沉闷。   “关注眼前吧各位,有没有狼放到一边,别忘了这里是横沼。”   “是啊是啊,这里可是横沼,狼都不敢涉足之所;身在险境,岂可随意分心。”   “该结束了吧……”   群山轰塌,乱幕遮眼,漫天都是火海与鲜血,神识无法穿透,没有人能看出内里情形;所有人的视野都是一样的,乱乱乱到一塌糊涂,生迹全无。   “看来没有什么意外,本王打算回去……嗯?”   说话间,鬼阵中的强者纷纷凝目,似都感受到了什么。   “有变化,那是什么……嗬!”   没等大家弄清状况,耳边忽闻一声清冽长啸,随后一道明厉间芒,高达三千丈!   那是怎样的光华明亮!   光华起自灾难中心,漫天火海无法遮挡,冲天血流不能拦阻,出现时、万里彷如一色,瞬间夺走所有人的眼球。   那是剑?   那居然是剑,长达千丈,剑芒三千的剑!   剑芒无解,长啸更如狂龙飚射当空,生生压住滔滔轰鸣,刺透耳膜。   “嗷!”   一头狂从的倒山犀突爆狂嚎,至半好似被巨锤狠狠砸中咽喉,后半段被生生压回体内;下一刻,血瀑满眼,倒山犀庞大如山的身躯一分为二!   剑华初动当饮血,那么大的剑,需要有与之相配的祭品,此时此刻,周边战场,没有什么东西比倒山犀更合适。   “这不可能!”   不知多少声惊呼同时响起,那名天神般的巨汉猛地瞪大双眼,无法相信所见一切。所幸、更让人震惊的一幕接踵而来,将沉浸在迷茫中的人们推向更深一重梦魇之中。   “轰!”   剑芒太厉,人影只一闪便告消失,甚至都没有几个人留意到;血色太浓,景象太过惨烈,人们只看到倒山犀的两片身躯飞向两侧,瞬间七百里。   它们是被顶出去的,连同两头躲避不及的同类,被凭空出现的大陆顶翻跟头,狼狈不堪。   回头再看中央,七百里狂灵翠意盈盈,七百里树冠倒枝悬挂,七百名生修肃杀阵阵,看上去和描述中的情形几乎一样、又似乎完全不同。   万里战场一片死寂,鬼王枭雄面面相觑,心内只剩一个念头。   这是怎么回事?   变戏法吗? 第1633章 不易   封息传讯,招八方英雄围剿人修,颁布悬赏内容的时候,六獒将入界生修的详细情形一同告知,所知范围没有丝毫隐瞒。   七八百里狂灵地,七八百名生修,七八名强者,金花大判,天地烘炉,以头獒为代价换来这些情报,给此番悬赏额外增加不少动力,与许多方便。   若为一两个人,吸引力显然不够;人多、实力太强,草头鬼王难免怯足;七八百人七八名强者,正好符合意愿,周围大小鬼王联手,横沼凶物正面拦截,人人都能分一杯羹。至于那些为修行而来的挑战者,人修众多修为不一,总有合适对手可寻。   浩劫之后,人修突破艰险出现在面前,周围鬼物震惊的同时纷纷疑惑,觉得事情不大对。   不对之头一条,事先了解到的情况,狂灵地有罗桑树,树上有烘炉……如今那座烘炉没了踪影,树变得很大,大到将整个狂灵大地覆盖包裹成一座前后有门、其余密不透风的堡垒。   既然大树有此能力,意味着那两扇门随时能够封闭,战术角度很好理解,如此一来,人修需要防守的范围大大减少,变成一支真正的机动力量。   听说他们的战法很厉害,没了牵挂、想必更加厉害。   不对之第二条,之前那道剑光怎么回事,一剑劈开倒山犀……是不是金花大判所为。   封息传讯虽然诚实,但不可能细致到解析每个人的长短,然而经过这么长时间,各大鬼王对当初一战也都有所了解,没听说金花大判擅长用剑,甚至没见过他用剑。   若不是他,至少意味着人修当中还隐藏着一名超级强者。   在哪儿呢?   不知不觉,周围无数神识横扫,试图在七百多名生修中找到那个可能隐藏着的强大剑修,结果让人忧心忡忡,其中最强者不过劫境,根本呢不可能使出那道仿佛可以开天辟地的一剑。   不对之第三条,适才有见剑光,根本没看到狂灵地冲阵,这么大的地方冲过死亡地带,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然而事实就在眼前,剑光劈开倒山犀之后,狂灵大地就像突然冒出来一样,凭空显露在众人面前。   该不会是……这东西是法宝,可以施展遁法?   不对之第三条,据六獒所言,人修入界经历苦战,虽胜但也伤亡惨重,尤其当前局势险恶,前途黯淡的他们士气衰落,焦躁不安。   这是正常的,设身处地想一想处境,大家觉得理所当然,从那些挑战者口中也能得到证实,出战人修个个凶狠、但都显得心浮气躁,恨不得一步走出万里。   自古心浮气躁为大忌,人多势众的鬼王暗自揣度,大家合伙面对这样的对手,万无一失。   现如今,狂灵修士就在眼前,刚刚经历浩劫的七百余人凝势如山,面对周围亿万鬼物,脸上哪有半点焦躁、惶恐的意味?非但没有,不少人还都显得振奋,摩拳擦掌。   同样是不安慰,振奋与焦躁完全两码事,前者实力陡增,后者疏漏且难以持久;身为鬼王,这里哪个都是凭实力一点点打出来的江山,焉能不明白其中区别。   不对之最后一条,到底因为什么原因,这些人能够毫无代价地冲出浩劫,别说死绝,连受伤都没有几个。   这根本就不可能!   ……   震惊,疑惑,茫然,无奈……   然而事实就是事实,群鬼环伺,生修显身,迎着无数双惊诧的眼,狂灵地上判官出面,四方抱拳。   “各位,久等了。”   等这个字可以有多重理解,并非原地不动才叫等,也不是只有一方等待另一方,此时此刻,生修挟破局之势而来,与万军当中一句“久等”,让周围鬼王生出错觉,仿佛对方才是等待的那一方,自己反成了送上门准备挨宰的猪。   异样羞辱将灵魂中因震撼而压制的凶性与傲气激活,美帅的话引发周围阵阵冷哼,一众鬼王把目光投向那名天神般的巨汉,等其宣告行动。   战场总有个主次,片刻迟疑,两侧停止撞山的巨犀不太安静,瞪着硕大双眼望着那个地方,闻着那股香气,渐生焦躁。   这是真的焦躁。   巨大,蛮力,两者结合通常意味着灵智底下,倒山犀就是其中代表。人修现身,周围鬼卒虽也馋涎欲滴,但在鬼王的强力约束下尚能保持平静,相比之下,横沼凶物显得难以控制,那几头倒山犀尤其如此,双眼正在泛红。   “吁,咻……”   有专侍鬼奴赶紧上千,朝巨犀施展可安神定心的法术,嘴里还不停发出异声,安抚其不要进入狂乱状态。与此同时,那名天神般的巨汉从失神中恢复,神色重新变得淡然。   “很不错。可、又能怎么样呢?”   赞过人修表现,巨汉的目光没有在美帅身上过多停留,而越过狂灵大地,投向其身后。   “八乡道矩,山河分割,任何人不得逾越。”   以漠视展现强大信心,巨汉的声音如天雷在头顶轰轰作响,俯瞰姿态望着那片被烟尘、火焰与鲜血混合的区域,冷冷开口。   “图奇,你过界了。”   人修破关,巨犀止步,山峦不再倒塌,那片死亡之地恢复平静,视线慢慢清晰。透过暗雾,众人看到又一支横沼凶物徐徐而来,当先者正是图奇。   迎着四方质疑目光,图奇回应道:“靠山王,是你先惹的事。”   天神般的男子微微皱眉,厌憎说道:“众目睽睽,要点脸吧。”   仅用一句话,横沼各地藩王之间的关系、准确的说法是矛盾,瞬间展现得淋漓尽致,没有人怀疑,此番图奇若不能给出说法,一场内战在所难免。   周围,一众鬼王神色微忧,暗想靠山王有些不顾大局,无论如何应该先等到人修的事情解决才提这件事,至少不要这么激烈。   狂灵地上,美帅暗吁一口气,表情越发平静。   “看那些石头。”   图奇表情也很平静,两张面孔丝毫没有被激怒的样子,淡然说道:“界山被你摧毁,半边山倒在本座领地,杀伤无数。”   周围人为之一愣,视线跟随图奇所指,神情荒诞。   图奇说的没错,界山为两地分割,一边一半,如今除了地面一截突破,绝大部分倒向一方,杀伤更加不用说了,视线所及,血海万里。   可是,这也算过界?   可是,这样到底算不算过界?   界分两端,并非绝对阻止来往,横沼凶地,每日每时都有凶物过界寻食,该怎么算?   靠山王脸色微沉,说道:“胡搅蛮缠,休想本座放过你。”   图奇平静说道:“铁证如山,本座与你请愿八乡,看看谁更占理。”   靠山王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图奇,本座知道,生修过界时,你与判官交往甚热。”   图奇点头说道:“然也。那又如何?”   靠山王望着图奇的眼睛说道:“勾结外匪,其心可诛。”   “外匪?哈哈,你说我们是匪?”   不等图奇回应,美帅抢先大笑起来,表情不可思议:“靠山王,你的脑子怎么和猪一样!冥都,金花大判、还有从阳间来的生修士,是外匪?”   突然间,金花判官怒气冲霄,声色俱厉。   “你,他,娘,的,什,么,玩,意,儿!敢,说,我,们,是,匪!”   质问声中,靠山王神色微僵,周围一片沉寂,无人可以应答。   ……   谁都知道冥都什么状况,谁都知道人妖双方势如水火,也许下一刻就会掀牌;谁都知道,如今双方边境冲突连连,彼此都在试探对方的力量与决心。   就像此前图奇所说的,那又如何?   当下冥都还是冥都,人魂仍为正统,轮回失笑但还掌握在冥都手里,九大鬼王尚未举旗。这样的情况下,区区一个横沼藩王当中宣告金花大判为匪,说人修是匪?!   说句不该说的话,放眼冥界大局,他算老几呵!   人间,冥界,很多事情就是这么古怪,杀人可以,阴谋可以,偏偏有些话不能从有些人的嘴里说出来,说了就是僭越。   周围长时间沉默,金花判官抓住机会狠狠教训一番靠山王;然而从本质上看,这种质问并没有改变什么,生修、判官仍在陷阱中央,周围围困的鬼王豪客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几个。   各地强者陆续赶来,时间每过一刻,人修处境更加严酷。   美帅注意到了这一幕,奚落几句自己闭上嘴,视线在周围扫来扫去,明显是在寻找出路;对面,靠山王经历片刻尬尴,此时又把愤怒压回体内,神色漠然。   “常听说人族奸诈难缠,本座以往体会不深,今日方才真正领教。”   “那是你没见识。”美帅正在观察鬼王,判断实力筹谋战局,苏老板自忖没那个本事,主动跳出来充当出头鸟,得意洋洋叫嚣:“等着吧孩子,有你苦头吃。”   这样的话、与市井骂街相仿,只合发泄、实则没什么杀伤力,靠山王瞥了一眼苏老板,结合所闻弄清他是谁,轻哼一声。   “不知死活。”   言罢不管他是否叫嚣,靠山王找上图奇,沉声说道:“横沼独处,从不依靠任何一方,冥都也好鬼王也罢,通通不准涉足。生修、判官过境你不出手,这件事情自有八乡处置,如今外人来到这里,本座必须出手,誓死维护大律。”   这番话带有让步意味,图奇听后笑了笑,回答道:“你说的对,这里不归我管。对了,这批外人挺不简单,要不要本座帮忙?”   靠山王看白痴一样的眼神望着他,良久才说道:“想帮忙的话,封好回头路。”   图奇嘿嘿一笑,说道:“跟你说句实话,生修此番不会回头,纵回头,此后也还会再回头,必走这条路。”   靠山王淡淡说道:“你相信他们?”   “相信。”   “既如此,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   “仅仅是看看?”   “是的,先看看。”   简单回应,图奇用手指点周围,目光在一溜鬼王面孔上扫过,淡淡说道:“看你怎么处置这些外人。”   好像谈崩了。   ……   数语交谈,两位藩王均表现出强大决心,比较一下,在如何处置生修这件事情上,靠山王强横不容退让,图奇则有些甩包袱的意味。   战场局势因为这件事情发生重大改变,原本对人修而言无解的死局稍有松动。   隔着人修,横沼两地凶物剑拔弩张,左侧,大小鬼王面面相觑,心里都在想这算怎么回事儿,他们要是打起来,咱们要不要站队。   不管他们,直接去找人修的麻烦?   显然不妥当。   左右为难,可是这么干等干看,也不是办法啊!   沉默中,心事重重的人们没有发现,当大家都在为解决困局寻找办法的时候,身为制造难题的那个人,图奇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有些焦躁,有些心不在焉。   周围如何,图奇并未格外留意,亮出观点后,他的视线落在狂灵地尾部,人群当中的那名看上去并无特殊之处的白衣青年身上,不停地以眉目“传情”。   群雄环伺,图奇显得焦灼又格外慎重,他不敢一直盯着那个人,生怕被人留意到异常,为了保证这一点,甚至不敢使用传音。   他用眉眼说话。相比之下,被他看着的青年神色淡定,脸上带着微笑。   那不是刻意为之的镇定,也不像是大局在握的信心,只是……一种看破所求后才会有的明悟,其身上修为波动寻常,气息普通,同样不是故意伪装,而是返璞之后才可能具备的真。   那是境界,违背常理,完全脱离于修为强弱之外。   道法自然,自然之后归于俗;脚踩大地,自身便成为大地上的一粒沙。   如果不是熟悉生修中的每一个,连图奇都找不到他。   看到,看不到,图奇很快发现,只要视线挪开,脑海中这名青年的印象就会变淡,直到完全消失。   他无法想象,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一名修行不到十甲子的人身上?   “萧十三郎?”   “是我。”   十三郎很轻易地读懂了图奇的意思,神态温和而真诚。   “掌命使者,你好。” 第1634章 初探,新法,定策,取祸   “好,个,屁!”   终于得偿所愿,图奇的两张面孔上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欣喜,暗中咬牙切齿。   “果然是你……果然是你暗中指使。”   如果能用嘴巴说出来,图奇定会好好表现义愤填膺,教训一番十三郎不该藏头露尾,至少让他明白,自己曾经多么真诚地想提供帮助,如今可能因为这种恶劣的表现而泡汤。这样做的好处是,不管和什么人谈论什么事,对方若有愧疚之心,商量起来都能容易些。   群鬼环伺,变数太多,图奇决定谨慎为先,在某些东西没得到确认之前,他连传音都不肯、不敢,仅用表情告诉对方:我很愤怒,我很委屈。   两张脸,图奇在情感传递上还是很有优势的,表达的也算充分,只不过……仅仅维持一瞬,便被刚刚压下去、此刻又如洪水泛滥的震惊所取代。   “真不是。”十三郎的声音直接响,不,是直接出现在图奇心里,听起来比他还无辜:“我在闭关,不闻身外事。”   “还在装,啊……”   图奇嘴巴大张但说不出话,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尝试在心里想:“你,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嗯。”   “嘶!”图奇倒吸一口寒气,嘴唇开始哆嗦。   这还了得!   这他娘的还了得!   本座是涅修!将达真境的涅级大能!   萧十三郎是什么人?他他他他……不管他是什么人都只有不到六百岁,他竟然能直接劈开壁障,在一一点都没被察觉的情况读我的心!   这个世界还有天理吗?   还有大律吗?   还有公道可言吗!!!   “你,你你你你……”   “别激动,会被人发现的。”   “……”图奇咬牙,不,是干脆咬住嘴唇。   “精神连递,刚学会,尚不太精通。”十三郎的声音再度“响”在图奇心内,带有少许歉疚。   “无……耻……”图奇不知该说什么好,拿眼睛使劲儿瞪他。   “是这样的,每个人都有精神,精神不可见、但又真实存在,并且伴随着每一种、每一次行为。”   “这、些、我、懂。”堂堂大能,竟然被一名后辈当面指导最基本的精神属性,奇耻大辱。   “君子相交贵乎诚,初次见面,我觉得把事情说开、说透比较好。”   “好吧,你继续。”图奇无力争辩,只想骂人。   十三郎嗯了声,继续留言:“精神与情感一样,有亲近与仇视,厌恶与喜欢,一般很难掩饰得住;当我捕捉到你的精神波动之后,很容易看出来,之前与眼下,阁下虽然多有疑虑,善意不容置疑。关于这一点,之前美帅的确判断错了,多有得罪。”   “呃……本座早就说过,金花大判有眼无珠。”   “不能这么讲。非要说我与美帅之差别,在于身在危局的时候,他会防范周围一切,我会争取可以争取的人,至少先试试。”   “这才是智者所为。”图奇频频点头,脸上写着:本座就是这样的人。   “话说回来,当时那种状况,换成我也会朝阁下出手,多半还要早、更狠一些。”   “你……”明知对方为了开解,为表达诚恳将可以不说的事情说出来,图奇依然觉得不舒服,暗想这人咋这样,骗骗人也是好的嘛。   “幸好大家都没事。”十三郎笑着安慰:“掌命使者,名不虚传。”   骗人的东西这就来了,按照十三郎的说法,刚才他都还不知道图奇是谁,掌命更是代号而已,哪里来的“名不虚传”。   “哼!”   “暂无敌意,而且你心里有和我交谈的欲望,精神壁垒自然打开,我只要找到它,追上来,走进去,留下意念便可。”十三郎最后解释道。   “哦……”图奇暗想我怎么找不到,更别提追上走进。   这个念头又被察觉,十三郎耐心说道:“当年我第一次收宠,体会到心心相通的感觉,觉得这门法术当真神奇,大有可为……”   图奇一口打断:“收宠怎么能与这相提并论,再说那不是法术!”   以精神方式互通信息,初听起来并不可怕,比如修士能够轻易地将想说的话灌入凡人脑海,与之类似,修为高的修家面的低阶,同样能够以强悍灵识碾压过去,甚至可以取获自己想要的内容。   但要注意,灵识的确随精神而动,但它毕竟不是精神;灵识传讯,若为单方则好比敲门送货,接受者探手可取。若凭修为强行取得信息,则类似破门而入、甚至接近搜魂。真正的精神传讯就是像主人与妖宠之间进行的那样,完全不需要付出法力、灵识,双向且不会给彼此带来伤害。   那需要契约才能实现。   十三郎修为远逊于图奇,没有放出一丁点儿灵识,却能轻易看透其所想,这是纯粹的精神运用,是术法!   百思不得其解,一时之间图奇不禁要怀疑,难不成什么时候中了招,变成他的妖宠不成。   “姑且一比罢了。”十三郎继续说道:“试过很多法子,请教不少老师,都只能把它归结到精神上,找不出具体门路。后来妞妞出世,一出生就和我建有精神连接,她见既我见,我想即为她想,比收宠更神奇。”   十三郎说道:“那是我就想,既然不通过契约能够实现,是否可以通过修炼的方式将其强化,若能强话,是否意味着可以创造,若能创造,是否与双方天赋、关系相关,你应该知道,薇薇生来精神强大,长于空间,我这边也有一点点不寻常……总之考虑的线索很多。”   听到这里图奇来了兴致,偷偷看一眼周围,发觉鬼王等此刻也在争论什么,顾不上理会,赶紧抓住时机追问。   “后来呢?”   “后来一直琢磨这个东西,已有数百年。”   “然后?”   “然后会了呀。”   “……”   图奇再无话说,心里默默叹息命运不公,忍不住又想君子相交贵乎诚……还是算了吧。   想一想,初次见面,敌我尚未真正明朗,十三郎能够如实透露这么多机密,任谁都不能不说一句“这人不错”,没法要求更多。当然站在图奇的角度,巴不得将那门神术据为己有,一下子把对方看成透明。   怎么可能呢。   沉默时,十三郎说道:“闭关的时候,只要妞妞愿意,其所见所想所遇皆入我心,只待有了空闲、看过便知一切。”   稍顿,他说道:“白宜也能做到,但只能等待醒转后一点点传递给我,妞妞所做的不一样、而且好的多,就好比……读盘。嗯,差不多意思。”   这是解释之前的事了,为什么十三郎现身不与任何人交流即明白一切,或许还包括雨薇留在外面的意图,关键时刻可用某种方式发出警告之类。   不过,读盘是什么法术?   图奇从来没听过这个词,待追问忽然想到什么,内心微凛。   同一时间,对面十三郎神情微动。   “有敌意与防范之心,就进不……”   讯息越来越模糊,感觉就好像杂音中辨声,浑水中观画,越来越暗直到彻底消失,对面,十三郎的表情慢慢变得无奈,摊开手用肢体语言传达意思。   这样就进不去了。   “还好还好……他娘的!”   所思所想无从遁形……很难形容那种恐惧多么剧烈而难以忍受,片刻时间,图奇被这种感觉折磨的死去活来,如今知道可以防范,稍稍安心。   有没有可能假装,对方能够进入、或强行进入,因为需要付出某种代价,才故意装作不能、以骗取信任?   心神稳定下来之后,图奇知道这种可能性的确太小,二来他十分确信,若担忧窥心之术无法破解,用不了多久自己便会发疯。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所知的秘密,但凡秘密,时不时都会在心里绕几圈,当阴谋某种原因,这些秘密连想都不能想……图奇无法想象那种日子该怎么过。   纵然真那样,也只好装做没有。必须相信事情就是现在这样:保持警戒,萧十三郎就无法看透自己内心。   “这也很难过啊……他娘的!”   保持警戒容易,问题在于、如果不能当面畅谈,图奇就必须打开闸门放对方进来,掌命什么的放一边,眼前这个局面,拖延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处境越来越难,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图奇都必须知道对方如何打算,心里有点数才可以。   揣着一肚子机密放对方到自己心里来,就好像财主打开宝库任人观赏一样,想想都觉得后果严重。   “不这样不行啊。”   盯着十三郎看得久了,图奇又发现一点让人困惑的事情,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对方身上有一层金属才会有的光,就像一个烧到通红的铁人,刺得眼睛生疼。   找到,看到,震撼,疑惑,所以焦灼,此时此刻,图奇只后悔当初不该那么果断离开,现在再想上去,不说人家能否答应,局面上……真的不太方便。   这样想着,图奇内心有些愤怒,拧眉瞪眼,发出无声询问。   “告诉本座,现在的你到底什么境界!”   “大逍遥仙人。”   “……不吹会死!”   “呵呵。”十三郎不和他争,平和言道:“该说的我都说了,掌命使者可否告知,我是否就是你要找到人?为什么找我?”   “这个……”投桃报李的时候到了,对着十三郎的眼睛,图奇很轻易地看出来,如果向对付美帅那样对付这个人,结果会很糟糕。   可是,什么都还没确认呢!   之前所谈,围绕的核心是十三郎新学会的读心法术,假如图奇足够聪明、机缘也好的话,没准儿数百年后有所成就。   眼下呢?   到这儿图奇忽然发现,所谓的见、仅仅就是见了面,除了一番看似丰富、实则无用的东拉西扯,自己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为难的时候有人解围,冷哼传出,周围鬼阵忽有骚动,杀机暗起。   没有丝毫犹豫,图奇赶紧抓住机会。“事有轻重缓急,其它不妨留到以后谈,当下之计是脱困。”   机敏举动,换来十三郎微微一笑,与一道了然于心的眼神。   “事有轻重缓急,有道理。”   “那当然。”   不知道为什么,被十三郎这样看着,图奇心里发虚,明明对方连反驳的话都没说一句,他却觉得不单单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破,还上了当,再次落入陷阱。   “真是见鬼了!”   图奇啊,你可是大能来着,有点出息,不要总是疑神疑鬼。   暗骂一声自己,图奇回头摆出请教姿态。   “这种局面,有什么办法破解?”   “别人要杀我们,我们只好先杀了他,除此能有什么办法。”   “……你打算怎么杀?”图奇暗想吹吧吹吧不犯罪,真以为自己是逍遥仙。   十三郎好像理解错了意思,严肃回答道:“一下子杀光不现实,我打算一批一批地杀。”   “呃?”图奇有些发愣,暗想这货玩真的,难不成让大伙儿排队送上人头?   “先解决他们。”   随手一指军阵右侧,此刻十三郎没空读心,神情慢慢转淡,变冷。   “还挺配合,当真活够了么。”   ……   “我等只为挑战而来,不需要明白谁是谁非,也不会参与。”   发出冷哼者来自右侧,到现在,陆续赶来、准备向生修挑战的凶物鬼豪已达百多名,眼看几方对峙没有实质举动,渐生不耐。   “不管是人还是鬼,为人为妖,最终所求皆为大道;在下相信,各位、还有人修同样认可这点。”   一番话引来诸多响应,百多名强者蠢蠢欲动,周围鬼王、包括靠山王在内神情漠然,极为默契的保持沉默。   “各位王驾慢慢讨论,在下先向人家道友讨教,生死不计。”   说话的是通体漆黑、连形状都看不出来的横沼凶物,发觉周围并无反对的声音,姿态越发骄傲,神情更加慷慨。   “除非,来自人间的同道不敢接。”   “打上门了呵,不接也得接。”   没等一众鬼王开口,美帅那边接过话头,目光对着凶物,随手在人群中一指。   谁都看得出来,美帅没有具体目标,根本是在乱指。   “挑头就从你开始,他行不行?”   “生修……敢轻视本座!”瞧一眼那名被点到的中年剑修,凶物因羞辱而怒吼。   “那就是可以。”   美帅摆手示意剑修出战,看都懒得多看那头凶物一眼。   “时间珍贵,快点砍了它。” 第1635章 站高望远,心属上方   接到命令后没有迟疑,中年剑修径直出列,走过狂灵地边缘时,他伸出手,从处处可见的枝条采了一截。   此刻全场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看到这个举动稍稍有些诧异,随即了然。   “这样补充实力,很巧妙。”   生修为生,罗桑古木含无限纯净生机,当年十三郎得到一截枝条救好殇女,今日剑修采其本体,不用说潜力、耐力甚至实力都会增强。   “算不算作弊?”   “不算吧……应该不算。”有鬼王如此回应,似在替那名人修说话。   在冥界,如此大规模的阳修入界是万年难遇的稀罕事,当截杀被放到一边、阴阳比斗真的进行的时候,各方鬼物不由自主地代入其中,希望看到一场公平、公正的竞技。   此前那头凶物的话很有道理,大家都是修行,终极目标只有一个:得道!阴阳斗法,从反面验证道法,说不定就能带来感悟,何尝不是一场难得的机缘?反之一旦群杀展开,混乱当中想的是如何在保全自己的同时杀死对手,哪有功夫做那件事。抛开这点,能有机会亲眼看到、甚至参与到注定名传千古的盛事,本身就很难得。   无论赢还是输,生修反正跑不掉,放大了想,在冥界、横沼这样的大环境下,他们就像一群闯进猛虎领地的猴子,无论跳的多高爬的多快,哪怕渡过今日之劫,最终难逃覆灭结局。想通这点,周围鬼王的心态发生很大转变,对这场比斗不止默许,还有点小小期待。   希望生修坚持久一点,才能看得更清楚。   “战法得当的话,未必一点机会都没有。”   “大境天堑,没什么意义。”   “拖延一时或许可以,取胜……难。”   “关键在于对手,又不是看不懂。”   “也对,看魔变怎么选了。”   “魔变”就是那名挑头凶物,不是真的魔,而是指其功法特点;此时此刻,魔变望着中年剑修径直行来,眼中怒火慢慢褪去,脸上浮现出残忍的表情。   “想拖延?得有那个本事,还要本座给你机会。”   黑气动荡,凝集,凶物随意抖了几抖,将身体连同黑气一道,变成一把十丈墨剑。   剑修当然擅剑,中年剑修背背长剑,过来时一路凝聚气息,剑气纵横;魔变并不精通剑法,但他能变,变出任何想要的剑。   黑气暴虐,剑身厚重,不识魔修真面目,乍看就是魔剑。   看到这一幕,周围熟悉其特点的鬼物纷纷摇头,知道这场比斗将无悬念。   化剑之后仍能开口,魔变态度讥讽。   “你是剑修,本座便用剑道破剑,出剑吧……嗯?”   视线中,那名剑修一句话都没说,也未拔出背在身后的本命法剑,而是拿着那截刚刚摘下来的树枝,向前轻轻一划。   没有什么玄妙招式,没有宝像之光,剑修出剑剑芒遂出,细细长长透着象征生意的青绿,毫无花哨地斩向自己的对手:那把漆黑厚重的鬼剑,那个凶煞四溢的凶徒。   “啊……”四周一张张发楞的脸。   这就是剑。   这就是他的剑。   这就是生修用来对付鬼物的剑。   “你找死!”   屡遭羞辱,漆黑巨剑难以遏制心中怒火,咆哮中声威再度狂涨,同样毫不犹豫地切向正前。   他不但要破掉那把剑,还要劈开那个不知死活的人,连其元神也一道锁死,绝无逃遁之可能。   唉!   两剑相遇,叹息声随之响起,至此人人都知道,神仙亦难改变结局。   嗤!   青色剑芒如油鱼戏水,闪几闪,跳两跳,嘶嘶啦啦一阵乱响,将那把墨剑斩成两片。   “嗯,哎!啊……啊!”   乱七八糟的呼喊声中,浓墨崩塌,两片生鳞带毛的残躯跌落,程中被雾气所蚀,皮肉鳞毛骨都如春阳下的雪一样消融、消散;中年剑修半声闷哼,身体倒飞,一路嫣红。   两败俱伤。   一心把对手切成两片的凶物被切成两半,以轻慢姿态入阵的剑修喷血而退,看样子伤的不轻。   退有退的好处,剑修飞退接近狂灵大地,踉跄中稳住身形,抱拳宣告。   “承让。”   言罢转身,在无数双目光的应送中回归本阵,正式宣告这场比斗的结束。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   一番本能尖叫后,周围再没有一丝声音,只剩下无数双呆滞的眼睛。   “好!”   沉寂中,美帅松了口气,第一个做出反应。   “好……好好治伤、调理。”   能看出来、这一战虽然是他安排,内里并无确切把握,当胜利来临,身为主帅的他本该故作云淡风轻,如今却遏制不住意气风发,讲话都有些失声。   “下一个!”   嘴里叫着,美帅并未看着那些挑战者,而是投向天神般的靠山王。   ……   “这……这不对啊!”   直到这个时候,周围才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惊呼声发出,顷刻间连成一片,一群,波及整个战场。   “是啊,这这这,这不对啊!”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叫声有惊无怒,有疑无愤,人们把阵营之争抛在脑后,心里的念头都是一样的。   这到底是到底怎么一回事?   狂灵地上,中年剑修的身影被桑木掩盖,只看到他的那些同伴,人们没办法由此寻找线索,彼此茫然地看着,找着,问着,叫着,希望有人就刚才的事情给出解答。   没有答案,没有人有答案。   喧嚣声持续了一会儿之后慢慢沉寂,众多视线回到美帅身上,望着他以挑衅的目光望着靠山王,满满都是挑衅意味儿。   身为三军统帅,这种神情举止轻浮有失身份,然而在眼下这种“肉在桌上任人宰割”的环境里,尤其经历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后,轻浮不再轻浮,反而斗志昂扬,显得极为锐利。   事不关己,靠山王不知为何脸色有些好看,但只维持一瞬便又恢复,微微一笑。   “小人得志。”   “你输了,我们赢了。”美帅也在笑,简单陈述事实如铁。   靠山王轻洒说道:“一场胜负罢了,大判何至于激动。”   美帅指指快要消散的魔变尸体,再指指靠山王,重复刚才的话:“魔变是你的人,你输了,我们赢了。”   言行似有深意,周围有人看出异常,心内开始思量。   之前挑战来得突兀,实则打破尴尬僵局,结果看似寻常,实则不太正常。   所谓强者、问道、尚武之心,那是在没有利害冲突时才可冠冕堂皇讲出来的话。放在平时,鬼王联手绞杀人修,为的是从其身上获取利益,区区几名勇莽妄图在这种事情上插手,等于作死。   眼下情况不太一样,挑战先行不止可以维护颜面,还能进一步强大己方军容,可以试探人修深浅,可以借此打压图奇,甚至还可以……只不过,稍稍有点示弱的味道。   与最终输赢相比,那算得了什么呢?   听了美帅的那番话,靠山王有些不喜,决定打击他一下。   “看看周围,大判便知自己该不该这么高兴。”   剑修一剑斩杀魔变,与此同时,另一重事实也在发生,短短片刻,又有两拨鬼王率麾下前来,挑战者的队伍也增加四名。   杀一个,来一群,如此交换哪方更划得来,一眼可知。   “本判一直知道。”   美帅望着靠山王,感慨说道:“你啊,象身鼠胆……”   “口舌之争。”   意识到争论无便宜可占,靠山王轻轻摆手,侧顾右边。   “人修狡诈,障眼伎俩,区区一场胜负便敢欺我鬼道无能,尔等自负此间勇者,对此可有说法?”   一番话听得美帅连连摇头,暗想这货不开神坛真是可惜了,天生擅长蛊惑人心。   果不其然,靠山王的话刚刚讲完,视线中,那群本有些颓然的挑战者纷纷愤然,争先恐后出列。   “求道者何为先?无畏、无惑之心也。本王身负统御之责,如背枷锁不能快意沙场,空怀怅然。”   美帅与人修鄙夷的目光注视下,靠山王神情遗憾,感慨万千。   “下一个。”   ……   “本座认识他,绝对没有这样的实力,绝对用不出这样的剑!”   挑战继续进行,周围目光全被吸引到战斗双方,这边图奇早已按捺不住,冒着被看破一切的巨大风险,在心里向十三郎声讨。   “是你,又是你,一定是你搞的鬼!”   作为除人修外唯一参加过两次战斗、至今活着的冥界大能,图奇的这番话有根有据。登岸一年,他曾怀疑过自己要找的人隐藏在八百修士中,挨个探察。以他的能力,美帅等防得了大概防不住偷窥,这种事情无能为力;毫不夸张的说,除美帅等寥寥几人外,图奇对这里每个都知根知底,一言中的。   “问题出在那截树枝上,肯定。”   不怕十三郎否认,图奇信誓旦旦说道:“那一剑有古怪,里面有不属于他的剑意,本座……又来!”   视线中,第二名横沼抢先跳出来,这边美帅照例随手叫出一名剑修,那名剑修与之前中年的举动完全一样,随手摘下一截树枝,然后出战。   “糟了!”图奇一声惊叫。   “别叫了,又不是你一个人看出来。”   图奇的态度让十三郎不太高兴,阻止后淡淡说道:“糟什么糟,你到底站哪一边?”   图奇楞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十三郎放缓声音说道:“罗桑枝条内藏剑意,可惜没办法让大家慢慢祭炼、将其真正化为己有。如今它们大多为一次性使用,与用剑修士本体剑性不通,伤人伤己……效果其实不好。”   声音透出惋惜,十三郎说道:“时间仓促,只能这样了。”   图奇敏锐地捕捉到其中要点,犹豫问道:“你说大多……是指剑意有很多?”   “三千剑杀,皆为我用。”   “……不吹能死!”   “那就看呗,前提是打够三千场。”   “呃……”图奇意识此题无解,又问道:“这种剑意是现成的,不是你的东西?”   十三郎有些无奈,反问道:“先不说我有没有那个本事,如果是我的,要树枝做什么,何不直接藏与剑中。”   这个解释很在理,借用枝条藏剑,明摆着容易引发猜想。   图奇意识到自己犯傻,愤愤说道:“刚刚吹牛说自己大逍遥……对了,为何不提前摘下来藏着,虽说古怪,总比这样现摘好。”   十三郎回答道:“藏剑之法初成,很多难题尚未解决,你可以理解为,一次只能藏一剑。”   这句话应该反过来理解,也就是说,事实并非如此。   图奇这样嘀咕着,又问道:“剑意是现成的,威力又这么大,像是随手即可施展……出自谁之手?”   心里发问的时候,图奇忍不住左看右看,结果没能找到“那位隐藏起来的剑道大能”,反目睹第二名凶物被一剑斩杀,结局与魔变完全一样。   这一次,美帅不问靠山王的意思,放声宣告。   “下一个。”   “我来!”   不得不说冥界凶物与人修不同,犯了性子之后、明知道有鬼也往前冲,美帅话音刚落,第三名鬼物又站出来,惹得图奇频频摇头,内心愤慨。   “靠山王也正是,办的这叫什么事儿!”   “注意立场。”十三郎时刻不忘提醒,仿佛真拿图奇当自己人。   图奇争辩道:“就事论事而已。这样下去,人虽越来越多,军心不稳啊!”   “轮到你替他操心。”   十三郎讥讽说道:“换成你是他,在没有弄清剑意为一次性使用、具体数量与最大威力之前,能怎么样?”   图奇陷入沉默,半响才说道:“难道只能人命去堆?这样的剑意……问你,既然藏着这样的三千人,何不干脆亮开来,大杀四方。”   “三千人?”十三郎啼笑皆非,说道:“三千名一剑斩杀劫境的修士,你觉得可能吗?”   “我也觉得不能,可是……”   “而且你弄错了,真有那么多人,也应该先把对方强者阴死几个,免得大军乱杀的时候受损。”   “……卑鄙,阴险,狡诈,无耻……”   “别闹。”   不愿与之胡扯,十三郎回应道:“告诉你好了,这些剑意的主人早已不在,最近的也已死掉六十年。”   “啥意思?”图奇神情微惘。   “人陨落,剑意长存于天地,只有真正痴于剑的人才能留下剑意。”   “死后一道剑意击杀劫境,随手拿出几千名这样的人留下的剑意,你们生修真是神仙……个个大逍遥。”图奇根本无法相信。   十三郎摇头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留下剑意的剑修当中,绝大多数与眼前这批人修为相仿,若不然,他们根本承受不住。”   道理上很说的通,从结果看荒谬到没法讨论,图奇愤怒说道:“你当我是傻子,修为生境,死后剑意反能斩杀劫境……”   “你还是不懂。”十三郎说道:“剑修身亡时留下的剑意并不见得强大,但却是他们一身精华所在,最最精纯无垢。剑中王者召唤它们,以绝世之剑纳之,再以天地烘炉、金乌真火淬炼六十年;期间不知多少次生死关卡,因有罗桑古木补充生机、狂灵意志巩固剑魂,方得存留。”   “几条中随便拿出一条,谁能做到?这样的剑意,用来杀这些土鸡瓦狗,老实讲我都觉得可惜。”   声音透出感慨,十三郎幽幽说道:“君子为剑,天生傲骨,只有剑中王者才能驱使它们,重上沙场。”   “剑中王者,在哪儿?”图奇再次捕捉到要害,顾不得震撼赶紧追问。   “你管呢。”与之前上次一样,关键时刻,十三郎以闭门羹伺候。   “我说你这人……”图奇有些无语,悻悻说道:“我说你这人很奇怪啊,莫名其妙把这些都说出来,就不怕……”   公平讲图奇这番话很难得,算不上提点,起码用心是好的;当然,也可能是他故意如此,以无代价换取好感,可惜结果事与愿违,仅换来十三郎一声冷笑。   “会什么,反水?”   十三郎嗤的一声笑,声音淡淡,说不出的骄傲与不屑:“图奇啊,和我打交道,你得先要搞明白一个事实。”   图奇声音微沉,反问道:“是什么?”   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的话多半石破天惊,而且不大好听。   果不其然,十三郎的话何止难听,简直让人没法听。   “让我担心的对手根本没露面,至于眼前这些挑战者、六鳌、鬼王、靠山王什么的,还有这位掌命使者……”   想想没什么好说的,十三郎扬起面孔望天,默默摇了摇头。   “算了吧。” 第1636章 连败   第三场挑战依旧进行的很快,之后是第四场,第五场……   “下一个。”   美帅的声音越发响亮,战场安静下来。   连续五人被一剑斩杀,群情激愤的感觉慢慢消退,消亡的恐惧感占据上风,不仅挑战者们迟疑不决,周围观战鬼王均意识到情况不妙,面有忧色。   鬼物不是幽魂,不是真的全无畏惧,纵然无畏,面对这种一边倒的结果也会丧气,对战志造成很大影响。此时大家不得不考虑一点,任由情形持续下去,今天这场围剿到底还能不能打,打不打得过。   之前没有人考虑这个问题,事实上,众人真正担心不是人修,而是能够对局势产生根本影响的图奇。长期与横沼为邻,周边鬼王不会很清楚那些半生半死的怪物整体多么强大,不会像人修那样产生误解。具体将来,一旦图奇决心捣乱、与靠山王抵消的话,局面将演变成四方鬼王围剿生修,导致灾难。   事先都知道金花大判用兵如神,乱战尤其厉害,若不能在实力上取得压倒性优势,结果是注定的。   两败俱伤,在场不少鬼王会因此战除名。   如今这个年头,还能在大势力狭缝中求得一块安居之地,草头鬼王没有傻子,最清楚实力、军容多么重要;他们都知道,人妖两大阵营对抗明显,九大鬼王之所以没有将这些草头王强行收编,一方面因为它们在态度上偏向妖族,二来担心众怒难犯,忌惮的是整体。   单个拧出来放到九王面前,地位不比人家一名普通鬼将高。   某种角度讲,这些实力更强的鬼王的处境甚至还不如那些挑战者,一旦属下、自己损伤过于惨重,出路便只有投靠人妖两族中的一方,将来大战起时、做一名十之八九会光荣的炮灰。   不考虑远景,眼下身处横沼险境,鬼王也不敢把横沼当成真正伙伴,此次入界,靠山王看的是六鳌、准确讲是河间王的面子,等到事情结束,谁知他们会否落井下石,借机将这些到场势力荡平。   总结起来一句话:封息传讯,来是都要来的,不管是为了面子、杀人夺宝、还是图个封赏,这场热闹不能不赶,来之后具体怎么做,得依情形而定。   说到情形,有一点不能不被提及,连续五轮比斗,鬼物虽然一败涂地,也非全无收获。首先大能多已经看出,那些获胜生修并非实力陡然拔高,依仗的是藏在树枝内的剑;其次他们看到,运用那些剑意需要代价,五人当中、两名生修的伤势主要不在对方反击,而是自己被剑气反噬所造成,换言之,他们刚刚得到那些剑意,尚未来得及消化。   第三条很关键,此刻不少人心里生出怀疑:藏在枝条内的剑气为一次性的消耗品,用掉就没。   大能众多,眼光个个不差,这些结论很有根据,再经彼此参考、完全可以相信。事先意识这点,十三郎也没想过隐瞒,只给对方留下最后一惑。   剑气究竟有多少,战前领取是扰乱视线的烟幕,还是故意为之。   对各方而言,这是决定战场走势的题目,非解开不可。   ……   “我来试试。”   一段稍显尴尬的沉寂后,第六名挑战者终于登场,不等美帅开口便把手指向生修中的一人,神情轻蔑。   “原以为魑魅魍魉为冥界独有,今日才知道,阳世人修更加卑劣。”   值得一提的是,这名鬼物来自横沼以外,登场前一直观察着狂灵地上的修士,而非那些被美帅点名参战的人。经过认真思量,这名化为人形、一身儒装的鬼物心中有了结论,决定不接受美帅指派,自己选择对手。   “本座滦平,平生不喜诡诈之道,不欺后辈。”   这番话很有意思,一来挑明生修胜在阴险,自己并不是害怕,而是不屑……原因是,他选的对手是劫境。   “我选她。”   “我?”   被点名的凤阳夫人笑起来,原因人人皆知,她在生修当中最晚冲境、前些日子才刚刚破的劫关。   新破劫关,道心初变,境界未稳,好比一个人、原本只有五十斤力气突然能举起一百,原本只能跳两米高、如今一跃腾空过丈,能力大了,但会带来诸多不适。不用想也知道,战斗当中,这些变化极有可能致命。   那也是劫。   既然是劫境,大家处在同一层次,鬼儒说的那番话就显得在理——虽然他是劫上。   仅仅如此倒也罢了,更重要的是,此前那番观察让鬼物认定,这个女人不精于剑道,或根本不会用剑。   好兵终需良将统,神剑也得经人手,匠师打造神兵利器,比武却是外行;罗桑枝条内藏凌厉剑意,落在不擅剑道的修士手中,威力不过自我发挥、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如虎添翼,考虑到凤阳夫人刚刚破劫,情形或许更糟。   那样的话,鬼儒自忖有绝对把握,顶多小伤。   “聪明之举。”   话一说出,周围便有鬼王频频点头,暗想横沼凶物强则强矣,终究是些不动脑子的蠢货,哪比得上纯正鬼修。   “呃?”   相比鬼物一方略显振奋,美帅稍稍愕然,神情又似比斗刚刚开始时候微忧。   稍稍迟疑,他对凤阳夫人说道:“此獠攻于心术,或擅毒。”   这是真作弊。鬼物参战从无一人主动提点,鬼身判官公然这么干,立即引来群鬼愤怒。   休拿神仙不当人,只要有了立场、利益,矜持随时可以丢在脚下。   奇妙的是,与之切身相关的鬼儒并不在意,脸上甚至流露出释然,越发骄傲。   “大判可随意指点,不用那么小声。”   这番话引发阵阵喝彩,因此前连败的鬼阵气势见涨,一些机灵的鬼将在鬼王示意下借题发挥,把之前几战归结到人修狡诈,口口声声藏剑不公。   这是试探了,换来信息最好,换不来无非浪费口水,不吃亏。   “阁下心胸宽广,多谢了。”   周围喧嚣,美帅懒得理会,凤阳夫人更不在乎,既然对手放话,她索性止步、又向美帅讨教几句,直到周围嘲讽、甚至谩骂声一片,方才缓步出列。   随着这个举动,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针落可闻。   大家都在期待着一件事……但非期待其出现,而是希望不要发生。   接下来的一幕将气氛推向高峰,人人可见,凤阳夫人没有摘取罗桑枝条。   “好!”   “干的漂亮!”   顷刻间鼓噪声响成一片,直冲霄汉;乍一看定会生出误解,认为大家在为凤阳夫人加油打气。压抑太久,包括靠山王等人在内,均期待、需要一场胜利提振士气,如今看来,似已唾手可及了。   对那些推衍大势的人来说,凤阳夫人不取枝条这件事意味着更多,比如:剑气告罄?   鬼物当中也有擅剑者,此前有见,生修每个人用的剑意都有不同,桀骜、凌厉、沉朴……用剑者知道剑随人走,那些剑气明显属于不同的人。既然这样,数量有限合乎情理,只是需要证据。   喧嚣惊天动地,声浪中凤阳夫人清瘦的身形越发显得单薄,其身后,美帅不顾周围鄙夷目光,送出最后叮嘱。   “抢攻为上,不敌速归,勿争一时长短。”   嘘声四起。   ……   “装!又在装!”   作为冥界的一员,图奇毫无疑问是此刻最知根知底的那个人,望着凤阳夫人出场,心里又对十三郎啰嗦。   “老实交代,你在凤阳身上藏了什么?”   “我不是百宝囊,再说凤阳自己能行。”十三郎望天思考着什么,随口敷衍。   “别扯了,明摆着有差距。”图奇相信自己的判断,根本不信十三郎的话。“你要是没搞鬼,凤阳能这么镇定?这么有风范?判官能这么安心演戏?瞧那脸崩的……跟真的似的。”   “那叫修养不叫镇定,你不了解凤阳。”   “我不了解?哈哈,狂灵修士总共那么几个女修,本座都曾特别关注,会不了解?”   “你了解的是修为,凤阳逆境中修出来的心性,看是看不破的。”   “是吗……别想糊弄本座!”   “那我和你解释清楚,说服了的话……把关于掌命的事情全都告诉我。”   “这……算了算了,我自己会看!”图奇愤懑挥手,样子有些恼火。   “呵呵,和你说着玩的。”   对图奇,十三郎内心其实很重视,之前恐吓自有目的,真牵涉到关系,行事说话始终拿捏分寸,不至于让其翻脸成狂。   “凤阳和我出自同个地方,刚飞升的时候,仙灵殿寻找久孕不生之女,凤阳身怀妖胎被迫寄人篱下,根本没有奢望今日成就,只想有个安稳地方保全性命。你是大能应该明白,修幻者最易迷失心境,彼时凤阳颓丧失志,本质犹如行尸走肉……”   挑重要的地方简述始终,十三郎说道:“前后四百年,凤阳从不奢望生境到堪破生死,一举破劫,修为上的成就算不上什么,关键在于心修有成。以我看来,这与涅槃重生没什么两样,修行下去,除非遇到难关死劫,破涅是顺理成章的事。”   “修养高下,主在一个‘真’字。你说凤阳临战装样,请问她装什么了?面对强敌,谨慎难道是错?力有不及请教高贤,有什么不对?”   自天上收回目光,十三郎示意图奇看那名鬼儒,不屑说道:“再看看他,先是察言观色,明明怕的要死,偏又遏制不住贪念想出战,之后故做骄横姿态,试图麻痹对手;这种货色,表面豪勇无畏、本质上不得台面,鸡鸣狗盗之徒尔。”   一番话说的图奇直愣神,虽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可又忍不住抓狂,暗想这不对啊,凭什么你耍阴谋就是好的,别人苦心寻找破绽就成了……鸡鸣狗盗之徒尔?   “你是说,这么多大能都走了眼,凤阳真能打得过滦平?”   “修为差距实实在在,打不过就打不过,有美帅指点在先,逃跑总没问题。”   “你这种人,会眼看着她吃亏?”   “什么叫我这种人……算了。”十三郎笑笑不再争执,凝目关注战局走势。   “不放心了吧,是不是没把握?”好不容易占到上风,图奇不依不饶。   “嗯。”十三郎老实点头,承认被他道破心意。   “到底有没有藏手段?”图奇不忘根本,赶紧追问。   “防备总有一点。”十三郎摆摆手:“别说了,自己看。”   周围喧嚣,这边争论的功夫,凤阳与鬼儒之间的战斗早已展开,但与此前五场不同,此次交手,双方都显得极其谨慎,战局随也被拉长。   遵循美帅的吩咐,凤阳夫人上来即展开抢攻,几种法器交替打出,转眼间即在周围布置出一座简易阵法。玄光几番交替,阵内不见凤阳身影,重器玄法轮流打出,追着滦平一通乱打。   是攻也是守,鬼儒要做的是接招、防范、攻阵、找出凤阳身在何处,之后才能谈得上反击求胜。   “拖延?假象。”   滦平一眼看破凤阳用意,微微冷笑。   阵法坚固,那些攻击手段看似凶猛,实则对劫修而言并不强悍,真正杀招暗藏其中,是凤阳夫人其原本所擅长的东西:幻!   幻藏阵中,每一次攻击都会侵蚀心神,对手若出于谨慎相互试探,迟早因此慢慢入局,束手就擒。对付这种对手,最好的法子是速战速决,以实力快速碾压。   鬼儒滦平没有那么做,而是如对手期待的那样稳扎稳打,转瞬间化身为数亩大的毒云,稳步推进。   鬼物本虚,如今更连气机都被毒云遮蔽,凤阳夫人凭阵法隐藏行迹,鬼儒同样有能力消失。   “宁闯千难,不涉一杀,不管有没有藏剑,都让你没有用武之地!”   接下来的战斗看上去比之前几场激烈十倍,过程却显得漫长而且无聊,法术毒云、双方对轰不止,鬼儒催动修为步步为营,逐步将阵法、连同凤阳夫人一道,通通包裹其中。期间凤阳屡次示弱、或展开拼命不惜一切的架势,鬼儒均以沉稳应对,保证不让对手冲出包围的同时,半点不肯冒进。   强弱分明是事实,如此对抗,鬼儒越打越能感受到对方虚弱,知道距离胜利更近,行法时非但不肯加重,反而越发谨慎。   “这个滦平打的不错……情况不妙啊”   观望良久,图奇终于忍不住嘀咕,侧目去看十三郎时想到立场,改口说道:“这样下去有牌都没得打……你干吗呢?”   “要结束了。”十三郎已经不再关注,淡淡说道。   “结束?!”   图奇微愣,回头再看时目光凝固,难以相信所见一切。   “不会吧!” 第1637章 防到死,九阴灯   这是一场奇怪的比斗,战斗双方绝大部分精力没用于进攻,而是从头到尾都在防守。   攻防转换,战斗节奏,比防守最可能导致的结果是平局,然而事实截然相反……当时无人可以看懂,只有当整个战局结束,人们回想时才慢慢明白,鬼儒滦平从头至尾没犯一点错,依然输了个彻彻底底。   后来是后来,当时眼下,鬼儒滦平大占上风,汹涌毒云逐步将阵法玄光压制,紧缩、绷乱,直到临近溃散,凤阳夫人不能如之前那样隐藏形迹,真身暴露在滦平与所有人的视野内。   凤阳夫人咬牙苦撑,偶尔还能发动反击,她的身体因修为催动到极限而颤抖,脸孔染上一层不正常的酡红,还有双手,挥弹道法屡屡失灵,顾此失彼,破绽百出。   此时的她没办法做到周全,只好舍长取短将法力集中,此前暗含扰神乱意的幻法尽数停止,一心一意专注于防守。   修为不足,根本没办法作假,又过片刻,被用做壁垒的阵法咔咔作响,蛛网般的裂纹随处可见,重压随毒意侵入内里,凤阳夫人的最后屏障、护身玄光如潮水忽涨忽落,透出几分血色。   斗虚者用幻者被迫显露真身,通常战斗到这里已经可以宣告结束;即便到这种程度,滦平仍未放松警惕,反比之前更加谨慎,封锁更严,逼迫更紧。   身形淹没在毒云,在场这么多大能,仅少数几个能够看到滦平真身,看到其眼里浮现的那一抹凶光,脸上杀意。仅此一条便可看出,滦平实力比表面看着的要高的多,有足够本钱把自己视为转折。   “要结束了。”   十三郎这样说的时候,周围不少鬼王也都在说着同样的话,内心大感安慰,之前叫好的鬼物声音更大,喧哗、喝彩声四起。   战斗结果已经确定,大家在等着一件事情发生:美帅插手、或者凤阳夫人认输。   战场比斗毕竟不同于登台比试,约定俗成,观者不可以作为裁判宣告胜负,如此便意味着,假如凤阳夫人没有能力把声音传出来,美帅又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战斗将一直进行到死。   滦平就是这么想的。   心里知道胜券在握,他开始一步步转变战法,由开始攻七留三到攻防各半,再到四六,直到现在,滦平把三分实力用于压迫,七分修为用于防范!   防范不是纯粹防御,滦平不止防着对手有没有诸如“藏剑”类似的绝杀手段,还要让对方冲不开阵,破不得牢,连声音都别想发出。   他不止要获胜,还要杀人,还要一举奠定声名,为将来铺路!   “噗!”   又一次重击,闷响标志阵法崩溃,毒云如潮水入关冲刷,眨眼间将凤阳夫人的身形包裹起来。   “停……”   “哼!”   “结束了!”   美帅做势将起,周围几大鬼王闻声而动,同时滦平低吼。   “杀……咦?嗯?啊!”   毒云化枪直破中军,滦平忽然一愣,一呆,顷刻间转为凄厉长嚎。   就像荒原狂奔的野马掉入陷阱,周围瞬间变得漆黑,头脑也在发蒙;没来得及清醒,灵台剧痛,昏黑暗夜乌云忽散,无数颗星光一下子跳出来,放射出明亮冰冷的光。   每一个星都像眼睛,滦平觉得自己再次坠落,仿佛掉进蛇窟被无数条毒蛇环绕,那些眼睛带着无可比拟的凶煞与残毒,毫不留情地将夜空撕碎,把滦平的记忆切割成无数碎片,飘荡到天上。   “不!”   说不出的恐惧充斥在每一道心神,被割裂的记忆全都在哀嚎,本能告诉滦平那些碎片对自己很重要,想要追上去抓住,然而随着记忆破碎,他的身躯变得无比沉重,只好眼睁睁地望着星光远离,自己却在无尽深渊中不停跌落、跌落、直到踩到实处。   脚触地,滦平忘记了一切,魂体无伤,内里如常,唯独没有了神智、与记忆。   这才是真相。   大地是假的,光是虚的,记忆与神智是真的,如今全部离开滦平的身体,不知去了哪里。失去记忆的滦平茫然飘荡,变成一块没有神智的石头。   “啊……”   变生仓促,外人不明缘由只见结果,滦平发愣、发呆、大叫,之后就像抽了气的皮囊,紧接着,凤阳夫人奋起余力,随手将滦平的身躯、连同毒云一道卷入玄光。   没有主人意志,汹涌毒云好似没头苍蝇,再到一片无心毒雾,纵有杀伤、也与当初判若云泥。   “结束了。”   吁声吐出一口长气,凤阳夫人摇摇欲坠,勉强收拢玄光、连那几件法器都来不及收拾,翻身即走。   “呱!”   前方早有数十人迎上,关关为首眼笑眉开,与群修展开如扇将凤阳护在当中,疾速返回狂灵地。   保障之举有些多余,周围人根本不知怎么回事,万里军卒、鬼王瞠目,一片死寂。   ……   “不会吧!”   看呆了的人们不知所措,有所准备的图奇何尝不是浑浑噩噩,心里不停大叫。   “入幻?不是。幽魂?也不是。傀儡?难道是傀儡……怎么可能这样变成傀儡……”   “不是傀儡。”十三郎也在思索,沉吟说道:“应该是驱散。”   “驱散?驱散什么?”   “驱散记忆与神智,这样比较合理。嗯,到底是不是,等查过栾平的身体才能断定”   “……等等,先等等!”满满不可思议让图奇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杨,忍不住尖叫起来:“你的意思是事先不知道会这样?难道不是你下暗手,凤阳夫人自己……把栾平变成这副模样?”   十三郎说道:“这种情况下,你觉得我有可能瞒住所有人出手?”   “这倒没有……”图奇小小有点理屈。   “暗招也是有的。”   “我……操!”   “但我不知道会这样。那东西……我只是把它交给凤阳,根本不知道怎么用。”   “那东西?什么东西?”   “一切鬼物之克星。”   “昊阳真火!不对……”图奇先是吓一跳,很快清醒后无奈说道:“别自我吹嘘了行不行,本座知道你拜金乌真灵为老,然而老师是老师徒弟是徒弟,不说你有没有修炼成功,昊阳真火……根本不可能是这种效果。”   “谁说昊阳真火了?”十三郎奇怪反问。   图奇愣住,愤怒大叫道:“是你自己说,一切鬼物之克星!”   “鬼物克星只有昊阳?哪个老师这样教你?”   “我操!”图奇不想再争了,有气无力说道:“到底是什么?”   “九阴灯火……的一部分。”   “?”图奇神色迷茫,一个劲儿眨眼。   十三郎说道:“烛九阴,上古四大奇兽之一。它的阴眼睁开一次就能摄人魂魄,自成一界。机缘巧合,我在那个世界里停留七十年,所见魂体个个混沌,和滦平现在的样子差不多。”   和之前一样,凡认为可以对图奇说出来的事情,十三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仔细解释道:“我抓到一条烛九阴,挖了它的眼睛,原来是盏魂火才能点亮的灯。这个东西很厉害,我自己实在没功夫认真研究如何运用,就从灯上取下一点灯芯,交给那些合适研究的人,然后告诉他们……”   “慢点慢点,让我先想想。”   生平头一次,图奇觉得脑子不够用,来不及细想、只顾把这些话强行记住,再凭本能将其中关键挑出来,做进一步询问。   “九阴,灯芯,好吧好吧,你从九阴身上得了一件宝物,觉得它对魂体有奇效,所以交给这些生修使用。”   十三郎很好说话,耐心等待图奇整理完毕,回答道:“是的。”   图奇问道:“你把这种东西交给他们,怎么确定哪些人合适?”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没法事先确定,由功法所长方面入手,精于迷幻、阵法、魂道的人相对比较牢靠。”   “听起来很危险啊!”抛开立场由专业角度考虑,图奇严肃说道:“这些是活人,修为也都很低,包括你也不太靠谱,不如……”   “不如交给你保管?”   “这样……本座岂是贪图之人。”   “呃?”   视线在图奇两张脸上扫过,在那张如铁板般冷漠的眼睛里,十三郎捕捉到一丝此前从未有过的局促,就像孩子看到心爱之物,不敢开口的样子。   “不是开玩笑,想要可以分一点给你。当然,你得告诉我具体用法、用途、用度,如此等等。”   “一点怎么能够……”图奇及时醒悟,怒目圆睁说道:“你在羞辱本座。”   “哪有。”十三郎随意笑了笑,瞥开话题说道:“提到危险,岂是不算太危险,九阴一战,这些修士基本都有参加,亲身体会过那种感觉;那时九阴是活的,实力鼎盛无法对抗,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九狱界早就毁了,灯芯只取丁点,炼化研究取其摄魂之力,小心一点,能有多危险。”   这番话很有道理,图奇无法反驳,神情有些着急。   十三郎说道:“当然不能说有点危险都没有,话说回来,修行本就步步危机,炼宝危险,总不比眼前这一仗更难。”   “是啊是啊,道理是这样讲。”图奇心不在焉,随口说道:“没看出来凤阳如何运用,滦平怎么中的招?”   十三郎摇了摇头,说道:“凤阳尚未将其炼化,谈不上主动运用,她所做的仅仅是将灯芯点亮,滦平自会主动上门。”   “……什么意思?”   “幻修作战,寻找真身是要点!换成你与凤阳战斗,会不会极力找出其真身,一直盯住不放?”   “当然……不会!”图奇愤愤说道:“本座会一拳把她打趴下。”   “这个战法不错。”十三郎表示赞同,说道:“凤阳力弱,担忧灯芯威力不敢完全放开,滦平如果不是报着稳扎稳打的念头,而是上来便以强力突袭的话……”   “结果怎样?”图奇好奇问着。   “死的更快。”   “啊!不是说强力突袭的话就……”   “有就吗?就什么?”   “……”   “拜托你认真想想,此战发生之前,我有没有可能料到凤阳会遇到滦平?有没有可能算到滦平会这么打?”   “能的。”图奇毫不犹豫说道:“肯定能。”   “能个屁!”十三郎失笑说道:“九阴魂灯为大凶之物,我把它分开交给大家,是希望集中群力解开玄机,不是让他们拿它当保命底牌。”   “还有别的?”   “废话。”   “卑鄙!无耻!下流!”   “有病吧你,这是打仗。”   稍顿,十三郎感慨说道:“凤阳完成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自己也被波及,接下来战斗是没指望了,闭关疗伤感悟炼化。嗯,相信她一定能度过此关,而且会第一个解开魂灯谜团。”   “切……”图奇明显不服,想想没自己什么事儿觉得丧气,随口问道:“魂灯不是底牌,剑意又不擅长,保命究竟靠啥?”   “呵呵,真好意思问。”掌命使者脸皮这么厚,十三郎有些吃惊。   “算了算了……”   好好一场阴阳交锋,因一个人的出现变成这样,感觉就像双方出题,一方事先知道答案,另一方懵懵懂懂黑暗中摸瞎;想想之前冤死的六位“同胞”,看看周围一张张脸,图奇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而且无聊,变得没精打采。   “难怪阳间会有游戏人生这句话,唉……接下来如何,这会儿又在谋划什么诡计?”   “谋划再多也算不住你呵,掌命使者。”   “别说我,就说你。”   “我想的事情与你有关。”十三郎若有所思:“凡事需从根本着手,似你这样的存在,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我用什么法子才能把你绑上战车,弃暗投明。”   图奇哈哈一笑,眨着眼睛说道:“别恭维我,也不要看贬我;本座淡泊名利,心无所求,早已脱离尘俗。”   “脱俗?托生吧你!不扯了,问你点事。”   随口调笑,这次十三郎心里有事,没能留意到图奇神情微变,目光猛地一凝。   “你是土著,和我说说那个刚来的刀客是谁?”   “怎么了?”   “这货挺厉害,而且像是发现什么,连着盯我几眼。”   “呃,咦?还真来了呀!这下有好戏看了。”图奇高兴起来,两双眼睛四道目光在十三郎身上转来转去,谁都能够轻易看出,他在幸灾乐祸。   “谁?什么好戏,和我有关?”十三郎觉得莫名其妙,轻轻挑眉。   “横山不二,嘿嘿,说到这家伙话可长了,不过……”   仔细看过刀客的样子,图奇似也遇到不解的事情,微微皱眉。   “奇怪,他怎么受了伤?” 第1638章 横山,不二   “横山不二是一位奇人,狠人,浪人,怪人,牛人,谜人,与鸟人。”   “横沼内外,他称得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诸多人厌,诸多人敬,诸多人畏,诸多人喜欢。”   如此夸张的形容作为开头,图奇在心里讲述着这位新来的强者,十三郎静静听着、一面自己观察,脸上看不出什么反应。与此同时,第七、八、九场比斗连续发生,人鬼双方捉对厮杀,节奏明显比刚才要快。   鬼儒滦平死了,过程结局完全相反,可以说除了十三郎等少数几个,没有谁能够真正看懂;这对鬼物而言是一种刺激,不需再有人动员,冥界强者接连站出来,寻找各自认为合适的对手。   “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   耳边图奇声音不断,十三郎对那个远远观战、偶尔朝自己这边瞥一眼的青年的了解逐渐增多,心里问着。   “会不会与横山不二到来有关?”   “可能吧……凡事与横山不二沾边,总会变得不同寻常。”图奇不是太肯定,犹豫中说道:“确定他在看你?”   “嗯?”十三郎未作直接回应,反问图奇为什么这么问。   图奇不太情愿说道:“这么多人,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我不会这么快留意到你。”   十三郎轻轻一笑,说道:“这是嫉妒人家有本事,还是恭维我和不二都太厉害?”   “一边儿去!”   两个选项都不好,图奇将此话题终止,继续之前的内容讲。   “横山不二,不二是别人所加,指其一诺千金,出口的话从无更改……这人其实不太喜欢说话,成名这么多年,挑战那么多对手,流传出来的都没几句。”   重诺之人,话总会显得特别少,浪人横山言行如一,凭此点得到所有人敬重。   “听起来不错啊。”十三郎客观评价着,一边认真打量。   外形上看,横山不二面目普通神色随和,既不酷也不冷,并不会让人生出沉默寡言的印象,其身体四肢与纯正人族一模一样,没有横沼生灵中常见的畸形——除了那双翅膀。   无需介绍,十三郎知道这是其鸟人称号的由来,或带有某种禽类血统。   除了翅膀,可供标示横山身份的是其背后的那把刀,刀柄奇长刀身带鞘,远比背刀的人醒目。   望着那把刀,十三郎总觉得是在看一座山。   名人就是名人,虽然来的晚,横山不二始一出现即引发一场不大不小的骚动,以其所足下为中心,距离稍近的鬼物纷纷远离,以示尊重。   十三郎留意到,当它们这样做的时候大多显得小心翼翼,像是刻意避免被发现。   所有人都看看到,此前横山不二受过伤,衣襟带血,气息至今仍显不宁;难免有人因此议论,但都刻意压低声音,点到即止。   一股不安的气息缓缓滋生,横山不二视如不见,脸上既无得意也没有懊恼,自始至终与刚来的时候一样,默默寻找感兴趣的东西。   刀客,与禽类有关,这是关于横山不二身份的两大线索,通常名气大到这种地步,其前身后世早就应该被人揪出来,然而奇妙的是,横沼内外,没有人知道横山不二的真正来历,就像块从天而降的石头突然展现在大家面前,是一个谜。   “不错个屁,比起敬重,畏之厌之的人数多十倍。”   “好战之人,让人畏惧好理解,让人厌是为什么?”十三郎有些好奇。   “因为他挑战的时候……该说什么好。”   冥界,那些不喜欢依靠势力、四处流浪、将挑战视为修行途径的鬼物一样被称为武修,横山不二是其中之一,出道三百年,干最多的就是挑战,总计千余次。   仅逢三败!   以战为修,听上去颇具浪漫色彩,由文人骚客写出来、定能沸腾无数热血,征服无数少女的心,只有真正经历厮杀的人才知道,战场胜负关乎生死,只有残酷、与运气。   平均一年数次挑战,横山走遍横沼内外所有地方,绝大多数时间花在赶路上,由此不能不让人疑惑,他难道不会受伤,难道不需要恢复、治疗,从来都不需要打坐修行?此外还应考虑到,任何强者都不能永远在钢丝行走不出事,与千战三败的恐怖战绩相比,千战不死才是更值得炫耀的伟业。   关于这个,很多人把它与横山让人厌恶的原因归结到一起,认为还与其古怪习惯有关。   选择挑战对象的时候,横山从来不看对方身份,与修为。   前者简单,既然把自己看成武者,便不能因为别人的势力而怯足,想战便应打上门去;必须承认冥界强者在这方面相当大度,对待这些挑战者,很少出现以势压人、以众击寡那种不要脸的事。   注意这里有个前提,敢于像“有组织”的人挑战,挑战者通常境界稍弱,或可看成是无畏的一项标志……若相反,则被视为欺凌,会被所有人不齿。   横山不二不管这些,寻找对手全无规律,不管对方是鬼卒鬼将还是鬼王,不管化神、生境、劫关乃至涅修,甚至某地出现强大幽魂也会去看看,与之厮杀一番。即便今天,当初一文不名的横山不二变成无人不知的名人,这个习惯依旧不改,想找谁便找谁。   挑战可以拒绝,不打行不行?   答案是可以,横山说既然不敢打,麻烦你把全部家当交出来……如果连这都不肯,横山不二翻身就走,接下去很快有消息传出,拒绝挑战又不愿被打劫的人就此销声匿迹,再无影踪。   横沼凶灵从无善类,真以为横山不二好说话。   “……”   听到这儿,十三郎也觉得无语,揉着鼻子心里想这货真是……唉!   江湖总有江湖规矩,别人这样做是找死,唯独横山不二例外,因为他在挑战的时候,总把自己的境界压制到比对手稍低或持平,以此封人口。   即便如此,很多人依旧因此不忿,一些大佬看不下去,出面教训横山说你小子别这么不地道,何苦变着法子欺负后辈。对此,横山不二开始不理,后来闹大了终于开口,说出一句曾让许多人动心的话。   “余之道,根本在于公道二字,降阶逼迫确有不平,然不能不为;为证道,余以自身为誓,有迫我越境、落败者,愿奉残生随侍。”   打个比方今日横山挑战化神,会把修为压制到顶多与对方相当,若对手能够击败、或逼迫他动用上境修为,则认对方为主。   换个说法,他相信自己同境无敌!   根本上讲,这样并不能改变降阶挑战不公的事实,毕竟法术存在运用,经验、见识都会对结果造成影响,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降阶之人都占几分便宜。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这个誓言立的确实有些大了,引发诸多风浪。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横山不再四处挑战,因为很多人上门来找他,散修浪人不去说,有些鬼王存了收服横山的念头,专门栽培一些符合条件的人。这里的符合条件,并非指修为越高越好,相反,鬼王用各种法子帮助压制修为,赐予重宝,挑出上境强者与之对战,为的是让横山无法越级。   那段时间,横山不二遇到的所有对手,个个有能力越阶,对此,横山不二来者不拒,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唯一不被其允许的是,若有大佬若以秘法藏杀招于其内,则誓言不被承认。   其实这条有点多余,横山不二本身太强,话说的再漂亮,有资格、有胆量算计他的人也没几个,真有那种人,多半也会珍惜羽毛;比如九大鬼王、两相之流,肯定能够碾压横山,但不会为了得到一个人干出这种事……丢不起那个人。   总之那段时间横山很忙,非重伤绝不罢手歇养,最高峰曾有七天连战十八雄,被无数人传扬。   各路、各个层次的强者接连上门,结果……全部死光!   “厉害!”听到这里,十三郎终于动容。   “更厉害的在后面。”图奇感慨说道。   终于有一天,所有抱此念头的人放弃梦想,此后再没有人挑战横山,他又回到以前的样子,四处找人、如今已到了快要找不到合适的人的地步。   与此同时有人留意到,横山主动降阶向别人挑战的时候,百战百胜,从未杀死一人!不止如此,战后他会把战斗过程解析给对手听,甚至会指点对方一番。正因为如此,横山才被许多人喜欢,才能在横沼这样的环境存活至今,否则以他那种做派,便是个真灵也早就被剁成肉泥。   “不是吧……”   在此之前,无论图奇如何感慨、怎样唏嘘,十三郎的表情始终没什么变化,到此终于有所改变,神情稍显凝重。   人人知道杀人不易,其实有些时候,不杀人比杀人更加艰难,横山不二战无不胜也就算了,能够不杀死对手、证明其始终富有余力。   感慨其强,十三郎不能不生出疑问。“千战三败,那几场怎么回事?”   图奇回答道:“三场失败,其中两场为人所知,一为武修,对手是獠牙独;獠牙独的事情没来得及说,曾挑战数名鬼王获胜,据称摸到真境门槛,公认为武修第一人。”   有资格被图奇提起的鬼王,最差也是涅修,当然具体需要具体对待,并非什么都以境界说话;无疑问的是那位武修第一实力强悍,横山不二虽败犹荣。   稍顿,图奇补充说道:“其实那场战斗,很多人觉得不公平,当时横山不二连战疲惫,又不肯更改挑战时间。而且,战后横山不二很快重整旗鼓,獠牙独却很长时间没露面,有人因此猜测他遭到重创,被迫闭关疗伤。”   同样是败,怎么个败法很关键,兔子与狗都打不过老虎,不能因此把兔子看成狼,反之也一样。   十三郎心里想着别的,问道:“临近真修……没看到啊!獠牙独来了没?”   图奇回答道:“他不会来的。”   “嗯?”   “只要某地有横山不二出现,獠牙独罕闻露面。”   “……担心再被挑战?”   “是有人这么说……是不是只有本人知道。”   “呃……横山既然挑战獠牙独,难道还不知道其真实修为?”   “没人亲眼看到啊,又不是打擂台……”图奇解释道:“落败是横山自己说的,獠牙独反不太愿意提。”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这样的话,有没有可能横山为了炫耀,獠牙独反而比较谦虚。”   “哈哈……”图奇听着好笑,敷衍道:“随便怎么想吧,人家不在乎。”   “那倒也是。”十三郎也笑起来,接着问第二场。   图奇回答道:“第二次失败是对洗红浪,武修中最最神秘的一个,而且……名声不大好。”   “嗯?”   图奇犹豫说道:“怎么说呢,洗红浪这个人吧,很神秘……好像他什么都干什么都肯干,毫无原则可言,周围很多脏事恶心事都和他扯上关系,偏有找不着证据。慢慢地,这个名字变成禁忌,其人更是无迹可寻,没地方找,纵来多半也认不出。”   “哦……”那就是没什么好谈的了,十三郎再想了想,问道:“第三场……”   图奇摆手,说道:“只知道有这回事。有人猜猜横山胆大包天,直接挑战九大鬼王之一……这不胡扯么?”   “嗯,是不太靠谱……”眼见问不出什么了,十三郎试探说道:“这么有个性的家伙,今天到这儿来,你觉得他准备找谁麻烦?”   “当然是你们!”图奇毫不犹豫回应,说道:“横山不二没见过生修,不择修为,一下子出现八百个大活人,焉能错过。”   “他还没见过判官呢,金花大判。”十三郎悻悻反驳,试图把美帅推上前台。   “判官以后有的是机会,此前就有消息,横山打算到更远的地方闯荡。”这样说着,图奇脸上再次浮现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别人不知道,你没得跑。我看见了,这会儿瞅你好几眼。”   “凑巧吧,我还不相信他能看出什么。”   听多了,重视了,十三郎自己也觉得丧气,凭空多出一个看不出深浅的牛人,本就艰难的局势更加难以把握。   “大麻烦啊……吗的!”   诅咒声中,连续多场比斗完结,场面再次陷入沉寂的时候,那个早被人关注的青年、横山不二似乎觉得看够了,缓步走上前台。   “我先来吧。”   根本不用说话,哗的一声,挑战者、包括鬼阵都纷纷后撤,腾出好大一块空间。   没有人留意到那个“先”,纵留意到也不知其意;大家只看到横山不二的眼神,视线在一群生修脸上流过,平淡开口。   “谁先来?”   这一次,四方鬼物皆留意到那个“先”字,也都明白意思,喝彩之声一片。 第1639章 不二有二,闻狼识机   横山不二出场的时候,正值冥界一方士气二次衰落的紧要关头。   第七场开始连续十次挑战,鬼物仅获一胜一平,获胜的那场不太像胜利,人修主动宣告认输后撤离,输掉的八场却有六人当场溃亡,余下两个勉强逃生,早已远去。人修唯一出现伤亡是第八场,一名自称别石的鬼物选择两败俱伤的打法,与对战人修同归于尽。   他成功了,由此可以看出,冥界强者并不缺乏勇气。   勇气总能换来成果,只是这成果未免太少而且太小,失望不可避免的开始反扑,随着一场又一场失利,耐心与奋勇被一点点消磨,斗志最终被打灭。   总结十六场比斗,冥界十六名劫上强者就这么没了,换来人修参战修士脱力无法再战,形成兑子。对各大鬼王而言,比斗过后理应还有大军厮杀,期间冥界一方得到补充的强者比失去的多,结果完全可以接受,甚至可以说,形势在朝对鬼王有利的方向发展。   若考虑军心……无法准确估计其影响,人修由此入手是无奈之举,真要说个子丑寅卯,根本不可能。   大局如此,十三郎也没辙,挑战者再度沉寂,想要的震慑效果已经得到,一两场胜负、生死不像开始那么重要。站在高处考虑全局,他望着周围不断增厚的鬼卒大军,心里埋怨冥界土地肥沃,怎么能长出这么多强者、这么多鬼王与大军。   “这能叫多?”   图奇讥讽说道:“没见识。想想横沼有多大,周围更大……这么和你讲,假如由我主持召唤,数得着的鬼王三十七名,劫上武修,拿出两三百个不成问题。”   “这么多!”十三郎有些不信同时有些疑惑。“还有一多半没来?”   “是有点奇怪呢……”横山之后很久没有新人赶到,从那时起冥界一方持续增兵的势头停顿下来,杀一个、则少一头。   “不会出什么事吧。”十三郎胡乱猜着:“会不会不二兄仗义持言,看不惯以多欺少,沿路截杀?”   “想的真美。”图奇差点笑翻,暗想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   “横山是活的,凭什么不能站在我们这边。”十三郎放飞想象的翅膀:“不然你来说说,这个时候他为什么会受伤。”   “我怎么知道。”   图奇准备嘲笑几句时,横山不二登场亮相,一眼囊括全部生修。   谁先来。   这句话的意思很直白,我一个,挑战你们所有。   欢呼四起。   可以想象周围鬼物因此多么振奋,呼号欢叫喝彩声四起,如大浪翻涌冲霄席卷,连靠山王的声音都被淹没,不得不等了很久才重新开口。   “大判不要误会,容本座说两句。”   劫境也就罢了,横山不二是涅上大能,挑战生境人修难免说不过去。考虑到横山不二的古怪脾气,大军作战极有可能袖手旁观,为了让这场注定会人修造成巨大伤害的挑战得以进行,靠山王不等美帅提出质疑,主动出声。   他把与横山不二有关的规矩、事迹粗略介绍。   “横山道友为冥界豪雄,从不以修为欺凌……”   看得出,靠山王很乐意充当这个角色,脸上居然带着微笑,谈及横山多为褒颂,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不止他一个,周围鬼王、武修个个如此,每每靠山王讲到得意处,总会引发阵阵欢呼。   对这些事情,横山不二表现的很平静,即未拒绝也不感激,只默默听着。他也知道生修不了解自己,有些话必须说在前头,有人代劳、总比自己浪费唇舌省心。   “这家伙,估计一辈子都没这么受欢迎。”   望着周围欢腾模样,十三郎乱发无聊感慨,随手弹出道道飞星。此刻周围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横山不二身上,没有人留意到他的举动。   “呵呵,可不是么……”   图奇留意到了,出于本能马上问道:“干吗呢?”   “做陷阱。”十三郎老实回答道。   图奇莫名生出寒意,赶紧说道:“别胡来,这时候对横山下阴招,绝非明智之举。”   十三郎手上动作不停,反问道:“你在替我们着想?”   “你说是就是咯。”   “替我们着想何不过这边来,方便商量事情。”   “呃……算了吧,这样挺好。”   “死乞白赖要上来见我,真见着了又这样,是不是我让你失望了,不符合要求?”   “那也不是……算了不说这个。”   图奇楞了一下,支吾两声瞥开话题:“到底在干吗?”   说话时,图奇一边仔细察看十三郎放出去的那些“东西”,认出它们就是曾让自己吃过大亏的飞蚁,越发疑惑。   “它们能做什么?”   “你觉得呢?”十三郎一直忙,用禁法圈冥气再把厌灵蚁包卷起来放出去,如此一来,非仔细搜索难以察觉其存在,加上厌灵蚁的庞大数量,称得上防不胜防。   比较奇妙的是,被冥气禁法包围的厌灵蚁仍能自由飞行,图奇心里估量了一下,不禁有些佩服。   “气息模仿这么逼真……手段不错,可是,这能有什么用呢?”   数万里鬼卒,别说这么点飞蚁,便是清空白宜家底儿、整体仍不过杯水车薪,看着看着有些好笑,图奇开始怀疑十三郎是不是病急乱投医,技穷之举。   “制造隐患准备大战,运气好的话,或许改变力量对比。”十三郎简单回应。   “不是吧!”   初听吓一跳,细想觉得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图奇认定自己被戏耍,有些恼火。   “又吹牛。”   “你说是就是咯。”   报应来的如此之快,图奇不知该说什么好。   十三郎想起刚才的事儿,又在问:“替我想想,横山到底因为什么受的伤?”   “……反正你得上场,不会自己问……”   “我为什么要上场?”   “横山肯定会找你。”   “他为什么非得找我?”   “……自己去问他!”   “说说而已,干吗生气。”   “我没生气。”   “你这样子,明明就是在生气。”   “你看错了,本座一点不生气!”   “真的?”   “……”   “好吧好吧,我自己想办法。”十三郎点点头:“总之不要生气。”   “……我,没,生,气……”   ……   “降阶……”   这边图奇心里低吼,那边靠山王讲解结束,美帅以审慎目光打量横山。   “比斗算你挑战生修,还是生修挑战你?”   “嗯?”横山不二不大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周围鬼物同样如此,心里想这能有什么区别。   “请回答我的问题。”美帅坚持要一个答案,神情相当严肃。   横山不二说道:“我向来自远方的客人讨教,当然是挑战者。”   美帅认真说道:“武者以战为修,不为阴阳、敌我所牵绊,横山道友说一不二,也就是说,挑战时、你会严格遵循旧例。”   横山不二有些迷惑,准备点头,远端靠山王脸上变色,突然开口说道:“大判也是冥界一员,生修的事情,请由生修自己做主。”   仅少数几个人看出这几句交谈暗藏机锋,人们只看到美帅的反应,似乎并不怎么为难,反而松了口气。   他把雨薇叫到身边,低声叮嘱几次。   “好的。”   雨薇频频点头。   靠山王暗暗皱眉。   精神妙用无法用言语形容,自打那个身着碎花裙子的少女站出来,周围一下子沉寂,亿万鬼卒、众多豪雄,皆被那个像山泉般清澈的女孩所吸引、被慑服,半响说不出话;横沼凶灵,包括那几头时刻需要安抚的倒山巨兽都安静下来,目光变得温和。   美帅并未说太多话,听完,少女手提衣裙走到狂灵修士队伍之前,朝横山不二行后辈礼节。   “阳界生修萧雨薇,见过横山前辈。”   “哦。”   某种角度讲,横山不二是个很纯粹的人,从不掩饰心中好恶厌,很明显他喜欢这个阳间世界的女孩,举止竟然有些局促。   “有什么事吗?”   这种口吻,哪里像打仗!   反而雨薇一本正经,客气、但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说道:“前辈声名,我等来自来异界无法获知,适才靠山王所言,前辈秉持修者恒信,千战千修,守戒如一。今日生修远道而来,事先绝无冒犯之心,然前辈以大能之身屈尊垂训,生修后辈敬服前辈德行修养,不敢不遵。只不过,今日生修处境恶劣,情形与之相当,前辈既为切磋而来,当以技艺为先,胜负其次……”   语气轻转,雨薇接下去说道:“降阶挑战,前辈百胜不杀一人,请前辈持守本心,勿施杀手。”   人好,声好,貌好,形好,冥界最多鬼哭神嚎,何曾见过这样的人儿这样的声音,加上那种刻意用精神力量催送出来的善意与柔婉,仿如春风抚过心头,直到碎花少女的话说完,四周鬼物仍沉浸在那种无法言表的舒适感觉中,不忍离去。   片刻安静,忽然响起一声尖叫,之后是第二声,接着就是一群。   “啊!”   “那怎么行!”   “人修狡诈,小小丫头都居心叵测!”   怒喝声响成一片,千万双眼睛望着雨薇,其形容样貌还是那么可爱,感受却已完全颠倒,分明是个小恶魔。   “不能答应她!”   “束手束脚,仗该怎么打。”   “简直荒唐,造这么说,横山道友如果败了,岂不是,岂不是要……”   “胡说!横山怎么会败。”   “万一呢?”   “万一……所以不能有那些规矩。”   “是的,阴阳对战,此前规矩一律作废!”   声浪喧嚣,视线中横山不二平静如初,等到周围稍稍安静下来,才温和说道:“斗战之事,生死难以预料,之前那些例子,不能作为规矩。”   雨薇再度施礼说道:“不敢强求前辈保证,只要心里记得,后辈便当感念厚德。”   周围再起喧嚣,无数聪明人提醒横山,这样做等于自缚手脚。   横山不理会周围人如何,朝一种生修看了看,回应雨薇道:“这些人身上个个藏剑、还有别的东西,本身就不符合规矩。”   雨薇立即说道:“回禀前辈,那些剑意为逝者所留,当看做机缘、宝物之类,非为有人刻意藏法;前辈若觉得此项不妥,后辈可以保证,全都不再使用。”   听了这番话,四方鬼王面面相觑,靠山王忍不住站出来,冷哼开口。   “照这么说还打什么?不如……”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横山不二一点不给面子,冷面相向:“想用我的刀,就闭上你的嘴。”   “放肆!”   被人一口道破心意,这样驳斥,靠山王脸色铁青。   旁边有人断喝:“横山,别忘了你也是横沼一员!”   横山不二只看靠山王,平静说道:“我是武修,王驾如果有意赐教,随时奉陪。”   啊!   周围一阵整齐惊叫,人人茫然。   三言两语,局面斗转,四面八方亿万双眼睛变得呆滞,搞不懂怎么会变成这样。不用说也知道,此刻人修心内小有期待,巴不得两大巨头压不住火气,赶紧打。   可惜剧本没按照那种进程发展,靠山王神色变幻几次,冷笑开口:“大事当前,本王身负重责,你要战,只需错过今日今时,无有不可。”   言罢拂袖,靠山王不再理会横山如何,开始调兵遣将,一点都不在乎人修是否。看得出他已做好准备,只待横山不二挑战结束,便会发动总攻。   “横山不二……其实很二。”   狂灵地末尾,十三郎内心连连叹息,感慨万千。   “这样会死的。”   图奇冷哼作为回应,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心里明白,以往横山对鬼物玩原则叫个性,如今这叫立场,等下若有机会,靠山王会毫不犹豫地朝横山不二下手,甚早于生修。   不过,怎么也轮不到十三郎操心。   “心疼他,考虑自己吧。”   “不操心不行呢。”十三郎表情无辜说道:“横山愿意舍身为道,我不肯;他不介意被人利用,我得考虑不被人当枪使,尤其不能被靠山王使唤。”   图奇听出几分意思,好奇问道:“不打不行的呀,你想怎么对付横山?”   十三郎回答道:“这货很厉害,放在平时倒也好办,找个法子把他弄死算逑,现在不行,得变通。”   这番话听着真别扭,图奇想了半天没弄明白,愤而言道:“说的好像很有把握似的……有什么计划?”   十三郎笑而不答。   “又装逼!”图奇愤而大骂,心里却不免有些担忧,暗想到底什么法子呢,是什么呢……   那边,横山不二像是什么都没意识到,扭头继续对雨薇说道:“那些剑意道道不同,还有别的也都很有意思,舍不得不看……叫他们随便用,我会尽力。”   “尽力”可以有多重理解,尽力而战,尽力不杀?雨薇心里选择后者,施礼感谢后说道:“前辈厚德,晚辈还有一事相询。”   “哦?”横山不二暗暗皱眉,心里想这个小姑娘事情有点多。   “前辈似已经历恶战,带伤……碍不碍事?”   “无妨。”横山不二随意摆手。   “人间精通炼丹采药,晚辈随身带有不少……”   “说过了,无妨。”   本性不喜多言,加上之前的事情,横山意识这样与生修“唠嗑”确实不妥,有些不耐。   “几条狼而已……开始吧。”   坏了。   虽然只有半句,虽只轻描淡写,虽然开口便又收回,然而当那个“狼”字从横山口中说出来,入人耳,恰似平地一声惊雷。   轰的一声,其实没有声音,而是纯粹的精神波动。亿万鬼卒、鬼王心神震撼,汇合到一起,效果竟如万人齐吼。   “狼!”   “狼?”   十三郎瞬间读懂源头,不解、同时目光连闪。   小不点雨薇识心明意,不懂、但却及时宣告。   “开始!” 第1640章 不甘而悲,奋举成殇   走向战场的时候,陈灿觉得自己在做梦,既兴奋又紧张,身体微微颤抖,手心满是汗水、以至于他不得不用双手把罗桑枝条与自己的剑握到一起,像是怕它们长出翅膀跑掉一样。   出身一般,资质寻常,修行道路坎坷不平,性格踏实不爱弄险,正常来讲,陈灿这样的修士难有多大成就,然而他的运气不错,磕磕绊绊,始终吊在第一梯队的末尾。   这里的梯队指同一境界,比如刚开始修行的时候,宗门师长将同批入门的弟子大致分档,预判应有八人首先筑基成功,当时陈灿不在这份内部名单内,结果却有些出乎意料,刚好第八个。   筑基之后继续修行,慢慢腾腾抵达后期,那年几大宗门大比,决出一次秘境试炼的资格;内部选拔时陈灿本该落选,后因一名参赛师兄功法反噬不得不退出,替补登位。选上之后正式比斗,用来充数的他无人看好,然而一路打下去,总有这样那样的奇怪事情发生,最终陈灿获得第七名,而参加试炼的资格,刚好是七个。   需要提到的是,最后一场比斗陈灿原本必输,可他的对手头天打坐时忽然感受到破境之兆,心神动荡外魔入侵,道崩而亡。   于是陈灿得到机会……秘境试炼有助于结丹,然过程险恶,各方面都不出众的他被认为生还的机会不大。   结果也如所料,秘境开启直到关闭,生还弟子先后归来,陈灿迟迟不见踪影;眼见大门即将封闭,正当大家以为这个走狗屎运的家伙终到尽头时,他却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询问缘由时获知,陈灿本被凶物追杀,不曾想那头凶物遇到天敌,彼此恶斗被他找到机会,逃出生天。   该说什么好呢。   到此,“好运陈”的名头渐渐叫响,无论谁看到他,目光总会显得复杂。   好的方面讲,这样的经历让人很容易生出诸如“天命所归”“上苍眷顾”等等幻想,然而陈灿不是笨蛋,知道这个名号并非夸耀,天性稳固的他继续修行,踏实本分、甚至有些战战兢兢。   事实上,陈灿比大多数人想象的聪明,他知道别人说的对,自己的确因为运气好才走到这一步,如此便意味着,若有一天运气不再,他的修行之路亦将终止,泯然众人矣。   就这样,陈灿勤奋而踏实努力着,一路吊着别人的屁股走过结丹、元婴、化神,始终保持着极的好运气。   突然有一天,陈灿发现自己站上人间巅峰,即将在千万同道敬畏羡慕的目光下飞升!   依旧是吊着大家的屁股,依旧是好运气,陈灿的心情迥然不同。他知道自己即将去往一个全新而陌生的世界,走上全新起点,与更多优异出众的同道竞争。   恍然如梦啊!   回首往事,五大境界,陈灿不知遇到多少杰出之士,竟然个个止步半途,阴阳两隔。他们当中很多人比陈灿优秀,很多比他刻苦,很多比他遇到更多机缘,甚至有些人,陈灿觉得他们一生都没有犯过什么错,结果依然悲惨。   未来怎样呢?   还靠运气吗?   不能啊!   陈灿相信没有用不完的运气,坚信这才是正确的修行态度,正因为如此,他才能一直踏实勤奋,在别人议论、羡慕其好运的时候平静修行。如今情况不同了,他将离开熟知的世界,运气随时可能、或许已经终止。   心境这个东西就是奇怪,人的变化也是如此,有时潜移默化,有时耳濡目染,有时则因为偶然,一个临时想法可以彻底改变人生,一次邂逅可以打造全新之路,自此与以往大相径庭。   陈灿就是如此,踏上飞升盘的那一刻,陈灿在心里暗暗发誓,今日后,要摘掉“好运”这两个字。   他要求变,要奋发,要冒险,要搏斗,要……总之他要做很多事,走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他知道自己将会经历很多困苦,同时相信自己足够坚韧,他做好了迎接挫折与失败的准备,甚至不畏惧生死。他即将要做的,不再只是修行,而是对自我的一次挑战,他不想再被人唤着“好运陈”,轰轰烈烈活上一回。   带着这种想法,陈灿飞升脱离人界,一头撞入混乱漩涡。   未来果真无限精彩,现实依然那么残酷。自从踏上狂灵大地,陈灿未能如其想象的那样舞动风云,反而失去了主宰命运的能力,没头苍蝇一样乱闯乱撞,身不由己。   仙灵洗练,狂灵之石,兽潮余生,四族追杀。   仙灵殿,六宗族,狂灵地,十六苏,银龙现,太岁来。   三百年时光,陈灿经历的比过去千多年丰富十倍,剧烈百倍,精彩万倍,但没有一样属于他。   根本来不及思索,无力反抗,陈灿只能随波逐流,像一枚卷入飓风的落叶,看到以往做梦都看不到的场面,见到那么多非人的人,经历了那么多必死的局。   接下来的事情更离谱,等到狂灵大地入世,两域战争爆发,轰轰然一通天翻地覆,现在居然到了冥界,与金花大判并肩!   无比精彩,然而对陈灿而言,这个过程更像一场梦,他像野马从头到尾都在狂奔,挣扎,从头到尾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比如先前,十三郎确定携界入冥,狂灵修士可以自主选择来与不来,如果说别人是综合判断后做出抉择,陈灿的脑海一片空白,完全是跟着走。   相比人间修行经历,这种感觉让陈灿几度险些崩溃,完全接受不了,为何自己付出比以往多十倍的心力,结果却是这样。   是因为得到的不多吗?   不是的。   陈灿心里知道,无论谁如自己这样经历,能够活下来就该觉得万幸,而他不但活着,修为也比以往快得多的速度提高,达生修上境。   这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成就,哪怕当初励志的时候,陈灿给自己制定的最高目标也远远低于现实。   值得一提的是,按境界,如今这批狂灵修士当中,陈灿不能再如过去那样吊着第一梯队的尾巴,而是第二梯队的头;按实力的话,他的位置更低一些,不上不下,八百人居中。   应该满足、或者高兴吗?   当然不。   他还是过去那个好运陈,当初别人这么叫的时候,要么羡慕要么敬畏,总之必定包含一重意思:希望做他这样的人。   如今情况完全改变,当有熟悉的人这么叫他,只是为了无聊时逗乐,开开玩笑。   玩笑而已啊!   陈灿觉得无力,感到愤怒,觉得生不如死;这种愤怒与别人无关,只恨自己不争气,没能做到更好。   结果相似,区别在于过程与心态,陈灿当然有过思考,而且找到原因。   以往的他,目光紧盯身前一位,安然自乐。   现在的他不甘平淡,视线离不开头列前排。   他希望自己像家成、燕山、欧阳、十三郎……   有些同时起步,有些同修剑道,自己比过去更加努力,好运仍在,豁出生死,甚至都没犯过错,为什么距离越拉越大?!   善于总结的陈兰问过自己,这种想法难道错了吗?   当然不。   亿万众生,每个人都曾有过类似经历、念想、愤懑与不甘,每个人都有过艰辛跋涉,最终不满于现状、但又不得不安身于现状的时候。   你,我,他,莫不如是,绝无例外。   ……   “一定要做到,一定!”   有这种想法的人,绝大多数没有办法改变现状,甚至没有机会去改变。   陈灿等来了机会。   宣布开战之后,雨薇马上传令,面对那名不可一世的刀客,他代表人修首个出战。   与那些不明就里的鬼物不同,陈灿知道这是十三郎的意思,他甚至猜到其目的:其一不让鬼王变招,将这场本不该拖延、如今应该拖延的比斗拖下去;其二让横山对人修更感兴趣,唯如此,才能加大这个一根筋的家伙与鬼王之间的隔阂,进而生出诸多变化。   他不确定十三郎有没有考虑过第三点:好运陈,有好运。   对陈灿而言,这场比斗异常重要,其重要不在于胜负,连生死也可放到一边,而是他需要机会向自己证明,可以做到那些超绝之士才能做到的事。   要知道,他的对手是横山!   道者,修心也,心若不坚、不定、不安,身无落处,修来修去、终不过是一坨会说会走的肉。   要实现这个目标很难,陈灿一面提聚法力,一面在内心暗暗发誓。   “一定要做到。”   揣着心意来到横山面前,陈灿脑海无法宁静,握剑的手却慢慢变稳。到底是剑修,千锤百炼已成本能,当战斗即将到来,哪怕心境尚有波动,身体与手仍按照习惯步入轨迹。   持剑施礼,拔剑备战,陈灿走足后辈礼数;做完这些他抬起头,正对着横山不二的眼睛,看到对手没有拔刀,表情也无特别。   他就这么站着,看着,静静等着对手出剑。   涅级大能,纵横无敌,横山不二有这样的表现很正常,别说对手是陈灿,便是靠山王站在当面,也难令其动容。   陈灿仍觉得有些不舒服。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占有一项绝大优势,同样修为,狂灵力运剑比普通修士威力强出三分,对方不止需要压制境界,还要面对意外。   他清咳一声,努力将紧张的情绪压制下去,左手握住枝条,右手持剑向前。   “请赐教。”   “慢着。”   剑未出,叫喊自身后传来,略显急促。   “横山挑战八百生修,然其身有伤病,不利久战;他想见识人间剑意,不妨直接施展出来,让他多看几次。”   这番话的内在意思很多,愿意想的话,各个角度都能理解出深味,也有可能说话的人纯粹为了扰乱视线,让那些爱想的人胡思乱想,但其直接意图明显,是要陈灿莫为缠斗,直接劈出剑芒完事。   叫声来的突兀,结果更加出乎意料,没等那人把话说完,陈灿忽然低吼开声,细剑脱手如画笔纵横,转瞬间画出一副春风细雨图。   不知道的人看到这一幕,定会认为有人与陈灿合伙演双簧,意图在最后关头给横山制造障碍,令其不备。因此当陈灿出剑的时候,周围喝叱之声不绝于耳,群鬼有些紧张地望着横山,担心其会不会落入生修算计,真的上了当。   除了发出声音的十三郎、陈灿、或者还有横山,没有人知道真正原委。听到一半,陈灿已经明白意思,内心似有一垛浇油干柴遇到火星,陡然间被羞愤填满。他知道自己状态并非最佳,战时心术不正,或许就因为这个,十三郎才会仓促开口,让他及时抽身。   仅仅这样,陈灿不至于抗令不遵,但他看到自己的对手,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横山似有所动,神情稍显讥讽。   不多,一点点,足够了。   “吼!”   春风化雨,陈灿一生修行、从未改换的剑道功法,他的剑很细,点点画画的速度奇快,出剑时起至话落时止,三千银丝已随微风扑面而来,无从躲藏。   或许愤怒真能够带来额外力量,出剑瞬间陈灿就知道,这是发挥最好的一次,虽说与事先制订的拖延念头有所违背,但他还是很满意。   最好最美的一副图,最好、最强的一剑。   出剑、最好、最强、力竭,这几个过程通常紧挨着,陈灿也不例外,他立即催动修为、运息三周握紧罗桑枝条,准备放出剑芒。   就在这个时候,陈灿看到对面,横山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如刀锋明亮,让人不能逼视。   横山发怒了吗?还是被这一剑所惊,被迫用出杀招?   他会防守、抢攻、如何运刀,自己能否接下,会不会死?   陈灿不怕死,他已下定决心,今日定要放射光华。   几重念头瞬间闪过,陈灿以最快速度调好气息,举枝催力……内心忽然剧痛,双手突然一轻。   剑没了。   罗桑枝条与细剑一道,莫名其妙脱离控制,飞到对方手中。   刀来了。   三千刀意自眼中出,横山一眼看透春风化雨,看清所有、全部雨丝,三千剑。   陈灿一剑做图,千万剑丝仍为一剑,横山则目光为刀,一刀破一剑,看完了,破干净。   破干净,刀锋隐没,力道不轻不重,次数不多不少,刚刚好。   痛传来。   三千剧痛瞬间传来,又好像只有一次;每破一剑,陈灿遭到一次重创,三千次累加血喷三升,连退三千丈。   伤身,伤志,伤魂,伤意,最沉重的还是伤心,血虹成桥,末尾陈灿神情哀伤而绝望,发出凄厉哀嚎。   “啊……”   他知道,自己这次不再有好运。 第1641章 难决时,将心比心   首场比斗结束的太快,以至于周围来不及马上做出反应;片刻寂静,欢呼声再度响起,暴风一样席卷八方。鬼卒鬼将士气大振,连不少鬼王都假如到为横山喝彩的队伍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人修那方死寂一片,气息愤怒而压抑。   眼刀破剑,赤手夺杀,人修赖以持仗的剑意连施展的机会都没有,同阶作战有如此表现,岂止惊艳所能形容;反观人修,不止输掉一场比斗、损失一名战力,还首次出现不和谐的一面。   横山不二修为精深,你多强他便有多强,包括美帅在内都不能以境界碾压,望着那名安静的刀客,生修脸色苍白,心内念头大致相当。这样的对手,谁能打得过?   十三郎行不行?   事先,若有人说有谁能以同境修为战胜十三郎,所有狂灵修士都会嗤之以鼻,横山不二仅用一战便把这种“如信仰般的信念”出现动摇,可见其给人修带来的震撼之强。至此,无论哪个被指派出场,心里都会存在念头:我会输。   未战先怯为大忌,横山不二如一座大山压在心头,让人无法喘息。   相比这些,鬼王还有更大收获,当四周欢呼渐至高点的时候,几名大佬纷纷扭头,很快从人群中找出十三郎。   敢在刚才那种场合、时机发出声音,其在人修中的地位不会低,至于他表现出来的修为,当然是伪装。   看不到的对手最危险,找到提前预防,无论其多么强大,总有办法对付;十三郎的现身让诸多大佬心里松了口气,此先因一个“狼”字引发的忧虑消退不少,心情大好。   毕竟横山人在这里,且在斗战当中,假如有狼群追着屁股,怎可能如此?反之狼群如果不大、或者方向无碍,自也不用为之担忧。   十数名大佬,仅三两人神色稍显凝重,他们留意到,那名白衣青年隐藏时如砂砾难寻,现身后立即成为核心,数百生修、金花大判、十三苏、甚至连那颗树都包括在内,全部成为旁点。   没有众星捧月,没有阵型烘托,甚至刻意表现什么,纯粹是一种感觉,一股气息上的流转。   有此感觉的人不多,靠山王是第一位,暗暗皱眉。   “他是谁呢?”   ……   “弄巧成拙,偷鸡不成。”   那边鬼嚎喧嚣不断,这边图奇幸灾乐祸,似安慰又似嘲笑说道:“别难过,起码人活着。”   陈灿没死,看上去比死了更严重,内创严重尚在其次,他的剑胆、信念、乃至道基都遭到重创,整个人如行尸走肉,连旁人主动为其疗伤都不太配合。几个有威望的人修把他捞回来,无奈说些“不争胜负”“青山长存”之类的话,没什么用。   他的心死了,纵能恢复,修为也将大踏步后退。   “王八蛋!”   雨薇狠狠骂着,因气愤放下矜持、有些变回当初小不点的样子;此前一番好话不止白废,横山不二似用这种方式羞辱生修:我不杀人,你可满意?   “唉!”   周围一片黯然伤怀,图奇慢慢收敛起来,有些不解问道:“话说回来,为什么要喊那一嗓子,徒劳无功。”   “就像你说的,人没死,算不上徒劳。”   随口回应图奇,十三郎的视线一直没离开横山,脸色平静,并未显露如失望、暴怒之类等情绪。对面,大获全胜的横山不二安静依旧,正旁若无人地研究那截树枝、与藏在其中的剑意,其神情专注的样子……看着格外让人生气。   图奇不知他是不是装出来的平静,说道:“打仗难免死人,此前不是没有过。况且,你怎么知道不喊怎么样?也许比现在好。”   十三郎摇了摇头,回答道:“陈灿有意拖延时间,横山不可能让他如愿,定要立威。”   “横山出这么大风头,有必要借后辈立威?”   “不仅有,而且非做不可。”   “怎么讲?”   “提高声望啊!此前的他有名但不受人待见,今天这种局面,他要借挑战竖立‘救主’地位,让靠山王、与早想对他动手的人多出不少顾忌。”   话中带有几丝讥讽,十三郎说道:“横山不二早就在考虑退路,想的不止今天。”   横山不二是这样的人?老实讲图奇不太相信,情感上不太愿意接受,暗暗嘀咕着就你心眼多。   “你觉得他会杀人?”   “嗯。”   “……我看未必。”   “哦。”   “……也许你错了,而且由暗转明,亏大了。”   “呃。”   “……不在乎?”   “嗯。”   “大家都在看你,靠山王也留意到了,再想藏起来搞事儿,怕是不容易。”   “喔。”   “……不在乎?”   “嗯。”   “……这还打不打?是派别人、还是准备亲自登场?”   “先看看。”   “看什么?”   “看他用多少时间参透那道剑意。”   “这样不是等于帮他?给自己找麻烦?”   “未必。”   “呃……好吧。陈灿按你说的做又如何?既然横山有此打算,照样可以下重手。”   “得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十三郎微嘲一句,随后叹了口气,说道:“三千剑意也有强弱,给陈灿的这道内劲连绵,陈灿的春风化雨剑也是这个路子,彼此相合,威力更增一筹。不管横山事先看不看得破,总不能像现在这样轻松自如,他想立威、又要摆谱,多半不好意思用第二刀。”   算谋称得上很周全,策略也妥当,换来如今这种结果;   图奇听后也觉无奈,说道:“所托非人,都怪陈灿这小子不争气。”   十三郎说道:“陈灿败于心魔执念,不存在什么争不争气;另外横山确实很强,即使陈灿那样做了,结果仍不见得好。”   图奇不太赞同,说道:“肯定比现在好,起码能看看横山能做到什么程度;算了不说这些没用的,既然你暴露了,不去和陈灿、大家说两句?”   “说什么?”   “人修现在状态不好,告诫,劝说,安慰,鼓舞……看着说呗。”   “状态?你小看我们了。”   “嗯?”   “而且那是心魔,需要自己克服,说说能有啥用。”   “我看他们蛮信任你,或许有用。”   “那就是没用。”十三郎说道:“你让我去吹牛?”   图奇心想这正是你擅长的事情,说道:“打又不打,横山这边……”   就在这个时候,视线中横山不二突然做出一个令所有人意外的举动,挥手把缴获来的罗桑枝条与那把品质相当不错的剑分别扔给远处的两名鬼修挑战者。   “接住。”   “呃!”   不用说也接住了,突获重宝的两人望活横山,一头雾水。   “离开这里。”横山对他们说道:“这两件宝物各有长短,价值都不低。”   啊?!   没有一个能想到横山不二会这么做,人们本能地认为那两名鬼修与横山不二之间存在某种关联,然而看着他们俩个迷茫的眼神,纵有恐也茫然不知。   那就更让人奇怪了。   冥气生修是毒也是宝,阳间几乎不可能得到;反之亦然,对鬼物而言,生修的每一件东西、包括他们的血肉都带有阳间气息,用好都能发挥奇效。罗桑枝中藏剑、等于多一件保命底牌,法剑则胜在长久,两件辛苦缴获来的宝物,横山不二仅仅看几眼就送人……只为让他们离开?   莫非因为狼?   联想此处,不少人脸上二度变色,但又很快因为横山的举动摇头。   “不肯走?”看着两名得宝的挑战者迟疑,横山不二淡淡说道:“不走还出来,送给肯离开的人。”   听了这番话,周围人意识到,横山不二并非觉得他们特殊,而是以宝物消除其贪婪,心甘情愿离开此地;与此同时,不少挑战者目光热切,巴不得那两个走了狗屎运的家伙拒绝。   结果叫人失望,其中一名得剑鬼修首先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我走”,晃身化作遁光而去。相比之下,另外那个来自横沼的凶物更有骨气,神情似还有些因羞辱而感到愤怒的意味。   但也没能坚持太久。   有横山在,挑战已经没自己什么事,再留在这里,众人只能期待横山被人修击败、此后人修与众王大战,战斗当中自己找到机会趁火打劫,还要想法子活下来。只要不是傻子,应能看出这几种状况连续发生的可能性才多大,平平白白、平平安安得到重宝一件,不走?   理智很快占据上风,凶物叹息一声收好枝条,远远朝横山不二鞠礼后,掉头朝别的方向而去。   两名幸运儿先后离开,引来一阵小小喧哗,有人蠢蠢欲动。   “不要追。”   横山不二不看任何人,声音不容置疑。   “谁要追,接我一刀。”   周围安静下来,气息极其诡异。   鬼物茫然,人修同样觉得莫名其妙,横山赠宝、对人修而言是极大屈辱,然而不可否认,他的这番作为帮了人修的忙,减少两名强悍对手。   “这家伙,比图奇还古怪啊。”美帅心里有些感慨,有些庆幸,暗想得亏十三郎跳出来,这些破事烂人由他去想,本帅自此不再劳心,专心一意考虑用兵。   “图奇,你到底想干什么?”靠山王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沉声说道。   这一次,横山不二连回应都懒得做,只把目光重新投向人修。   “下一位。”   “是啊,这货到底想干吗?”图奇在问与靠山王同样的问题。   “拿活人当怪打,做任务刷声望啊这是……”十三郎的表情不太好形容,感慨万千。   “什么?”   “没什么……好吧,配合一下看看。”   十三郎轻轻挥手,正式接过指挥棒。   “你去,教训他。”   ……   第二名出场还是剑修,实力与陈灿相当,因此比斗依然结束的很快。   前车之鉴,兼有自知之明,那名修士无需十三郎叮嘱,上来便把藏剑放出,转身就跑。   人跑了,剑被留下。横山不二清喝一声,刀自口中出,手自身边起,破剑、同时抢走枝条。   “吼!”   心有不甘的剑修竭力反抗,本意留存的法剑被夺,自身受创也不轻。   感受过剑意,横山不二毫不留恋,又把枝条、法剑仍给两名凶物。这次大家明白意思,两个幸运的家伙模仿前人,返身便走。   “你上。”一人败退,十三郎毫不迟疑,点名让下一位剑修登场。   这次结果稍好,出场剑修认清现实,只弄丢了藏剑枝条,内息因斗剑受挫难免,吐了血,但比之前两人的伤势轻的多。另外需要提到的是,此番横山不二未动口眼,而是打个响指。   啪的一声,战斗即告结束。   看似轻佻的举动蕴藏深意,在场大佬看出横山并非刻意卖弄,其眼、口、指刀看似都那么凌厉无匹,实则刀意截然不同。   他在试验,也在学习,每一次人修剑意有别,横山的刀也不同;难得见到这么多生修、恰好遇到如此多剑意,横山拿他们当成磨刀石,时刻修行。   咱们就这么陪他一直练,顺便充当送宝童子?   不少生修看出问题,内心疑惑,纷纷把目光投向十三郎。   十三郎置若罔闻。   “你上。”   ……   古怪比斗一场接一场,千万里外,别样战斗也在发生。   “回去,或者死。”   黑云纵横,云内伸出无数触须,强烈的精神波动传入脑海,意思明朗,意志清晰。   前方鬼卒大军浩荡难以看到尽头,阵前三兄弟彼此看了看,神情均有些古怪。   看不出所以然,大哥抬头问道:“阁下何人?哪位王驾麾下?与我兄弟有何恩怨?”   “回去,或者死。”黑云内的怪物回复依旧,起伏未变。   “有病。”二哥三弟有些不耐烦,四周看看并无异状,先后对大哥谏言:“别理它,或干脆杀了它?”   “那就死吧。”   回应来自云端深处,天边尽头,不再是精神波动,而是女声清晰响在耳边,冰冷犹胜万古玄潭。   “谁!”大哥沉声断喝。   “嗬!”二哥神情大变。   “啊……狼!”三弟厉声尖叫。   几乎没有征兆,亿万万头狼,亿万万双凶狠残暴的眼睛,凭空出现在大军周围,狂啸风云。   “嗷呜!” 第1642章 狼威,暗怒   狼是极其可怕的存在,阴阳两界,无人不知。然而知道是一回事,面对是另外一回事,当真面对万狼咆哮,四周被那种恐怖气息所充满的时候,人们才会发现,此前对狼的估计那样苍白,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一狼嘶吼,声音入耳拨动心弦;三狼成群,身心再无安全感觉;七八头恶狼觊觎,猎物便会觉得无处可逃,如果它们的数量再多一点,任何人都会魂魄生寒,活人汗毛倒竖,鬼魂也将胆裂。   眼下扑过来的狼群无法计数,只能用这样的词汇形容:浩如烟海,无穷无尽。   利齿獠牙,赤目星火,感觉就像被星空合围,整个世界与己为敌。狼潮卷动飓风扑面,刹那间将恐怖填满心房,原本整齐肃杀的鬼卒大军像被无数陨石砸中一样,瞬间崩垮。   “稳住,稳住!”   老三拼命想要挽回,一面安抚鬼卒,一面与身后鬼将联手释放威压,试图与那股洪流对抗。   有用,但效果短暂,随着两军正面发生碰撞,局面再度倾倒。   无处不在的暗雾被撕裂,第一头凶狼扑入军阵,一口咬住、用力甩头,两名同伴齐头并肩,一含头,一奔尾,三狼合力、刹那间将猎物撕成碎片。被攻击的鬼卒哀嚎凄厉,身后战友亡命反扑,几道凌厉法术同时打中那头最先扑上来的狼,将其轰成碎片。   接下来的一幕让鬼卒无法理解,被撕碎的狼尸尚未消散,内里突然跳出第二条,一模一样的样子一模一样的动作,转眼又将一人撕烂。   是错觉。   狼群奔跑太快,头接尾尾连头,前一只气息尚未消散,后一头已经补上位置,攻击毫不停顿。整体看,狼群好似没有变化,如利斧硬生生凿进鬼卒大阵,再如墙壁一样生碾过去。相比之下,鬼卒的反击仅在初始有成效,杀伤一排、数排后很快大乱,节节败退。   不考虑意志,战法是造成这种结果的主要因素,人间有三狼成虎的说法,不管狼群多么庞大,对单个对手的层次攻击永远为三头。比如阳间,面对个体实力强于自己的对手时,三狼中的一头正面咆哮,一头侧翼待机,真正的攻击来自身后,当目标由空的那一侧转身防范,三狼顺势调整角色,尾变头头为腹,原本侧翼的那头再度出击。   围三缺一,狼群以远逊于人的智慧找到并继承最优战法,凶猛攻击永不停歇,连贯无缝;需要提到的是,狼群多寡、对手多寡都不会影响到战术根本,无非做一些微调。如此打下去,除非目标真的具有压倒性的实力优势,很快会被这种流水般的攻势拖垮,变成一堆鲜美的肉。   这不是由谁教导出来,也教导不出那种默契,即便经过最严格训练的军队,也很难做到;狼群世代进化出来的本能使得它们能够熬过无数超强生命熬不过的灾难,成为最古老的生物之一。   反观鬼卒,反击错乱无序,有一个攻击一只,有七八人扑向一头,有胆怯者后退、有勇猛者前冲,冲的不齐退的散乱,除最开始对狼群造成一定杀伤,很快变成一盘散沙。此时的它们面对狼群,无异于待宰羔羊。   恐惧如潮水将心防冲毁,战斗在极短时间内变成一边倒,平原,荒野,河流,山岳,沟壑,高崖,没有什么能够阻止狼群,甚连迟滞一下都难,视野中只见狼群奔跑,利口开合甩头向前,竟似不需要调整步伐。   那是怎样的烈,怎样的狂,怎么样的凶恶与残暴!   几名实力强悍的鬼将奋力厮杀,周围厚实的军阵却像旋飞的水流,飞溅、粉碎、变薄,恍惚中仅仅喊叫几次,放出几个法术,就已只剩下自己。接下来,无休止的攻势接踵而来,任凭前方法术滔滔,大力无尽,总有恶狼寻找到机会,给鬼将一击。   聚沙成塔,硅步千里,忙与战斗的鬼将视野渐空,不知怎么地飞到空中,刹那空隙意识突然清醒,吃啊发现自己只剩下头颅。下一刻,几张巨口凌空而至,照例是咬合、甩动、争夺,嚎叫,眼前随之一片漆黑。   “啊!”   兵败如山倒,身为纵横一方的鬼王,三兄弟听过无数关于狼群的可怕传说,然而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辛苦千年组建起来鬼卒大军如此不堪一击,甚至都没弄清事情如何发生,战斗便已走向尾声。   “这么多狼从哪里来,事先怎会一点察觉都没有,那个女人是谁?为什么与我们为敌……”   “闭嘴!”现在考虑那些有什么用,老二一边施法轰击,一面朝大哥嘶喊:“大哥,哪边!”   是啊,现在考虑那些有什么用,当务之急不是追究因果,不是害怕,甚至不是战斗,而是要赶紧决定方位,朝哪个方向逃。   不用喊,老大早就在考虑这个问题,片刻犹豫,最终咬牙发布军令。   “冲!”   向前,只能向前!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面对恶狼、心里再害怕也不能转身,否则必将面对更加凶猛追击与攻杀,死路一条。   “冲!给我冲!”   令出伐战,三兄弟知道败势难免,索性不再理会后军如何,各催直属最强的那支队伍前杀,凭借远超凶狼的强横实力,一口气冲出千里之遥。   有什么用呢?   “嗷呜!”   第二声狼啸传来,浩浩荡荡竟如实质升上天空,无数道意志凝聚在一起,再以某种难以明喻的法子成形,化作一颗硕大无朋的狼头。   那是一头年轻的狼,全身雪一样白,不考虑其凶猛毒恶,简直漂亮到不像话。此时此刻,看到那头雪狼现身,谁有心情考虑它好看还是难看,只知道灾祸又一次加剧,魂飞胆裂。   狼王,那一定是狼王!其身或在千万里之外,其眼已经亲临战场,督杀荒野。   与别的狼不同,雪狼王强壮不失飘逸,凶猛但是更加威严,望着它的眼睛,除去令人胆寒的冷漠、有心者能够读出一丝稚嫩,看出其年龄不大,登位的时间也不长。但这不影响其森威赫赫,狼王满头直发比狮鬃更健,比利矛更锐,此刻双眼如灯俯瞰四方,朝这群顽强的猎物吹出一口气,与此同时,此前负责交涉的黑云内怪物突发嘶吼,强烈到无法形容的精神波动参入狼王吐出的气息,同步跟进。   不是法术,没有杀伤,无法阻止,热意腾腾的气流席卷八方,狼威更盛,敌势愈衰,刚刚有所好转的鬼阵再度大乱,根本无法逆转。   杀恐!   狼王自身强弱不知,继承历代狼王祝福,受群狼拥戴,天生能够汇聚意志,其效果、竟与当初古帝降临有几分类似;云中鬼母是玩弄精神的好手,配合狼王将那股浩荡无尽的洪流催入识海,瞬间将鬼物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肃杀之气冲毁。一时间,群鬼呜咽,万灵哀嚎,潮南三兄弟纷纷厉啸,身形在大潮的冲击下渐渐远离,各成孤军。   大局已定。   吹出那口气息,狼王明显有些疲惫,精神萎靡不振;但他心情不错,望着下方群狼攻击变得顺利,损伤大大减少,脸孔上振奋神情尚未完全展开,心中突然传来一声冷哼。   “胡闹!”   “……”   狼王明显楞了一下,神情错愕,显得有些委屈。   “人间谚语,坐吃山空,这般挥霍祖宗遗惠,便是金山亦不能持久。”冷厉女声再度开口,直接响在雪狼心底。   “呜呜……”狼王哼哼着,像在反驳什么。   女子声音越发严厉,喝道:“打仗难免生死,狼之一族胜在坚韧,这点伤害都承受不起,如何引领大局!你才刚刚登位,威仪未建,需要祖嗣之气统领全族,关键时更要靠它翻盘护族,岂能乱用!”   雪狼王渐渐明白了什么,摇头甩尾,形容讨好,如犯了错孩子。   正如女子所言,如今的它还年轻,虽也经历不少厮杀,整体而言在呵护中成长;他还没见过真正残酷的灭族惨斗,没意识到狼族无数代声名累计靠的不是一两个强大法术与个体,而是群狼奋烈、至死不休的无畏。加上新登大位,热血激昂,见不得族人死葬连连,急切放出大招。   若那是他自己的本事倒也罢了,了不起损伤几分元气,然而狼王过于年幼,杀恐靠的是历代祖先,一旦耗尽,不止未来之路变得艰险,其狼王地位也将变得不那么稳固,会被族内强者挑战。   “呜呜……”   “做也做了,扮这副样子做什么。”女子严厉到不近人情,丝毫不肯假以颜色。   “呜呜……”   “还不散功!”   “呜呜……”   下方激斗方酣,上方训诫终止,狼王悻悻然呜咽几声,样貌在空中消散。   杀戮仍在继续,残酷每时都在上演,闯当一生、创下莫大声名的潮南三兄弟奋力厮杀,一步步迈向生命尽头。   连观众都没有。   ……   类似战场不止一处,东面蛮荒,浩荡洪流被一只巨大鹏鸟拦截,数言不合展开厮杀。   这支队伍来自河间王麾下,是距离最近、来得及赶到的队伍;与潮南三兄弟相比,他们更加齐整,但其领头鬼将实力稍弱,且只有一个。战斗进行得惨烈、同时显得有条不紊,狼群一步步逼迫将鬼阵冲散,终将获得胜利。   北面,此前那条被老狼阻止的黑龙不知为何变了角色,引领群狼拦住一支特殊的队伍:秃嘴隼。   六百里隼鸟护卫鸟王,冷冷拒绝了黑龙的“提议”。   “别人怕狼,我族例外。”   秃嘴隼天生疾速锐目,兼有对危机的敏锐感觉,早已察觉到狼的气息;鸟王化形骄傲开口,神情略显讥讽:“只要我一声令下,想打便打要走便走,除了你,谁能跟得上。”   “吼!”轻蔑的话语令黑龙暴怒,咆哮声龙威尽展,黑气漫天。   “魔气!”作为灵界的一员,鸟王明显不肯与黑龙正面碰撞,闪电般后撤准备绕行,同时发出冷笑。   “狼族残暴,我族不如其凶狠,犯不着和它们死磕。有本事你追来,我要你这条异类尸骨无存!”   “白痴。”   龙声有变,突然变成女子的声音,淡淡开口:“敢前进一步,本王挖空绝壁,趟平六百里窝巢,之后再做全界追杀,灭尔全族。”   严厉警告,声音冷漠没有一丝波动,就像说的是一件极其寻常的事,鸟王闻听初始一愣,猛地发出尖叫。   “你是何人?敢这样威胁我!”   女子没有回应它的话,借黑龙之眼冷冷抬爪,凌空划出一道黑线。   “要么过界宣战,要么滚回你的鸡窝。”言罢转身,黑龙干脆不再理会这一族,径直朝别的方向而去。   他知道鸟王的话没错,秃嘴隼是个很麻烦的对手,高飞迅猛来去自如,狼群很难应付得了。但若到了地面,战斗变成以毁窝为目标的话,又是另外一码事。   身后,黑压压数百里鸟云叽喳一片,为有人把自己的家唤成鸡窝而愤慨,鸟王脸上神色变幻,内心经历几番思考与争斗,最终没敢压上全族性命,望远方叹息一声,掉头远走。   ……   南方,密林边缘,一片凌乱战场。   狼尸遍地,一头如山峦般巨大的玄龟趴在地上,重甲碎裂,气息凌乱。其背后,一条巨大豁口贯穿身体,厚厚背甲被硬生生斩破,内里黑气不停涌动,时由厉锋闪烁。   很难想象谁能对这种天生重甲的巨兽造成如此伤害,看样子,如果不是它的身躯太过庞大,甲胄确实坚硬,怕是要被生生劈成两半!四方周围,到处可见与之类似的沟壑,条条凌厉,有些长达数里,有些深及百尺。   每一条沟壑两旁都有大亮狼尸,如今正被同伴舔嗅,呜咽声声,再难回复。更远些的地方,可以看到一些鬼物斗战残留的痕迹,碎尸不多,个个实力不凡。   体内残留刀意肆掠不休,玄甲巨龟气息奄奄,头颅轻颤将地面砸出巨大的坑,不时发出沉闷低嚎;它的声音听起来很怪,似牛似虎又像鲸鱼,显得极其痛苦。   其视线始终对着某个方向,等待至今终有所变,波纹动荡几次后,凭空走出一名女子身影。   女子脸色冰冷,头顶脑后黑发成鞭扎着丝带,此时此刻,丝带被愤怒点燃,升腾跳跃,如高举的火焰。   现身后,女子脚步毫无停顿,径直来到玄龟身旁,抬手按在头上静静感受片刻,默默开声。   “横、山,不、二!” 第1643章 万里揣测,最后问题   弄清原委,查看过伤势,女子很快从愤怒的状态中摆脱出来,神情恢复淡漠。   抬手按住创口一端,她说道:“忍着点。”   玄龟是最能忍耐的生物,女子仍在事先发出警告,可见其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同寻常。她以双手贴在刀口一侧,指间疾速弹动,双臂均有一层流光浮现,慢慢变成一道道圆环;此后,随着女子运力催法,圆环顺手臂而下离开身体,女子双掌的掌缘名毫夺目,出现一颗颗冰花。   始一出现,极寒极冷的气息随之释放,玄龟庞大的身躯周围温度陡然降低,彷如炎夏进入寒冬。   冰花以看得见的速度延伸开,视伤口为通道,与此同时,玄龟极力压制住想要吼叫的冲动,皱褶弥补的脸孔抽搐起来,显得极为痛苦。   玄龟本质为异火妖兽,化魂难改,如今用这种法子“缝合”伤口,冰火煎熬,无异与凌迟。   挂在臂膀上的圆环一道接一道向下,徐徐进入玄龟体内,前进到某个阶段时,耳边忽传来咔的一声轻响,冰层像是被砍了一刀,裂开、前进的势头也为之一挫。   “合!”   女子冷哼,连续几道圆环送出,寒冰威势大涨,四面合围,围住一道残留刀意。   不甘心受制,刀意如活物一样四方纵横,斩裂冰层撕开血肉,玄龟的身体随之剧烈颤抖,四只巨大的爪子狂拍。   “嗷!”   嘶吼中,大地震颤,尘土飞扬,昏黑与血红交织的世界内,冰层与刀意几度交锋,终于凭借源源不断的后力将其锁死。   “嗬……”   封死一重刀意,女子脸色有些苍白,望着那条刚刚开始封闭的创口,沉默难言。   数百尺创口,残余刀意足足数十道,可以想象出当初那一刀多么惊人。由此或许能够解释,用刀之人之所以不对玄龟继续追杀,一来因狼群围攻不便久战,二来断定这头巨龟必死,与其浪费更多力气,不如丢下、让它承受更多痛苦。   对巨龟施救,首先需要解决那些刀意,先做一场另类交锋,还要考虑玄龟重创,能否承受得起这样的折磨;事实上,此刻玄龟奄奄一息,很难想象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想多一点,即便救治成功,这样做需要很大精力、时间、修为,玄龟仍需长时间修养闭关才能回复,对用刀者而言也算一得。   诸多弊端,女子似乎没能想通透,又或考虑到、但不在意,稍做歇息后,她起步登上玄龟身体,至冰层前沿按压双手,继续之前的事。   过程艰难、整体看还算顺利,冰层延伸,一重重刀意被封锁,女子脸色越发苍白,气息变得不宁,至于那条玄龟,冰层过半时已经不会动了,死气沉沉趴在地上,生死不知。   周围狼群渐密,在几头格外强健的巨狼率领下休憩;与此相比,警卫倒显的无甚必要,相信没有不开眼的对手闯入狼群中央。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当女子终于完全所有,心神松懈下来的时候,疲惫虚弱也如潮水般反扑过来,身形晃了几晃,颓然跌坐。   “横山不二……”   再次念起这个名字,声音除了愤怒,多出一抹凝重意味。适才这番经历,让她对用刀之人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对其强悍程度有了更直观的体会,不能不考虑得多一些。   身旁响起几声呜呜的鸣叫声,一条雪狼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并靠到女子身边,伸出鲜红的舌头有些讨好的舔了舔她的手。   它就是狼王,一声呼号便可指引亿万狼群,山河变色的狼王。   四周群狼肃穆,一片寂静,以虔诚姿态表达对王的尊崇,这般场合,狼王本该显露威仪,释放声威,然而狼王此刻并不太在意这些,依恋在女子身边,与之分享、分担着怒与忧。   感受到狼王心意,女子侧身抱住它的头,轻轻拍了两下。   人间狼身仅与狗相仿,纵为妖兽、体型也不至于太过;冥界凶狼普遍与之不同,最常见的也比人间大上一圈,雄壮者与狮虎相仿,周围那几只领头巨狼的体型尤其恐怖,比之健牛亦不遑多让。与它们相比,这条身负众望的雪狼显得有些娇小,像个孩子。   “呜呜。”   得到抚慰的雪狼叫唤两声,用头在女子身上蹭了蹭,之后把视线投向远方,眼中凶光渐显。四周群狼立生感应,顷刻间阵型容颜为之大变,个个涌出肃杀的气息。   “不行。”   女子断然阻止雪狼,说道:“玄龟重创,我送它到其闭关之所,你留在这里,但不要追击太过深入,只需像现在这样四方游走,内外截杀。”   黑龙、玄武、鲲鹏与鬼母都是魔物,并非死后经轮回入冥,来到这里固然能得到纯正的阴气滋养,但要找到一处合适的修行之地却很不容易;当初女子之所以出走,一部分原因便在于此;其后,她与四尊走遍各个角落,好不容易找到各自所在,长年闭关。如今玄龟受伤命难保存,最好的法子便是送回到那里,借厚土之力慢慢疗伤。   听了女子的话,雪狼明显楞住,神情疑惑。片刻后,它用前爪在巨龟盔甲上抓了几把,跺上几跺,再次把目光投远。   女子明白它的意思,淡淡说道:“横山不二实力太强,想留住他很难,杀之更难,纵能杀死,代价也非现在的你所能承受。”   雪狼不愿听这个,摇头摆尾毛发竖立,神情焦躁。   “不要急,姑姑和你解释。”   女子平素不喜欢多说话,此刻却不得耐着性子,温和说道:“当年少爷刚刚出道,思虑不周导致极大恶果,自那以后,他自己、也告诉我们凡事要三思而后行,且不可因为着急而妄动。你是狼王,身负亿万条性命与传承,尤其要注意这点。”   “这里的三思不是犹豫,而是局面紧迫的时候保持清醒,把事情想透、细致、全面些;比如今天这件事,疑点重重,风险太大,绝对不可率性而为。”   “若在往常,美判入阳间带领人修返回,姑姑断言其中必有少爷,如今不一样,燃梅大典即将进行,判官入世不是为了叙旧访友,而是寻找五行灵体;据我所知,少爷灵根为风雷两项,五行之中顶多因为外修成火,其余根本不沾边。另外,人间八百生修入界,不但没看到少爷本人,大灰并未现身,那只蛤蟆与天心差异巨大,小不点身形难长,还有那些飞蚁,出之人手不说,与厌灵蚁的区别太大,均不足为证。满共只有数百年,如果说它们个个化形为人,小不点长到那么大……姑姑不太相信。”   “反过来想,假设少爷来了,情况又是如何?”   先提问题,女子接下去说道:“狼族素来凶名在外,如今这般作为说正常也可,不正常也没什么大不了,纵有人疑惑,还要考虑值与不值;如现在亮明立场,在这片地方等若站在整个世界对面,一个横山不二便造成这么大杀伤,横沼周边大能众多,鬼卒无尽,还有堪比冥都的九大鬼王,狼族怎么打的赢,如何杀的干净?”   “少爷没来,我们只做道义援手,不必死战。少爷若来,现如今已和判官一起成为鬼王公敌,我们是唯一外援,不能轻易陷进去,而是想法分担压力的同时尽量保持距离,维持一时是一时。”   稍顿,女子最后说道:“消息我已想办法送出去,等着看看,阴司会怎么做。”   一番解释合情合理,雪狼有些茫然,神情极其复杂。   人人皆知狼性狡诈,换言之就是聪明,然而聪明只是聪明,涉及到如此复杂局面分析,利益纠葛,进退之道,它们无法与人类相比。本能上,狼王认为女子很有道理,虽失望也松了口气,然而内心深处某种悸动一直存在,让它无法断言女子正确,相反越发担忧。   “你的担忧,姑姑都知道。你判断少爷入界的依据是感应,狼族感应……姑姑不是说它不准,但应分开来想。”   女子继续说道:“这是少爷没来的情况,假如彻底颠倒,之前所言全都不成立,天心、小不点、蚁后也得到无可想象的机缘,化形的化形长大的长大,实力必然强到不可思议,少爷本人更不用提,五行灵体是基本条件,境界不知达到何种程度。”   “入界八百修,金花大判万里鬼卒,据说还有怪树、烘炉什么的……如此算下来,少爷握有不少筹码,完全可以周旋,即便出现最极端情形,相信也能与大判联手冲出重围,届时真相大白,狼群也好放手施为。”   “外围截杀,等于为生修减轻压力,少爷在于不在效果都一样。至于横山不二,眼下不是着急的时候,既然他去了那边,难说会不会因为战斗加剧伤势,待其离开再向外围,才是杀他的最佳时机。”   低头再想了一会儿,女子幽幽说道:“眼下只能收集线索,力争尽早弄清因果……姑姑知道有风险……可惜当初美判出关、入界都太匆忙,未能提前与我通气;况且我实在不明白,判官回归当有指引,怎会出现在这里?”   “呜呜……”   狼王慢慢领会,虽有些不甘心、目光却已经平静下来,那边女子气息调理大概,起身轻轻拍了拍雪狼的头,脚下轻跺顿起祥云,如巨大冰花将玄龟的身体拖浮起来。   “玄龟危在旦夕,姑姑不能耽搁,我把三尊留下帮忙,回归之前,主要做好截杀与打探这两件事,余者伺机而动。”   言罢,女子怜惜地看了雪狼一眼,道一声叮嘱,转身催动云驾腾空,在雪狼的目送下远离。   “你是狼王,三思而后行,切记,切记。”   “呜呜……”   身后雪狼呼号,神情慢慢由温顺转为严肃,再到桀骜不可一世,这样的神情,女子当面时几乎没有可能出现,待其身形完全消失,啸身已被肃杀之气充满,周围群狼心血随动,纷纷呼应。   “嗷呜!”   转瞬之间,万狼奔腾,杀戮的气息弥漫空间,风传千万里。   ……   三十七连败,横山甚至没有出刀。   高手低手,剑修别修,人鬼妖魔轮番上阵,挨个败北,且绝大多数只能出一式。横山不二全身是刀,刀刀不同,彪悍到让人没有言语。   人修内心彷徨无措,十三郎也很无语,传令时声音不像开头那么响亮。   “燕山老祖上……小心些。”   首次叮嘱麾下安危,明明神情气急败坏,十三郎不忘维持形象,为心虚寻找借口:“他很累了,难说会不会狗急跳墙。”   周围一片哄笑声,冥界强者纷纷调侃,均言这位登场即给人修带来厄运的家伙不知廉耻,至于那个被他奉以尊称的老头儿,嗯,看气度应该不错,但与横山相比,无异与云泥。   总是叫喊很累的,而且单调,比斗进行到这份上,大伙儿因横山连续获胜感觉有些麻木,喝彩没什么精神,讥讽嘲骂个个来劲儿。   眼见事情朝着无限重复的方向而去,鬼物一方慢慢觉得这样也挺好,最好莫过于横山不二一战到底。那些被击败的生修都活着,但已失去战力,如此便意味着,稍后鬼王们收拾残局减少很多阻力,功劳却一分不会减少。   时间方面是个问题,不过横山取胜迅猛,倒也耽误不了什么。此外需要提到的是,横山言“狼”给大家带来不少震惊,然而过了这么久不见变化,至少说明其与狼群发生战斗的地方距此遥远,多半已经别顾他方,不值得为之担忧。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横山不二每胜一场,武修挑战者便会减少一到两人,三十七场连胜,走掉多达五十六人,本为一方军阵、如今显得稀稀拉拉,且都没有什么战意,难堪大用。有鉴于此,靠山王悄悄调集兵将,缓缓靠拢将那方缺口补充严实,不给生修留下空当。   简而言之,鬼物一方形势大好,心神放松下来的鬼物纷纷开口,不少人尝试代替横山邀战十三郎,希望看一场好戏。   这是人修最后的秘密,横山若能连他一同搞定,再无忧矣——鬼王心里都这么想。   “这样不行啊!”   图奇都觉得不忍,提醒说道:“燕山不错,应留做后用。”   这句话的意思明摆着,与其以弱战强空落一败,不如让他领队军杀,比现在这样效果好的多。   十三郎不以为然,说道:“你确定燕山打不过?”   图奇心想这还用说吗。   “要不要打赌。”十三郎提出建议。   “好啊。”图奇精神为之一振,抢着说道:“我压横山,赢的话只要你……”   “谁和你赌这个。”   “……”图奇怒目而视,不知该说什么好。   十三郎说道:“我赌横山不和燕山打,会主动约战,找我的麻烦。”   “嗯?”图奇本想说这有什么好赌的,转念想忽然意识到什么,急忙改口:“你是说他后力不济,不能再这样打下去?啊我明白了,车轮战消耗其精力斗志,卑鄙!”   “当然不是,这家伙越斗越狠,精神着啦。”   “那是为什么……”   话未落音,对面横山不二的目光越过燕山,径直落在十三郎身上。   “八百人太多,本座不能再等,你给我出来。”   听了这句话,图奇生平首次体会到类似“自卑”的感觉,无奈叹息。   “还真是啊……为什么?”   ……   “为什么?”   别人、尤其鬼物一方有同样疑问,思索后、找到的理由与图奇一致,横山不二已然后劲不足,外强中干。   想到这一重,大家既失望又担忧,同时觉得欣慰欣喜,复杂难明。担心横山强势难续,失望再无宝物可得,欣慰于局面终将明朗,欣喜因为横山及时找上十三郎,替鬼物一方挑出最大的那根刺。   万千目光集中到十三郎身上,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对横山说道:“才一小半不到,这么快不行了?”   这货真不要脸。   不单鬼物鄙视,一些人修都觉得羞愧,人家劳碌奔波而来,负伤在先,连斗三十七场,这边以逸待劳,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大能也是人,也会累会伤会消耗,横山不二或者强大,可他……需要降阶!尤其十三郎修为不明,横山若不能看清真实,便只能在其出招时瞬间判断,方算得上不违背约定。考虑极端情形,假如十三郎与之境界相当,岂不是可以骤施绝杀?   当然那种情况不大可能,十三郎毕竟太年轻。   诸般猜忌,横山不二倒显得平静,回应十三郎说道:“我来,主要是为了你。”   一番话引来喧哗阵阵,十三郎体贴心意,说出所有人都想问的话:“想不到我的名声这么响,浩瀚冥界,你这样的小鬼都曾听过。”   有了这番话,人修无耻的名声算是落到实处,周围鬼物也不闹了,心内好奇,金花大判一方雄才,从哪找来这么位活宝。   横山不二依然平静,老实回答道:“我没听说过你,你叫什么?”   老实人有老实人的好处,比如这个回答很妙,有人为之喝彩。   十三郎只当没听见,问道:“没听过我,为何非要与我为敌?不如到我们这边来,大家好好聊聊增进一下了解再说?”   还有没有点廉耻?!   鬼物喧哗,美帅都看不下去,朝十三郎怒目而视,心里想横山如果这么容易说动,本帅也一起聊。   胡搅蛮缠,不能说一点效果没有,对面横山多少有些不适应,大概在想这样的人怎么配为强者,本座会不会弄错了。   听完十三郎的话,他把后半段扔到脚下,依旧老老实实回应道:“我是武修,对胜负强弱有常人难及的直觉。看到你的时候,我感觉到一股常胜之气,似比我本人还要浓郁;再有我留意到图奇和你眉来眼去,说明你多半是个关键人物。”   “我靠!”   周围鬼物大吃一惊,图奇勃然大怒,心想横山不二欺人太甚,什么叫眉来眼去,纵有……也该把十三郎放到前面,是他先主动。   相比之下,十三郎更多觉得惊奇,神情古怪问道:“常胜之气……是什么气?感觉得到?”   “别人不行。”连胜三十七场不变色,此刻横山不二却流露出骄傲的神情,看的出来,他不在乎一两场比斗是否能赢,更在意这门独到本事,凭借它,能够准确找到各个层次的真正强者,不会被虚名所欺骗。   “不是天赋,是我从战斗中感悟得来。”   “感悟你个头!”   十三郎毫无征兆变了脸色,指燕山说道:“人间自古多俊杰,燕山老祖百战百胜,生平未逢一败。有那个什么气的话,他老人家才是最最厉害的一个,你咋没感觉到?”   念头微转,十三郎恍然大悟,冷笑讥讽道:“啊我明白了,你不敢和他打。”   不用说燕山多么尴尬,不便拆十三郎的台,只好生忍着万千惊疑目光,如坐针毡。   劈头盖脸一通胡扯,横山觉得莫名其妙,楞了一会儿才摇头说道:“他是不错,但有过被人折服的时候,且多半在其所长领域,也就是剑道。”   一番话说到燕山神情大变,垂在身侧的双手忽然握成拳头。   “那叫谦虚懂不懂!人间美德,凉你这种鬼物不会理解。”嘴上反驳,十三郎内心凛然,暗想横山连这都能看出来,真是……他娘的见了鬼。   当年外域沙场鏖战,燕山老祖以高一阶的修为敬服剑尊,虽说确有谦逊成分在内,但其内心未尝没有“战或许会败”的想法;假如横山所言为实,便意味着那个经历对燕山而言是一重阴影,至今没有彻底消除。   横山不二一眼看破,还能说什么呢……非人。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敢和燕山打。”左右不要脸的印象成型,十三郎大肆叫嚣,管它又用无用。   “不是的。”   横山摇头回应道:“原因你应该能看出来,和他打,我必须出刀。”   十三郎又是一惊。三十七场连败铺路,他对横山的刀路、强弱确有估计,的确想过横山唯有出刀才有可能战胜燕山;但他想不到,横山战斗当中竟能留意到自己这边,连他看出什么都能看破。   这还是人吗!难不成他有四只眼?   “出刀怎么了?”心里有些乱,十三郎随口问着。   “出刀,燕山必死。”横山淡淡说道:“此前我答应那个小姑娘尽力不杀人,出刀则没有办法,若你坚持让他出战……”   “不用了。”十三郎断然否决。   武者修士中的确有这类人,兵器、法器出手不留余地,非沾血不归,不杀人誓不回头;曾经那位血刀族陆默,枪王,差不多都是这类人。   挥手示意燕山归位,十三郎身形几晃,径直来到横山对面,神情异常严肃。   “最后一个问题,认真想好、考虑清楚了再回答。”   “呃?”横山微楞,随之郑重回答道:“好……你!”   好什么好呵!   “好”字刚刚出口,视线中一只拳头急速放大,撕裂空间,音爆如惊雷声声。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制造机会突袭,十三郎出拳时不忘完成约定,义正词严大吼。   “你爹是谁?回答、我!” 第1644章 不打脸,誓不休   你爹是谁?   必定引发反应的问题抛出去,反应慢的人会因此错愕,会奇怪对方为何这么问,反应快会留意到后面那三个字。   无论提问者是谁,无论什么人被问,心神都会有所触动,脑海浮现出某个形象。   这是本能,不需要学习、锻炼的本能,除了那些天生地养的灵体,生命总有源头、上代、爹娘,血脉连接如此坚韧而强大,由不得不想。   假如反应再快一点,便会留意到那次极其短暂的停顿,和语调变化带来的暗示。   回答、我!   似可理解为:答案是我。   至此,反应够快的人会意识到十三郎骂人,心生暗怒。   听到,不懂、或听懂,思索,弄透,愤怒、或者错愕。   十三郎要的就是这些。   到这个时候,反应超级快的人才会意识到,十三郎的真正目的是为那只拳头做掩护,抢占先机。   结果依旧,陷入更深。   意识到了没用,事实上,当十三郎希望对方想明白,越明白越好;相反对方如果是个傻子,听见和没听见一个样,则徒劳矣。   很明显,横山不二的反应超级快,十三郎的话刚刚说完,他便理解了全部内含,忍不住在心里道一声:“什么什么啊,真是过分……”   拳已临头,不能再想。   “糟了!”   周围大佬云集,不少反应够快的人纷纷色变,望着十三郎的目光变得警惕,就好像他刚刚不是效仿市井骂街,而是放出致命大招一样。   黑猫白猫,抓住老鼠是好猫,卑鄙高尚,打赢才是王道;作为身负全体生修期待的那个人,战斗时完全抛弃尊严,把心术算到如此地步,岂是“卑鄙”“可怕”所能形容。   “无耻!”鬼王个个怒骂,不免会想自己是横山会怎样,结果让人丧气,无一能够例外。   “畜生啊!”图奇感慨万千,心想自己苦盼多年,居然等来这么个东西。   “真是个禽兽!”知道自己永远学不会这些,金花大判默默叹息。   ……   区区百丈相隔,对这种层次的战斗算什么,眨眼间拳头扑面而来,横山不二变生不及,已无时间拔刀。   但他全身都是刀,出刀并不需要用手去拔,而是看到、想到,刀意便成。   没有什么东西比看到更快,没有什么动作比想一下更速,心中杂念刚刚消散,刀锋破眸而出。   就在这个时候,横山不二发现自己面临又一重困扰,比乱心还麻烦。   他不知道该用多大力。   十三郎出拳不动法,修为没有一丝外泄,横山不二降阶挑战,从无破例;因此他必须做个选择,猜测下这一拳到底多大劲儿。   那该怎么猜呵!   法术波动自有痕迹,法力精纯程度,展现境界高低,意境强弱,杀机深浅,这些都可以被修士拿来当成判断的依据。   拳头怎么算?   没有亲身感受之前,人们只能用“很快”“很强”“风雷之声大作”来形容,估个大概。换成别人应付这种局面倒也简单,仓促更应全力出击,可是横山……除非他准备违诺。   他是横山,三十七战全胜的横山,这才第一招就……   横山知道,这种状况在十三郎算计之中,冒着横山违誓以上位之力搏杀的危险、也要给他增加一道难题。   “亡命徒啊……”   千次挑战,横山不二遇到过不少法体双修的对手,有些事先知根知底,有些需要做些试探、应招便能确认。如今面对十三郎,一个完全陌生的大活人,横山首次体会到、原来降阶战斗有这么多麻烦,开场即手忙脚乱。   满共千分之一秒迟疑带来严重恶果,眼刀出击,十三郎出左掌,后发先至,竟如拍苍蝇一样将其抽飞,斜向百里径直飚入靠山王军阵,一路残躯。   “横山!”通军鬼将一声怒吼。   “……比斗之中误伤难免,退!”靠山王沉面安抚,不得不充当和事老。   明摆着十三郎早有准备,对这种结果早有预料;他有能力、但不肯与刀锋正面碰撞,因为那样会阻碍其前进的势头,降低速度,影响其作为主攻的那一拳。   到这个时候,大家意识到这个人族青年拥有无可想象强悍肉身,刀意临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那些入体如滚油的刀意根本破不开他的皮毛,丝丝缕缕如实质微风拂面而过,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不止如此,他还对横山大叫一声。   “不要脸,你违规了!”   “吼!”   这次横山没在上当,长啸一声出刀、反手摸刀、抬腿垫步、晃身。   这是他出战以来第一次移动,向后。   哪里跑。   口刀与拳头相交,好似劈向一面钢铁铸就的城墙,崩口断刃银线乱飞,其中绝大多数反扑横山,少数追着靠山王的军队而去,再伤数人。至于十三郎的那只拳头,被迫硬接、击破一刀之后,非得没有被击退,反而变得更快。   此前有所隐藏,如今再度加力!   没有人再骂其无耻,只觉得震惊难以置信,正当大家以为看清全部的时候,接下来的一幕剧变连叠,人们才逐渐了解到,这些不过是开胃菜,根本算不了什么。   “嗷!”   碎刀反扑,纵如横山自己也受牵连,脸上、身上瞬间出现无数道口子,血色飚飞;长啸随之转为怒嚎,飞退中的他全身颤抖,无数刀锋如乱雨泼洒,其双手反背、终于握住了自己的刀。   一手抓柄,一手捉鞘,横山不二气势陡变,感觉好像睡狮猛醒,饿虎此刻方开始出击。一股滔天风浪凭空起于身侧,无数风旋沉暗,眨眼间两人被飓风包围,昏黑世界,非大能视线难以窥透。   “要输……”燕山老祖微微一叹,神情稍显无奈,身形也有些落寞。   他说的不是十三郎,而是将自己带入其中,此前横山不二宣称出刀必杀,燕山内心多少有些不服,然而此刻目睹其威势,燕山知道那不是吹牛,而是实实在在有可能发生的事实。   十三郎呢?   他在飞,如蝴蝶一样随风飘荡,找不到有谁比之灵动;像鹰隼一般奋烈扑击,想不出谁能更加勇猛;此时此刻,十三郎出拳姿态不改,空着的那只手弹出点点焰火,随风四散。   点点火花风吹不灭,如星星一样飞散到四面八方,飞散到战场的角角落落,片刻时光,昏沉沉的横沼世界变得好看起来,同时也增多几分诡异。   望着那些灯火,人们意识到十三郎开始施展法术,然而……像妆点的意味远远大过战斗,气息尚不破劫。   战场上,横山不二提膝刀现,如门扇倒挂。   十三郎收足跺脚,蹬飞那一刀,右拳砸向横山面门。   横山不二拧腰反背,肩头飚射两把飞刀如柳叶。   十三郎侧脸,左臂轮圆磕开柳叶,右拳砸向横山面门。   横山不二怒吼一声,双耳颤动、双刀合围十三郎两肋。   十三郎大叫一声“你违规了!”,右拳砸向横山面门。   拳风凌冽,横山不二的面孔波浪般起伏,左脚踏碎登云靴,五趾成刀、刀刀刺向十三郎背后。   十三郎干脆避也不避,大喊一声“你爹是谁!”,右拳砸向横山面门。   “混蛋!”   横山不二厉声咆哮,衣衫炸碎,无数刀锋,宁愿赤身裸体,也不让对手打中自己的脸。   “你违规了。”   十三郎干脆闭上眼睛,右拳砸向对手面门。   恍惚间,横山不二产生错觉,自己的脸、十三郎的拳,就好像磁铁正反两极,不挨上一次、亲密一回,决不肯罢休。   仅仅一次身退过程,仅仅为了将背在背后的刀取下来,片时片刻,横山不二不知出了多少刀,翻翻滚滚,难被看清。   十三郎这边始终不改,嘴里大喊大叫,右拳砸向横山面门。   ……   周围千万张呆滞面孔,看得到、看懂了的人如醉如痴,看不到、看不懂的人震惊迷茫。   很多人不明白十三郎在干什么,很明显他只有双手双脚能够硬扛刀锋,其他部位多少有些不足,浴血重衣。反之横山的行为更容易理解,不考虑头颅要害不能被打,仅仅考虑颜面的话,诸位大佬觉得换成自己多半也会这样做,绝不能被打脸。   鬼阵中,一名看不清战斗的鬼将精力有些分散,好奇地望着眼前那点星火,伸出一根手指。   星火太美了,鬼将不理解那么柔弱的它为何存在这般长久,那么剧烈的风暴都吹之不散;他像孩子一样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它。   嗤的一声,轻烟渺渺,手指仿佛伸入到黑洞中,无声无息之间消亡,正当鬼将奇怪于为何自己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耳畔突闻巨响。   咔的一声,天崩地裂,随后千万道杂音,千万道震惊视线中心,经过这一路纠缠,十三郎与横山的身影终于发出正面碰撞,两分。   拳一只砸,砸砸砸砸砸砸……砸中那把刀的刀鞘。   十三郎到底没能砸到横山不二的脸,横山不二也没能及时拔刀,最终不得不双手持刀,以劫上修为扛大力,硬吃一拳。   那哪里是一只拳头,分明是一头横冲直撞的蛮牛,甚至大象,或者一座会滚动的山。   重击过后,横山不二身形倒飞,无匹大力顺着刀身传入手臂,再由手臂导入身体,入五腹六脏冲击四方,气血顿时翻腾。   “吼!”   遏制不住一口鲜血,横山不二的双臂血肉模糊,一直退到快要挨近鬼军大阵所在方止步,目光刚一凝聚、又为之收缩,嘶声咆哮。   “无耻!”   “不要脸。”   十三郎反唇相讥,声音比横山更大。   有箭来,有剑来,箭与剑几乎不分先后,分取咽喉与裆下。   剑芒就是此前剑修所用,十三郎稍微显得特殊,无需枝条、身内藏。   又一重意外。   机关算尽,好不容易挣来先手,十三郎哪能那么轻易让出去;倒退初始,他已反手拉弓,利矢如闪电。   “横山,还不用出全力!”   出剑出箭,大喊大叫,十三郎内心暗凛,警意增浓。   拳砸刀鞘,十三郎其实挺满意,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打中横山的脸,否则……战斗岂不是要结束了。那把刀给他的感觉极其危险,倾心全力、费尽心机,为的就是不让横山得到机会;因此当拳头击中刀面,十三郎存心想毁掉那把刀,再加三分余力。   结果遗憾,十三郎一拳把横山不二打飞万丈,那把刀却丝毫无损,连弯曲都没有。   “出全力会怎样?”   心里忍不住这么想,十三郎很快将其否决,暗暗摇头。见识过烘炉、天绝等宝物之后,他对力量的迷恋不向以往那么坚固,世间的确有些宝物奇异,不是简单的坚硬、强大所能形容。虽没看到横山不二的刀,但他本能觉得其与天绝一个层次、至少不属于六十年前。   那时候,天绝一剑斗三千,集三千剑修之力尚且不能将其毁灭,遑论十三郎一人;如今的它更加恐怖,只不过……现在不合适用。   这样的宝物基本不是蛮力可以摧毁,必须找到方法、用合适手段,十三郎甚至觉得,自己即便能一拳打死横山,恐也伤不到那把刀。   “他妈的,忍!”   忍伤忍痛忍怒忍忧,十三郎发箭之后倒卷掌天弓,双脚反蹬踩住弓弦,第一次全力运转修为。   一道玄光一声吼,于是人们看到十三郎飚射掠空,自己当成箭射了出去。   对面横山不二也在怒吼,他发现一个难以理解的事实,自己付出巨大代价将十三郎弹飞,居然还是来不及出刀。   剑太快,箭太毒、而且刁,赶在横山立足未稳、准确讲是那口血刚刚涌上喉咙的那个点,径直奔往裆下。   此前横山舍弃重宝,护身宝铠化刀而出,这个时候的他几近赤裸,全身上下就那么点遮羞东西,不说要害被伤感觉怎样,哪怕撕破外衣……   奇耻大辱!   更要紧的是,一番连斗看似不长,横山事先存储全身的刀意统统耗尽,别说出刀,连凝聚衣衫的时间都没有。无奈他只好倒卷掌中刀,拿其当成盾牌竖立在身体的正当中,与此同时运力催法,拼着加重伤势的危险将那口鲜血衍化为刀,迎向那道刺向咽喉的剑。   剑破,箭飞,刀身缩后紧贴要害,凉飕飕的感觉险些让横山魂飞魄散。不知是不是因为太担心、害怕,他觉得这支必须由法力催送的箭比拳头力量还大。   “肯定是错觉。”   心里想十三郎已经强到变态,其修为无论如何不可能破涅,横山不二强忍着再度提升修为的念头,耳边又闻大吼。   “横山不二,你娘是谁?!”   响声后,视线中一只急速放大的拳头,直扑面门。 第1645章 情难休,意自在,战场蛹化蝶   “你找死!”   如果可以的话,此时的横山不二很乐意暂停比斗,与对方破口大骂一番——虽然他明知道骂不过。   你爹换成你娘,羞辱意味比刚才更浓,对横山而言没有区别,他体会过十三郎的伎俩,知道不管你爹你娘还是你大爷、你老婆、你妹,目的只为扰乱自己心神。   事情就是这么奇妙。明知道如此,偏偏没办法不受影响,横山不二知道最好的应对就是置之不理,也的确这样做了,然而在其内心深处,仍不禁跟着问题想上一下:我娘是谁?   爹是谁,娘在哪儿,寻常人不需思考便能回答,横山不二没有答案。   世间巧合不少,横山不二不知爹娘,十三郎偏在这个时候问起,当然他是无心的……横山不二确信这点,但仍不禁要想该不该就此问问对方,是否真的知道什么……这怎么可能呢?   十三郎不可能知道,战斗不可能歇手,横山不二内心无比煎熬,煎熬积累每刻愈甚,达到并突破了某个界点。   于是他怒了,暴怒。   “吼!”   暴怒的横山不二做出一个人人震惊的疯狂举动,他把头颅后仰,腰腹发力,身体后曲如一张拉到极限的弓。这时候的他修为仍在劫境,运转的速度却远远超出,其身体内外两层红芒,明明一色、彼此却泾渭分明。   狂躁的气息弥漫在其眼中,横山不二发出怪叫,握刀的手鲜血淋漓,并有咔咔爆豆般的声音。   “我靠,疯了?”   十三郎有些吃惊,体内修为同样开始涌动,出拳再增几分力。   周围鬼佬面面相觑,神色迷茫,暗想横山不二这是怎么了?才这点挫折就承受不起,心防大开?相比之下人修个个脸上忧色明显,同时忍不住小有期待,心里觉得既然横山不二发疯,此战或许到了该终结的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横山不二用力甩头,发出野兽般的怪吼。   “啊啊啊啊!”   说怪吼而非怒吼,是因为他的声音不连贯、不协调、乱七八糟、但又乱里如一,感觉就像几种不搭界的东西强行糅合。比如奏乐,弹琴的想要表达喜悦,吹管者试图演绎哀忧,击鼓者尝试表达壮烈,控弦者偏又极度苍凉,种种乱绪拼凑到一起,最终汇聚出来的调子,释放出一股超乎寻常的悲。   那是一种……何其复杂无助的感觉呵!   嗷!   声出,力显,贴近横山的鬼卒军阵首先被影响,无心之灵悲声大放,无泪哭成一片,不知因何而起、亦不知拿什么才能遏制;其后,悲伤之意如风暴蔓延,仿佛看得见的浪潮呼啸八方,但被波及,无不为之酣畅动容。   有灵之物总有情怀,管你是人是鬼是卒是将还是王,心内总有悲怨情仇,漫长岁月,这些修道者学会抑制,道心如铁,已快要感觉不到;现如今,横山不二一声呐喊将悲的那部分彻底点燃,尽情释放。   一时间,人鬼妖魔个个失控,遍地哭嚎!   “不会吧!”四方鬼王目瞪口呆,抽泣着提出疑问。   “不能吧!”图奇那边哑口无言,悄悄把脑袋扭到一边。   “不是吧!”金花大判瞠目结舌,手却不知不觉摸上眼角,偷偷拭去那点泪花。   “荒唐,荒唐!”爱面子的苏老板不知怎么办才好,一边哭一边大骂:“成何体统!”   小不点早已哭花了脸,一颗心飞过千山万水,回到血狱海底,看到全族葬灭的那一刻。白宜将其楼到怀里、最轻柔的声音给予安慰,听着还算平静。   “乖乖别怕,阿姨在呢。”   诞生、出道至今,千千万万厌灵蚁在战斗中丧生,若以人族母子情怀衡量,谁有资格与其相比;横山不二再如何伤心,其声之挑逗再强,终有力所不能及的人。   除了她,还有一人不同。   ……   “哎呦喂,还有这本事!”   与白宜承受太多所以抗力巨大不同,十三郎大叫、大笑,神情很是意外、同时无比狂放。   “孩子,到爹这边来。”   不需要蓄势、作态与精心准备,十三郎张口就来,其言语轻佻带有浓浓嘲虐,人人听出其中包含的不屑。   两世为人是最大底牌,才筑基时便曾见识过极怨之灵,后经六欲、七情,十三郎的心、不说真如钢铁坚固,怕也找不出谁是对手;上古世家,他在极怒冲刷之下魏然不懂,如今横山以极悲挑衅,结果只能是头破血流。   偏偏横山感受不同。尽情释放悲意的他最强又最弱,正处在感触极为灵敏的时候,十三郎此刻开口,给他的感觉五味杂陈,悲喜交加。   悲情反噬好理解,何处来的喜?   就好像老父远方招手,慈祥面容,温暖怀抱,久违天伦,让人无法拒绝。   “啊……”   以情弄法,施法者讲究身居其外,若连自己也一道圈进去,结果必然弄巧成拙。最后一丝清明提醒横山,再这样“哭”下去,自己不止要战败那么简单,还将沉沦于情怨陷阱,永世无法摆脱。   真有这么严重?   真有这么严重。   任何有过心劫经历的修士都知道,所谓心魔,很多时候表现出来的就是一个解不开的念头,想通就过,失败结果极其严重,最严重并非死于非命,而是沉沦不能自拔。   嚎声再起,横山甩头,甩头方向与常人截然不同,径直朝前。   拉成弓形的身体猛烈回弹,效果真如利矢崩飞,横山不二甩、甩、甩甩甩甩……甩出一颗自己的头。   一模一样的面容,一模一样的神情,就好像原本脖子以上生有两颗头颅,如今一个在原位,一个前冲、如锤子迎向另一个头……十三郎的拳头。   “哇!”   无法形容心里多么震惊,十三郎怪叫声声,惊叹不已。他留意到,甩出来的那颗头颅悲伤而亲近,内含大力、但像一个投怀的孩子,反之甩头之后、横山原本那颗头颅脸色平静,竟似回到战斗之初那种状态,心神剔透。   这是什么功法,不止把影响心境的“情绪”如分身一样甩出来,还能当成武器攻击对手?   早知冥界妙法与人间不同,十三郎仍想不出来这是如何做到,但他清楚一点:击溃这颗情之头颅对横山影响不大、甚有可能帮他的忙,反之自己却因为毁情受到连累,纵无所惧、也会有些麻烦。   横山不二不止强大,简直称得上神奇。   那也要打!   “破!”   战斗之中哪能犹豫,拳势破风,非但没有停歇犹豫,反而加速向前、向前,一往无前。   “轰!”的一声,不大,周围人却如雷击灵台,神智皆有片刻恍惚。   自开战以来,那只执着的拳头终于打中目标,一举将横山不二甩出来的那颗头颅打扁、打碎,在其完全崩灭的时候,压回到横山不二的头颅之内。   前一头,后一头,前头碎,后头飞,连带横山不二身体倒射,神情再度发生变化。   “你!”   “唉!”   十三郎随之叹息,压住心中无奈,飚飞再上。   外人绝无可能看出来,此刻两人正承受着世间最无解的情绪冲击,那颗被击碎的头颅一分为三,绝大部分崩溃无形扩散到四面八方,一部分回到横山、进入十三郎的身体。   因为那颗头,那次斗法,两人之间建起一道连接,彼此知道、暂无法可想,最终结果是,两人一面想着如何击败、甚至打死对方,一面心里遏制不住有些亲近感……   “混蛋,你怎么能这样!”急退中,横山不二内心怒吼。   “滚蛋,小王八羔子。”十三郎居然听到了,以粗口发泄心中愤懑。   “……”   横山不二也听到了,于是两人都醒悟过来,心里同时大喊,立誓。   “我杀了你!”   ……   “刀!”   飞退中长啸声再起,横山不二出刀之心从未如此强烈,杀机从未这般浓郁。   如果说,此前两人之间是切磋、兼争胜负的话,此时此刻双方都明白,这场战斗的性质已经改变,非杀对方不可。   世间修士千万,鬼道无尽,研究、专精于情者没有几个,不是嫌它威力不够大,难度多高,而是自知承受不起风险。   以情弄法,首先要做的便是感受万般情怀,过程漫长艰险,某种角度讲等于时刻和心魔携手,稍一不慎乱了心性,后悔无期。待有所成,情之道就像一盆调配完好的药,内里成分按照比例实现和谐,可取但不能收。   这里的意思是,以情攻敌相当于取水,盆内剩余多少没有关系,但不能乱添杂物、尤其不能改变成分变化。炼丹之人都懂得,调配好的东西,一丝改变可能把仙丹变成剧毒,反之却很难。情道法术与此相仿,心修有成,绝不可以乱来。   如今这样,两人之间桥梁已架,若不在战斗中还能尝试化解分割,身在战场、便只剩下一种选择。   杀死对方!   “两断……”   抽刀断水,两断斩情,横山不二拔刀三寸。   一股撕裂天地的气息刹那间绽放,四方观战的人霍然生出感觉,灵魂与身体彷如剥离,横山不二整个人如一把刀锋凌冽,寒气袭人。   这一次,哪怕十三郎如之前那样及时赶到打他的脸,横山也准备不管不顾。   十三郎没那么做,拳中头颅分开的那一刻,他已折转身躯冲入鬼军大阵,随手抓起鬼将,反背再度开弓。   劫上鬼将嚎哭不止,在十三郎手中不比一颗豆芽菜更重,以人为箭,十三郎同时断喝。   “定!”   “刀……”   两断刀决,横山不二仅喊一半,刀芒挥洒来不及锁定十三郎气息,泼洒而出。   啊!   四方惊呼,唯那名鬼将嘶声大喊,被十三郎锁死的修为突然恢复,于是不顾一切施展道法,全力迎接。   烟起,刀过,纵为残刀,依旧把鬼将一劈两半,余力因对方反扑歪了走势,斜飞万丈。   轰的一声,鬼军大阵如炸了群的蜂窝,刀锋所过之处一片狼藉,周围逃的逃,反击的反击,更有鬼将怒喝连连,半声即止。   “稳住,稳住……啊!”   “横山不二你大胆……嗬!”   “定!”   乱军之中,十三郎如鬼魅般闪烁,每次随手出击、总能擒获一名鬼将,再当成箭矢射向横山。那边横山不二似已经疯了,抽刀不止、总也不能尽数展开,转眼间七八道明华闪过,没能捉住十三郎一片衣角。   人太多,场面太乱,十三郎太快,定字决强大一时不便破解,再有横山不二的伤势,终于给他带来一些影响。诸般因素,横山不二始终不能锁死对手气机,刀不沾衣。   鬼阵可就惨了。   一人闪烁身法迷离,一人紧追死也不肯放手,尽情驰骋于千里战场。主要那不是空地,密密麻麻堆满靠山王属下,横山不二每出一刀,前方便会出现一条长达百丈的壕沟,内里所在,通通撕成碎片。那些看似精锐的鬼卒,凶猛无匹的鬼将中,有不少人修为与此刻两人显露出来相当,然而从结果看,他们就像被大象冲击的羊群,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太惨了。片刻之间,原本整齐肃杀的鬼阵彻底乱套,死伤多寡还在其次,关键是大家不知怎么办,跑的跑逃的逃打的打喊的喊,非一锅粥不能形容。   更可笑的是,时至此刻,不管被追被杀还是周围观战的人,绝大多数还在哭泣,脸上还挂着泪;尤其此前被那颗击破头颅所释放气息波及的人,更是哭到稀里哗啦,一边大喊大叫。   “怎么办啊,呜呜……”   “杀啊,杀了他们啊,呜呜……”   全乱了。   “大胆!”   靠山王也怒了,大怒之中喝令举旗,手指一指十三郎方向。   “给本王拿下!”   “你敢!”   发出吼声的不是十三郎,不是美帅,甚至不是八百生修中的任何一个;那边靠山王刚刚下令,横山不二第一个用行动表示反对,紧急关头,他索性不朝十三郎追击,而是将刀锋转向刚刚聚集起来的鬼卒军阵,狂喝声声。   “杀!”   刀锋起,所过之处残骸一片,人仰马翻,哀鸿遍野。   “横山不二,你找死……”   激怒攻心,靠山王快被折磨得疯掉,军旗再挥。   “给我……嗬!”   一片无法形容的璀璨之光,一声悲愤难抑的怒吼,横山不二第十七次拔刀,生生将靠山王的军令撞回咽喉,代之以喉咙被割破般的呻吟。   “大自在……刀魔!” 第1646章 魔自在,灵逍遥   惊呼响起的那一刻,横山不二的刀完全出鞘,璀璨光华冲霄而上,整个世界、暗雾骤然翻腾,无数被刀芒撕裂的气息扩散,聚合间变生各种面孔,宛如活过来。   一股无法形容的苍凉意味传来,整个世界随之改变。   风变沉,身在动,意迷茫,人惶恐,数万里战场陡然间像被周围世界隔绝开来,一切未变、但与之前的感觉完全不同。   “嗬!”   飞掠中的十三郎陡然止步,任凭周围人仰马翻不做理会,目光只盯住那道冲天而起的刀芒,眼神从未如此凝重。   因为无法复制的经历,他感受到一丝旁人感受不到的东西,凛意大起,与此相比,刀芒本身带来的致命杀机反而被忽略。十三郎知道,无论横山不二多么强大,哪怕强过真灵,自己也不会被他杀死。此时此刻他更担忧的是那一刀是否真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引来翻天之变。   担忧很快变成现实,刀芒冲天气意怒放,不等人们意识到发生何事,耳边,不,是心底忽闻两声低吼,一道遥远如天外世界,一道近在身边,与此同时,所有脚下沾地的人突然间被抬高三寸,片刻后沉落回原地。   大地在呼吸!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大地起落就像呼吸时胸膛起伏,那声遥远之极的低吼出自某种生命之口,距此无数万里。相比之下,来自狂灵地的那声吼明显弱了不少,但其包含的荒古气息与桀骜丝毫不逊色,并与之隐隐对立。   狂灵地上,八百生修个个茫然,目光全都投向脚下,不明就里的美帅神情剧变,大袖一挥准备带走薇薇等一帮人,很快又被阻止。   “球球,是球球!”雨薇雀跃高呼。   “没错,是球球。”苏老板神色振奋,全然没有留意到此刻多么大的危机就在眼前,心里只想着多一名强助。   “球……”美帅先是楞了一下,随即想起来十三郎似乎提过狂灵传承、当时被自己看成笑话,根本没当回事。   如今才知道,大事不好。   “让它停下,停下!”   “为什么?”苏老板神色迷茫。   “不要惊醒那个存在!”美帅奋力大喊,同时心里对十三郎传音,让他赶紧作为。   “惊醒谁?什么存在不存在,说清楚点。”从未看到判断如此惊慌,苏老板有些紧张。   “你以为横沼为什么能够独立世外,冥都、包括阎君都拿它没办法……哎呀横山,都是因为他的刀,这货什么来历……糟了,来不及。”   毫无条理一通大叫,脚下二次震颤传来,一声清晰长啸传入心神,但仅仅存在与立足于狂灵地上的人,再有就是十三郎、横山不二,与天边那个不知名的存在。   可惜的是,此刻横山不二明显有些异样,神色狰狞甚至凄厉,其掌中刀身两断如残,刀芒冲霄直破苍穹,赤红天色为之改变,万里内光华如昼。   这根本不是他可能拥有的力量!   要知道,即便现在,横山不二仍然谨守信诺,催动修为未破涅关;仅仅劫上法力、刀芒本身却有一股堪比毁天灭地才具有的气息……那是意,境界差距大到无可弥补时候才有可能出现的绝对压制。   “横山,别闹!”   不用美帅提醒,十三郎早就在心内大喊,以架好的桥梁传给对方。奈何横山不二充耳不闻,初始他以修为催刀,此刻变成刀带人,身不由己。   又是片刻时光过去,刀芒气意强到极致,越发不可抵御;驭刀的人、横山不二遍体鳞伤,全身飙血,眼看就要碎尸万段;尤为古怪的是,十三郎清晰地感受到一股魔物才有的气息……震惊,又为之大惑不解。   不管横山不二是什么人,其本身是个地地道道的灵界躯体,怎么用其魔刀?再说那刀,所释放的意境如此强大,作为“经常”与真灵以上打交道的人,十三郎断定其早已超越真灵。   大自在魔刀……大自在?!   灵逍遥,魔自在,六道之中排名还在天道之上,灵界冥朝,怎么会有这么个存在,怎会有这么一把刀!   不知道为什么,刀意所指并非横山不二恨不得杀死的十三郎,而是深藏于地下的球球。   “嗷!”   狂灵地下三声怒吼,嘶鸣长啸显得有些痛苦,如猛兽被压制暴怒反击。   三吼对一吼、双方勉强打个持平,大地起伏此刻方停,随即传来一声叹息。   “老朋友,你居然变成这个样子……可怜。”   “操你妈!”   十三郎是唯一听清这句话的人,同时也是最能体会到球球痛苦的人;就好像一只巨掌压在头顶,一点点按压一点点向下,生生要把它碾碎。   “狗杂种,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狂灵若在,一脚踩死你个杂碎。”   心神相连,球球体会到的东西,十三郎感同身受,蛮拧性子顿时发作,狂喝回应。   “有本事,从我来!”   不管了!   骂也骂了,十三郎索性不管不顾,身形疾掠,径直扑向横山不二、手中的那把刀。   “你?”   发出声音的人有些疑惑,彷如大梦初醒弄不清状况,略一迟疑才说道:“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你爹!”   “……你要做什么?”   “杀你的人,毁你的刀,让你不能借力苏醒,滚蛋!”   “有抱负。”   人修回答如此老实,那个声音有些感慨,缓缓说道:“也好,你若救的了他,他就是你的,再杀也无妨。”   “救你娘个逼……”   十三郎觉得这货一定疯了,要么就是个傻子,自己明明要杀人,到他嘴里变成救人……想个屁啊!   人在眼前,刀锋触手可及,十三郎运足全力打出一拳,心内同时大喊。   “我要死了!”   ……   剧变因这声大叫而来,但没有一个人看得懂。   刀芒之上再生演变,浮现出一条极淡、几乎看不清模样的头,始一出现,周围一切为之凝固,时间、空间、思维等一切一切,通通为之定格。   数万里战场,亿万双眼睛,自此全部失去“功能”,就连天上封息也被定住,什么都看不到、且无丝毫记忆。   头颅之上魔气纵横,其精纯、其浓郁无可想象,此时此刻任何魔修在场的话,都会因此欣喜欲狂,恨不得一口将其吞下肚,撑爆也心甘。   真魔气!   沧浪魔域之所以衰竭,就是因为缺少了它。   头颅一出,淡淡波纹横扫八方,无形无质无物可挡,冲开冥界,冲过天涯路,再经亿万里空间找到那颗被罡风包裹的星球,落入其中。   沧浪星,半壁江山的魔域为之一震,所有魔修、无论在做什么,身体齐齐一颤。相反,另一半江山,灵域修家个个色变,内心凭空生出一股恐慌。   魔域天空陡生变化,飞升通道无法自开,血域内,昆仑殿中,涅祖身形疾飞而出,神色癫狂,望天呼号。   “九祖气息果真在这里,果真在这里啊!”   接下来,冥界横沼,第二重变化来自十三郎的身体,随着一声冷哼与郎笑,两条身影接连走出。   “果真还有魔界余孽作祟,难怪此界会衰落。”   帝冠皇袍,面色冷肃,古帝反掌,轻提之后沉沉一按,整个天空随之降低三寸。   君临,天下!   血魂子白衣飘飘,长发银须随风摆动,出口既成法度。   “道谕:律法天规,封异界之魂!”   一人修为至高无上,一人唤醒世界镇压,逍遥仙与自在魔之间的对抗,哪怕只有半步,也不是人间、冥界的修士所能理解。来自四面八方的无形之力轰然而至,灵、魔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意相撞到一起,刹那间毁灭与无形。   无端碰到这种级别的对手,那颗头颅明显楞了一下,随即恍然,说出两半截话。   “天道老儿居然躲起来,哈……小家伙,本尊等你前来。”   声落,声失,人间两大巅峰出手,头颅归墟但非尽头,被来自世界的力量包裹着、撞击着、撕裂着,最后眼见无法走脱,索性一头撞入到十三郎体内。   没办法,除了那把刀,他是这里唯一可以容纳魔界气息的人。   风暴刚起便又停止,战场随之恢复平静,沧浪星恢复平静,血狱内涅祖神情迷茫,瞪着眼睛用力思索,终究只能胡乱猜测,弄不清究竟怎么回事。   回头看,就像一场白日梦。   ……   “我靠!”   十三郎手忙脚乱,拍头摸胸一番自查,很快找到那团被界律打散混乱不堪的魔球,然后发呆。   该拿它怎么办?   保命三击一下去掉两条,十三郎真真切切体会到那个魔界强者之强,这种存在留下来的东西,哪怕散了也不是他所能轻动。   就这么放着也不是个事儿,除非与魔族分身汇合,在金乌坐镇的前提下尝试吸收?   还有那家伙说什么?天道躲起来,自己要去哪里,去见那个魔界超级大能:自在魔?!   疯了吧!   “我输了。”   正在混沌中思索,耳边声音将十三郎惊醒,抬头看,横山不二气息奄奄,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清明。   “但我不能认你为主。”   “……”十三郎眨眨眼睛,不知该说什么好。   发生在横山不二身上的神情,他虽然不知道、但已能够猜出大概;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时局回到眼下,下面事情该怎么弄。   “那个……其实你不算输……”   公平地讲,这场战斗从来都不公平,对双方而言都是如此,横山不二之强大毋庸置疑,但若没有那把刀,怕也不能强到那般离谱。如今那把刀还在,刀中威能之源头已去,品质虽佳本质已该,怕是再不能恢复当初。   当然,这对横山不二来说其实是好事,起码不会被刀所趁;另外就是他用这把刀已很久,难说从中领悟到什么……自在逍遥能否互通,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横山不二实力有亏,十三郎何尝不是如此,保命三击不算,他至今没有真正动法,纯以肉身、诡计与横山周旋;当然假如硬拼的话,谁占便宜谁吃亏,怕是很难算清。   “实话说这样打对你不公道,认不认主没啥要紧,我觉得你……”   有机会驾驭这样一位大高手,十三郎无论如何也要尝试一下,无奈刚刚剧变给他的刺激实在太大,加之眼前局势未解,心神如麻、纵有百般玲珑巧计,楞是想不出半点。   “输就是输,何况你还救了我,免遭夺魄之祸。”   横山不二很光棍,可惜只是光棍,实质好处没有半点。   战场亿万生灵,对战双方最先从逍遥游与自在的对撞中恢复,趁着周围人尚未醒悟,横山不二说道:“眼下我急需时间巩固神魂,需要暂时离开这里。你若活得过今天,稍后自有机会与我详谈,若是活不过,我会尽力为你报仇,再有不能,便把这条命还给你。”   “……”明知道横山不二讲的是实情,十三郎仍不禁心中狂骂,暗想你他妈的咒我死,好稀罕么。   横山不二完全没意识他怎么想,估计知道也不在乎,说吧抱拳,大大方方道出打算。   “总之我会想法子补你一条命,走了。”   言罢转身,真的就这么飘飘然离去,反倒十三郎有些发愣,蓦然想起一事,连忙叫他回来。   “等等!”   “嗯?”横山不二停步回头,说道:“现在我不能答应把命给你。”   “屁话,亏本买卖。”   十三郎无奈挥挥手,随意说道:“走之前帮个小忙,陪我喊一个字。”   嗯?横山不二望着十三郎,目光满满疑惑。   十三郎认真说道:“听好了,我喊什么你喊什么,别问为什么,不要思索,更不要迟疑。喊完这声你就可以滚蛋,爱来不来,随你便。”   横山不二默默想了想,觉得这件事情倒也简单,只是未免看扁了我,嘴里随口应着。   “可以。”   未等落音,十三郎陡然舌绽春雷,怒吼一声。   “杀!”   “杀!”   横山不二本能接口,神情又是一呆。没等他弄明白怎么回事,身后远端,刚刚醒悟过来的图奇神情一呆,跟随大叫。   “杀!”   叫过,图奇陡然间意识到什么,脑海中回忆起之前十三郎临出站时说过的话。   那时。   “咱俩谈的这么好,打赌我也赢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谈的好吗?好吧还算可以,什么叫你赢了……答应什么事?”   “横山不二不战燕山主动找我,是不是我赢了?”   “……好吧好吧……先说什么事。”   “待会儿我叫横山不二陪我一起喊个字,到时候你啥都别想,跟着喊一声就好。”   “一个字?什么字?横山为什么陪你喊?我又为什么……”   “别管这么多。就是让你跟着喊一声,堂堂大能赌输可以赖账,成不成给句痛快话。”   “本座岂会赖账,喊就喊。可是到底什么字……”   “别问了,到时候就知道。”   言罢十三郎出战横山,此刻才有履约之吼……就是那一声“杀”。   “糟糕,要上当!”   喊过即知不好,图奇慌忙想要挽回……哪里还来得及呵。   “杀!”   杀声过后还是杀,狂灵大地陡然冲出,图奇身后成千上万凶物随之冲出,一头撞入鬼军大阵当中。   局又乱,战方起,真正的厮杀刚刚开始。 第1647章 乱斗   “杀!”   战斗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展开,呼喊过后,狂灵大地首先发动冲锋,以蛮不讲理的姿态撞向前方,撞入军阵,顷刻间冲入横沼凶阵核心。随着一声呼号,代表冥都威严的军旗当空展开,无数鬼卒呼啸而出,在数百名生修鬼将的率领下四面出击,绽开一朵大大的花。   由当空俯瞰全局,无论生修冲到哪里,所率领的队伍头顶必有一条粗大枝条紧紧跟随,横抽竖砸,威势绝伦。   “冲,快!”   嘶吼声连起,剑气如虹,数十名剑修手握枝条,不惜将保命底牌用于战场,只求两个字:速度!   几番冲击下来,三千里战场乱成一团,八方风雨大阵威力顿显,尽情收割一茬又一茬战果。   “起!”   “合!”   “围!”   这是战法差距,也是堆出来的成效。下决心从开始占据高点,美判将六千里鬼卒生堆到三千里范围,加上横沼凶物自身,战场几可以说人挨人,脚贴脚,处处火光块块杀戮,难分彼此。   考校指挥者能力的时候到了。   本土之地,罗桑树下,美帅照例总览全局,神情专注而凝重,军令一道接着一道。几声喝令后,金花大判再披蟒袍,身形叠出,将这一年来好不容易恢复十余道分形毫无保留的放出来。与此同时,以苏老板为首,阿古王、三殿下为辅,再有生修中十余名强者一道联手美帅,在百余里最精锐鬼卒的簇拥下,乱军之中冲向靠山王,不让他有重整军阵的机会。   大军作战,与少数强者之间对决本质不同,当初星空血战,美判率冥君初临战场,万里鬼卒一出便将战局彻底翻转,必须提到的是,同样是那些鬼卒同样那支队伍,美判的指挥至关重要,有他缺他、发挥出来的战力判若云泥。今日生修四面被围,十几名鬼王领军前来,彼此数量差距虽不时当初人修与鬼卒那么巨大,但也称得上天上地下。这般情形下,如不能开局奠定江山,一旦被鬼方缓过气、耗尽美帅麾下鬼卒之后,必将形成群蚁啃象之局面。   那将是一场彻彻底底的围殴。身为统军人,美帅可以拍着胸脯保证,只要数量优势足够,由他统领的军阵完全有能力堆死真灵,不让对方杀出重围。   “稳住!”   人修目标清晰可辨,靠山王何尝不知轻重,但他实实在在没有想到生修会有如此胆量,攻伐起来的势能有这么猛。稍一愣神,周围大概局面已成,靠山王不得不收拾心情,下令外围加紧围杀的同时整理身边队伍,发力朝一方冲击。   他不肯与生修这样厮杀,因为没必要、而且风险太大。战场大势很清楚,即便图奇所率加入战场,鬼物一方仍占绝对优势;只要能够出去,与外围麾下及鬼王汇合,今日便是一场围杀。   “拦住他们!”   喝令一出,身边亲军分出一部,在几名鬼将的率领下迎向以苏老板等人为首的最强军,靠山王本人调转头,亲统余部冲想外围,只求杀出重围。   为了这个,他将那批派出去拦截的队伍当成弃子使用,眼睁睁望着他们被接连屠戮,眼都没有眨一下。   局部而言,实力差距极为明显,苏老板、阿古王等人不提,美帅分形岂是随便哪个鬼将所能对付,拦截队伍始一相遇便遭重创,但……亲卫就是亲卫,区区数十里凶物阵营,楞是拖慢、甚至拖住了对方的步伐。   “吼!”   片刻战斗,苏老板已经杀红了眼,十三道分身聚聚合合,每击必有生灵涂炭,然而对手不是寻常鬼卒,杀死一片,周围总有更多凶灵疯了一样扑上来,堂堂涅修,苏老板没前进一步、竟然生生被逼退两步。   他尚且如此,其余更家不用提,除三殿下、阿古王行动自如,余者包括美帅分形在内,通通不得从前;仅凭他们两个根本威胁不到靠山王,而且苏老板知道,美帅分形毕竟不是分身,战场长久与遭到重击一样,会随着时间而消散。   这边步步难行,那边靠山王势如破竹,由其亲自统帅的队伍哪是寻常人所能阻挡,转瞬间冲垮两支队伍,前进三百里。再这样下去,外围便只剩罗桑古木的几道枝条,还要负责阻挡更外面的凶物的疯狂冲击,哪里敌得过。   险恶局面一眼可见,等到靠山王与麾下汇合,重新掌握大军后,人修再想似这样将他剥离出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当本王之路者死!”   胜利在望,靠山王亲临战场,挥拳猛击向天空,再如顶盖倒转,仿佛从天空摘下一块砸在身前;轰鸣后,哀鸿遍野,一块巨大空当出现在眼前。   与此同时,战场突闻一声狂啸,一声冷哼。   “嗷!”   正前方一团大乱忽起,视线中只见七头庞大如山岳般的怪兽,一字排开后发力猛冲,所过处人仰马翻,无人能够阻挡其分毫。   那是倒山犀,此前被靠山王用来撞山的巨怪!此时此刻,它们显得既疯狂又听话,闷头闷脑一心朝前,正好与靠山王的队伍正面冲击。   “这怎么可能!”   望着巨犀身后的那个人,靠山王眼睛都看直了,无论如何不能相信。刚刚大战横山的十三郎发声长啸,手中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条长鞭,如牧童般驱赶七头巨兽,显得游刃有余……   该怎么形容那荒唐一幕,该如何表达心情?   那是倒山犀啊,力大无穷,体大无穷,以它们的体格与力量,只要跑起来,本身就是难以遏制的灾难。   “让开,不,拦住,不,杀掉……杀掉它们!”   倒山犀宛如撞山攻城,冲锋陷阵,再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其发挥的战场,仅仅眨了几次眼的功夫,靠山王辛辛苦苦组织起来的军阵七零八落,连其本人都被波及,不得不以大力轰击,亲手毙杀两头。   巨兽被杀,大力难消,靠山王几乎吐血。与此前十三郎剑斩巨兽不同,那时候的它刚刚撞击山岳,去势已消大力不存,了不起一堆皮厚甲坚的肉;靠山王这边比较倒霉,倒山犀正在冲锋途中,磅礴到无可形容的力量,便是他也不得不为之停步。   气血翻腾,内息不宁,周围军阵彻底崩塌,更可气的是,被迫与巨兽搏斗的凶兵帮了人修的忙,倒山犀冲狂军阵的路上要么被杀,要么力竭悲呼将死,对那些自身后掩杀过来的生修鬼卒而言,几乎没有伤害可言。   仅仅这一次冲击,对凶物的伤害占到整个战场的三分之一强,因军阵崩塌造成的后果更加严重,已成绝提之势。眼看着周围狼藉片片,多年与刚才的辛苦努力付之一炬,靠山王觉得自己要疯了,只想问个究竟。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低灵无智的倒山犀怎么会这么听话?为何敌我不分?十三郎用了什么法子?难道是其手中的那条鞭子古怪?   还真是。   那条鞭子不是法器,而是由厌灵蚁汇聚而成,抽在倒山犀的屁股上不止有大力,还有恶狠狠一口定叮咬。   仅仅这样就能驱使怪兽吗?   当然不是。仔细看那两具尸体,靠山王发现它们原本好似狼牙棒般威猛的尾巴光秃秃不见一丝血肉,被厌灵蚁啃到只余光杆。不止如此,倒山犀的屁股红肿甚至溃烂,最深可见白骨。   看到这一幕,靠山王大致明白了什么,愈发暴怒。   “萧,十,三,郎!”   低灵生命趋利避害,屁股被咬无法自救,倒山犀只能往前跑。初始它们跑的比较乱,十三郎用厌灵蚁鞭加以“调教”,同一种痛苦让它们意识到跑的方向不对……接下来,只是时间问题了。   没打算养着它们,十三郎一味加重刑罚不管倒山犀死活,只要跑起来,跑对方向便好。   就这么简单?   直到弄明白原委,靠山王仍觉难以置信,他知道这件事情看易行难,事先需要周密安排、绝不能被自己这边察觉到半点。此外还有时机,还有提前预料到战局走势……   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望着对面那个青年人挥洒自如的样子,靠山王内心忽生焦躁,首次体会到惊恐的感觉。   他还做了什么?   他还隐藏了什么?   自己此行是不是弄错了?会不会……   不管是什么,不管有没有,此人断不可留!   心意流转,靠山王长啸一声向前,彻底放弃整军念头,孤身向前。   “本王杀了你……嗬!”   “两断!”   刀芒扑面,横山不二挥刀劈斩,身形却在刀芒起的时候便已远去,临走不忘与十三郎打招呼。   “一字一刀,骗我的事情不再计较,欠你的东西,我已还清。”   公平的讲这番话很有道理,横山一人之力,怎么都无法与一军相比。假如没有他那一吼,图奇多半也不会答应十三郎……他觉得那样太难了,横山怎么可能跟着十三郎大叫,反过来想,既然他可以,自己跟着喊一声,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声改变大势,此刻一刀留下靠山王,虽不能击杀、但也的的确确帮助十三郎实现战略意图。对比起来,横山不二的一条性命算得了什么。   横山不二其实不二,很会算账,或许对他来说、欠人性命的感觉实在不好,巴不得摆脱束缚。   “账算的挺精,不想想我替你灭掉靠山王,除一隐患,算了算了……”   十三郎没有挽留的意思,说几句便罢。他知道横山不二伤势严重,此刻周围尽入疯狂,他能否杀的出去还是两讲。此外靠山王被他偷袭,周围凶物势必因此朝横山不二疯狂出手,也算一种牵制。   “赶紧滚蛋,记住把命留住,我有长线投资打算。”   听了这句话,横山不二神情微变,疾走的速度更快,逃跑般杀入人丛,一路汪洋。其身后,接横山一刀的靠山王恨极怒极,再度怒吼召唤外围军将,又被一声清脆的喝音打断。   “杀了横山,给本王杀了……”   “空牢,封!”   十三郎既然现身,雨薇怎会不在其身边,小小姑娘抬起双手,解开头上最长的那只发辫。   百条黑丝闪入虚空,来自天涯路上的虚空法度,天道规则,此刻得以尽显其威;视线中只见黑丝密布,眨眼间如大网拦空,将靠山王牢牢封死。   “走了。”囚牢始成,十三郎立即说道。   “走了?”雨薇不太理解,阿古王不知何时来到身边,望着在空牢中挣扎的靠山王,疑惑问道:“不趁机杀了他?”   “靠山王没有那么好杀,再说这是美帅的活儿,相信他能做好。”   两军对垒,最好的取胜法子当然是斩首,若能击杀以靠山王,凶物再多也不过一盘散沙,大势必成。   那怎么可能呵!   乱军之中斩将夺魁,杀人者当拥有远超对手的个人实力才有可能,哪有个体、整体都不如对手、反能袭杀主帅的道理。靠山王自身强悍不说,横沼凶物仅比人修稍弱,较鬼卒则明显强出一截,靠山王身边更是集中大量精锐,此刻虽被冲乱,但都亡命般朝这方汇集,步步增强。   这种情况下想斩首,除非拥有真灵之力,否则绝无可能成功。事先料到会如此,美帅退而求其次,把靠山王连同周围精锐视作整体,再以阵法将其与外围分割,抵挡四方合围的同时对其核心形成合围。   就像美帅需要人修为将才能发挥鬼卒威力一样,靠山王不能一人指挥千万大军;美帅要剿灭的就是这部分“类似中级将领”的凶物,一方面使得凶灵军团形成断层,上下之间无法衔接,再图合力围殴他们的王。   此外,空牢并非雨薇自身修为所构筑,想杀靠山王,首先需要将外壳打碎。若在平时,十三郎绝无丝毫犹豫,拼了老命也要合力将其灭杀。   现在不行,他没有时间。   “那边不行了……”   简单解释几句,十三郎挽住女儿的手,转身一头扎入此前四散到周围的星火,转瞬消失。   “无信不立,弃友则孤,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第1648章 昊阳千里,局因我改   说这句话的时候,远方另一处战场中央,图奇与麾下凶灵身陷重围,已到生死存亡关头。   “萧十三郎你这个卑鄙阴险无耻流氓的禽兽……”   回想起来,图奇发现自打十三郎出现,自己从头到尾都跟着对方的节奏走,什么经历、吹捧、悬念等等,都是为了勾起自己的好奇心,最终因存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喊出那声莫名其妙的“杀!”。   自己有错吗?   其实没什么错。   交流看成信息交换,图奇得到的远比十三郎多,大致了解到其生平、掌握其来历与长短,甚至能够把握其弱点。反之十三郎除了嘴巴沾点便宜,未从图奇这里得到任何实质性收获,直到他不经意间答应一个小小要求……喊出那一嗓子。   喊个杀字能有什么了不起,顶多被人看次笑话,偏偏那个时候情况不同,横沼凶灵受到某些奇异力量的影响,闻杀而动。   影响来自灵魔最高层次的力量对撞,自在也好,逍遥也罢,他们的气意对低阶凶灵而言可以是机缘,也能变成毒药。但有一点可以断定,两者冲击气息扩散后,在场每个人的心神都受到冲击,不像平时那般清醒;相比之下,横山不二与十三郎各有守护,受其影响反而最轻。   这是巧合,十三郎不可能提前预料到,话说回来,横沼凶灵本非善类,即便没有那层影响,听闻图奇喊杀的他们多半也会因本能行事,冲杀向前。如今想起来,这一年与人修“结伴同行”打下的基础有些作用,早先图奇与靠山王争锋相对,一击对鬼物的天生排斥,这些都给此次爆发铺路,只不过收获成果的不是美判,而是刚刚挑出来的十三郎。   明明没错还是被人轻易卖掉,图奇体会到深深的挫败感,很是无力,越发愤怒。   “卑鄙啊!”   一名优秀的统帅,总希望能够掌控战场上的一切,然而打仗就像人生,总有些事情无能为力,强如美帅没能预料到靠山王会在战斗刚开始没多久便能那般毅然决然的逃走,险些铸成大错,类似道理,图奇根本想不到,仅仅喊一声就把自己完全出卖,彻彻底底没了退路。   错也错了,冲出去的队伍再想收回来,别说图奇、大罗金仙怕也难做到,况且对手不相信误会,只认为图奇早有图谋,当即做出反应。无奈之下,图奇做出一个明智同时又很愚蠢的决定,把进攻的矛头指向战场右侧的那群鬼王。   战略上考虑,鬼王入境不合横沼规矩,图奇有足够理由征讨,最差也比直接与靠山王内战好;从战术考虑,与人修合作围攻靠山王固然能够稳操胜券,然而逃不掉被鬼王夹攻,没准儿最后演变成两虎相争。   必须承认这是对的,此外图奇有点小私心,他觉得让人修与靠山王火拼一场也好,削弱这个强大的邻居、同时能够看清十三郎还有什么牌;最后他觉得鬼王凌乱,十几家联合看似人多,实则心意不齐军卒孱弱,为维护地位个个存有私心,反之自己麾下普遍强于对手,只要杀鸡骇猴搞跨一两家,余者必定崩溃。   想法没错,打起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战斗之初确如图奇预料的那样,与之正面的鬼王不堪一击,很快被冲得七零八落,正当图奇为之得意的时候,左右两侧各有一支鬼王军阵发力猛攻,同时身后被另外一支队伍封死,四面合围。   几支队伍表现出来的战斗意志根本不像图奇想象的那样,厮杀坚决斗法狠辣,摆明一副“全军覆灭亦在所不惜”的架势。   情况彻底改变,被合围的横沼军团犹如困兽陷入苦战,其余鬼王很快看出便宜,纷纷跟随那几支队伍加入围攻,痛打落水狗。图奇本人东挡西杀,先后与超过八名鬼王交手,亲手斩杀一个、重创三人。   然而,鬼王足足有十几名。   “杀!”   此时的图奇,脑子里再没有丝毫装样、隐藏、保存实力的念头,只想用最凶狠的姿态吓退对手;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图奇越是凶狠暴虐,鬼王越能看出其虚弱艰难,越发不肯放过这个结成死仇的强大对手。   纠缠至今,横沼军团杀敌无算,自身损失超过三成。这里没有统计受伤者,损失就是战死,换成普通战场已可称之为歼灭战,但在这里,被严重削弱的横沼凶物战力大减,屠戮才刚刚开始。   图奇被五名实力最强的鬼王围攻,别说杀人救场,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为什么呢?本该心怀鬼胎的鬼王大军,为何突然变成铁军?   “啊!啊啊啊啊啊!”   如蛇一样的身躯突然拉长,图奇那张冷漠面孔从头颅上“脱落”下来,如箭一样飞弹出去,一口咬碎鬼王法器。如此古怪的攻击手段令几大鬼王措手不及,加上正面之敌因法器被毁而重创,包围圈子终于出现一丝缝隙。   “萧,十,三,郎!”   长啸一声,图奇知道不能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决意忍痛断尾求生,要跑。   “叫什么叫什么,想我?”   身畔星火中钻出人影,把杀红眼的图奇吓到一楞,待看清来的是十三郎,满腔愤懑顿时如火山一样爆发开来,刚准备怒叱,又被接下来的一幕吓傻了眼。   “我的个天!”   十里火光璀璨,百丈火鸟欢歌,今日冥界首现毒阳,将阳火泼洒到每只鬼物的头顶。骄阳内,三足火禽如君王俯瞰,笑骂着给图奇以安慰。   “蠢材,真以为九大鬼王会纵容这些草头王,有棋啊。”   一语点醒梦中人,此刻图奇才意识到,那几名格外勇猛的鬼王根本不是什么草头勇莽,而是正规的鬼王将领,早几百上千年就已安排好的棋子。就好比江湖人士必有朝廷干员,他们混迹于荒野领俸禄,变相保证草莽鬼王不能座大、威胁到九大鬼王的统治。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如今这些“朝廷人士”派上用场,他们不惧麾下耗尽,全力出击。而一旦有人带头,那些老奸巨猾的鬼王马上看到机会,焉能不分一杯羹。   这里必须提到的是,鬼物通常没有血肉身躯,而要炼制法器,实材实物必不可少,单以此点论,横沼凶灵对整个冥界而言都是重宝,价值连城。   “英明一世……”   明白但已失去意义,望着当空那轮红日,望着周围瞬间从胜势变得狼狈的鬼物大军,再看看周围那几头之前凶狠、此刻惊恐的鬼王,图奇忽然觉得这仗打的真没意思,人生才叫奇妙万分。   “禽兽,圣命,禽兽,圣命……”   ……   十里骄阳腾空,光华覆盖千里方圆,范围内猛地响起无数声尖嚎,呐喊,狂啸,轰鸣,其效果如同军阵冲杀之前的战鼓,将象征杀戮的幔布彻底掀开。一股股狼烟从身体上飘起,一张张面孔惊慌失措,一声声痛苦的嚎叫发自灵魂,横沼从不消散的暗雾八方逃逸,如见天敌。   一只化身人形壮汉鬼物正在冲杀的路上,衣袂飘飘宛如神仙,脸上带着残毒的笑。刀光明亮,他正准备取下对手的头,挖出它的心,剥皮抽骨填充宝库,开战以来,往日从来显得空荡可怜的库房如巨兽般不断吞噬着生命,竟已显得不够用。   无需担心这个,周围到处是鬼物凋零,十几支鬼物联军同站横沼,有的是机会让增加收藏、已经装纳收藏的法器。实在不行,他还可以偷施暗手,从别的队伍里抢过来。眼下战场一片混乱,凶灵败势已成但其反抗愈发激烈,混乱中杀死一两名同伴,想必不会被人察觉。   知道又怎样呢?联合是暂时的,此战过后大家仍为对手,相信自己的王很清楚这点,断不会让自己把吃到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身在这个世界,变得更强才是王道,心里这样想着,壮汉速度再度暴增,把刀锋送入对手的咽喉。   “去,死,吧!”   没有冥鬼不羡生,虽然对鬼物而言,境界不够的时候吞食再多鲜血也不能长出真正躯体,然而那种诱惑还是让它们无法拒绝,永远。   生活在冥界的横沼凶灵不能与纯正生修相比,但它们毕竟是活的,拥有令鬼物嫉妒恨的血、皮、肉、骨,甚至连它们呼吸时吐出来的口涎都那般诱人。生死有时就像真与假之间的差异,望着那些会流血流汗的生命,灵智高的鬼物有时会生出幻觉,对方才是真实存在,自己仅仅是假象。   “啊……”   血光出现,壮汉发出压抑而又畅快的呼号,强烈的嫉恨让它们面对活物时得到额外快感,每当一名对手丧生与刀下,总会因之兴奋,甚至战栗。   就在这个时候,头顶射来一束光,不,是一片光,暖洋洋的感觉那般诱人,比那些溅在身上脸上的热血更让人着迷。然而这种感觉仅仅维持了一瞬,剧烈到无法形容的痛苦传入脑海,刺魂追心。   “啊!”   呼号变成惨叫,壮汉花费大量法力才能维持的面容瞬间变了样,衣衫化作青烟,连同掌中无坚不摧的刀锋都为之改变,锈蚀斑斑。谈不上应对的他按照本能开始逃窜,阻止反扑,用一道道重法将自己包裹起来,以最快的速度逃离那片区域……结果统统徒劳。   无死角、没遮拦,到处都是炽烈光焰,周围充满着像他一样的鬼物,浑身冒烟哀嚎、翻滚、逃命,拼命冲开、冲杀阻挡在身前一切,这种情况下,除非能够一步千里,逃无可逃。   拦截用处也不大,无论什么法器,沾染阳光后就像时光被加速,眨眼之间灵性大失,品质好点朝废铁方向发展,品质差的干脆如它们的主人一样化烟而逝,没办法可想。至于道法,十成法力送出去,发挥出来的威力顶多三四成。   这是怎么回事……这可怎么办啊!   疑惑,迷茫,恐惧,彷徨……几番猛冲乱闯之后,全身被阳光腐蚀到快要透明的壮汉勇敢地抬起头,眼前一片炽烈的光。   阳光照瞎他的双眼,恶风又从身后传来,那头险些被他杀死的凶物猛扑上来,一把将其撕碎。   “嗷!”   临死之前,远方传来一声熟悉而又陌生的厉啸,仿佛正承受着此生从未经历的痛苦,与绝望。   恍惚中壮汉分辨出来,那是他、与他们的王。   ……   军队作战变化莫测,然而万变不离其中,说到底不过一句话:以多打少,以强击弱。   想法人多打人少,若不能,则应发挥长处击敌之短,纵观世界无尽战例,无一能够跳出窠臼。   没有人比美帅更精通战法,他将所有能调动的力量全部调动起来,除十三郎可以自由作战,余者通通装入脑海。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高潮,抢占先机的人修一方成功实现战略意图,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比谁快!若能剿灭靠山王核心,这一块战场大局有定,反之靠山王若能车撑得住,六千里鬼卒根本不够杀,倾巢难免。   此时此刻,整个战场如一副星图,又似一个巨大无伦、时刻卷入无数生灵的磨盘,轰鸣与撞击声充斥耳鼓,血色比鲜花更艳,作为主持这场如献祭般局面的人,美帅神情慢慢由凝重转为淡漠,眼中再无生死危忧,只剩下一盘必须争胜的棋。   何处分割,哪里围杀,怎样剿灭,何地需要支援,以及……放弃!   仅仅一炷香时间,鬼卒不算,生修丧灭已过百!要知道,早先生修并无强助的情况与四獒鏖战之最后,伤亡也不过十余人。   对此美帅最多只是看着,不,是连看都不肯多看。   周围,时不时有凶灵扑上狂灵地,迎头撞上数十万飞蚁、加一头体型时大时小的蛤蟆,再有便是那些此前比斗中脱力的生修。每个人都已尽到全力,无所不能的罗桑古木倾力于战场,甚至分不出一根枝条支援本土。   坚固强大的狂灵地变成孤舟,在持续凶猛的冲击下摇摇欲坠,所有这一切,美帅统统置之不理,把自身安危完全托付给白宜、关关等,全心全意指挥战场。   即便这样,当那轮红日升空点亮战场,当那股人间火力尽情释放的时候,强烈的心神冲击使得美帅无法保持平静,忍不住转过头,瞥一眼。   看一眼,目光再无法挪开。   “十三郎你这个……混蛋!” 第1649章 急转   “铸阳成功,你……”   低吼过后美帅忽然意识到什么,送出一缕神念质问:“为何不提前告诉我!”   严格来说,六十年前十三郎便已能够化阳,然而那时的他空有形貌,百丈身躯对星空战场动辄万里而言不比一块巴掌更大,作用极其有限。今日金乌三足彻底炼化,便是一头猪也能修出三分真火气意,十里骄阳腾空光照千里,范围大增,威力与当初判若云泥。   冥鬼见不得人间阳光,此处十几名鬼王及其麾下都是纯正鬼物,损伤无算;对比起来,横沼凶灵为血肉之躯的活物,活在冥界,沾染气息难免,沐浴阳光喜忧各半,杀伤有之,机缘亦有之,折算下来到底是福还是祸,唯有等待时间验证。   昊阳升空,一切看到它的鬼物都会受到影响,不同的是直接照射杀伤极大,远观则如人闻狮吼,心怯怯,意惶惶,战力削减在所难免。也即是说,这边图奇因昊阳得利的同时,那边美帅的压力陡然增大,因此气愤实属平常;当然他更愤懑的是十三郎事先吭都不吭一声,生生被弄了个措手不及。   “其实,我都不知道会这样。”   “……你还要不要脸?”   “真的……怎么和你说呢。”   “实话实说!”   “……还是不好说啊……”   十三郎的回答透着几分无奈,险些把美帅气翻过去,吼着要答案。他心想本帅是鬼没错,可你也不能当着鬼的面骗鬼吧,自己修出来的东西,会不知道效果。   这一次他真弄错了,事先十三郎的确有很多事情不确定,这里是冥界没办法放出来看看,仅能大概估计。   铸阳对金乌而言,是修道而非炼法,层次之差;金乌铸阳目的不是杀人、而是为世界增辉抚育生命,心中若无大善大义,反怀有贪私之念者、顶多得到一件强大法器,一辈子休想铸成真阳。另外必须强调的是,既然铸好的太阳不是法宝,意味着攻伐不因炼制者心意改动,该伤的全得受伤,不是说十三郎想杀谁就杀谁,想护着哪个便可无碍。   若其想那么做,则需另以真火为法、化盾帮助守护,抵御起昊阳之光来会很轻松;毕竟那是一族之物、且经亲手炼制,纵然界律森严、也有三分香火情。   关于这些道理,当年十三郎就从金乌那里有过获知,内心并未如何在意;究其原因,境界差距仅仅是一方面,更关键处在于,他从来没把自己当成“好人”看。   做人原则,十三郎从来不缺,说到大善大义不惜舍身为世界谋福——他觉得自己本质为私,和那种事情沾不上边,因此即便铸阳成功,内心依旧存在犹疑。直到一举改变战局走势之后,十三郎方才确认:自己真火有成,如金乌所言触及到“涅后始为真道”的范畴。   金乌一族,真道初始便是铸阳,同时需要强横修为做基;比如当年,金乌离开人间的时候,浩劫重生、境界比未封印时更高,但其修为跌落严重,与山君斗法只能化阳、引动天上昊阳之火;想自己铸造一颗太阳,非经闭关恢复修为不可。   十三郎暗想自己明明连涅境都没破,铸阳何止贪私,从头到脚都是为了打仗、杀人用,这般情况下,稀里糊涂怎么就炼成了呢?当然他炼的这颗太阳太小了点,若换成金乌来,仗也不用打了,直接把太阳扔下去,满盘皆休。   金乌被称为鬼物克星靠的不是吹牛,实打实的克星,鬼物境界若不能压制一阶,绝难与之抗衡。   “非要说的话……”   告知美帅,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突破了真境?   算了吧。估计他会这样回应:哎呀你都真境了,还要咱们拼死拼活多丢人,赶紧的,放大招解决战斗。   左思右想,十三郎干脆说道:“有关系吗?”   美帅愤怒说道:“事关燃梅,你觉得没有关系!”   怎么扯到这上面?   十三郎楞了一下,心内方明白美帅还有这层意思,于是说道:“我这次来,主要不为燃梅,是你把哑姑弄丢了,我想看看她过的怎样,冥界太乱就带走……好吧,顶多公私两分。”   美帅怒吼道:“不管怎样,你应该提前告诉我!”   既成事实,巧舌如簧亦无可辨,十三郎很是无奈。   “那个……图奇这人挺好,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阴死。”   “别打岔,我问的是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昊阳伤鬼远大于横沼凶灵,只合用在这边。”   “我、问、的、是,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呃……别生气呀,有话好好说。”   “好!赶紧像个法子,让本帅麾下免除伤害。”   “呃……战事紧张,先不说了。”   以劫上修为铸阳,十三郎什么都不干都支撑不了多久,哪来余力帮忙做保姆,况且美帅麾下数千里鬼卒,哪个看不到昊阳璀璨,哪个不为之心惊肉跳?施法给它们提供保护,累死千回怕也不够。   “我很忙,你先忙。”   左右撑不长,不如抓紧机会扩大战果,把这场战斗的胜势巩固下来。十三郎果断切断联系,反手打出一拳,身形却反向倒飞、一头扎入星火,不见了踪影。其身后,那名反应最快反扑过来的鬼王为之一愣,不明白为何自己下大力气封死的空间,对方仍能火遁逃离。正迟疑间,身畔怪笑忽起,一只古怪似能拐弯的拳头出现在后心,一条隐秘无法寻迹的黑丝飘荡至其头颈,两相合围。   不提火遁为真灵技,有阿古王和雨薇相伴左右,区区鬼王便想封死空间,那才叫真的见了鬼。   “吼!”   生死关头,鬼王怒喝竭力抵抗,然其身旁又出现一张大口,恶狠狠咬碎护体法光,使得阳光潮水般涌进来,再无阻挡。   反应快所以死得早,这个瞬间,鬼王周围集中了十三郎、阿古王、雨薇、图奇还有昊阳辅助,休说他只是个草头鬼王,便是真灵也得相让三分。   “啊!”   头飞起,身破裂,在昊阳之光的照射下快速消散,猛然间一道虚影闪烁,表情仓惶想学十三郎的样子投入虚空,可惜一只掌影早已料定先机,轻轻一捞送入口中。   “王令,诸侯退避,威服四海。”   随着一声似叹息般的宣告,阿古王气息暴涨,一股不同于往日的气势冲天而起,万里战场所有鬼物,统统感受到一股来自魂魄的威慑,身形为之一颤。   先有昊阳,又来王威,对战场上的鬼物而言,今天注定不是黄道吉日。   雪上加霜。   如果说,之前鬼物只是局面翻转导致败退,如今就是信心全无之后崩盘,片片鬼物哀嚎声不断,遍地青烟袅袅如云,未及升空又成虚无;反之横沼生命被压制多时,骨子里的凶性彻底激发,追袭起来宛如恶灵附体,杀势不止。   事实上它们也不好过,昊阳之光照射下,身体冒烟伤痛难免,同时伴有昂扬生机,激发生命忍不住想要多吸收一点;煎熬与舒爽同在,痛苦与快意伴随,感觉好似排毒一样,痛并快乐着。   痛苦激发更多凶性,生机带来更多斗志,不仅如此,骨子里慢慢生出一股“生与死之敌”的天性,杀红了眼的横沼凶灵呼啸连连,仅仅片刻,三只追剿凶物强者的鬼王被反杀,所属麾下一片大乱,其余鬼王纵能躲避,也已无力主持大局。   此时此刻,残余鬼王终出现如事先图奇所料的那种情形,各存私念再无法携手,混乱局面,正和大开杀戒。乱军中,十三郎的身形时隐时没,东一拳西一脚,不求毙杀鬼王与否,只管拖着昊阳朝贵族鬼将密集处跑。   昊阳为旗帜,雨薇、阿古王紧追相随,两个是玩弄空间的好手,闪来晃去无迹可寻,唯独图奇实力虽然最强,但在遁法之道并非主精,加之昊阳普照如滚水浇头,豁出命才能跟上节奏。   “这边,这边人、不,这边鬼多;那个,那个王八羔子刚才打我,哎你们别跑!”   嘴里哇哩哇啦大叫大喊,图奇杀的兴高采烈,忙到不亦乐乎。打到这份儿上,横沼凶灵的队伍也很乱,左右控制不住,图奇干脆放下心来图自个儿痛快,反之那些被驱赶的鬼将鬼卒鬼王倒了大霉,亡命奔逃中彻底没了阵型,如十几头蛮牛搅成一团。   两头蛮牛撞击叫激烈,三头蛮牛角逐叫惨烈,四头五头、十几只鬼物大军与横沼凶物彼此混杂,人杀鬼,鬼杀人,鬼杀鬼,鬼杀王,王又杀人,人再追王,哪是一个乱字所能表。   “恭喜王驾,这排场,这威风!”   发觉阿古王蜕变,十三郎开口恭贺,身形却一刻不停。他如鬼魅般出现在一名鬼王身后,抬脚飞踢其后背,逼迫他不得不放弃准备要对雨薇施展的法术,回身自救。   “同喜同喜,恭喜十三真境有期。”   阿古王闪烁两次出现在鬼王身后,探手轻轻一抓,那名鬼王也是涅初,然而在阿古王这位刚刚晋升的涅初面前就像被捆住双手一样,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轻轻松松掏出鬼王精魄,阿古王将其送入口中吞下;果不其然,效果与之前相比大大降低,区别如天上地下。事实上,面对接下来的真境,即便本尊超越真修的阿古王也不愿这样依靠吃喝积累,假如不是外局险恶,破涅后的他宁愿苦修打好基础,慢慢沉淀修为。   “威服四海,听着有点像古帝呢?”雨薇力弱但其速度着实不慢,先一步靠近某个鬼王,挥洒黑丝的同时不忘提出疑问。   “乖女,别太快。”十三郎紧随其后,生怕出什么差错。   “等等我啊!”图奇伸长脖子大喊,浑身冒烟,气喘吁吁。   “不同的。”阿古王晃身化做青烟,一面解释帝王有别。   与古帝一样修习王道,阿古王道念、经历不同,威慑之意也有区分。古帝之道,君王之下要的不是臣民敬主之意,而是彻底、纯粹的镇压与服从;所谓君临天下,古帝不求声名,身在世外,只现身时才会显露君王之气,也就是说,君临二字为先决。   我现身,见者需以我为君。   阿古王本就统御八方,要的不只是见则服,而是闻之敬畏,包纳万物。   因我在,四海当以我为王。   一人之道与王者天下,孰高孰低不管,对亲眼见到的人而言,那股王者之气对神魂的震慑是一样的,无形中产生压制。   修为上看,阿古王曾经说过,其本尊巅峰时亦不能与古帝相比,跨界前来更不用说,辛辛苦苦靠吞噬熬到现在,刚刚突破涅级关口。吞噬这种事情与修行不同,不同时期有着不同要求,比如当初阿古王随便捉住一只小鬼都能增加修为,后来随着境界提高,能够提供滋养的鬼物随之减少,直到今天、此时,抓住机会吞掉一名鬼王精魄,吸收少许王气,异界修罗方有机会与能力释放王威。   破涅意义不仅在于此,重新称王的异界修罗与本尊关联恢复、关系却自此大大改变,以往他只是本尊的一段跨界身影,如今至少能够看成分身;最后还要考虑到所处环境,破涅之后能够施展数种强悍道法,终于有了自保之力。   简单对比一下,刚才的阿古王还是一名随身仆从,生杀予夺由人心意,如今本钱大大增多,不管鬼物鬼王还是十三郎本人,想杀他都不能像以往那么简单。   “古帝力大,但其道念并不纯净,本质为捷径。试想君王之道怎么离得了子民?对比起来,本王要的更多,道路更难,但也走的踏实些。”   这不,与十三郎对话的时候,阿古王仍似往常那样客气,但其话中流露的底气明显不同。   怎不为之感慨万千。   “当真是不容易……”   十三郎陪王驾一道感慨,心里想的是这货称王后实力增加太离谱,该寻个法子约束一下。   “王驾跨界来到咱们这儿,将来有何具体打算?”随手打碎一名陷入癫狂状态的鬼将,十三郎随意问着。   “打算……先生是不是有建议?”阿古王什么人,当即有所领会。   “还真有点想法,我觉得……嗯?啊!”   心内想着,嘴上说着,话到一半突然停顿,十三郎毫无征兆惨叫一声,面色扭曲喷血跌落。同一时间,十里昊阳快速黯淡,犹如薪火失了源头。   “啊!”图奇一愣,心想糟了,好日子来的疾去的也快。   “爹爹!”雨薇疾声大叫。   “十三!”阿古王目光微闪。   “反噬!力竭?诅咒……真也好假也罢,这是机会!”   与此同时,亿万里之外,黑水岸边山上石旁,账房先生紧皱眉头为之松开,朝灰白双獒断然挥手。   “去!马上去!带铁足一道去。记住别管其他人,哪怕麾下死光死绝,务必把那个萧十三郎给我带来!” 第1650章 二转   时间倒退至燃香前。   红日初升,书生严厉约束本已准备行动的双獒,不准他们涉足战场。接下里的战场证明这个决断很明智,十几名鬼王实力数倍于对手,才这么会儿功夫就被彻底翻盘,鬼卒鬼将惨不忍睹,连鬼王都被砍杀大半。   这个时候派双獒前去,无异于添油,纵拼死力也难实现目标。   “现在情况变了,生修、判官还有图奇皆不重要,关键那只人形金乌,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务必要拿下。”   “金花大判也会这么想,八百生修统统可以抛弃,只保一人。这个时候入场,顶多逼他们断腕,舍弃大队、少数强者与金乌合力突围。”   “毒阳为辅,寻常鬼将无力抗衡,鬼卒更不用提,要拦住他只能依靠强者。如今,那帮草头王死的死伤的伤,活着的吓破了胆,靠山王是个废物自身难保,谁都靠不住。仅仅依靠你们两个,无论如何拿不下那么多人。”   懊恼之色溢于言表,书生愤怒低吼:“判官从哪儿找来一只化形金乌,若被他去到冥都,燃梅之事必又生变……偏偏赶在这个时候,诸位王驾皆难以抽身;之前没料到会有这样的人,白白葬送了铁包金不说,封息之术也被影响,送达不易……该死,真是该死!”   听了这番话,双獒有心强调对方经苦战实力不全,然而看着书生的脸色,最终没敢逞强。   “难道就这么任由他们杀出去?”   “由着他们杀,但不是杀出去。只要还有余地,他们就会带着大队一起,目标明显、速度也快不起来,况且周围还有零散鬼王,挡不住也能迟缓其速度,有机会调整策略。”   书生一边搓手,一面苦苦寻思对策:“万一被别的鬼王获知,事情会变得更麻烦。九大鬼王各持一方,如有可能,都会试图把这只金乌抢到手,逼其改换阵营代表本族。反之若被其逃掉,人族燃梅希望大增,妖族联盟会出现问题……哪种都不行,这只金乌必须……咦?啊!”   封息画中,十三郎突然喷血倒地,昊阳随之黯然,周围一片惊慌失措,剧变又生。   这边书生惊叫一声,楞了片刻,随即大喜。   “撑不住了?对啊……他毕竟才那么点修为,怎么可能成功铸阳,此必为某种秘法所致,难以长久……天意,天意呵!”   没有昊阳,之前种种假设顿时被推翻,心里知道时机错过再无可能回头,书生仅做刹那沉吟,当即下令。   “本座这就回报王驾,尔等带铁足前去,无论损伤多大都要把他带回来!”   “带来?生擒?”   “……尽量……”   书生微显犹豫,咬了咬牙,将不舍之心强行按下,做出最后指示。   “若不能,杀之亦无妨。”   ……   同一时间,战场之上波澜又起,昊阳黯淡,十三郎喷血自空中跌落,神情扭曲,五官像被几只手抓住一样,时而散开成诡异模样,时而撮成一团。其体内修为混乱如麻,股股狂暴气息如野马狂奔,乱到无以复加。   乱军之中,雨薇抢在最前面救起十三郎,仅看一眼便被吓哭。   “爹!”   她试着送入法力帮助,指尖刚刚扣住脉门便被弹开,一股大力裹着无数被烧红的针反袭过来,伤人伤己。   这里都不行,别的地方更加不用指望,被一击反冲险些倒地,雨薇死死抱着十三郎的身体不放,抬头望着紧随其后赶过来的阿古王,泪眼婆娑。   “这……这可怎么办啊!”   “嗬!”   阿古王倒吸一口凉气,用了很大力气才把冲口而出的话压回到肚子里,欲言又止。   不是反噬,但比反噬更严重,失去控制的十三郎气息外泄,以阿古王的见识与境界,很快分辨出内有古帝与血魂子的气意,此刻正以十三郎的身体为战场,激烈交锋。不止如此,他还感受第三股气意,其强横丝毫不逊于前面两者,其桀骜、凶猛、多变,更胜一筹。   魔自在,灵逍遥,斗法之中时空隔绝,阿古王仅凭事后迹象、由经验判断大概,不明究竟,但他知道这是十三郎所遇中前所未有的大劫,这里的人、除非自己瞬间达到本尊巅峰,余者根本没资格插手。   隐约中,阿古王觉得似乎还有第四道、甚至第五、第六道道气意……不,应该说意志才贴切,每一道都强到不可思议,最差都与自己本尊相仿。   怎么这么多啊!   曾为一界霸主级存在,阿古王从来没想到、也无法相信,有一天自己能同时见到这么多强者,且都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体里。恍惚中他甚至觉得,其中有一道意志与自己有过交集,仅仅想一想,便为之汗毛倒竖。   “不是吧,不可能是他吧!难不成本王这么倒霉,跑到这里都躲不掉……”   值得一提的是,这种念头给阿古王带来诸多影响,直接影响到其接下来的行为走势。然而那是后话,当时眼下,最要紧的是该怎么办。   “怎么了怎么了?”图奇动作稍慢,风风火火跑过来追问,看神情明显怀疑十三郎装蒜,还有心取笑。   “别偷懒!又是诡计,肯定。”   “滚开!都是你惹的祸!”   “小事小事,无需担心。”   轻笑与怒吼几乎同时响起,不等图奇反应过来,阿古王不动声色说道:“昊阳费力,十三气血精力亏耗太多,赶紧带回去,罗桑古木将养一会儿便能好。”   “嗯。”雨薇低低应着,抱起父亲,转身一头扎入虚空。   “到底怎么了,很严重的样子?”   莫名其妙挨通骂,图奇仅留意到十三郎浑身抽搐,心内狐疑,拔腿便想追上去。   “我去看看。”   “别去了,没事。”阿古王一把拦住,指周围说道:“鬼军已经不成气候,靠山王还没搞定,赶紧收拢你的人,支援那边战场。”   “可这鬼王还没杀完,横沼内都不甚方便……诶你别急着走啊!”   “战机不等人,本王先去,你快点啊。”   言罢不等图奇再回应,阿古王同样遁入虚空,留给图奇一个后脑勺。   “小心,迟则生变。”   “又生变?”   至今有些摸不着头脑,图奇扭着蛇腰环顾周围,看了一圈、发觉除了部分无法逃脱的鬼军负隅顽抗,实在找不到可称得上变之所在。   “不就是为了照顾判官,明说好了,弄这么多花样。”   一边挠头一边埋怨,然而昊阳已走事实难改,图奇打起精神准备收拾残局,无意中视线瞥向天边。   “什么人啊这是……嗬!”   封息阵内五色初分,灰白双獒狰狞渐显,河间王属下终于要来采摘战果。   “狗杂碎,不要脸……嗯?”   骂着骂着图奇,视线为之凝固,头皮无端发麻。   他看到,当先自封息阵内走出来的并非双獒嫡系,而是一支只看到混铁大脚组成的队伍,冷光四射。   “铁足?铁足!”   ……   “那是什么?”   昊阳不再,封息又起,因关注角度与图奇不同,美帅首先留意到那支铁甲军团,瞳孔顿为之收缩。   自打进入横沼范围,千奇百怪生灵见得多了,但还从来没看到有看上去像双脚,更不要说一整支这样的军队;那些怪物明显不像鬼物本质为虚形,而是具有实体、穿着铠甲,其头颅以下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双大脚。   一双高达十丈,踏碎身前一切的脚。   “这是……铁足?”   美帅对河间王麾下不熟,当初依稀听乞儿提过,九大鬼王皆有底牌,除数量注定多不了强者外,还各自打造出不同于寻常鬼卒的强横军团,其中河间王麾下、最最可怕的便是被称为铁足精锐,极强大,又极神秘。   神不神秘,反正头回看到,美帅只关注其强大与否,稍一打量,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何止是强呵!   始以出现,铁足自动成军卒列,随后迈开整齐的步伐发动冲锋,席卷、碾碎任何阻挡在其身前鬼、人与妖兽。他们身躯庞大,体重如山,身上铁甲密密麻麻全是符文,鬼物沾之如被火灼,活物挡不住洪荒巨力,所向披靡。   视线中,一头头凶物被接连撞飞,紧跟着便是无数双大脚,生生踩成肉泥。纵遇到更大、更强的对手,也难抵挡那种潮水般毫不停歇的攻势,美帅亲眼目睹一头如小山般巨大的凶兽被铁足正面,被不断撞击连连后退,仅仅十余次呼吸,便被符文与蛮力组合的杀阵撕成碎片。   由攻击方式上看,这些模样怪异的根本就是无数小一号的倒山犀,横冲直撞,直线冲向战场中央。   如何杀之?   最容易想到的是攻击头部,很多凶物、鬼怪这样做了,结果让人失望、甚至绝望。铁足的头根本不是头,而是一颗由形似头颅、内里实为阵法核心的球,先不说其防御必定严密,关键在于当它被外力捣毁后,是会爆的。   一爆全爆,铁足通体皆为阵法、符文,威力约与生初修士自爆相当。   听上去似乎没什么,但要想到那是千万普通士兵中的一个,这种不知生死为何物的东西冲锋起来,所向无敌。   唯一让人觉得安慰的是,因有自在斗逍遥在先,封息法阵硬生生被排挤到天际远方,受到某些影响,加之一头三副四獒被杀,功效不似当初那么强大,河间大军来的不是很快;另外铁足数量无法与鬼卒凶物相比,或者是能派过来的不多,由于方位限制,首先倒霉的不是生修,而是身在外围的靠山王所属,横沼凶灵。   铁足身后两万里阴兵,灰白双獒已露头脸,各统一方分袭左右,摆明想要合围。这也就意味着,铁足军团正好拦生修前进方向,想绕开,必然会被紧随其后的生力军包在当中。   再看远些,敌人还不只有他们,那些被打散的鬼王军阵、包括一部分幸存强者,迎头撞上双獒之后被迫返回,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   “破日子,没法过了!”   无端爆一句粗口,美帅首先把直面铁足的念头扔在脑后,想其鬼卒自然而然想到十三郎,想到他的昊阳之光。   “十三,十三……啊?”   此刻才注意到昊阳不再,询问中雨薇自虚空中显现,披头散发,仓惶神色,抱着十三郎径直冲到罗桑树下。   “判官叔叔,白姨你们快来……”   喊一声,叫一嗓,小小姑娘哽咽难止,梨花带雨;不用催,美帅白宜已经赶过来,至于几乎同时赶到的阿古王,反而明白事不可为,索性不登岸、径直冲到战场核心,与苏老板等人一道,加入对靠山王的围攻。   “十三?”   “少爷!”   头一眼惊愕,再看顿时目瞪口呆,美帅、白宜彼此交换颜色,通体冰凉。   “这是……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听问便知情况不妙,雨薇再难控制心神,嚎啕大哭。“突然就这样了,话也没一句。”   “精神……?”白宜匆忙提醒,自己却慌了神:“我感应不到少爷意志!”   之前战斗太过激烈,白宜守护美帅担负重责,全部心神都在忙着数十万飞蚁作战,竟连这都没能关注。   “我也是啊。”早已试过不行,雨薇越发绝望。“爹爹识海太乱,联系被割断了。”   空间都无法隔绝的精神联系都被撕裂,美帅由此得出结论:无法干涉!   治病救人,首先需要了解病根,摸清深浅轻重才好下手,修士治伤尤其如此;十三郎这种情况,外人连一道神识都送不进,盲目施法,效果只能适得其反。   “嗬……”   当情形坏到不能更坏,最先冷静下来的只能是美帅;先吸一口气,金花大判首先抬头看看四周,发现图奇那边收尾未结,靠山王还在围殴中怒吼,周围罗桑古木枝条凌乱,生修伤亡惨重。换言之,假如河间王那边没插手,十三郎也无恙,这边战斗仍需一段时间才能结束。   大概心里有了数,美帅严肃说道:“先把十三放下,用些凝神定心之丹药,然后……只能这么办。”   “怎么办?”两女同时追问。   “走。”   “走?”   “是的,只能走。”美帅无奈叹息道:“召回苏老板、阿古王他们,轻装退走,杀出去。”   “……其他人呢?”雨薇思维有些混乱,疑惑追问。   白宜没有说话,显然已经明白。   美帅回答道:“带不了了,罗桑能跑,狂灵地也得留下……”   “不行!”雨薇本能一声大喊。   “不要那么做。”又一道反对的声音出自十三郎之口,听上去还算平静,只是务必艰难,每个字都好像从牙缝之间挤出来。   “爹!”雨薇又是一声尖叫,跪倒、喜极而泣。   “放心,爹没事。”宽慰半声,十三郎动不了身,抬不起手,只以目光找到美帅:“帮忙把狂灵地催动到战场中央,围死靠山王。”   “即便如此,杀他也需要时间,而且……”美帅不止不赞同,神情分明还有些不高兴,欲言又止。   “人族大局为重……”   “不是要杀他。”   十三郎艰难摇头,声音轻到几乎不可闻。   “告诉他,不想灰飞烟灭的话赶紧过来,联手。” 第1651章 难时相约,软硬兼施   阵阵喊杀与斗法喧嚣声中,狂灵地一路冲破层层拦截飞驰向战场中央,罗桑木下,十三郎的状况未见多少好转,仅以强横定力保持着神智不要溃散。   体内乱成一团,试过几次,十三郎发现自己的能力恐不足以抚平那些狂躁气意,反给身体带来更多伤害。放在平时,他断然不会屈从于这种判断,然而此时、此地,十三郎知道自己最重要的事情是保持清醒,不得不暂时终止。   “爹爹,怎样了?”精神连接已经恢复,雨薇稍稍安下心来,关切问着。   “已经弄明白怎么回事,问题不大。”   “那就是有问题……该怎么治?”   “需要时间……放心吧,并不全是坏事。”   “福祸相依,反过来亦如此。”旁边白宜笑着插了句,看神情、安慰雨薇的成分居多。   十三郎认真说道:“的确如此。就是时机巧了点。”   这是两句话。前一句澄清加强调,出于一贯的信赖,二女听后把心放到实处;后一句为表述现实难题,两人目光投向远方,均陷入沉默。   紧要关头发生这种事情,怎么看都是弊大于利。只考虑眼前,假如十三郎安然无恙,携铸阳之威,败敌之果与靠山王交涉,成功把握大大增加,现在这样,很难说对方会怎么想。   前方厮杀正酣,在绝对优势的兵力围剿下,靠山王身边精锐所剩无几,自身也在左冲右突中渐渐带伤,相比之下,以人海战术消耗对手鬼卒伤亡更多,尸横遍野;此时此刻随着阿古王加入,人族战法由“消耗牵制”转为“重点击杀”,四面八方,排山倒海般一步步压向靠山王本尊。   战斗结果已经很明显,美帅一面按照十三郎的意思指挥生修鬼卒加强攻势,一面传音对靠山王说着什么,视线中靠山王明显呆了一下,神情羞愤、狂怒,嘲讽,兼有难以置信。   “能成吗?”雨薇随口问着,心里担忧的还是父亲,因为无论怎样,接下来都将有一番心力鏖战。   “总得试试。”十三郎简单回应。   白宜感慨说道:“被打成这样,换成我……怕是不能接受。”   “我也不能。”雨薇随后说道。   十三郎说道:“得看靠山王够不够聪明,够不够狠……真没办法,我就能接受。”   这样都不忘挤兑兼自夸,家人面前显得温馨而甜蜜,白宜、雨薇都不禁笑起来,提醒说道:“防他将计就计。”   十三郎淡淡说道:“墙头草嘛,比死硬派好对付。”   换作正常思维,墙头草靠不住,实心眼难缠但其结果牢靠,更值得为之努力。十三郎对此看法不同,归根结底在于,墙头草至少心思活跳,道理比较容易说明白,若碰到一根筋,任凭天大道理全不理会,当真不是人力可为。   “形容太过不堪。”留意到谈话能够帮助十三郎减轻痛苦,白宜接下去说道:“留给我们的时间有限,再打狠一点?”   “对,打狠点。”雨薇举手表示支持,恨恨说道:“死了很多人。”   这里的人就是人,不是鬼,也不是妖,雨薇显然不是在讲道理,纯粹为了报复。   十三郎叹了口气。   远方,双獒阴兵与铁足大军,还有那些溃败此刻又被驱赶的鬼王已完成部署,展开如一张大网朝中间合拢,数千里距离看似遥远,然而大家都明白,被他们咬上再想脱身,千难万难。   “立场之争,斗气谈仇是将来的事情……这货虚荣,重形象爱面子,不好逼迫太过……先礼后兵吧,看他愿不愿意谈。”   望着周围奋力厮杀的人鬼妖魔,十三郎神情慢慢平静下来,唇角微挑。   “有机会不跑,给机会不要,那便只好杀掉。”   较真说起来,仅以之前投入的力量而言,靠山王若肯付出代价,并非绝对没有机会逃出圈外;然而事情并不总是按照理论上的可能发展,靠山王想走、但不肯把这批身边舍弃干净,再有他知道人族有一项重要底牌未曾显现,担心因为盲目决断中了圈套。   当日天地烘炉发威,由罗桑催动一举扣死红獒,靠山王自负比红獒强悍得多,但他无法断定那是不是烘炉极限,没有亲眼看到此宝动用,总觉得头上压着一把利刃,随时可能降临。出于此种考虑,靠山王有意无意压着局面、不让人修觉得非动用此宝不可;当时他的考虑是这样,图奇独斗十几名鬼王、明摆着无法抗衡,这边只要相持得住,天地烘炉必定用在那边。只要看到,只有看到,才好做出准确判断、进而合理应对。   除了这些,再有就如十三郎所言,靠山王爱面子,接受不了被生修打成死狗,强做豪勇状。   防这防那,想东想西,最终什么都没防住,什么都没能得到。先是倒山犀闯阵,后有昊阳升空,十几支鬼王大军分崩离析,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等到局面稍稍明朗,靠山王认识到“再不走就来不及”的时候,美帅提前一步发力,八方风雨大阵集中火力,七八条分形先后以类似自爆的方式强袭其一人,再有十三苏、三殿下那种搅屎棍,楞是把靠山王留了下来,还让他受了不轻的伤。   说到战场上的敏锐触觉,局面预判以及对时机的把握,靠山王真的差了美帅太多;等到剧变发生,昊阳跌落,机会再临的时候,阿古王却以最快的速度赶了来,且比先前实力大涨。   自此,靠山王困兽犹斗,然大局已定,再无出路可寻。   ……   “联手?哈哈!”   战斗进行到这份上,敌我双方都已杀红了眼,正在累、伤、恨、怒交加的时候,忽听美帅提出联手之议,靠山王不禁嗤之以鼻。   “亏你想的出来。”   “这事儿不是我的主意。”   美帅叹了口气,有些不情愿地说:“我真的想不出这种……妙计。”   “萧十三郎?”一面抵抗周围攻势,靠山王轻蔑说道:“快要死的人,有何资格支使本王。”   美帅斜斜挥洒长袖,化解反扑、并将靠山王费尽全力营造出来的一丝缝隙封死,认真说道:“支使二字不对。本判以阎君之名做保,十三这个人坏虽然坏了点,但其守信之德不容置疑。既然说了要联手,构想便只有角色之别,不会分出尊卑。”   听到“阎君之名”这几个字,靠山王微微一怔。他知道判官不会轻易发出这种誓言,就像自己不会拿八乡开玩笑一样,因此可信度极大。   思索中,美帅接着说道:“十三让我来告诉你,他不会死,相反得到一场大机缘,准备与所有人分享。”   不用说,这里的“所有人”便是联手之人,包括靠山王。   “机缘,分享,好大的口气。”靠山王又生气又好笑,不屑于就此发表看法,讥讽说道:“你是冥都金花大判,他是人间小小生修,了不起修炼几天真火,炼成一个不知真假随时反噬才烧饼大的太阳,这点成就你就服了,让你来就来,让你说什么就说什么,让你做什么……”   “我就做什么。”美帅自己接下去说道:“绝无二话,毫不犹豫。”   靠山王无言以对,猛击一拳骂道:“他要你去死,你也听。”   “我来。”   “让我来!”   “打死他!”   旁边几人联手化解,随后展开大力反攻,其中阿古王尤其难缠,举手投足皆有禁空之力,一时间靠山王连连遇险,手忙脚乱。   人多就是好啊!   对战双方皆有此感慨,心情天上地下。   美帅那边游手好闲,平静而坚定地说:“十三与本判是朋友,不会叫我去死。”   为那种近乎盲目的信任而愤慨,靠山王冷笑说道:“要是他死了呢?你会遵守协议?”   “当真有死,本判会在十三郎之前。”   “……”靠山王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只负责传话,想知道什么就跟我过去,十三自会给出答案。”   美帅抬头看看远方,回过身说道:“别想拖到双獒解救,一来我们不答应,二来双獒也不是你期待的那样,一旦麾下损失太多,你对双方皆无价值可言,死定了。”   片刻之前,靠山王还曾举足轻重,现在虽不能说任人宰割,但也的确路及尽头,快要变成孤家寡人。事实上,双獒正用事实表明,要杀光所有人;之所以靠山王还想拖拖看,在于他知道铁足从来不是双獒指挥得动,因此存了某些念想。   比如误会,比如不得已,等等诸如此类。当然他也知道,或许这是双獒想看到的,那边围攻收拾战果,这边还在拼死厮杀,减轻不少负担。   有一点是肯定的,假如靠山王无兵无将,人修一方便无必要与之谈什么联手。   深吸一口气,靠山王说道:“既然要谈,让他们停手,罢战止戈以便相商。”   美帅轻轻摇头,回应道:“需得你与十三谈好,并有图奇在场作证,八乡立誓后才好休战。”   要逼死人的节奏,哪有半点诚意。   靠山王愤怒低吼:“即便要谈,为何不是十三郎过来,而是本王身涉险境!”   “你有得选吗?”之前战斗,苏老板伤最重,怨最深,紧迫之期早看靠山王不耐烦:“不是十三发话,你能活到现在?”   靠山王反唇相讥,淡淡说道:“想杀本王,尔等顶多活下来一两人。”   这话恫吓意味十足,实则有些心虚。换做战前,靠山王根本不屑与苏老板对话,此时已然虎落平阳,且不计实力剩下几成,身架着实放低不少。   “吗的,你试试!”苏老板一时狂怒,打开身形送走三具到极远端,威风凛凛喝道:“超过两个,你管老子叫爹。”   靠山王哑口无言。   “知道你有亡命杀招,不用试。”   拦住十三苏,美帅说道:“身涉险境什么的不必说了,你已身在绝境,最差不过一死。十三郎没死且不会死,但他的确行动不便……联手成与不成,去一趟不就知道,实在不行这样,你就当十三快死了,听听将死之人的话,没啥坏处。”   这番话不仅仅是诚恳了,简直是在央求,对此靠山王有些惊讶,觉得难以理解。即便他自己,也不认为有资格让对方这样讲。正沉默间,耳边又闻霹雳怒吼。   “混账东西,你才快死了!”身在战场,苏老板至今不知十三郎究竟发生何事,此刻听美帅这样讲,忍不住破口大骂:“老夫定要告上一状,叫十三郎毁了那朵狗屁梅花。”   美帅不理他,只管对靠山王说道:“这都不肯,本判唯有当机立断,将你杀死;另外我要告诉你,若你当真绝命相搏,带来惨重杀伤的话,本判拼了退袍卸位也要收聚你的残存意念,放逐到九狱沉眠之所在,永世沉沦。”   “这才像话,嗯,就该这么干……靠山小鬼,怕了还不赶紧答应……”   留意到靠山王神情微变,苏老板好奇问道:“……那个,九狱是什么东西?”   没人回答他的话。   说话的这段时间,图奇那边终于完结,目睹其正朝这边赶来,靠山王忽然停下手来,终于点头。   “本王不是怕……倒要看看这个人界小修多大本事。”   “你不会失望的。”   歇手及时收起神通,阿古王微笑着首次开口,换来靠山王一声冷哼。   “尔等个个为大能,被一孺子玩弄于股掌,不知羞耻。”   “还在装。”苏老板愤愤不平,又去找美帅:“刚刚问你呢,九狱在哪儿,退袍让位啥意思?很厉害?”   “假的。”美帅悄悄回答道。   ……   “你就是萧十三郎?”   初登岸,再相见,靠山王几难相信自己的眼睛。此刻的十三郎哪有半点风采可言,气息衰弱偏又狂躁混乱,脸色时而惨白时而青紫时而火红,身体好似抽筋一样不停地跳,半躺半靠、连站都没办法站起来。   最无知的人也明白,十三郎的确身负重创到快要死的程度,身旁雨薇白宜各扶一边,帮助他靠紧罗桑木,以靠山王的眼光自能看出,假如没有那颗古树近乎无限的生机滋养,十三郎怕是早已枯萎,生生被体内那不知名的伤势给折磨死。   与之前那种意气风发相比,眼前这个十三郎俨然就是两个人,非要找点出彩的地方,其神情脸色还算平静,双眼更如深潭一样幽静,透着常人无法具有的清澈与干净。   周围大能环伺,个个神色不安而警惕,苏老板自持亲信身份,集中八道分身到十三郎左右,均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靠山王,防他暴施突袭。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幕,靠山王内心忽有些感伤,生出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   那种感觉叫共鸣。   此时此刻,靠山王真的生不出丝毫杀机,因他从十三郎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本该笑傲长远,如今却已经走到尽头。   “不得不承认,你这个人有点本事,本该拥有大好前途,可惜……”   “落难易发感慨,不过现在不是时候……我有一问,请王驾赐教。”   一言叫停,十三郎勉力控制住脸上神情,徐徐开口。   “什么是真,如何破之?” 第1652章 一剑定形,元凶是谁   靠山王微怔说道:“你说什么?”   任何形式的联手都需要双方求同存异,寻找或制造出合作基石;仅为讲明利害关系的话,美帅足以胜任,其身份较十三郎更加权威可信;因此从商谈的角度,十三郎需要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一举抓住对方的心。   既然来了,靠山王料到会如此、多方猜测过对方会怎么做,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十三郎会拿“论境”开场。   仅考虑“抓眼球”的话,靠山王承认这位人族后辈看得极准,无论哪个涅修、无论是何身份,其最大追求都是为了突破真阶。然而还是刚才那个问题,非要谈的话,美帅阿古王苏老板图奇当中随便拧出一个,都比十三郎合适。   萧十三郎,他算哪根葱?   反问不是因为没听清,靠山王觉得十三郎不可能这么蠢,情不自禁想要确认一番;事实上不止他这么想,周围人几名大能也都觉得疑惑,个个皱眉。   十三郎未做回应,静静等他、他们消化这个问题带来的冲击力。   沉默中,靠山王神情渐渐平复,冷笑说道:“你说什么?”   这次不是为了确认,只为表达不屑。   十三郎神情依然平静,目光清透,落在靠山王眼中,他这副样子似已不屑回应不屑,内心微怒。   “本王不介意陪着耍嘴皮子,只怕你们等不起。”   “时间就像……挤挤,总能挤出一点。”   二度开口,十三郎说道:“出道五百年,我遇到的真级存在超过十个,有过深入交流、打过交道也有好几位。”   靠山王稍稍动容,随即变得理所当然,神情漠然说道:“师从金乌,见识广些并不奇怪。然而他们是他们,你是你,纵然生活在一个所有人都是真灵的世界,也不代表你可以信口雌黄,妄论真道。”   这番话激怒了所有人,纷纷怒目相向,唯一不在其中只有十三郎,平静地忽略掉、或者说接受了那些难听的话。   “你说的对。咱们接着往下讲,我遇到的那些真灵当中,金乌以实力仅排中后,当然那是过去的事情,如今几百年过去,或有不小变化。”   靠山王鄙夷说道:“背后这般议论师长,人族如何不没落。”   “金乌与我亦师亦友。”上升到品格,十三郎稍稍辩驳一下,放缓节奏说道:“那些存在大多与我有过交集,涉入颇深,当中不乏上境真修、远古大妖、魔头,一个家伙可能是天道,还有两位不弱于天道修士,半步逍遥。”   变慢不是为了装模作样,十三郎知道这些信息难被接受,刻意留下时间给对方思索。   靠山王的确被震撼到了,表情微僵。之前他说生活在真灵世界也无资格议论真道,听来似乎理直气壮,但实际上,假如周围全是真境,便是一头猪怕也能够沾染几分真道气意,谁说谈不得。   世间并无那样世界,十三郎更不是猪,若其与天道都能“涉入颇深”,谈一谈真道、似也没什么大不了。   感觉难以置信,靠山王没敢随意批驳,用余光在周人脸上绕了一圈,试图寻找佐证。   十三郎适时开口,给靠山王做介绍:“阿古王来自异界,本尊亦为逍遥境。”   “过誉了,过誉了。”阿古王谦逊两句,一面朝靠山王拱手。   靠山王不知该说什么好。   回想刚才,这个气息刚破涅的家伙给人极其危险的感觉,自己之所以不能脱身,一半因素在他。   十三郎接下去说道:“如你所言,见识广些不算什么,但我与多位真灵交过手,最早可追溯到结婴时的那次。”   “本判当时在场,可以作证。”美帅看看靠山王,再看看十三郎,犹豫着补充道:“那次不应该叫交手,结果也很惨。”   靠山王才知道这两位早有旧交,转念又觉得不对,那时十三郎刚刚结婴,金花大判纵入人间,怎会留意到这种货色,与之并肩同斗真灵?   当真天意所归?   “会不会说话!”沉思当中忽听苏老板怒叱,责怪美判拆台砸场,其心可诛。   他错了,正因为有了这句补充,靠山王才能勉强接受,没有嗤之以鼻。   “所遇真灵弱一点,疏忽一点,加上金花大判拼命……”   忽略了“在场”两个字,靠山王推断其当年情形,沉吟说道:“保你活命倒也不是不可能……”   “事情不是那样,算了……”回想当初年少轻狂,十三郎感慨说道:“从那次起,每当有空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想想,真灵到底是什么,如何才能杀死?”   “白痴。”靠山王快要听不下去。   “是真的。”美帅再度出面担保,脑海中浮现中乱舞城时种种,唏嘘不已。“十三有这样做的理由。”   靠山王冷冷说道:“好高骛远,妄念心魔,修行之大忌,越是如此,越是愚蠢。”   嘲骂,批驳,解释,再反驳,很少人留意到,周围气氛不知不觉间发生变化,那种你死我活的敌对感减轻,彼此间警惕、戒备的意味也变淡很多。   十三郎艰难笑了笑,说道:“我一边想一边稳步成长,速度不算慢,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够冲开涅关,不是吗?”   事实总是很有力量,现实活生生摆在眼前,反衬出靠山王的那些明明很有道理的话何其无聊,一文不值。   他愤怒说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过去你的运气好,如今还不是无伤生疾,马上就要死掉。”   “我不会死。”十三郎坚定摇头,说道:“与我有过交集的那些真上存在,多数留下过暗记、气息、禁制、诅咒之类;当然也有人帮忙,传功讲法赠我修为,好的坏的加起来,总计九道之多。”   稍稍停顿一下,十三郎确认一番说道:“你说,这叫不叫运气好?”   靠山王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不单单只有他,包括世间没有人能够评价其好坏,就连十三郎自己也只能从现在着手,无法最终判定。   “无伤而疾,这个形容挺好,我因那些好坏运气中得到不少好处,也因此吃到不少苦,今日之所以变成这样,原因在于那些留在我体内的真上气意集体爆发,一下子去掉半条命。”   “不出本王所料。”靠山王及时揪住话头,微讽说道:“快要死的人尚有心情蛊惑群修,实属不易。”   “我不会死。”十三郎认真强调着。   “嘴硬带来不了什么。”靠山王不再嘲笑,一面思索,一边认真给出判断:“若由本王承受,一道真境气息可以化解,两道便会修为止步,三道冲突很难求活,四道以上想都不用想。若你所讲都是真的,总计九道全部爆发,便是把那些下咒施法传功留印的人全部请到当面,也已回天乏术。”   听了这番话,两侧白宜雨薇变了脸色,均把目光投向美帅、图奇等人,试图看到某些代表反驳、至少不能同意的象征。   结果叫人绝望,当真知道十三郎的状况后,所有大能面色苍白,除阿古王神情还算镇定,图奇眼神迷茫外,余者脸上看不到任何值得安慰的信息。   “爹……”   雨薇的声音与身体都在颤抖,神情可怜,似已回到没有长大的岁月。   那时候的她名字叫小不点,父亲这个词汇的意义,与整个世界相等。   “爹真的不会死。”   十三郎勉强抬起左手,轻轻摸摸女儿的脸,怜惜说道:“大姑娘了,别让叔叔们看笑话。”   “嗯。”   雨薇用力点头,悄以空间之法把泪水禁锢在眼眸,回头炫耀般瞪着靠山王。   “你这坨狗屎。”   “……”   对着那个仙女般的小姑娘,听她如此简单粗俗地表达愤怒,靠山王有心反击,楞是张不开口。无奈他把目光回到十三郎身上,冷冷开口。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就这么想死?”   小不点受到言语伤害,十三郎唯一一次不肯任由靠山王放肆,安安静静说道:“若我没有说服你的办法,便意味着你的死期将至,不懂?”   靠山王淡淡说道:“本王若死,在场的人活不了几个。”   他把目光转向雨薇,正想说道那句“包括她”,一道强烈到无可形容的剑意直入神魂,不由分说,一剑斩下小段精魄。   “吼!”   感觉就像有人在心里很揪了一把,剧痛突然而强烈,靠山王毫无征兆地发出嚎叫,整张脸孔瞬间扭曲,天神般伟岸的身躯像被巨锤砸中一样,凭空矮了半截。   一直以来,靠山王以天神形象示人,帮其助长声威的同时压制对手,战斗时凭空增添几分修为;就在刚才,被诸多大能围攻、其中一名来自异界的修罗,靠山王输阵不输人,形象始终完好。无数年修行一朝崩溃,仅仅一击、一剑、一次气息压迫,靠山王赖以成名的道心出现无数裂纹,险些彻底崩塌。   “是谁!”   仓惶回头,对着十三郎的眼睛,靠山王看到一点猩红剑尖,好似闪电又像獠牙,随时准备破体而出。   那是什么样的剑!与一把剑!   猩红剑锋诡邪无算,杀机浓烈彷如血海汪洋炼就,这样的剑,发出剑意竟然那样中正平和,不说其如何强大无匹,但其气意、竟如年幼时面对严师,让人不由自主生出愧、亏、与溃。   这样的剑与这样的人,根本就像水火般势不相容,怎么能结合到一起,怎么可能结合到一起!   内心惊恐伴随无尽疑惑,生死边缘游走一圈的靠山王忽然忘了一切,想起两句无关紧要的话。   “邪不胜正,道心有悔。”   原来这种事情真的存在,而且从来不会消失。生挨一剑,靠山王一下子就明白了,与那支剑、那个持剑的人相比,自己重拾战前鼎盛状态、甚至踏破真境,仍难言胜。   更可怕的是,剑意入体,靠山王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那股剑意正处在快速成长阶段,就好像刚刚绽放新芽、竹笋将将破土的那段时间内,当你用心去倾听、观望的话,能够捕捉到那种生命茁壮成长的蓬勃之意。   于是他忽然想起来,此前横山不二挑战十三郎,解围突然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逍遥自在曾有过斗法,只能理解为横山不二见识到了这股剑意,主动投降。   他把事情想岔了,假如是那样,意味着十三郎比斗违规,横山不二定会犯二,以死相拼。   “你!你竟然……”   真正意识到对方底牌藏的有多深,靠山王止不住要想后面还有什么,包括刚才那颗昊阳,会不会因为真灵相助……   金乌在其体内?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靠山王瞳孔收缩,身形比之前又矮了几分。   “本王错了,但不代表我错了。”   人物就是人物,说错了代表服输、而非认错,挣扎中努力收敛心神,靠山王忍气忍伤,重拾旧议。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能杀我,不代表可以胡编乱造,以真境哄骗本王。”   “这货怎么了?”   连番骤变来不及思索,靠山王一番抽风般的表现,苏老板经历虚惊数场,满脑子不解,一头冷汗。   “吗的,神经病!”   ……   “咳咳……你啊!还有你们啊!”   虽只动动心意,十三郎仍被波动折磨的不轻,歇息、喘息好一会儿方能回复。   “为何到现在还不明白,我是因为什么受的伤?”   “真上气意爆发冲突……”联想到自己刚刚受到的惊吓与提出的问题,靠山王目光微闪,似乎有所发现。   “什么意思?”美帅跟着问了句。   十三郎说道:“原本它们相处好好的,为何突然爆发冲突?”   “呃……为什么?”   “因为失去平衡。”阿古王总在最适合的时候表达意见,感慨万分:“十三遇到的那些真上境,个个境界远超于他,而且越来越强,他们在下手的时候、都会考虑之前情况,有能力控制局面。如今这样只能代表一件事,有新的、足以破坏那种平衡的力量加入,且无能力维持大势,导致崩盘。”   “那支剑,那个人!”靠山王随之惊呼,全然忘了该持何种立场。   “胡说八道,师尊怎会害我,况且,他老人家虽然前途无量,但不适合现在问真。”   先敬老师,十三郎再用手指指自个儿的鼻子,神情有些无奈。   “未破涅关,先铸真阳,元凶是我自己。” 第1653章 画饼充饥,无法拒绝。   听了十三郎的一番话,周围人集体默然,陷入深思。   十三郎破真了?   从结果倒推,唯如此才能解释得通。回想一下,十三郎没被攻击的情况下突然重伤,原因只能是气息出了问题,进而思之,是其自身功法反噬,断无可能严重到尝试的机会都没有。   蚂蚱临死尚能挣扎,遑论一个修行数百年的天才,怎么着都应该蹦跶两下;事实上,修道之人或多或少都曾有过被“反噬”的经历,也都听说过有人因此修为止步、走火入魔、甚至丢掉性命等等,然而无论结果如何,其过程都不会像十三郎这样。   不是说“能挣扎”比“不能挣扎”更好,但那个过程必不可少,退一万步讲,假如问题出在十三郎自身,周围这么多涅上大能,断无可能插不上手。   他才劫境!不是吗。   劫境修士内息受创,涅上怎么可能管不了?既然管不了,那就只能意味着“创伤”层次更高,进而引出最终根源,或者叫结果。   能够引动真境气意失去平衡的力量,只能是真境。   多简单的事儿,之前怎么就想不通呢?   一个问题解决了,更多问题浮上来,弄清头尾之后,美帅、靠山王等几名大佬面面相觑,彼此间敌我观念不存,心情沉重,神色迷茫。   真境劫修铸真阳,与涅关难触真境门槛的人相比,谁更有资格论真言道?   这个修行不到六百年、半死不活的青年突破真阶,咱们该不该称其为前辈?   十三郎是劫修,但他已经破真,因破真引来无穷灾祸,病入膏肓,不可救药。   涅修化解不了真上气意,何况足足九道。   十三郎自己也不行,因为他还是劫修。   怎么这么乱啊!   “咳咳……”   忽然觉得不知该怎么面对,美帅凑过去,指周围小心翼翼说道:“那个……是不是先弄个临时决定什么的,免得耽误事儿?”   十三郎“嗯?”了声,随即明白美帅所指,问道:“还有多远?”   体内乱成一团,看不到战场情形如何,美帅成了十三郎的眼睛,凝重说道:“铁足冲击力太强,距此已不足五千里;两侧头獒看似较远,威胁反而更大。关键问题在于我们自己,大战之后实力折损太多,内部又不那么……”   “我明白。”   十三郎点了点头,轻轻说道:“还不到时候,再等等。”   美帅楞了下,心里想再等等可以理解,什么叫不到时候?   十三郎无力做太多解释,转头把目光投向靠山王,问道:“考虑的怎样了?”   靠山王明显在犹豫,回应道:“姑且当你是真境,了不起……可你这个样子,能给我什么?”   十三郎奇怪说道:“当然是帮你破真,这也用得着问?”   靠山王有心嘲讽,因之前的事情有些不敢,微叹说道:“本王见过真修,也曾得到过高人指点,结果还不是多年不能……”   有些说不下去。与眼下之人对比,靠山王觉得太窝囊,自己明明天纵之资,如今却好像多么不成器一样;偏偏事实摆在眼前,想找个安慰、周围都是敌人,找不着出气筒,唯有自个儿一个人气苦。   “你以为,随便说点破真体会就能帮人突破?”   “不能吗?”十三郎反问道。   “当然不能!”反驳的话冲口而出,美帅赶紧捂住耳朵。   为何掩耳不是捂嘴,因为苏老板从来跟的紧,严厉训诫,破口大骂。   “小小涅修,妄议真道……不多嘴会死啊!”   “不知乱言,言多必失……确非智者所为。”白宜罕见表示赞同。   “呱!”关关战斗中负了伤,变身本相有利于恢复,听到大家的意见,当即用叫声表达坚定立场。   “咯咯!”   自打获知父亲的伤势来由,雨薇便又欢快起来,许是高兴的过了头,小姑娘变成小小姑娘,嘲笑美帅时脸蛋、声音都变了样,像只快乐的小母鸡。   “唉!”全世界人民都是敌人,美帅唯有叹息,感慨这些人居安不能思危,身处危墙不知。   某种角度讲,十三郎破境,金花大判的感觉不比靠山王好,一来体现自己无用,二来就战斗而言,十三郎这个真修屁用没有,反倒白白损失一大战力。   此时此刻,唯有靠山王与美帅心心相印,开口为之捧场。   “何止不能,简直儿戏!”   找到盟友的感觉真好。靠山王感激地看了美帅一眼,回头说道:“不谈你这个真境……怎么来的。修者传道,传的是道理而不是修为,能否领悟还看自身。所谓一言猛醒,当头棒喝,需得灵慧之根才有可能,否则只落一头疙瘩。”   开始有些忐忑,说着说着便得顺溜起来,靠山王一番慷慨陈词,俨然如名师教导顽徒,心情都因此变得通透。   “本王虽未破境,但知真境与世界相连,但非相连的连,需得……”   得意时、靠山王忽留意到周围人表情诡异,对面十三郎目光古怪,至于白宜、雨薇等人早已笑个不停。   自己说错话了?   放在平时,靠山王必定怒而惩戒、或不屑于理会,此刻心里咯噔一下,惶惶不安。   “怎么了?”   “哈哈!”周围一片笑声,连与之有着共同语言的美帅都在摇头。   “哈哈哈哈!”   苏老板笑的最大声也最开心,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因为这场戏、连此前仇怨都可放下。   “到底怎么了!”靠山王恼羞不敢成怒,面孔憋得通红。   “你啊!”   十三郎摇了摇头,不指其难堪,继续之前话题朝下讲:“我的破真之路无法复制,体会对你自然也无用……不要急着辩。各位难道没有发现,我比刚才好不少?”   方向突转,周围人又是一愣一惊,随后意识到十三郎所讲为事实,不止身体不再抽搐,神情气色也有好转,已能自如活动。   靠山王神情震撼,问道:“你是如何做到这点?”   十三郎傲然回答道:“我为我道,别忘了,这是我的身体,内里由我一点点修炼积累所成……太多的话不用讲,接下来,你们自能看到。”   事实俱在,由不得人随便质疑。靠山王本想说九道真上气意如何化解得了,然而正如刚刚人们不理解十三郎如何破得了真境一样,既然状况朝好的方向发展,谁能把话说死。   想想不能再被轻易打脸,靠山王谨慎问道:“然而这又意味着什么?纵然你能化解全部,弄清所有,归根结底仍是你自己的东西,与我等……”   “不是化解,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化解。”   “……那是做什么?”   “降服。”十三郎淡淡说道:“无论谁,跑到我的身体里来就别想走。”   这番话说的斩钉截铁。能与不能放到一边,人人能够听出十三郎的决心与意志,塌天难动其分毫。   “然而……”美帅犹豫要不要说出看法,最终只是问了句:“然后?”   “然后?”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我会把它们一一取出,封好,成为可以展示、触摸的东西。”   嗬!   不等别人有所反应,靠山王头一个跳起来尖叫:“你是要,你是说你会……”   心情激荡程度太过,他甚至不能把话说全,嘴里仿佛包着几条活着的蛤蟆,挣扎将皮肉撑起,乱颤,形象全失。   随着这声尖叫,周围人也都变了脸色,纷纷意识到一个幸福到可怕的未来:十三郎所讲,等于把九大真修摆在眼前,任凭大家去摸,去看,去想,去研究,尝试……   全无所忌!   什么感悟,什么传道,什么体会心得棒喝灌顶,与这种方式相比,那些事情就像拿几颗铜钱与皇冠对比,可笑之极。   “九大真境,层次各不相同,其中或有逍遥,天道……我的个天!”   一旦有了欲望,心也变得活跳起来,人们很快想到更多好处,俨然一条金光大道摆在眼前,从破真之处延伸到逍遥仙。   谁能不为之动容,焉能不为之激动,不能不为之搏命拼杀,甘冒奇险。   “画饼一张,换来所有人死命相从,最妙的是,这些东西抢不来,非得先帮助十三郎恢复不可。”   亲眼看到局势变成这样,阿古王内心不停唏嘘,感慨万千。此时此刻,除他一人保持清醒,其余都忘了一项基本事实:大家还停留在真境门槛,触之不及。   理智?镇定?从容?   去他妈的!   谁若在这个时候提到这些,几大涅能定会反批一句:先去苦熬三五千年再来说教。至于靠山王,其之所以同意双獒提议,原因就在于破真本身,那边许诺与这边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你……真会这样做?”幸福来得太突然,靠山王没了拒绝有了担忧,患得患失。   “是的,我会。”十三郎平静作答,表达更多诚意:“等我稍好点,先让各位看看金乌,另外说点我对真境的看法,通与不通都与九道真意相关,供大家参考。”   看非看,非非敌对作战厮杀,而是自主体会触摸,靠山王明白了十三郎的意思,知道他至少具备这种能力。   “那还等什么,糟了……”   最后一丝担忧消退,横沼凶王摩拳擦掌,突然间他想到一件事,神情大悔。   “早说啊,这还打着呢?”   ……   事先没有休战协议,商谈的这段时间,人、妖、鬼几方战斗并未停止,相反比刚才更加激烈;此时双獒大军三面合围,驱赶着那些逃散鬼王重入战场,局势越发混乱不堪。   “这可咋办?”   对比的话,横沼凶物天性桀骜,收拢起来难度最大;事先不知十三郎打算,图奇忍不住心生埋怨,暗想明明有把握、何不早做准备,弄成这样为难不说,损失多少战力!   计算损失的话,美帅麾下六千里阴兵,至此仅余一半;靠山王、图奇两路大军不比美帅好,凶灵残存仅三四成,将级凶灵最惨、十难剩一。   人族方面,原本不到八百生修,比斗中“损失”数十人,此后大战血腥惨烈,总计超过百人罹难,余者个个带伤,几乎没有人完好。最后是大能,人数看起来不少,但需考虑到经历过什么,战力剩下几成。   靠山王、图奇就不用提了,几番险险身亡;其他如美判,判袍秘法彻底无用,苏老板上次战斗的伤势都没好利索,此番强攻搏命数回,雪上加霜;十三郎本人伤号,非但自己不能作战、还要别人保护。   剑尊?   不是绝对不能动,但不应该随便动!实话说、刚刚靠山王当真拼命的话,十三郎很担心后果。   阿古王毕竟刚破涅……   较真统计下来,十三郎忽然想到一些不相干的事,暗自好笑。   “难怪关二爷一夫当关,数十猛将不敢问刀……疲兵难战啊!”   “是走还是杀?”   靠山王也着急,急匆匆言道:“不管怎样,本王马上歇兵……”   “不用,让他们打。”   十三郎轻轻摆手,动作麻利,看样子情形越来越好,说话时神情平和坚定,信心十足。   “血性这种东西激发不易,保持更难,好不容易打红了眼,不要冷下来。”   这话很有道理。鏖战中的战士会忘记一切,不管周围多少敌人,只管全身心投入;但若让其缓下来,清醒后猛然看到更多、更强的对手,胆怯会如洪水般反扑,极易导致军心崩溃。即便不考虑这点,极度疲惫的时候一旦休兵,纵有余勇,那股气也很难提起来。   “可是……”   “不用可是,按我说的做。”   破真之后与之前还是有差别的,精神稍稍恢复一点,十三郎已和过去不同,说话时自然而然的带有一股“震慑”之气。   “战斗仍由美帅指挥,方向我来确定。此前靠山王、图奇并未交手,又都出自横沼,合兵并肩不成问题;美帅身怀令牌,兵将收放自如,居中协调。操作的好,相信能够打对方一个出其不意……另外关于铁足,既然它们靠双脚吃饭,那就试试集中打它的……一条腿!”   “啊……”靠山王楞了下,图奇也楞了下,均问道:“你呢?”   “我带全体生修、与阿古王他们一道跑路。”   “什么!”   靠山王勃然大怒,但他到底不是莽夫,很快明白了什么,试探问道:“你的意思是……双獒不愿与我们几个纠缠?”   十三郎点头说道:“他们的目标一定、也只能是我们这些活人,你们只需撑过开始,很快就会演变成追击,乃至追杀。”   “呃……那你怎么办?”美帅担忧问道。   “放心干吧,我自有办法。”   十三郎淡淡挥手,临了给出一句补充。   “等杀光他们,咱们再慢慢聊。” 第1654章 砍脚,吞地   黑潮无尽,挡者披靡。   铁足的队伍一旦冲锋,除了阵法核心传来指令,没有任何事能够让它们停下;以秘法祭炼的它们无知无觉,前仆后继、看去如黑海搬到地面,其浩瀚,其凶猛,真的不是人力可以阻挡。   冲在前面的遇到对手,钢铁打造的身躯带着快意涂满鲜血,符文波动间扫灭一个个灵魂,直到所有法力耗尽、身躯因连续撞击彻底击垮,方才发出一声解脱般的叹息颓然倒地。奇妙的是,身后铁足好像能够提前感知撞击结果,要么埋头冲杀速度不减,要么高高跃起避开因遇阻迟缓的前方同伴,等到它们倒地,身后赶到的铁足紧跟着进行下一次撞击。   下一次,再下一次……直到将对手撞翻,击碎,踩烂。   冲撞与翻腾交替进行,犹如巨浪一重接着一重向前拍打,偶尔遇到强悍凶物,奋力击溃一只铁足、马上发现自己被汪洋淹没,没等感受到恐惧什么味道,一重接一重打击迎头而来,永无休止。   空袭是很容易想到的选择,铁足毕竟不算修士,也不算法器,它们不能长飞,只会跳;然而它们的那般高,防御那么的强,寻常手段根本奈何不了,当真遇到强大对手时会成群结队腾空拦截,别忘了他们的头颅是法阵核心,空中手段打它们的头、等于将一座火山点燃。   任何强弱都是一个相对概念,假如打击来自劫上、甚至涅级大能,铁足必然无能为力,然而这里是战场,是宽长以千里、乃至万里计算的整体,除非出现类似“昊阳杀伤千里”等极端情形,一两个人改变不了大局。   强横冷酷的攻击一直持续着,战斗中的铁足连吼声都没有,千万双脚踏,大地都因它们而颤动,钢铁撞击血肉的闷响与对手的哀嚎混合到一起,远远超出战场壮烈所能形容。   这是真正的地狱,万鬼嘶鸣不能相比的冥界呐喊。   五千里血路,黑色狂潮几乎没有停顿过,无论虚质无形的鬼卒还是强蛮的横沼凶灵,都不能遏制其攻势。连番血战,少有因强敌怯足的横沼凶灵出现被摧垮的趋势,除个别发疯顽抗外,大部分开始依照本能逃窜。   所向披靡!   “宜将奋勇追穷寇。”   铁足肯定没听过这句话,但它们的确是这样做的,空中俯瞰,黑色浪潮绵延千里,冲势比之前越发狂野。   直到现在。   ……   前方一头庞大的倒山犀尸体挡住视线,即便以铁足的冲击力,也不能奢望将这种巨兽撞开、或在短时间内摧毁。   冲在最前面的铁足毫不停顿,高高跃起试图“飞过”,然而它在之前的战斗中受损严重,力量也在不断撞击中消耗,被染红的身躯略显笨重,无奈只好放缓速度,攀爬而上;如之前一样,后方铁足跃过其头顶,一波波梯队跃向“山顶”。   对铁足而言,前方如果是山反倒好了,它们越山川如平地,没有不能过去的坎儿。   然而那不是山,而是一头堪比山岳的巨兽,背对着铁足竖起一面厚实无比的墙;当铁足拿它当山一样翻越的时候,灾难随之发生。   体型上看,倒山犀真的太大,便是铁足也不能一跃而过。跳不过去,起到极限的铁足蹬脚,试图借力攀爬继续前行,于是它们碰到另外一个问题:倒山犀倒地后形成的截面太陡,坡度不是朝前,而是偏向铁足一方。   下一个问题接踵而来,倒山犀的皮太厚了,需以丈计算!强横坚韧的皮肤让不少铁足攀登时失算,要么力量不足跌回原地,要么用力太猛把腿陷进去,借力不能完整……还有些铁足用力刚刚好,整条腿被卡在皮肤里,竟然拔不出来。   妖兽的皮不是石头,坚韧、紧密,没那么容易一蹬就碎。   想想其实很正常,铁足的作用是冲阵撞墙,倒山犀的对手是山!若它的皮不够厚、不够坚韧,怎么承受得了反挫?   对付这种怪物,连靠山王都觉得麻烦,最合适的法子就是像十三郎那样,需要的是巨大而且锋利的兵器,再以无匹大力挥舞。   铁足若都能与十三郎相比,再持一把千丈巨剑……河间王早已纵横冥界,踏平阴司。   这个时候,铁足无手、灵智低的缺陷终于显露出来,仅靠蹬踏、无法控力的它们仍不怯步,但是速度不得不慢下来,节奏也被打破。   远远看去,倒山犀尸体一侧挂满一只只铁甲怪物,上不去的铁足纷纷掉落,身后同伴继续腾空,终于引发冲撞。   隆隆巨响声不停,强横连绵的冲击力如此庞大,倒山犀那般沉重的身躯竟然开始移动,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铁足倒在另一侧,慢慢堆起一座尸山!   尸山血海,通常这个词汇只用来形容,今日成为现实。   换成人类、或者妖兽军团遇到类似情形,解决的办法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只要稍稍改个方向,两侧队伍让一下就可以。然而它们是铁足……生来,不,炼制出来就是为了前进的刀!它们不想、不会停下,随着一次次撞击接连发生,由尸体与身体构成的阻碍也越来越强,高度随之增加。   这样下去,铁足完全可以用尸体堆出道路,甚至能把倒山犀的尸体撞碎,然而……它们的敌人已经变了,不会干等着那种事情发生。   众多之内必有幸运儿,就像修行之路一样,成千上万铁足冲锋向前,总有些能够“爬”到山顶,第一只铁足冒出头,准备展望风景的时候,却发现迎面而来的是一支经过重新整合,严阵以待的大军。   “杀!”   一声令下,无数道法术轰击,直接把它打飞起来,掉下、回去。   铁足从来不惧伤亡,第二只、第三只……一只只、一群群铁足攀爬而上,对手火力理所当然因此分散……正常发展的话,铁足大军只要付出一些伤害,冲锋仍可继续。   局势没朝那个方向发展,早有准备的凶灵们三五成群,集中火力攻击对手……落足的那条腿。   铁足到底不是食心钢铁,重击难免出现缺口,放在平时,这点伤势根本无法影响到它们,然而此刻,战场不知何时用来一团烟云,每当有铁足躯体残破,烟云便会分出一股,内里无数鬼卒面孔,一头扎入。   很少有人知道,铁足实由捕获的横沼凶物、加上幽魂,以秘法禁术炼制而成,这也是它们数量受到限制的一大根由。很多人知道,鬼物最能发威的战场不是冲杀,而是深入血肉内里,以鬼魂特有的方式实施……应称之为“破坏”的事。   鬼物入体,铁足身上的小创随即变成大患,颓势立显。   因判官与藩王联手,今日战场首次横沼凶灵与鬼物参杂作战,效果奇佳。   孤掌难鸣,这个词有了伴儿,独腿难行。   “不管有多少,统统给本王打下去!”   因绝大多数高阶鬼将被杀,加上这是新战术运用之首战,靠山王亲临前线督军,身形纵横于三头倒山犀之间,呼喝连连。   以他的能力,纵横万里游刃有余,然而这是军令,美帅给出的要求很简单,利用七具倒山犀的尸体将铁足队伍分割开,除了不能失守,余者一概不管。   一只只铁足登岸,一群群铁足跌回,一条腿的铁足仍能前进,但其势头不比断腿大象更强,这样都能冲开军阵的话,横沼凶灵哪有资格独立于冥朝。   整体战术早已确定,撕开铁足的队伍,等它们从身边冲过去,再掉过头去追。   “太简单了。”   内心而言,靠山王从未认可美帅的指挥权,也曾担忧过铁足绕过来包围该怎么办,但他不得不承认一点,面对看似无敌的铁足,这种看起来简单到极致的战法真的很好,打起来也很爽。   “两侧袭扰,这帮铁疙瘩……居然这么蠢。”   许是打的太高兴,靠山王主动将责任加码,命令多出来的麾下攻击两侧,照旧只取其一条腿。   接下来的事实再度证明,铁足向前强横无匹,照顾侧面的能力则出奇地弱,瘸腿之后的它们踉踉跄跄,乱不成军。   失去冲击力的铁足犹如被摘掉毒牙的蛇,何止威力大减,简直不像一支队伍。   “这种蠢物,刚刚居然把本王精锐打成那样……”   一强掩百短,有些时候,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觉得不可思议的靠山王凭生感慨,忽见铁足队伍内拔起三条身形,气势冲霄,嘶吼声惊天,铁足队伍随之而动,似有改变。   大军冲锋,不是想停就停、想改就改,铁足这种队伍尤其严重,贸然急转,然而当局面发展到非改变不可,也只能冒这个险。   “果然来了!”   异变发生,靠山王不惊反喜,神威赫赫,一人冲前。   这正是美帅所担忧的,铁足不可能真的个个憨傻,当中必也隐藏着强者管控局势,正因为如此,需得靠山王这种级别的人亲自照应。为保完全,他要求靠山王、图奇各管一方,每人只负责三头。   倒山犀体型巨大,彼此间缝隙更大,然而对靠山王这种级别的人而言,千里空间转瞬即过,身边还有鬼卒相助,若连这点阵线都照顾不了,他觉得自己别混了,不如回家卖红薯。   “杀!”   会拍马屁的属下死光了,靠山王自己喊着给自己状威,拳打脚踢几番挥洒,一人将三名强者圈在当中,大占上风。   正在得意时,忽听远方大笑连连,忍不住转头一瞥。   视线中,图奇卷起十多只铁足、将它们头朝下如箭矢抛射,直接砸进铁足堆里。   轰轰轰!几声巨响之后,快要堆到与倒山犀平齐的铁足垮塌大半,一切需要冲头再来。   怎么来呵!   扎堆密集,更严重的灾难随之发生,残尸遍地,一颗颗头颅接连自爆,铁足被认为最大的杀招成了灾难,只要冲锋继续,等于拿性命去填自己炸出来的坑,无限死循环。   “卑鄙,阴险……跟人类混了几天,不要脸的东西越发无耻。”   远远望着图奇得意的样子,靠山王愤懑咒骂着,有样学样。   ……   “怎么会这样?”   双王逞威的时候,两侧灰白二獒都在考虑一个问题:要不要转向支援,或干脆将图奇、靠山王、美帅三人围杀。   战场上,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能够改变胜负,事先谁能想到,几头无害尸体能够扭转战局?   靠山王倒戈为意料之中的事,只是想不到他会与人族联手,不管怎样,打到这份上,趋势已经改不掉了,除非铁足当中有与靠山王、图奇匹敌的强者,或由双獒分兵支援,铁足被分割的命运已定;极端些考虑,假如倒山犀是活的,情形反而不会如此糟糕。   事实已成,追究因果毫无意义,必须考虑该怎么办。   “不行,而且不用。”   没用多少时间,双獒心中得出结论。   原因显而易见,首先尊上有令,目标是此刻正率领生修一道逃窜的那只金乌;其次围剿三军容易,要杀死美帅等三名强者却很难,不把他们围死困牢且有大能坐镇,很难实现,而若不能杀死他们,仅拿那些残兵败卒出气有什么意义。   最后一条是利好,人族分兵,意味着守卫金乌的实力大大减弱,只要追上去,战斗会在极短时间内终结。届时美帅等人跑了便罢,不跑……也就不用跑了。   从这个角度讲,铁足受挫其实不算坏事,毕竟它们拖住对方最强的三支队伍、三名最强的人,使得这次追杀再无悬念。   那还等什么!   “加速,追!”   不约而同传出命令,本就快出一截鬼卒大军呼啸而前,很快超越那些被驱赶的杂牌队伍,眼看与人修首尾相接。到这时候,双獒已经懒得理会那些出工不出力的草头王,愿出力者自会跟上,跟不上、不想跟的人,日后慢慢算账。   “围……啊!”   目标就在眼前,刚刚发布围剿命令,两大头獒神情突然一呆,为眼前的景象瞠目结舌。   没了?   没了!   七八百里大的狂灵地,数百名修士,一颗冠盖千里的大树,那么多东西突然间像被什么东西一口吞掉一样,全都没了踪影。速度成倍暴增!   “这怎么可能!”   大军没了,远方只能看到杂鱼两三只,视线中一闪一跳,一隐一没,相互扶持,纯以遁法疾行。 第1655章 生路多思   “你跑不掉。”   前方生修施展遁法后速度暴增,双獒有些吃惊,内心却没有真正担忧。   逃跑最好的法子是传送,此外数遁法,然在某些情况下,遁空逃跑不是什么好法子,甚有可能适得其反。比如现在,生修个个疲惫劳顿,施展遁空之术危险且耗力极大,注定难以持久,更要紧处在于天上有封息阵法运转,无论他们跑到哪里,总能锁死方位。   换言之,生修是在饮鸩止渴,拖延一点时间罢了。   真正让双獒不放心的是前者,那块可称之为世界的陆地跑到哪去了,不把这件事情弄明白,寝食难安。   “空间宝物?”   这是最容易想到的,也是很容易被否决的选项。能够容纳数百里狂灵地的空间宝物堪称神器,不能说绝对没有,但的确……过于惊世骇俗了。   一个简单例子可以说明这点,金花大判身怀藏兵令牌,万里鬼卒收放随心,如让他以令牌收藏活生生的人修、地方,结果迥然不同。再比如双獒,河间王手下位列前十的要员,手握重兵仍无堪比藏兵令牌的宝物可用;也即是说,生修如果用的是宝物,其威能、价值远超美帅,能与之“拼富”者,怕只有河间王本人。   “不太可能。”   封息之术起因六獒,无论相距多远,阵法存在便能彼此连通,灰獒沉吟中说道:“修家内藏化形空间?如仙府秘境?”   “胡说什么!”雪獒马上反驳,声音满满冰冷与轻蔑,实则透出一丝极难察觉的悸意。   体内修成千里化境,双獒知道的人当中,九大鬼王肯定可以,余者都需打上问号。对方若具备那种能力,意味着此前一切与金乌有关的推断统统失效,此番追击根本不是追击,而是自己朝陷阱里跳!   “那样的话他还逃什么,挥挥手将我等抹平……绝无可能!”   无论出于情理、还是自身安危考虑,这种可能必须剔除。雪獒不屑说着,内心不禁生出一丝不祥的感觉,赶紧抛弃杂念,郑重对同伴发出警告:“人吓人会死,鬼吓鬼会疯,两者都不及疑神疑鬼,自己吓自己。”   六鳌之间心意相通,灰獒思忖中说道:“那就还是宝物……”   思来想去,还是宝物的可能性更大,双獒目光慢慢炽烈。   贪婪在蔓延。   ……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没被抓之前,人人可以说自己是忠贞义士,未做官之前,人人当自己清廉为公,没有伸手便有大把钱财可拿之前人人……总之诱惑这种东西,非得亲眼见到方知其威力,不是吹嘘几句便能当圣人。   人间有另外一句话:任何东西都可以交易,只看用来交易的筹码是否足够。   诚然它被许多自持操守的人所鄙夷,然而实际上,所以反驳者都忘了一点,要正确理解这句话的含义,需把“交易筹码”放大到与“任何东西”一样大小,比如情感、大义、决断、选择等,都要看成交易的一部分。   眼睁睁看着唾手可得的重宝离自己而去,那种煎熬与痛惜,非亲自感受不知其伤。   灰獒犹豫说道:“早点使用的话,岂不是可以安然无恙?”   生修入冥,尤其跑到一个陌生地方,怎么看都应该保持低调;灰獒的话道出一个无法解释的问题,生修为何早先不用此宝,配合大判掩护,及金乌那种极其高明的隐匿手段,不让鬼王察觉。   “阴阳两隔,也许宝物入冥需要适应,也许遇到乞儿导致变化,也许早先有安排,后来……”难不成这一切都是故意的?那岂不是……发觉自己又开始走上歪路,雪獒赶紧摇头。   “可能太多,无需多想,想也无用。”   “然而现在怎么办,这么追的话……咦!”   一番商谈中,不知不觉三万里路甩在身后,因为速度较快,遁空逃窜的几条人影脱离视线,但从封息阵法中传来的情形看,他们当中多出一个、朝另一个方向远离。   “糟了!”   获知反馈,双獒心里一跳,均意识到麻烦上身。   宝物由谁带着都可以,如此一来,除了修为太低的那些人、生修当中劫境以上皆成为目标,只要拉开一些距离,再以“人携宝,宝带人”的方式四散而逃,从何追起。   舍弃宝物,只追一人?   说说简单呵!   “此宝如存在,应在金乌身边。”雪獒首先给出意见。   灰獒给出不同意见,说道:“收取世界与抓人不同,需要不少法力,金乌伤成那样,很难做到。”   “那会很麻烦。”雪獒紧皱眉头。   灰獒随之叹息。“是啊,很麻烦。”   人人可为宝物之主,意味着对方分兵自己同样需要分头去追,现在要分的只有一个,接下来可能是七个八个,也能数十……假如生修豁出去,七百多人分头出动,岂止麻烦所能形容。   “走投无路之举!”   局面由不得太多耽搁,灰獒捉住某些要害,表情漠然说道:“总体强、分开同样具备优势,你我统帅两万里阴卒,劫境鬼将超百人,再怎么分也比人修强的多。”   雪獒想了想,说道:“任由这等重宝流失,王驾怕也因此震怒。”   灰獒说道:“还有那些生修,虽不像金乌那么重要,但也同属人间,谁知道跑掉会发生何事。”   雪獒说道:“还有一种顾虑,金乌表面重伤,谁也不能肯定是不是假象;万一他弄个类似‘分形’‘分身’之类作为假象,自己却藏在空间内被人带走,追悔莫及。”   这番话很有道理,分量也很重,将双獒心中最后一丝犹豫打消。   灰獒恍然说道:“有道理,所谓重伤……正好可以拿来当成借口,避免施法泄露气息。”   “既如此,不能再犹豫了。”   灰獒断然说道:“宝物不容错过,金乌仍为主流。未能确认之前,你我需要紧盯着他,不得偏移方向。所幸生修多数实力不强且有伤兵,横沼世界处处险恶,除有限几名强者,其余人走不快。你我紧随金乌与几名强者,分兵马左右散开,扩大范围,力争不要遗漏。”   “好!”   上令不容违背,雪獒当即力断:“传讯给那些废物,让他们殿后,与铁足一道阻击判官。”   废物指那些被甩在身后的草头王溃兵,既然它们不肯出力厮杀,索性留下发挥余热,至不济也能拖延一下;当然双獒还有别的考虑,休看那些败兵打仗不行,劫掠个顶个都是行家,万一被他们捞着某个落单生修,且刚好宝物就在其身边,岂不荒唐。   雪獒很快领会了意思,挥手做出决断:“眼下生修尚有幻想,正好提前布置。”   说话之间,两万里阴兵如巨蛛吐丝,一路洒出无数条触手;双獒同时加快速度,根据封息所指的方向,加速紧追。   ……   “这才是真正的空间法术啊……王驾真真了不起。”   身形被阿古王带入虚空,不用出力、也无力可出的十三郎神情悠闲,顺口拍阿古王马屁。   “是有那么两下子。”苏老板嘀咕着,看似贬低,实则暗暗叹服。   寻常修士、纵为专精于空间的修士,施展遁空之术也如火中取栗,哪个不是谨小慎微;包括小不点,生来就是空间异兽,也需借助发肤、施展法决才能做到。回头看看人家,进进出出如履平地,常人畏惧的空间之门好像真的是一扇门……只有边框的那种。   别忘了,阿古王还带着两个负担。   “小道而已。”阿古王谦逊的很,将衬心的话奉还:“薇薇天赋不输本王当年,机遇尤有过之。”   “看上我家闺女了?”十三郎笑了笑,随口说道:“正式拜师行不行?”   “好啊。”阿古王随口回应,出界入关,瞬间千里。   “说真的啊!”十三郎有些吃惊。   阿古王笑着说道:“怕你不肯,本王才没有主动提起。”   “好事啊!我干吗不肯。”十三郎罕见犹豫,说道:“有道是师徒如父女,你们那边啥规矩咱不管,如今王驾人在这里,谓入乡随俗,这个这个纲理伦常大道如天……”   终究心里有事,难以说得下去。   当年还在人间的时候,十三郎常与阿古王较量拳脚,小不点趁机偷师学艺,多多少少有点逼迫的意味。如今提起来,十三郎仍未当成正经事,以至于得到应承,反而有些患得患失。   有些事情真的不好说,即便到了现在,十三郎对这位来自异界的修罗也非完全信任。对他而言,偷师与交情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凭本事赚到,反之若真的拜师,则意味着两家变成一家,可不是说说玩笑那么简单。   “还在担心我啊。”阿古王什么人,闻言知意,似嘲笑、兼有无奈说道:“就像你说的,到了这里就是这边的人,破涅望真,本王几乎注定了与本尊并肩等立,怎会对这个世界不利。”   “那就这么说定了。”被说破心事,纵以十三郎之心性也觉得脸红,咬牙跺脚,暗想左右阿古王还不是太强,人家大能不少,自己成长也不慢。   这就是问题所在。换成一般魔头,说什么与世界为敌只能是笑话,换成阿古王这种级别,事情顿时变得不太一样。比如他说本尊难渡大界律法,实力不如古帝血魂等等,谁知道是真是假。   十三郎虽非大义凛然,但不能不考虑到假如对方心怀鬼胎,自己的立场决定了与之成敌,交往无碍、保持距离才是最佳选择。   “找个机会把事情办掉,隆重点,正式一点。”   “好啊。”阿古王神情并无变化,显得理所当然。   “嗯,等过了这关再说。”   将其看成收获,十三郎放下一桩心事,回头与周围探讨时局。   “你们猜,双獒会不会胡思乱想,能不能想到?”   “换成我,肯定不会上你的当。”苏老板抢先回应,神情骄傲的不行。   “想是肯定要想的,思考不等于上当,至于结果……不好说。”把自己代入双獒角色,阿古王最终摇头。   “提醒一下,封息大阵破解不了,意味着比拼长久法力,本王耗不过他们。”   关于狂灵地如何消失,双獒没想过还有第三种可能,因为那实在太荒谬了,根本不值得为之操心。   七百里狂灵地是一件宝物,并与七百生修气息相接,这种事情说出去,非被人笑掉大牙不可。双獒不朝这方面想不是因为蠢,而是一些被所有修士熟知坚信的依据共同作用,形成难以逾越的思维障碍。   任何材料都只是材料,要变成“宝”,需得每条每块每个部分、乃至每个分子都与修士气息相关、共鸣,如身体外延出一部分效果相仿。修真世界常见一事,炼制好的法器转手他人,需得炼制者首先抹去印记,再经得到者长久祭炼,一步步烙上自己的痕迹才可使用,其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狂灵地为狂灵身躯演变,集中了狂灵全部精华,换成别人,纵为真灵以上、想把它完整炼化也如痴人说梦,纵能成功,也需成百上千年、乃至万年。十三郎能够做到,原因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说清,其中首要一点,狂灵地自身意志与之相融,兼有百年传功之缘。   如今十三郎体内,最多的就是狂灵法力,比他吸收金乌三足、及之前数百年自我修炼而来的总和还多!换句话说,十三郎的身体本就可以看成狂灵外延,被视为其手足。   这是最重要的,但非全部。   所谓炼化,说狂灵成宝固然可以,但其真正准确地说法是,狂灵地接纳十三郎,允许其以小载大。   即便这么多便利,十三郎花费六十年时光、仍不能说完全成功……就在刚才,十三郎与横山斗法之前,“炼化”之事犹未完成,直到逍遥自在一战,承载狂灵荣光的球球因此免遭被碾破意志,最后一重障碍方得以消除。   这种事情能“想”么?   相比之下,点石成金反而是小道,金也好,铁也好,终归只是一件没有灵性的东西,而不是可以通灵收入体内的“法器”。   “不怕思考,只怕不想,想的越多、越透彻,效果越好。”   看不到后方情形如何,十三郎只能按照理想状况出牌,说道:“距离差不多了,麻烦老板,再放一具分身。”   “又是我!”苏老板勃然大怒。   “能者多劳……咦!”   突然留意到什么,十三郎先是吃惊,赶紧大喊。   “等等,截住他先!” 第1656章 委屈的不二   “他怎么在这里?”   阿古王冲出拦截的时候,苏老板自觉接替其职责,挥袖将十三郎卷到身边,并摆出威武造型。   十三郎知道他担心什么,摆手说道:“没必要,这货比我们惨。”   “小心无大错。”苏老板随口应着,胸脯挺得更高。   横山不二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而且他又受了伤,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气息虚弱而且混乱,狼狈的不成样子。最令人不解的是,这样他都不肯停下来找个地方疗伤,急慌慌斜向奔逃不停。   算下方位距离,再把时间放进去考量,横山不二应该绕了很大一个圈,经历过一场或多场战斗,不敌、且正在被强敌追杀。   “没道理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十三郎都觉得这件事情透着古怪。   “是啊,这货居然逃跑,不力战到死。”苏老板也觉得不解。   “……好好的为什么要死?”   “宁死不屈!二货一般都这样。”苏老板理直气壮。   “呃……”   几句话功夫,阿古王全力遁空追截,很快赶到能够叫停的距离,传音将十三郎的问候转达;那边横山不二楞了一下,脸上神情很是意外,兼有警惕、犹豫。   回忆彼此刀客豪情,苏老板高兴起来,恶意猜测道:“屋漏偏逢连夜雨,横山二货仇家上门,痛打落水狗。”   十三郎摇了摇头:“太巧。”   苏老板懒得浪费脑力,好奇问着:“这小子会过来吗?”   “为什么不?”十三郎奇怪反问。   “要不要趁机宰了他?”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   “那他会不会想宰了我们?”苏老板又问。   “既然是二货,应该不会那么想。”   “明白了,他在考虑如何向我们屈膝、求援,既要保住小命、又不能丢面子。”   “……”十三郎再度无语。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二货装酷装不下去,如今才是本色。”   跑起来虽不像阿古王那么变态,苏老板的速度也不慢,这么说着的时候步步逼近,远处横山果真没有拒绝邀请,与阿古王一道等候着,苏老板收敛戏虐表情,郑重提醒道:“巧与不巧,能把横山欺负成这样的人,咱们现在可惹不起。再说时间也……”   “先看看吧,几句话功夫总能抽出来。”   十三郎随口回应,朝横山不二点头示意。   “嘿,又见面了。”   “……嗯。”   横山不二不喜欢、也不适应这种自来熟的姿态,哼了声,上下打量着十三郎的样子,神情慢慢变得古怪。   “我以为,你们即便打不过也该能够安然逃脱,为何搞成这副样子?”   “一言难尽啊!”十三郎摆摆手:“你呢?怎么跟落水狗似的。”   这话把苏老板吓了一跳,暗想十三搞什么呢,要么干脆别招惹,想收揽就应放低姿态,比如礼贤下士什么的,这样撩拔受伤野兽,非智者所为。   正在担忧时候,横山不二微微挑眉,说道:“我尚能战,你却快要死了。”   “你才快死了。”苏老板勃然大怒。   横山不二懒得理他,目光只看十三郎。“判官?生修?全死光了?”   “不劳操心,他们都好的很。”十三郎神情如常,笑着提议:“顺路不?边走边聊?”   横山不二没有马上回应,凝眉思忖片刻,渐渐恍然。“有人追你,势大不可力敌,不得不分头突围以求活……河间王的人到了。”   “彼此彼此。”   难兄难弟,谁比谁惨,横山不二显露智慧,十三郎不能不有所表示,欣然相应。   “狼群浩瀚困死周边,很凶吧?”   ……   刚刚挥刀相向,现又结伴同行,通常这类事情发生时,总会出现如惺惺相惜等感情丰富的词汇,然而放在横山与十三郎身上,样子截然不同。形容一下的话,十三郎一路喜气洋洋,怎么看都不像打了败仗无路可逃的样子,反之横山不二沉默寡言,偶尔应声、有点故意表现倔狠顽强,声音语调透着一股子闷气。   就像……受了什么委屈。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我说你呀,别这么垂头丧气的好不好。看我,多开朗。”   十三郎耐心开导他、顺带标榜自己,似乎忘了追兵转瞬将至,自身什么状况。   旁边,得到空闲的阿古王趁机恢复法力,稳稳当当还是那么平静,接过带路重责的苏老板担心的不得了,一边按照原计划分出身形,一边使劲儿拿眼睛瞪十三郎,恨不得给以棒喝。   “嗯?”   首次看到苏老板运用此术,横山不二有些诧异,看他时目光有些变化。   “吓死你!”苏老板骄傲不敢忘形,心情很不痛快。“我说十三啊……”   “瞧见没,我在筹划反击。”拦住不让苏老板抱怨,十三郎俨然大局在握,说道:“贼兵势大,分而食之,扬长避短,挥斥方遒,计划怎么样?”   望着他得意洋洋的样子,横山不二不知该说什么好。   关于横山不二离开后的战斗,十三郎自居主位,方才主动做过介绍,内容除隐瞒掉狂灵地被炼化、把真气冲突改成力战受伤外,余者皆为实情。   一贯风格,不到实在没办法、十三郎绝不说谎,时间长了,言谈举止自然而然培养出一种“说则可信”的气质,再有破真之后法度初成,事情合情合理,很快被横山采信。话说回来,假如十三郎吐露全部,什么破真、炼化……横山不二反而不信,决意会认为他信口雌黄,心怀鬼胎。   “原本计划好好的,遇着你,碰着狼,带来不小变数。”   暗示“是你干扰到了我”,十三郎主动示好,拿出一些丹药、加一根罗桑枝条递过去,一边说道:“人间别的好处没有,炼丹之术比冥界强……别逞强,你需要这个、我也不是白送。”   横山不二沉默很长时间,最终理智战胜面子,承惠接收。   “狼心狗肺,不知好歹。”苏老板偷偷嘀咕。   “谁都会有为难的时候。”   一眼带过,十三郎接着说道:“给我说说狼群到底什么情况,能把你逼到这种地步。”   关于自己的遭遇,此前横山不二语焉不详,只说来的时候便因遭遇与之结仇,原路返回时发现它们更多了,浩瀚彷如汪洋无尽;实在没办法,横山尝试绕道而行,这不,兜了一个大圈,三度闯关犹不能出,白白加重伤势。   这与众人事先推断没什么两样,除了惊叹狼群强悍,似也没什么别的内容可谈,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十三郎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望着横山为难的样子,小意试探。   “莫非,还有别的仇家?”   “肯定的,瞧他那怂样。”苏老板总能抓住时机,毫不犹豫开口讥讽。   “你说呢?”横山不二依旧不看他,反问道。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如果只是狼,打不过、总能躲起来。”   横山不二微讽回应:“我很好奇,人间难道连狼都没有,还是你跟本没见过狼,连它最善追踪的本事都不了解。”   十三郎平静说道:“我和狼打交道的时候,估计你还没体会过狼群可怕;算了算了,我觉得你之所躲不掉也摆不脱,原因不在于狼群强大,而是不肯耐下性子做事。”   横山冷笑说道:“是吗?你怎么做?”   十三郎说道:“上天?”   横山淡淡说道:“等你遇到,自然知道行不行。”   “那就是不行。”十三郎接着询问:“入地?”   “大好男儿,岂能效仿鼠辈……”   “就你?哈哈!”不等他说完,苏老板放声大笑。   低头看看自身状况,横山不二有些气馁,说道:“没试过,但我知道狼会挖洞。”   十三郎说道:“挖地三千尺,横行三万里,不行?”   “……你干啊!”服丹用药,兼有罗桑补足生机,横山不二气息渐好,嗓门都比之前强悍。   “结丹的时候,我曾掘地两千里……”十三郎认真说道:“地比这里硬。”   听了这番话,横山不二陷入沉默,默默体会其中坚狠意味,半响无言。   “看来行得通。”十三郎说道:“隐忍一时的道理……”   “我不能那么做。”   “为何?”   “因为有个实力不逊于我、和你一样无耻的家伙跟在身后,懂?”横山脸上再次流露出那种气闷委屈的样子,举手告辞。   “好了,情况你已经知道,抵消不了赠药也没办法,你我不是一路人,就此分道扬镳”   “别呀,骂了我就想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再说你都不是人,什么叫和我不是一路人?”   “……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但我告诉你……”   横山不二气到不行,偏头拧目歪眉瞪眼,说道:“这次你失算了,拉我上车占不着便宜,反而会连累自己吃亏,甚至会死。”   “呃?”十三郎好整以暇:“说说看,你有什么本事杀我?”   “……讲点理好不好。”横山不二感觉无奈,艰难道出实情:“知不知道跟着我的是谁?”   十三郎摊手表示无辜,问道:“你不说,我怎么能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有三败。”   “呃?”十三郎目光微凝,暗想如果是真灵,自己还是躲远点好。   “洗红浪,横沼人人皆知其卑鄙,偏又奈何不了他。”提到这个名字,向来以冷漠示人的横山不二咬牙切齿,似有说不完的话。   “是吗?”十三郎默默沉吟:“只听名字,颇有几分英雄气概。”   “英雄气概!”横山不二陡然愤怒起来,近乎大喊的声音叫道:“知不知道他多难缠,多阴险,多不要脸……”   “苦大仇深啊,到底怎么了?”   “……”   难言之隐今日终题,横山不二狠狠咬牙:“他也用刀,经常冒充我行事!”   ……   在冥界,武修以游历挑战提升修为,但若达到涅级以上,通常会用各自喜欢的法子安顿下来,依然四方飘荡极少。原因仍在于修行,破真之路缓慢而且艰难,在没有先辈尽心栽培的情况下极难实现,无论哪个势力,在面对涅级强者的时候总会比较小心,没有约束、不肯轻易给予指点,因此当鬼物突破涅关,投靠大势力成为大多数人所选。   也有不愿被束缚,割据一方后自立为王,慢慢寻找别的办法。   同种情况,放到横沼生灵身上又有不同,他们非死非生,投靠鬼物心有不甘,外出游走风险又太大,至于八乡……横沼虽大,总不像外面的世界无穷无尽,当所有藩王落定,居然找不到合适的落脚之处。   比如横山,让他屈居图奇之下,可能么?   日积月累,横沼历代总有那么几只特殊人物,放在眼下以三人为代表,其中两个与横山不二交过手。   獠牙独,洗红浪,横山不二……别看横山不二威名远播,就战绩而言,其实是最弱的一个。   据说獠牙独与洗红浪之间也有过交手,又听说獠牙独已经破真……总而言之,这三个本该同病相怜的人之间关系一点都不好,经常打来打去。   原因很简单,再过不久,八乡召见的时候就要到了,将会出现新藩王——但只有一个。   受封藩王,将有一次机会图朝面圣,亲身感悟八乡道法的机会……注意对横沼生灵来说,八乡就像圣人一样,远比阎君的名声更响亮。   就像人间举人补缺,得有人退下来、或者死掉才行。   藩王受封,并非一定按照实力选拔,具体标准、据称要看缘分,然而不管怎么想,若只有一位候补,总归非我莫属。   基本矛盾有了,接下来就是较量长短,如今,獠牙独据说已经破真得道,剩下洗红浪与横山两个……值得一提的是,横山不二曾公开宣告,自己对藩王面圣什么的根本没兴趣,迟早远走。   别人信不信不知道,洗红浪反正是不信。   该怎么搞定、杀死横山不二,或者说,该怎么得到那个机会?   洗红浪用了一种特殊的法子:冒充横山,到处杀人为其竖敌。   他是用刀的,造诣至少不在横山之下,三番五次下来,横山不二凭空增加不少强敌,另外需要提到的是,洗红浪自身特点是神出鬼没,别说寻常人,连鬼王都找他不到、无从求证。   问题是横山自己清楚,每当某地传来自己杀人的消息,与洗红浪有过交手的他只要稍稍思索一下,便能明白原委。   “若不是因为这样,我又何须夺剑抢枝,送给那些无关的人。”   说到恨处,横山不二咬牙切齿,看样子恨不得将其抓到面前,生吞到肚子里。   “除此外,他还想要我的刀。” 第1657章 难问当年兄弟仇   “讲不通。”   十三郎第一感觉是荒唐,直言不讳提出疑义:“夺刀只需杀死你就好。假设你们实力相差不多,杀你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可他还能找帮手、设陷阱什么的。像这样四处给你惹麻烦……若你死在更强的人、比如鬼王之手,他如何得到你的刀?”   横山不二稍稍沉默,片刻后回答道:“迟早的事情。”   十三郎惊讶问道:“为什么?”   横山不二回答道:“两断刀落在别人手里,非但发挥不出威力,反而会给主人来去灾厄。”   关于刀之争端,此前横山从来没透露给任何人,对、且只可能对十三郎一人坦白。对他们两个而言,这把刀已经没有秘密,只剩下一把品质不凡的刀。   比较奇妙的是,洗红浪也未对人提到此事,只在暗中谋划,默默做事。   十三郎渐渐明白了什么,试探说道:“你们俩,这把刀……”   “与你一战之前,连我都不确定两断刀内有什么。”   横山不二低头沉默很长时间,黯然说道。“洗红浪是我的孪生兄弟,都是这把刀的主人。”   一句话让三人彻底安静,瞠目结舌。   ……   横山不二以刀闻名,即便不考虑自在魔意,那把刀也是极难得的珍品,难免引人觊觎。然而,作为有着“以人为本”思想的修道者,绝大多数人关注的是横山本身,至于他的刀,别人要么不屑于抢夺,要么有心无力。   洗红浪有实力,有意愿,还有一些深层次的原由、让他拥有别人不具备的执着,毫无疑问,夺刀执念让已经扭曲了他的心性,为实现目标不惜自甘堕落,冒充横山四处竖敌。   世间惨事无数,兄弟阋墙有资格列入最严重的那一级,横山不二有这种对手、这样的兄弟,内心之苦闷可想而知;常人见他提及提及洗红浪时的愤怒,必定理解为生死仇敌,焉知内里有这么深的根源,更不会理解其无奈与愁懑。   或许就因为这个,横山才会愿意与十三郎接触,吐露心事。   “这……唉!”虽一向看横山不顺眼,此刻苏老板仍不禁为之感慨万千,罕见没有出言讥讽。   十三郎想的多一点,思忖说道:“传闻你挑战洗红浪落败,怎么回事?”   “那次是我赢了,但也输了。”已经说到这一步,横山不二未在隐瞒,闷声解释到:“每隔百年,我俩都会约斗夺刀,然自从我首次成功,再未输过。”   “为什么都说是你输?”苏老板抢着提问。   “照顾颜面,结果适得其反。”十三郎代为解释,心里忍不住想多少人因好意转为仇怨,横山不二兄弟绝不孤单。   “呃?”苏老板一个劲儿挠头:“适得其反,什么意思……”   横山不二沉默了一会儿,黯然说道:“自打那次,洗红浪再不与我决斗。”   某次决战后,连胜已久的横山发觉自己的兄弟失意落寞,担心其因此颓废下去,于后择机宣告自己有三败。结果这事儿传到洗红浪耳中,非但没有感激、反而视为奇耻大辱,从此发了疯。   具体细节不重要,大概应该这么回事。   沉默中十三郎留意到,横山不二对他那位兄弟始终以名字相称,神情虽有黯然、然而更多的却是痛恨与无奈,可想这些年洗红浪做过太多过分、过火的事,横山不二纵有愧疚,怕也早已消磨干净。   有念及此,十三郎不再探究当年,就眼下说道:“刀中真魔气意已去,你的兄弟不知道,但他料定你会赶过来挑战生修,事先准备好了伏击,之后他发现你受了很重的伤,决心趁机夺刀。”   横山不二说道:“我们与两断刀之间存在某种联系,洗红浪能由此判断我的大概方位,而且,他能感觉到发生在刀身上的事。”   两断?首次听见刀名,十三郎感觉像被猛兽狠盯一眼,微微愣神。   “那还抢?”苏老板没什么感觉,只觉得事情古怪。   “夺刀初始为刀,慢慢就不是了。”横山不二无奈说道:“哪怕变成一块废铁,洗红浪也要拿到,如今这样,他或许会比之前更想要。”   “那就给他。”苏老板仍不理解,断然回应道:“既然兄弟情深,何必在乎一把没了灵性的刀。”   “给……洗红浪不会要的。”望着横山不二沉默的样子,十三郎默默叹息,觉得他很可怜。   苏老板慢慢明白了,冷笑说道:“刀名两断,兄弟因此两断,不死不休;这把破刀分明就是灾星,亏你们还拿他当宝贝,换成我,直接砸烂当烧火棍。”   听过苏老板慷慨陈词,横山不二欲言又止,头颅埋得更深。   “这种事情,不能怪到刀身上。”十三郎说道。   “为什么?”   “挑战不是只有比武,定性也在其中。强者总会挑战更强,不撞南墙不回头。”   十三郎代替横山解释,内心想的是,当年这俩人好着的时候,哪会担心什么兄弟反目,没准儿还会说笑,看咱们哥俩儿会不会闹翻。对他而言,这种事情前世看的太多,那些入场股民明知风险,依旧只看到金光灿烂,却不去想亏空后自己会怎样捶胸顿足,破口大骂,甚至跳楼。   “可是……”   “别可是了,没什么好谈的。”   摆手示意苏老板别再伤口撒盐,十三郎认真说道:“不二啊,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口吻过于亲昵随意,横山不二听后楞了一下,犹豫要不要回应。   十三郎自顾讲下去:“苏老板的话不好听,但也道出一些问题。两断刀或由魔器演变,持有者难免要被魔气侵蚀心神,日积月累……”   “你呢?”不等说完,横山不二打断说道:“我亲眼看到你被真魔气入体,为何没有丧心病狂。”   “怎么说话的!”刚刚才有点同情,苏老板又为之愤慨,暗想这孙子活该倒霉,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我的事情比较复杂……”   感觉一时无从说起,十三郎干脆摆手,说道:“说实际的,你打算怎么办?”   横山不二神情茫然,摇摇头,再摇摇头,又摇头……不亲眼见到,绝无人相信名噪四方的刀客会有这种表情。   “跟我混吧。”   到此没必要再兜圈子,十三郎伸手邀约,诚恳说道:“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思想开明又比较能扯,兴许帮得上忙。”   “不能白帮。”苏老板赶紧强调。   “呵呵。”横山不二摇头苦笑,说道:“你还不知道洗红浪刚刚做过什么,靠扯嘴皮子就能化解的话……”   “谁说只靠嘴皮子?”   “……那你还说?”   “听清我的话,前面为思想开明。”   “……什么意思?”横山不二望着十三郎的眼睛,努力分辨这是不是又一次阴谋的开始。   “我能想到你想不到的方面。”十三郎的眼睛清透平静,正色说道:“我有一剂猛药,成则彻底解决你们俩之间的问题,败则更糟,敢不敢试一下?”   “还有什么能比现在更糟?”横山不二眨巴眨巴眼睛,明显不信。   十三郎叹息说道:“傻孩子,世间最愚蠢的事情就说‘最’字,这都不懂,难怪受苦万年。”   横山不二听不懂这句话,心里想十三郎岂不是在自我嘲讽,骂他自己蠢。心神大乱的他忘了反驳,坦然接受那个轻蔑而且极度不雅的称号。   “说的好。”反击的时候,十三的话总是那么有劲儿而且过瘾,苏老板总想学可就是学不来,只为为之大声喝彩。   十三郎说道:“洗红浪不和你打,原因是他潜意识中认为自己赢不了,打赢也会想‘你是不是让着他’,进退不能,唯不打才可避开心结。就其作为看,过去一段时间让你狼狈不堪,明显占据上风。”   发觉横山不二依旧茫然,十三郎冷笑说道:“还不明白吗?他已将此当成战斗、且能战胜你的方式,足以抵消甚至盖过‘用谋’带来的羞耻感。”   横山不二思索着这句话的意思,良久问道:“然后?”   十三郎说道:“既如此,何妨将其潜意识激活,让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认识到,他就是比不上你,再不甘心也要接受现实;只是这样一来,结果比较难以预料,也许他因此幡然醒悟,也许变本加厉,心性彻底扭曲成魔。”   这一次,横山沉默的时间更久,内心波涛翻滚不停,终于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话有几分道理。   他问道:“如何才能让洗红浪……让他有那种想法?”   “破真。”十三郎断然说道:“突破真境,越快越好。”   “破……”   横山不二目瞪口呆,默默苦笑,默默摇头。   “好吧我服了,你的确很能扯。”   “对着小溪喊大海,知道什么呀你……”十三郎肆意嘲讽,忽脸色一变。“风紧,扯乎。”   远方追兵可见,旌旗万里,凶煞气息铺天盖地,几令人窒息。无需多说,阿古王一把卷住十三郎加速逃跑,苏老板紧随其后,临走狠狠瞪一眼横山,怒其不争。   “蠢货,还不跑?”   于是横山不二跟着跑。   ……   再度上路,气氛比之前紧张。   遁空穿梭耗力巨大,阿古王不能一个带三个,横山不二也敢就这样把性命交到别人之手,反之追兵不想给这边喘息的机会,发力愈猛,彼此间距离逐步缩短。所幸之前优势不小,一时片刻尚不至于被追上,趁这段功夫,十三郎向横山询问有关狼群的信息,思索能否加以利用。   到这地步,横山不二上不上车都已引发怀疑,足以让双獒视其为敌,为公为私、都把信息和盘托出。据他所言,首先狼群范围太大,大到足以让横山不二没有信心杀出重围,其次之前闯阵的时候,狼群之凶猛比横山来的时候更胜,明显带有仇怨之心。   遇到这种情形,横山不二未朝深处想,直到洗红浪出现暴施突袭,险些要了横山的命。后因两断刀在手,搏命时、刀内自在魔残留气意尽数释放,震慑群狼也令他那位兄弟措手不及,横山才有机会逃出生天,带伤远遁。   此次遭遇,横山不二从洗红浪的言行、及狼群的反应中意识到一件此前被忽略的细节,似乎他那个兄弟做了什么让狼群极为痛恨的事情,却留了他的名号……不知道狼群能否记得名字,但能肯定的是,狼群记住了这两个气息面容几乎一模一样人,不再拿他们当成猎物那么简单,而是生死大仇。   比较倒霉的是,自当年绝交后,洗红浪不再视刀法为主流,转而精修各种藏匿秘术,以他们兄弟俩的资质,只要下狠心、学什么都能有所成就,时至今日,洗红浪于此道远远超出横山一截,假如两人在狼堆里作战,横山必败。   因为洗红浪,横山不二打打不过,藏也藏不住,冲杀时候还担心被偷袭,无可奈何只得拖着身子绕圈,试图找到狼群相对薄弱之所在,一路行来,他数次尝试闯关,结果均以失败告终。   由此倒也解释了一件事情,之所以遇到十三郎一行,实为偶然中必然。   “我觉得,狼群已从四面合围,再无缝隙。”   倒霉的时候遇到同样落魄的“同伴”,横山不二犹豫再三,忽然说道:“我把命卖给你,如何?”   说这句话的时候,身后杀声已可听闻,横山不二神情冰冷,活像一只嗅到死亡气息的狼。   十三郎正在思索什么,随口说道:“什么?”   “你们跑,我去截杀双獒,运气好的话兴许能……”   “想这么做尽管去,别跟我提条件。”十三郎一口说道:“要什么我都不答应。”   “说的好。”苏老板想想有必要补充,说道:“要死的人就别贪财了,把刀留下。”   这都什么人啊!   横山不二闷闷无言,那边十三郎目光闪烁,沉思中嘴里嘀咕着“狼群为何围而不攻”“遭遇的话其目标针对谁”“有没有可能拖追兵下水”,等等诸如此类。   都是些很寻常的想法,可他想就想吧,非得念出来,横山不二越听越烦,忍不住叫道:“别做梦了。”   “做梦?”十三郎莫名其妙,问道:“你在说什么?”   “狼群绝不会放过我,但我告诉你……”横山不二表情凶狠,实则为了掩饰惊恐:“宁可自灭,我也不会替你引狼。”   “狼群绝不会放过……”   听到这句话,十三郎眉稍忽的一跳,跟着重复念了几次,目光渐渐明亮。   “这样呵!” 第1658章 你有发现,我有决心   思维有了方向,就好比黑暗中行走看到曙光,十三郎心念电转,连发数断。   “我了解狼的秉性,它们纪律森严,组织严密,配合默契,意志坚定;最最要紧的一条,它们不管做什么,事先总有明确目的。”   “……喔。”横山不二随口应着,其实是想说你这个蠢货连说两个“最”。   十三郎接着说道:“此前我忽略了这点。狼群不会放过你……但它们不是为你而来。”   “嗯?”   “不是为了靠山王和图奇,也不是为了那些草头王。”   “呃?”   “更不可能为了双獒。”   “嗯。”   “狼族此行,原因在于……判官。”   “哦?”   “敌友难辨……友的成分居多。”   “为什么?”   “最近的狼群在哪里,带我们去。”   “啊!”   几重判断,横山不二仅听懂一个半。狼群不可能预先知道双獒加入,因而没可能提前布置好这么大的局,剩下半个是他自己,横山断定自己此前不曾与狼群结仇,且其早先来的时候、郎群已然成型,足以说明它们最开始的目标不是横山。   一番思索,靠山王、图奇、草头王三方与狼族是否存在关联很难讲,不可能的原因有不少,可能的理由也能找到;相比之下,金花大判出现在此纯属偶然,十三郎为何那么肯定。   当然大家更关心的是,十三郎急着去找狼,将置横山于何地。   不止横山,苏老板、阿古王同样满腹疑惑,没等开口询问,十三郎忽又改了主意。   “再等等,有些地方不对。”   “……什么啊!”横山不二很是恼火。   追兵如火,事关决策,十三郎不忙解释,急问道:“你这一路上,可曾遇到过此前离开的那些武修,可能碰到别的鬼王,可曾见过还有谁从外围闯入?”   横山不二茫然摇头,忽反应过来这种状况不大正常,外面的人进不来倒也罢了,内里数十人先于自己离开,竟然一个都没碰着。   杀出去的可能无限接近零,明知闯不过,那些人理应返回、或与自己一样绕圈寻找别的途径,很明显他们不如自己快,怎会一个都见不到?   “怎么回事?”   这样问的时候,横山不二没留意到,他在不知不觉间接受一种观想:这个很能扯的家伙确有所长,总能看到别人忽略的东西,最后扯出一些看似荒唐实则很有道理、极有可能就是事实的结论。   “到底怎么回事?”苏老板跟着问。与横山不同,他早已习惯这样的事,只想知道结果。   十三郎尚有疑题未解,继续问道:“你估计,这里距离狼群还有多远?”   “不算太远,怎么了?”   “那你仔细想想,此前你数次闯阵冲关、失败后撤回的过程中,除了实力远超其他人,有没有可能狼群放纵,没有拼死追杀?”   横山楞了下,脸上慢慢浮现出羞怒神情。   “狼群没有、也不可能、而且不敢轻视我……”   深吸一口气息,他最终压制住怒其,按照十三郎要求的那样认真思索后给出答复。   “摆脱时,它们没有死追不放。”   “嗯。”十三郎默默沉吟片刻,朝苏老板传音一句,再以吩咐的语气说道:“这就对了,准备战斗吧。”   “啊!?”苏老板目瞪口呆。   “什么对了?到底什么对了!”   最后一丝耐性被消磨干净,横山不二愤怒大喊道:“不要故弄玄虚,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叫喊声中,计划已在执行,苏老板将余下分身全部放出,除留下一名吃苏与本尊外,其余分三个方向加速远离。与此同时,阿古王的动作应声而出,轻洒光辉裹住十三郎与苏老板本尊,一头扎向虚空。   “萧十三郎,你敢出卖我!”横山不二怒发长啸。   “狼群有事需要确认,我也是。暂时不肯定是什么,但我告诉你两条,第一,这样做是为了解决问题,而非出卖谁;第二,你帮我,我帮你,你不帮我顶多让我为难,我不帮你,你就完了。”   十三郎的回答冷漠而平静,最后留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与两个愣头愣脑的人。   “苏老板和你一道,想破真境、想解决你们兄弟俩之间的问题,给我护好他。”   “我……”   望着身边傻头傻脑的胖子,横山不二一忍再忍,险险遏制不住要出刀。   “哥们儿,走吧。”吃苏至今懵懵懂懂,模样也很可怜。   ……   “横山不二?他怎么和金乌搞在一起?”   这边商谈分兵的时候,追逐中双獒疑窦丛丛,不禁要为之担忧。   横山之强大毋庸多言,若与金乌联手、必然导致追铺大生变故,双獒随即联想到那些先行离开的武修,暗想他们刚刚得到过横山恩惠,会不会因此助拳?   武修相当于人间散修,行事乖张,个性自由,谁都难以把握其动向。常理而言,纵然他们胆大妄为,但与河间王作对的可能性依然不太大然而这里是横沼,那些人中绝大多数并非纯正鬼物,了不起事后不再涉足鬼王领地。   比如,那场比斗到底是真还是假,生修在化形金乌的主持连败数十场,等于白送给武修一道甚至几道保命底牌,其后金乌亲自登场,厮杀看似激烈、实则结束的莫名其妙,让人不能不怀疑这些都是故意安排,事先安排好的戏码。   生修事先与横山有过联系?   这种设想实在荒唐,但若其中藏着一名金花大判,事情就变得不太一样。传闻中横山不二早有外出之意,得到人族大判关照,能够带来多少好处、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想到。   “也许他早就出去过。”   凡事需想又怕想,想的多了,双獒从中嗅到一丝阴谋的意味,目光变得警惕。   “加快速度,追!”   遇乱当斩,横山不二的出现让双獒生出时不我待的感觉,传出军令的同时、忽又为之一惊。   苏老板一人变成七八个,其中一个留下来与横山同行,金乌则按照先前的法子遁入虚空,暴射千里之遥。   “宝物在横山不二这边。”   纯粹下意识的反应,雪獒瞬间得出结论。   “金乌为要。”灰獒试图取舍,艰难说道:“横山不二非寻常人可比,除非你我出马,其余皆难有把握。”   “但他伤了,很重!”雪獒道出谁都看得到的事实,言辞切切:“最多一漏,我就可以追上、并将他们两个拿下。”   冥界没有日月星辰,所谓天、月、年不过是生修的习惯叫法,冥界之物计时用漏,一漏约相当于半个时辰。   空间与时间从来相伴,对修士动辄片刻千里万里而言,这点时间真的不多。   “不行!”   灰獒严词拒绝道:“横山受伤没错,正因为其受伤,意味着还有别的强者;变数太多了,金乌之事再这么拖下去,你我谁都承担不其后果。”   眼睁睁看着横山与吃苏朝别的方向远离,雪獒心有不甘说道:“就没有两全的法子?”   “有,而且非做不可。”   说话间,灰獒探手到后颈处,忍痛拔出一根格外粗壮的发毛。   之所以说忍痛,是因为真的痛,拔出这根毛发让灰獒神情因剧痛扭曲,口中发出低吼;非但如此,其身上气息骤然暴烈,强横猛增、同时多出几分凌乱意味。   “嗬!”   看到灰獒的举动,雪獒目光猛地收缩到极致,失声惊呼道:“何至于此?”   “非如此不可。”痛苦过后,灰獒缓缓压制住气息,面无表情说道:“你我联手,携少量精锐以封息之术二次降临,只要一人够得上出手,便可保证那只恶鬼无法遁空,完成使命。”   同为六獒之一,雪獒自看到灰獒举动便知其计划,呛声反驳道:“两千年寿元,封息极有可能被毁,三獒也会因此被连累……还有你说的阻止,是不是指魂祭!”   除了追踪监视,封息大阵类似传送,威力还强出无数倍。然而它到底不是传送,有其长必有其短,一方需要有人主持,可降临、但是回去需要用跑的。出于对极端情形时的考虑,打造封息大阵的时候,河间王亲自主持,倾獒族全族之力为六大头獒各凝练出一根本命毛发,勉强实现逆向传送之力。运用的时候,使用者需奉献两千年寿元、激活六大头獒之力,并会对封息阵法产生本质影响。   这很正常,或者应该说这样才合理。假如封息真如传送那样无所限制,河间王能够随时把全部兵力投送到任何地方,收放自如。那样的话,他早已成为九大鬼王之首、独霸天下也有可能。   粗略看,这根毛发与寻常阵盘相仿,当然强大了太多倍;当初铁包金比较倒霉,上来便被识破身份,且被封锁起来一口气打到死,楞是连施展的机会都没有。今日灰獒提出这种法子,一出一进,非得雪獒相助不可。   铁包金已死,连同一道丧身的还有三大副将,封息受损在先,此秘法风险不问可知。另外关于代价,这种事情不好事先测试,雪獒说的两千年寿元其实只是事先河间王给出的估计数字,没准儿现在需要更多、甚至完全失败也有可能。   除此外,因为封息在运用时多处于运动状态,降临也非绝对精确。比如现在,十三郎与阿古王遁空而走,一出一没动辄千里,封息大阵跟上节奏已经很难,遑论直接降临到其头顶。这牵扯到最后一重顾虑,假如追兵降临散的比较开,两大头獒运气不好距离稍远,够得着出手者只是他们能的去的鬼将,并无把握破得了对方的遁空之法。如此便需双獒断腕,以秘法将事先埋在那些精锐体内的咒术激活,以所有人性命换来沉重一击。   也即是说,无论哪个人够得着出手,都能把对方留下。   威力绝对足够,考虑也很全面,只是这代价……实在太沉重了。   “你说的我都知道。”   既已下了决心,灰獒不再急于追那只金乌,说话时随口几道军令,身边大军呼啦一下散开,分成几股四方追击,朝苏老板的那些分身而去;其中最大一股由多名鬼将主持,所率也为鬼卒强者,负责追击横山。   不用说也能看出来,他们的主要任务不是截杀,而是不让对方喘息或者消失,最好打起来死死咬住,留待双獒完成使命后掉头,抓人、夺宝,两不耽误。   仅仅过了片刻,双獒身边空旷起来,仅留下最精锐的不足二十名亲卫,个个强劫。   “封息阵法早有破损,非得重新祭炼不可,等王驾知道此事,还不定会怎么责罚。寿元方面,只要我们完成使命,事后必得法坛资格,如得王驾亲手相助,真境可期。至于魂祭,当初既然做此准备,就是为了防备今日局面。”   一口气说完,灰獒将那根毛发咬在口中,内里徐徐提聚法力,面无表情说道:“该你了。”   分兵已成既定事实,雪獒默默想了一会儿,无奈叹息。   “记住这是你的主意。”   言罢伸手,拔毛入口,雪獒挥袖卷住在场精锐,灰獒随即催动法力,璀璨光华骤然升空,直射千万里。   几乎同一时间,极远处、空间波纹动荡,阿古王带着十三郎与苏老板刚刚探出头,立即感受一股强烈到无法形容的威慑直逼神魂,神色陡变。   “要糟……”   话未落音,原本被甩在身后的封息大阵骤放强音,如疯了一样直窜过来。也就两个呼吸的功夫,构成封息的五大獒首先后破裂,红、黑、铜三獒形容黯淡,灰、白两个更是惨淡,仅剩一点影子。   雷鸣般的震动接连不停,但都压不住其中传来的怒吼与狂涛,并有侥幸之后的狂喜与呐喊。   “本座倒要看看,尔等还能跑到哪里!”   此次降临,因为缺少一大头獒,双獒、不,应该说整个獒族都付出了极大代价,远远超出事先估计;然而,正所谓福祸相依,他们降临后的运气也是真的好,不仅双獒直接当头,连他们带过来的精锐也都很集中,刚刚好围成一个圈。   这样若还被他们跑掉,双獒哪有颜面活在冥朝,不如打开壁垒穿界入阳,把自己晒死在毒阳之下。   索性也这样了,事情绝不能再出一点差错,内心知道封息惨状,双獒怒吼过后彼此对视,不约而同化身本相,指天踏地。   “封息,绝界!” 第1659章 计划完美,意外长存   “大局已定。”   “稳操胜券。”   自打从一只小鬼开始修行到现在,灰白双獒从未像现在这样有信心。   他们的信心分两个部分,第一是自己与属下一定能够战胜这只金乌与其同伴,第二是他们一定跑不掉。   当初美帅一举将铁包金头獒灭杀,让他连逃跑的机会都么有,看似轻松、实则艰难到无以复加。得到阎君祝福的判袍总计能够打出百余分形,铁包金一人就承受了八十七,其余还有十三苏帮忙,加上辨识、突袭导致的心理优势等等,如今再想凑出那样的力量组合,恐怕只有把美帅、图奇、靠山王全部拉来才能做到。   与铁包金相比,灰白双獒战力还要高出一线,虽因秘法损失寿元、气息也不像平时那么凝稳,但要注意、这种后果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体现在实力上,好比受伤暴怒暴怒的公牛,此时反而是其最最强悍而且危险的时段。   阿古王刚刚破镜且一路消耗,苏老板仅留本尊、且带着伤,十三郎才恢复对身体的掌控,别说昊阳,放颗火球都疼到咧嘴,优势巨大而且明显到这种程度,双獒身边二十精锐……根本无需统计了。   以封息大阵濒临崩溃为代价,双獒成功地降临到十三郎等人头顶,连时机都刚刚好。这么好的运气是双獒事先没有估计到的事情,为之感慨万千。   当年河间王炼制封息,直接导致獒族数量锐减三成,巨大代价换来巨大威力,巨大威力一朝葬送,若结局徒劳无功,怕是连老天都看不下去。   降临很快,攻击很快,二十几道光华喷涌而出,将众獒圈定的那块地方变成彻底由玄光撑满快要爆掉的球。各色玄光那般狂暴,将域内空间绞碎成片片如落叶般的残块,再把异层气息混合绞杀,共同构造出一个混乱世界。   想象一下,一座不大池塘中掀起大海才有的飓风海啸,而且是数十股,情形会是什么样,如今界内就是什么样。   乱!   不止平静才纯粹,混乱也可以,当混乱达到极致、找不到一丝规则可以借用的时候,再厉害的空间大能也无能力脱逃。相比之下,常为人所用的禁空法术、其本身就属于空间法术的一种,面对阿古王这种一眼看得出的空间大能,反而不保险。   “封息,绝界!”   双獒出手,出手猛烈又不禁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导致出错。   此时此刻,双獒并不希望、甚至担心将里面的人杀死,采用最最耗力、最最保守、同时也是最最安全的方式,先确保对方留下,抓捕……真的不用急。   各方面都已经达到完美,只剩下最后采摘果实,绝不能再失误。   眨眼间乱界形成,双獒看到阿古王神情无奈,连遁空尝试都没做。   不遁空不等于无动作,被困三人大惊之余纷纷行动,连半残金乌都参与进来,展开与乱界之间的抗争。   “开道!”   不屈之音,十三郎反手亮出千丈巨刃,不能力劈华山、仅图保持平稳;修为足够且留神看的话能够注意到,千丈巨刃的剑尖上连着一根漆黑发亮的丝,其沉重、似还超过大剑本身。   “修罗界,定风波!”   王威浩荡,阿古王旋转半周,由人形化作修罗模样,之后深吸一口气息、再如喷火般吐出。   “合!”   太岁凶蛮,苏老板仰天长啸,大袖轻挥,接替阿古王将其与十三郎拦腰环抱。   “垂死挣扎,呵……啊!”   三人齐心协力破局,雪獒随之冷笑,冷笑很快凝固在天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这不可能!”   结果来的很快。   第一重变化非来自十三郎,而是由阿古王喷出的那口气。修罗王没办法从纯粹乱界中走出去,但他把那些带有空间碎片的气息吸到腹中,以王威定乱成形,构造出一块更小的、完整的空间。   只有一个词能够形容,神乎其技。   有空间等于跑得掉,若为战斗,阿古王多半把这块空间当成盾牌使用,此刻毫不犹豫地吐出来,喷到十三郎挥出的剑尖上,与那根黑丝相连。   黑丝来自雨薇,是其从天涯路上采摘而来,其中绝大部分只是残段,年前一战早已用掉,仅三根长丝相对完整,内里带有相对完整的空间规则——形象点讲,那是冥界的外袍!   好比一件衣物,千丝万缕编织而成,狂灵地撕开天涯路,这件衣物出现破损,雨薇借机抽到一些断丝残线,若非迫不得已,她会将这些时若珍宝的丝线保留下来将来慢慢感悟,一根都舍不得用。   值得一提的是,当初阿古王并未像雨薇那样采丝留用,否则收获应该更多。究其原因,阿古王缺的修为不是道法,境界早已超越了学习、模仿那个阶段,其次在于抽丝对空间终究是有损害的,雨薇采集过程中尚可学到东西,阿古王纯粹属于破坏。   丝连剑,剑带丝,凭借庞大无匹的力量及巨剑本身,乱界中生生刺出一条千丈通道。   就在这个时候,新铸炼的那块空间赶到,与黑丝融合。   乱界将空间切割成最基本无序的颗粒,阿古王吸到腹内,以修罗大法重组空间,然而这块新成的空间属于他自己,已不带有这个世界的规则。好比从画上割下一块,剪碎剪碎再剪碎,碎到极限、纸上原本带有的颜色线条都会褪去,不再具有那张画的特征,阿古王取来一部分粘合,其纸张特性与画纸完全一样,但还不能称之为画。   由于这根丝,组合起来的空间立即转活,活过来的空间乱界之外立生感应,刹那相接。   丝线只是丝线,距离真正成画还很遥远;除非把其余丝线凑齐、补上,这块费尽周折才凝聚出来的“残画”无法完整,终将消散。   也即是说,这种联系是暂时的。   足够了。   乱界之中一切与外界相隔,长啸顺着苏老板传入十三郎,经双臂过其手,再到剑身进入空间,最后借助那块新铸空间破界而走,自由荡漾在广阔世界中。   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在眼前,环抱阿古王与十三郎的苏老板像青烟一样飘荡在巨剑上,嗖的一声,飞走了。   飞走了,飞远了,即不遁空也无法术,其快、已不是快所能形容,就这么平白无故冲出视野,去往天边。   原地乱界依然完好,双獒与身边精锐个个张大嘴巴,眼睁睁望着猎物如流星一样消失,久久不语。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不……”   直到连影子都看不到,灰獒的呢喃声才告响起,目光傻呆呆看着远方,彷如中邪。   过了一会儿,空白的脑海中渐渐出现一些诸如“缝息阵毁”“王驾责罚”等字眼,极度愤怒但无处发泄,随之因极度失望带来极度无力的感觉,再生出极度惊慌演变成极度惊恐,灰獒身躯开始颤抖,颤抖,颤抖,怎么都停不下来。   周围同伴的情形不比他好,雪獒大叫一声后再未开口,脸上满是落寞绝望的神情,其余属下个个如僵尸,不能、也不敢稍动。   “咣当!”呆愣半响的双獒终于有了意识,回头看到乱界平复,那把被乱界打得坑坑洼洼的巨剑掉到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那般清脆,比耳光更疼。   “事已至此,唯有继续追击……”   本想说几句提振士气的话,双獒努力几次最终放弃,声嘶力竭般大喊。   “追,追……快追啊!”   ……   遥远地,十三苏之一,周围千军万马围攻,形势岌岌可危。   这是他自找的。原本双方追逐不休,苏老板纵然无法摆脱、短时间内也不会被追上,可他跑着跑着突然停下,仰天怒吼做奋勇姿态,差点没把追击的鬼物笑死。   吓唬人……吓鬼么?   没有丝毫犹豫,四名鬼将帅千里阴兵,两翼展开上下齐出,八方围困,将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围到水泄不通。   确保对方跑不掉,之后发动攻击,任何人带兵、在拥有绝对优势的时候都会这么干;以最快的速度部署完毕,四大鬼将随后发动猛攻,阴兵如潮水般涌向当中。   千里杀阵围攻一人,这种战斗真的没什么可看,再说也看不到;核心处、因鬼物拥堵实在太多,鬼将无法透视,索性分四个方向,负责警戒。   不是鬼将不尽责,实在战斗无悬念,这个时候亲身涉险,等于送给对方垫背……傻逼才干。   “不要放松,攻势一刻不停,务必不给其喘息之机。”   “身背王恩,此刻正是报效之时,将来王驾执掌轮回,尔等皆为功勇。”   “人间修士个个狡诈,小心他有什么诡计。”   说警戒,其实真的没什么值得防备,此前因封息动员绞杀生修,四面八方都曾有军队经过,所过处“生灵涂炭”,没死的早已跑到天边,入眼一片空旷。鬼将们“认真”观察空无一物的四野,嘴里说些勉励鼓舞的句子,实则没话找话。   “应该无虞了,只要外围不变……咦!”   世事奇妙,怕什么就来什么,正当鬼将吁气准备宣告战果,天边一股青烟飘渺,以谁都来不及反应的速度与方式撞入杀阵,径直冲到核心。   “什么东西!”   真的是太快,四大鬼将谁都没看清,惊呼中凭着本能应变,厉声宣告。   “不管是什么,既然来了就别想走,围死它……啊!”   七百里狂灵大地再现,以蛮不讲理的姿态撑开沙场,因堆得紧,近半鬼卒连声都没有便被碾碎,余者也都横飞四散,乱成一团。股股青烟混合成一团,遮盖了狂灵大地真容,使之看上去如同一只张开嘴的庞大巨兽,肆意吞噬着周围一切。   因在外围,四大鬼将侥幸没与之亲密接触,此刻刚刚好身处狂灵地边缘,触手可及。   “这到底是……什么啊!”   “是你祖宗!”   遍体鳞伤,苏老板的愤怒比浓雾更浓,晃身抢步来到一名鬼将眼前,直接扼住其咽喉。   “狗日的,崩!”   煌煌大力一路向下,摧灭神魂扫荡周围,与此同时,数百人齐刷刷自暗雾冲出,玄光法器瞬间照亮半边天空。   法术怒响,飞剑嘶鸣,惊涛骇浪当中,几声咳嗽显得痛苦而且极不协调,但其效果却如天音、将所有幸存鬼物的意志摧垮。   “杀光它们,咳咳……要快。”   ……   六十余年前,苏老板初施合体奇术,尚且受到诸多限制,其首要一条是距离,太远难以成功。   甲子修行,苏老板无能修为还是分身融合程度皆有长足进展,距离拉长是自然而然的事,然若仅仅是这样,仍不足以支撑今日这样大范围合体,根本改变仍出自天涯路,苏老板偶生奇想,凭合体之法把自己扔进虚空,以近乎被凌迟的法子悟道。   用这样变态的方式修炼,苏老板初衷为了突破真境,结果连真境的影子都没摸着,却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十三具躯体轮番上阵,不可避免地会留下一些虚空气息、与规则作用后的痕迹,最终苏老板慢慢发现,那些原本为一体的规则彼此吸引,使得自己的分身感应能力大大增强,并有一定的破空能力。   说来也怪,声色犬马吃五苏之中没有哪个精通空间,如今的他也基本上是白痴,稍微高深点的空间法术都施展不来,但其身体是自己的,好比泡在毒药里的东西一定带有毒性,等若拥有那些规则。正因为如此,苏老板才能够借助一点空间之力感应到彼此,带着十三郎与阿古王两个破乱界出关。   这算是意外,不意外的是苏老板知道自己合体的能力大大提高,此前数次分身远走,一方面为了吸引追兵,二来也是测算合体所能达到的极限……大千世界,修士每成就一种道法,心里自然能知道其威力、范围及距离限制,剩下的无非纯熟还是生疏,唯独苏大老板本事奇特,需要试试才行。   “杀,杀光它们!”   幸运也好,天意也罢,总归老板与大家逃过一吃大劫,心有余悸加上愤怒,二苏合体之后大开杀戒,心头为之振奋不已。   “封息已破,双獒只能用跑的,这样下去不用人帮忙,只是咱们就能杀光鬼兵两万里”   不止苏老板这么想,能战斗的六百余生修个个如此,人人精神抖擞;然而他们不知道,就在片刻前,封息大阵因双獒的举动破裂,不止给生修带来好处,还有许多无法预料的变化,诸般恶果。   首要一条,他们惊醒了一个绝不应该惊醒的人。 第1660章 燃梅之前,与背后   黑海的天空,四层一百零八座法坛静静悬浮,共同围绕着一朵巨大梅花。   梅花五瓣,玄光隐动释放五种不同颜色,分表五行;金以银白华贵,木以青绿生机勃勃,黑水如漆沉静幽远,赤火灼灼跳跃不休,最后一瓣为厚土之昏黄,格外厚重沉实。   周围一百零八坛,上九次二十七下面两层各三十六,每座皆有一人盘膝;留意看、看久了的话,脑海会生出奇怪念想,那些法坛不像悬浮在空中,而是如树根深深扎入地下,刺入这个世界的心。   它们在吸取力量,来自世界的本源之力!   法坛之上有人,那些法坛吸取来的本源分成两股,一部分汇入五色梅花,一部分进入坛上人的身体,奇妙的是,五色梅花即为受益者,同时也是平衡保证,每当有法坛因本源力量冲击动荡的时候,花中便会释放出一股柔和的力量,内含五行如世界包裹,安抚法坛使其重新平静。   真上必修本源力,这是金乌曾经对十三郎讲过的话,即便金乌、或比它更加强大的人,恐也想象不出这种情形!   先不说如何做到,只谈现状,一百零八座法坛共同吸收本源之力,如此多的修家同时冲关,这是多大的手笔,多么壮观而又恐怖的景象!   修士当中最无知的人也能想象出,该过程一旦出现差错,结果绝非“灾难”两字所能形容,而是朝着“毁天、灭地”靠拢。   四层一百零八坛,总计一百零八人,每个都有着极为惊人的修为,下层最弱者亦不输于头獒,且都透着威慑天地的气息,身边空间微微扭曲,似已容纳不下。   破真之兆!   无论冥界还是人间,不管真灵还是真修,对世界而言已然独立,涅境破真的过程中,天地世界会生出“被威胁”的感觉,进而排挤。   真境都会经历此过程,被排挤的方式多种多样,通常讲,每个人情况皆有不同。排挤不是考验,但从效果看,与低阶修家应劫后破境之考验相仿,其区别同样因人而异。知道这些、再看此处法坛状况,任何人都会觉得不可思议,他们非但同时冲关,面临的排挤方式也完全相同,差别只在各人的反应与进度。   有人神情痛苦,有人沉浸迷茫,有人面孔扭曲狰狞,还有人忍耐不住心中躁动,起身手舞足蹈大叫大喊,状若疯癫。   扭曲的空间并未破碎,看上去、还不及化神修士全力一击,然而实际上,那种来自世界的排挤力量根本无法想象,只有身在其中的他们才知道自己承受何种煎熬,此刻多么危险。所幸的是,每当有人承受不住的时候,最上层九人之中便会有人发声,要么直接出手,将其安定下来。   如果说,第四层三十六人刚刚开始冲击真境,三层那批人的一只脚已经踏入门槛,面临的危险也更大。   想象一下,万里飓风压缩到三尺方圆,会是怎样一种情形?   三十六人中绝大多数处在这个阶段,身边三尺光圈稳固,内里风暴猛烈,视线根本无法穿透。他们的情形比第四层更惨,有人衣衫褴褛如乞丐,有人鲜血淋漓可见森森白骨,偶尔有人发出嘶吼,声音出口、瞬间被割裂成千万份。   破真即为世界,哪怕只有魂体,破真之后也会自动凝练出血肉身躯,就像世界一样趋于完整;这些都是鬼物,因而其进度直接体现在身体上,当然凝练出身躯与天生之后一路修行的身躯不同,真境身躯之宝贵、只要看看金乌如何费尽周折找回便能了解。   到这时候,上层九人反而不再出手相帮,最终能否成功,全看他们自己。   二层人数二十七,原本就有真境修为,此刻在本源力量的滋养下默默打坐,气息稳步攀升。用目光去看的话,会发现他们每个人身上都一根若有若无的线,三三两两与梅花相接,当中并有气息流转,往复来回。   这是又一重保险,集二十七名真境之力稳固梅花,进而稳固这座由梅花与法坛组成的惊天大阵!   最上一层,九大鬼王赫然在列,人人神情肃穆而沉静,但却没有一丝气息泄露,如枯木顽石。当有修为者认真去看,会生出“他们根本不在”的错觉;只有当四层有人承受不住、出现这样那样问题的时候,九大鬼王才从沉寂中醒来,开口、或以别的法子给予帮助。   最后把目光回到那朵梅花,一百零八座法坛吸收来的本源之力汇聚在此,花内世界正在演化,大地初成,气息混乱,处处皆有五色风暴,其狂烈程度难以形容。   那是一种……“有攻必定引动世界”的感觉,任何人若被风暴攻击、其面对的不是一丝一缕风暴,而是整个花内世界的碾压。这种方式的结果,把一只弱小的蚂蚁与一名强大的修士放到里面,结果完全一样,都被撕成碎片。更极端点说,即便把外面那些真灵、甚至九大鬼王放到里面,恐也不见得能活。   绝死之地,竟有十八名活物在其中!   ……   梅内十八名阳间生命,他们或人形或妖形,或行走或躲避,神情或有惊恐绝望,也有淡然与亢奋;他们的修为并不如何强大,最强亦不过临近涅关,多数为劫境中、上,另外,他们大多数人手中持有法器,身上闪烁着五色光环。奇妙的是,当那些撕碎一切的风暴遇到他们,遇到那层五色光华的时候,往往都会出现一丝犹豫,就好像猛兽遇到让它疑惑的事物,敌我难决。   五色是这个世界的标签,每个角落每寸土地都如此,区别仅在于深浅厚密不同,风暴亦如此。当风暴遇到活物身上的五色光,似把他看成如自己一样、但又不是太确定。   把五色梅花看成生命的话,风暴是它认知事物的唯一方式,因而虽然觉得疑惑、攻击依然存在,只不过、相比对待别的东西轻柔的多,且都局限于一地。即便如此,那些从阳间世界而来的生灵依然觉得难以承受,除极个别光环特殊的人,其余都需要借助法器才能支撑。   他们的法器很有特点,不管其形、力、质如何,释放出来的神通也都带有五色之光,仔细观察后可以知道,正是因为那些法器的补充,他们才能保持住身体外的五色光环、并使之趋向完美。   即便五行完整的人,内里也不会均衡。十八人到此已经超过十年,每个人都已明白,那些无处不再的风暴正在寻求平衡,唯有将其实现、这个世界才会沉淀下来,朝繁育生命的方向演化。   事先便有这种认知,十八人每个都知道该干什么,他们一面抵抗风暴,一面从风暴中吸收自己需要的东西,以种种办法将其融合……   这是修行!   他们来自阳间,每个人都有绝世天资,每个人都具有三种以上归属五行的灵根。   他们被九大鬼王找到、找来,准备参加燃梅大典的妖族代表,如今都被送到这里。   他们在风暴中修行,抵抗、研究那些风暴,从中领悟、吸收,慢慢变成与之一样。他们知道,只要自己能把五行融合完美,那些风暴非但不会伤害自己,还会把自己当成最重要的东西保护起来,进而向自己学习。   那个目标太遥远了,如今的他们,每个人都比这个世界的风差很多。   他们还有两百三十九年,来完成这件事,前提是能够一直活着。   强大压力的确能够激发潜能,他们的进度很快,从一开始的原地不敢稍动,到如今有人开始行走,寻找与此处不同的环境,不同的风。   他们的修为进步也很快,十年时光,已有人摸到涅境的边。   他们面临着极大危险,外部而言,梅花由一百零八座法坛拱护,任何一座出现问题都可能影响到梅花安危;而在内部,在没有摸清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每一股风之前,他们不敢说自己安全。九大鬼王能提供的五行法器是有限的,威力也是有限的,当有一天法器耗尽、或被摧毁,他们尚未达到完美的话,便会被风暴识破,毫不犹豫撕成粉碎。   而这必然意味着另外一件事,法器可以从别人手里抢夺!   入关之前他们就被告知,在这里不存在鬼王同盟,谁都可以杀死别的人,得到其一切。因为在理论上讲,九大鬼王只需要一名达到完美的人便足够,人多固然更好,但也会带来一些不太方便的地方。   对这十八人来说,这些是他们事先就已经知道的,他们不知道的是,关于燃梅,还有许多背后、或已经展现出来的事。   他们不知道,这里集中了九大鬼王全部精锐,或者可以说,这里集中了半个冥界的高端力量。   他们不知道,九大鬼王并未把希望全部放在他们身上,相反倾向于法坛之上的九十九名嫡系。   培养五行完美之体,这种事情太难了,比破真更难……与此相比,九大鬼王宁愿期待三四层七十二名属下全部突破真境,原本真境的实力飙升,自己也能有所提高,距离逍遥更近。   只要目标实现一半,不,哪怕三分之一,九大鬼王也有信心踏破冥都。   那样的话,燃不燃梅、或者燃梅的结果如何,还有什么意义呢?   十八勇士不知道这些,纵知道也无能为力,或干脆不在乎。   但有一件事情是他们必然要在乎的,而且,正在因为他们的举动而激化。   随着十八人纷纷取得进展,五色梅花内风暴也在“战斗交流”中得到好处,变得更加强大而稳固;于是乎,它对本源之力的需求更加旺盛,吸力越来越大。   法坛之上,一百零八人气息都在增长,中央五色梅花越来越艳丽,然而外面的世界,如黑海,如冥河,如大地,正因此而枯萎。   ……   “还算顺利。”   上层一侧法坛之上,河间王默默想着心事,微微叹息。   “代价太大了。”   事关千秋万代与自己,由不得九大鬼王不为之担忧,这里所谓代价来自多个方面,如今好比行道半途、成与不成都已押注,自也没什么好说。令人欣慰的是,此番九大鬼王集中有潜质的属下破真,河间王所占人头比例不高,进展却很不错。更要紧的是,梅花内属于他的两位人选精进神速,已从各自藏身处走出。   大家都清楚,这些结果牵扯到日后九大鬼王之间的地位排序,由不得谁敢不上心。   梅内事情无法干扰,河间王将心思放在外围,两项三英六头獒,这是其手下为人所知高端力量,但非全部。此次集中突破真境、及提升,一方面需要兼顾领地安危,河间王千挑万选,最终从六獒中选出红、黑、铜头三人,加上两相三英中的四个,总计七人参与。   九王九十九个位置,河间王位列上游却没占到平均数,不是其手下真的找不出人参加,而是想的比别人多。   破真啊!   这么大而严重的事,谁知道成功几率如何,虽说九王位置精心准备数百年,但说把握……鬼晓得。   河间王处事以稳为主,对外以和闻名,思来想去,他觉得保留后备被孤注一掷好,于是仅拿出明面力量。   好在都很争气,尤其三獒给他很多惊喜,堪堪即将迈入真境门槛。相比之下,其余鬼王送来人数虽多,但其多数没这么好运,十年间不断有人出现变故,屡屡遇险……以河间王的眼光看得出,其中过半已经没了希望,葬灭是迟早的事。   他能看到的事,其余鬼王也都看得到,然而破真有进无退,最后结果显现之前,大家只能装作胸有成竹的样子,将嫉妒埋在心里。   “自己投入的人数最少、保留的根骨最多,此番却已经走在前头,这便意味着,将来……”   刚刚想到将来,河间王的心平白无故一阵狂跳,警兆忽生。   “怎么回事……”   几乎在河间王感受到不妙的瞬间,情形就已演变到无可挽回,下方三声惨呼入耳,原本进展顺利的三獒皆生变故,眨眼间走到崩溃边缘,与此同时,有一根藏在身内的弦为之崩断,暗痛随生。   剧变来的如此突然,愤怒如野火瞬间冲头,河间王厉声咆哮,几乎从法坛上跳起来。   “封息阵破……是谁!” 第1661章 潮头总引众人来   燃梅盛典是整个冥界的大事,同时还是鬼王的大事。   鬼王属于冥界,但不甘心局限与冥界,因而这句话前后并不矛盾,局部而言,鬼王的大事甚至比冥界大事更重要,绝不容许被某些人破坏。   “三分道,五色天,乱欲不逍遥。”   三大头獒同生祸端,河间王痛彻心扉,恨入骨髓,但又不能不先顾眼前;诵念声中,河间王伸五指接连弹动,五指五重天,指指如天威。一层接着一层五色流转,分头将挣扎中的三獒团团包裹,如大界律条,强行隔断头獒之间的心脉相连。   欲治病,先救心,六大头獒心神相接,一伤皆伤一损俱损,轻重不同、但其联系密不可分,河间王要救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斩断这种联系,使得他们互不影响。   需要提到的是,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六獒之所以能在河间王手下占据要职,很大原因便在于獒族、尤其他们之间的天赋,封息阵法因此而打造,将来用兵被寄予厚望的大器!   今日之伤,一切皆休。   想到这些,河间王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死死咬牙才忍住不再因此失态。再以三分道法降临三獒头顶,助其安抚神魂气意,同时抵御外来之力。   死马当成活马医,没有办法的办法。如今他再不敢奢望圆满,三人当中若有一人能够突破,便是万幸了。   “老友,可是遇到什么事?”   “五天皆动,当然是有事。”   “三獒皆乱,没事才叫怪。”   突然发生这么大的变故,自然瞒不过周围人的眼睛,九大鬼王纷纷开口,嘴里说些不痛不痒的话,一面却已纷纷动念。   当下祭梅刚刚开始,被鬼王留令守疆的重将断不会乱来,三獒同时出现状况,全部为内应的可能性太小;这便意味着、河间王属下可能遇到不得不出手的剧变,而且此了大亏。   福祸相依,没有人比这些活过无数年头的老怪更明白,六獒生患,假如有人犯境倒也罢了,若为争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放在平时,以鬼王之尊看也懒得多看一眼,但在眼下这个关头,相信六獒绝不会为了小事轻举妄动。   既如此,是否有必要查一查?   而这正是河间王所担心的,冷静下来之后,他很快意识到事情比自己想象的更糟。   铁包金死了,铁包金居然死了!   三獒破真路上受阻,起因在于封息大阵将毁,封息大阵被毁因为头獒接到命令出兵,且被逼到无可奈何的境地,非动此术不可。   自己留有三英之一主持大局,没有他的命令,六獒绝对不敢轻动。   冥都犯界?   太荒唐!   除了这点,周围有谁敢招惹自己、且有能力把六獒逼到这种地步?到底是什么,能让他不顾燃梅大计,非出兵不可?   动用封息说明距离遥远,难不成为了争夺什么?   想到这里,河间王微微动容。   他知道六獒不是蠢蛋,主事三英更非蠢材,既然这样做,必然有其不得不做的理由。   既如此,便应该不动声色,免被外人所知……   怕什么来什么,片刻忙碌,波澜暂时平息,河间王在考虑的时候,身边忽有波纹动荡,挣扎良久后撕开一道口子,飘进来一点晶莹之火。   望着那点星火,河间王神色微变,周围鬼王纷纷转头,目聚一方。   炼梅不容打扰,任何疏忽、都有可能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然而九大鬼王同聚一方,意味着各自老窝处在最为空虚的时候,因此除了留下重兵要员,各自也都准备有通报手段,专为被迫时用。   若非万不得已,绝无人蠢到这个时候送信。   “……”   对河间王而言,因封息大阵是他打造,破裂时便已知道大致情形,因而当灵讯传来的时候,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按他估计,仅仅三獒冲真动荡,或不至于令别的鬼王行动起来,如今不顾大局送来讯息,反而有些多余——且易引来觊觎之心。   六獒生变,封息破损,破损就破损吧,若为了真正值得的东西而破,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最怕的是发现某些必须争夺的东西,付出惨重代价后被别人知道,都来分一杯羹!   河间王伸手轻招将星火握在掌中,读过其中信息,神情慢慢沉寂。   周围一片安静,八王八道迥异目光,都在等着河间王开口。   河间王就是不开口。   又过来一会儿,火云王轻轻挑眉道:“王兄,何事?”   河间王想了想,微微一笑说道:“属下不争气,些许变故大惊小怪,让诸位见笑了。”   “呃?”   八王彼此交换目光,纷纷转头。   “无事便好。”   “大事当前,不要因为小事分了心。”   “说的是,我等应该专注于眼前。”   “不过……”河间王犹豫了一下,无奈说道:“虽然是小事,本王却不能坐视不管。这样,劳烦各位分神照顾一下,本王且送一道影子回去,快去快回,如何?”   “嗯?”火云王微微皱眉。   “也好。”东亭王对此表示赞同,拂须说道:“不管做什么,安顿好家里才能放心。”   “此言在理,换成本王也会如此。”   “以河间兄之力,送出一道影子算得了什么,何须我等分神。”   “不错,河间兄请自便。”   几声交流,河间王朝周围抱拳赔罪,反复说些客套的话,之后身躯晃动几次,一条虚影飘荡而起,直接撕开空间而走。   原地留下的还是九大鬼王,各自安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又过了一会儿,火云王皱眉说道:“各位,本王忽然想起来,家里尚有些事务没弄妥当,须得回去照顾一下,不久便回。”   “这……不合适吧。”纯属本能,河间王下意识地开口。   “你去得,本王去不得?”   九王之中,火云王出名火爆性子,说一不二;言罢不等别人同不同意,直接晃动身形,一团火元离体而出,但非撕碎虚空,而是跳跃着前行,瞬间万里。   做完这件事,火云王干脆闭上眼睛,全不管周围人表情如何,心里会怎么想。   其实没什么好想、也不用想,过不了多久,东亭王等人先后开口,理由千奇百怪,但都动念送出身形,去往四面八方。   走了九个,原地还是九个,除了那股淡淡的不协意味,周围看上去还是那么安静,偶尔有人抵挡不住世界排挤,九王仍会出手相帮。   看上去一切都没有变化,然而谁都没有留意到,随着那股不协调的古怪意味慢慢变浓,上方梅花之中风暴隐变,一百零八座法坛动荡频率也在提高,还有四方无尽黑海,渐渐可以听到怨魂嘶吼。   这些变化来的很慢,但却持续不停,对九王而言,炼梅为开天辟地以来前所未有的大事,过程中会发生什么、本也不能知道。因而当变化发生、持续、加剧的过程中,九王只能尝试安抚,同时加大力量控制法坛,不使其因动荡而坏、或者毁灭。   时间一分分流逝,变化时刻不停,与此同时,世界里其他一些地方,种种变化也在加剧,朝所有人预料不到的方向发展着。   ……   差不多同一时间,十三郎被苏老板带入新战场,一面咬牙压榨法力,一面催促众人加快战斗节奏。   “再快点。”   “没必要吧。”   苏老板有些担心地望着他,犹豫说道:“还算顺利,何必这么拼命。”   这是一句大实话,连续五处战场,十三郎没有亲自动手杀过一名鬼卒,但就情形而言,疲惫伤损的程度却最深,几已无法支撑。   比之前更惨了。   狂灵地被炼化,因而能够收放自如,但它毕竟不是一把剑、一柄刀,而是整整七百里方圆;再有七百人气息相接,要把它从庞然大物转为芥子世界,怎会没有付出?就如此前双獒估计的那样,收只蚂蚁还需动动念头,法器入体必须动用一点法力,谁都不能例外。   十三郎不缺法力,可他的法力不叫法力,而是千万把带有倒刺的刀,每次提聚、使用,都像把刀子从体内生拽出来,鲜血淋漓。这是一场战斗,发生在其身体内的乱军之争,九道真灵气意,除狂灵、金乌、得福为助力,其余个个是反派,动一等若牵扯全部,其中煎熬、岂是言语所能表。   现在的十三郎,头颅一下皮肉全裂,体内时不时发出雷鸣般闷响,伴随有骨骼被巨力压断、挤爆、碾碎的杂音,那种痛苦别说体会,仅仅看到都觉得难以忍受。不止如此,那种趋势正朝其头部蔓延,让人忍不住要想接下来的事情——他会不会头颅碎裂而死。   修士生命顽强,十三郎的身体尤其强横,然而凡事总有极限,作为人族,头颅被称为六阳魁首,连头都保不住,人该怎么活下去。   因担心十三郎有意舍弃肉身,苏老板一方面觉得不可思议,另外也是对时局有着自己的判断,才劝他不要拼命。   “你不像我,死一个还有十二个,何必这样。”   说这番话的时候,苏老板一面留心战场,回头低声言道:“再这样下去,薇薇要疯了。”   听到女儿的名字,十三郎暗暗叹了口气,神情有些黯然。   苏老板的话没错,面对动辄以千里计算的鬼卒,摆在哪里让人去杀、也不是那么容易杀完;人修限于人数差距,纵然个体实力占优、且具有突袭优势,也都累到不行。因十三郎一个劲儿催促,雨薇早已经和众人一样加入战场,连番厮杀得不到休息,疲惫不堪。当然这样做的不止她一个,现如今,除少数修为格外深厚的人,七百人包括白宜等也都达到极限,急需休整。   最惨最累的还是十三郎,这种情形还要动念施法,常人根本无法想象,他能做到、除一般理由外,最重要的因素在于经脉……他是没有经脉的人。   补充一点,还不是太彻底。   数百年修行,十三郎很早以前就开始只毁经脉,把整个整体炼成一个如经脉般的大容器,因而才能容纳比同阶修家多出十百倍的修为。   这是好事,如今带来不小麻烦,自打明白伤势原委到现在,一路走下来他慢慢意识到,自己想要平息体内气意之争,首先要做的不是修行,而是把余下经脉全部摧垮。   为何这样?因为经脉自有天性,每条每段在应用都有规矩,某种角度讲真灵气意也是规矩,十三郎要打破、擒获这些规矩,这些规矩当然会反击、其战场就是十三郎的身体、藏身老窝就是他的经脉。   十三郎的身体、整体对那些气意是混乱之地,只有经脉才能隐藏、并且留下来,然而真上气意超过宿体,伤害其身体的同时也给那些残余经脉带来损伤,但又不断加固。   这是它们的本能,不管在哪里、它们都会竭尽全力保护自己,相当于生命在绝境中求活。反之十三郎想阻止这一切,必须借力将残余经脉一道摧垮,把主动权夺回来。   比谁快!   尤其要命的是,十三郎辛辛苦苦聚集的法力,还不能乱用……他需要保证收放及时,以免耽误大局。   “不拼也要拼。”   坏到不能更坏,惨到不能更惨,偏偏内里原因难以解释明白,十三郎咬牙说道:“我得多用,而且要快。”   唉!   苏老板唯有叹息,想阻止无法阻止,想安慰不知如何开口,无奈转身准备投入战场,口中喃喃。   “还有好几处,光靠我们不行啊。”   此前刚刚义气风发,如今迫切想找外援,苏老板忍不住想要是美帅他们也在就好了,转而又觉得没用,那些都是横沼兄物,与狂灵地半点关系都没有,十三郎豁出命去也没法带走。   “得有足够多的兵,把世界沾满才够,够……嗯?”   目光情不自禁投向远方,苏老板想象着天兵降临,看着看着突为之一愣,目光满满变得锐利、而且凝重。   “那是什么?”   与此同时,背靠罗桑几乎不能动弹十三郎心头微跳,视线不知不觉看往同一个方向。   “那是什么?”   “空牢,收!”   战场中,混乱处,发辫散乱的雨薇抹去头上汗水,忽然挑眉,心里生出一股似清凉、又似温暖的感应。   “谁来了?”   天际一道斜坡上,赤色天光之下,近乎无声的脚步中,一条身形徐徐出现,影子拉得老长。   森冷目光,默默观望这边战场,仔细寻找些什么……慢慢地,它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抬头、扭身、朝着无尽广阔的远方,发出一声凄厉长嚎。   “嗷呜!” 第1662章 狼变,人踪   人们常用“天地变色”这个词形容剧变猛烈,多数为修辞,此时才算落到实处。   天变色因为狼,赤色天空洒下光线被狼吸收,再把狼群特有的冷漠气息反射到天空,变成灰蒙蒙一片叠浪层云。   地变色因形、因色、更因那种密集、整齐、如落心尖的鼓点之声,狼群铺天盖地而来,灰黑杂色将大地渲染,形似波涛非蔓非涌,而是赤裸裸如天空沉降,硬生生压到眼前。   落足轻盈,按爪无声,人人知道这是狼族特有天赋,唯有在其奔跑冲锋的时候,才会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现如今,大地被迫与落足呼应,沙沙声汇聚竟如鼓点,可知其数量……区区一个多字,如何形容得出。   “嗬!”   狼叫声悠长凄厉,天地为之变色,听到的人、鬼、妖、魔无不为之心颤,目光收缩成一线。   闻狼之名久矣,今日战场相逢才知其壮,但见一片起伏毛毯横着压过来,视线所及根本没有头尾之说,只有千万双冷漠嗜杀的眼。   那是相连如整体的感觉。   完美的节奏,均匀的速度,微张的大嘴,锋利的獠牙,这些表象当然可怕,但都比不上它们的眼睛,因为任何人、从任何角度看过去,都会生出“一人面对全部狼群”的感觉。   “难怪啊!”   刚刚与横山不二分开没多久,这里的人、包括只认为了解狼性的十三郎在内,都曾在心里有过怀疑,想不通为什么以横山拿种固执性格,提到狼群便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惧意;只有在亲眼看到狼群后,不用与之交手便都懂了,再不敢生骄。   狼群就是一座横推过来的山,杀狼等于攀山挖石,无论挖掉多少、面对的压力始终不变,无论跑到哪里,眼前始终横亘长岳。   气势惊人,惊人气势终究需要落在战斗上才有用,很快大家看到狼群的战斗方式,看到那种三狼一组、攻击好似江水连绵给人带来的绝望。   地处横沼,狼群又太大,无数生命在驱赶的过程中被灭杀,其中不乏实力强悍与体型庞大者,比如人们在它们当中看到一头平素难得一见的倒山犀,以家庭为单位、同样擅长群攻的蝎族,甚至还有与本地阴兵同族的獒。   无论什么种族,无论性情、强弱,所有挡在、或被狼群追上的生灵,结果完全一致。那头拥有开山之力,仅凭尸体便让铁足吃了大亏的倒山犀尤其可怜,狼群经过其身边,攀坡抓腹如履平地,爪撕嘴咬兼施冰、火两气,眨眼千万重攻击。   不甘受死的巨兽奔跑中反击,巨蹄专朝狼群密集处踩,硕大毫尾来回甩动,偶尔抽到身边巨石,漫天飞射击穿无数头狼的身体,然而下一刻,更多狼顺其四肢而上,攻击不止,且很快找到窍门。   它们集中攻击倒山犀的腿与腹部,有道法强悍的狼从附近赶过来,对着巨兽相对柔软的肚皮、与被千万头狼不断撕扯的腿部喷吐冰霜之气,直到将那点“可怜”的法力耗尽。   效果很快得到体现,倒山犀的步伐渐渐沉重,本就笨重的身躯越发笨重,那条被当成主要武器的长尾上挂着不少悍不畏死的狼,一口一口为它拔毛。   这就是狼,这就是狼的攻击方式,展开即无终结,哪怕只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伤害,绝不让对手喘息片刻。   提及道法,狼群、尤其普通的狼并不擅长,攻击方式单调到只有冰、火两种,至于肉身,狼爪锋利但其尺寸有限,倒山犀的皮甚至比狼身还厚,“孱弱”的它们面对这么大的生物,显然不是一两只、甚至一两千只狼所能解决。   狼群对此有着极为清醒的认识,没有为之停顿纠缠的意思,它们从倒山犀身边掠过,从其身上爬过,一抓一口一撕一带,奔跑的速度丝毫不减。远远看去,倒山犀就像一块被洪水冲到飘起来的巨石,又像一头由千万头狼组成的狼。   那是什么样的频率,又是怎样的凶猛!   百里奔跑,以倒山犀的体格、差不多也就是百步开外,其身体开始流血;一旦开了口子,杀戮立即进入加速期,股股血狼飚射,成片成片的狼被染到血红,再因奔跑蔓延开去,如红云蔓延。   因攻击始终在运动中进行,那头倒山犀的血足足将周围千里变成血狼。   “我的个天!”   不亲眼看到,绝无法体会到那种景象多么残酷,恐怖的意味又是多么的浓。   “嗷呜!”   一头格外强壮的公狼挥舞利爪,从被撕开的眼皮内掏开倒山犀的眼睛,另一侧,它的同伴正好完成同样的事,发出宣告胜利的嚎叫。忽然间,那些挂在倒山犀身体上的狼呼啦一下散开,露出那头千疮百孔的巨兽……在一声哀鸣中轰然倒塌。   从追上、到倒山犀倒下,前后不超过三百里路,算算时间,大概也就盏茶之功。那样庞大而强壮的生命,就这样被狼群以“凌迟”的方式生生活剐。接下来它的命运将是被活吃,所有路过的狼群都会咬上一口,直到将其吞噬殆尽,皮毛都不剩。   管中窥豹,这头倒山犀的遭遇让人们很容易理解了为何鬼物提狼色变,避之唯恐不及。   “嗷呜!”   强敌葬灭,胜利宣言,万里狼群随之呼应,喷出的气流汇聚成团,飚射九天,九天之上,一只硕大狼头随之显露出来,凛凛生威。   只有当战胜强大的对手,狼群才会用这种方式庆祝,同时向着自己的王报捷,并且献上自己的恭敬、与尊崇。很多人知道,这种方式能够提聚狼族士气,巩固其“无物不可战胜”之决心;同时只有很少很少人知道,狼族这种独特的方式还有别的作用,帮助它们的王修行。   狼王神通,很大程度上靠的不是自己如何,而是能否聚集尽可能做的狼族意志,越是击败强者,狼王威信越高,同时狼王执掌的时间越长,击杀的强者数量越多,其实力自然增强。   有点出人意料的是,在这个灰黑为主的狼族世界,以万狼意志凝聚出来的狼首居然是白的。雪白狼王俯视荒野,在亿万头狼的托衬下尤其威严,其目光随之扫过人鬼交杂的那片战场,发出似不屑,又像呼叫的冷哼。   有点可惜的是,倒山犀之强主在其身形庞大,只有幼年、成年之分,无境界可言,吞食其血肉的狼群似乎明白这点,发出嚎叫的范围还不算大,凝聚出来的狼首威力也有限。   即便如此,足够威慑众生。   “撤啊!”   看不到希望的事情最可怕,狼群才刚刚露出头,这边面对实力远超自己仍敢用性命去推的鬼将立马传令,声音之凄厉、比之狼啸尤超三分。   “不打了。”   人修一方的反应与之相仿,才见着狼潮席卷而来,马上听到十三郎的声音传出。   “合六归一,走!”   “啊!?”苏老板楞了一下,迟疑说道:“多好的机会,不打了……”   “横山不二。”   十三郎只说出名字,一面示意狂灵修士赶紧登岸方便自己行动,目光不离天上狼王,神情微惑。他看到的狼王与别人不同,说不上什么理由,总觉得有些熟悉的味道,另外就是其视线……应该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可惜太模糊、无法分辨得清。   事实上,不止狼王给他这种感觉,还有夹杂在狼群中的几头体型硕大、如局部头领的公狼,都给十三郎一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个狼王……很年轻啊。”   有些东西不是威严可以掩饰,以十三郎的眼光、很容易分辨出狼王眼中的那一抹稚嫩,当然这只是群狼凝聚出来的形象,也许和真实狼王有差异,尚未可知。   狼群铺天盖地,狼王想必远在天边,至于熟悉……不知不觉回忆起乱舞城,十三郎暗想大概是自己和狼打交道太多,做不得准。   “狼群若冲着我们来,打不过;若不分敌我,鬼卒大军注定完蛋,打什么打。”   “呃,明白!”   苏老板恍然大悟,方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具分身与横山结伴,别被他连累到。   “爹爹。”   雨薇晃动几次来到十三郎身边,疲惫到极致的小脸堆满神秘振奋的光。   “狼王气息好怪,我觉得像是……”   “爹爹知道。”   破碎经脉正在紧要关头,十三郎手都抬不起来,只好用目光告诉女儿自己了解其心内所想,随后一声轻叹。   “未知数,先救人。”   “呃。”雨薇抬头眺望着远方,神色有些怏怏。   几句话功夫,视野中狼群从一头变成一线,一线变成一群,一群到一片,转眼化作汹涌大潮;脚下起伏越发剧烈,鼓点般的沙沙声砸在心坎,战场上、鬼卒背向狼群疯跑,留下、聚集过来的狂灵修士气喘吁吁,脸色个个苍白。   说到见识,这些人算是出众的了,连番厮杀每每撞入千里军阵,人间哪有这番景象,但与狼群狂奔起来的气势相比,鬼卒大军根本就是儿戏,充其量浪花里的一叶扁舟。如此狂潮,穷尽思维难以想象,拿什么与之面对,或者战斗。   “吗的!”   忙碌中忽听苏老板咆哮,老脸气的通红:“横山二货,屁都不放一个,就是不让带!”   十三郎楞了下,急问:“那边可有狼?”   “何止!”苏老板破口大骂:“残破封息追不上我们,朝那边去了。”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神情微凛。   不用想也知道,封息之后便是双獒,这边苏老板活蹦乱跳没法儿追,双獒转而考虑夺宝,同时那里集中的鬼卒最多,双獒如能抓住时机,或可再施牢笼。   横山为何不走?   仅仅因为信任?   要不要扔下他?   双獒仍在,封息虽残但是还能动,纵然苏老板不辞劳苦不惜损伤重复使用合体之法,十三郎这边却跟不起;杀獒、躲避、后路漫长,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对横山不二这个眼看可以拐到手的大高手,不应该、也舍不得轻易放弃。   “不让带,不解释……这样啊!”   几番转念,目光恰好看到那两头挖掉倒山犀双眼的公狼比肩冲军,十三郎脑海中灵光乍现,惊呼、加上叹息。   “快……不知来不来得及。”   ……   同样面对着无边无际的狼群,横山不二的感受与十三郎截然不同。   算上来的时候那一次,横山曾四度闯关不能出,这是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   “你走吧。”   天际狼群飞一样迫近,横山不二深吸一口气息,神色决然:“狼族视为我为死敌,打是打不过的,杀也杀不出去,唯有死战。”   这话听着真别扭,吃苏气的不知该说好,破口大骂:“知道还不跑,傻逼啊你!”   横山不二平静说道;“既然它们发动冲锋,不杀死我、便会一直杀到四面合围时方止。”   下面的话没说出来,吃苏稍稍回味了一下,心里明白了横山的意思,越发恼火、兼不屑。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是谁把你打成一坨屎,是谁力挽狂澜翻转战局,是谁把双獒玩弄于鼓掌,又是谁两度救了你的命。”   掰开手指列举功绩,吃苏双眼瞪若铜铃,恨不得在那张“慷慨赴义”的脸上吐口唾沫星子。   “想死你就明白点说,别把事情扯到十三身上,他用的着你救,我呸!”   “你还真别这么说。”   许是因为将死之人什么都能看开,横山不二指指远方说道:“封息朝这边来,双獒随后便至,我在这里拖他们下水,难道不是帮了萧十三郎的忙?”   “凭你?”苏老板嗤之以鼻,“真要是来了,双獒几十人打你一个,不跟玩儿似的;我知道你的意思,把战斗拖到狼群中央,然而狼群虽然厉害,想留下他们可不容易,再说……”   “我不是一个人。”横山忽然说道。   “什么?”苏老板楞了一下,赶紧摇头:“我不跟你一道送死。”   “不是你。况且,你这点实力顶个屁用。”   “我操!那是谁?”   “他应该已经到了。”   淡漠神情,言罢取刀,横山不二环顾四方,像在对着空气说话。   “出来吧,我、的、好、兄、弟!” 第1663章 天魔两断,兄弟绝情   “你还有脸叫我。”   片刻沉寂,十里外响起冷哼半声,一块灰蒙蒙的乱石间飘起一团黑蒙蒙的气流,就像人的影子升到空中。   “呃……”   被人接近到这种程度而不知,苏老板震惊而且意外,有些不知所措;他判断洗红浪要么没来,若来了、且藏得住,就应该不会现身,等到关键时刻突施绝杀,方才符合其形象。   黑影升空,像被充色一样慢慢凝实,长出人脸人头人的躯体,最终化成横山不二的模样,连神情都一样的冷。不同的还是横山虽冷、气质仍比较正,洗红浪眉稍斜吊眼皮低垂,目光透着一股怨气不得宣泄的阴寒与乖张,另外与横山不一样的地方,他的刀不是背在背后,而是斜垮右侧腰间,右手按住鞘头,蓄势以待宛如准备出击的毒蛇。   “左撇子?”苏老板心中忐忑,暗暗嘀咕着。   修士用器,通常将其收入体内时刻祭炼,鬼物没有肉身自然不会如此,但不知道为什么,入冥之后苏老板发现,那些拥有肉身的横沼凶灵多数也将兵器法器随身背带而不是吞进去,问过图奇、似乎纯粹出于习惯,没太多道理好讲。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身背兵刃者、通常对自己的用器之术极具信心,兵器本身也不俗。   兄弟阋墙的根结在于刀,现如今正品为横山不二所有,他的这位兄弟弄出一把一模一样的东西,明摆着有泄怨矢志的味道;然而赝品总归赝品,真打起来,品质理当逊色一筹,但不知洗红浪真有这么爱斗气,还是另有用途。   “横山这个二货从未输过、按理实力较强,可是他伤重,时间短暂怕是没那么快恢复,洗红浪看着比较阴险,刀虽然差一点,可他既然敢露面,多半心里认定自己占着上风。若加上老夫……”   不知不觉开始为衡横山盘算筹码,算来算去苏老板觉得清醒不容乐观,于是抬头看向远方,视野中只见封息步步逼近,狼群扑面而来,几乎所有目光都集中到这边。   横山兄弟两个气息相仿,且多半就是狼群的主要目标,四千里阴兵本就追逐中,此刻见了狼群也不逃跑,而是在封息大阵的跟随下杀到。封息之后,两大头獒必定不远,己方援兵……且不说十三郎那边带来多少人,连战之后实力几何,单单合体之术、本身就存在弊端。   两人合体必有方向,安全方面,反而是移动中的那位更好些,因其身形半虚半实,速度又快到极致,很难攻击;相比之下,等待的那位就比较满帆,未完成前的过程中基本干不了别的事情,干等着。   这可真真应了那句话:被饿狼盯住的羔羊。   除此之外,洗红浪精于隐匿,连横山、苏老板都发现不了其踪迹,欺过狼群当无问题,想到这里,苏老板心内越发担忧。   “咳咳,我说两位毕竟兄弟一场,有什么话,不妨……”   “闭嘴。”   不愧是孪生兄弟,几乎同时开口打断苏老板的好意,只语气稍有区分。   横山面无表情说道:“赶紧走吧,我们的事情你管不了。”   洗红浪接着说道:“赶插手,本座现在就杀了你。不离开,稍后也是我刀下亡魂。”   “吗的,你试试!”   苏老板火的不行,身形却朝一边挪,眨眼飞出百里开外,随时准备开溜。   让他气愤的是,自始至终横山兄弟俩看都没朝这边看一样,俨然当他是空气。   两人面对着面静静相望,默默提聚着气势与杀意,风雷暗生。   周围慢慢安静下来,风不动,草不摇,连灰尘都被定格在空中,无一丝颤动。   ……   “虎落平阳……待会儿收拾你……”   合体尚且不是对手,如今只剩下十三分之一,苏老板实无勇气、也无兴趣参于到这场阋墙之战;他知道可供转寰的时间与空间都不多,无奈躲起来,一面祈祷那边快点结束,要不等到四面合围,自己只有逃跑。   如此等了一会儿,战场安静,两大刀客并无动作,周围敌人却越来越近,苏老板跺了跺脚,有些不耐。   “要打不打,谈又不肯谈,搞什么……呀!?”   跺脚时不当心稍稍靠前,苏老板的脚尖微凉,低头看时额头又是一凉,同时一股莫名危机直上心头,仓惶后撤。   再看时,脚下鞋尖没了,额上头皮被削去一块,当中两分悬浮在身前十尺,活像一张哈哈狂笑的血口。   嘶!   直到这时候,苏老板才知道刀战已经开始,百里范围尽为刀域,自己全无察觉。   横山不二,洗红浪,竟然强到这种程度!   此前生修轮番挑战,横山不二强则强矣,但其表现出来的更多是花活多样,力量未达到让苏老板“不敢言战”的地步;后来十三郎出场,一通蛮不讲理的暴打、横山不二始终处于被压制的状态,苏老板连连他最后怎么败的都没弄明白,心中难免生出“不过如此”的想法。   连番受伤之后,为何变得比当初更强?   还是说,十三郎已经强到让苏老板看不透的程度?   对苏老板而言,两者都是叫人丧气的事,震惊过后不禁暗暗感慨,所谓历史后浪推前浪,自己这一浪若不努力,真的要被拍死在沙滩上。   这边警惧难言,场内横山不二忽然伸手,反背摸上斜挂肩头的刀柄。   对面,洗红浪的节奏毫无二致,左手右探,握住悬于身侧的那把刀。   一模一样的人,一模一样的动作,偏巧一个左手一个右势,假如不是放刀位置不同,根本就是刀客对镜苦修时的模样。   有了警惧之心,苏老板看得格外仔细,留意到横山握刀便是握刀,信手一握如手持江山,反之洗红浪的起手则有点像拔剑,五指挨个搭上刀柄,稍显轻灵、丝丝入扣的感觉。   谁比较强?   苏老板分辨不出,但与刚才一点没能察觉到刀势不同,自打刀客的手抚上刀柄,那股凌厉无匹的杀意便被释放出来,充斥于百里内的每个角落。   嗤嗤声起,那块被切掉的鞋尖被剁成粉碎,那张飘在空中的面皮被削成细丝,百里内处处乱石忽起,杂木乱飞,三息过后统统变成细沙。   远方,狼群与鬼卒开始接触,呼啸喊杀喝叱厉吼的声浪铺天盖地,数千里战场,不能让苏老板眨一次眼。   他与战场对峙的两人一样,全部心神都被这场厮杀所吸引,且已肯定了此前判断,洗红浪腰间挂的是刀,用的是剑道。   鞋子被横山剁掉,脸皮是洗红浪所削,假如不是破不开横山的刀,或许已削去自己的头。   想明白这些,苏大老板又是一阵后怕,脊梁生出寒意。奇妙的是,向来小鸡肚肠的他心内并无多少恨意,只余浓浓感佩,少许怜悯。   “修剑就修剑,偏要以刀为剑,唉……”   ……   刀在鞘中,足下百里尽成齑粉,不知是不是因为伤势后力不继,横山不二脸色透着潮红,空着的左手微微颤抖。   “为什么?”   “为什么?你居然问我为什么?”   洗红浪望着横山不二的眼睛,目光阴冷,透着几分癫狂意味。   “当年你趁虚而入夺走本该属于我的天魔刀,如今我要证明给你看,即便没有它,即便不用刀法,你仍不是我的对手!”   大凡天才,心理多半比常人不同,换个说法就是固执、任性,甚至扭曲;同样道理,执念对天才的影响比常人大,达到极致时、人性扭曲也更剧烈,洗红浪两者占全,是最明显有力的证明。   不管修士还是武夫,让一名修炼半生精于一道的人改修别术,有时比杀了他们更难。弃刀用剑、以刀用剑,其中包含怨恨与执着、还有辛苦,皆非言辞所能形容。   横山不二疑惑说道:“夺刀比斗,既为上师传刀要求,也是你我同意的规矩,怎么能叫趁虚?”   洗红浪冷笑说道:“死到临头还装做不知道,你就这么虚伪?”   横山不二无奈说道:“我真不知道。如果有什么苦衷,你大可说明之后……”   “闭嘴!”洗红浪没心情再听下去,冷漠说道:“你不是已将刀魂收服,亮出来让我见识一下,到底什么才是自在,什么叫碎空。”   听了这番话,横山不二为之一愣,刹那之间神色陡变,声音变得急促。   “你怎么知道刀魂已出?”   “天魔刀最初归我所有,我为何不知道?”   “天魔?”苏老板悄悄皱眉,不知不觉想起剑尊,暗想难怪十三能赢,连名字都占着便宜。   “你!难道……”心中所想得到印证,横山不二倒吸一口寒气:“当年你我只有劫境,你竟敢引动刀魂!”   无数年困扰的谜团,因一句不甘心的质问而解,种种回忆浮上心头,再看看洗红浪那张与当初明显不同的脸,横山不二瞬间想明白很多事情,懊恼到无以复加。   “上师传刀时严词叮嘱,刀魂凶猛,平时只可潜移默化,涅上方可逐步试探,不至真境、绝不可以妄动心念。你把上师的话当儿戏,怕被我夺刀胡来导致乱性,因此才有趁虚而入之说……”   今日才知事情原委,想到过去这么多年彼此经历的种种,横山不二觉得心里堵了一块石头,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怒骂出口。   “你!你这个混账东西!”   是骂也是质问,结果换来半声冷笑,一句讥讽。   “装,接着装,装的可真像。”   握刀之手轻弹,发出的不是刀鸣而是剑吟,一道凌厉剑芒凭空而出,直射横山面门。   刀未出鞘,这样的攻击自然伤不了他,洗红浪并不做此指望,嘲弄说道:“来来来,拿出真境本事给我瞧瞧?”   “你什么意思!”横山不二摘刀横面,击碎剑芒,但未发动反击。   “真境才能开始引刀魂啊!”洗红浪大笑,笑到癫狂面孔微微抽搐:“刀魂被你收服,你没像老东西说的那样疯掉,难道还未破境成真?”   “事情不是这样……”横山不二试图辩解。   “我早就知道事情什么样。”   打断后稍稍停顿,洗红浪说道:“过去这些年,每次比斗时我都要观察你的样子,直最后一次,凭借当年引入气意,我知道这把刀与你之间已经融合,再难分割。有刀魂的刀、据说刀魂远超真境的刀变成这种样子,难道你要告诉我、你没有尝试过与之沟通,拼自己的力量将其慑服?”   洗红浪继续说道:“虚伪就是虚伪,你成了,我败了,原本没什么好说的。但你每次比斗皆要啰嗦一番,教训一番,还口口声声为我着想;什么心性不纯,什么气浮意躁,什么刀路宽正不该诡邪,你甚至宣称败给过我,回想起来真是……呵呵。”   呵呵,两个字似可代表一切,这些话憋在洗红浪心里很久了,假如不是认定今日为最后一战,估计永远都不会说出来。   “蠢货,刀魂根本不是刀魂,我也没得到什么……”   “别再废话了,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你。你有天魔刀,我有灭魔剑,今日本可杀你与懵懂之中,给你这个机会是要证明,你、你的刀、还有当年老东西所讲的话……”   言已尽,洗红浪收敛神情,深吸一口气息将胸中愤怒平息,抬手将跨刀横到身前。   “统、统、是、个、屁!”   ……   唉!   横山不二无奈叹息,百里外苏老板也在叹息,有心出面给横山作证,可又不知该说些啥,说也不见得有用。   怨恨、嫉妒,这两样东西有多强大,只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才明白。事情到了这一步,横山不二是真正明白真相的那个人,洗红浪这么多年的行为也都有了解释,可惜所有这一切都来的太晚,丝毫不能改变什么。   坐下来慢谈把事情说开……可能么?   “十三啊,你咋还不来!”   内心从未如此渴望那个能扯的家伙,苏老板觉得假如十三郎在此,多半又能力挽狂澜,坐收虎将一员。   这样想着的时候,那边横山不二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像是决定了什么,再抬头时,他的目光已经平静下来,淡漠、冷冽,决无一丝怜惜。   洗红浪察觉到这种变化,神情微凛。   轻解丝扣,横山不二摘下天魔刀端在胸前,认真说道:“我明白了,发生这种事情,根本原因不在于刀,而是你这个人太狂,心胸狭窄,路也因此走歪掉,要回头,非得到教训不可。”   “什么?”洗红浪有些吃惊,问道:“哥,你没疯吧?”   想了想,他说道:“看来刀魂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才刚得到就变成这样,啧……”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横山不二略有感慨,或因别的事而感慨。   “这么多场比斗,我每次都让着你。”   “是吗?那可多谢了!”   洗红浪差点笑起来,郑重叮嘱道:“今天不要那样,你死了不要紧,别辱了天魔刀的威名。”   “知道了,我会尽力。不过,哥比较喜欢这个名字……”   轻声应着,横山不二反手抽刀,光烈瞬间燃亮天空。   “两断!” 第1664章 刀中剑,人内胎   刀出无痕,空间就像两扇连着的门,刀从横山不二这边打开,自洗红浪的头顶那边出来,直接剁下去。   战斗时的同种姿态,不同兵器施展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比如这一击用剑的话叫斩,用棒叫砸,用斧头叫劈,用刀的时候通常叫砍……   剁,唯有从横山不二手里挥出的刀才配得上这个字,奇妙的是,听上去无比凶猛的词汇,此刻看来并无丝毫凶猛意味,相反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美感,就像大妈在厨房里剁饺馅一样,熟稔自如,灵动翩飞,绝不会让人畏惧。   杀人到底不是剁馅儿,随着断刀落顶,周围一下子空了,空荡荡再无一丝杂物,看到的人心里随之生出“空”的感觉,身体变成只有皮囊包裹着心的空壳,心随刀势往下。   远远看着这一刀,苏老板相信了之前的判断,与十三郎一战的时候,横山不二没有、或没能发挥出应有实力,假如他像这样准备充分之后出刀,十三郎无法幸免。事实上这种猜测是对的,即便当时战事不同,十三郎最终获胜靠的也不是自己,而是保命三击中的两道。   毫无疑问,横山不二没有丝毫容情,是其巅峰一击,甚可以说是其此生的最强一击。   洗红浪呢?   横山不二抽刀的那个刹那,洗红浪的眼睛便开始发亮,但非明亮的亮,而是因乖张狠戾喷薄烈焰,因心火被点燃而怒射的凶芒。   之后他吸气,扭身,抽刀出鞘,以刀做剑,无数剑反击。   直刺,斜挑,横磕,竖迎,但其最多的还是削,就像刚才削去苏老板额头的那块皮肉一样,洗红浪用刀如薄刃,转瞬间削出三千八百六十四剑。   人间有面食名曰刀削,既然是刀,当然应该归算为刀法;不得不承认洗红浪是真正的天才,他用刀如旋肉,但其每次出刀都不是平削,而是一划再挑如剑星飞抹,从一刀之中将煞气生剔出来,威力大失。   不管用刀还是剑,削这种姿态都比较少见,被视作偏门,这场兄弟之争超过千年,一开始两人都朝正统刀路前行,慢慢洗红浪意识到这样下去永远没机会超越兄长,才有今日以刀化剑,剑走偏门。   一偏到底,偏到不能更偏。战斗时的洗红浪身形如鬼魅,口中厉啸之声不绝,明明被刀锋锁定气机,但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楞是在不可能之间腾挪出许多空间与时间,剑芒更是千百齐发,彷如浑身都是剑,剑剑皆杀。   此前生修挑战的时候,横山不二曾经显露过这方面的能力,全身上下、五官中都藏着刀意,兄弟孪生且曾一道修行,横山会的东西洗红浪全会,只是改为剑法。   刀剑齐出,修为相仿时斗的便是技法,横山不二化千般变化为一刀,洗红浪剑走偏锋一刀化成千万剑,眼中只看到光华碰撞中不断闪烁,耳边但闻叮当之声不绝,火星不停迸射;崩碎的刀煞与剑芒飚射千里甚至更远,不管遇到什么,统统撕成碎片。   一刀三千八百剑,旗鼓相当。   ……   这边两人生死搏杀,与此同时,战场之外却是另一幅情形。   远方,狼群与鬼阵之间由零星接触变成正面冲击,四千里鬼军在无边无际的狼群前筑起堤坝,一面徐徐试图朝此方靠近,但又不敢太接近。与鬼军相似,狼群虽把横山兄弟视为死敌,但也知道钢则以折的道理,于是一面朝鬼阵冲杀,一面从四面八方合围,将战场一层层包裹在中央。   不管横山还是洗红浪,全力出击时皆有无视周围人数的能力,这个时候的他们对普通鬼将而言是无敌的存在,冒失扑上去,可能连上对方多付点力气都做不到。当然大家心里清楚,这种状态无法持久,战罢后,他们将因为这一连串暴击而衰弱,比较容易对付。   两人战场因而保持清净,远方鬼阵来临稍早,远远围成两三百里大的圈,在鬼将的约束下不再向前,严禁干扰战局。   与此同时,外围狼群将鬼阵包围,形成内外三层的环。眼下要看的主要有两点,是横山兄弟不支被鬼物所擒,还是鬼物在双獒赶到之前被狼群剿灭。   无论鬼阵还是狼群,内心皆未考虑过“横山两人留到最后”之可能。   “不要打扰他们,让他们打,让他们狠狠地打!”   几名鬼将恨极怒极兼有大惊恐,不得不怒吼为属下、也给自己打气。   “打的越狠进程越快,是抓是杀,都会更容易。”   这是对的。假如不顾损伤让鬼军冲过去,最大可能是打断那场兄弟之争,以他们的实力、若从厮杀转变为突围,鬼阵不断变薄的军阵极有可能厚度不足。最好的法子就是像现在这样,一面抵御狼群攻势,一面祈祷那两个家伙打快打狠,同归于尽最好。   距离很重要。   相隔两三百里,不断有鬼卒鬼将被残剑乱刀所杀,刀芒成片,剑刺直行,其中有一道剑芒相对完整,竟把两名位置重叠的鬼将凌空杀灭,再一路穿透百余里。   大能之争到极致时,真的不是凡物所能挡。   比较奇妙的是,战局演变成这副模样,苏老板成了所有人、鬼、狼中最幸福的一个,他的位置没有鬼物靠近,至于那些乱飞的刀意与剑芒,苏老板毕竟是大能,没防备的时候吃点小亏,真正用起心来、不至于连这种攻击都抵挡不了。   但有两条,其一这是暂时的,其二苏老板闲不下来,相反随最最忙碌的那个人。   “快了,就快了!”   小心翼翼不让自己引来注意,苏老板撑开灵盾,一面悄悄施展法决。   “老夫已经尽力,横山要是死了可不能怪我。”   ……   刀难落,势微衰,横山不二神情依旧,内心已在叹息。   数百年没有正面交手,洗红浪给他太多“惊喜”,就像这种用刀成剑的法子一样,古怪、犀利,与天魔刀斗成不相上下。   “假如我没有受伤……”   暗暗摇头,横山不二抛开杂念,空着的左手朝心口连点三次,再如扣押轻弹刀身,感觉就像从身体里取出什么东西,按进刀身一样。   刀势忽改。   漫天风沙起,骤化刀山。   “天魔号令,滚刀,碎,空,念!”   一股磅礴吸力自刀身释放,百里范围,此前被绞碎的沙石尽数升空,纷纷扬扬,汇聚成无数把刀。   三千剑?   三千刀?   这里有千千万万把刀,每一刀之中带有千千万万股风沙,皆化刀锋。   目睹此番变化,感受最最直接的洗红浪神情为之大变,声色俱厉。   “吼!”   得到这把刀的时候,横山兄弟两个被告知,天魔刀的最高境界随碎空,实现它需要先降服刀魂;现如今,所谓刀魂自已无望,然而在那场灵魔超级斗法中,横山不二摸到此前无数年为之向往的用刀境界,或应该称之为边缘。   何谓碎空,碎空就是乱界,如此前双獒以封息阵法之力施展的那样,捣毁规则将某个区域自其存在的世界内彻底割裂,剁成粉碎。   以獒族之力才得已实现的威能,横山不二施展不了,但他有别的法子弥补。天魔刀每次出击,都会将气息传向周围,沾染即为其刀之分叶,此时化为一用。   这就是天魔号令的了由来。刚刚过去的那一刀,洗红浪费尽心机,用尽手段,看似将其破解,实则等于为天魔刀更猛烈的攻击铺路,为对手做嫁衣。   值得一提的是,假如天魔气意仍在,横山不二纵有领悟,也用不出这种刀法,除非他把断刀抛弃,另外选一把。   天魔意本为残留之物,本性注定它会努力吸收力量壮大自身,怎舍得把自身分成无数份、再因用刀挥洒出去后彻底消散。也即是说,刀魂仍在的话,洗红浪没那么容易、或根本破不掉横山的刀势,此刻的事情自也不会发生。   天意么?   只能这样解释了。   “问你最后一件事。”   乱界已成,横山不二暂缓刀势,还算平静的声音开口道:“冥界中人人知道不要招惹狼群,没有灭族之力,绝不能与之为仇。你对狼群做过什么,是否还有化解余地?”   “这不公道啊!”洗红浪答非所问,或者他根本不想回答,只以嘶吼声回应。   同为接受魔刀之人,同样精修魔刀千年,洗红浪还曾尝试引动刀魂,怎么会看不出来究竟。他很快意识到发生的事情,悲愤嘶嚎,声音透出浓浓不甘。   百里乱界,纵未达到碎空境界,洗红浪自己也没强大到可以与之对抗,不用试他就知道自己要败了,败的那么快,那么惨,那么的无奈与愤怒。事先他认为,横山不二纵然收服天魔刀魂,也没那么容易达到碎空境界,谁曾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嗷!”   绝望时的野兽最最凶狠,洗红浪怒嚎的同时突然将刀锋调转,破体而出。   一个人从他的身体里钻出,一把剑从其刀中释放,人中人,刀中剑,此刻才露最强真容。   “天魔解血,剑狱!”   脱去的那个躯体、被当成剑鞘的那把刀,以及原有刀鞘,刹那之间通通碎裂,以新露出的身体为核心,周围十丈内剑气纵横,无数道剑锋外指。   一股绝不属于本界的气息疯狂释放出来,根本用不着横山、洗红浪指示,风沙之刀与剑狱自动绞杀在一起。   垂死挣扎,同时也是其此生最强一击。   看到这一幕,横山不二的眼睛一下子通红,崩裂,血丝飞溅。   “魔意!你!你居然……你居然自请刀奴!”   孪生血脉,一道同修,再加上知道彼此过往,正如洗红浪无需询问便知道横山那一刀的来历一样,横山不二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喝骂声严厉,更多的是悲凉。   当年洗红浪以劫境修为引动刀魂,其实算得上成功,他把一丝天魔气意留了下来。   然而,那可是真魔气!   沧浪半界因真魔气换根,洗红浪仅仅是一个人,如何挡得了真魔熏染。随后的日子里,他自己也意识到无法征服那道气意,主动与之“协商”,自请为奴。   以自身精血滋养魔意,以此生修炼培养魔胎,以此换来魔念不要过度侵蚀神魂,保留全智。   或为无奈之举,或者因为执念,横山不知道洗红浪什么时候开始做的这件事,但不能不把事情与自己联系到一起。   “混账东西,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啊!”   斗狠比杀毫无意义,此刻的横山,满脑子只有兄弟沉沦,以及无法挽回的懊恼。感觉就像时光倒流,几千年前两人刚刚得到魔刀时,一面偷偷隐匿生怕别人知道,一面商量如何修行,甚在无聊时候玩笑,将来某一天,自己会不会变成天魔。   想象变成现实,洗红浪事实上已经死了,脱去一重身躯的他、本质上不再是过去那个豪勇刀客,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魔胎。   “我做过什么?哈哈!”   魔胎生于冥界,记忆还是洗红浪的记忆,大肆狂笑:“告诉你也好,我杀了十六只头狼,还有一只被狼族保护的大龟……不对,我没有马上杀死它,而是在其体内留下三十八重刀意,再把你的名字留下,必为狼王获知。”   魔刀终究是魔刀,曾经容纳完整魔意,此刻再遇经过滋养的魔气,攻杀之中毫不犹豫开始吞食;自然而然地,剑狱因此随之层层崩塌,破体而出的洗红浪却不像刚才那么慌张,反而流露出期待的神情。   “不用说你也知道,这笔账由你我共同享有,如今只有你一个,永世无解!”   声音变得飘忽不定,魔音如丝,渐渐透出蛊惑的意味。   “吸了我,我将变身新刀魂,今生今世都不与你分开,我的好兄长!”   “你……你休想!”   横山不二知道这是真的,事实上,天魔刀现在已不用他来控制,自主而为。   “休想?呵呵,你能阻止得了?哈哈……”   就在这个时候,战场周围几番波动连番传来,洗红浪癫狂的大笑为之一顿,随之听到一个清清朗朗的声音。   “真的吗?好了不起啊!”   随着这声嘲笑,一连串变话随之而来,一连串身影出现在苏老板身旁,当先青年轻轻挥手,朝横山不二打招呼。   “那边玩去,这里我来。” 第1665章 真魔上界,一眼望穿   时间倒退至盏茶前。   狼群未至,苏老板合体五苏未果,与生修绞杀的鬼卒大军因狼群出现而逃,十三郎强聚真力收好狂灵大地,随后有些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成了闲人。   六位苏老板都面临危机,毫无疑问他们排在“替横山解困”之前,如此一来合体变成两个阶段,先把散开的几苏合而为一,再根据情形决定是否赶往横山不二那边去,而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阿古王等几名强者负责守护,十三郎无事可做。   当然不是真的无事,碎脉艰难、正好可以趁机实施一些此前不方便使用的非常手段。   片刻沉吟,十三郎想到化魔。   “要死吊朝上。谁说的这句话来着?”   “……啊!”阿古王傻呆呆望着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来,平素文质彬彬、纵爆粗口也有限度的十三郎怎会粗俗到这种程度。   “当我说的。”苏老板大声喝彩,心里觉得这句话真牛逼,十三这会儿特别爷们儿。   天生异体,灵魔转换对十三郎而言犹如家常便饭,但要注意那是以往,如今的他、情况与往常完全不同。   早些时候十三郎体内气息稳定,境界不足,不管是灵还是魔,真上气意都会自我调整,不至于乱起来。后来十三郎铸就骄阳,一下子将平衡打破,导致其身体成为真上气意斗法的战场,然而混乱本身很有意思,正因为大家相互牵制,才导致纷争难以了结。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平衡。   “不对,你想干吗?”虽不知道十三郎具体想干什么,但从其表现意识到危险,阿古王严厉警告:“别胡来!”   重伤频死,战场之内,体内气息纷争不断,个个不好相与;几大真上气意在其体内爆发,等若无主猛兽凭本能行事,猛然间环境由灵改变成魔,力量对比顿时天翻地覆,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简单地说,涅祖留下的气意会因此大大增强,相反几位灵界大能的气意会因为感受到威胁,转而凭本能集中攻伐,可以想象的是,涅祖独木难支结果必败,十三郎化灵为魔成其强援,不可避免会受到连累,甚至被看成敌人。   那样的话,结果只有一个,死定了。   好处有没有?   当然!   首先因为纷争加剧,碎脉进程大大加快,其次关于降服真上气意这件事,不管什么时候进行、都需要决定一下次序……   眼下就是机会。若能成功,意义不问可知。   因此可以肯定的说,现时化魔、对十三郎而言是一场豪赌。   没有太多时间考虑。   “也不算胡来……”神情慢慢恢复平静,十三郎决定押注:“一团乱麻,挥刀斩之!”   说完这句话,他挥右拳猛击胸口,转气成魔。   “干!”   ……   当面临抉择的时候,选择求稳还是冒险因不同人而已,并无对错之分。十三郎的性格决定了,当有机会大幅改善危机的时候,他不能接受事后因“本来有机会”而懊悔,于是便这么做了。   其后的过程需要从两个方面描述,其一是众人看到的,其二是十三郎看到的。   众人看到的比较简单,视线中十三郎突变为“黑人”,脸孔浮现出密密麻麻如蛛网般的裂纹,然后一下子爆开。   血雾弥漫,魔气纵横,十三郎的头颅炸成粉碎,那一刻,所有人都认为他死了。   “啊……”   惊呼发出尚未来得及落音,血雾当中突爆五彩,猛烈闪烁的光华中,模糊间人们看到七八道丝芒彼此追逐,每道都带有毁天灭地的气息,其中那道黑亮丝芒被视为公敌,狼狈不堪,四处寻常藏身之地。   整颗头颅已经碎掉,遑论经脉?黑丝纵有八万神通也抵挡不住身后追兵,惶惶中发出凄厉哀嚎。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长相秀气的火鸟从十三郎的身体里飞出,像啄虫子一样一口衔住那条黑丝,扬一扬脖儿,吞到肚子里。   与此同时,五彩光华达到极致,如光球一样把周围亿万颗血珠串起来,串啊串啊……串出一颗人头。过程中,那些追逐黑线的丝条略显迷茫,稍一犹豫、随之同被光华束缚,消失在那颗新长出来的头颅内。   然后没了。   平静的周围平静的人,好像刚才一切都假的,是大家想象出来的一样。   “啊啊啊啊……这……”   苏老板一直在狂叫,心内脑海尽皆空白,诸如悲伤、震惊、愤怒等情绪根本来不及分辨;正在乱八七糟的时候,他看到十三郎头颅再现,顿时如溺水之人抓住救星,一下子扑了上去。   “你,是不是十三?”   十三郎没有回答苏老板的话,此刻他还没有意识,或者说他的意识不在这里,而是如当年梦幻天罗中一样、不受任何限制的飞到空中,飞入星空,穿过一个个界面,看到一个个陌生、令其心动神摇的景象。   他在迷失中行走,每次眨眼都会经过万万里距离,周围万千光怪陆离,无法驻足。   第一次停顿的时候,十三郎看到一片辉煌宫殿,宫殿前一名白须老者,上空一座巨大魔莲。   老者面容有些熟悉、神色愤怒,似乎在不停咒骂着什么,本能告知是十三郎这些与自己有关,但他一点都没有追究的意思,目光很快上移,只见九叶转动,围绕着的核心处坐有一名彩衣女子。   她应该坐了很久,也许已经有几百年不动,就像圈在笼中数百年不见天日的孔雀;她的神情有些落寞,眼神依然坚定,但其坚定透出来的不是坚定,而是接近于“为了某个期望而忍耐”,这种味道过于浓了,以至于其神情与身上衣装的欢乐意味出现极大反差,就好像屠夫上了宫殿、凤凰落足鸡巢,一边是别扭,以便让人觉得可怜。   看到那个女子的脸,十三郎心内生出第一缕意识。   “百花?”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叫,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就像沉静的池塘被人搅动,翻带出水下厚厚沉封。   他知道自己发不出声音,奇妙的是,女子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停住气,抬起来,有些期待,有些迷茫。   “是你吗?”   “是我。”十三郎很用力地回应,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   “又在胡思乱想。”   女子没能找到源头,四周看看之后苦笑两声,慢慢复归于沉寂。   看到这一幕,十三郎的心抽搐起来,意识比刚刚更为清晰。   “是我。我会再来的,一定。”   很认真、也很用力地说出这两句话,十三郎默默等了一会儿。   女子再无任何动作,心绪波动如漂浮在空中的泥土徐徐落地,继续孤独。   十三郎没再说什么,静静地望着女子的脸,直到确认自己再不会如开头那样“忘记”,才合上眼,再睁开。   身后响起惊呼,那名白须老者闪掠而来,神色无比狰狞。   “是谁抹去本尊烙印,是谁动了我的魔莲,是谁!”   ……   睁开已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壮丽无边,远比四大星域更广、更高、更大、更强。   那里有那么多星辰,那么多星河,还有那么多苍茫世界,每一处仿佛无边无际,生活着那么多人、那么多生命;一路之上,十三郎感受到无数极为可怕的气息,见到无数可怕存在,每一道都如天威那样沉重,世界那样深邃,那样威严不可冒犯。   甚至于,有人强大到能够察觉到他。   “哪位道友跨界而来,可否驻足与老夫一叙。”   “跨界之灵?给我留下!”   “咦,原来不是投影,只是一道意识。”   “奇怪,这是什么意识,怎么怪怪的。”   “异界道友请留步,在下云重……”   类似这样的声音,十三郎一路听到无数,让他为之心惊胆跳,急慌慌避之不及。恍惚间他意识到,自己因为极其特殊的原因才会来到这里,一旦被他们捉住,后果将不堪设想。   幸好他跑的快,跑的很及时。想跑的时候,十三郎只需要眨眨眼睛,万万里距离瞬息而过,那些强者虽然强大,但对这个毫无停顿、快过光线的意识也无办法,闹出一番风波后,怏怏而回。   这件事情被这里的人记录下来,某年某月某日有异界灵觉降临,惹动三山九月之能者追索,无功而返。   十三郎不知道这些事,他只顾着逃跑,没命地逃;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样狂奔猛跑的过程中,他竟然丝毫没有生出“回去”的念头,就像有什么与性命一样重要的东西等着自己,非见到不可。   他在空中狂奔,在地下穿梭,经过无数星海,迷雾,见过无数奇异事物。   他甚至穿透了时间。   那是一种感觉,比如回顾前尘旧事、展望未来的时候,人们有时会觉得那是真实的,除了身体没有真正抵达,思维事实上超越了时空。   这是很危险的事情。   一路不断受到惊吓,十三郎的神识渐入混沌,快要回到初始升空的那种状态,如此下去,终有一时他会彻底迷茫,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就在这个时候,他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看到一只鹤。   那是一只雌鹤。   好漂亮的一只鹤。   好骄傲的一只鹤。   好冷漠的一只鹤。   她不强大,但却努力飞到最高;她与苍鹰角逐,争夺高崖上的窝;她在战斗时从不开口,唯胜利时、才会抖落几根被啄乱的翅羽,发出几声骄傲而嘹亮的长鸣。   内心里,十三郎觉得这不太像一只雌鹤,更像一只好斗的公鸡。   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十三郎刚好看到她在捕食,如闪电一样刺破空间,掠过湖面,抓其一条硕大的蛇。   因为这个画面,十三郎像被刀子猛挖一次,立即决心留下来;但在随后,没等他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听到一声惊呼,看到一名妇人从天而降,一把将那只翻飞的雌鹤捞在手中。   “昂!”   唳声高亢,不甘心的雌鹤奋力挣扎,然而面对仙魔手段,其一切动作都是徒劳。   “吼!”   来不及思索也无需思索,十三郎莫名愤怒起来,疯了一样扑上去,朝那名妇人泼洒道法。   徒劳。   他什么都没有施展出来,因为他根本就不存在,反之那名妇人的修为在十三郎看来不值一提,因而她也察觉不到其存在。   “奇怪啊!”   妇人仔细审视着手中的那只鹤,神情疑惑,呢喃自语。   “好奇怪的轮回图。”   “……百世不修行,滴血跨界,碎心而亡,临终方积百世力,避轮回大律,自返真魔……”   “哪有这种事情,一定是弄错了。”   说着说自己都难以相信,妇人随手想把鹤扔掉,转念又是一顿。   “初悟因果易接漏,漏为时空留下的痕迹,除非修至天魔大成,一人只有一次机会;师尊让我格外留意,难道应在这只鹤的身上?”   “真魔,真魔……”   反复念着这个为无数人向往的称号,她看着那只鹤的神色又有不同,变得谨慎起来、并有一丝贪婪。   “不管是不是漏,都应带回去慢慢验证,若真的……嗯,值得试试。”   雌鹤冷冷望着她,丝毫没有凡物面对仙魔的畏怯。   妇人被雌鹤看的有些恼火,训斥道:“哟呵,性子倒是烈。且不说时空之漏是否存在,如今既然在我手中,还想翻天了不成。”   雌鹤不知有没有听懂这句话,但能看出她没有半点屈服的意思,眼里尽是鄙夷与不齿。   与生俱来的本事,她虽然是凡物,却能看懂妇人的心。   “好一头畜生!”   妇人终于怒了,因这头莫名其妙引其心动的雌鹤动怒,翻手准备将其镇压,给她一点教训。   “不管是不是真漏,左右都需要磨杀本意;今日本座付出一点代价,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心魔九狱、百世煎熬……谁!”   神色陡然间剧变,妇人毫不犹豫旋转一周,身体周围浓雾滚滚,魔气翻腾如海。   “何妨宵小,胆敢觊觎天魔宗弟子!”   四方无声,有念,无穷无尽,可令苍穹为之变色的杀念。   妇人永远看不到的地方,十三郎用其全部力气,集全身意志,字字声声,如刀刻斧琢。   “你若动她,我必灭尔天魔宗全族!”   妇人听不到这句话,适才危机只是她的感应,相反,其手中的那只鹤像是听到什么,冷倔目光投往十三郎所在方向,迷茫一片。   她当然看不到什么,但她的确感觉到了什么,甚至听到了那些并不存在的声音,甚至能在心里给出回应。   “你是谁?”   “我……”   一时间,十三郎热泪盈眶,意识却渐渐衰弱。   穿空走漏,这是大能都不敢尝试、也做不到的事情,他以这种方式来了这么久,早该消散。   “玉,你先等等。”   繁杂过往怎堪提,十三郎顾不上回答雌鹤的话,而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更坚定的声音对那名妇人宣告。   “你若动……”   “呦呵!好小子,才借到本尊这么点力量、半点魔莲心,不但漏了,还能强行传念啊!”   一个极其突兀的声音突然响在耳边,并有八重回音。   “这可不行,你这样胡来,非但可能改变因果时空,自己也会死掉。”   “等一下!”本能意识到不妙,十三郎急忙大喊。   “这可由不得你做主,给我回来!”   一句话,九道声,十三郎没有丝毫反抗余地,直接回到眼前。   回到眼前,十三郎翻身跃起,当即一声泣血狂嚎。   “我操你妈啊!” 第1666章 都说债多不言愁   面对如疯魔状的十三郎,苏老板迟疑说道:“十三啊,我是苏……”   “滚开!”   “好。”苏老板掉头便走。眼前那个人的眼神、还有自己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时候的十三郎毫无理智可言,任何违逆都有可能酿成惨祸。   “回来,你去哪里?”   “我……不是你说的让我……”   “不是和你说话。”   “呃?那是和谁说话?”   苏老板一下子警惕起来,没等抬头巡看四周,十三郎再次怒吼。   “滚开!”   “……算了,我先避一下。”   “回来!”十三郎拉他回来,眉目狰狞:“什么时候能好!”   “什么啊?”苏老板要疯了,也快哭了。十三郎掐的太用力,苏老板觉得自己的脖子随时可能断掉,都没时间想十三郎为何突然变得生龙活虎,也没想过自己因为什么事情招惹到他,只求快点脱身。   “放开,我不是你,头万万断不得!”   “合体,合体什么时候能好!”   “马上,马上就好。”苏老板捶打着十三郎的手,挣扎大叫道:“你不放开,我没办法施法!”   “呃……”   十三郎松开手,之后望着自己的手,好一会儿才从疯癫状态中解脱,如大梦初醒。   “抱歉……真的抱歉……另外拜托你快一点,很重要。”   “我也想啊,好好好,马上。”   宁可相信这是暂时的,苏老板一溜烟跑到远处,这边十三郎颓然坐倒,望着渐渐迫近的狼群,脸上神情时而清醒时而迷茫,时不时蹦出一丝诡异笑容,但又总会被担忧所替代。   阿古王悄悄走过来,挨其身边坐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其主动开口,声音从未如此落寞无力。   “放心,没事了。”   “那就好。”   望着侧脸确认十三郎平静下来,阿古王凝重开口:“是谁?”   十三郎没有抬头,懒懒颓丧的声音反问:“你感觉到了?”   阿古王默默点头。   “很麻烦?”   “是啊。”   即使面对古帝血魂,十三郎也未像现在这样颓废,并不完全为对方强大,而是被其拿住软肋,没办法反击。   “到底是谁呢?”阿古王百思不得其解,暗想十三可是连天道都见过的人,此界还有谁能让他变成这样。   “大自在天魔,横沼之王,九头相柳,真魔界拥有赫赫凶名的上古魔魂。”   “大……啥么子?”阿古王初时以为有四个人,想了一下才明白其实只有一个。   几大头衔,三个只是称号,唯相柳可以点破身份,上古四凶兽,相柳名字后面有自在两个字,出了名的随心所欲。   “相柳自在,跑到灵域,冥界……这也太自在了点!”   不想不觉得,较真算算,四大凶兽、十三郎居然全都遇到过,诚然实力与传说中鼎盛完全两个样,但不影响这份机缘之奇特。   “就是刚刚藏在刀内,出来独斗古帝与血魂的那个家伙。”   “……”   “现在的他很弱了,按理不比古帝他们两个,不过气意方面……他是真自在,境界上多少占些便宜。另外,这货现在只有八个头,所以叫八乡。”   “在这里不知多少年,不弱才叫怪事。”   “阎君都不敢惹他,九大鬼王只知其厉害,恐连真相都不清楚。”   “百足之虫,唉……”   “横沼所属都是他的地盘,也是他的身体所化。”   “喔……”   阿古王不知该说什么好。相柳身躯化成大地也就罢了,还滋养出一大片灵界凶灵,这位自在魔、未免自在的过了头。   “他找你做什么?”   “让我做件事,拒绝的话,后果很严重。”   “……”   “做事就做事,问题是在此之前,他还要我先证明自己,吗的!”   “什么事?”   “鬼王来了。”   “什么!”   “九大鬼王各自送来一具投影,快到了……这货让我想法子至少干掉一个,吗的!”   “我操!”   “算了算了,不提这个王八蛋。”   左右都是无能为力,或者想到更严重的事,十三郎转头凝视着阿古王的眼睛严肃说道:“有个事让我难以相信,可又不得不信。”   “你说。”知道十三郎下面要问的问题严重,阿古王正容以对。   十三郎再认真想了想,开口道:“回到过去改变未来,真的可能吗?”   ……   即便做了最充足的心理准备,阿古王依旧被这个问题问到目瞪口呆。   “修行上把这叫漏……”   “我知道叫什么。”阿古王摆摆手,严肃说道:“漏确有可能存在,但想回到过去影响未来,我觉得不可能。”   “为什么?”听了这句话,十三郎有些欣慰,同时又有些失望。   “首先,那是主宰才可能拥有的力量。其次,即便拥有这种力量,也不敢用。”   阿古王斩钉截铁说道:“试想一下,假如这种力量存在,岂非可以无数次尝试,最终使得万物乃至世界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走,除了主宰,能用什么解释?”   不知则不言。阿古王并非是在否决由漏改变现在未来,而是表达出一种观点:既然那是主宰才有的力量,除非十三郎确认有主宰插手,便应否认其存在,不受羁绊。   十三郎似有些不甘,犹豫说道:“主宰的话,直接造物、改界不就行了。”   阿古王摇头说道:“天地生灵,这叫演化而非造出来。造物需要模板,而且有极限,不能造出与自己相当、或比自己更强大的事物。”   稍顿,他说道:“比方说我是主宰,现在需要一种史前曾有、如今不存在的东西,该怎么做?”   “是有些道理……”   “不是有些道理,是很有道理,还有实例。”担心十三郎误入歧途,阿古王认真说道:“我见过大逍遥仙,那人正在做的事情决不能与造物相比,假如自在能够漏中改事,逍遥也能。可他没有那么做,而是亲力亲为四处奔忙。”   十三郎叹息说道:“换言之,要么他做不到,要么他知道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做,所以不敢。”   阿古王凝重说道:“假定漏中改事成立,其影响可大可小,小如尘埃忽略不计,大可影响天下,甚至影响到施法之人。比如由我来施术,也许刚完成就把自己弄没掉,变成一个死去不知多少万年的亡魂,为防这种因果关联,我需要把自己从被改动的世界中完全脱离,做到没去过,没见过,没听过,才有可能完全规避。”   十三郎叹息一声说道:“若是那样,也就没必要改动了。”   “就是这个道理。”阿古王郑重点头,不知想到什么,神情忽变得有些向往,兼有几分惆怅。“时空两道,任何人都不敢言穷尽。我于空间稍通,曾经有过荒谬设想,也许时空关联并不是我们想的那样,漏中改事,或许会导致另外一个看似相同,实则轨迹完全两样的……唉,心魔。”   “多维时空,平行世界。”十三郎插口说道。   “什么?”   “这不是心魔,是……算了我说不清。”   挥手示意话题终止,十三郎忽然冒出一句:“王驾能想到这些,很了不起。”   “喔……”阿古王有些迷茫,分不清十三郎是真的赞美,还是拿自己消遣。   十三郎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老乡境界至少不逊色于逍遥,为了找老婆,还不是一个人闯荡天涯;假如能从漏中改变事实,以他那种一看便知道的彪蛮性格,多半不会犹豫。   想到这里,十三郎生出几分恍惚,按照漏中所见到的情形,假如那个妇人所说为真,则意味着冷玉早已魂归古里,这会儿不定变成谁,何处修炼,修为几何;如此岂不是意味着自己和老乡一样,都将踏入一个陌生而强大的世界里寻亲?   老乡强横哪里都去得,自己呢?那个世界那么大,与之相比,四大星域原不过是宇宙一隅。那里有那么多强者,一路所见,虽不能说遍地自在,但也绝不少见。   而且那里是魔界,自己虽能灵魔转换,修行却离不开灵气环境,至少不能完全离开……现成儿例子就在眼前,相柳在这里个世界留的太久,看看他,都弱成啥样了。   而这个弱的不成样子的家伙,如今正像天一样悬在头顶,难以逾越。   魔族分身?   对呵,也不知道魔族分身怎样了,金乌有没有恢复,两个大活人,竟然阴阳两隔。   “为什么穿越的都会丢老婆?”冷不丁冒出这句话,十三郎暗想哪天再遇到老乡的话,一定得和他仔细探讨一下这个问题。   “什么?”阿古王望着十三郎,一头雾水。   “算了算了,不想了。”无奈挥手,十三郎站起来说道:“做过眼前再讲。”   “嗯。好歹相柳解决了真上气意,先占便宜了不是。”阿古王随之起身,道出一直想说的话。   “他?呵呵。”十三郎有些骄傲的说道:“除非恢复全盛姿态,否则,他哪这个本事。再说我的问题并没有解决,只是变得简单了。”   化灵为魔吞掉涅祖烙印,不止减少一名大敌那么简单,几大真上气意仍在,但因没了灵魔冲突,问题的确单纯不少,争斗也比之前减弱,至于说完全解决问题……早的很。   想到涅祖,十三郎觉得自己的话对八乡不太公平,补充道。“相柳帮了点小忙。我估计估计涅祖是他的徒子徒孙,割肉也应该。”   纵有魔躯,假如没有真魔气,假如没有相柳气息碾压,十三郎不定何年何月才能降服涅祖烙印;说到这个不能不提到两点,其一相柳气意并非由他主动施展,因而不具备“护族”能力,反而对涅祖有压制,当然,如果十三郎不能及时清除隐患,迟早那些真魔气会被隐藏在其体内的涅祖烙印吸收,变得更加强大。   此外,十三郎途径魔莲的时候,正因为真魔气由魔莲催动轮回之力才得以入漏,此过程中,九转魔莲得到一些好处,但也不可避免遭到损伤,得失哪个更多,还要很久才能知道。   不管怎么讲,相柳曾经“被动地”发挥了作用,说其无关显得不太公平。   第二点与十三郎的魔族分身有关,同样是炼化,由他来做与本尊同样的事情,或可事倍功半。   灵魔转换是大器,但也有不足,终究比不了纯粹魔身。同时因为感悟为共享,魔族分身的修行没有本尊这么多难关,出于这种考虑,十三郎没将涅祖烙印完全消灭,而是变成“类己”气息,在不引发其余真上气意反扑的前提下留待后用。   两种做法,结果对涅祖而言是一样的,割肉。   “割肉?”阿古王不明就里。   “将来挖他的心。”   “唔。”   本意想问因果,得到的回应恨意满满,担心十三郎重入魔障,阿古王赶紧转移目标。   “苏老板弄好了,走吧。”   ……   时光回到现在,苏老板合体完成,十三郎赶到战场,正赶上横山不二悲愤出刀,洗红浪即将“化茧成蝶”,以性命在兄长的心口上捅刀。   需要解决的何止这些,封息已至,双獒又临,远远已看到横山与洗红浪搏杀、十三郎出现。   “天意啊,天意!”   “感谢上苍,又把他送到我们面前。”   被极度的幸福感包围,两大头獒几乎认为自己在做梦,嘴里不伦不类感慨着,一面朝属下、自己下死令。   “杀进去,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周围最多的还是狼,双獒进去简单,他们的那些属下可不容易,也就这个时候,随着一大群生修现身,相反方向、更远的地方,狼群忽然鼎沸,咆哮如海浪般翻涌而来。   把狼群的行为看成狩猎的话,此刻便是收官的时候,眺目远望,鬼修、凶灵、还有三三两两的铁足军阵,统统在狼群的驱赶下扑向此方。   都疯了,全乱了,乱成一锅粥。   “呵呵,真热闹啊!”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好的坏的都已没法子可想,十三郎现身即刻扑向战场,挥手示意横山不二靠边儿。   “去那边打狗,魔崽子交给我。” 第1667章 真天绝,镇天魔   话出口,人向前,十三郎一头撞入战场,冲到天魔刀和剑狱的交汇点。   “萧十三郎你疯了!”   那个瞬间,横山不二几乎认为十三郎在自杀,奋力抽刀的同时忍不住尖叫起来。然而下一刻,大河转向,奔流两断,原本牢牢吸附的刀剑突然分开。   “怎么可能!”   呆愕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横山不二身体失去控制,倒飞千尺。   刀剑相交,即为决斗也是融合,百里刀煞汇合成一,如长鲸吸水,欢快地吸收着洗红浪当年引动的气息;正常发展下去,情形应如洗红浪所说的那样,最终刀剑合一成为一体,魔胎变成刀魂,自此兄弟两个生死相伴,再不分开。   横山不二不希望那样,但他阻止不了,不仅他,连真灵都阻止不了,十三郎何德何能,竟能抽刀断水。   目光直愣愣望着战场,只见十三郎像个疯子、傻子一样横冲直撞,把身体直接投进剑狱,瞬间变成在血人。   再强悍的身体也不能不能硬抗横山兄弟俩的攻击,剑狱内藏千万把剑,几乎将十三郎扎成筛子;他对此不管不顾,双手开合,在剑丛内一通乱抓。   抓住了。   抓住即被制服。   每抓一把剑,十三郎食指轻叩,剑中随即荡起黑云,如水流蔓延到剑锋、入体;随后剑身就像抽了筋的蛇一样软软垂落,十三郎当即抓向下一把。   左手晶莹,右手漆黑,吸灵化魔片刻都不耽误,血雾在空中飞射尚未消散的那么点功夫,剑狱已经少了三分之一。   失去魔气的剑化剑成胚,点点毫芒汇拢合流,似如流水。与此同时,十三郎的左眼红芒连闪,锐目光华毫不迟疑地逼向剑胚,同如长鲸吸水。   “这怎么可能!”   仅比横山不二稍晚,魔胎在尖叫声中退走,脸上满是惊恐的表情。视线中,十三郎好似跗骨之蛆,紧紧贴住他一道前进,那些被削飞、四溅的血丝全都活过来一样,粘住剑、拉住人,一道前行。   “啊!啊啊啊!”   吸力顺剑而来进入身体,抽骨拔髓的感觉如此清晰,千年辛苦修来的灵魔之气被人以这样蛮不讲理的方式抢掠,刚刚有点成就的魔胎如丧考妣,尖叫声越来越凄厉,望着十三郎的眼神也如见了恶鬼一样,恨极怒极,怕到极致。   他想不通这一切因和发生,面对十三郎,本该纵横无敌的魔胎为何向见到祖宗一样,那双手怎么可以同时吸灵化魔转换自如,对方明明修为远逊,为什么能够如大山一样压得自己透不过气。   还有那把剑,那把藏在其眼中的剑,那把能够吞噬剑与魂的剑。   “你是谁!”   飞退中拼命挣扎,魔胎在极短时间内轰出无数重法,然而无论他用出什么,出手明明威力无穷,临体时都会打一个大大折扣,十不足一。   自当年起魔意炼魂,他的灵族根基早已改变,且对寻常灵族有极大压制;但他毕竟不是魔族,如今还处在改变的过程中,恰好遇到修为虽不足、意境已破真境的十三郎,如见天敌。   突破真境,首先要被强调的就是那个“真”字,十三郎虽无真魔气,但其转换魔体的时候,体内魔意至真如魔界真修,非要说差别,不过是不如他们纯透罢了,若非如此,自在魔的真魔之气怎么会选择他的身体。   灵体方面就更不用说了,十三郎铸日都已经成功,反之朝魔胎过渡的洗红浪灵根衰竭,焉能不被压制。   原因其实很简单,魔胎自己都能看出来,只是不愿意接受。   凶暴河流进入大海都会如驯服的野马一样乖巧,与之同悲共喜,顽劣、抑或成就高远的子孙,老祖面前都需保持敬畏;魔胎情形虽与此不同,结果看起来相仿,因其用法总需动意,着力总需气,灵魔两面皆受其制,谁都改变不了。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无论他用什么,威力都将大减。   至于那把被死死压制、渐渐吞掉的剑胚……除了运气不好,还能说什么呢?   当然,假如十三郎实力太差,魔胎法术纵然大减,仍能够杀死他。   幸好,他还没弱到那种程度。   “吼啊!”   时间每过一息,魔胎气息衰弱一分,剑胚数量步步减少,越发映衬出对面血意凶狞,几番挣扎无果,绝望中的魔胎振起全部力量,把剑投向十三郎。   “我杀了你!”   “半人半鬼,半生半死,半灵半魔,半真半假,你自己说说你是个什么东西。”   血雾当中传出回应,十三郎的声音有些嘶哑,但比之前更加沉稳。   那不只是信心的体现,还是对战斗有了把握之后的宣言。   话音落定,十三郎左眼眼球炸开,鲜血飚后骤然回收,就像太阳将所有释放出去的光华收敛,令人眼前一黑。   当空一声清冽长鸣,收敛到极致的剑光再度大放,千里范围,万尺高空,域内一切尽入威杀,所有试图闯进来的凶鬼妖魔,统统化作齑粉。   “斩!”   长鸣之后传来轻喝,听起来竟如清啸。旁人耳中,那个声音中正平和,就好像先生讲解经意,严肃、认真、但不失慈悲与怜爱;然而落在魔胎心里,那声断问好似雷劫,内里包含的愤怒可令山川变色,河水倒流。   护犊之情,正邪之慑,灵魔之仇,积郁之愤,统统在这个声,这次剑中得到宣泄,相比魔胎之暴虐残毒,胜出何止十倍。   这是出离愤怒的一剑。   这是疯癫胜魔的一剑。   这是带有愧疚的一剑。   这是斩去妖邪、还归清净的一剑。   这还是井喷怒放、水到渠成、浑然天成的一剑。   听闻剑鸣与清啸的那个瞬间,魔胎险些魂飞天外,衡山不二瞪大双眼,远远望着这里的双獒、美帅、图奇、靠山王等人心神动荡,作为一手推动此事发生的人,十三郎为之大笑三声,血泪长流。   ……   六十余年前,大先生归位,三千剑灵合体,后经甲子岁月苦修,烘炉铸炼,天绝剑随时准备破关出窍,但又总是差了一点。   为什么会这样,修炼当中大先生始终不提,十三郎也看不懂、甚至想不到,直到铸日成功后导致真灵之意混乱,十三郎在近乎瘫痪的状态下请动剑尊威慑靠山王,方才捕捉到几分苗头。   原因仍在于那个字:真!   剑尊也好,剑意也罢,归根结底为神通所化,此番召唤汇集重化身躯,由虚转实、由假变真,破真成为其非过不可的门槛。换个说法更容易理解,天绝是真实存在的剑,必须由真实存在的灵体来控制,剑意通灵但其终非实物,仅得一时、且不能全功。   灭后重生等若涅槃自渡,接下来当然是返璞归真,归真即为真境;当初首次纵剑斗法,剑尊曾说过“此战不公”的话,内里实有更深一层含义。   那时候的他便已经意识到这点,只是不肯说出来。   临世之后短暂相谈,大先生在最短的时间内了解到十三郎背负多少重巨压,有心匡护无力回天,毫不犹豫选择沉睡。   与当年十三郎闻噩耗选择隐忍不同,剑尊沉睡不是忍耐,而是以无上恒心毅力强合乱意,为的是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海纳百川,归而如一之后破真。   稍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这个过程应该求稳而不是图快,更不能冒进弄险,剑尊比任何人清楚这但,但其所用的法子、过程无一不是弄险,处处皆杀。   选择不同,目的一致,大先生做出决断、几番险些颠覆……十三郎与之心神想通,随也被迫闭关。否则的话,纵然炼化狂灵地艰难,也至于让他一分心神都分不出来。   剑尊知道自己给十三郎增加了负担,但他没有退让,拉住弟子不让其离开,甚至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原因很简单,他相信自己能够更快抵达真境,如此方有能力守护;纵失败,也可指明道路,让十三郎少走些弯路。   天生为剑,绝世天资,高妙智慧,兼有无上机缘,剑尊行走刀刃一日千里,然而……   那是真境啊!   纵然他是剑尊,区区六十年、仍显得太短太短。   最最让人想不到变化随之而来,十三郎早一步窥破真关,早先威慑靠山王的那次请动天绝,以真视之眼看破真相,并意识到这个过程多么凶险。   今日相柳又降天威,十三郎再接天大负累,被逼非请大器不可。   逼上绝路用绝法,十三郎诚请剑尊出世,吸灵化魔,再纳经过自在真魔淬炼过的剑胚,最后自爆一只眼睛,以真修精血为剑灵铸体,为其加上最后一把火。   某种角度讲这个真境是借的,仍需长久融汇方可落到实处;但他同时也是真的,原因在于今日剑尊与十三郎早已不再只有师徒身份,还是血脉相连、气息交汇的一家人,宛如一臂;否则的话,别说一只眼睛,便是舍掉全部身躯,也休想“造出”另一个真修。   出世恰临危难时,用兵刻,剑尊携天绝宣告临世,此时方算得上真正归位。   “斩!”   “……哥哥!”   凛凛剑威之下,剑狱颤抖,魔胎胆裂突然发出凄厉嘶喊,圈外横山不二正朝疾速赶来的双獒挥刀,猛然间内心一阵剧痛,放声大哭。   “不要啊!” 第1668章 想找死的人,握不住的手   “不自量力。”   因为十三郎的“吩咐”也好,因不忍兄弟相残也罢,总之横山不二抓住刀、剑分离的时机离开战场,一个人领先所有生修冲过鬼阵,朝双獒挥刀。   “找死!”灰、雪两大头獒冷笑,一面留意天绝动向,一面随口给横山下了判词。   没错,他就是来找死的。   绝望的人才会主动求死,横山这样的人按理不会轻易绝望,然而在经历今天的事情、尤其刚刚那一幕魔胎脱窍,让这位本可前途无量的强者萌生死志,一发不可收拾。原因在于他推断出三重真相,其一,洗红浪已经死了;其二,自己永远都没办法为兄弟报仇。最后一条是最关键的,自己过去、现在、将来要做的事,极有可能、不,肯定在帮助那个凶手。   就是那位授刀给自己兄弟俩的师尊!!   传刀其实是炼刀,天魔刀在手这么多年,横山不二很清楚它正在因为自己而变得强大,以往他认为这是刀性通灵的体现,如今才意识到那是假象,魔刀、与刀中之魂需要借修炼者之手恢复,甚有可能以这种方式疗伤。   这里是灵界,魔刀终究是魔刀,因此这条推论最为合理,也即是说,横山不二兄弟两个被人利用,横山本人可看成洗红浪魔变的根源,至少其中之一。   这就好比被人杀掉父母,强暴妻子,卖掉儿女,最后还要自己为奴为婢,服侍终生。   既然不共戴天,何不隐忍等待复仇?   因为传刀之人已经死了,兄弟两个亲眼所见,亲自确认。   死人不可战胜,对死人也没办法复仇,现如今,刀魂在与十三郎一战中陨灭,仅余下一团真魔之气,洗红浪本人化身魔胎,试图与天魔刀合二为一,诞生新刀魂。   横山不二不仅无力阻止,连自己都有可能搭进去,偏巧十三郎接过战局,他才有了脱身的机会。   接下来会有两种可能,十三郎成功,魔胎死定了,十三郎失败,魔胎仍会找上横山不二,继续之前没做完的事。   横山不二能做什么?   他最多只能砸掉这把刀,且不一定砸的烂。   天绝出世,剑尊归位,横山不二看出十三郎必胜,了却最后牵绊。   于是他做出决定:不活了,找死去。   ……   “两断,杀!”   不想活的人,本质皆在于不敢面对内心的某些情感,因此这种行为当以懦弱定性,然而就事实来说,每个下决心不再活着的人都会拥有片刻极其强大的时候,思索原因的话,大约能看成天意有悯、以此表达对生命的不舍。   横山不二本为强者,因不想活而更加强大,再有此前刀剑相合,过程虽被十三郎截断,但它已经吸进去的东西不会再吐出来,也即是说,天魔刀与拿着他的那个人一样,皆处于最强。   强强联手,横山不二一人独占两大头獒,旁边还有些鬼将喽啰滋扰,竟也能够相持、偶尔甚至能占些上风,尤为奇妙者,刀客对手如此勇猛,两大头獒脸上非但没有担忧,反而流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出手谨慎道法相接,稳守、但不使其脱离。   “他完了。”灰獒不停施法,竭力不让横山锁死气机,同时不忘提醒雪獒与属下不要冒进。   “嗯。”雪獒随口应着,战斗时目光竟有些漂移,不能专注眼前。   他们都已看出来,这一仗根本没必要打,只要拖过片时少许,心、神、力、体、志皆丧的横山不二自己会自动完蛋;眼下这种情形,两大头獒将更多关注投向天绝,一面试图分辨其释放气息是否带有欺骗内容,一面抓紧时间考虑,假如那种真意为真,自己该跑还是该留。   值得一提的是,此刻雪獒不像其余头獒那样赤手空拳,而是拿有法器,其所持、正是被十三郎丢掉的巨剑,同样是力大无穷。   剑在人安,剑毁人才会遇险,千丈厚壁、挥得动便是天然法盾,强大如横山也不能隔着巨剑伤害到雪獒;正是因为这把剑的强横与巨大尺寸带来的先天优势,雪獒得以在横山的猛攻下分神,吃力不见危机。   横山不二疯但是不傻,很快将攻击的重心转向灰獒,因雪獒分神,灰獒不肯拼命,一时被得逼到连连后退,内心恼火不已。   就在这个时候,远方传来那声悲愤哀绝的呼唤,绞杀中横山不二剧痛转头,一下子楞在当场。   天绝剑下剑狱被斩碎,无处可逃的魔胎被剑光所罩、几乎没有反抗地被十三郎“生擒”,接下来的事情与大家预料的一样,半化途中的魔气被十三郎吸走,魔胎不可避免地走向衰竭,但……他像是因此醒了过来。   醒后第一声呼唤,横山不二看到无数画面,处处温馨。   幼年挣扎,少年相伴,懵懂踏上修行路,兄在前面走,弟在后面跟,亦步亦趋,并肩作战,无数次险恶,从不分离。   一切自得刀后改变,然而现在的横山看不到那些,洗红浪也是。   情绪喷发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只看能否突破那个临界点,完全发自本能,横山不二瞬间失控,大放悲声。   “不要啊!”   听到这声呐喊,十三郎理都不理,掌中再加三分力。   “哥哥!”   醒后第二声呼唤,魔胎目光刹那清明,转头朝十三郎怒吼:“放开我!”   古怪一幕出现在众人眼前,作为盟友的横山没能阻止十三郎痛下杀手,洗红浪反而做到了;闻声同时看到洗红浪的眼神,十三郎仅用万分之一个瞬间思索,便在众目睽睽下放手。   “去!”   一声去,两人去,得到自由的洗红浪毫不犹豫再施秘法,虚弱到极致的身体再度爆开,同时发出今生最悲切的一声吼。   “天魔解血,牵啊!”   魔胎是洗红浪,洗红浪是魔胎,魔胎失了魔气根本,化魔之力随之大减,属于洗红浪的记忆随之生效,人也变了样。   但这只是在暂时的,若无外力,这个过程仍将继续。   接下来的变化,需要从几个方面去描述,因为它们起步于同一时刻,进程中演出诸多变化,并从不同地方汇聚到一起。   第一重变,因闻兄弟呼唤而心神巨震,横山不二刀芒散乱,雪獒看似分散的目光陡然间凌厉,持千丈巨剑合身而扑,体力、法力、精力全开,绝胜一击。   “杀!”   第二重变,十三郎手下留情,天绝剑意自开缝隙,洗红浪随之闪烁出击,气息因二度解血彻底释放,并因无法收敛传遍四方。   第三重变,听到那声“牵啊!”,横山不二像是疯了一样,完全不理会带剑雪獒如泰山压顶,其后灰獒虎视眈眈;他将视若性命的天魔刀抛向空中,身体疾退并如旋风盘转,同样拼命大喊一声:“抓住啊!”。   一牵一抓住,横山不二变成又一个苏老板,洗红浪解体换来的红云速度暴增百倍,于虚空中闪烁抢向前方,去握兄长的手。   是神通吗?   这更像是哥哥带着弟弟野外玩耍,弟弟遇险时的必然一幕。   不管是什么,洗红浪暂离危机,此刻纵然十三郎反悔再想出手,恐也捉不住他。然而就像苏老板一样,其施法本体并不安全,横山不二拉住弟弟,自己却失了抵御之力。   雪獒怎会放过这种机会,冷笑声中加持大力,巨剑临头,下一刻便将生死两分。   第三重变,洗红浪的气息如狂风横扫,四面围攻的狼群闻之一顿,随后集体对空狂嚎;亿万头狼的呼号声冲天而起,天空头顶狼首再现,真威随之乍放。   “嗷呜!”   狼王发出复仇之宣告,巨大狼爪凌空而落,以无匹威势,无上压力,径取不停闪烁的洗红浪。   十三郎做不到的事情,集狼族意志于一身的狼王可以,随着那股无上声威,洗红浪化身的红云前进之势大减,神情随之绝望。   这一刻,兄弟两个同时遇险,生死一瞬间。   “放手!”绝望的洗红浪再次大喊。   “两断,献祭,天魔!”   回应他的是更加暴戾的嘶吼,巨剑临头的那一刻,横山不二在最后时间里朝天空咆哮,反手一拍头顶。   黑烟起,精魂出,三寸小人双目赤红,以闪电般的速度追上此前被抛向空中的天魔刀,遁身而入,凌空横扫。   天魔刀上,疯魔气息瞬间狂涨,横斩迎向巨狼之爪。   “啊,啊啊啊啊啊!!”   第四重变接踵而来,得到少许空隙的洗红浪再度前扑,一路发出意义不明的哀嚎与悲嘶,方向却为之改变。   他从横山不二身边经过,身体化作的红云与之擦了个边,碰一碰身体,随后毅然决然改变方向,冲向那把当头而落的千丈剑芒。   “嗬!”   连番剧变来的如此之快,向来临敌最擅此道的十三郎也只来不及作出第一步反应,此刻虽然看清全局,但已无力回天。   好在还有天绝。   好在还有剑尊。   大先生关注的事情不多,认准的事情从不改变,自威吓靠山王时起,他便知道一点:主敌是谁!   有此一条,足够了。   “斩!”   第五重剧变,赤红剑影瞬间划过万里虚空,迎着剑,斩向獒,一斩就是两头。   剑未至,杀机临,两大头獒闻意变色,眼中均流露出惊恐的神情。直到这个时候,他们终于能够确认那把剑上的真境意味是真的,不是那个狡猾的金乌弄出来的障眼法。   太荒唐,换成谁来也不会奇思妙想到有人假冒真境。   偏偏两大头獒这样想了,并且因此犹豫,于是即将丢掉性命……假如没有第六重剧变的话。   “放肆!”   巨狼为真,天绝为真,两大真意纵横的所在,居然还有第三个声音发出。随着话音,残破即将甭垮的封息大阵再度运转,走出一条臂膀。   时间太紧,来人甚至没功夫迈步,先抢出一条胳膊,一个声音,一股磅礴威慑。   “混账东西,都给本王住手!” 第1669章 师徒联手,遍地同心   封息两面如镜中世界,那只手极其艰难地从另一面探出来,声威不断加重;与此同时,封息大阵摇摇欲坠,细密丝纹不断破裂,又不断弥合,感觉就像一只负重将达极限的骆驼,哀鸣不断。   它的根基在于獒,早先战斗中,六大头獒一死三伤,獒族屡遭屠戮,灰白双獒施展秘法,都会带来伤害。原本这样的情形,封息大阵不足以支撑传送过界,然而河间王是铸阵之人,以高妙境界施法弥补,勉强通行。   勉强的意思就是艰难,封息有风险,鬼王亦需谨慎,假如不是情势所迫,河间王应该稍后才会过界,但当其视线能够抵达战场,看到狼王、天绝肆掠的景象后,已不能再等下去。   手现,声临,战场上的一切被停顿片刻,随即响起阵阵欢呼。   “王驾!”   万鬼同嚎,被狼群压制几乎喘不过气的感觉骤然一松,鬼阵气势当即开始攀升,并且就地反扑。   谁都需要主心骨,鬼族军阵亦不例外,连番失利导致军心涣散,鬼王来的正是时候。   “王驾……”   鬼王现身,与周围群鬼欢嚎的振奋不同,两大头獒虽惊喜、内心却有无尽忐忑,恨不得一下子把修为全部释放出去,穷一切之可能表达忠心,建立功勋。   他们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不管是为了现在活命还是将来活着,都需做出舍弃。   磅礴威压,整个战场被那只看似不大的手掌笼罩,首当其冲的不是狼王,不是横山,不是远方疯了一样朝这边疾赶的美帅与图奇,也不是十三郎。   他把目标对准天绝,只因天绝的目标是两大头獒,假若再杀、甚至重创一头,封息大阵便将彻底报废。   那不行的,绝对不行!   “河间两相,镇神头!”   声音稍带几分焦躁,熟悉河间王的人都知道,这对他而言是极不寻常的事情,伴随着断喝的声音,探出封息的手掌握拳出指,四指合并仅留一根食指向前,以泰山压顶之势凌空点上天绝的剑尖。   “剑是好剑……跪下,请罪,免尔一死!”   “当!”的一声巨响,之后便是雷爆声声,光华四射,指头与剑锋之间的空中撑开一把绚丽大伞。   彼此尚未接触,气息之争已令山河变色,笔直如一线的天绝剑身连颤三回,长鸣声不止。   “魑魅魍魉,不知所谓。”   长啸再起,白衣书生自剑中出,连看都没有看那只手一眼。   头顶雷暴声声不止,其握剑之手稳若磐石,目光好似被钉子钉在双獒身上,余者一慨不理。   斩!   斩!   斩!   剑光扑面,血色如海,映照出双獒仓惶神色;身为鬼物,被来自人间之剑以目光逼视,给他们的感觉竟如当年参见阎君一样,心海无处可以落足。   那是天绝!   那是剑尊!   那是真境剑尊挥洒的剑中之王!   头獒个个强悍而且骄傲,其中又以灰白为甚,曾经他们以为,自己在真境以下无敌,联手可与真修抗衡,如今才知道,不过黄粱一梦。   一线之隔如天堑,两大头獒厉吼连连,挥袖卷出千重风浪,将神通连同周围属下,豁浪向前。   有救没救,拼命吧。   与此同时,刚刚弄清三方敌我关联、正准备开声的十三郎猛然改调,强提真法,身形踉跄、一头扎入虚空。   “火!”   吼声中,早一步出击的狂灵大地横冲向前,地上罗桑暴展枝条,瞬间千里送出一只浩瀚烘炉,烈火瞬间铺满天空。火光中,十三郎身影化阳时隐时现,感觉就像游在水表的鱼儿穿梭,一路洒血。   天绝出世,剑尊破界,未至大成强行出剑,很勉强。   重伤未愈,隐患未除,洒血不止凝铸骄阳,很勉强。   王威降临,封息有损,王威浩荡只为挽回大局,很勉强。   剑尊知道非杀双獒不可,要杀双獒,就不能、也无余力理会头上绝压。   鬼王知道剑尊非杀双獒不可,但要杀、伤双獒,他一定会死、或落入自己之手。   十三郎知道剑尊定会斩杀双獒,哪怕因此死掉。   剑尊知道十三郎定会阻止鬼王,哪怕因此死掉。   人人勉强,个个坚持,稍后的那个瞬间,战场情形为之大变。   指按下,剑向前,前方双獒狂喝声声,周围无数鬼将蜂拥向前,以道法、宝物、乃至身躯阻挡那把剑。   几方都已拼命,彼此不断接近,万军当中一剑掠杀,血色映红衣。   地猛冲,枝条展,烘炉火海隔空,海中骄阳瞬间千里,赶在指头接触剑锋、剑锋刺入獒身的那个瞬间抵达。   抵达不等于解除危机,刚一出现,十三郎便如风中残烛,周围头顶八面凌压,身躯颤抖中怒喝如雷鸣。   “逍遥将死,问尔敢否!”   他为什么这么叫?   没有人知道原因。   众人所见到的是,当指尖接触骄阳的那个瞬间,河间王像被针扎了一下,指尖轻颤……   然后从骄阳身边划过。   十三郎无力阻止。事实上,这个时候的他又把自己折腾到快要死掉的边缘,便是河间王不理、他也动不了分毫。   事情妙就妙在这里,明明河间王能够轻易穿透、却没有那样做,而是绕开道路,从火海骄阳身边滑过。   滑过比穿过耗时更多,仅仅这一点差别,穿破重重阻碍的天绝切入雪獒的身躯,砍下他的头。   头落,炸裂的声音响起,天上封息快速崩塌,就像一张被拳头打破的蜘蛛网,瞬间将毁。   河间王身形半露,尚未完全走出。   “斩!”   剑尊携剑经过十三郎身边,毫不停顿,看都来不及看他一眼,再取灰獒。   差不多同时间,河间王辛苦钻出头脸,灼灼眼神看不出心意,声音响起。   “獒变,献祭,两相山河!”   声落,灰獒微楞之后发声怒啸,獒变身躯,一口吞掉刚刚被杀的雪獒……下一刻,两大头獒身躯裂碎,血变山河图。   周围万鬼嘶鸣,獒族阴兵成片爆碎,汇聚出一股氤氲之意自山河中滋生。   对河间王而言,封息不止是阵法,还是一座世界;以獒族山河为界,界内方可自由行走,此界不止阵法可以传送,还寄托着他的道念长途,是其迈向逍遥的一重念想。   剑光划过,山河破碎,气意却在不知不觉中升空。   河间王变指为爪,不再理会天绝剑尊,而是一把捞起山河气意,洒向封息。   奇妙的一幕随之出现,破损的蛛网快速弥补,周围又有破损不止,破损与修复交错中,河间鬼王衣袂飘飘,即将迈出完整身形。   感觉像拖着世界前行,河间王脸色阴沉,走的极为辛苦。   但他毕竟要来了。   他来了,事情便成定局,无论早先付出多少努力,多么大代价,一切都将注定。   就在这个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   几重剧变再度发生,让人目不暇接。   一重变,斩灭双獒、看上去失力的血剑画出一道美妙圆弧,前端剑芒爆射万尺,径取鬼王。   “杀!”   厉色不改书生颜色,声音依旧中正平和,天绝后,剑尊身躯挺得笔直,长发飘飞,目光平平无半点波澜,仿佛从一开始就在准别这一剑,之前一切,都不过是障眼法,虚晃枪,掩人耳目。   二重变,罗桑翻转烘炉为盖,一界地火汹涌倒流,倾盖三天;周围千万枝条暴涨,盘错纠结,劈头盖脸,就像一座愤怒的森林追打藏身其中的兔子,誓将其撕皮碎骨。   三重变,阴兵丧灭,战场七百生修罢手,人人拿出一截枝条,展修为施剑意,万剑齐发,同射天空一人。   四重变,七百里狂灵大地飚射天空,紧随在剑光之后,以无比坚硬的身躯横冲直撞;观其势态,哪怕前方有世界拦截,也要撞出一个窟窿。   这些都是有意所为,余下还有几重变化,都是意外。   “啊啊啊啊!”   五重变,悲啸声中红云凝聚成一线,洗红浪没能赶上雪獒,掉头折返直上天空,直扑封息大阵之边缘。   “嗷!”   六重变,躲过一劫、但失神魂的横山不二爆碎身躯,化红云追上那团红云,手牵着手、身挨着身,同奔天空。   “两断!”   第七重变,狼爪挥舞,天魔刀被击飞,但其击飞的方式不止溃败,而是以更加迅猛的姿态射向河间王。   “嗷呜!”   第八重变,一声吼,群狼应,亿万狼群对空长啸,汇聚成一条呼啸狂龙。击飞天魔刀之后,狼王没有丝毫犹豫,驱狂龙展开绝世一击。   第九、十、十一……   “呱!”   朱蛤反背,九道乌光爆射天空,乌光周围毒云弥漫,远远看一眼都觉得头晕目眩。   “大红袍!”   美帅一拳拍在自己胸口,以神魄伤残为代价释放出判袍的根。   “靠山拳!”   靠山王张口吐出一颗血珠,挥拳击打,半路化形为五指巨岳。   “掌……”   图奇眼中厉色连闪,几番犹豫,最终没舍得叫出下面那个字。   “啧啧,得道多助啊……”   然而所有人都在动,十三郎自也不能闲着,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晃来晃去显得有些可笑。   事实上,这么乱的场面,十三郎从未经历过,不可能处处照顾周全也根本来不及,那些变化多数是意外,事先不在鬼王考虑、也非他所能计算。   正因为如此,十三郎虽然几乎不能动弹,神情依旧得意洋洋。   “河间王,你个王八蛋给我听好了。”   他把匕首掉转锋锐,大吼着、恶狠狠插向自己仅存的右眼。   “我要死,谁都别拦着我!” 第1670章 死,不得。   群雄出手,玄力冲天,十几种攻击汇合到一点,天空仿佛被打爆了一样轰轰作响;那条身影在扭曲的封息大阵中挣扎,抵御着四周传来的撕扯力量,拖着自己的身子前行。   手,头,肩,脚,随着鬼王身躯一点点浮现,周围人们的视线变得热烈,双眼睁到极限。   冥界被阳间生命称为死地,然而在冥界,九大鬼王和那些与之同层次的存在被看成不死,他们太强大,生命太久远,如神灵高悬在所有人头顶,如昊阳垂镇于心海。在冥界为鬼王寻找对手的话,阎君不提,便只有冥都七大长老,阴司掌首等强者可与之相提并论,屈指可数。   影身当然不如本尊,然而对战场上的人而言,依旧如天威一样不可触犯,至于杀死——想想都是犯罪。   因谋划因巧合因命运因为那些林林总总,今天,这里,河间王的影身将有可能被杀死!   生命、不仅仅只有人类,内心总有些畸形欲念,每当有不可思议、但又稍稍有点希望的事情发生,会导致他们暂时放下善恶、仇怨、阵营等等可导致态度的东西,转而只期待结果。比如一群兔子挑战狮虎,人们知道那是找死的行为,但如果是长有角的鹿去做同样的事,便会让人浮想连篇,内心热切地想看到结果。   这是一种很纯粹的想法,于是乎,有那么一小段时光,战场上气氛变得古怪起来,攻击的人拼命催动力量,没在攻击的人也都紧张地注视着,就像凡人观看变戏法的到了最紧要关头一样,准备亲眼见证冥界过去万万年没有过的奇迹。   视线中,河间王微胖的身躯露出大半,望着热切迎接过来的无数道神通、与目光,很快感受到了那种古怪意味,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脸上皮肉跳动几次,河间王体会到就未有过的屈辱感觉,有些新奇,有些恼火,还有些好玩儿。   于是他笑起来,骂了声。   “他妈的!”   声音不大,但是很清晰,下方人群人人有闻,个个为之愕然。   一只手捞取山河气意来不及收回,有过失态的河间王索性不再收敛,悻悻然微洒中举另外一只下按,五指轻弹。   “好吧,让尔等见识一下……”   掌出,指落,掌化掌,指成指,除大了点,竟连威慑的气息都消失不见,普通到不能再普通。   尾指最小赶上原本最近的烘炉,将其磕飞千里。一路之上火光冲天,洪钟大吕之声不绝,入耳发聩,亿万头凶狼、凶灵随之伏地,哀鸣声声,长时难起。   无名指最不方便,好在罗桑枝条粗大,找之不难;河间王挥指如挥剑,指尖名毫万丈瞬发即收,斩断千层枝。   无数枝条落地,罗桑古木像被斩头的蛇一样剧烈翻滚,砸翻、砸死、砸碎、砸灭所遇到的一切。仅这一次滚动,被“误杀”的狼群、鬼卒及凶灵甚至还有个别生修,加起来便比刚才战斗时的总和还多。更让人意外的是,那些被斩断的枝条并未浪费,河间王斩落同时轻轻一勾,枝内磅礴生机如浩瀚汪洋,被其一口吞下。   鬼物如何能直接吞噬生机?为什么他一点都不怕阳气反噬?   没有人知道答案,众人只看到那些枝条瞬间枯萎,河间王吞入后气色好转,满意点了点头。   “阳世生机,味道果然不错。”   言罢出中指,真上鬼王神情微敛,流露出几分肃然。   “剑不错,剑灵更好,有资格成为本王……”   “斩!”   回应他的是一声贲烈厉啸,剑后书生单手持剑,空着那只手握决成势,拍打剑身、突然如消融般进入其中。   天绝剑上,光明为之大放,战场再无人能够睁眼!   “嗬!”   半声惊呼在一阵如锯齿磨牙般的声响中被割裂,分不清自谁口中发出,下一刻,天绝倒飞,剑后书生闪烁几次,身形在崩、聚之间来回数次,不见了踪影。   “哼!”   似闷哼更像是嚎叫,压抑的声音中空中半截中指跌落,内里流出几滴殷红的血。   鬼王鬼体,流出的鲜血竟如真人一样,有腥气,不用鼻子都能闻出咸味儿。   “……放肆……”   河间王很重视那几滴血,因为那里包含的精华比刚刚吞掉的生机总和还多出十倍,层次更如天地之差,他忍痛、甚不顾随后而来的各种攻击想把它们捞回来,然在其准备行动的那个瞬间,一条黑影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同样是张口一吸。   “异界修罗!”   河间王一眼看破阿古王身份……然而,毕竟迟了。吞下血珠,捞住手指,阿古王像个偷了宝贝的孩子一样扎入虚空,此时河间王再想施法,迎面攻势铺天盖地,齐齐而来。   七白剑芒,靠山拳,天魔刀,狼王爪,尤其还有美帅脱袍让位,将含有阎君祝福的根骨释放。   骤变、有伤,河间王终于迟了那么一刹那,再找阿古王,早已没了影子。   “找死!”   鬼王动怒,天地失色,赤橙色的天空平起阴云,呼啸声骤起。   食指落,拇指压,整片天空沉降三尺,带来整片世界的反击。   判袍消散,美帅中半空跌落大地,晃三晃,连吐三口精魄之气。   七白道剑芒全部崩灭,七百生修伤一半,死一半,魂魄难归故里。   靠山一拳直接粉碎,千里外靠山王的身躯像石头一样射下去,入地三百尺。   魔刀或不逊色于天绝,然而横山不是剑尊,连灵体带刀横飞倒卷,再度砸向狼王。   “嗷呜!”   狼王无奈而且愤怒,但无杀念只好收势回神,以一根狼爪被磕断的代价捉住天魔刀。   以一根手指为代价,鬼王,影身,仅用一只手便将所有攻势化解。   且是在被突袭的情况下……   乱后战场如此平静,平静的像死了一样,无数双无力的眼神望着空中,神情绝望。   就是这个时候!   “吼!”   最后赶到,七百里狂灵大地崩飞,内里一声桀骜嘶鸣,竟如活物一样扭动起来,隐隐释放出一股足以惊天动地的气息。   “嗯?”   到底来的仓促,河间王对这里的情形所知不详,当狂灵之气、之威展露眼前,难免受到小小惊吓。   刹那迟疑,河间王看破真伪,表情重新舒展开。   “哦……原来不是真的……啊!”   惊叫,不,是尖叫声中,河间王脸色大变,豁然转身,奋力想拔出那条唯一还没露出来的腿。   晚了。   群雄大乱时候,洗红浪化身的红云“悄悄”靠近,与那些威猛强大攻势相比,现在的他显得那般虚弱,那般不起眼,以至于河间王根本没有留意到其中意味,仅以余力横扫。   结果被他钻了过去。   因为他是魔,体内有比河间王层次更高的真魔气息。更巧的是,因被十三郎吸灵化魔,现在的洗红浪看去和灵修并无区别,起码表面看是如此。而河间王而言,刚刚那样纷乱的局面,又有阿古王、狂灵吸引视线,再要注意到洗红浪的异状,实在太难了。   灵魔有别,相互克制,层次之差非以大力碾压不可,若在平时,河间王动动手指便能将他碾碎,然而今天这个时候,鬼王影身虽动大力,但在分配上难免不公,洗红浪真正承受到……   千不足一。   于是洗红浪钻了过去,但他没有攻向河间王的身体,而是一头扎入封息大阵,随后爆开。   “遵守你的诺言……”   不知对谁喊了一句,洗红浪精魄自爆。   刹那寂灭,一团黑光在封息阵法中如碎裂般展开,瞬间涂满所有人的眼眶。   “啊!”   第一声惨嘶,河间王的后腿、连同一片腰身被生生割断,血飞好似盛开的花。有点可惜的是,这些鲜血与其施法断指时流出的精血不同,否则当有降阶之忧。   不降阶不等于无忧,寄托逍遥念想的封息大阵彻底完蛋,身体遭到重创,且无对象可以复仇,河间王的双眼瞬间通红,放声疾呼。   “你敢!”   此声喊不是为了洗红浪,不是为了自己的腿和腰,不是为了阿古王不是为了球球,而是因为那个快死毫无威胁的金乌,正拿着匕首朝自己眼睛里插,一面得意洋洋地对河间王大喊。   “我要死,谁都别拦着我!”   ……   真上境会强到什么程度?   如何才能杀死鬼王影身?   对十三郎而言,这是两个没有答案的谜,但他知道最好不要违背相柳意愿,因此当机会出现、周围攻势展开的时候,毫不犹豫压上最后、也是最有力的那块筹码。   杀自己!   杀自己不等于自杀,不自杀就是为了等人救,等谁?   等河间王。   残影掠过,河间王似暴风一样席卷而来,身后一路血迹斑斑,竟来不及、不肯理会。   “封念,锁息,两相山河绝灭!”   人未到,神已至,一股神念侵入脑海,两股大力四面合围,中间夹有一指真意,山河绝灭。   要让人不死有两种方法,一为救活,二为先“杀死”他;河间王来不及做第一种,于是选择后者。   经他“杀死”的人,他还能救回来。   刹那间,十三郎睁眼一抹黑,身处无穷天地间,周围大好河山万里,一片死寂。   整个世界都死了,人当然不能活。   他的动作停顿下来,匕首刺入眼眸一点,鲜血与瞳汁刚刚流出,凝固在眼睑之上。   他的表情因而凝固,左眼空洞鲜血画出一条红线,依旧大笑的样子显得格外滑稽。   看到这一幕,河间王松了一口气。   “想死,需本王答应才可以。”   疾行的身躯稍稍放缓,河间王开口嘲讽,同时运转修为准备止血、并把身后的血收回来。   就是这个时候!   一股轰鸣,两声低喝,咔咔几声间断爆裂,绝灭世界瞬间崩塌,十三郎脸上笑容再续,眉间再开一眼。   “定!”   喊一声,十三郎实在没有别的攻击手段,奋起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匕首抛出去。   “插死你个老王八!”   这哪里是精修大能干的事,简直像个孩子。   光华与声音同至,河间王“呜”的一声哀吼,活像野狗被狼掐住脖颈。   什么都不想了。   他伸出手,画作圈,抱住怀,张开口,吐出一股五彩般绚烂的光华。   白金黑水青木赤火黄地,五色光彩一枝花,梅花五瓣朵朵开,河间王双手抱定将其推向十三郎,身形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   有眼睛的都能看到,吐出这口气息,河间王一下子苍老数十年,原本微胖的面孔迅速枯萎,如抽干的皮袋挂在头上。比之更让人惊讶的是,付出如此巨大代价,河间王仍觉得不够,一路拼命挥洒神通,撕碎八百里方圆。   天地一片混乱,这个时候别说周围的人,连河间王自己都看不清究竟,其脑海尽被那两股冷哼所充斥,恨不得一下子跳出界外。   混沌世界好偷腥,风沙之中阿古王又不知从哪里钻出来,闪身来到原本封息大阵所在的位置,手里还拧着一柄剑,一把刀。   左手天绝,右手天魔,阿古王延着此前河间王前进的轨迹重行,小心翼翼将其洒下鲜血全部收集起来、施法、封存,吞入腹中,保留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吃饱、且不能一下子消化吞掉的精气,非得时间修炼不可。   “啧啧,这么小的界面的鬼王,当真不错……河间死了没有,不知十三怎样了……”   偷摸前行,阿古王一路走一路念叨着,视线渐开。   河间王没死。   十三郎自然也没死。   如果说这些可以想象,还在意料之中的话,最让阿古王不能相信的是,被河间王当成保命手段的那团五彩梅花径直飞入十三郎眉心的那只眼,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呃?”   远方河间王终于止步,来不及愤怒,顾不上羞耻,黯淡双眼中只余下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他都不懂,别人更不用提,甚至连十三郎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了?”   如大梦初醒,十三郎抬手摸摸眼,挠挠头,几番皱眉几度沉吟,方始捕捉到一丝线索,有些恼火,有些悲愤,亦有些感慨。   “他妈的,怎么这么难啊!” 第1671章 你要,我也要!   被河间王视作保命底牌的五彩之光进入十三郎的身体,却没有给他带去哪怕一丁点儿伤害,这样的事情无疑令人不解,包括河间王、还有十三郎自己都不甚了了。然而当前并非思考因果的合适时机,稍稍过了一会儿,十三郎便又在心里痛骂古帝,与同样出工不出力的血魂。   假如他们两个能像之前那样联手出击,别说河间王来的只是影身,便是本尊也要脱层皮,可惜天不如人愿,两大仙人半击而止,仅吓对方一跳。   “怎么这样难啊!”   没有仙人,河间王俨然天下无敌,适才那么多大能、兼有种种巧合一同出手,还加上不少运气,仍只能切去对方一腿,接下来四周伤疲满营,谁能与之抗衡?   感慨中阿古王偷偷归来,刀、剑皆交给十三郎,低声说着:“不能用了,看样子还得跑。”   听到这番话,十三郎唯有苦笑。   跑不跑得掉暂且不谈,如今十三郎真可以说半点余力皆无,放出去的这批人、树、地一个都收不回来,怎么下得了决心逃跑。   隐忍这种品格十三郎不缺,但要分情形,比如当年剑尊身亡,十三郎听后可以慢慢忍耐直到有了底气才行动,那是在外面,没亲眼见到总归思考余地比较多,如今满眼亲长朋老的时候说隐忍……说说倒也无妨,做起来可就难了。   即便做了,日后也会像毒蛇一样每日啃食心神。   正这样想着、但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远处河间王轻轻开口。   “为什么?”   到底是鬼王,几与阎君并驾之存在,受到这么大挫折,河间王的声音听着还算平静,只是厚唇变成枯皮难免漏风,也不像平时那么饱满。   嗯?   十三郎不是太明白他问什么,疑惑目光回望过去。   “刚刚你自杀,为什么断定本王会出手相救?”河间王重复、并解释刚刚提过的问题。   十三郎这才明白,回应道:“我说骗你的,信不信?”   “不信。”   河间王摇头说道:“或许你还不明白真境不容欺的道理,你身上有真境气意,平时撒点小谎不算什么,生死大事绝不能作假,否则……”   “别否则了。”十三郎果断说道:“就是骗你的。”   听了这样的回应,河间王神色略显阴沉,缓缓说道:“欺骗本王,你该知道后果。”   此欺骗十三郎所言欺骗不同,河间王认准十三郎所说的骗才是欺骗,而不是那次自杀诱敌。   十三郎洒然说道:“你能动我?”   河间王说道:“当然。”   言罢挥袖,一股和风凭空而起,隔千里将十三郎层层包裹,但无一丝伤害加身。   不用说阿古王动作有多快,抢在前面遁空而走,十三郎没怨他留他,河间王没看他理他,仿佛那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周围很多人尝试阻止,如苏老板、生修还有几位大能等等,不顾伤势强提真力试图为十三郎解围,结果无一能够成功,均被和风拒之门外。   屡遭重创,河间王比刚来时弱了很多,但对这里的人而言还是那么强大,不可撼动。   无视周围重法轰击,河间王淡淡说道:“本王已经知道,你体内的逍遥气意只管生死,只要不触及红线,他们便不理会;接下来,本王有一万种法子让你生死两难……”   和风如罩,十三郎行动无碍,摆摆手说道:“知道了知道了,算你厉害算你狠……不就是一个问题,至于要杀要打。”   不等河间王开口,十三郎又说道:“你来做什么?”   河间王微怒说道:“不知死活,当真要本王做点样子不可……”   “不是的啊!”明摆着的苦头毫无意义,十三郎赶紧辩解:“我在问你,此次不惜万里而来相比添了很多麻烦,是为了什么?”   河间王微微一愣。   “位高权重身价一定很足,另外听说你最近挺忙,等闲事、平常人,根本不会搭理,说打仗、才这么点规模,没理由惊动你大驾光临;既然来了,只可能为了某个人。”   十三郎指指美帅,再指图奇,接着是生修、罗桑、还有怀里那把天魔刀,最后还有狼王。   “难道是为他,他,他,他他他?”   “……”河间王一时无言。   “金花判官稀少,冥界好歹还有几个,横沼藩王也不是你的菜。人间七百多生修同时入界,估计看花了你的眼;横山不二兄弟俩,我估计和你本就有些渊源;另外狼群纵横不是一天两天,要动它们不会等到现在,至于狼王……”   目光转向天空,十三郎对着那颗硕大而年轻的狼头,发觉它看着自己的眼神很是奇妙,就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不禁有些奇怪。   “乱舞雪狼吗?”   狼王事实上不在这里,十三郎暗暗思量着,嘴里说道:“狼王鬼王阿古王,都是王,一家人,犯不着拼到死去活来。”   这句纯粹鬼扯,河间王也知道他在鬼扯,冷哼不作回应。   “都不是,那就是为我咯。”十三郎指指自己,得意洋洋说道:“付出这么大代价,不会只是想杀死我,想夺舍吧?”   原因揭晓,河间王唯有叹息,接着忍不住摇头。   “凭一点猜测压上性命,这样的性子,本王担心你不堪大用……”   “嗯?”   十三郎目光微闪,说道:“你要用我?”   河间王坦然说道:“参加燃梅盛典,执掌轮回,造福两界全体妖族。”   哗的一声,周围一片大乱,阵阵喧哗。   “胡扯!”   “岂有此理!”   “萧十三郎是人,怎么可以代表妖族!”   “十三先生早被阴司选中,判官亲自邀请,怎么可以投拜鬼王。”   诸多非议,其中美帅最为愤怒,指着河间王的鼻子质问:“你是堂堂鬼王,杀剐存留随意,怎可随意亵渎人妖两族誓约!”   河间王只看十三郎,温和说道:“萧十三郎这个名字不错,不过不太适合金乌。”   十三郎没回应这句话,内心感慨万千,暗想燃个什么梅也成了香饽饽,到底是自己能力太大,还是命太好。   河间王转头去看美帅,神情颜色不怒自威,一派长者前辈风范。   “萧十三郎为铸阳金乌,理所当然代表妖族,怎会亵渎誓约?”   “你!”堂堂九大鬼王之一,曾与阎君谈兵论道的存在竟能当面这样无耻,美帅气到牙根痒痒,不知该说什么好。   自听了上句话,他和很多人都已明白对方准备用何托辞,知道反驳无用、也懒得去做。较真算起来,河间王其实不算错,铸阳为金乌一族之专利,金乌属于妖族,可不就是理所当然。   聪明人之间,说话做事不必把头头道道都弄明白,自此一切都清楚了,河间王不杀十三郎因为要用他,不杀生修因为需要拿他们的命做筹码,不杀靠山王因为不想与八乡弄成死仇,不杀图奇因为掌命神秘、亦或也有小小忌惮。   不杀美帅因为他是判官,刚刚好可以做个见证。可以想象的是,将来人妖两族就此事政治的话,河间王绝对会这样说:“当初金花判官在场,都没反对。”   不承认?   谁在乎。   “本王知道你的难处,本被金花大判所邀,半道转阵,难免说不过去。”   强拉壮丁总比不上心甘情愿,此番付出天大代价已然成为事实,为图今后,河间王尽量把事情朝好的一面转化,温和说道:“关于这件事,本王早已考虑妥当,只要……”   “等等!”   十三郎做出暂停手势,有些好奇问道:“先把事情弄明白。据我说知,九大鬼王都已找到自己的人选,而且培养了很多年。自古临阵换帅来兵家大忌……好吧这不是打仗,可你这样换人,总归不太合适吧?”   河间王洒然说道:“他们如何能与你相比。”   十三郎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问道:“五行要的是平稳不是专精,这么抬举我,就因为我炼了一颗四不像的日头?”   河间王微微一笑,说道:“当然不是。”   “那是为什么?”   “还记得刚刚那颗五色梅花?”   “嗯。”   “它是新得之物,爆发起来,本王亦需要退让三分,却被你完美吸收。”   “呃……又如何?”   “待离开这里,本王与你详细解释。总之可以确认,你就是本王要找的人。”   “……我自个儿来的,没事儿套什么近乎。”   心里嘀咕着,十三郎试探说道:“那个,既然代表妖族,可否等其余八王赶到,大伙儿一道合计合计再说……”   “不行!”态度从未如此坚决,河间王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随之转厉:“你怎么知道八王将至?”   “猜的。”十三郎毫不犹豫说道:“听说九大鬼王同气连枝,感情那叫一个好……”   “不谈这个。”   没心情,兼觉时间紧迫,河间王挥袖冷喝:“别想拖,随本王回去。”   “封息坏了……”苦无伎俩可施,十三郎琴谱乱点。   提到封息,河间王心情越发恶劣,喝道:“你是修士!用飞的。”   “可我伤的这么重……”   “本王带着你走。”   “还有我的同伴,那颗树,那块地,那些人……”   事实上,如今的十三郎真正黔驴技穷,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扭转局面;如此这般乱找借口,纯粹发自本能。   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拖下去又能带来什么变化。   “先把话说清楚,他们但凡死掉一个,漏下一个,我马上自杀。”   “死得了吗你!”   再度被威胁,再度施法,河间王早有对策在心,柔风轻转。   避开古帝与血魂子的办法很简单,制住十三同时不要威胁到他的性命便可,这都能难倒他,河间哪有资格称王。   做势间,周围生修准备行动,罗桑转回,美帅轻叹,狂灵大地开始蠕动身躯。大家都知道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要么群起而攻之灭掉整个看起来无敌的鬼王,那么全部身陷牢笼。   周围群情汹涌而冷漠,河间王虽不像刚来时那样轻蔑,但也只是微微皱眉,随即开声。   “两相……”   “慢着!”   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喊,一个谁都想不到的人站出来,声音透着几分神圣的味道。   听到这个声音,美帅微微一叹。   听到这个声音,十三郎为之一愣。   听到这个声音,河间王眉梢一下子挑了起来。   转回头,望着扭着腰身走出来的图奇,河间王神情再生变化,有些迟疑。   “你这是……”   “十三不能跟你走。”图奇那张狞恶面孔不再,代之以满脸神圣与庄严,缓声说道:“他会参加燃梅,但要代表横沼。”   啊!   不用说这句话惹来多大风浪,数百生修个个长大嘴巴,美帅苦笑连连摇头,十三郎本人一头雾水,抚头摸脚,暗想自己当真天命所归?即便如此,你们这些王八蛋是否该先问问少爷我乐不乐意,个个霸王硬上弓。   “胡说八道!”   最愤怒的当数河间王,因他担心这是八乡意愿,一面吧目光投向靠山王,一面开口质问。   “九王八乡亲盟誓……”   图奇默默摇头,说道:“与八乡无关。”   河间王又是一愣,随即松了一口气,不屑冷笑:“既与八乡无关,凭你也敢与本王争……”   图请平静地望着他,轻轻吐出两个字。   “掌命。”   “什么?”河间王眨巴眨巴眼睛,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掌命意愿,渡化横沼。”图奇严肃说道:“冥界为阴,有生地则阴阳不协,此为本界最大祸根。不解此患,天地迟早崩塌全灭,阎君也因此事而亡,唯有补全轮回,执掌天命将其改变,方可重塑方圆。”   一番话说的凝重庄严,听在耳中觉得理所当然,轻浮点讲就是有鼻子有眼,由不得人不信。   听了这番话,河间王楞住了,鬼物楞住了,狼群楞住了,生修楞住了,包括十三郎本人,还有美帅也都楞住了。   好一会儿沉默。   “你说是就是吗!本王差点上了你的当!”   不知是太担心还是太愤怒,河间王看上去气急败坏,有些失了方寸。   “别人害怕掌命,本王不怕,任你舌绽莲花,本王今日必须带他走!”   “知道你不信,知道你不怕,知道此事无法善了,知道必须有所证明,萧十三郎才会心甘情愿,全力以赴。”   连续四个知道,图奇已然形象大变,身形拔高至百余丈,气势攀升似无极限,一头垂目俯瞰,一头仰眺天边。   “掌命,余以天道祭苍穹。”   幽幽长声,波纹横扫,以没有速度的速度传遍四方,瞬间响彻整个冥朝。   当即有喝声传来。   东方冥都有人呼应:“掌命东岳,余以天道献星魁。”   西方黑海有人呼应:“掌命西天,余以天道挽天河。”   南方九狱有声回应:“掌命南离,余以天道埋生骨。”   北方雪崖有声回应:“掌命北雀,余以天道问沧桑。”   最后一道声音来自中央,来自狼群背后的远方,冷漠清凉,听在耳中却似一团火一样滚烫,呼啸卷层云。   “掌命八方,弃天道,补轮回,奉诏继阎罗!”   听到这个声音,十三郎险些跳起来,天心蛤蟆真的跳起来,小不点一跳八百尺高空,挥毫千里神圣光华,口发一声喊。   “姑姑!” 第1672章 是她,是他   四方喝声响起的时候,十三郎正准备拼命,闻声后一惊一诧到一喜一忧,心情很是复杂。   哑姑来了。   没错哑姑来了,脚踩祥光,气息强盛,更有四方大能烘托,威势难以形容,看样子她与图奇一样,都和掌命有着极深关联,从几声唱喝声判断,哑姑还是这些“相关者”的核心。   正如别人不理解十三郎的修行为什么这么快一样,十三郎完全想象不出哑姑发生这么大变化,“机缘”二字已不足以解释。   “姑姑!,我就知道是你!”   有人不管那么多,几百年相隔今日得见,雨薇回复幼儿模样,雀跃相迎,手里拿的是乞儿所化的那颗星芒。   关于这个,十三郎所知不多,因为小不点知道的本就不多,只说这个东西需要妥善保管,将来留给合适的人;据说其中气意强大而且凶险,稍一不深便有可能铸成大祸。   小不点天生空间法体,时刻谨慎,仍不敢说百分百安全。或知后十三郎大吃一惊,哪管什么圣人判官,当即表示冥界的事情咱们可以不管,应该把它扔掉,或用别的法子、交给别的人保管,然而小不点这次出奇固执,无论如何不肯听从,坚持要兑现给乞儿许下的诺言。   守信是好事儿,十三郎决心做个好父亲,勉励同时暗里提心吊胆,叮嘱阿古王务必多留意小不点有无异状发生……如今看来,兴许那时小不点便有了预感,倒不纯粹是为了守信。另外就是那位伤心而死后显露圣人气象的判官,也与神秘掌命有关。   总之哑姑来了,小不点做对了,十三郎喜悦之余更增加一份庆幸与“卸下重担”的解脱,于是有心情思考哑姑因何有此缘分,其口中的阎罗又是怎么回事。   到这里忍不住去看图奇,心里记起来他之所以与生修“化敌为友”,起因就是从自己的名字开始。   自打听说有个叫十三郎的,图奇便赖着不肯着,说巧也真巧,那时候美帅一直防着他,图奇楞是没探听到什么关于十三郎的实质信息,直到十三郎主动现身……大战连绵再无停歇,连认真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若图奇早与哑姑相识,自其口中获知“萧十三郎”其人,然后牵涉到掌命,则意味着……   假如早点与图奇“相认”,整个事情恐会变个样子,不至于到此绝境……   “想什么呢!”   提醒自己别这么无聊,十三郎看着图奇的脸,发觉竟然认不出他,或者说,图奇已经不是图奇。   冷、恶两面,那张凶恶的脸慢慢淡化并且“塌陷”,看上去就像从后脑“退回”到前面,与冷漠面孔为而为一。   冷恶最终变成厉色,图奇再不是那个有着双重面孔颠倒性格的人,看起来沉静而肃杀,这样的他看着比以前更符合身份,可惜经过这么多战斗,其麾下凶灵所剩无几,不是太应景儿。   感受到十三郎的目光,图奇回望着他淡淡点头,没说什么、没等他说什么便又移开,朝渐渐靠近的哑姑施礼。   “你可准备好了?”   所说的话与其神情明显不协调,图奇施礼恭敬,所讲却有几分责问味道,幸好此刻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哑姑身上,没心情与之计较。   对小不点、十三郎、天心等熟悉的人来讲,哑姑还是那个哑姑,双鞭红条,黑衣冷面,煞气像能肉眼得见。当然其气势与当年完全不同,再有脸上多了几分威严,更有一种阅历沉淀才有的厚重。   没有回应图奇的话,哑姑左手半牵半抱着迎上去的小不点,肩头爬着绿皮蛤蟆,右手边一头矫健雪狼,径直来到十三郎面前。   那应该就是狼王,年轻,庞大,矫健,还有掩饰不住的几分亲昵。   十三郎莫名其妙,实在想不起在乱舞城有没有与哪只狼有过亲密关系。   狼王不知有没有明白,拍拍爪子,呜呜两声后把视线投向远处的鬼王,神情不善。   河间王看都懒得看它一眼,目光直愣愣望着哑姑,伸长脖子喉结上下移动,嗬嗬难出一言。   “是你……你是……”   哑姑照例充耳不闻,隔着风层微微欠身,说道:“少爷,您来了。”   听到这句话,看到其举动,感受着那种冷冽与热烈兼容的意味,十三郎再度确认,哑姑就是当年哑姑。   周围突有不善感觉,仿佛看到哑姑的举动,除了图奇,四方传来四声冷哼。   闻声,哑姑挑眉似想发作,风层内十三郎已经摆手。   “不要紧,他们只是尽责。”   随口一说,十三郎其实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一肚子疑问,然而眼下不是时候,他理解那些发出声音的人的维护意味,赶紧解围说道:“河间王还在,有事回头再说。”   哑姑平静说道:“少爷放心,没事的。”   十三郎完全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看出来哑姑很强,但还比不上自己,图奇变身后气息猛增,但也不过真境边缘,哑姑身边那条雪狼——应该就是狼王,看着也很厉害,但其聚全族之力方破真境,然后就是那几个发出声音的人,连面都看不到,强弱不知。   仅凭这些,敢把河间王视如无物?   事实就是河间王不说不动,使劲儿望着哑姑像是傻掉一样,如非实在没有力量,十三郎决然会趁机发动群杀,尝试以自己的力量翻盘。   不能以力服人,便只有牵制、利益之类的挽回局面,哑姑能够拿出什么,让河间王心甘情愿放弃“捉人”?   疑惑中哑姑说道:“有很多事情少爷不知道,一时难以说清。不要紧,看看就会明白。”   也只能这样了。十三郎一面点头,说了句:“如果是交换……”   哑姑回答道:“不是交换,是定数。”   十三郎不喜欢这样的说法,正准备开口,哑姑已经回过头去,遥遥与美帅打招呼。   “辛苦了。”   “……”   这是长辈对晚辈,长者对少年,上级对下级才会有的口吻。   十三郎又是一愣,此刻留意到美帅的表情与河间王一样古怪,像是看出什么实在难以相信,激动到不成样子、但又说不出话。   也许是错觉,自哑姑转身开口的那个瞬间,十三郎便觉得她好像换了个人,沉威如天空似大地,浩荡宽广,看不到尽头在何方。   他尚且如此,周围人更是云里雾里,在场数百生修除燕山等少数几个听说过哑姑这个人,全都傻乎乎望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如在梦中。   哑姑这时转过头去,对河间王说道:“好久不见。”   “……”河间王迟疑良久,说道:“真的是你?”   哑姑淡淡回应道:“不是我,还能是谁。”   河间王苦涩说道:“这么说,你们是一个人?”   哑姑摇了摇头,说道:“现在还不能这么讲。”   河间王目光微闪。   “既然如此……”   “正因为如此,你才要快点决断。”   哑姑截断河间王的话,肃声言道:“八王将至,不能等你太久。”   逼迫的意味如此浓厚,河间王明显不乐意,挣扎说道:“他们应该没那么快来,若他们来的真有那么快,本王就不需要……”   哑姑冷笑再度打断他的话,带有一丝讥讽说道:“在我明前也敢称王。罢了罢了,还是那位老友说的对,区区影身,当不会影响大局。”   言罢,哑姑稍稍停顿了一下,很快像是决定了什么,随意挥了挥手。   “开始吧。”   “开始!”   “不!”   图奇断喝、河间王的尖啸声中,剧变随之展开。   ……   图奇化了。   就像阳光下的冰雪一样,他从头顶开始直到脚底,化水连绵,身魂尽皆在极短的时间内消融。水雾弥漫,一股神圣、圣洁、悲悯而且庄严的气息随之滋生,图奇所化之水很快归于无形,给人的感觉却是世界因此收缩,似有什么东西随着那股水流而去,“流淌到”哑姑周围,汇入其身。   说不清什么道理,此时此刻在场的人,凡当初目睹乞儿入圣的人均忍不住回忆起那一幕,尤其他最后看向图奇的那一眼,带有无限慈悲,与怜惜。   掌命使者,天道祭苍穹,严格算起来,这个时候的图奇已经死了,其无数年修行就是为了这一刻。没有乞儿入圣,十三郎不至,又或者没有燃梅的话,图奇只会按照他的样子“活”下去,然而无论他活多久,活几世,最终都是为了今天、或者明天发生的这场变化。   纵犬驾鹰为狡兔,养猪喂鸭上餐台,乞儿临终始悟所以伤心,入圣还有转世之机;想复制那样的事情太难了,图奇果然如乞儿所料,连伤心的机会都没有。   苍穹入体,哑姑的身躯以看得见的速度暴涨,与此同时,四面腾起四股强大气息,东岳西天,南离北雀,如四道天柱高高跃空。   奇妙的是,明明四道天柱笔直地射想天空,中途丝毫没有弯曲、但其最终却汇合在一起,之后再度暴涨,不知怎么就涨到哑姑的身体里去。看起来就好像一人为天,世界镇于其脚下一样。   可她明明还在眼前,虽高大、终究还是个人。   来不及、也不用思考下去,五道气息逐一加入,“哑姑”最后拿出小不点交给她的那颗星芒,一口吞下后,其身上随即多出一身衣裳。   那是王袍!   “嗬!”   不知原由者当中,阿古王第一个弄明白怎么回事,惊呼惊叹感慨与钦佩,皆金花大判以哭喊般的声音那么响亮。   “阎君归位,阎君归位啊!” 第1673章 女、阎罗   四圣袍,玉龙带,宽袍大袖自动根据穿衣者变形,很合身。   脸是哑姑的脸,身是哑姑的身,气是阎君的气,威是阎君的威。   美帅近乎哭喊般的大喊声中,冥都最高的那座建筑——芙蓉塔上鸣钟七响,一万八千余座阴司内的传讯玉璧随之震鸣。   七大掌首之首归墟,和图奇一样成为阎君归位的祭品。   与此同时,其余三方各有一位隐世绝修陨落,但不知道他们是人、是妖、是灵族,还是某个异界魔头。   图奇能够作为阎君归位的影子,乞儿被王袍选中,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阎君落子渺无痕迹,由是可知。   此时此刻,阴司百万判官,无论身在何方,在做什么,此刻都停下手上的事情,俯身朝冥都方向叩拜,挽伤,之后再向三方施礼,以最最诚恳的姿态致谢。   没这样做的判官只有美帅,因为他是在现场的那个人,也是最清楚原委的那个人,而且是最最悲伤的那个人。   因为他知道,阎君真的死了。   数百年来,关于阎君是死还是活有过无数争论与流言,九大鬼王心怀忌惮,判官更加疑窦重重,还有无数相关之人,相关事务,无论有多少证据多少种标志,内心最深处总会问上一句:阎君怎么可能会死?   是啊,阎君这样的存在,怎么会死了呢?   他怎么可能放心去死呢?   假如没有这点疑惑,燃梅盛典或许本不用进行,九大鬼王兴兵犯界是早晚的事情。   假如没有这点疑惑,芙蓉塔必定举行天誓,点将冥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委屈求全。   假如没有这点疑惑,冥界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太平”,天下早已大乱。   假如没有这点疑惑,美帅根本不会带十三郎回来,因为他知道那没有用。   阎君身死,等于抽调冥界整个大房子的横梁与根基,区区一个十三郎、几百个人,能有什么意义。   作为冥界地位最高的那个人,阎君即便被所有人认为暴毙,也能维持千年、甚至更久缓冲。无需列举阎君曾经为冥界做过多少事,仅就这点而言,是他留给世界的倒数第二件礼物。   倒数第一件发生在现在,阎君归位,然后便会烟消云散,真的死掉。   之后冥界会大乱,一定。   除非,归位阎君将要做的事情能够扭转局面,并且成功留下传承。   极有可能是其借来归位的那个人,那只鬼——哑姑!   ……   “嗬!”   很多事情用不着再解释,也用不着问,比如阎君是否真的活着,此前只是假像;再比如阎君是否借尸还魂,类似修士“夺舍”那样借哑姑而活;还有今天这个局面是不是阎君谋划,内里早已计算明白。   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推断出,除第三项稍有可能,前者都只是“美好”念想,当然美好二字看对谁来讲,假如问小不点感受如何,她一定会说阎君死就死好了,别连累咱家姑姑。   十三郎呢?   这会儿他的脑海中一片混沌,非要说念头的话,想的最多是哑姑为什么会被阎君“选”中,她自己是否乐意。   “这会儿本君挺忙,没空理你。”   前一时哑姑,现在为阎罗,冥界君王自不会把十三郎当成少爷对待,说话不仅不客气、似还带有某些训责的意味。   十三郎没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然而不知考虑到什么,阎君忽又转了神貌,朝围困十三郎的风层挥了挥手,温和改口。   “事情有点复杂,稍后和你解释。”   集众人之力奈何不了风层真的变成了风,不但溃散、还如威风吹入身体,吹到十三郎的丹田灵根,与之风性道基融合。   这对他而言当然是好事,但要时间消化才能变成实实在在的好处,当时眼下,十三郎奇怪的是,河间王不知为何没有阻止这一切,亦或根本阻止不了。   见到这样,听了这番话,十三郎心里反有些不安,迷茫的神智都变得清醒起来。他知道,类似阎君、天道这种大人物,一言一动皆有深意,但其本质都一样。   他们都是冷血生物,突然间对自己这么客气,未必是好事。   “算了算了,先看吧……”   阎君归位,真相便已经赤裸裸地呈现在大家面前,虽然只有一部分,但已足够让所有人意识到,其接下里要做的事情极其重要,足以影响到冥界安危。   这样想着的时候,阎君已然转过头去,对着河间王伸出手。   “拿来。”   阎君向河间王要东西……这个画面让所有人重新认识一遍荒唐二字为何意,难道他们之间会有约定?阎君早有布局?   以智慧而言完全可能,然而如果是这样,九王之乱因何发生?   更荒唐的在后面,望着那只讨债般的手,河间王脸皮狂跳,眼神乱闪,半天憋出一句“不给”。   “……不给……”   “不给不行。”   “……不该我给……”   “说好的事情,不能给也得给。”   一问一答,周围人鬼妖魔全都满头黑线,目光痴呆,正因阎君将亡而伤、而忧的美帅大张着嘴,心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日后阎君召集各方大佬,商讨事情口吻像现在这样。   “给不给”   “不给也得给”   “再不给我就自己拿”   成何体统啊!   更加不成体统的也在后面。   “不给不给,就是不给!”   河间王像个要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跳起来,怒火滔滔,泼皮一般大叫:“凭什么这样,凭什么这样!他们和本王、和我一样,凭什么只针对我!”   周围人看到目瞪口呆,阎君静静地望着他发疯,一直等到河间王稍稍安静,才缓缓说道:“不要耍赖,而且你知道的,他们的结果不会比你好。”   河间王继续大叫:“我不管,我宁愿那样……”   阎君脸色微沉,随手又将适才小不点交给自己的星芒吐到手中,淡淡说到:“非要本君亲自动手?”   “我……”   河间王盯着那点毫光,脸色闪烁几次,突然间目光转厉,腾空怒喝。   “你们都听到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   声落,声出,四面虚空再起波澜,一声接一声冷喝传来,一条接一条身影走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们早就在哪里,只能河间王召唤一样。   每个人气息都能带动天地,每个人都像河间王一样强大,甚至更强大。   “阎君,你以为真能算计我们?”   “当年,大家都知道你在设局,只是不知道何时发动,如何发动。”   “突然暴毙,谁都看出内种有鬼,何况我们。”   “轮回失力,燃梅盛典,有此两件,我等总不能推算全部因果,但也肯定一事。”   “你,已与天道决裂!”   “你被天道所弃!”   “你为天道之敌!”   “你,被天道所杀!”   最后一声低喝,八大王者齐现身形,同时说破整个冥界都在追索的机密:阎君为什么会死。   他是被杀死的。   除了天道,谁能杀死阎罗?   然而,天道为何要杀阎罗?   轮回又是怎么回事?   无数疑问无尽震惊,在场生命个个茫然,痴呆如泥塑木雕。   今日事演变到这种程度,内里一切远远超出众人所能想象的极限,纵有再多变化、也已无法改变颜色。   十三郎是唯一例外。   风层已去,十三郎跌落,被不知何时偷跑回来的阿古王扶住,准备再逃。   十三郎阻止了他,不仅为了哑姑,还因其心里有声音回荡。   “诸事齐备,就看你肯不肯了。”   ……   “世界为天,一切皆为天道子民,阎君也不例外。”   “天道之敌,即为我等之敌!”   八王现身,距离尚远,不知是否还在防范着什么,他们前进的速度并不是太快,其中火云王比较靠前,凶声宣告。   “既然死了,安安稳稳死掉便好,以你的能力或许还有转世觉醒之机。非要借躯归位重提当年,跑到这种地方现身,岂不是找死。”   “他就是在找死!”   河间王的怒吼声惊天动地,暴起时双掌翻飞,身形却如怒箭一样飞退。   因为面对的是阎君,主掌冥界规则的那个人,河间王没敢遁空,当然更不敢直面匹敌,全力相拼只为一件事,退回与八王共聚。   九王天下,无人不可以面对,这是他们的自信,且是天道曾经的许诺。   如今的他们都是影身,其中河间王还负了伤,然而阎君也不是阎君,充其量只是归位的一点残魂;计算起来,九王每个人都觉得信心十足,甚至觉得,即便没有人帮忙,自己也能独挑大梁。   然而,阎君毕竟是阎君,他们谁都不敢冒险。   果然,阎君毕竟是阎君。   八王现身,九王齐聚,阎君没有丝毫动容,直到河间王愤而出手,其神情才有所变化……   “你啊,果然比较呆傻。”   众所周知,九大鬼王中、河间王以长袖善舞著称,通常讲这样的人最聪明,最滑溜,最难捉住把柄;然而此刻阎君的表情与他的话,分明是在说河间王犯了错,落入某种算计。   河间王神情剧变,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暴退的速度更加迅猛。   说话间,阎君又把那点明毫吞入腹中,左手朝十三郎招了招手,右手轻拍狼王头顶,商量的口吻。   “借来用用。”   被这样一招,十三郎莫名觉得身体里少了什么,一阵轻松。   “嗷呜!”   亿万万狼嚎声响起,汇聚狼王身躯后朝阎君、哑姑喷出一口气。   得到这口气,阎君神貌再生变化,给人的感觉就像时光倒流回去,他从一个归位残魂变为全躯,重现君威。   在此之后,阎君伸手抓向河间王,动作随意。   奇妙的是,河间王搏命施展出来的重法半点阻碍都没有,被阎君一抓就抓在手里。   像捉一只蚂蚁。 第1674章 八王,相柳!   “这不可能!”   阎罗轻易捉住河间王,受到惊吓的可不止河间王本人,还有八王,群鬼,狼群,生修,甚至包括对阎君最最有之心的金花判官。   怎么可能呵!   此前鏖战早已证明鬼王实力,休说阎罗一缕残魂,便是全盛时的他恐也做不到这般轻松,短暂迷茫后,人们意识到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河间王早被阎罗算中,力不能发,发也无用。明证为,其竭尽全力施展的法术毫无用场,轻易便被阎君之手穿透;更离谱的是当其被擒时,看着就像自己送上去的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为什么呢?   此刻追究因果并无意义,随着河间王被擒,其余八王纷纷怒喝,个个如同脱去枷锁的狮虎猛扑向前,直奔战场中央。   “阎罗违誓,九王同罚!”   “交出烙印!”   “保你传承无恙!”   呼喝声中八大鬼王争相恐后,与此前犹犹豫豫完全换了个人,速度也比之前快上十倍!   熙熙攘攘,皆为利往,谁说仙人无欲无求。看到他们这副样子,最没脑子的人也知道其中猫腻,知道河间王成了牺牲品。   当然这不重要,人们刚刚为阎君威势所惊、所喜,便留意到施法一击后的她精、神、气尽皆萎靡,像是一下子被抽干全部精华。   除非是伪装,否则谁都能看出来,阎君再无余力。不止于此,其身边那条能够汇聚狼族意志的狼王也已萎顿下来,气息怏怏没什么精神。   “完了。”无数人心里一沉。   “假的!”无数人心内狂喊。   “君上!”美帅目光期待,双手扣心准备自爆。   仿佛印证了人们的猜测,片刻颓然,阎君轻哼一声,面色精神突又好转,其体内明毫之光大放,此前被小不点保管、后交其手两次拿来做样的星火绽开,刹那间点亮整个星空。   冥界没有星空,然而所有人的感觉就是这样,当那点明毫四方光华,眼前似乎变成阳间世界,浩渺星空那般深幽,迷醉,让人止不住凝眸远眺,恨不得把时间留住。相比之下,鬼物、凶灵的表现比生修来的更甚,从未见过星空的它们完全迷失了本心,无需幻法,个个沉沦。   冥都,芙蓉塔上钟再次鸣响,连奏十八声,浩浩荡荡,传遍冥界每个角落,钟声听上去不像之前那样悲郁感伤,而是严肃、神圣中透着无尽欣然,伤势未愈的六大掌首全部升空,朝远方参拜。   他们尚且如此,整个冥都跪成一片,所有阴司,般壁冥界,无数人随流。   周围事不为此处所闻,战场之上星空入界,连鬼王都受到影响,前冲时身形有些走样,目光却变得更加贪婪,而且愤怒。   “你竟然真的交给她,一个入界怨魂!”   “你……该死啊!”   君王一怒,血盈千里,鬼王一怒,万万里生杀,把大鬼王同时暴怒,整个世界都被暴戾的气息充满,处处可见空间扭曲,规则破碎。   冥界快要崩了,然而……任凭周围如何狂暴,以阎君为中心的这片地方风平浪静,清风幽幽的吹,温暖和煦的气息弥漫在每个人身边,看似缓慢、实则极快地将众人伤势抚平。   这是神迹!   非要找点遗憾的地方,阎君身上似有一股淡淡的惆怅味道,就像有什么期待的事情即将发生,自己却看不到了一样。与此同时,她的气质慢慢发生变化,为冥界判官熟悉的威严逐渐消退,属于哑姑的冷冽开始显露,一步步开始占据主流。   阎君正在死去,新阎罗正在诞生。   没有典礼,没有欢呼,只有扑面而来的强敌与凶杀。   “你们啊,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淡淡宣告,阎君一把将河间王捏碎,浓郁之极的鬼气精华随之绽开,转眼聚拢变成一颗圆球,同样张口吞入腹中。   直到这个时候,周围人才知道此前阎君向河间王要的是什么,河间王为何那般抗拒。   这是要他的命,还有苦苦修来的全部修为!   这是阎君留给哑姑——阎罗传承的礼物,留待其慢慢吸收,最终变成自己的修为;但要注意的是,并非随便什么鬼物都可以这样用,内种牵连,非三言两语所能表。   现在哪有空闲理会那些,捏碎河间,周围八王将至眼前,阎君眺目望着十三郎,轻轻开口,声音有些严厉。   “还等什么!”   似命令、又似召唤,十三郎的表情有些苦、同时带有少许愤懑,但却不能不听他、她的话。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今日现场所有人当中,除阎罗本人与鬼王外,十三郎是对真相了解最多的一个,但他已然有很多懵懂。   来不及想,来不及分辨,阎君显然算到所有细节,包括十三郎性子中抗逆的那一面,把事情安排的极为紧凑,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   取魔刀,转魔躯,内视丹田,开启那团真魔之气,十三郎端出九阴灯火,开口大喝。   “天道谕令,阎君亲启,魔道有悔,召八乡出狱!”   莫名其妙的一声喊,周围人大多只留意到两个字:八乡!   八乡是谁?   八乡就是相柳,大自在天魔,天魔刀的真正主人,与两大逍遥斗法的那个人。   推挤远古,八乡就是入侵此界,唯一幸存,后被镇压的那只魔。   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因为它发生的时间太过久远,且被天道亲自抹去痕迹。   今日今时,十三郎开口要释放八乡。   为什么?   能成吗?   别人不知道,包括十三郎自己都不是太明白。   阎君知道,因为是他一手谋划;八王也知道,自十三郎开口的那个瞬间,八王脸色齐齐大变,目光满满惊慌与难以置信,身形随之展开,掉头,逃跑……   “阎罗,你疯了!”   “你竟敢……”   来不及了!   “哈!”   耳畔一声怪叫似的狂笑,短促,有力,凶蛮,狂喜,呐喊,咆哮……   憋一万年发出声音什么样?   憋十万年,百万年的声音什么样?   一声轰隆隆巨响不停,整个横沼世界活了过来,山峦破,河流崩,荒野开,大地裂,规则之力四方横扫,巨大黑影自地底伸头。   一头,两头,三头……   天地变成一座由头颅围困的牢,总共八颗头,还有一颗若隐若现如山丘般的鼓包,分别拦住八王。   “你们啊,啧啧!”   魔王出世,开口,大笑,宣示。   “真真是一群傻逼。” 第1675章 天魔现,破真心   问到对魔族魔修的印象,多数灵族马上会想到如狂暴、粗野、血腥、跋扈等词汇,似乎他们是一群未开化的野蛮人。   这当然不是真的,灵族从来不乏残暴歹毒,魔族一样可以温文尔雅,然而不可否认的是,魔族整体性情上确比灵族外放,被许多灵族人视为缺乏内涵,好听点讲,他们的性情比较直,而且真。   撇开敌我,不少人欣赏这种性情,比如最看魔族不顺眼的大先生曾经感慨,如果灵域上层少一点“聪明”,沧浪根本不可能被魔族夺去半壁江山,这句话的意思显然是在夸奖,魔族秉性率真让他们比灵族更容易凝聚力量,战场体现尤为明显。   今日今时,正在无奈绝境的时候,相柳一吼惊天地,除了震撼,人们不禁腹诽魔物就是魔物,哪怕修到堪比天道,骨子里还是那么低俗。   视线太窄,天魔太大,八颗头颅堪比小一点的星球,更不论其身体。这么大的“东西”与人作战,感觉就像古时猛犸去捉一只蚂蚁,不轻松、反应该格外艰难。   相柳不觉得艰难,因为他是大自在天魔。   大自在,字面意思为自由自在,想干吗干吗就说啥说啥,实际当然不是这样,相柳的大乃相对而言,战斗时其力量与身体似合似裂,就像芥子空间内外颠倒、看到与感受完全不同。   好比化境,外面看可能只是一扇门,一颗草,一粒沙,也可以像十三郎那样变成一只眼;身在其中则为世界,想击破时所要对付的不再是那扇门、草、沙、眼,而是整个世界的反击。相柳把样的两个面颠倒过来,对手在外却如面对世界,作为操纵者的他反而成了内里那一面,挥针行使千钧棒,无论对手躲在哪里,冲向何方,相柳总能将力量集中为一点,穷追不舍。   这已不是高妙所能形容,简直神乎其技!   因有突袭的成分,相柳出击时占尽先机,等若将八王分割到自己的八颗头颅,八个世界,不同的是这八个世界为外部所见……于是人们看到八大鬼王像绳子拴在头上,左冲右突,厉啸连连,打出一道道带有毁天灭地气息的道法,终不得脱。   “我的个天……”见此状况,不知多少人心内叹息,均有深深失落。   假如没有亲眼见到,没有人相信世界上有谁能够独斗八王——哪怕他们都只是影身;眼下天魔一人锁死八面天空,不仅困住八王,也让大家无处可逃;但凡有哪个鬼王突破禁锢,施法时泄露一星半点,都会惹来大祸。   幸好相柳的战斗是这样,否则八王这般出手,今日战场势必生灵涂炭,纵有阎罗化境相守,恐也死伤万千。   最终谁能赢?   这个问题是关键,没有人能够给出结论,人们所能见到的是,相柳八头鏖战时显得极其兴奋,大呼小叫,吼喝不止,初听根本不会以为那是战斗,反倒像是街头斗殴,又或一群孩子嬉戏,乱七八糟闹到不亦乐乎。   这并不代表相柳占据优势,事实上人们可以看到,才这么会儿功夫,相柳八头中已有三颗遭到重创,就像被巨大天锤砸中一样后仰、落地、摆动、嘶鸣、痛吼……尤其与火云王交战的那一个,相柳之头就像一颗巨大火球,嘶嘶啦啦爆响之声从不停歇,鼻端甚至能闻到烤肉的气息。   不用说也知道相柳的身躯多么强大,被烧成这样,可见其战斗进行的极为艰难。   相柳就是相柳,许是天魔天生狠辣,又或是地底实在憋的狠了,连痛苦都显得那么痛快,不管优势劣势受伤还是占便宜,嘴里始终欢呼叫嚣,依旧呐喊。   “这一式不错,东亭你个小王八蛋,长进了。”   “火云小鬼,本尊最厌真火,带会儿定让你尝尝反噬滋味。”   “狗日的苍獠,居然变身本相,不怕恢复不了人形,生儿子没屁眼!”   “好你个烂鼠,居然在本尊境内有急!”   边打边骂,污言秽语如泼风洒浪,从开始就没有停顿的时候,顶级大魔战斗高端、这里的人多数看不大懂,只从那些叫骂声判断形势,个个被惊到目瞪口呆。   “这也太……那个了吧……”   修士总该有几分矜持,似这样泼妇骂街般的所为,着实不该出自顶级魔头之口。   “成何体统。”   不少生修心内酸酸,寻找理由抵消对魔物强大的嫉妒之情,却忘记了作为这批人族的代表,他们的领头者,十三郎不知多少回扮演泼皮无赖,而且……眼下也正在这么做。   “不管是人是鬼还是凶灵,我们大家都是灵族一员,眼睁睁看着魔物肆虐,岂不羞耻。”   摆明大义,十三郎望着阎君,神情冷厉,义正词严。   “你为阎君引领冥朝,大逆不道,难怪不被天道所容。”   声音来的突兀,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   ……   没错啊,我们都是灵族!   无可辩驳的事实:同为灵族,本该与八王站一边共抗强敌,怎么能一边幸灾乐祸,甚至担心相柳落败。   有了这层想法,大家看着阎君的目光顿时变得不同,复杂,羞耻,亦有些不善。   视线中阎君先是一愣,古怪目光望着十三郎,容颜慢慢展开。   “噗”的一声轻笑,随后……   “你啊你,真真一张毒嘴……哈,哈哈!”   开口便不能止,阎君放声、放肆大笑显得极为开怀,把所有人都笑傻了眼。   不管她是哑姑还是阎罗,这样的举动都显得太另类,呆愣中人们忍不住要想,是否阎罗早被魔物侵染,失魂丧志了。   “笑个屁啊!”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尤其经过适才那种和风如神迹般的滋养,不少人伤势减轻甚至完全恢复,最严重的十三郎也有好转,声音听起来有力、而且严厉。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想干什么,先放开哑姑出来!”   这是要点,也是底线,十三郎至今不知哑姑究竟发生何事,至于继承阎罗神位……别人想必受宠若惊,他的感受却有不同。   起码要知道哑姑自己的意思,而不是借其身躯说话。   “出不来了。”阎君笑过、也笑够了,敛去轻浮淡淡说道:“本君快要死了,你看不出来吗?”   “死快点好。”十三郎没什么好脸色,讥讽说道:“左右要死,不如你去放个大招,把什么鬼王相柳全部干掉,还我们自由如何?”   “怎么说话的,那是阎君……”身为判官,无论遇到什么情况,美帅都必须站出来表达愤怒。   “你闭嘴。”十三郎毫不客气,呵斥声声严:“不是我说你,最大的缺点就是迷信。阎君怎么了?阎君也会死,会犯错,会发疯,会耍流氓……”   “你……”美帅哭笑不得,有心争辩、但知道毫无胜算,闹下去只会听到更多不能听的话,让阎君更难堪。   “我来和他说。”都说将死之人什么都能看开,阎君的表现证明这句话是至理名言,看看战局知道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完结,索性喝退判官,自己主动粉墨登场。   “你又不是纯正灵修,自己也是半个魔物,哪有资格说这种话。”   “生养生养,生为天生,养者为大,你连这都不懂?”十三郎冷笑反击道:“听说你诞生于天,归位时口口声声舍弃天道,果然天生反骨。”   前一句有理,后面那句好像不怎么搭界,似又所指、但又云里雾里,不过这时候没人在意,只觉得十三郎激昂慷慨,好不威风。   阎君说道:“八王齐至,不把相柳请出来,你有什么办法解除危机?”   十三郎冷笑说道:“八王冲你而来,我们都看到你与鬼王有约。”   “冲本君来的没错,但它们不会放过你。”   “了不起代表妖族燃梅,好过与魔物狼狈为奸。”   “魔物为囚,相柳可是你放的。”   “是你逼我。”十三郎振振有词。   “本君只是建议。”   “霸占别人身体说建议,不知羞耻。”   “什么叫霸占……”阎君脸色有些难看:“你不了解情况……”   “我了解哑姑生死在你一念之间……妞妞回来,她不是姑姑。”   “呱!”关关首先行动,直接从哑姑肩头跳到十三郎脚边。   狼王也听到这句话,看样子竟也有“背叛”的念头,抬头看看阎君、哑姑,最终忍了下来。   “呃。”小不点一步三回头,忍几忍终于没忍住,小心建议道:“那个,阎君叔叔,要不您先放姑姑出来?”   “……”阎君不知该说什么好。   周围人大眼瞪小眼,一方面弄不清这是什么状况,二来觉得真真是开了眼,好不庆幸。古往今来,这种机会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管它当下什么状况,务必把这场热闹看仔细,听清楚。   “瞧见没,瞧见没,就知道不是好人。”十三郎赶紧拽女儿回来,说道:“兴许还会拐卖儿童。”   “吓!”小不点吓了一跳。   “他利用爹爹,还准备算计爹爹。”十三郎看看左右说道:“人多,这货不好意思开口。”   “啊!”   “他与相柳早有勾结,和鬼王也是,转手又把鬼王卖给天魔,其心可诛。”   “……坏人……”小不点神情担忧。   “当然。”白宜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代替十三郎宣告判词。   “够了!”   几千几万年没有这种经历,阎君初始还觉得有趣,慢慢发觉实在丢人,越听越不是味儿,越听越是满头黑线,终忍不住重摆君威。   “当真以为本君拿你没办法,我告诉你……”   “我还真不信了。”十三郎目光连闪,主动挑衅道:“动我试试,敢说你会死的更快,还有,相柳一定不答应。”   听了这句话,周围一片哗然,心里均在想这是什么人啊,刚刚那般大义凛然,这么快又把魔物拉出来当盾牌。腹诽归腹诽,大家心里满肚子疑惑,熟悉的人知道他故意试图激怒阎君、但又实在想不出为什么,至于其口口宣称的利用……   这不是鬼扯吗。   胡搅蛮缠又胡搅蛮缠的作用,眼看主仆两个太过老实,根本斗不过这一家子演员,阎君无奈叹了口气,神情转为认真。   “别忘了,本君刚刚替你解除一重隐患,化解了天道之气。”   “欺负我没见识?还是你觉得我现在还看不出来?”   “你看出来什么?”阎君微微皱眉。   十三郎望着他说道:“你和天道一体双生,好比镜子正反两面,同一个人!你们都想把这个世界搞乱好方便逃脱,可惜最终意识到必须牺牲一个成全另一个,所以才会自相残杀。结果你败了,但你早有准备,不知多少年前就已分出掌命作为续命之法,并与相柳勾结起来,图谋不知。”   语惊四座,周围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人们无法接受十三郎所说的话,更不知道他因何得出这种结论,但都能够分辨一点,假如事情真如其所讲,则意味着阴阳两界最高主掌都想抛弃世界,这个世界恐怕没什么指望。   真的是这样吗?   众人目光投向阎君,试图在其脸上寻找线索,但无所得。阎君表情漠然,眼眸深处似有感慨,但被一层云雾所笼罩,谁都看不真切。   “果真……如此?”胸中大厦倾倒的感觉,金花大判的声音像是从石头缝里崩出来。   “曾经是。”阎君的声音听起来像在飞,难以捕捉行迹。   “曾经是?恐怕现在也是吧。”   十三郎哈的一声怪笑,满脸皆是鄙夷。   “九大鬼王与你有何约定?与天道是何关联?”   “为什么不直接放出相柳?非要找河间王拿回什么东西才可以?”   “是不是镇压相柳时有些盟誓,不如此做,连你也没办法破开其封印?”   “连你都破不开的封印,除了天道还能有谁?你为什么需要由我出口,除了因为我体内又天道意志,九阴、应龙、夔神之气,还有没有别的原因?”   上古四凶,相柳就在眼前,巧合的是,十三郎的身体里竟然把另外三种的气息积了个全,假如这也是释放相柳的必要条件之一,只能说,机会无限接近于零。   即便天道自己恐也不能做到。   一口气道出心中疑问,十三郎冷笑说道:“本界强者,我差不多见了个遍,除了自在魔,还真想不出谁有能力脱离大界。”   “苦心经营把他放出来,是否就为了这个?” 第1676章 谁想走   连番质问,像一块块沉甸甸的石头不断压向心头,让人喘不过气。   周围人全都陷入沉默,美帅眼巴巴地望着阎君,像个等人保养的孩子。   阎君、或者说哑姑的脸色没什么变化,自打十三郎开始喝问,她(他)便收敛了最后一丝戏谑,极认真、可说是专注地听着。这样的表情让气氛有些怪异,阎君不像犯错迎接训诫、当然也无必要,但他用不着这般仔细,像是要从十三郎的言语、眼神、动作中分辨什么一样。   直到最后一声喝问出口,听完那声可令世界改换颜色的推断,阎君才终于有所变化,眼角轻轻挑动几次。   “不对吗?”   没有刻意等待、或者掩饰什么,也没有任何否认与辩解,阎君用完全平等、且真诚的口吻询问:“这样做难道不对?”   十三郎坚定摇头,回答道:“当然不对。”   阎君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世界将亡,万灵陨落……你要说的道理我都懂。”   十三郎说道:“所以我没必要浪费口水。”   “但你还是讲了。”   阎君想了想,说道:“你想阻止我。”   十三郎摇了摇头,微讽说道:“自作多情。”   这话很有力量,但又没什么力量,大家都知道十三郎阻止不了阎君,这样讲只能掩盖无能,发泄一些闷气罢了。   阎君似乎不这么想,有些好奇地问:“不想阻止,为何说破?”   十三郎回答道:“说破是要让你知道,别拿自己太当回事,是要在场大家所有人知道,没有你,没有天道,太阳照旧东方升起。”   以铸阳金乌的身份说出来的话,比之前那种空白谩骂坚实很多,许是受到感染,又或真的被十三郎的气场所慑,周围气息震动几次,一些人、尤其人界而来的生修为代表,纷纷挺起胸膛。   阎君感受到了这些变化,淡淡说了句:“不错。”   十三郎听出其中包含的轻蔑意味,冷冷回了句:“不孝子孙。”   阎君神情微变。   “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不孝子孙,是个孬种。”十三郎望着他的眼睛说道:“干什么,装傻?还是听不懂?”   阎君再度陷入沉默,很长时间才重新开口。   “辱骂对本君没用。谁敢自称本君父母。”   “这天,这地。”   十三郎举头举天,脚踏大地,再把目光转向远方鏖战怒吼中的相柳,“还有那头魔!”   关他什么事?   周围人愕然,一些人想到阎君祈魔相助等于认贼作父,转念想又觉得不大对,很明显,这件事情天魔求助阎君的成分更多,没理由那么低声下气。   “关他什么事?”阎君当即问出来。   十三郎回应道:“除了真魔界,你以为他能带你去哪里?”   阎君微微皱眉,说道:“那又如何?本君早已脱离灵魔范畴,有天地便能……”   “不是这个。”十三郎摆手说道:“他为什么要回去?”   “在这里他会死。”   “你都能够无视灵魔,他比你弱?”   “不是强弱的问题。”阎君耐心解释道:“他再强也是血肉之躯,非天地所生便不能得到天地眷顾,所以……”   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阎君意识自己等若承认天地如父母,稍显尴尬。   十三郎并未纠缠这些,转回头把双手在嘴边拢成喇叭形状,用力大喊道:“那个谁,那个谁谁谁,一真魔的名义,说实话你是不是想回家!”   “……想……”天边传来怒吼,八头齐鸣,听上不声音并不是太大,但比之前所有声浪相加更震撼人心。   接着还有下一句,刚好赶在十三郎开口嘲讽前入耳。   “小朋友,你把阎罗想错了。”   “呃?”轮到十三郎发愣。   “想借本尊之手离开的是天道,阎罗极力阻止,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   提到十三郎,但凡知道的人都会想到一点:他是个很会算、很能算的人。修士管这叫推衍,也有人称之为道,十三郎自己管其叫逻辑分析,拥有修士强大的神魄与精神后,他有能力把那些点滴线头都存在脑海,想用到,拿出来就好。   追溯过往,初与算师傅接触还是落日城的时候,四目老人精通算道,楞是被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算道惨死;抛开十三郎自己的想法,别人定将此事归结为天赋,不修行算道当真可惜。   道院修行,禁楼门前三月,十三郎一步步走上算道的自我修行之路,只是一直没把它当成一门专用神通;再后来修为日益深厚,他从眉师那里学来灵犀眼,那时起,每当推演的时候,十三郎明明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按照严格的逻辑分析得出的结果,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眼里总会出现一些飘渺幻象,就好像那些事情就发生在眼前,能够看到一样。   叫法不同道理相仿,过程如何结果就是事实,十三郎常有惊人之语,事后又总是被证明。不明白的人弄不懂这是为什么,明白的人,或自以为明白的人认为这里有着极深层次的原因,并在背后给他取了绰号,流传甚广。   天机。   十三郎就是天机……当然他自己嗤之以鼻。   今天他算错了,打错而特错。   于是有人会因此想到,谁能让天机出错?   答案只有一个。   ……   “天道告诉我,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阎君的声音此刻响起,带有几分难以相信、又有些庆幸的味道:“不是跨界投影,完全没有因果,所以只有你能够透视天机、却不被人看透,你让天道觉得忌惮、同时又不能不去利用。因此上,本君需要最后试试你,看你会如何……”   “……你闭嘴!”   十三郎傻了一会儿,朝远方大喊道:“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苦心设局,骗我放你出来?”   “你被骗了?”天魔反问。   “难道不是?”十三郎再反问。   “当然不是。你本来就是按照乞儿的意思赶往本尊封关之所,忘了本尊之前告诉过你,我在那里等你到来……”   “屁话连篇,我去不是为了放你,再说去本身就是他搞的鬼!”   “你还是不明白,这件事……”   “算了算了,还是我来说。”阎君插进来说道:“你专心打仗,别被干掉。”   “就凭他们?又不是本尊。”   “本尊来的话你早就完蛋了。即便是影身,没有本君先破誓约,九王联合,你也根本不是对手。”   “那是因为本尊少一头……火云小鬼,你找死……刀来!”   被烧的急了,相柳狂喝头内凭空生出一只手,遥遥一招,天魔刀顿如倦鸟归巢,呼啸着自十三郎手中飞出。   原来这是他的刀!   当然是他的刀,只能是他的刀。   同样是刀,横山拿过、洗红浪拿过,阿古王与十三郎也都拿过,回到相柳手中的时候,所有人心里顿时生出感觉,此前的它根本不是刀,这时候的它才是天魔刀原状。   桀骜但不暴虐的气息,狂烈如最最赤猛的火焰,天魔刀在手纵横三刀,此前一团火云凝聚的空间裂成几份,彼此毫不相关。   “啊,啊啊啊啊!”   火云王被关在最小的那一块,周围由他亲手放出的火焰变成强仇,气焰顿时被压制下来,仅又支撑的份儿。   亲眼看到这样的情景,群修心中难免会有几分兔死狐悲的感觉,然而那种战斗、尤其那把刀根本不是自己所能插手,连看都不能一直盯着看,否则便有心神迷失之祸。   就在这个时候,剑鸣声忽起,原本与魔刀相安无事的天绝骤放光华,像是发现什么披着面具的仇敌露出本来面目,亢烈将起。   剑鸣将所有人唤醒,那种“隐伤”的感觉一下子消退,回过神来的人们方才意识到刚才多么危险,纷纷盘坐静气以待,紧守心神。   十三郎大吃一惊,赶紧握住剑柄,心里想天绝难道与天魔有过渊源,若如此,当年它的主人是谁?   莫非是天道!   “小朋友,把那把剑收好,本尊担心他们会斗气。”   相柳的声音适时传来,带有解释的味道,似还有一丝无奈:“你也看到了,本尊太过虚弱,没办法才用这把刀。”   “本君明白。”阎君淡淡回了句,说道:“你走的时候,得这把刀留下。”   “知道了知道了,唉!”天魔声音透出几分遗憾,似还有些惆怅。   “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它最终还会回到我身边。”   战斗中,百忙时,八头中的一头瞥向十三郎,轻笑说道:“将来他会带它回去,与我再续……咳咳,那个前缘。”   嗯?   周围一地眼球,十三郎早已开声怒吼。   “放你的狗头屁,续你个大头缘!”   “你敢说不去?”相柳反问。   “我……”   十三郎不知能说什么好,陷入极度尴尬之中,幸好这时阎君开口解围,将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吸引过去。   “算了算了,此子心志已明,本君时间也已不多,该和你说点正事。”   目光凝望,随着阎君的视线,十三郎眉心三目在其不能做主的情况下打开,投射到千万里虚空、与上古时。   耳边同时传来声音,带着几分沧桑如场外解说。   “事情是这样的,当年……” 第1677章 假做真时……   一阵刺目光华过后,混沌两分,生机初显,世界自一场大梦中醒来,焕发无尽蓬勃。   从尘埃开始,不知怎地就有了活物存在的迹象,慢慢地地上有了草木,水里有了虫鱼,天上飞的有昆虫,还有捕食昆虫的大昆虫,与飞鸟。   没有灵力。   这是一个没有灵力的世界!   十三郎并非头次看到这样的画面,不知道为何,他觉得此次与之前看到的不同,但又说不出特殊在何处,有些疑惑。   “这个世界就是你所在的世界、你的世界,但不是全部,也不是你看到的样子。”   脑海中的声音飘飘忽忽,感觉不太真实,十三郎听出声音中的遗憾味道,又不禁有了些许好奇。   “这叫纪,也叫元。大致说来,一个世界的生死之间,生命的诞生与消亡可以不止一次。”   听到这句话,十三郎瞬间明白了其中意思,因为他早就知道。   阎君不知道十三郎知道,仍在感慨世界演变。   “同个世界,每次生命纪元轨迹都不相同,比如这一次,居然没有灵力,其生灭消亡也很有意思,你可以看看。”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在混沌中亦忍不住有笑出来的冲动,因为他已经想象出结局,没有灵力,没有修行,没有强大的力量与漫长寿元可以期待,人类对世界的探索必定、也只能依赖于工具,接下来的事情可以想象。   与前世不同,那个世界上的生命进化步调更快,似有什么力量暗中推动一样,随着高灵生物诞生,这个世界一步步朝“技术进步”方向发展,步调虽与前世有别,总体可称一致;可惜的是,就在十三郎等着看人类能否凭工具走出去的时候,那个世界遭遇天灾,被一股流星摧毁。   “唉!”   见过无数次演绎版本,但是当亲眼见证崛起的人类夭折、亿万万生命丧于水火的时候,十三郎仍不禁为之心神动荡,默默一声叹息。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似能感受到十三郎的情绪,阎君幽幽说道:“你看到了什么?”   原来我还可以回话。   这是十三郎的第一个念头,旋即认真想了想,回答道:“我没看到天道。”   问的是看到,回答是看不到,阎君听后陷入沉默,良久说道:“然后?”   十三郎微讽说道:“假的。”   不等追问,十三郎对他说道:“如果不是我的能力不够,则意味着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天道,原因要么是天道还没来得及诞生,要么根本诞生不了,不管原因是哪种,都会带来一个问题:没有天道,你怎么能送我来这里?”   阎君陷入沉默,像是消失了一样。   十三郎说道:“麻烦你解释下,是因为我的能力不够吗?”   阎君似在斟酌什么,半响言道:“有第三种可能。”   十三郎淡淡回应道:“你还不知道吧,天魔带我漏过。”   阎君说道:“仅仅有过一次,你就肯定眼前不是漏?”   十三郎回答道:“我就是知道。”   阎君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无天道则天不能至,你又因何知道?”   十三郎淡淡说道:“我就是知道。”   几番交锋,归根结底在于十三郎认定一事,除非天道亲自经历过,否则不能送他过来;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天道,便意味着它是假的,为道法所幻。   能够骗过灵犀之眼的幻术,骗不了十三郎的心。   阎君深深叹息,没有继续追问。   他有些无奈说道:“你始终不信我。”   十三郎嗯了声,认真说道:“天道是你,你是天道,你说天道杀你弃你……如果你是我,会不会信?”   阎君说道:“我不是你,没办法代替你决定。”   十三郎微讽说道:“没办法决定,就不应该伪造这个世界。你想知道我从何处来,来处是什么样子,何不直接问我?”   阎君说道:“我问,你会说吗?”   十三郎说道:“我说,你会信?”   阎君没有回应这句话,说道:“看来,你已经知道我们想知道什么。”   十三郎说道:“你们想知道,天道是否也有轮回。”   阎君说道:“不止。”   轮到十三郎陷入思索。   阎君此时说道:“自从你出现,准确地讲在你激活附身界魂的那个时候,天道便有所察,立即开始追查。当时天道已经化形,不能说在哪里就在哪里,而你又在极短时间内去了魔域,碍于某些事,天道不方便涉足那片土地,因此,直到后来你去道院修行,方才有了接触的机会。”   阎君认真说道:“那段时间,天道只是默默观望,除偶尔出手也只是为了帮点小忙,并未对你做过什么。”   十三郎默默点头,暗想人如果对的上的话,天道的确对自己有恩。   阎君接着说道:“慢慢地,天道从你身上发现一些……有趣的事情,便挑个时候留下痕迹。”   这句话明显意犹未尽,说到“有趣”两个字,阎君声音尤其古怪,像是很难说出口、又像找不到合适的词。   能说不用催,不能说逼也没用,十三郎并未追根究底,只随口问了句。   “结丹天劫那次?”   “嗯。”   阎君应着,又说道:“再后来,天道与你分开,施法追溯你来到这个世界的因果,历时多年,徒劳无功。”   十三郎默默计算时间,说道:“直到迎回金花判官?”   阎君似乎笑了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自顾言道:“常人眼中天道无所不能,事实虽非如此,但不能否认天道之强。这个世界存在这么多年,天道对每一位跨界投影都有过追查,无论什么样的大能,绝无法在留根的情况下完全遮住天道之眼。然而你……天道从没有遇到这种情形。”   “思来想去,他觉得只有一种可能:你来自一个没有天道的世界。”   十三郎哼了声,暗想小爷早已想到,天道之间定有感应,否则如何化界。   阎君没留意、也不在意十三郎得意,感慨道:“一个没有天道的世界,多么不可思议……便是因为这个结论,天道进而生出猜想,是否天道也像生灵一样轮回,受制于另一重力量?”   “一个字,怕死!”十三郎冷冷插嘴。   “怕死是两个字。”   反驳一声,阎君苦笑说道:“不可否认天道努力成长到更高层次,除了追求真道、的确带有怕死成分。然而这是所有生命的本能,天道既然有生命,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十三郎暗想我管你有没有理,别烦我就好。   阎君说道:“自己没办法,用强干涉又不合适,天道认准这是一个机会,于是想了个法子,把你引入冥界,看我有没有办法。”   “果然都是安排好的,老不死。”十三郎心里骂了声,问道:“美帅知不知道这件事?还有哑姑?”   阎君回答道:“对付你很难,对付一个判官很简单,放心吧,金华判官懵懂无知,不影响你们的友情。”   “屁的友情!”   “呵呵。”   阎君笑着,继续说道:“关于哑姑,初始的确为了牵住你的因果。但她来了之后,的确是我选中的继承人,心甘情愿,绝无丝毫强迫成分。关于这点,稍后我会对你解释,她是最最合适的人,天生该为阎罗。”   十三郎说道:“得了得了,说的好像我见不得哑姑好一样。”   哑姑身世悲惨,化灵后随十三郎东挡西杀,就像为了另一个人而活。秉性如此,十三郎无可奈何,假如阎罗所说都是真的,哑姑又能变成阎罗……傻子才会拒绝。   这样想着,他问道:“天道不是不能进入魔域的吗,为什么又……”   阎君回答道:“不是不能,是有碍,而且他当时就死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是阎罗,不能说出他的化身名讳。”   “规矩真多。”十三郎嘀咕着,心里暗暗记下来。   不便涉足魔域,阎罗不能提他的名字,假如这是天道忌讳,不知有没有什么办法利用。   什么是算敌于无形?这就是了。哪有那么多灵犀闪现,有的只是勤奋、细心,认真对待每一条可以利用的信息与线索。   想着这些的时候,十三郎没听到阎君的话,直到其追问数次才醒悟过来。   “什么?”   “你知道轮回与永生的区别吗?”   “嗯?”   十三郎认真想了想,回答道:“轮回不能自主,当然不如永生好,其实我觉得……轮回如能不灭,记忆又能恢复的话,结果看上去没什么区别。”   “你错了,大错特错。”   “知道你会这么讲。”十三郎嘲讽说道:“天道本以为轮回由自己主掌,结果发现自己也在其中,就好像下棋的人变成棋子,一下子变成如玩物一样的存在,哪能甘心。”   “不止如此。”阎君严肃说道:“至少对天道而言,情况完全不同”   “呃?”   “轮回有缺,除去本身威力强弱,其它如记忆,前世,这些是常人所了解的事。”阎君解释道:“天道由世界所生,每个天道都曾主掌轮回无数年,相比轮回中的生命,天道就是永生。两相对比,最清楚轮回与永生之别。”   阎君叹息说道:“也许这是误解,天道与我自认为了解,实际上仅仅触及边缘。”   十三郎想说能不能说点明白话,谁操心你们懂不懂。   “然后?”   “首先轮回必有根,其界面范围定有限制,比如你知道的,魔域虽在此方世界,此前轮回却不归阴司管,永生者当然没有这种限制;此外,相比永生,轮回在时间上是断续存在的现象。”   阎君说道:“比如有人死了,入冥朝归阴司,抹去记忆经轮回重入人间,但要注意这不是连续存在的现象。这里把投进去,诞生也许十年、百年,追查之后本君发现,其最远可相隔数百年。”   十三郎“呃”了声,问道:“那又如何?”   阎君说道:“天道由世界所生,没有意外的话与世界同生同灭,天道如果有轮回,范围如何界定,时间延后多少?那个没有天道的世界会怎样?”   “范围当然更大,时间多半更长,没有天道的世界,就像刚刚那个……那是真的?!”   “上次天道与你分别后,寻一处蛮荒之地,施教化,立道院,投入一丝分神,把自己塑造成那个世界里唯一的神。对了,天道依照模板改造那个世界,除了没有魔域,模样与沧浪颇为相似。”   “念旧?这……和我有什么关联?”   “天道抽干那个世界的灵力,隔断其轮回路。”   “嗯……你是说,它就是它?”   “当然。”阎君说道:“它是真的,已经毁了。天道亲自出手挽救,依旧阻止不了。不过,天道的那一丝分神并未毁灭,而是逃了出来。”   “天道在做试验……目的何在?”   “你觉得呢?”   十三郎一头雾水:“干吗问我,我应该知道?”   “枉你聪明一世,还不明白吗?”阎君罕见嘲讽一句,说到:“反过来想想。”   “反过来……”   模糊中捕捉到某种线索,十三郎慢慢陷入深思,心内无端有些慌。   “天道欲摆脱轮回,必先摧毁世界,这些我早就知道……”   “你知道的不止这点,心里想什么,何不直接说出来?”   “没有的事!”十三郎愤怒大叫道:“还有事没,没事咱们回去,天魔等着和我叙旧。”   “……好吧,让你看点别的……”   阎君的声音透着无奈,同时似还有几分期待,话头微转说道:“能不能先告诉我,之前你为何断定那个世界是假?”   “你不是说我看错了?”十三郎冷笑回应,心情明显有些糟糕。   “你是错了,但也不算错。”阎君诚恳说道:“告诉我吧,我真的很想知道。”   “……”   许是被那种万万年期待所打动,十三郎犹豫了一下,说道:“进化太快。毁灭方式也不对。”   阎君点头说道:“快是必然,天道已经等不了那么久……毁灭方式有什么问题?”   “假的就是假的,造的再像都没用。”   十三郎不知不觉恢复之前自信,冷笑讥讽说道:“你们永远理解不了,一旦摆脱天道限制,那些看似孱弱的人族能够拥有多大能量。” 第1678章 天有备,魔冤屈,天上有天   就像人不知鱼之乐一样,修真世界里的人无法想象一个绝无灵力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那里的人们该怎么过日子。虽然灵力世界里的凡人占据绝大多数,然而仙人常见,秩序已成,面对时常露脸、神威无限的修士,普通人的潜力被最大限度遏制在“期望”那个层次上,因而创造不出真正的无灵文化。   这是十三郎所要表达的核心内容,可悲的阎君贵为天的一半,完全理解不了其中意思。   “天道对人的制约?你一定弄错了,天道对人族以帮扶为主,若不然也不会……”   “思想禁锢,想象力最重要……算了算了,你是不会懂的。”   “……”   敢这样与阎君说话的人不多,有资格这样和阎君说话的只有一个,想来想去无可奈何,阎君叹息说道:“可惜啊,多点时间就好了。”   这句话的意思指天道,假如还有足够时间,天道可以从容创造无灵,以更多耐心观察其步调,情况或许会不同。听了这些,十三郎也不禁有些好奇,问道:“老说时间不够,天道还能活多久?”   阎君犹豫说道:“不是生死,是能否过关……算了这个你也不会懂,时间的话,应该不能太久。”   各有各的不懂,十三郎自也不好意思去争,固执追问道:“不太久是多久?十年八年,三五十年还是三五百年?”   “何至于那样不堪。”阎君忍不住笑起来,回应道:“似我这种存在,做事情的时候动辄以万年展望,打个盹都可能千年时光,我们所说的不久与修士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凡人就更不用说了,无数代王朝更替也有可能。”   “呵呵,好厉害。”   十三郎也笑,笑得像只狐狸。他清楚的知道,无灵世界的人一旦突破某个关卡便会呈现出飞跃式的发展,真正称得上一日千里。   无天世界,人类才有逆天可能。   天道不知这些,而且他没有完全脱离,以近乎“神”的身份施以教化,试图推动人类度过最开始的懵懂阶段,却在不知不觉中影响到、拖累了那个世界,与那个世界的人。   天道拖累凡人,这绝对不是什么笑话,就好比一个大人领着一群孩子,因能力、阅历、所知所识差距太过巨大,无论那些孩子多么聪明,成长的过程中都会带上大人的烙印;通常情况下这种烙印的作用是推动,然而当这种烙印强大到某种程度,作用便会相反。   假如没有大人带领,毫无疑问那些孩子的成长会艰难许多,过程会更加漫长……然而当他们度过那段时间,就会变成有着不同能力的大人。   这才是正确的道路。   “天道试图创造无天世界,自己又在其中。呵呵,有神世界,人类逆天只有一个途径,变成另一个神,哈哈!”   “古帝,血魂子,两个半步逍遥都在寻找天道,嗯,大概也是这么回事。”   越想越觉得天道荒唐可悲,十三郎不禁要同情他。不管天道有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可以肯定的是他由那个世界的发展推断出,那里并不能带给自己想要的结果。   最最重要的是,做事动辄以万年计的天道,竟然舍不得给人多一点时间……当然在他看来事情不是这样,而是人类的步伐太慢,天道等不起。   “有意思,真有意思,哈哈!”   “你在笑什么?”阎君察觉到十三郎的情绪变化。   “哦……我说看戏就只能好好看戏,绝不能跑进去参演。”   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十三郎觉得这种认知对自己很重要,仅说出一部分。   “有道理。”阎君因这句话陷入思索,沉吟说道:“因果牵连,断因方能观其果。如此说来,天道对你也应该彻底放手,根本不与你接触。”   “懂了吧。”十三郎大言不惭说道:“这就是逍遥。”   “可是,假如没有天道,可能你已经死了。而且天道认为,你死后无法进入本界轮回,我也没办法。”   “可能?呵呵,可能?”   “……不管怎样,天道都已不可能放过你。”   “……谁说不是呢……”   自由,逍遥,明白道理不等于摆脱困境,十三郎无奈说道:“到此为止吧。有没有别的事?”   “当然。”   阎君随之清醒过来,轻轻提气,随意挥手。   挥手间真假世界消亡,世界已经改变。   仅看一眼,十三郎大惊失色。   “可能!”   ……   “这是沧浪!”   第一眼看到那个世界,十三郎心里便生出这个念头,虽然它与自己所知道的沧浪完全不同。   无论换成谁来都不会想他这样想,因为……   它是魔气世界。   沧浪为灵,新纪之战被魔族侵占,夺去半壁江山。这是每一位沧浪人都了解的事实,四大星域中也有不少人知晓,然而,如今呈现在十三郎眼前的,明明就是魔界。   “假的,又在骗我!”   脑海中生出第二个念头,十三郎不禁有些愤怒,一贯的做法,他表达愤怒的方式不是愤怒,而是耐心寻找破绽,非常仔细认真的去看。   就是沧浪,外域尚未从本体分离时的沧浪。   除去魔气与灵气之分,这个世界的发展并无太多稀奇,生命诞生慢慢丰富,强大生物不少,人族于困苦中开始修行,一步步占据主流。   与灵域一样,魔界拥有千千万万颗星球,沧浪在其中并不显眼,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有强横生灵路过,总会好奇地过来看一看,闻一闻,找一找。   这样做了之后,它们当中有些走了,有些选择留下,整体而言,强者的数量不断增加。等到次数多了,十三郎慢慢意识到那些生灵不像是偶然中路过,而是被某种神秘力量吸引,或许它们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点,纯属本能,或者叫灵犀。   “它们在干什么?”十三郎随口问道。   “本能。”阎君淡淡回应。   “……”十三郎没了话说。   越来越多强者集中到这里,彼此难免发生冲突,于是战争爆发,不大的沧浪星根本经不起那么多星空强者折腾,眼看就要走向消亡。   就在这个时候,四名超级强者同时到来。   上古四大凶兽,应龙,夔神,九阴,相柳。   十三郎目瞪口呆。   “滚!”   来到后四人同声,让那些打成一团的家伙们滚蛋。   先到的强者们全都傻了眼,老实的按照吩咐乖乖离去,稍有反抗,瞬间便会魂飞魄散。   应龙五爪,夔神踏天,九阴死目,相柳九头……它们太强大了,每个都能轻松将沧浪摧毁,杀人的时候不是要考虑能否杀死,而是控制力度、千万不要伤了沧浪根基。   四大凶兽集中到一起,傻子也能看出来沧浪必有不凡处,可惜的是,到底有什么,连它们几个似也不是太明白。   有经验的人会明白,争夺宝物时最怕遇到这种情况,因为没办法衡量价值,所以不存在讨价还价,而且不好收买。   能让它们动心动念的东西,极有可能是……错过便无处可求。   不明白不要紧,慢慢弄明白便好,然而这里有四大凶兽,沧浪只有一个。   “打吗?”应龙发出龙吼。   “不打不好弄。”夔神憨憨回应。   “打可以,得先定个规矩。”九阴的声音像从地狱里发出来,阴惨惨地瘆人。   “打了再说!”九头相柳最后总结,最先出手。   那就打吧。   必须承认一点,魔物之间战斗比灵修干脆,说打便打绝无二话;此前群魔乱战如此,如今换成高阶凶魔,结果依旧是如此。   一打三,二打二,三打一……围绕沧浪星,四大凶魔手段尽出,杀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天崩地裂,日月垮塌,连界律规条都险些被打破,唯沧浪始终安然无恙。   这太难了!只有它们能做到。   打啊打,打啊打,都不知道打了多久,应龙的爪子断了,九阴的眼睛瞎了,夔神吼起来听着像是哭喊,相柳少了一颗头。   九颗头颅剩下八个,看似不多,实则天地之差,好比化神退到元婴……能一样吗。   战场周围,有点模样的星球全部被摧毁,混沌一片犹如宇宙未分时候,沧浪孤零零身处其中,只是换了地方。   四大凶兽不知木桩,打斗难免挪移到处乱跑,最后东西南北上下左右绕了一圈,按照四大星域这里的标准衡量,被它们毁掉的世界差不多有小半个星域。   这么大范围,入眼乱石,乱石,还是乱石……真正的生灵涂炭。   值得一提的是,这样也有好处,沧浪从魔界完全隔离出来,再没有人找到这个地方,看起来,外界已经无法感应到那种神秘力量。   也挺好的,四大凶兽可以安心打仗。   打斗中的他们没有留意到,沧浪星一直在吸收着他们在战斗中崩散的气息,或者别的什么;可以肯定的是,假如把沧浪看成生命,这些年来它在近距离目睹四魔鏖战,天大机缘!   不,是比天还大的机缘。   四大凶兽不可能留意到这些,打到现在,他们个个伤痕累累,累的要死,局面依旧难分难解。   这可怎么办呢!   不能一直打啊!   不是笔者无良,事实就是这般荒唐,四大凶兽难分胜负,内心皆有退意。   “我说,咱们是不是商量下,想个辙?”龙为兽中至尊,又是应龙当先开口。   “有道理。”夔神闷闷的声音回应,没留意到应龙根本没提出任何建议。   “我赞成。”九阴像蛇一样丝丝喘气,上气不接下气。   “他妈的。”相柳八颗头颅一起说话,可惜这里不比嘴多,不然准能力压群雄。   打不动了,真不想打了。   “那就这样,咱们……咦!”   骤变忽起于沧浪,强光连闪刺目连四兽亦无法看清,非但如此,一股连全盛时的它们都要警惕的气息轰然释放,席卷八方。   “嗯?”应龙一愣,探爪一捞。   “哦?”夔神一呆,张口一吸。   “吱!”九阴一声尖叫,尾巴狂甩。   “什么东西!”相柳八颗头颅一起大叫,凭空变出八对手掌,对空抱月。   管它什么东西,抢到手里再说。来这里打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个,此刻四大凶兽心中念头相仿,哪怕抓到之后死掉,也得看看它到底有啥。   各有收获。   应龙捞到一张弓,九阴卷住一盏灯,夔神咬起一件披风,相柳八对手臂空了七双,仅一双手捉住一把刀。   “我靠!”   这是十三郎的声音。   ……   弓已许久不用,披风属于雨薇,九阴眼内抢的星灯,天魔刀……刚刚还给相柳。   四大魔器都曾过手,十三郎不明白,它们的威力怎会相差那么多。   答案很快出来。四大凶兽得到四件法器,仅仅一个愣神的功夫,各自便已施加烙印,战端又起。   宝物已得,为何还要打?   因为还有。   强光仍在,宝像刺天,磅礴吸力无可形容,且有一股连它们都需称之为远古的气息。   “混沌之宝!”相柳带头一声大喝,纵横八刀。   “返古大道!”应龙仿佛短了舌头,用不太灵便的爪子开弓。   “非灵非魔,自在逍遥,太初之力,混沌归一!”九阴从未一次说出这么多话,恨不得一口把沧浪吞到肚子里去。   “吼吼吼吼!”话都让人说完了,夔神很是生气,索性集中全部法力,全心全意对付那件披风。   坏了!   初得重宝,无论心里多么激动,大家都还存了两分警惕,兼有一分保留。四兽当中,夔神历来有些憨傻,老实但认死理儿,一旦较真起来,那可真是八马难追。   运宝之道,首先需要的就是灌输法力,夔神试了一下便发现,那件披风内有多层,每冲过一层,威力便会增加。   那还想什么,灌吧!   一股,两股,三股,十股……周围三大强敌,夔神开始唯恐宝物威力不够,等意识到那是个无底洞的时,竟已收不住力。   “吼吼吼,啊啊啊!”   大吼、大喜、大急、大叫,终于,夔神无数年修为快被抽干的时候,披风终于爆发。   不用说其威力了,简单想象一下,几个真灵加一块儿自爆……大概就是如此。   有此为例,其余三兽个个警惧,也都将威力催发到极致。   四宝合力,四兽合力,披风本为空间法器,共同合力之后的结果……世界被打开。   不是沧浪,不是星域,是灵魔大界撕开裂缝。   裂缝那边有个人,有中拿着剑,身边跟着好多帮手,其中竟然有狂灵。   “大胆魔头,竟敢跑到我这里!” 第1679章 凤涅盘,龟卸甲,狂灵怒,鲲鹏羽   “坏了!”   “糟糕!”   “完蛋!”   “哼哼……”   当灵魔之间的界面被打开,四大凶兽齐齐在心里大声。   他们很强,纵在真魔界也算得上赫赫有名,然而这里是灵界,灵修主场,几个魔物强者冒冒失失跑进来,无异于找死。之前大战导致沧浪与世界隔绝,援兵就别想了,送个信儿回去都很难做到,更何况如今的他们伤残累累,十成实力去了六七成,前途越发黯淡。   抱着这种念头,四大魔物以最快的速度扫一眼世界、对面那些人,心内又有些吃惊,兼有庆幸与放松。   “还好。”   这里是灵界,但它只是个小灵界,而且很年轻。   浩渺星空,无数界面,类似情形并不少见,眼前这个灵界小巧玲珑,长长的,窄窄的,粗略分为四块星域,整体看上去……就像一条线,或者一根针。   形状不重要,四魔赶紧打量自己的对手,这个时候的他们已经知道事情为何发生,连番大战导致两界壁垒不稳,灵界强者们察觉后纷纷赶来,其中还有天道。   没错,那个拿剑的家伙就是天道,被四大魔头一眼认出。   原因很简单,他身上有轮回之气,那把剑的身上有界魂之意,与这个灵界的本源息息相关。   世界诞生天道,天道打造轮回,只有天道才能利用界之本源打造法器,这些特征根本没办法假冒。   天道自然很强大,尤其这个天道还很年轻,正是雄心勃勃、一心创造伟业的时候。那时候的他潮气蓬勃,一身正气,与狂灵等强者强族关系良好,真准备率领大伙儿一道创造美好未来。   “愣头青啊,唉!”   望着天道一脸正气的样子,四魔相信他还没有离开过这里,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强者多么的多。   没有敬畏之心的人是幼稚的,也是可怕的,初生牛犊不畏虎,运气好点、真能顶翻老虎。不过这个世界太小,天道也未达到鼎盛,不足以让四魔为之担忧;假如今天来的只有他一个,四魔有把握联手灭了他,再以真魔之气改造寰宇,为真魔界增加一只触角。   事实不是那样,天道身边有星空巨人,三千里鲲鹏,有玄武,还有真凤等等。简而概之,这个世界数得着的强者几乎全来了,唯独没有人。   世界方起,人族未兴,天道自己都才体会到人形的好处,化形而来。   年轻但不鲁莽,天道从界面波动中感觉到事情严重,广邀天下群豪。   “倒霉!”   大概数数敌人数量,粗略判断一下双方实力,九头相柳暗骂一声,吐八口血,掉头就想跑。   “他妈的!”   没法打,原因不止四兽带伤,也不是对手强大数量众多,而是因为反噬!   灵魔之间存在界面是有道理的,不是说有能力破开便可无碍,无论谁做了这件事、必定要承受星空之罚,刚刚得手的天魔刀因此被界律反噬,直接导致相柳受到牵连。   不止他一个这样,因八头只有双手提刀,破界一事相柳出力最少,反噬也最轻。其余三个比他惨得多了,那把弓上巨力传来,如洪水出击、直接断成三截。   “啊!”   应龙的一只爪子被炸飞,惨嚎声中弓弦再聚,聚后又分,反复数次次次夺魂;追踪的结果,掌天弓品质直线降低,应龙不止失去一只爪,肚皮也被掏出一个窟窿。   丢都丢不掉!   谁用的武器谁受牵连,星空之罚猛烈而且精准,没有人能够逃脱。   烛九阴一点不比应龙好,因星灯与刀、剑等外门法器不同,九阴将其吞后入眼,比较融合程度的话为四兽之最。打架的时候这样占便宜,受罚的时候也最倒霉,视线中九阴头内光圈闪烁,明暗之间交替数次,最终平息。   看似没什么,实则惨不忍睹,每闪一次,烛九阴的头便会缩小一圈,身上鳞甲炸飞千万,遍体鳞伤。   最惨的还是夔神,因为他是主力,惩罚最为严厉。   同样是反噬,别人好歹还能叫两声,挣扎、或者抵抗一番,夔神只能哼哼两声,直接就崩了!   身碎魂崩,曾经啸傲真魔大界的夔神出师未捷,倒在这个平素不会看上眼的小小灵界内;那件披风倒是没有碎掉,但其颜色一变再变,看得出的跌落。最后,披风被夔神的血染到通红,与千千万万股血肉残魂四处横飞,飞出去的路上还在继续崩溃,最终不知去了哪里。   伤上加伤,未战减员,内忧外患,这样的战斗根本没法打。   来不及体会同病之怜,剩余三魔想法出奇一致,跑吧!   哪里跑得掉哦!   回头路上,浩荡飓风扑面,沧浪星与周围无尽乱石之海星辰洪流,将灵魔之间界面上的缺口挤得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缝隙。   灵与魔,天生的敌人,见面一定会打仗,因此才会有这个界面;如今壁垒既然破掉,真魔上界本能地想要侵占这块小小灵地,当然不会放过。假如这种情形持续下去,魔界因其大、厚、强,必能如愿以偿,然而在洪流涌过来的同时,那个裂缝周围、界面壁垒徐徐恢复,一步步收缩、将恢复期完整。   这里需要提到一点,灵魔大界间的壁垒不是一般空间隔层可比,比如阿古王随便遁空,跨界投影也是常事,若换成灵魔界面施展,结果要么过不去撞成满头包,要么进去但被乱流撕成碎片,绝无幸免之可能。因此当界面战争发生的时候,攻击一方首先要做的便是撕开壁垒,此后还需投入巨力时刻加固、扩大,直到攻进去的队伍想法改变界之根本,两界壁垒才会稳定、不复有断绝之忧。在此之前,没有人能够直接将壁垒完全摧毁,自在魔不行,天道也不行。   回到眼前,看到回头的路被封死,三大魔头欲哭无泪,无奈之下索性再度回头,与魔界风暴一起冲入战场。   “杀!”   没办法的办法。魔界洪流虽然不是军队,但其效果大致相当,相比之下,在这种界与界的本能战斗中,魔界可算突袭一方,若能趁机将眼前这些领域强者、包括天道一起干掉,兴许还能翻盘。   “大胆!”   眼睁睁看着魔物入侵,眼睁睁望着洪流滚入,年轻的天道出离愤怒,头一个挥剑。   这是他的世界,是他的家,是他的一切是他的身躯,莫名其妙来了这么多魔头,最懦弱的人也只能奋起反抗,何况是他。   与此同时,天道周围纷纷出手,狂灵咆哮,鲲鹏展翅,玄龟低吼,真凤翱翔,呼啦啦一阵狂轰乱打,猛烈、但无一点章法。   事先谁都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形,等明白怎么回事,实话说谈不上什么应变,来不及组织,只合就近找个目标,打就是了!   “斩!”   蕴含一界本源的剑,天道出手不同凡响,一剑便将风暴撕开,中途砍掉应龙的另外一只爪子,余势尤未消解,落入沧浪正中。   他是天道,生具天眼,一眼便能看破核心。虽不知此前起因如何,也没有亲眼目睹四魔大战,天道仍凭着本能感受到问题出自那颗星,因此奋发全部力量,直取中军。   就像切瓜一样,沧浪星一分为二,然而奇妙的是,它们之间仿佛有什么力量牵住一样,并非完全脱离开,而是形成一层类似界面的膜。   “嗯?怎么……也不错了。”   不明白为何断而不断,天道心里默默想着,正准备展开二次攻击,心中忽起难以形容的剧痛,嗷的一声惨叫,神色大变之下连连挥手,弃剑而不得。   与四兽一样不走运,他也面临反噬。   “这不可能!”   四魔摧毁灵魔界面被反噬,那是因为壁垒属于更高层次的规则,沧浪算什么东西,不过是魔界一座不起眼的星球,怎能让反噬一界天道,且如此严重。   事实如此,不服不行,天道一剑斩断沧浪,自己也像被大锤砸在心上,踉跄远退几度定身而不得,其掌中剑瞬间变成血红,炽烈凶威中夹杂着远古才有的沧桑气息,忽上忽下起伏不停。更严重的后果随之而来,血剑与界之本源相接,威力强大绝伦,然而在受伤的时候,伤己天道伤世界,三重暗杀!   “啊!”   和应龙弃弓艰难不同,天道不可能放弃这把剑,除非再把其中关联掐断。   哪有时间?   如何舍得?   这里是战场,三打巨魔又不是吃干饭的,岂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好的机会不加利用,吃惊犹豫中,八头相柳当先出手,强催真力挥刀连斩,瞬间与血剑交锋七次。   七次连击,天魔刀断成两截,血剑有世界为根长力连绵保持不断,天道却倒了大霉。   “嗷!”   毁天灭地的力量进入身体,撞击世界,整个灵域都在摇晃,天道遏制不住发出惨叫,暴退连伤的时候,嘴里莫名吼出两个字。   “天绝!”   ……   何谓天绝?   绝天之意也,天道铸件连累自身。   天上有天,天赐其意,血剑从此以天绝为名。   管它天绝还是绝天,大好时机不容错过,旁边应龙、九阴纷纷加入,齐施大力围攻一“天”。   天道看破沧浪是关键,三魔认定天道是核心,双方都想一举建功,也都抓住了战机。正常发展下去,天道一人面对三魔,陨落其时。   好在他不是一个人。   “吼!”   狂灵吼,翻天式,当面无数来自魔界的陨石,整整一排星空巨人以身躯拦截,眨眼间断臂残肢一片,当头那个格外庞大的巨人随手捞起两颗较大的陆地,反向朝相柳砸出。   仿佛两个世界撞击在一起,不说被那些陨石砸中会怎样,但其巨大冲击形成无数乱流,引来异层寂灭之风,共同营造无解杀局。   凤鸣声冷冽而决然,乱流当中一点星光贲烈,转眼化作涅槃之火,真凤以一世陨落为代价捍卫家园,旋转中将九阴重重包裹,试图、誓将其炼成灰烬。   涅槃之火汹汹燃烧,轮流漩涡四方纵横,身披重甲的玄龟找上应龙,大口张口咬住它的尾巴,直接拖入甲壳。   没有谁见过“龟”用这种方式战斗,那身重甲从来被当成盾牌使用,怎会舍强求弱反其道行之?   接下来的事情解释了因由,应龙被拉进去、龟甲自动封闭合围,变成一个彻底封闭的死牢!视线中只见囚牢翻滚不停,内里轰鸣声声响如战鼓,最终自战场上撞开一条混沌之路,飞向不知名的远方。   抛开日后,今日战场、它们可看成同归于尽。   自在魔太强了,理论上,它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比在场除天道外的强者高出整整一个阶位,如今它们虽然受伤,依旧不能轻视;更重要的是,直到现在大家仍不知道事情根由,把这次战斗当成界面入侵对待。   战胜魔界是不可能的事情,大家只能期望灭掉这群魔头的同时、空间壁垒能够重新合拢;面对界面有可能沦丧的危机,每个参加战斗的真灵都已倾尽全力,甚不惜牺牲性命。   异境四大凶魔入界,灵域也有四大强灵,彼此实力或有差距,但在战斗意志上,守土方更胜一筹。   最后出战、发挥作用的是鲲鹏,实际上它是天道之外第一个出手,自打天绝斩断空濛,鲲鹏便已经展翅横飞,顺着剑势一路疾行,最后再以身躯强闯,竟然……来到那个裂缝边。   不知道的人以为它要进入魔界,打错而特错!   “嗷!”   一声高亢厉啸,三千里鲲鹏展开长羽,身体好似被压扁一样疾速拉宽,三万,三十万……转眼将两侧相连;随即那些刺羽变成勾爪,将本就在合拢的裂缝狠狠拉向中央。   要以一己之力,隔断两层天!   “不!”   狂吼出自相柳之口,手持断刀的它还要面对狂灵猛攻,根本来不及多想、似也没办法阻止。   “绝不能被他断了归路!”   慌忙之中灵光乍现,相柳八头中的一头回身咬住另外半截断刀,翻身大喝。   “归!”   断刃飞出,噗的一声刺穿鲲鹏的身体,飞入、飞回到魔界之中。   魔气入体八方纵横,耳边再闻鲲鹏一声凄厉长啸,双翅各自飞出一根血羽。   天道狂怒、但透着虚弱的声音恰与此刻响起。   “请轮回,葬魔!” 第1680章 四声叹息,两界分流   轮回是一种说法,也是一件器物,天地所生,天道独有,别人从未铸炼成功。   “从未成功”代表有人做过,事实上几乎每个突破真境的强者都曾做过尝试,当然他们的目的不是造福苍生,而是为了自控未来,又或因此得到某些明悟,进而突破的更高层次。   所有人都失败了,不论修为强到何种程度,正如阎君所讲的那样,轮回因天地万灵而生,只有同样因此诞生的天道才能得到天地眷顾,就像兔子长的再大也变不成老虎一样,这不是力量强弱的问题,而是本质难以更改。   得不到的东西最珍贵,看不着的宝贝最好看,因此当天道怒吼声响起的时候,相柳微楞后忍不住有些期待,虽生死边缘、仍禁不住想看个究竟。   轮回到底长啥样?   答案是没样。   眼前一片五彩光霞,有色无形,熠熠生辉,目光投射过去并无多少威慑正酣,反像疲惫的时候泡入温水,暖洋洋地让人觉得很舒服。   相柳没觉得舒服,因为轮回是冲他来的,五彩霞光始一出现便把矛头指向天魔,像一个茧子一样将其牢牢困在其中。   “吼!”   相柳不得不拼命了,八头施法,断刀连挥,并把体内精华忍痛放出,以真魔之气与之对抗。只见那团五彩光华中不时有黑气如灵蛇乱窜,几度险出。   天道拼命了,不惜冒着轮回被毁的危险也要将自己镇压,为此拉来另一名超级强者。   “阎罗!”   轮回属于天道没错,但其所居之地在冥界,运用也非亲手所为,轮回因召唤进入阳间,阎罗必须跟过来看看。   “我的个天!”   刚一露面,阎罗便被吓到惊叫起来,顾不上许多匆忙催法,脱袍施以华盖当头。   “冥朝反狱,镇!”   四圣王袍自身上褪下,迎风疾展化为山河世界,将轮回与天魔一同卷在其中。为了这件事,阎罗连吐七声低吼。   “这里不行,我得回去才能保证安全!”   说罢便走,阎罗片刻不敢耽搁,连招呼都来不及打。   天道对此表示理解,况且他自己这会儿也是一身麻烦,只点头示意这样最好……目光忽为之一顿。   由鲲鹏双翅分出的那两根血羽先后飞来,如有灵性般射向那团五色霞光。   天道连忙大叫:“等等他,唉……”   血羽慢了,而且不够力量。   其中一根血羽稍快,刚刚沾上霞光的边便被王袍弹开,嘶鸣中被另一股庞大吸力拽走。   那是沧浪传来的力量,至今让天道为止惊惧的地方。   血羽挣扎试图逃脱,然而如今的它不比鲲鹏,努力几次力有不逮,突似生灵般发出狂怒之吼,身化剑影顺力而走,直射沧浪之核。   看到这一幕,天道身遭重创亦不禁为之叹息,神情有些黯然。   四大强灵个个骄傲,性情刚烈,其中又以鲲鹏最为,那颗带来灾祸的星球不让他走,鲲鹏索性化剑借力投身其中,纵然魂飞魄散、也要死于战斗。   这个时候,另一根血羽也到了,赶到时阎罗已与轮回启程,无奈那根血羽兜了一圈,忽转向射往天道这边,晃身数次、遁入其手中之剑。   “不可!”   天道大吃一惊,急忙探出空着的那只手去抓血羽,就在即将接触的那个瞬间……   他犹豫了。   天绝剑经天道之手打造,但它同时也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非寻常法器可比;其根骨纯粹不是谁想进去就能进,进去也不会有好结果。放在平时,天道之需一个念头,血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得逞,然而此时的天道正在反噬煎熬中,恨不得把它丢掉,如何再敢主动投神。   真要做的话还是能行的,但会付出一些代价。   “也许会……”   电光火石间转念,天道迟疑了那么一刹那,血羽已与血剑融合。   果不其然。   随后发生的事情证明了天道的猜想,血羽入剑,天道心中那股水火相煎的感觉骤然消退,压力为之一轻。   唉……   天道二度发出叹息,神情稍稍有些愧疚。   他知道反噬还在,但其目标转移到血羽、准确地讲是鲲鹏身上,天道因此逃过一劫、得到难得的喘息机会。   但不知道为什么,恍惚中天道觉得自己得到这个机会的同时失去了什么,很重要、但却怎怎么都想不明白。   他本可以阻止鲲鹏。   但他没有那么做。   鲲鹏舍身维护天道,应该的。   为谋苍生未来舍弃鲲鹏残魂,也是应该的。   两种应该,彼此冲突,究竟如何选择?   假如时间充裕些,机会多些,伤势轻些,准备充分些,或许天道会做出不同抉择。   现实已经铸成,还能怎样呢?   ……   道心有悔!   对普通来说,心态反复再寻常不过,很少有谁能真正做到始终如一,也不会有什么太大影响;然而对大能而言是很严重的事情,一个念头可以改变人生轨迹,修业前途。   如果是天道,则会改变这个世界的未来。   心内来回思忖几次,天道三度叹息。   “你为我挡灾,我当为你……嗯?”   融合血羽的天绝剑连连颤抖,内里不时传出低啸与嘶鸣,给人的感觉就像受了伤的野兽,显得极其痛苦。   他很快弄明白怎么回事,那种反噬太过强烈,代替天道承受反噬的血羽根本承受不了,连带天绝一道苦苦支撑。   对这种情形,天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丝毫不能干涉,否则,将有可能前功尽弃!   于是他看着,看着天绝哀鸣中挣扎,看着鲲鹏彻底消亡,看着天绝急颤几次,一分为二。   天绝变成两把剑,依旧凌厉,但已没有此前那种“背后有山”的感觉。   从这时候起,它变成一件、两把真正的法器,可为修家所用。   目睹这一切的天道神情变幻不停,歉疚,不忍,愤怒,感慨,悔恨,无奈,绝望,悲伤……   生来没有不能事,天道还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些感受,如今一下子全赖了,致其心情起动不平,直到最后归于淡漠,再无一丝颜色。   “天道无情,天道……本该无情。”   他对自己说道:“开拓眼界,断义绝情,如此方能得证道果,更上重楼。”   说完这句话,天道反手将双剑抛出,和之前那根血羽一样射往沧浪星;这之后,他连看都没有再看周围一眼,转身便走。   身后,幸存的狂灵留了下来,开始研究从魔界而来的沧浪星,但无结果。   奇妙的是,被鲲鹏血羽和天绝双剑接连刺中后,原本危险的沧浪竟然安静下来,变成一颗拥有两界的独特星球。带动周围乱石一同旋转,沧浪星徐徐飘荡向院方,最终不知其踪。值得一提的是,期间狂灵曾对其有过研究,但无结果。   四大魔头做不到的事情,狂灵一族同样不能做到,他们本就不擅道法,也不在乎这颗从魔界而来的星球是否含有隐秘,对他们来说,魔界来的一切东西都应该被摧毁,之所以对沧浪手下留情,是因为天绝。既然天道不予理睬,狂灵懒得理会这颗怪星,经过一番商讨,在领头狂灵的率领下,它们把周围同类在战斗中失去的血肉收集起来送入天绝所在之地,化归泥土。   做完此事,狂灵一族默默守护在灵魔裂缝边,直到确认其恢复,方才陆续离开,到这个时候,沧浪早已不知漂流到何处,不知其踪。   狂灵一族并不在乎沧浪如何,但不能不在乎天道如何,从那一战起,天道从世界消失,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现身,现身时,天道伤势完全恢复,实力更增,性情变得更加沉稳。   “如今想来,天道之变从那时起步。”世界仍在演变,阎君叹息说道。   十三郎没有回应阎君的话,默默地看,静静地想着与天道无关的事。   “当初外域灵魔联手,对老师来讲该有多难……”   ……   一场突如其来的入侵之战,其影响之深远难以形容,直接灾害不必细说,抵近战场的走遍因魔气肆虐陷入浩劫,等到灵域将其慢慢消化干净,时间已超十万年后。间接伤害更多且更长久,首先一条,因最上层力量很就不再现身,原本还算有序的世界进入混乱时代,杀戮连绵,无数个种族在此期间消亡;其次,人族之崛起被大大延后,等若拖慢了世界演化的进程。   战斗结束了,故事并未完结,灵魔两面各有不同的故事发生,魔界那边,某日某修于某处乱石流中得到一截断刀,被其中包含的气息所惊,视如传宗珍宝。   刀为凶器且过于强大,魔修尝试祭炼而不得,只好慢慢尝试以精血施秘法哺育、试图用这种法子将其变成本命法宝,在此期间,他在得刀之地周围细细搜索,试图找到另一半。   结果自然徒劳,慢慢地那名魔修放弃念想,一门心思突破境界,以便能够最终征服那截断刃。不幸的是,此前他为了祭炼魔刃失去太多精血,伤了根基,以至于境界停滞不前,很难再有机会。   得重器竟然这种结果,修士自然不甘心,于是开始铤而走险,四处打听、买卖、甚至抢夺那些能够帮助破境的材料。   常走夜路必有失,终于有一天,这名修士惹了不该惹的人,被实力远超自己的人盯上、出书欲将其灭杀。生死关头,修士被迫祭出从未使用过的断刃,一举将对方反杀。   宝物强大是好事,然而强大宝物落在并不强大的人手里、而且露了相,便会带来灾祸,一个个强者顺着线索找上门来,修士东躲西藏而不得,连杀名远比自己强大的修士,最终也被人杀死。   接下来的故事很俗套,经过不知多少人的手,断刃最终被一个天魔宗的修士所得,带其归宗,惹来天魔宗长老大会密议,最终确认,其中含有九祖气息。   这还了得!   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天魔宗动员全部力量对刀刃进行追查,一直查到首位得到刀刃的那名修士,其人虽然死掉,但其平生足迹仍可追查,丝毫都不放过。就这样追查到最后,天魔宗的视线投向那片久无人涉足的乱石,进而回想其当年九祖离宗时的话,想到那场四魔大战。   一板一眼,一步一步,天魔宗慢慢接近真相;此后的岁月里,他们投入大量人力,以无可形容的决心与耐心在乱石区域内开辟出道路,一直走到战场核心,走到某个看似空旷的地方。   又是好一番折腾,在将宗内最精通空间之道的七祖请来,历百年功研究后,得出一个让人目瞪口呆的结论。   “大界壁垒!”   七祖面色阴沉,目光却透着难以掩饰的兴奋,指身前那片看似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对面应该是灵界!”   不用说这番话带来多大震撼,又是一番周折、磋商、争论甚至争吵,天魔宗最终认定这是真的,并且决定对魔界同道瞒住这件事,以自己的力量尝试打开壁垒。   若能成功,则有两种结果,一是对面是个与真魔界对等的世界,则天魔宗闯下大祸;二是那里只是一方小灵界,以天魔宗的力量,完全有能力将其征服,凭空多出一界之基!   “一定还是小灵界!”   六祖赶到后如此说。证据其实不难找,首先周围存在灵魔互消的痕迹,当年那一战,魔气汹涌进入灵界,灵气也有反扑进来,灵魔之间的战斗格外不同,大能只要耐心、细心一点,自然能够察觉。另外,断刃明显由九祖抛送进来,表明其刚刚进到对面就碰到战斗,甚至有可能被伏击、才导致没有能力回头。既然这样,战后壁垒被人为恢复,对方没敢朝这边进攻,实力理当不会太强。   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筹备吧!”   这些过去发生在魔界的事情,十三郎无法看到,此刻演化世界已过去无数年,他的视线随阎君所指落向远方,某个距离战场极其遥远的所在,包裹着应龙的玄武一头栽倒,身躯裂开沉入大地,慢慢化做一座城池。   与此同时,更加遥远的另个方向,真凤涅槃之火炸飞成碎片,当中飞出一点星灯疾遁而逝,还有点幽光远走,不知怎么就找到玄龟所化的那座城池内。   古城长久,灵力无法想象的充裕,内里慢慢有了生灵,有了人类,有了强者,并且诞生出一名含有真凤血脉的圣女。   某一天,她在修炼中心生灵犀,给这座城取了名字。   楼兰。 第1681章 最后隐秘,再观生死道   “楼兰……”   玄武化城,以楼兰命名的那个瞬间,六十年前再度陷入沉睡的古画传来一阵清晰波动,画中圣女幽幽而醒。   “原来是这样……”   随即一股更加强烈的波动自十三郎的身体内释出,耳边传来一声叹息,一声冷哼。   “朕,不准!”   眼前世界瞬间模糊,等着看个究竟的十三郎为之一愣,再凝目时,时间早已千万之后;这个时候的人族已然崛起星空,楼兰古城异常强大,纵横八方,所向无敌。   “就是他了,每次到这里都会如此。”   “每次?”   十三郎随即问道:“这里,你看过很多次?”   “无数次。”   “为什么?”   “为了寻找根源,以及解决问题的办法。”   阎君有些无奈的声音说道:“我把相柳带入冥界,以轮回带动界面之力将其镇压,再以无尽阴气炼化。自在天魔的强悍出乎意料,这般情况下,他仍以身躯化地,生生在冥界构造出一块生地,也就是今日的横沼世界。”   十三郎默然无语,想到狂灵采用类似的法子留下传承,这些真上强者的命可真硬。   “一场大战,后患无穷,我失去了与世界同生的能力,被逼借助轮回之力寻找转世灵童;然而轮回也出了问题,其本质为真魔气所污,一日比一日衰竭。”   徐徐道出当年事,阎君说道:“原本我与天道皆认为,有世界为根,轮回总有恢复的时候;至于我,转世灵童虽然麻烦,但不至于乱了朝纲,当然追查还是要的,那场大战来的没头没脑,我们没能从天魔口中得到什么太有用的信息,只好自己去看。”   穿空入漏,天道与阎君合力追溯,首先要查的就是另外三头魔物,结果就是现在这样,明明看到玄武化作楼兰,却没办法查看其具体。   “所以它是关键,我与天道都这么认为。”   阎君似有难言之隐,转而说道:“这些事情发生在阳间世界,原本我是看不到的。”   十三郎知道必有下文,于是默默等着。   阎君接着说道:“往日我与天道的关系……差不多就是你讲的那样,每当有需要的时候,我可以借他的眼睛回溯过去,然而每当触及楼兰诞生后的那段内容,总有力量强行干扰,难以看清。”   “天道的解释是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没能亲眼看到,只能通过事后入漏进行追查,可惜玄武勉强与应龙同归于尽,没能把魔意化灭干净,导致中间出现断层。这个解释算得上合理,我便没有在意,直到后来天道变得越来越不像样,我才意识到问题可能出现在这里,多次追查。”   到此阎君解释道:“天道与我关系特殊,加上我有轮回,假如只有他故意掩饰,我有能力破开迷雾。”   “反过来如何?”十三郎忽然问道:“假如你某一天丧心病狂,天道有没有办法制止?”   “什么丧心病狂……”知道和这个家伙讲道理没用,阎君无奈说道:“当然。”   “制与反制,你们俩还是冤家啊!”   “……咳咳……”   调整心情,阎君继续说道:“后来我发现,之所以看不透楼兰世界,原因既不是天道没能入漏,也不是他故意隐瞒,而是另有一种力量……与天道合力所为。”   阎君在冥界不知阳间事,想知道只能借助天道之眼,天道不是这样,也许他早就亲身前往,之后出于牟宗理由隐瞒此事,不让阎君知道。到此十三郎默默点头,心里不禁回想起一个细节,当日古帝、血魂坚称灵机不是天道,让人觉得名其妙,如今结合阎君的话,这件事情倒是得到解释。   古帝早就见过天道,还曾与之有过联手,当然能够断定什么人才是天道,什么人不是;当然,也许那时候的他并未意识到自己见过的就是天道,后来想起来再想去找,却又没了办法。   这些都是可以推断的情形,但不知道还有没有更深一层因果,比如……   “也许天道棋高一着,一切都是他故意所为,或者古帝、血魂互相捣乱,再或者楼兰……”   想着这些的时候,视界中画面再度发生跳跃,出自楼兰古城的修士大杀四方,到处搜寻某种宝物。   十三郎猜测与沧浪有关,应龙记忆有部分留下,并以某种奇妙方式转到楼兰遗人身上,但不知道为什么,楼兰人似乎并不记得详情,只根据一些模糊指令寻找,其结果,楼兰修士走遍四大星域,楞没留意到那颗隐藏在乱石中、早已改变根骨为灵境的沧浪星。   连续多年追查无果,楼兰白白得罪无数仇家,正当他们组织力量、准备杀出界面的时候,视界再度扭曲淡化,变清晰时,时空又已千万年。   楼兰古城消失无踪,变成人人谈之色变的传说。   一生一灭不让人看,原因莫名。   必须提到的时候,刚刚看过的那个时期应该是人族鼎盛的时候,单单一瞥、出自楼兰的真灵竟达到十数名,着实有些可怕。此外十三郎留意到,楼兰圣女并非什么永生存在,而是以记忆承接、觉醒的方式延续传承。   这看上去有点像阎罗,也许是真凤遗留的能力,但她显然不如阎君强悍,每过一代、觉醒时都会丧失部分记忆,直到现在传自上官馨雅……   圣女已去,真凤不存,彻底变成一个带其天赋的人。   楼兰古画就在身边,上官馨雅就是圣女,关于这部分,十三郎实无必要羡慕阎君,有的是机会慢慢追查,只看想与不想、还有上官的觉醒程度。   可留待将来。   心里这般想着,十三郎问道:“相柳在冥界,天道要做什么事情想必瞒不过你,既如此,你从哪里判断天道想离开这个世界?”   “不是离开,是割裂与摧毁。”   阎君认真说道:“若只是想走,没人留、也没人能留得住,只要这个世界不灭,加上我的作用,迟早能够孕育下一位天道。当然他能去的地方有限,比如灵魔大界壁垒非其所能打开,充其量找些与本界类似的地方安身。”   稍顿,阎君说道:“天道在做的不是这样,他有数次尝试与我割裂,焉能不被我知道。最终他发现这件事情难以成功,才决定杀我,并且毁掉整个世界。”   “他为什么这么做?”   “我不知道。”阎君罕见幽默一把,说道:“天道没告诉我。”   “呵呵……”十三郎笑起来,再问道:“他为什么不直接杀死你,而是先尝试割裂?”   “这个我只能猜……”阎君回答道:“天道与我密不可分,也许他觉得如果自己走了但是留下我,纵有新生天道诞生,仍不能解除与我之间的联系。假如这样,将来新生天道或许不会答应,会想法子找到他,吞噬他。”   十三郎哦了声,暗想这的确只能猜,因为从无先例可循。   “这样的话,他只要杀死你就好,何须摧毁世界?”   “问题在于如果他不摧毁世界,他就杀不死我。”   “……我不明白……”十三郎问道:“世界还在,你却……难道你没死?”   这么问着,十三郎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明明两人还在谈天说地,却要问对方到底有没有死。   “你没意识到问题严重啊!”阎君的叹息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黯然回应道:“轮回将葬,世界必亡,我们所说的死并不像人那样断气才算;燃梅是我为修复轮回准备的最后手段,假如不能成功,这个世界就没救了,所以我才会被天道杀死。”   问题终于回到眼前,听了这番话,十三郎好一阵子不能开口。   世界还在,世界已经死了,一个没有轮回的世界当然死了;世界死了,阎罗才被杀死,同时又因为阎罗被杀死,轮回失去最可靠的“维护者”,所以一定会死。   “还有这样的生死……”   对凡人、包括修士而言,生死就是两个独立的点,加上轮回变成彼此套结的环。曾经十三郎以为自己意境大成,早已看透生死两道,如今发现那个结论得出的太早,天道,轮回,阎君,世界,几者之间的生死关联就像打错了结的绳,难分难解,道不明,理还乱。   “看山非山,看破还是山,这不是真境吗,怎么会……”   心里似乎把握到什么线索,十三郎努力几次发觉想不出什么太深奥的东西,于是将其牢牢记下,转而问出最关键的一环。   换成别的任何人前来,此刻绝不会收回念头,而是兴奋、紧张、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究竟,竭尽所能穷其真相。   十三郎没有那样做,过去的他或许不是这样,自打铸阳成功、尤其经历过自在与逍遥之争后,他的心境已然蜕变。   “你觉得,天道有没有可能因那一战入魔?”   “你还真敢说!”阎君的声音透着震惊。   横沼世界,战场中央,原本消失不见踪影的十三郎从阎君所化的世界中显露,徐徐浮现出身形;周围无数目光聚集过来,望着他莫名生出一种错觉。   就好像一个正在长大的怪兽,一团不断膨胀的气流,即将突破某种深层枷锁,撑开真正属于自己的天。   “这有什么?”   自己反而是最无知的一个,十三郎奇怪于阎君的态度,说道:“对天道来说,去一个差不多的地方似无必要,所以想去真魔上界。我知道,你说过什么天道可得天地眷顾,但别忘了那里也有天,比这位强大不知多少倍,一旦发现来一位灵类天道不得把他碾成稀烂?如此便可证明,天道与你、世界割裂后可以把自己完全变成……”   “呵呵……变成一个魔修?”   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十三郎:“越不可能越是接近真相,天道如果真的想去那里,唯有入魔。”   “也许吧……”阎君犹豫着,似还没从震惊中恢复,忽问道:“你刚刚怎么了?”   “什么?”问题来的没头没脑,十三郎莫名其妙。   “算了算了,反正是好事情。”阎君又说出一句十三郎听不懂的话,但已不再就此讨论下去,说道:“我不认为天道入魔,原因你看过便知。”   说话的时候,眼前世界不停演变到万年前,当年发生大战的地方,灵魔壁垒再度洞开,从对面飘来一朵盛开的魔莲。   魔莲之中,涅祖端坐,身边跟随着一支魔界大军!   “新纪之战?”   十三郎一下子反应过来,无惊异,反失笑说道:“只有一个涅祖?这也太弱了吧!” 第1682章 毒辣   “这么弱啊!”   “亲眼”目睹魔族大军二度入侵,十三郎心里并无太多震撼与惊恐,相反感觉有些荒谬,说话时声音满是讥讽。   时间不同,阅历不同,眼界随之变得完全不一样;发生在沧浪的灵魔大战,亿万万生灵因其丧灭,半壁江山被改写,战后灵魔相持不下,刻骨铭心的仇恨持续万载,所造成的死伤恐比战时更多。即便到了今日,灵魔妖三方渐渐“融洽”的时候,每每有人念及古事,仍不禁为之心惊胆颤,感慨不已。   为了打败对方,灵魔双方多少杰出之士为之全部心力,甚有家族世代牢记,回忆着过去,脑子里浮现出许多音容笑貌,十三郎呵呵几次,嗨嗨数语,想骂找不到对象,想说点什么……   唯一声叹息。   别号天机,十三郎纵无天算之能,也非事事需人讲解,看到魔族大军构成的那个瞬间,很多事情就已经很明白,根本不需要阎君告知。   对沧浪而言,这支魔族队伍显得那样强大,然而对整个灵界而言,他们人数太少,强者太少,根本无力、甚无资格发动战争。   必须承认魔族入侵的时机极好,因有楼兰为祸在先,人族的崛起之路像被拦腰斩断的树,历时无数年仍未回复元气。当时的灵界,狂灵早被天道镇压,与楼兰为敌的无数强宗衰竭甚至衰亡,楼兰古城自己也已无影无踪,再有天道早有灭世之心,轮回隐患日趋严重……林林总总相加到一起,显得脆弱不堪一击。   强弱从来都是相对概念,若与真魔大界对抗,此方灵界毫无还手之力,即便对上天魔一宗,或也只能相持,这里还要考虑到天魔宗不能投入全部,需在本部保留相当实力才有可能,若其余下八祖齐至,灵界拿什么与之对抗。   但这不表示灵界可以任人宰割,比如十三郎已经知道的,古帝、血魂,金乌,四足等,不管这些真灵以上的强者之间有何恩怨,当界面之争摆在眼前,他们一定会联手对敌,再演一场慷慨与激昂。   无论如何,灵界绝不是随随便便一支魔族军队所能欺辱得了,即便到了今天,真灵难得一见的当代,再把如古帝血魂这样的超级强者排除阵外,涅祖所率的那支军队依旧显得太过单薄,不可能长久。   “神念下苍生如蝼蚁……他妈的!”   想来想去无言可以表达心情,十三郎。   关于涅祖,十三郎与其打过交道,当初既无实力也无眼界,视其如神不便比较,如今想起来,他当然是强者,但还远远谈不上藐视真灵的程度;魔族大军入侵,涅祖是最高、而且是唯一的真灵,简直如同儿戏。   可他们就这么来了,冒冒失失、极其勇敢的闯过来,大摇大摆朝自己的目标挺进。   天魔宗傻了?还是他们察觉到这个小小界面并不是那么好拿,故意使用奇兵?   当然不是。   灵魔有别,魔族入侵、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一支军队,都像黑暗中的灯火一样醒目,若非事先精密筹谋,利弊权衡,天魔宗绝无可能出此昏招。   诚然九转魔莲神奇,可在一定程度上掩饰魔族气息,并能最大限度避免界面规则对魔族的压制,然而……   他们毕竟是魔族啊!   这样一支魔族军队在灵界挺进居然不被人发现,怎么可能!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他们的行为得到默许,甚至主动相帮。   沧浪灵魔妖三方世界,亿万人世世代代牢记的灵魔大战,只是灵魔双方默契下的阴谋,试验,或者只是一场游戏。   接下来的事情证明了这点。关于去哪里,做什么,天魔显然早有准备,凭那截断刃的引导,九转魔莲很快找到隐藏漩涡深处的沧浪星,被沧浪人称为新纪之战的灭世之灾就此展开。   战争惨烈,细节亦不必细表,已猜到因果、知道结果的十三郎没有心情“欣赏”那些屠戮场面,只把重点关注一条:这场战争是被控制的,无论其发生、过程、以及结果,无不流露出“被限定在某个范围与方向”的痕迹。   他还留意到,古帝、血魂并非真的置身事外,而是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参与其中,古帝降临一具分身,但却故意控制修为,并在最后“被血魂子砍头镇压”,还有虬朝,血鳄,四足,金乌,涅祖,还有一个爱算计的通天,以及从冥界来的獴逻真君,也即今日美帅,金花判官……   如今十三郎知道那应该是故意,沧浪这个地方有其独特处,古帝、血魂虽然强大,却都采取迂回的方式降临,比如古帝“身亡”应该是为了拖生转世,血魂子则把希望放在欧燕燕舞身上,另外还有山君蛇妖什么的……竟然都只是些杂鱼。   三生有路,六道无门,当年六大真灵会战,很大程度上因为这句话,如今想起来,要么这只是一句流言,要么就是古帝与血魂刻意安排,当然还有魔族“配合”,背后还有天道……   “可真够乱的。”   唇边冷笑,十三郎忽然觉得这件事很没意思,随口问道:“美帅恰好赶上,是不是你有所察觉,故意为之?”   阎君摇头否决,回答道:“沧浪不在本界轮回,冥界阴司根本没有记录;但要说一点都没感觉那是假的,当时我对天道半信半疑,命判官入阳查找这类地方,的确存了验证的心思,可惜……他回来的太晚。”   美帅反朝是数百年前才发生的事,那时候的阎君自顾不暇,一切都晚了。就十三郎而言,这些已能猜到大概,之所以询问,多半还是因为美帅。   他不在乎阎君等大人物存了什么心思,但是很在乎美帅那是是否知道全部真相,还是只被当成棋子使用。   如今看来是后者,而且十三郎觉得,连涅祖在这个局中都无资格明了全部,懵懂无知。   “灵魔壁垒相隔,天道有什么本事做到这些?”十三郎再问道:“他什么时候与天魔宗有了接触,拿什么去说服他们?”   “这个我只能猜。”阎君的话透着无奈,幽幽说道:“我猜是这样的,壁垒将开未开的时候,天道、古帝、血魂便已察觉,并且合计出某个计划——强调一下,也许他们并未商量,各做各的、但在方向保持一致。”   “知道知道,说重点吧。”   “重点还是沧浪。他们已经研究沧浪无数年,也许为了某个目的必须有魔族参与才能做到;恰好魔族准备进犯,于是拿出来当做条件,说服天魔宗大佬配合。”   关于这些,阎君显然做过周密思索,接下去说道:“我这样讲有根据的,天道有几次与我商量,从相柳身上取出真魔之气。当然,我一直没有答应,相柳自己也不干。”   听到这里十三郎明白了,或许这才是天道决心与阎君反目的根源所在,也是相柳最终决心与阎君合作的基础。   十三郎疑惑说道:“沧浪到底有什么,天道究竟明白什么,能说服天魔宗放弃一界,还主动送上一支魔族军队……”   “这要问你。”   “问我?”十三郎愕然不知所谓。   “没错,就是问你。”阎君解释道:“能够打动四大天魔的东西自然能够打动天魔宗其余几祖,这点没什么好说的,问题在于,无论天道图谋什么,不管当初协议怎样,万年之后都可得出证明,他们失败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假如沧浪之事有了眉目,天道绝无心情搞什么无灵试验,早该携宝而去。   “但是!”话锋突转,阎君严肃说道:“你来了,他们认为有了新的希望,或者他们认为所谋已经成功,标志便是引来了你。”   “……不是吧,哈……”   初始有些发愣,十三郎很快失笑,轻蔑说道:“不瞒您讲,我很清楚自己怎么来的,而且我知道,那绝不是你们可以左右的力量!”   “……这么说,你的确来自天外?”   “什么是天外?如今我算是明白了,天外天内,说白了就是一个个或大或小的格子,如果穿过格子就是天外,那也说的通。”   “呃……送你来的力量来自何方?”阎君声音有些发颤,显得急为紧张,与期待:“当真有主宰?”   “不告诉你。”   “红口白牙说胡话,你在吓唬本君。”   “随你怎么想。”   “本君就要死了。”阎君恼火说道。   “还是不告诉你。”十三郎依然坚定。   “……好吧……”碰到这种人实在没什么办法,阎君忽然降低声音,神神秘秘说道:“其实,本君也是相信的。”   “什么叫也?本来就是……”   “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力量,是天道对你的推算。本君虽不赞同他的做饭,但对这个结果还是信的。”   “什么意思?”   “三生有路六道无门,你就是连接三生与六道的关键,是那扇门!”   “……”十三郎一下子愣住,哑口无言。   “难道不是吗?”阎君振振有词说道:“三生所指向有歧义,不论指前世今生还是来世,还是魔族带来的三生族,你都与之有过接触。至于六道,人鬼妖魔仙、还有你身边那个修罗,你都发生过牵连,若算成被镇压的六大真灵,你也都碰到过。此外还有山君,不死,四大天魔,四大强灵,天道阎君古帝血魂,你自己想想,谁能这么巧全都……”   “我没见过虬朝。”真心不想与什么宿命之类的东西沾边,十三郎急忙反驳。   阎君淡淡说道:“应龙残魂罢了,与你身边那条狗的来历相仿,间接接触。”   十三郎呆了呆,又问:“血鳄呢……我是环境保护者,从来不带穿鳄鱼皮,也不用包包。”   “什么包包……算了算了。”阎君不解其中真味,轻描淡写说道:“同属楼兰遗卫,血脉传承,别根我说你和楼兰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操!”   十三郎忍不住骂了声,骂过忽又笑起来,鄙夷道:“说的跟真的似的,差点连我都忍不住信了。”   被人认准的事情无需辩解,辩也辩不出结果,十三郎唯有坦然受之,内心奉以嘲骂。   “故事到此为止,你是正义的,天道他们是邪恶的,我来这里是命中注定的,然后呢,然后怎样?”   骂着笑着,十三郎摆手说道:“如今这又是怎么回事?大张旗鼓把我弄到这里,险些丢了命,想要哪样?”   “枉你聪明一世,这还用得着问?”阎君掰开手指说道:“修复轮回,送走天魔,平息纷争,复我大好河山,万世安宁。”   “好大志向!”十三郎心里已经快笑死了,讥讽说道:“送走天魔,难道他不会再回来?平息纷争,需不需要干掉天道?还有古帝,血魂子。先不说怎么干掉他们,若干掉了,谁来阻止魔界大军?还有修复轮回,你怎么就确定我能做到?”   阎君显得极其不负责任,淡淡说道:“除了修复轮回这一项,其它都是你的问题,与我无关。”   “嗯?啊!”绝没想到会得到这种回应,十三郎毫无心理准备。   “包括天道在内,大家都已认定你才是关键,沧浪、包括界面之争似已无关紧要;再有我与相柳有约,他能回去、必须阻止灵魔大战,别问我怎么做到这件事,他肯定不敢背誓就行了。因而这件事的最终结果,要么他们想个法子瓜分你,要么你有本事逃脱、或者请动上仙摆平他们……”   “左右都不关我的事,我也管不了。”   “……”十三郎一忍再忍,咬牙追问:“轮回呢?”   阎君回答道:“燃梅若能成功,人选非你莫属;别忘了,河间王此前证明了这点,另外我得告诉你一件事,为夺取执掌轮回的权利,九大鬼王穷尽所能构造起本源大阵,把自身与旗下强者通通送上法坛,并把所选的人送入阵内,集五行之力助其修行。”   十三郎不知其意,茫然问道:“什么意思?”   阎君淡淡说道:“这是燃梅的正确次序,是本君早已算好的步骤,可惜冥都不能像他们那样做,方才出此下策。”   “下策!”   莫名觉得一股寒意,十三郎追问道:“九大鬼王会怎样?”   阎君平静说到:“表面可以吸纳本源,提升境界,最终会被世界反扑,全部成为祭品。”   “我……操!”   感觉像在冰窖里冻、饿十天,十三郎咬牙切齿。   “一丘之貉,我佩服你们。” 第1683章 心怀仁悯,大爱无疆   从获知冥界局面的时候起,十三郎便曾怀疑过,似阎君这种级别的人物怎么会一点后手都不留?与其有类似想法的还人很多,或许还包括九大鬼王。   时间一天天的过,局面一步步朝鬼王倾斜,渐渐地人们开始接受现实,已没有多少人相信阎君还有底牌未掀,纵有、顶多也只是燃梅大典准备的早一些,占据部分先手。   正是出于这种想法,九大鬼王才会花费数百年时间构筑法坛,站在他们的位置考虑问题,抽去界之本源不止可以釜底抽薪,还能防患未然,将来燃梅胜利最好,失败也能反目相向,凭实力与人族二次争杀。   谁能想到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局,是一个彻彻底底、近乎无解的“阴谋”,只要众鬼王有心争雄,入瓮只是时间早晚。   “一次杀光妖族强者,合适吗?”   相信阎君有备的人当中,十三郎属于比较坚定的那一类,但没料到手段这么狠,站在人族角度,他知道这样做是对的、而且是必要的,燃梅不仅可以修复轮回,还将一次灭绝九大鬼王及其手下强者,彻底摆脱人妖两族的战祸危机,奠定未来万万年人族尊位。   能否成功放到一边,假定未来按照预想发展,真的合适吗?   阎君说道:“你是人,难道替妖族说话?”   十三郎说道:“欲无止境,没了威胁很容易因奢靡毁掉自身;而且我相信盛极必衰,通过打击对手的方式抬高自己,本就不是什么正道。”   阎君笑了笑,有些轻蔑的口吻说道:“这与妖族反对人族的理由类似。阳间妖族准备发动战争,所用口号就是人族残暴,杀妖夺地,贪婪永无止境。”   “某种角度它们是对的。”十三郎认真说道:“若没有无穷无尽的资源可浪费,就必须找到某种制约,才能保证人族不至于入奢而靡,运途长远。”   “确也有些道理。”阎君想了想,有些好奇问道:“照理讲你还是个年轻人,怎么会想到这些?”   十三郎哭笑不得,回应道:“年轻人就不能想?”   “不是不能,而是……”想想觉得争论这些没意思,阎君摆手说道:“不谈了,总之整个过程就是这样,现在要你给句准话:要不要按我说的做。”   到了要摊牌的时候,十三郎没有马上决定,问道:“对我有什么好处,与风险?”   阎君一愣,问道:“没好处就不干?”   十三郎严肃点头,补充道:“风险太大也不干。”   阎君冷笑说道:“刚刚大谈人、妖两族未来,到头来,这才是你本来面目。”   十三郎平静说道:“思考与建议是本分,责任与担当是你们的事,就像士兵也应考虑如何打胜仗,但若打了败仗,不能把责任推到士兵身上。”   稍顿,十三郎说道:“时间站在我这边。对你、天道等而言,打瞌睡动辄千八百年,世界毁灭迫在眉睫;对我来说,能活个三五千年已经很不错、很满足了,我有大好未来,犯不着为一点蝇头小利被你们糊弄。”   “什么大好未来,还不是被人捏着转。”阎君轻蔑笑骂道:“本君刚刚替你化解天道烙印,但我肯定他还有别的手段,再有古帝,血魂……你是装糊涂怎么的。”   “被人捏着转的时候不会死,不死就有机会翻身。”十三郎不为所动,悠然说道:“你也说了,都认准我是那个什么什么门,既如此,在我成为实质威胁前,大家都得小心护着,还要当心别让什么东西弄死我。”   “无志小儿。”从未见过这种废材,阎君明知道他有装的成分,仍禁不住喝道:“为人棋子就这么开心!”   十三郎不说话了,沉默半响,神情有些落寞。   “不开心又能怎样呢?你选哑姑继承大位,难道不是为了摆布我?”   “当然不是!”   阎君正色说道:“本君不怕告诉你,自与天道生隙的时候起,我就已经开始筹谋后事,除了轮回,阎罗大位也有多手准备。如今,本君再对你说一次,哑姑是最合适的人选。”   “呃……”十三郎楞了楞,问道:“为什么?”   一路生死与共,要说对哑姑的了解,十三郎不认为有谁可以和自己相提并论,也许是彼此关系的缘故,内心里、从未把她放在“领导者”的位置考虑过。   为官最怕勤而无能,做阎罗……想想都觉得问题严重。   阎君说道:“做阎罗,个人实力主由上代操心,除了自身资质不能太差,所重便是其秉性。其一,身为冥界至尊,首先需有大无畏,漠视生死,比如本君,与天道之争为比死之局,犹自镇定自若,谈笑风生。”   十三郎心想你就吹吧,表面默默点头,忽想到哑姑确称得上不怕死,自己却最怕死,有点丢人。   阎君接着说道:“其二,阎罗无畏生死,却要掌管生死,作为轮回的主掌者,其自身便需有一重‘死后重生’之意;哑姑的经历不用我讲,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样?”   十三郎无法反驳这番话,内心想起当年事,有些黯然。   阎君继续说道:“其三,阎罗需有大威严,凶残毒辣不能动摇其心分毫,哑姑身为极怨之灵,对鬼物天生具有威慑,其性更是强悍绝伦,向无所惧。”   这番评价,白了讲就是形容哑姑比凶鬼更凶,比恶鬼更恶,对此,十三郎依旧无法反对。   阎君再说道:“其四,阎罗需有大公正,冥都之下亿万万鬼,大小强弱,善恶美丑,花鸟虫鱼,来自灵魔妖畜,一概视之如常。”   十三郎暗想那叫冷漠,除了在乎的人看什么都像石头……好吧,似乎这样也可以保证公道。   指望阎君一点私心都没有?   上哪儿找去呵!   人必有私。别人信不信不知道,十三郎反正是信的,以此角度看待阎罗,在乎的人越少徇私可能越小,权害取其轻罢了。   思忖中阎君又说道:“其五,阎罗需有大智慧,狡诈奸雄,皆不能逃其法眼。比如本君,天道所图何其隐秘,照样能够……”   “别顾着自吹自擂行不?”   这里需要提到一点,阎君说话是阎罗身份,但他用的是哑姑的身体,如此一来难免给人自己夸自己的印象,偏又那么一本正经。   感觉别扭所以不想听,十三郎催促道:“继续夸奖哑姑,听着蛮过瘾。”   “……”   阎君呆了一下才说道:“大智大勇,大公道,大智慧,大威严,大……单只这些倒也寻常,关键最后一条。”   “是什么?”十三郎暗想原来咱家哑姑这么多、这么大的优点,赶紧追问。   “心有大爱,根属仁悯。”   “呃……噗!”   十三郎张口结束,表情就像生吞一只蛤蟆。   哑姑有大爱?   哑姑心怀仁悯!   “很奇怪吗?”阎君冷冷望着他,目光就像看着的是一头愚蠢的猪。   “……”   思来想去,十三郎最终觉得不能在这个问题上“徇私说好话”,认真说道:“我了解哑姑,她只对被其视做亲人的人好,对不在乎的人与事……真的谈不上好。”   “你也根本不懂什么叫爱。”阎君轻蔑说道。   “呃。”十三郎直想挠头,心想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   阎君说道:“爱人需以长远量,不是对他善才叫好,对他恶就是坏;所谓纵容并非义举,杀人不可言恶,人间也有溺爱为祸,例子比比皆是。难道你就没听过?”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十三郎随口接腔,表示自己并非不懂。   “这话很有道理,出自哪位大贤之口?”   “某位秃驴。”   “不得无礼。”阎君严肃训斥道:“能说出这样的话,当为真佛。”   “纵为真佛,他也还是秃驴。”十三郎懒得辩了,无奈说道:“承认吧,你就是在忽悠。”   “忽悠个屁啊忽悠!”出离于愤怒,阎君厉声喝道:“阎君手握一界生杀大权,人妖两族命运,此中所谈到的大爱绝非儿戏,亦不是你脑子里那种俗陋家国,而是先天存有爱怜之心,任何遭遇、凶险皆不能磨灭的本性。”   像被戳到痛处一样,阎君愤而说道:“归根结底你就没有认真想过,哑姑本质为怨灵啊!什么叫怨灵懂吗?”   十三郎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无言以对。   阎君说道:“怨者,戾气也,极怨,愤世之心也;你是修士,当知戾气五色无相,人人皆有人人不能豁免,也没办法以道法化解。当戾气达到极致不可磨灭的程度,才能诞生极怨之灵。”   他说道:“极怨之灵,戾气之极,万界万物当中最最凶残、不讲道理,这样催生出来灵体,其凶很残暴尚在其次,要点在于毫无点化之可能,无论何人何事何种变化,都能让它怨气冲天。”   十三郎讷讷说道:“你说的这些都与爱不沾边,哑姑为什么又……”   “物极必反,连这也不懂吗!”   阎君极力控制语调说道:“既为怨灵,那个不是恨天恨地仇恨一切,极怨之灵更不用说了,沾上必生祸端,出口亦为亵渎纯良。哑姑非但保持神智,天良不灭,甚至还能大而化之,日益均广,岂只难得两个字所能形容。”   阎君说道:“为了证实,本君在授以掌命传承的时候,刻意引来乱舞魔狼,安排哑姑与之汇合;那时我已知道你在乱舞城的一切,照理讲,哑姑对狼族应该没什么好感,更谈不上相助。后来你猜怎么着?这头魔狼之所以能够得到狼王传统,哑姑居功至伟。另外还有,哑姑来时,且身边带有四头魔物,本君安排四处可供其修炼的场所,但以重重险恶想阻;我知道它们是你安排的护卫,随时可以替死,后来事情你也猜到了,几度险死还生,四大魔物非但没有被抛弃,还有今日机缘。”   “对魔,对畜生,对敌人,以极怨之灵身份有此举,其善实乃亘古未有,大爱无疆,前途……”   “好了,真好了!”十三郎再难“忍受”下去,赶紧大叫:“我服,我服还不行吗!”   阎罗夸奖哑姑是好事情,但他不该用了哑姑的身体,十三郎心里清楚哑姑不是哑姑,依旧不能面对那种“陶醉”表情。   话说回来,哑姑若其真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阎罗,十三郎有什么理由反对?   思来想去,十三郎说道:“我算是明白了,从一开始看到哑姑,你就准备好了要忽悠我。”   “你……真真不可救药……”   “别急呀,听我把话讲完。”拦住君王之怒,十三郎郑重说道:“哑姑继承阎罗大统,我必须支持,燃梅是吧……两个前提。”   阎君楞了一下,放弃喝责的念头追问道:“哪两个?”   “第一,我知道此事一定关乎到你的生死,或者说这是你唯一复生的方法;别和我辩,说没有我一定不会信的。不过不要紧,你想活可以,哑姑受你恩惠帮忙也是理所当然,但你必须保证一点,不可以有歹念,更不可以有类似‘夺舍’的念头。”   “本君当然没有!”回应起来毫不迟疑,阎君讥讽说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装,哑姑是极怨之灵,想杀她简单,想夺舍……谁能用怨灵为躯?”   “你也不行吗?”十三郎其实想过这个,自己也曾怀疑过谁敢不计后果夺舍怨灵,但考虑到对方是阎罗,不敢以常理度之。   “天都不行!”阎君怒而回应。   “呃……”稍稍停顿,十三郎说道:“其二是老问题,好处,风险?”   “……”   阎君憋了好一会儿没说话,最终觉得与这种人生气不值,回答道:“好处很多,首要是修为,对你而言,燃梅时流入身体的五行之力与一界本源,都称得上无穷无尽。其它如感悟,道法,心性,我只能说,轮回表面为天道所铸,本质实为天生地养,天道也炼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宝物中修炼,没有收获是不可能的事情,至于收获多寡,看你自己。”   “嗯。风险呢?”   “风险有两条,首先是死,方式有二,一被已经进去的人杀死,第二是修复轮回不成,反被它吸干。”   “第二条?”   “然后么……”阎君犹豫了一下,说道:“修轮回即为入轮回,入轮回后……你可能会出不来。”   “几率有多大?”十三郎没问原因。   阎君留意到这点,有些好奇问道:“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办法阻止?”   十三郎理都没理,再问道:“几率多大?”   “我不知道。”阎君摇了摇头,说道:“谁都不知道。”   十三郎听后想了一会儿,说道:“你不是不知道,而是觉得一旦轮回修复成功,我十有八九出不来,对不?”   阎君说道:“生死两端,我主冥界,天道掌管人间,中间那个过程是什么样,我们不知道。你去不是投胎转世,而是为了修复,也就是说轮回路已经走样,事后能不能出来、什么时候出来,出来的时候什么样子,我真不知道。”   十三郎认真听着,仔细看着阎君的脸,分辨其真伪时……忽然如同大梦初醒。   “我怎么看得到你……这不是回来了?”   “呃……”阎君反而吓了一跳。   “也不见得有多难呵。”不知是发呆还是想错,十三郎轻轻说道:“那就干吧。”   “啥?”   阎君反而有些发愣。转念不禁要怀疑十三郎神志不清,是否把幻境归来与轮回走出弄混。   “你确定?”   “重走一遍轮回路,多大点事儿。”十三郎大声应着。 第1684章 后事   意识回归身体的时候,相柳与鬼王影身之间的战斗也已接近尾声,八大鬼王有五人被擒,其余三个也都岌岌可危;反观相柳,八颗头颅无一颗完好,伤势最重的几乎裂成两半,同样是惨不忍睹。   “不及盛时三成,本尊照旧一个打八个,哈哈!”   虽说气息明显不如刚才,天魔气焰却比开战时更盛,叫嚣呐喊甚给自己加油鼓劲,不亦乐乎。   也许这就是灵魔不同的地方,在地底被封这么多年,相柳需要一场痛快淋漓的战斗发泄心中郁闷,别的都不重要。想想也对,在他看来,有阎君相助、脱逃已然板上钉钉,受伤轻重、受伤后如何恢复元气,反而不如以前在乎。   此外必须提到的是,鬼王落败但都没有死,相柳用取自九阴灯盏的星火将其封禁,如今他们沦陷在相柳的眼睛里,半截身子埋入漩涡,个个表情狰狞。   “这是做什么?”   九阴灯为十三郎提供,此刻意识到相柳利用它才能圈死鬼王,但不知其意图。   “为什么不杀?”   说话之间,火云王绝望中厉吼想要自爆,但不知怎么了、已被灯光入体的他仿佛不能自控,挣扎几回,落到相同命运。   “杀不得。有了他们,才能逼迫鬼王本尊开放法坛,再一则,相柳需要借机恢复实力。”   “恢复实力?”   阎君的话令人担忧,十三郎挑眉表达疑问。   “谁能控制得了他?”   “用不着控制,相柳自然会与你配合。”   这样的回复难让人放心,十三郎正想说点什么,忽闻相柳六口齐开,吵嘴一样送来连串解释。   “放心吧小伙子,本尊不会害你。”   “你已经帮了本尊不少忙,天魔从不恩将仇报。”   “本尊需要借助轮回之力,不可能害你。”   “不害你就不能害这个世界,话说、本尊原本就没想对这个世界不利,倒霉催的过来。”   “你与本尊还有缘分未了,脾气也不赖。”   “就是样子难看点。”   最后一句惹来群修侧目,望着那八颗似蛇非蛇似人又不像人的巨大头颅,心内都在想难不成真魔上界的人都长这样,还都自以为美艳靓丽?   寻思非议的时候,阎君抓紧时机说道:“别把相柳想的太强,他能战胜八王,很大原因在于河间王先死,九王之间因法坛存在关联,伤一损九;你只需知道,假如不是先有一王陨落,相柳根本不敢现身。”   十三郎明白这点,因为相柳对他的要求就是如此,也许在天魔看来,十三郎虽未完成使命,但也的确尽了力。   阎君接着说道:“修复轮回就是修复世界,修复世界从冥界开始,首要一条是恢复纯净,所以横沼必须消失,稍后入境、相柳会把横沼之根种入你的身体,轮回当中留下烙印,方能让它们反阳、成为堂堂正正的本界生灵。”   十三郎疑惑说道:“燃梅必须代表谁谁谁,所指就是烙印?你曾掌控轮回多年,连这点都做不到?”   阎君回答道:“你弄错了,没有人能够完全掌控轮回,否则的话,我又怎么会被天道所杀。”   十三郎追问道:“这样的话,鬼王争的是什么?”   阎君回答道:“一来他们并不清楚轮回怎样,二来,若其真能燃梅成功,便会与轮回亲近,的确可以借助轮回壮大妖族,不矛盾。”   十三郎微讽说道:“什么亲近都说的出来,难道轮回还有性情,会因为烙印偏向哪一方?”   阎君没有马上回到这个问题,沉吟良久才说道:“当年我借轮回之力镇压天魔,此后便有一种‘被疏远’的感觉;这也导致在尝试修复的时候难度大大增加,最终发展到不可收拾。如今回想起来,天魔在此固然有影响,主要原因在轮回自身,也许……也许它真的有性情,埋怨我不该胡作非为。”   “不是吧!”   想来阎君不会发疯到胡说,十三郎吓了一跳,惊问道:“轮回,不会是活的吧?!”   “谁知道呢。”阎君的回答显得极其不负责任,稍后有些奸猾地笑着说道:“我是没指望了,也许你可以解开这个谜题。”   “……”   从哑姑脸上看到这副表情,十三郎险些作呕。   “快快快,该怎么弄赶紧完事,你好赶紧去死。”   ……   既然决定了的事情就痛痛快快地去做,稍稍询问一番“操作要点”,十三郎很快将“被强迫”而生出的负面感受挥之脑后,催促阎君与天魔,赶紧办事。   接着他把余下生修与家人全部召集起来,把前因后果大概交代一下,再安排后事。   此次分离不同往常,真的是在安排后事。   “太危险了,非要这么做吗?”   听完军情,白宜头一个站出来质疑,身边小不点频频点头,极力表示反对。   “就像你说的,世界将亡也是几千上万年后的事情,干吗为了他们拼命。”   “有道理。”苏老板当即点头,加重语气说道:“很有道理。”   “修复轮回,唉……”阿古王认真想了想,郑重说道:“阎君还没说透彻,入轮回、恐比入漏更危险。”   “别理他们,大、大大大,大不了鱼死网破。”关关好不容易才把这段话说清楚,但其能够表达的意思比以往深厚,看样子化形之后的他灵智已开,将来必能突飞猛进。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生修如今以燕山为首,态度相对公允。   “危险的确危险,去还是要去的,不单是为了他们。”环顾周围,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不去的话,先不说这两位大爷不答应,美帅给我们的承诺全部落空,咱们的人也都白死了。”   “那个……”美帅不知该说点什么好,神情看起来有些愧疚。   金花判官入阳请将,其最大依仗就与轮回有关。生修跑到冥界作战,脑子超过蚯蚓的人都不会不干,之所以来,首要一条在于判官有过保证,来世当有大好天资,且保证有人途中点化,恢复其记忆。   若不然,谁敢跑到冥界躺这种浑水。   “阎君既以哑姑为传人,事情多半有得商量。”阿古王悄悄看一眼远方,那边战事已歇,阎君正与相柳说着什么,大概有些约定需要强调,再有些此前不便商量的细节,如今都需落到实处。   阿古王偷眼看着,低声对十三郎说道:“说句老实话,我不信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也不信。”十三郎苦笑回应道:“光不信能有什么用?阎君也好天魔也罢,不干活的人没价值,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周围陷入沉默,一些人愤怒握紧拳头,咬牙切齿试图鼓舞士气、最终全都颓然。   “有得选的话,我会首先杀了相柳,再把阎君一块儿端掉。”左右是要去了,十三郎不怕被人发现,一边恼火挥手:“美帅别不爱听,你们阴司的这些个大佬,一点都不比鬼王好。”   大局为灵魔之争,更大的局为了修复轮回补全世界,然而对十三郎来说,这些其实都是次要的,假如有的选,他首先做的绝对不是送天魔走,而是挥刀将其斩首,再一把火烧干净。   美帅还能说什么,默默低头认罪。   “算了算了,不说这些。”抱怨过后十三郎摆手说道;“下面事情比较重要,大家听好了。”   “我和阎君说妥了,不管轮回修复能否成功,在场都是立了大功的人,不说封仙赏赐,报酬不能少。关于这个,阎君说稍后有哑姑做主,这样也好,当不会吝啬就是了。”   稍顿,十三郎说道:“另外就是,等大伙儿养好伤,先送你们回去。”   “我不走!”雨薇立即大叫,小脸全是泪。   “我也不走。”白宜随后跟上。   “关……呱……不走。”关关一紧张说话就不利索。   “别看我,本座义薄云天。”苏老板先是大义凛然,随后小心翼翼说道:“那个……到底几成把握?”   “叛徒!”小不点毫不留情。   “都走,一个都不准留下。”十三郎的声音斩钉截铁,稍后降下声音说道:“我有后手的,虽然不是那么可靠。”   伸手拉女儿入怀,十三郎帮她把乱成一团的发辫理了理,耐心说道:“现在的情况不是打仗,你们在这里,反而给我增加负担,另外……别忘了我还有一条命在阳间。”   “哦……”小不点埋首不再吭声,余者若有所思。   魔族分身随金乌修行,距今也已经数百年,虽不知其修为具体到了什么程度,但考虑到分身没有界魂负担,修为瓶颈因本尊感悟而同步升华,几等于一路畅通无阻,只管积累法力。左右对比,其实际境界或许不比本尊差,甚有可能超出。   “大金乌啊!也不知道会在哪里。”身边若有一只真正金乌,局面无论如何不至于如此糟糕,苏老板感慨说道:“也是啊,本尊分身,你就没办法把他叫来?”   “阴阳相隔,又不是一般空界。”十三郎翻翻眼睛说道:“我会给薇薇留点东西,你们入阳之后找金乌不难,不过、最好还是等我来找,两域大战正在进行,谁知道会碰到什么事。”   如此一番交代过后,十三郎稍想了想,问道:“有什么要补充?”   “本王不会走。”阿古王淡淡表态:“这里适合我修行,万一……没准儿还能起些作用。”   “哦?”   十三郎正想问个具体,忽闻耳边天魔声起,八头八嘴,响如雷鸣。   “小家伙,看刀!” 第1685章 不该玩的游戏,不该惹的人   天魔化形,持刀剁头姿态,刃下十三郎手抚刀面,神情有些困惑。   “不一样了啊?!”   “哪儿不一样?”   人首两侧几条蛇头乱窜,有的残有的破,有的流血有的冒气,相同的是个个嘶嘶声不停,明明当中人面和蔼可亲,给人的感觉却如同地狱里都不愿容纳的恶魔。   “说的对,有奖励。”   “喔?”   自在天魔,抛开敌我,这种级别给出的奖励没有人不想要,十三郎一面放出魔气查看刀身,随口问着:“奖什么?”   “你先说撒。”天魔笑眯眯地看着他,浑身上下寒气逼人,给人的感觉随时会扑上去咬一口,说不出的狰狞恐怖。   “你,你你你把刀放下,站远点。”   与其贴的近了,苏老板浑身不自在,又不好避让以示弱,办事恭维、半是讥讽说道:“你这样,十三他没法好好看。”   “不行的。”不知是不是发泄够了,天魔脾气出乎意料的好:“我得拿着,他得碰着,一方松开就看不到了。”   这样吗?   松开就看不到,意味着别人无此福分,众人一时没了言语,只好默默忍受天魔之威,都把目光投向十三郎,心内为其加油助威。   看刀不是要杀人,而是真的让十三郎看刀,不但用眼,还要用手。   似乎不那么容易看透……   视线中,十三郎一开始表情随意,好奇但也没怎么当成正事来做,渐渐地,他的神情变得严肃甚至凝重,握刀的手在刀面来回摸索,表面慢慢浮出一层冰花。   看到这一幕,大家意识到天魔所修功法偏向冰寒,难怪那么不喜欢火云王,与之斗法的头颅受伤也最重,蛇眼黯淡神光不在,还不停的点呀点的,像是打瞌睡。   思忖的这会儿功夫,十三郎的情形又有变化,他干脆闭上眼睛,并且加上另外一只手。   “别着急,慢慢来。”   天魔好意叮嘱,一面徐徐加大法力,于是刀面越发冰寒,旁边修为薄弱的人竟已有些吃不消,开始回避。   旁边看着尚且如此,与之亲密接触的十三郎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随着冰寒之气越来越重,刀身两侧响起嘶嘶啦啦的声音,就好像火药被点燃时一样。   “无关之人散开。”阎君不知何时变成哑姑的声音,威严不减,听上去比天魔释放的冰寒之气更冷,与之众人明白了,此次“看刀”是其与天魔商量好的事情,用意不明。   看不到而且受不了,周围生修纷纷撤退,唯白宜、雨薇、苏老板等人以家属自居者留下,哑姑担心小不点受不了,随也释放出气息在其身上披加一层毫光,同为阴寒、感受却如凉风习习,别样舒适。   小不点立即感应到什么,拉着哑姑的手问道:“姑姑?您回来啦!阎君怎样了?大魔头让爹爹做什么?”   “炼刀……”   “小鬼,别胡说!”   哑姑尚未回应,天魔先不干了,身躯微侧将几颗蛇头送到小不点面前,呲开满嘴獠牙。   “谁说我是魔头……”   掌影掠过,幸亏天魔躲的快,才得以避免被掌掴的命运,天魔顿时大怒,八双眼睛对哑姑怒目。   这要是打到了,受伤微乎其微,颜面可说一点没剩下,丢人丢到姥姥家都不够。   “你干什么!”   哑姑看都没看他一样,挥掌落空也不失望,查看一下小不点发现她没被冰寒之气影响,这才回过身来说道:“你最好专心点。一旦出了差错,后果你自己清楚。”   天魔愤怒说道:“我怎么可能出错?”   哑姑说道:“你不出错,不代表事情一定成功,此事不成,你我之间协议作废,想干什么,自己想办法。”   天魔大怒说道:“我没出错,事情又不成功,就只怪这小子没本事,怎能怪我。”   哑姑淡淡说道:“所以,你才要保证不出错。”   “没错,出错就是你的错,一定不能出错。”小不点还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能听出来事情很重要,立即加进来帮腔。   “关呱……不能出错。”关关随之开口。   “有道理。”苏老板频频点头,暗想自己竟然慢了好几拍,简直岂有此理。   “汪!”嘲风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嘴里咬着一块石头,口齿不清、但不忘朝天魔示威。   天魔目瞪口呆,又看到嘲风时稍一愣神,断刀猛的一起又一沉,刀面嗤地冒出一股赤芒,十三郎双手皮开肉绽,顿时有焦糊之气扑鼻,惹来周围阵阵惊呼。   “坏了!”   “糟糕!”   “出错了!”   “你赔!”   “……”   九首天魔好生无语,心里想这都什么呀,一面小心重新稳住刀势,一面仍把视线瞥向嘲风,神情颇为复杂。   “……再落魄也是龙,怎么能变成狗,这咬的是啥?狂灵也算上古强者,而且是群族,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汪!”三殿下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知其说的是自己,以吠声回应。   “……可悲啊可悲,可怜啊可怜……”曾经的敌人、同道,灵、魔当中超级强者变成这个样子,天魔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感慨万千。   “本尊都这样了,居然还是最好的一个,唉!”   “别在这里自怨自怜。”   周围一圈人提心吊胆,哪有心情听天魔这样唠唠叨叨,真正能说话的还是哑姑,寒声质问:“究竟怎样了?”   “嗯,还不错。”   “这样还叫不错?”苏老板满脸质疑,说道:“那可是十三的手!”   时至今日,所有人都知道十三郎最强在其双手,不提坚硬,他是金乌且已铸阳成功,放开了讲、剁下来扔到太阳里都烧不坏,如今只是摸摸那把刀就变成这样,没人能不担心。   “别是你在搞鬼。”   “本尊是谁?”天魔不理苏老板胡扯,空着的那只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炫耀。   “大魔头。”小不点脆声回答。   “大自在天魔。”天魔严肃纠正。   “大魔头。”   “算了算了。”天下女子皆不明理,尤其还是个小女子,天魔无奈摆手说道:“小小灵修从我手夺刀,还不想付出一点代价,尔等是不是在做梦?”   夺刀!   两字入耳如同闷雷,群修个个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没有人再开口。   敌对也好,仇视也罢,没有人敢否认天魔强大,强大到摸不着人家一片衣角。断刀原本就是魔器,多少万年之前就被天魔炼化,这样的宝物,十三郎要从他手中夺?   别说十三,真灵也无半分指望啊!   “不是赠刀!”楞了好半响,苏老板开口问道:“咱家十三对你不错,别那么小气。”   天魔这回注意到他,忍来忍去扔出一句:“……白痴……”   “你!”   “我来说吧。”   哑姑并不认识苏老板,仅知道这家伙一心维护,虽然看上去比较呆傻,其心可显。为免其真把天魔激怒,哑姑拦过来说道:“魔刀天生,性情桀骜,想完整得到、就必须对它证明资格,所以要击败上一位刀主。”   “完整?”小不点思量说道:“能够找回断掉的那部分?”   “不是的,是刀法。”天魔嘿嘿笑着说道:“刀与刀法相合,只有一个人能用,你爹想得到它,不但需要吞掉本尊留在其中的大自在天魔意,还需要从我脑子里抢走刀法;只有两样都成功,本尊与此刀才能彻底脱离,夺刀才算成功。”   “嗬!”   又是一阵惊呼,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想的同一个问题,已经记在脑子里的刀法,还能被抢走?   这般想着,大家再看十三郎,发现他与断刀已经冻成一体,表面一层薄薄冰霜。到这时候,十三郎的神情反而不像开始那么凝重,因为已经看不出来,脸上全是冰。   仅仅被冻上一层冰,看似没什么,然而内里红芒闪烁,每当有碎裂冰霜飞出,便有一股铺天盖地的杀伐之意,几无人敢与之当面。   “当然能啰,但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   留意到小不点有点惊慌,天魔又把脑袋凑过去,一面单独提出一颗头颅防备哑姑,呲牙恐吓说道:“失败的话,后果很严重的喔。”   这次天魔计谋得逞,小不点脸色发白。纵然历来都对爹爹报以无条件的信任,这种事情也无信心。   “……会怎么样?”   “记不记得那兄弟俩个?”   “横山不二,洗红浪?!”苏老板抢着回应。   “没问你。”天魔不太高兴,冷不防一眼扫去,纯以气意在苏老板身上轻轻弹出一指。   “啊!”   半声尖叫,苏老板一人身化十三,十三条身影条条乱飞,没有一个能保持身形。   周围一片大乱。   “干什么!”   “杀了他!”   “住手!”   喧嚣四起,哑姑声音冷漠如铁,阎君威煞横扫一周,将所有躁动的人拦下。   这是救命。   虽说与天魔之间有约定,但若因为争吵动起手来,谁知道这位惹不起的大爷会怎样,不高兴了、或者不小心了,都有可能屠戮全场。   “嘿嘿,感觉怎么样?”天魔对这一指似乎很得意,对重新赶过来的十三位苏老板说道:“惊神指,从此百年,你会经常心惊肉跳,疑神疑鬼,还会冒虚汗,打冷颤,抽筋等等……嗯,提醒你,此法为咒术,无破解之法。”   周围人听后目瞪口呆,望着苏老板的目光满是同情,同时都把动手的心思收起来,心里忍不住破口大骂,堂堂天魔居然修炼这种中看不中用的道法专门整人,成何体统。   天魔才不管这些,犹自得意说道:“你这门天赋不错,本尊看着不喜欢,罚你百年不能合体。”   “……堂堂天魔,居然偷袭!”苏老板终于能够开口,说话时唇舌乱颤,明显不怎么听使唤。   “本尊是谁?”   天魔再度炫耀,骄傲自夸:“自在魔,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偷袭怎么了,本尊乐……意,意,咦咦,咦?”   手脚忽然不听使唤,天魔连连惊呼。   “啊啊啊,啊啊!”苏老板同时大叫,手舞足蹈。   “这是怎么回事!”天魔的情况比苏老板好多了,但他完全接受不了,怒吼滔滔:“反噬,居然是反噬,怎么可能反噬!”   “李白面前言诗,鲁班门口耍斧,你啊,咒谁不好去咒他……”   十三郎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一面用火力催灭冰霜,一面幸灾乐祸。   “唉!” 第1686章 我靠!   惹谁别惹疯子,咒人别咒太岁。疯子不讲理、无逻辑,比强盗土匪更难缠;是人难免不忿时,怨气来了骂人诅咒,甚至咒骂老天也无妨,唯独不能数落太岁的不是。   民间谚语自有其理,太岁这东西,天道与之斗法厮杀都得小心翼翼,沾点边都能让人绕道走,遑论当面言语羞辱,咒法相加?   咒太岁?   还不如出手杀了他!   “太岁?不是……吧!”   重来千次不能想,天魔无论如何想不到这个不起眼的老头儿竟有如此来头,听罢十三郎的解释好半响才回过神,八颗闹地啊齐齐憋出一句:“我靠!”   倒不能怪他轻狂,无量劫只对天道下手,相柳虽然见多识广,与天道打交道的次数也不多,更别说太岁了;当然这里指的不是那些从泥巴水里捞出来的太岁,若是那种,休说天魔,便是普通人,也能拿来用药。   “赝品而已,威力不及正牌万一,瞧你,没啥大事。”   周围人已经笑翻了,可又不敢出声,十三郎不在乎天魔颜面,轻描淡写说道:“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些倒霉事会由自己享受,多半持续一段时间。”   “……”   相柳无话可说,八双眼睛凶芒四射,歪着脑袋在苏老板身上东瞄西瞅,有点忙不过来。   八颗头颅了不起,苏老板足足十三人,这可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气氛再度紧张起来,四方修家人人持戈,心情随相柳眼神儿忐忑,十三苏脸上表情不一,但却没有后退半步,直面与其相抗。   “呵呵,太……太岁!”惊诧褪去,心情渐复,天魔目光渐渐泛冷,内里似有刀剑纵横。   “想打?”半声冷哼,哑姑横身天魔眼前,气息朝阎君方向倾倒。   天魔最是随心而动,谁也无法预料他接下来会做什么,但能肯定的是,再来可就不是诅咒了。   看到哑姑的举动,天魔瞥了瞥嘴,未做理会。   “不会生气了吧?”   关键时刻声音响起,带一点戏虐与不屑,带一点轻蔑与嘲讽,十三郎改由右手握刀,左手轻翻亮出天绝,伸出去,在天魔持刀之手轻轻一扎。   “相柳自在,自在天魔,就这德性?”   轻轻一扎?   轻轻一扎!   那是天魔的手!   那是天绝道剑!   没有人想到十三郎会这么干,即便亲眼看到,人们甚至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知其用意何在。   心里有偷袭夺命的图谋,事先至少应该和大家打声招呼吧!   人人不妨,毫无准备的时候,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剑出,破肤入肉,血光乍现,血出不散如水渗沙土,顺着剑身蜿蜒而上,随即消失与无形。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刹那生出感觉,原本黯淡几无颜色的天绝彷如活了过来,又似僵尸魂魄回转,游鱼入水,变得灵动、且更增添一股骄狂气。   那是天魔的血,不是气意不是什么道法,是他的真血!   不管是灵犀有动还是误打误撞,十三郎不会知道,当初天魔未入此界,宗内弟子大比时,最高奖赏就是他的……一滴血!   一滴天魔血,哪个弟子不视如珍宝,得到甚不敢马上享用,而是筹备多日精心养意,吸纳时还需叩首伏拜,表尽真心才合入口。今日“无心之举”,天绝道剑破其躯,取来的天魔真血岂是“滴”所能衡量,怕不有好几口,还是嘴巴张大的那种。   “咦,会吸血?”   剑能破躯不算意外,能吸血非十三郎所能想象的了,心里意外不禁闪过贪念,能不能多搞点过来……   “吼!”   天魔咆哮,厉吼声似狂涛席卷,无可形容的威势轰鸣八方,哑姑神情骤变,疾拍王袍。   “吼!”   又是几声亢烈咆哮,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刹那间四圣脱枷,团护周边。   哑姑刚刚继位,修为与天魔相差万里,与金花大判一样,现在的她主要依靠身上那件袍子,从一代阎罗代代相传至今。   “相柳,你敢违誓!”   这种级别的战斗,周围人多、一个都指望不上,四兽现身,哑姑寒声断喝。   “我杀……杀了你!”   天魔好像疯了一样,握刀只手剧烈颤抖,另只手高举反手一拍,锤下开碑,天空落顶,径直砸向十三郎的头颅。   这一掌下去,便是一座世界浓缩摆在眼前,结果亦只能化作齑粉。   “嗬!”   周围一片齐声尖叫,种种法器腾空,道法祭起,哑姑双眼瞬间赤红,一手握决指向四圣,一只手疾拍狼王头顶。   “狼魂,起……”   “都别动!”   又是关键时刻,又是十三郎开口拦阻,其神情目光凝重,声音还是那股子戏虐意味,轻蔑甚比刚才更浓。   不做抵抗,亦或觉得用不着抵抗,十三郎翻手收剑,对着天魔的眼睛开始倒数。   “三,二,一,停。”   事实上,这般情况下十三郎能把天绝收起来,还是天魔知道事难挽回,才没有夺剑索回真血。   叫停,停了没?   停了。   魔掌与头顶三寸处停顿,天魔与十三郎冷冷对视,十几双目光交错互击,电弧连闪。   七八双狂暴杀意,一只深潭难如平时那样深幽,十三郎至今还是独眼龙,在这场别样战斗中落尽下风;天魔视线如实质射入对手瞳仁,搅的那一汪潭水波涛翻涌,几次险些爆裂眼眶。   十三郎仿佛变成石头,表情远比眼眸平静。   天魔也很平静。   愤怒不影响心定如磐石,相柳平生所杀不止千万,哪个不是铮铮铁骨,看到十三郎表情不懂,天魔脸上微显不屑,视线又加三分力。   凌厉杀意再度增强,十三郎正在愈合的那只眼重新崩裂,好的这只眼眶溢血,瞳孔深处一只火鸟现身,苦苦支撑不倒。   “不能便宜了你。”天魔开口,声音像石头一样坚硬,压力再增。   这句话不止一种理解,可认为天魔不想让十三郎轻易死掉,也可看成取血需要付出的代价,毫无疑问,周围人心内希望后者出现,至少可以不死。   强者之间的对抗,骄傲坚强常难分出胜负,十三郎至今不显怯意难得,然而实力方面……   相差实在太多了。   与横山不二眼中藏剑不同,天魔以目光伤人,用的就是视线。   真上境,什么都是真的,自在魔,一言一动皆自在,视线为虚带含天魔之怒,怒意早修至实质。   再进一重,便是造物!   “嗷!”   人人可闻火鸟哀鸣,身躯在压力下不断缩小,渐渐变成一个点,重压之下,十三郎五官难以保持宁静,七窍皆损。   四方能者不少,没有人看过这种状况,相顾骇然,但也激起更多怒火。   “相柳!”   哑姑双眼已如血一样红,挥手喝令四圣攻击,右手二次拍向狼王头顶。   “别、动,我说的。”十三郎坚决喝止,不容置疑。   ……   此种情形,能够阻止的只有十三郎自己,艰难送出坚定意志,十三郎抬手抹一把脸上鲜血,淡淡开口:“够了没?”   天魔没有回应这句话,分出一头将轻蔑目光横扫周边,冷漠开口:“折磨他到死,尔等又能如何?”   “不用他们怎样。”十三郎抢先开口回应:“再玩,你就死定了。”   没有人听得懂这句话,包括天魔自己,他望着十三郎的脸,仔细审视其表情,似在确认这个不堪一击的人修是否已经被逼疯。   “我说真的。”十三郎对他说道:“不服可以试试。”   “好啊。”天魔大笑,笑声狂妄、索性送出一道真识:“试试就试试,让你尝尝天魔炼髓……啊!”   重岳陡降,人们看到十三郎痛哼、低头、闭眼,腰身好似断掉一样陡然矮下去半截。   耳边咔擦断骨子声,随即一道凌厉、透着恐惧的怒吼,天魔脸上神情大变如见了鬼一样,松刀疾退。   “这不可能……怎么还有!”   视线中只见天魔如流星一样飞射天边,半道头颅连续爆碎,瞬间失去三头!   九大鬼王没能做到的事情,十三郎不知不觉中完成,事先没有任何征兆。   还有什么?发生了什么?   周围人没有一个知道,就连知晓十三郎底细的人也不明白,为什么天魔突然重伤。   没人在乎这点,大家只晓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认定十三郎早有图谋,纷纷展开身形,祭出道法。   “杀!”   “住手!”   三度开口,连吐三口鲜血,白昌、雨薇双双抢上,扶持十三郎艰难挺起腰身,目光直对着哑姑。   “尤其哑姑,别动!”   “……如今真有机会……”哑姑咬牙说道。   “我知道。别动。”   言罢不再理会众人,十三郎举目眺望天边,苦笑两声,默默摇了摇头。   “真强啊!”   相柳之强,何止“强悍”二字所能形容,十三郎费尽心机将其引入体内,等若占据主场之利,依旧不能将其诛杀。   四魔大战,灵魔大战,封禁万万年后鏖战九大鬼王,兼被反噬在先,又入陷阱遭遇双仙……   仍能不死!   有感慨的不止十三郎一个,望着空荡荡的天边,周围群修此刻才意识,纵然天魔不还手、只是随便溜一溜,自己也根本追不上、连他的影子都逮不住。   不止差距太大,还要考虑到这里是横沼,可看成世界由其身躯演变,想在这里彻底杀死相柳,除了把古帝、血魂真身请来,谁能做到。   死一样的沉寂中,十三郎胸腹起伏不停,外人都能听到其中似有隆隆鼓点,良久不歇。难以形容的剧痛煎熬,十三郎低下头去想了一会儿,再抬起时神情神情依然平复如初,对天边发出召唤。   “回来吧,还有正经事要做。” 第1687章 刀中事未决,天魔隐太初   呼唤声落定,群修一道望着天边,三息后、阿古王双眼突放精芒,厉声疾呼。   “小心!”   “没事。”   十三郎没有阿古王的本事,但有别人没有的预判,几乎在阿古王开口的同时他已转过身去,平静开口。   “大自在不是不要脸,偷袭后辈这种事,总归不大得体,对不?”   十步开外波纹回荡,仅剩五颗头颅的相柳从中走出,面若寒霜。   “你怎么知道本尊在这里?”   “我不知道,纯粹瞎蒙。”   嘴上应着,十三郎看他一脸警惕凶狠的样子,不禁笑起来说道:“干什么呢?想杀我?”   天魔冷冷说道:“以为本尊不敢杀你?”   十三郎摇了摇头,说道:“你可以圈我、禁我、镇压我,唯独不应该杀我,也杀不了。”   天魔说道:“本尊不信你还有什么鬼东西可用。”   十三郎平静回答道:“你可以试试。”   话中明显带有虚张声势的味道,然而有了前面的事情,天魔当真拿不准;无论如何他都知道,自己再也承受不住如刚才那样的一击。   以从未有过的认真审视着十三郎的表情,天魔说道:“若你还有底牌,适才为何不与阎君联手对付本尊?”   “趁人之危?”十三郎惊诧说道:“我怎么会干那种事情!”   这番话该有多无耻!   没等天魔回应,十三郎继续说道:“算了和你讲实话,哑姑继承阎罗大位,肩负着冥界、乃至整个世界的命运;杀你又不是提刀切菜,弄不好这里的人全部死光,哑姑纵能幸免、多半也会因此半身不遂。再一则,你我原本为了交易,保持诚信、好好联手才是王道,何苦非要弄到你死我活。”   这番话好听,实则比刚才那番话更无耻,相柳压着愤怒说道:“你也知道诚信,你……”   “公道,公道明白吗?”   十三郎打断他的话,诚恳说道:“既然联手,应该放下强弱尊卑,彼此平等才算公道。你一边折磨我,一边对我的人出手,动不动还弄点诅咒出来,吓唬谁呢?”   “诅咒……”自作孽,天魔羞于启齿,喝道:“本尊何曾折磨你!”   十三郎回答道:“接一把破刀,你在其中加私货险些把我弄死,还说没有吗?”   “当然没有!”   天魔愤怒低吼道:“要送走横沼,本尊非得在你身上施加烙印不可,如此、你在修复轮回的时候才能将横沼生灵纳入其中。”   “你敢说不是为了自己?”   “本尊确需利用轮回之力才能离开……那又怎样,这些本就是我与阎君说好的事情。”   “可你没告诉过我。算了算了不和你计较,别忘了你还诅咒太岁。”   “……”提到诅咒,天魔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呼呼直喘。   十三郎振振有词:“你一个诅咒持续百年,还说想杀谁就杀谁,我呢?只拿剑刺你一下,轻轻的一下,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刀已经接好,你可以松手而已……后来的事情怪我吗?我怎么知道天绝会吸血,再说吸你点血算得了什么?你一颗头颅比山还大,几滴血不过九牛一毛,这都值得动怒杀人?”   “几滴?九牛一毛!”天魔面孔扭曲,痛苦的声音说道:“混账东西,真身与化形能比吗!”   十三郎无辜摇头,说道:“什么真身何谓化形,你又没对我说过,我怎么能看的出来?别忘了是你要杀我,难不成我就应该原地等死?算了算了,争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现在咱们谈的是正经事。”   “本尊如何不正经……”   “还想不想走了?”   “……”   “想走咱就好好商量,若不想就请放手大杀,反正你是自在天魔,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将来有人说起,顶多只是背后念叨几声相柳原来没羞没臊,你又听不见。”   “……将来……将来个屁,这个世界要完蛋了,哪有什么将来。”   “所以才要抓紧啊!”   十三郎无奈大摇其头,说道:“修复轮回,这么危险的事情我都主动去干,你呢?为此流几滴血都不肯,这可真是,唉!”   天魔怒吼道:“流血和修复有何关联……不对,这个世界关我屁事!还是不对……都因为他妈的反噬!”   上古凶魔,大自在,这样的存在岂能是几句胡搅蛮缠就能绕晕,关键仍在刚才那次诅咒,不单单影响口齿,还能干扰思维、弄法。话说回来,若只是说话受点影响,这个反噬未免太不值钱。   有了这些,天魔渐渐觉得,双方若真的撕破脸,自己束手束脚、结果恐不见得好。   利弊权衡,天魔目光闪烁几次,忽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什么?”   “夺刀,你怎么能那么快掠走刀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天魔说道:“本尊愿以为,最少也需三五日功夫,生死几番游走才可以……”   “那是你。没脑子。”十三郎表情得意,讥讽回应道:“一把破刀,亏你当成宝贝一样,我根本没要那个什么破刀决。”   “这不可能!”天魔险些跳起来,满脸不可思议表情:“本尊明明已经忘记刀决……”   “横山不二,洗红浪。”十三郎轻轻说出两个名字。   “……什么意思?”   “这么快就忘记了?就是被你用天魔刀决阴掉的那兄弟俩,刚刚还对咱闺女炫耀来着。”   说着话,十三郎把天魔刀还有掌天弓等物一道交给小不点,顺带以精神连接叮嘱几声。   “真魔气也在里面,这几样东西带回人家,分身会来取走……”   魔器还是由魔族分身使用最合适,这边交代完毕,十三郎抬头对天魔说道:“还不明白?用不用我和你解释?”   天魔沉默不语,半响才幽幽问道:“你是如何想到的?”   “我是谁?”与此前天魔姿态一模一样,十三郎骄傲自夸:“天机,就不告诉你。”   ……   多年前,天魔变着法子将魔刀传给横山兄弟,本意不是为了收徒传下道统,而是借生灵之躯重新炼宝,以期将来能够帮助自己脱身。刀内有其留下的真魔气意,无论横山还是洗红浪修炼到哪一步,天魔都能同样受益,且能防止“被窃”。   单单这样天魔仍不放心,又怕两人修不出成就,天魔将刀决分成两部分,打乱次序,摘取一部分在横山兄弟忍受不住诱惑的时候分头传授。这种作为直接导致兄弟两个心性渐变,其中横山把持得久情形稍好,洗红浪直接因为魔意入体,即将脱胎换骨、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魔胎。   值得一提的是,选择横山兄弟不是随意为之,也不只因为他们更有炼刀天赋,而是当初天魔被阎君镇压的时候,刀身本就泄露不少精气;机缘之下,横山两兄弟母胎中便有沾染,最适合做这件事。   十三郎为何能够破解机密?   天机什么的纯属鬼扯,原因在于他以吸魔化灵之法制服洗红浪,一方面使其恢复本性,同时得到部分记忆;此后横山入刀化魂,将自身转为刀中器灵,十三郎再得魔刀、并把洗红浪的“托付”,也就是将他掌握的那部分刀决传给横山,两相对照……差不多已能理清因果。   若只是这样,还不能断定是天魔所为,后来再有赐刀夺刀,天魔借刀施加烙印,让他试夺刀决,到此十三郎若还不明白,未免太蠢了。   最后的结果是现在这样,夺刀的人并不是十三郎,而是横山不二,他早就拥有大半刀决,且已苦苦修行上千年,当然事半功倍,轻而易举地掠走刀决。如此也就意味着,假如天魔在刀决中藏有何种手段,其所能施加的对象只能是横山。   十三郎呢?   他只是“拥有”,想用的话……需通过横山。   有了名字,掉头回想,无需十三郎逐步解析,相柳没用多少时间便能猜个大概,不禁要为之感慨万分。   “天魔刀啊!本尊都为之动心的宝物,这都能忍住不要。别人用不了也就罢了,你能化魔运用自如,却弃之如履,本尊该夸你有定力,还是骂你太蠢……”   “我有天绝,不比这把破刀好。”十三郎当即反驳。   “不一样,根本不一样。”   天魔不允许明珠蒙尘,耐心解释道:“天绝是好剑,但它再好也难超越天道,纵有本尊之血淬炼,终究成就有限。”   “天魔比这更厉害?”十三郎有些诧异。   “混沌之宝,刀内可能带有太初之力啊蠢货!”   “听着好厉害。”何谓太初之力十三郎暂时不懂,但是听到混沌之宝这几个字顿时有些反感,问道:“你干吗不要?我又抢不过你。”   “本尊……唉!一言难尽。”   这句应该是实话,若非迫不得已,天魔万万没有放弃魔刀之理。说到、想到得刀后的命运,天魔有些意兴阑珊,黯然挥了挥手。   “不谈了,不谈了。烙印已成,约定无悔,本尊这就送你过去。”   “嗯,我……我操你别急……啊!”   言未落,身已起,天魔余下五头之中,五大鬼王齐齐举手,各自打出一道灵决出窍。   天魔加上五大鬼王,十三郎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尖叫声中身形飞出,直接遁入虚空。   “修罗,遁!”   唯一反应过来的是阿古王,来不及多想,匆忙施法一头扎入虚空,紧追而走;原地留下群修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谓。   “这就走了?”不知谁问了句。   “嗯。”   哑姑淡淡回应,拉过发呆的小不点入怀,声音还是那么清冷。   “称着相柳没死,大家好好准备下,也该走了。”   “……大魔头会死?”小不点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茫然问着。   “本尊不死,如何回归故里,你们又怎么走得了?”   天魔朝她笑着,从来只有狰狞猛恶的面孔上流露出黯然与惆怅的表情,兼有浓浓信念。   “天魔转世,混沌加身,下一世,本尊定能如愿以偿!” 第1688章 这里,那里,哪里?   虚空穿行,似有几条绳索拽住身体,拽的生疼。   感知并无头绪,疼痛剧烈但可忍受,担心妄动来到不测后果,十三郎没敢反抗。   甭管天魔多大本事、胁迫鬼王用了何种道法,总之距离鬼王所建的法坛极其遥远,空遁也需要不少时光。如果为了研究遁术,此次“旅行”无疑是个难得的好机会,然而十三郎不是修罗,既不精通也无别样天赋,索性放下精研欲望。   “神经病啊!”   要说的话尚未说完,要安排的事情也没弄好,十三郎还想着能否再从天魔那里捞些便宜,比如承诺什么的……如今全都落空,更重要的是他完全不明白天魔为什么这么干,心里难免有些担忧。   会不会为了把自己支开,大开杀戒?   认真想了想,十三郎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一来天魔实无必要那样做,再则人修其实不好欺负,有阎君有狼王,天魔伤的七荤八素,打起来不定什么结果。退一步想,如今的十三郎并无底牌,刚刚吓唬天魔也就罢了,当真动手可有可无,作用未必赶的上美帅。   正反两面想过,左右无可奈何,十三郎不是那种会因为担忧而失魂落魄的人,随把怨怒收起,把目光投向周围。   长途遁空机会难得,随便看看也是好的,定心过后对着四周那片光怪陆离,神情慢慢有些好奇。   别说,还真看出几分门道,无关遁法,而是异层世界里的景色独有,偏透着熟悉的感觉。   “怎么可能熟悉呢?”   常规理解这应该是错觉,因为当速度被拉到极致,无论什么样的世界看去都应该一个样,只是些飞速后移的线条,若心性不够稳定,看的久了还会生出幻觉,看什么像什么,看什么又都不像什么。   那是很危险的事情,轻者伤神动性,重则有可能迷失其中,再不能出来。   总之一个原则,遁空时最好别看里面的东西,看了也不能当真。   恍惚中十三郎想起来,阿古王似乎说过相仿的话,别的还有点什么内容……可惜十三郎志不在此,当时没听进去、如今想回忆起来,却有点难了。   “算了,不看。”   乱境不该多事,十三郎果断闭上眼睛。   如此过了一会儿,他又重新把眼睛睁开。   闭眼隔绝不了体会,还是那种熟悉感觉,心内还多出两个字:重要!   “为什么呢?”   都说修家自有灵犀,也有人说心神有动即为天意指引,万万不可忽略,然而对十三郎来讲,天道快要被坐实“对手”身份,实不该这样胡思乱想。可……   就是忍不住啊!   每个人都曾体会到心痒痒的感觉,当知其魔力,对十三郎来说,这种体会还有别样意义,就好像有个声音对自己说:“不弄明白,一定后悔。”   “心魔?”   想到这两个字,十三郎内心微凛,再度尝试收心敛意,竟比之前更难做到。非但如此,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时远时近含含糊糊,入耳同样觉得熟悉。   “见鬼了吗!”   这种地方会有谁认识自己?不,应该说这种地方怎会有人才对。   两个施展遁空法术的人撞在一起……算了吧。   既如此,一定是心魔。   “风,火,雷,生灭道!”   心中冷喝,暴烈火焰,跳跃雷弧,旋转飓风同时涌出身体,再加黑白二气流转,将十三郎包裹的严严实实。   都说道法奈何不了心魔,然而它已经找上门来,总要试试;况且心魔神秘、可从来没听说它会发声,若不是心魔,而是这里藏着什么怪物,有准备总是好的。   结果不出意料,诸般道法威力无穷,感受与之前一模一样,那个若有若无的呼唤声依旧存在,听上去更加急切。   “他妈的!”   十三郎怒了,怒时不知怒意是否因为魔念而起,心内紧张没有头绪,随即睁开第三只眼,口喝灵犀。   “定!”   定字决,唯一能够影响时光的道法,灵犀眼,看穿一切虚妄,两者结合,十三郎自觉信心十足,但凡周围藏着什么,一定看得见。   真的看到了。   一片黑。   一片纯黑的黑。   纯黑无相,偏能视物听声,法眼穿透无尽虚空,十三郎看到由五条细丝组成的锁链,一端连着法坛五鬼,中间深入自己的身体,各锁住一团跳跃明毫,明毫旁边另有两团明豪与三颗格外明亮的灯火,一样在跳跃,只是略显有些焦急。   “三魂七魄?”初始大惊,十三郎随即觉得茫然。   五条灵丝打结拽住自己,再成锁链拖出一条尾巴,远远落于身后……   与猜测的一样,天魔用了某种方法,利用擒获的五鬼影身与法坛上五鬼相接,中间锁住十三郎,把他从异层硬生生拉过去。   问题在于这样能行吗?   过去当无问题,虽不明白为什么五大鬼王不肯彻底斩断与影身之间的联系、亦或没有能力斩断,十三郎知道天魔既然这样做,当有十足把握。然而过去不等于完事,十三郎这样咋呼呼出现在法坛,谁能保证鬼王做什么?   思维只是瞬间的事,这样想着的时候,五条灵锁剧烈颤抖,对面五大鬼王齐齐一愣,神情剧变,张口各自喷出一口鲜血,凄厉哀嚎。   “怎么会反噬!”   反噬?   怎么会反噬?   鬼王对此毫无准备,十三郎也楞了一下,随即明白这是自己惹的祸;天魔手段虽不明了,但能想象这种道法之不易,对面五大鬼王等若施法被强行打断,焉能不被反噬。   定空仅仅一瞬间的事情,将将看清、四方流速便已经回复,黑暗随即又变成光明。   “呵呵,这可不能怪我……”   看到鬼王惨状,十三郎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回头,连风雷道法也都收敛起来。   祸害鬼王,换成战前,十三郎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现如今他的小命栓在绳子上,万一有个好歹弄到流落虚空,难不成指望阿古王慢慢地找。   那也得有人通知他才行啊!   “……不对!”   黑暗就是黑暗,怎会因速度变成光明?假如是幻觉,意味着十三郎看到的全部都是假象。还有刚才沉浸黑暗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感觉变得极其浓郁、异常真实。   蓦然惊呼,十三郎抓住最后时机,把目光投向身后。   “真的有人……啊!”   刚刚想到阿古王、马上就看到了他,正顺着那条拖后绞索疾速追来,很吃力、且不停大叫。   “原来是他在叫。”   声音有了着落,十三郎稍稍宽心,所见也于此刻变回从前;但他很快有了新疑问,阿古王这么急急慌慌低追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保护自己?   别搞笑了,巅峰的他也斗不过九大鬼王真身。   感悟空间?似也不大对头。   “不管了……还是不行。”   修罗王不是胡来的人,既然不惜一切地去做,定有其道理才对。   左右无解,等又等不来人,十三郎意识到阿古王能追不上早已追上,既然追不上、多半被甩开越来越远。   “再定一次……”   正在犹豫的时候,身后阿古王越落越远,惶急之下狠拍胸口,以本命精气为代价,含出几个格外响亮、意义模糊的字。   “太玄……生……道……难……”   五个字,彷如吐出五座山峦,阿古王瞬间脱力,眨眼间被甩没了影子。   “嗬!”   不亚于霹雳炸响神魂,又像黑暗中打开一扇窗户,熟悉豁然变成相识,十三郎神情剧变。   “这里,那里,难道……”   念刚转,变已生,周围一片五彩光华,十三郎像块石头一样自空中落下,一头摔倒。   ……   片刻前,星空外,道坛之上,血魂子静静盘膝,神情安详。   忽然之间剧变发生,就像身下长出利刺,血魂子腾身而起。   “怎么可能!”   “冥界纵能隔断方位,模糊感应总能存在,就算死了也不可能完全消散,为何突然间彻底没了联系!”   “除非他能跑到那个地方……怎么可能!”   同一时间,九龙地,天井内,古帝正准备为自己斟茶,突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举起的手僵硬在空中,神情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   和血魂子一样,古帝无法相信已经发生的事实,半响才艰难吐出几个字。   “轮、回、之、路!真的存在!”   还是这个时间,星空里、距离沧浪不远处的某个地方,乱流滋生,呼啸飓风转出一个范围很小、猛烈超乎想象的漩涡,内里嘶吼声声可闻,经过一番艰苦挣扎,猛的窜出一个全身无皮、血肉模糊的人。   刚一出现,那个人便是一生大吼,甚至都不愿查看自己伤势如何。   “萧,十,三,郎!”   嘶吼凄厉,像质问又像哭喊,没有言语能够形容其中包含多少怨毒,生生世世、星空破灭亦无可能化解。   “我,齐飞,绝不会放过你,和所有、一切、全部与你有关的人!”   “三百年,最多三百年,我要你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亲灭族消……啊!啊啊啊啊!”   嘶吼声回荡的同时,九龙地内古帝脸上浮现出一丝惊喜,提壶的手恢复稳定,变得坚若磐石。   “朕就知道你不会死。”   “朕不能去的地方,你可以!以你的资质,且已觉醒,定能一日千里。”   “萧十三郎,不管你跑到哪里,终究会有回来的那一天,届时,所有人都会等着你!”   讲完这些,古帝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变得复杂难明,感慨万千。   “轮回之路,轮回之路啊……天道都找不到它……” 第1689章 法坛之上,我以身躯做剑炉   嘭!   毫无防备,地面被十三郎砸出一个深坑,待他晕头晕脑想要起身,又有巨力如潮水灌入身体,再度摔得仰面朝天;下一刻,天绝发出畅快的嘶鸣声,袭来巨力大部归一,彷如万流归宗。   “嗯……咦……呃……操!”   三声惊诧,三种心情,从最开始的云天雾地到莫名惊喜,再到弄清大致状况,最后发觉自己的情形极为悲惨;十三郎咬牙定气沉心,直接在坑底开始修炼。   现实情况好坏参半,有几点必须关注。其一,这里就是法坛核心,因此不用担心直面九王;其二,这里的金灵之气极其充裕而且精纯,对天绝而言是大补,同时因为天绝的来历为天道打造,那些金灵之气又是从世界从提炼,彼此可谓水乳交融,相得益彰。   这些是好事,接下来是坏的。鬼王铸阵目的为燃梅,方法是把选中的人送出阵内,吸纳阵法从世界里抽取的五行灵力,为将来正式燃梅做准备。然而糟糕的是,所谓吸收五行之力,并非缺什么补什么直至达到平衡完美,而是所在处有什么补什么,填鸭硬灌,根本不管承受者死活。   十三郎跌落的地方,入眼一片银亮,丝丝缕缕如千千万万把利刺来回纵横,稍有见识的修家马上能认出来,这是锐金之气达到极致才有可能出现的情形,绝无可能亲眼见到。   必须承认九大鬼王很了不起,十三郎不知这座法坛有没有阎君暗中促成,仅从效果看,这样随便捞一根出来、拿出去都称得上价值连城,若被炼器宗师看到,非为之发狂不可。   听起来是好事情,十三郎正好缺少金灵根……   好个屁啊!   身负重创尚未痊愈,眼睛都没长出来,此刻十三郎最需要的补,而是养;再说这也不是补,是灌,是冲,是把他当成无底洞一样硬塞进去,而且不容许拒绝。   法坛世界空间有些,源源不断抽取世界本源已超过六十年,早已塞的满满当当;只看一眼,十三郎觉得这种情形如果持续下去,迟早会诞生自主宝物或灵体,且为兵中极品。由此可推断出鬼王的想法,不管燃梅能否成功,他们一方面可以得到修为,另有机会得到几件强大宝物,只需将其祭炼成为自己的东西,战力倍增。   “阎君是对的,这些狗东西果然该死。”   鬼王打算暂时不用管,现实危机摆在眼前,五行当中,金灵力最是凌厉无双,若不能达到某种“让世界满意”的程度,结果便只有一个:乱刃分尸!   而且是从里面开始。灵力有灵,遇到活物本能依附,进入身体的时候并不会造成伤害,等到进去了,堵住了,炼化太慢彼此争抢的时候,便相当于千万武器同时造反,此后又会导致外来之气无地可容,内外煎熬。   死定了!   ……   “真是靠啊!”   假如没有天绝,十三郎已经死了,哪怕状态完好的他猛然来到这里,也抵挡不住如此密集恐怖的灵力冲击。   有天绝,十三郎依旧死定了,因为天绝一出现就成为核心,四面八方金灵之气如汪洋大海,压制住他、一分一毫都动惮不得。也即是说,除非天绝能把这里积累的金灵气吸光,再能抵消阵法的吸纳速度,他才有活命之机。   当然不能束手待毙,十三郎几度尝试抵抗,结果证明道法的作用有限,定字决有用但不能长久,而且连天绝都表现出抗拒的意思,没有别的选择,十三郎努力抛开杂念,全身心投入这场“不被撑死”的大战之中。   过程痛苦到惨烈,纵被天绝分担大半,体内依旧千疮百孔,之后在修复与破损间重复,好在十三郎已经历过多次,除了担心最终会徒劳,倒也不是无法忍受。   事实上,现在是他最轻松的时候,天绝一时半会儿填不满,十三郎承受的压力有限,尚有闲暇、而且必须抓紧思考。   “既然是五行,当不会只有一种,这里只有金灵力,表明它们相互排斥。然而外面的世界不是这样,本源如果彼此打架,世界如何能够安宁?”   “也就是说,本源被大阵抽取时分开。”   “五行分开应该不是鬼王本意,那么阵法不够完美,要么只能被世界融合,吸纳五行的过程等于朝完美修炼,直到变成和世界一样,甚能反其道而为之?”   “不仅是一种能力,应该与燃梅也有关联,轮回诞生与世界,融五行之力方可修复轮回,大概就是这么个过程。”   “天才的构想!”   按照金乌曾教导的,本源多数依靠吸收,纵为真灵,自身也难通过修炼产生;无论这座法坛的设计目标能否实现,本身绝对称得上奇思妙想。   再考虑远些,若能逆向真能实现,修士即便离开这里,日后能否通过积累无行之力积累本源?   如果可以,该是多么伟大的一项创举!   有感于此,十三郎把怨怒愤懑等情绪收起来,神情渐渐严肃。   “其他人不会像我这样,不然全得死光,鬼王早就给他们备好专用于此情况的手段,所在位置也与我不同。”   “五行之力相互排斥,中间或有缓冲地带,别人进来立足后慢慢适应,再逐步推进。这样有好处,在我走出去、别人走进来之前,暂时不担心被袭击。”   “缓冲是暂时的。阵法不停运转,修士若不能达成目标,迟早会无立足之地,考虑长远的话,这座法坛也不安全,不可能容纳得了整个世界的本源。”   “这样的话,内里人选本不应该相互攻杀,多一个人分担才能多一点缓冲……阎君又说有人相见必分生死,意味着杀人可以得到更多好处……”   “生死攸关,这个好处只可能是……夺取对方修来的五行之力?”   阎君只在背后推动,没有、也没办法知道法坛内的具体,事先十三郎得到信息太少,忍不住内心痛骂;天魔这人做事实在不咋样,连个审讯工作都不完善。   “由本源转化的纯净五行,很强大,而且诡异,寻常道法难移阻止,也许这就是真灵远比涅修强大的原因所在,此前河间王只出动影身便能力压整个战场,原因同样在于此。”   “这种压力下,道法被削弱到极限,肉身战斗也会受到很大限制。我比别人晚了六十年,多了天绝,损了地利,多了人和……”   “事先燃梅是公开的事情,九大鬼王选中的人彼此知根知底,优缺长短、所在位置都会比较清楚;若再用心些,兴许能够推断出身边人的前进方向,如此一来,当有人实力增强,想杀人的时候,才能有的放矢。”   “内外隔绝,他们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不知道他们修炼到何种程度,是否已经有人合纳融合五行。”   “时不我待啊!”   发出这声感慨,十三郎再未胡思乱想,包括此前因阿古王的话引发的思绪在内,通通抛在脑后。   燃梅遥远,首先要为生存而战。   ……   难得的机缘,难得的静心修行机会,如今却成了折磨、甚有性命之忧。   修行炼气,修士最最熟悉不过的事情,单就十三郎而言,同境相比起点本就比较高,加上经脉早碎等若肚量被拓宽,无论吸纳还是释放,都比常人迅猛的多。认定时间拖下去对自己不利,十三郎以尽快消耗锐金之气以图找到缺口为目标,将吸纳速度提到最高。   “吼!”   突如其来的一声厉吼,十三郎有些“惊奇”地发现,世间居然还有他都难以忍受的剧痛,险些当场丧失神智。纯净的锐金之气,与平时吸纳惯了的灵力、狂灵力完全是两回事,随着他的举动,周围似有什么东西被激怒了一样,发疯一样朝当中聚集,十三郎的身体飚射出无数股鲜血,但却来不及散开,而是被汹涌而来的丝芒生生压回体内。   千刀万剐,刀上有刀,剧痛不断挑战着意志底线,十三郎狠狠咬一口舌尖,对那片银色海洋怒吼。   “再来!”   再来就再来,还能客气了不成,奔涌的锐金之气开始旋转,以十三郎的身体为核心,逐渐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漩涡。远远看去,有形气流如千军万马在空中奔跑,偶尔有乱石被卷到空中,瞬间被切成无数份,再到粉末,直至消弭于无形。   大阵存在了多久,这块地方就被锐金之气淬炼多久,十三郎不知道的是,这座大阵并非开始于美帅入阳,而是比燃梅定议的时间早的多;放在外面,这里随意拿出一块石头,都可当成极好的炼器材料,坚硬无法想象。然而在这里,整个世界都是刀剑的环境内,它们不比一块豆腐更强。   还有一件事出乎十三郎意料,此时此刻,随着锐金之海被带动,梅花五瓣与之相接的两侧,一片青绿色、与昏黄色的世界边缘,数名修士被这场突然起来的剧变所吸引,都把目光投向此方。   “这是……”   “难道是……”   “化灵,天地生灵!”   “五行灵体,一定是!”   曾经美帅对十三郎说过,燃梅想要成功,最好的办法是找到五行灵体,修士再如何修为精深,在某个单一属性上永远不能与之相比,哪怕用某种法子将灵体炼化成为自己的东西,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当然,相比修士原本具备的水平,层次会瞬间提高一大截。   几声惊呼,几道身影,均朝锐金之海而来。 第1690章 联手艰难,众目睽睽   嘶鸣声汇聚成浩荡狂流,锐金风暴在不断加速的过程中肆意显威,先后赶来的几条身影纷纷止步,脸上神情个个惊恐,但又禁不住浮现出贪婪。   “金灵,一定是金灵!”   “五行灵体当中,金灵最难诞生,其强大却能冠绝群雄,这里锐金之气如此浓郁,催生出来的金灵会是什么样子?”   “它会以什么面目出现?刀?剑?还是人形?”   能被鬼王选中进入到这里,每个都是万万中挑一的人杰,见识自然差不了。五行灵体,就像修士专精五行一样各有所长,但有一点被公认,纯以战斗计,金灵当数最强!   不是因为金木水火土的排序,而是实打实较量后的结果,人们在心内提前认定。   这种看法带有一定偏见,灵体本就难得一见,上哪儿找几个不同属性的灵体打斗?人们在衡量灵体强弱的时候,不是对照实际结果,而是拿修士与之相比。   五行生克,环环相扣,比如水能克火,反之并无火不惧水的说法,顶多会有“水火不容”“杯水车薪”之类,表达的不是属性压制,而是量能巨大差异后的趋势难以逆转。相比之下,克金者为火,然而又有“真金不惧火锻”之说,相比之下,五行中其余四种并无此类赞誉,偏向明显。   天地金灵,最最差也是极品法刃,同时因为风格诧异,金灵攻杀时凌厉无匹,对手越强越能激发其强悍本性,给对手以极大压力,进而生出“所向披靡”的感觉。   “金灵出世,我能不能制服得了?”   不管是否带有吹捧成分,金灵强大毋庸置疑,此时此刻,锐金之气盘旋形成巨大的暴风之眼,感受着那种绞杀一切的气势与威能,几名闻风而来的妖修暗生隐忧。   五行燃梅,灵体最佳,灵体诞生,其所在处必将视为领地,不容外人染指;不考虑这点,修真世界有金灵主杀的说法,纵然生人不去对付它,它也会主动杀人。   “此事若能延后百年,或许我有机会将其降服。现在……”   对着绝无可能进入的风暴,一名顶生独角的妖修观望良久,内心反复权衡,最终无奈摇了摇头。再想了一会儿,他把目光转向远方,锐光连闪。   “我不行,别人也不行,谁都没把握金灵何时诞生,不如……”   这样想着的时候,视线中出现一条身影,顺着风暴边缘而来,疾如闪电。   “嗯?”   假如没有这场风暴,锐金之气不会如此集中,相应的大家行动会受到限制,只能边修边走边提高,还要考虑到各人选择的方向不会一致,比如本身擅水,多半会优先吸纳水灵,唯有强大自身、才有能力降服其它。   纯由燃梅的角度讲,这样的选择其实是错的,原因同样在于五行生克,比如火力越旺、修水难度加倍提高,燃梅讲究五行均衡、缺一不可,重点、偏门,皆不可取。除非时间无限,让人可以无限地修下去,才有可能将每种都修至完美。   以此角度讲,十三郎在做的事情也是错的,当然他是没办法,不这么干马上就会死。   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入境妖修几乎都把重心放在一项两项,用心昭然;修好一项两项,燃梅不成、但能增加保命本钱,虽然生修怎么都无法把自己修到与灵体一样,但比灵体多出百般变化,千种运用,万种手段,只要不像刚开始那样“无法阻挡”,便有办法可想。   以上都是正常情形,如今异象忽生金灵将现,策略自需调整一番,纷纷跑到这里。   这样想着的时候,飞掠而来的人影渐渐清晰,独角妖修认出对方身份,暗暗皱眉。   “他来做什么?难道是……”   “蚩虬,看了这么久,打算怎么办?”   来人天生三臂,环目狰狞,远远朝独角妖修抱拳招呼,还能腾出一只手指点风暴,径入主题。   “金灵若现,有没有能力将其降服。”   “你有么?”独角蚩虬冷漠回应。   “我也没有,即便有,也无能力兼顾其他,比如你,或是别的什么人。”   三臂妖修为人干脆,言罢直接挑明主题:“联手吧,除非你有把握杀死我,夺走我的一切。”   听了这番话,蚩虬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联手之后如何?”   三臂妖修回答道:“当然是杀人。锐金风暴腾出空挡,我等正好可以在周围自如行动。”   蚩球面无表情说道:“你以为,别人会想不到这点?”   三臂妖修回答道:“正因为如此,我们更需要抢先一步。你看这等剧变,除了现在到场的人,后面还会有其他人来,你我联手,能杀则杀,杀之可以提升实力,杀不了也能自保、或着再度联手。”   蚩虬皱眉说道:“事到最后,金灵怎么办?”   三臂妖修哈哈一笑,说道:“事到最后,可分配的东西不止金灵。别忘了,杀人夺灵非一蹴而就,来到此地总共十八人,这么多年人人都有很大进步,我俩杀人、但没办法一下子吸收,到时都可以拿出来分配,两全其美。”   稍顿,他说道:“如之前你所讲,别人也会想到联手,如此一来,你我两个仍显单薄,不如再找一人……三人行,誓约两级,如何?”   三人行,誓约两级,简单的说就是事情到了最后,二次盟誓的那个人可拿出来当成砝码,与被杀之人放到一起,同与金灵做比较。   算与算,算与杀,蚩虬听后内心微凛,说道:“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与别人定好誓约,把我当成第三人。”   “……没这么快啊老兄!”三臂妖修大感无奈,说道:“异象出现没多少时间,除非从看到起就有计划,谁能这么快找好联盟?不怕告诉你,我在赶来的途中就已经在留意,知道此方距离最近,如此方能第一时间与道兄联络。”   这番话合情合理,坦诚到让人辩无可辩,三臂妖修想了想,又说道:“我还考虑到一点,此前入界,我等当中有三两强者……相信道兄能看出来,他们几个比大家实力高出一截,若被他们抢了先,得了金灵,你我皆无命矣。”   蚩虬低下头去,沉思良久才又说道:“燃梅关乎轮回,入坛时王驾曾有言,若有灵体……”   “这你都信?”三臂妖修懒得听下去,轻蔑摆手说道:“你以为,鬼王对我们安了什么好心?”   蚩虬再度沉默下来,半响不言。   三臂妖修说道:“强行抽取世界本源,你认为鬼王只为了燃梅?所料不差的话,此刻他们都在分享,只要装的下,根本不会放到这里。至于灵体,假若五行皆有灵物诞生,你觉得鬼王还用的着我们,自己不能燃梅?”   能说出这番话,三臂妖修显露出极高智慧,洞察能力更是突出。因为有些事情他们无从获知,仅就其掌握的信息而言,推断出这些已是极限,纵换成有天机之名的十三郎来,也呀赞一声“了不起”。   来这里的个个不简单,蚩虬不是蠢人,稍稍思量后说道:“为何选择与我联手,而不是和别人?”   三眼妖修回答道:“不是说过了吗,道兄与我距离……好吧好吧,我说实话,道兄精通厚土之力,金灵攻击必定强大,与之战斗,道兄是最可靠的帮手。”   道理很简单,最终目标仍为了金灵,既如此,当然应该选择最利于和它战斗的人。   联手为互助,蚩虬并不介意为人所用,淡淡说道:“据我所知,碧炎距离此处并不远,为何不去找他?”   “这个……有些不方便。”   “你主擅木,刚好能够克制我。”   灵根也有主辅之分,即便出生时彼此没有差别,修行之后也会因为机缘有所偏重,进而导致高低不均;蚩虬知道对方打算,冷笑说道:“碧炎属火,你担心降不住他,对否?”   生克之说仅为大概表述,更多偏重于蕴意,用来表达世界生生不息、环环相靠的哲理,具体到实质事物,火焰多因燃木而起,属木的人遇到火修,打不打得过放一边,首先心理上便觉得难受。   “你说怎么办?”被识破心意,三臂妖修脸色有些难看。   “很简单。”   心中计议早定,蚩虬徐徐说道:“你的提议不错,但不够完善。金灵诞生,你我最需要防备的是擅金对手,他们最有可能降服、甚至吸引金灵,两者合一,瞬间便可达到完美,所向无敌。因此,我们首先要做的不是乱杀,而是尽量把道理对其他人讲明,优先将那几个金性道基者诛杀。”   如果说,三眼妖修属于思维敏捷、行动果断的那一类人,蚩虬明显更加沉稳老练,思虑不够快、但却更加全面。   “道理之外,联盟也是要的,但要换个法子。”   蚩虬接着说道:“去找碧炎吧,你克我,我不惧他,他不怕你。从战斗的角度讲,你我他三人联手之后,对外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对手都有便利可用,内部可以更加均衡,至于后事,留待以后再说,如何?”   “这样……”   内心反复思量,三臂妖修最终意识到无法改变,稍显有些无奈。   “好!”   “那就走吧。”   言罢转身,蚩虬与三臂赶往另一个方向,朝着预想中的目标前进。与此同时,因锐金之气引发的变化更加剧烈,更加遥远的地方,整个法坛内的人都被惊动,经过一番观察思量,类似的事情纷纷发生,除少数几个特别自负的人,大多数按照自己认为最合适的方法组成队伍,之后再把矛头转向其他队伍,以及那些别定为目标的人。   杀戮将起、或已经在进行中,道路崎岖而且艰险,注定这场角逐不是短时间可以完结,相同的是,每个人都分出一分精力监视着锐金之海的变化,时刻准备迎接金灵出世。而在这个时候,作为这场突如其来变故的始作俑者,被误会的十三郎已到生死关头,没有丝毫精力去想外面的事。   “吼!” 第1691章 杀劫,磁母,本源   “啊!”   风暴盘旋成涡,猛烈而有序,相比之下,十三郎体内一团乱糟糟景象,处在满盈之上锐金之气无法宣泄,四处冲撞,渐渐有明毫纠结到一起,彼此挤压,终于走向融合。   外界妖修的判断是对的,锐金之气太过浓稠,空间无法容纳得下,结果定会化形成兵;以炼器的角度审视这个过程,应看成“择主与淘汰”的过程,纵为天地本源提炼出来的气息也有高低,通过挤压、碰撞、厮杀,去芜存精,那些品质稍低的被碾碎、品质高的被进一步提纯,数量稳步增加,当积累超过某个界点,便会质变成为实体,也就是最终成兵的“胎”!   成胎只是开始,初生胎体稍具本能,表现为一定的凝合之力,此前那些过程因而加速,与修士练气相仿,接下来会有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对比的话、大概相当于修士筑基,直到它开始主动吸纳锐金之气,才算得上灵胎有成。   再往后,灵胎不会像修士那样先结丹后成婴,而是在堆积中慢慢开始一些带有“交流性质”的活动,具体表现为,锐金之气归附时呈现出“筛选”特征,那些与灵胎契合度较好的部分优先,其余则被排斥在外。   以修士的眼光看待这个过程,会将其解释为“灵力本身具备智慧与记忆”,比如某股灵力曾被修士利用,但没有被炼化、而是逃逸或因某种原因释放回世界,这个过程会留下痕迹,就是灵力的“记忆”。按照这个解释,因有无数年历史沉淀,每股灵力都有可能拥有记忆,甚不止一次;当它们聚集起来被灵胎吸纳的时候,这些记忆便会呈现出亲密与疏远上的差异,因此才会有“筛选”。   聚灵是一个更加漫长的过程,直到某刻,当灵胎中积累的亲密记忆与智慧足够多,还需一次契机便可破茧成蝶,诞生真正意义上的灵体。这里所讲的契机有很多种,比如某次天劫碎片,某次大能斗法,某只妖兽被杀,都有可能带来一些真正意义上的智慧灵精,灵胎与之接触后、效果便如大梦初醒,坐地生灵。   关于灵物,修真界有一命夺一命的说法,意指生命当有起源,天道既然生成,塑轮回执掌生命大律,这种没有来由的生命当被禁止,若其生成,必有一条与之相当的生命失去轮回烙印,以命换命!   聚合,聚识,聚灵,任何天地灵物的生成都会经历这几个过程,区别仅在于时间长短,机缘不同,又或认为催养等等因素,到这种程度,灵胎才会吸纳原先被排斥的本属性灵力,而不会导致严重后果。   婴孩在母体时不能吃奶,幼儿时不能吃肉,灵胎的成长过程与之相仿,此外必须提到的是,灵胎生成并非一帆风顺,即便本属灵力浓稠到无可想象,几个过程依旧带有很大风险,动辄便会重来;具体到锐金之气,崩散重聚又会格外凌厉,表现出极大杀伤力。   艰难,漫长,但如这里的环境、只要持续下去,灵胎总有成功的一天,问题恰恰出在这里,此地锐金之气足够,但有两点与天地环境下不同,区别也如天地之差。   首要一条,锐金之气聚集因十三郎而起,聚合在十三郎体内进行,灵胎生成以命换命,周围只有十三郎一个……   天生夺命,非杀不可!   十三郎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想尽办法阻止、至少延缓其进展。此刻灵胎并无意识,但有本能,“意识到”这点,那些刚刚开始聚集的锐金之气便已显露出杀机,由之前的乱冲乱撞朝主动进攻方向发展,有些进展迅速的已能辨识生命要害,上冲紫府,下取丹田,当中一片混乱战场,如千军万马在厮杀。   那是怎样的煎熬,那是什么样的景象!   破体与修复,十三郎不是头一回经历这个过程,以往也曾生死攸关,但与今日相比,无论其艰险、痛苦、漫长程度,皆若云泥。   心刺穿,肝成块,五脏六腑反复破碎,高频之下,十三郎体内五彩之光像火焰一样忽明忽暗,忽强忽弱。也就是他了,换成法坛内任何妖修过来,在没有特制法宝的保护下、绝无可能撑过三息。   如此状况,十三郎还需运转修为主动吸纳,不然会导致锐金之气聚合的速度加快,还有外面的气息如果进不来,便会伤及皮表,内外夹攻,真正的乱刃分尸。   以上还只是其一,因为天绝的存在,锐金之气一方面如同万流归海,同时感受到极大威胁,那些剑丝刀芒斧刃一旦成形,头一件要做的就是对天绝展开攻伐,四面合围。   天绝又岂是好惹的?!   万刃攻击,对天绝而言相当于夺食,剑身颤动绝不留情,来多少斩多少,上几波杀己波。从效果上看,这样做等于帮了十三郎的忙,极大地延缓了灵体诞生的进程,然而伴随着的是伤害加剧,外人在此、会听到十三郎体内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怎么过呵!   “来啊!”   狂吼厉啸之声不停,灵台紫府时刻承受着千万次攻击,坚韧如十三郎、渐因伤痛失去意识,身体在不知不觉中升到空中;现在的他,衣衫早被锐金之气割裂、绞碎,一身皮肤看上去完好,却有千千万万颗红点,由内向外,由外向内,片刻无歇。   至此地步,十三郎已经谈不上主动做什么,只能凭着本能保持最后一丝灵光不灭,体内修为急速运转、断断续续、但又绝不停下。   “不能停,停下会死,一停就死……”   时间慢慢流逝,煎熬似无止境,十三郎苦苦挣扎的过程中,法坛源源不断地吸收着本源,本源持续转化为五行,四周锐金之气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越来越稠。   当然,十三郎的气息也在攀升,其速度……任何人看到都会瞠目结舌。   有什么用呢?   都说修士修行为逆天之举,与之相比,这座法坛本身就是逆天之物,九大鬼王根本不敢使用、才以这种法子间接吸收;十三郎进入期间倒也罢了,还把吸纳过程加剧,焉能不遭天罚!   一个人与世界的对抗,别说他,古帝、血魂又如何?   渐渐地,十三郎的气息攀升到涅级关口,与锐金之气的抵抗却开始减弱,终于有一刻,他的身体上的某刻红点刺穿皮肤,射出一缕血。   接着是第二,第三,第一百,一千……眨眼间,千千万万股血色如针,十三郎变得如刺猬一样,一步步开始“长大”。   五彩之光依旧在闪烁,速度已经根不上,接下去,他会爆碎成千万份、再被绞碎成亿万份,到那种程度,便是无量劫亲至,大约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体内修为仍在运转,断续的时候已经占到多数,十三郎如沉睡一样,偶尔还能发出一两声、断断续续的嘶吼。   “太玄……生……道……难……到底什么意思?”   临死的时候,人们要么大彻大悟,要么纠结于那些未能解开的谜题,对十三郎而言,除了需要关切、但已无能为力的人,这几个意义含糊的字就是他的最大牵挂,反复念个不停。   “……找媳妇儿……以他那样的能力,会用什么方式去找?”   “轮回之路……世界也有轮回……我当时,应该就在路上。”   “有什么方法……比进入轮回之路找人更方便?”   “可那几个字……”   时间不管什么字不字,依旧冷漠而精准的流逝着,法坛内部无天无年,外面的世界照常流转,一天,两天,十天……   法坛之外九大鬼王纷纷皱眉,相顾骇然、又有几分惆怅的意味。   “竟能做到这种程度!”   “老夫在这里都觉得难以承受,他居然还活着!”   “不止活着,吸纳的速度仍在增加。”   “但他撑不住了。”   “这才正常,谁能在那种情况下存活。”   “是啊,可惜老夫一大影身……”   “不见得。”狂傲声音凭空响在耳边,不见其人:“本尊在其身上下了注,焉能就这么死掉。”   “死什么死,少爷有事,尔等全部与之陪葬!”   冰冷的声音随之响起,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蕴含的杀机转为惊喜。   “咦?”   “嗯?”   “啊!”   “嗬!”   惊呼疑惑,茫然糊涂,风暴之海的正当中,随着十三郎的气息突破涅关,其身上浮现出一层从未出现过的光,准确地讲是一颗如眼睛一样闪烁的漩涡。   外界其实看不到内里情形,但通过感受,九大鬼王皆感受到阵内传来吸力猛增,就好像凭空多出另一个、不,是另外好多个十三郎,顷刻间将压力转移九成!   鲸吞,无底,无穷无尽的锐金之气疯狂宣泄,宛如通向另一个世界;而在九大鬼王看来,原本被自己吸收的本源骤然减少、甚连自己的修为都摇摇欲动,难以保持稳固。   “怎么回事!”   “不可能是他……”   “到底发生了什么!”   震惊的时候,风暴之眼当中,十三郎所在出现一只箱子,木箱紧密,上有小小的塞,此时那个塞子莫名出现松动,露出一圈小小的缝。   四周围,锐金之气顺着缝隙钻入,其数量与速度、竟比天绝吸收的还要快! 第1692章 根源   “嗯?”   对十三郎而言,箱子的出现是一场及时雨,非但大大缓和压力,还间接把他从“垂死所以失神”的状态下捞了回来,说间接是因为,箱子对十三郎的神智回复并无直接作用,唤醒他的另有其人。   “原来在你身上……”   自箱子出现,上官馨雅便从沉睡中醒来——毫无道理,就这么醒了过来。   醒转后的她并未走出画框,而是默默地望着箱子上的塞子轻轻摇晃,用于封禁的禁环逐步崩塌,随后一股股锐金洪流灌入,缝隙扩大、放出一圈乌溜溜的光。   带就是这么个过程,简单重复并无多少可供观赏或者参详处,然而上官馨雅看的极其仔细认真,神情变幻,异常复杂。   过了很长时间,上官馨雅幽幽叹息,探出两根手指在那片无物不吸的漩涡中摘出一缕。   “或者这就是天意。”   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她显得异常小心,就像有人去拔雄狮脖子的上的毛,生怕惹出什么祸端。她把那一缕光送向十三郎的身体,很快变成一个微型漩涡,上下游走,吸纳其体内的锐金气息,尤其那些经过聚合又崩碎的部分,攻击格外凶狠的部分,是漩涡优先选择的对象。   一物降一物,天绝能食但不能镇压的锐金之气,在这个小小漩涡面前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只不过它的身体太小,容量有限,很快就像一只吃饱了妖兽,带着一丝懒意四处游荡,像在寻找着什么。渐渐地,它好像找到自己想要的地方,跑到十三郎灵台蜷起身子,打个哈欠,睡了下来。   睡下去的乌光引来别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周围有五彩之光聚集,小心翼翼与乌光触碰,彼此与睡梦中试探着什么……   这些只是形容,漩涡没有丝毫生命迹象,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任何人只要看到这些举动,心内都会生出诸多与“可爱”贴近的印象,全然忘了此前吞食瑞金之气的时候都么凶猛。   外有箱子拦截,内有天绝吸纳,小小漩涡清理掉残余,还能攻击到十三郎的数量屈指可数,情况在极短时间内发生天大变化,十三郎的强横肉身开始占据上风,血肉渐丰,神智也在不知不觉中恢复。   “这是……”   醒后第一眼,十三郎看到的不是箱子也不是上官,而是脑海中的那个漩,浑身如炸了痱子一样激灵灵一抖,汗毛倒竖。   作为被其附身的人,十三郎丝毫没觉得它可爱,相反感受到厚厚沉淀如铁石般的凶威,就这一颗小小的旋,竟如天魔当面,古帝之眼,又像龙颈上摘下来的逆鳞,凝聚一生之煞。   大卸八块的狮虎能惊退野兽,与力量大小无关,纯因气势慑人。   “你是如何得到的它?”声音响于脑海,上官馨雅声音轻柔,似也担心惊扰到那个蛰伏的漩。   “它?你?呃……”   足足楞了好一会儿,十三郎大概弄清自己所处的状况,想起来说话的人是谁。自然而然的,他的注意力被那个箱子吸引,心内不止有庆幸,更有浓浓后怕。   “元磁之母……居然这么恐怖!”   箱子得自沧浪,泗水一战从乐洪涛手里抢来,十三郎至今还记得,当箱子上的塞被打开缝隙、整个世界仿佛都要被它吸掉,体型庞大的魔灵舰险险变成一坨铁疙瘩,后来他把塞子按回去的时候,感觉就像推着大象的头逼其倒退。   这么恐怖的东西当然要追查来历,通过对乐洪涛搜魂,他知道这个箱子里装的是元磁之母,来自磁山,其出土与自己有着极深关联。   乐洪涛的记忆里,顺着十三郎挖出来的那条通道,元磁之母被雷尊以很大代价发掘、封禁,再以亲子为炉,尝试修炼元磁神光所用。十三郎得到后也曾动过类似念头,如神光,如修罗剑狱等等,可惜他太忙太忙,忙到脚不沾地,而且元磁神光这种神通,雷尊舍弃亲生儿子尚且需要长久打算,十三郎再怎么自持,也不敢说轻易修成。   当时他有大把功法需要加强,大把事情等着,实在没空。   再后来,十三郎屡次遇险,曾有数次想过把这东西拿出来搏命……结果不用说了,因种种原因没那么做,箱子安安稳稳躺着,直到十三郎修为渐高,慢慢地有些不在乎它的存在。   可不是么?得到它的时候,十三郎尚未化神,等达到生、劫,潜意识里已经把这块磁母当成纯粹材料,真有空闲的不妨拿出来研究,无暇也就算了。   谁能想到,多少凶险皆安度,在这个最最无解的时候,箱子自己跑出来、救了他一命。   “不对啊!”   能吸一条大船……元磁之母的威力毋庸置疑,但与眼下情形相比,魔灵舰只是小儿科。当时的十三郎境界尚未突破化神,虽说把打开缝隙的塞子按回去很艰难,但他毕竟做到了。既如此,内里元磁之母强也有限,怎会具有如此大威力!退一步讲,既然它强到这般程度,如雷尊之流,有什么本事能够封禁它,还弄个箱子装起来?   “除非……”   一面对上官交代来历,十三郎沉吟道:“乐洪涛的记忆不会假,那么就是雷尊没告诉他实情,也许发现的时候,元磁之母就被装起来,仅散开一点点缝隙……这样的话,是谁有这么大本事做的箱子,还能把它装进去?”   上官馨雅主动接腔,说道:“还有一种可能,元磁之母在不同的环境下威力不同。挖掘时在地底,有大地镇压、分担其绝大部分威能,你得到它的地方在水上,元磁虽能吸纳万物,但其最强之处仍在于金,金生水,或也有些干扰。唯有此地,锐金之气至纯而且无比充盈,元磁之母才能发挥到最强。”   “这不是一般的元磁,不!它不是一般的元磁之母,它可以成长,自身会做出选择,不信你看,现在的它只吸收锐金之气,你、我,包括天绝都被无视,只有当这些气息不够、或者它觉得需要别的东西,才有下一步行动。”   讲到这里,上官又是一声叹息,说道:“现在它已经属于你,追究这些还有意义吗?”   “呃……”十三郎稍显尴尬,随即问道:“你好像认识它?”   上官馨雅三度叹息,似有万万年感慨倾吐不完:“没弄错的话,它就是圣女要找的宝物,也是楼兰古城丧灭源头,灵魔大战的起因,三生六道中六道之尾,混沌之宝。”   “……”   一连串“头衔”,十三郎被震到头晕眼花,半响无法开口。   还能说什么呢?   确实没什么好讲的。   混沌至宝,从落灵城开始,十三郎便与这个名字纠缠不清,期间如渡化玉牒、界魂等都曾被误解为有可能是那件宝物,如今知道它就在自己身边,倒也了了一桩牵挂。   “我脑袋里的这个东西……”   “是我摘来放进去。”   “为什么?”十三郎的声音有些愤怒。   “它可作为引子,帮你收服混沌之宝。”   “……”   又是一阵长久沉默,无需过多解释,十三郎自己便能推敲其话中包含的意思。元磁之母这样强大,吸收锐金之气后想必更强大,强大意味着凶险,若不能控制、身边一切都会成为祭品、甚至食物。上官摘出一缕乌光做引,通过它,或许就可以与元磁之母“沟通”,进而控制其所为。   最差的结果是没坏处,必须这样做。   “你能摘掉,不能控制?”十三郎疑惑问道。   “不能。”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上官声音淡淡:“楼兰早知元磁之母强大,未找到之前便已准备无数年,不仅有专门的道法神通,备下精密阵法,并有无数大能准备献身。我能摘其一丝因为圣女,况且……现在的它比较好说话。”   好说话,当然与锐金之气有关,以此看元磁之母“智商”不高,有吃的时候脾气相对温和。   十三郎不在乎那些,有些抓狂说道:“你都不能控制,我怎么办?”   “你可以控制它。不信你看,它在你体内显得很安稳。换成我,周围太多锐金之气,对付这一点点元磁之光都需格外小心,时刻都有可能引爆元磁,进而导致母石剧变,天崩地裂。”   “……为什么在我这里不会?”   “这个我只能猜……或许因为无量。”   “嗯?”   “元磁从混沌中来,其实代表着生机之初。无量与之相伴而生,代表劫,与死。”   “生死……”本想追问代表生命之初的东西为何与死劫亲近,十三郎忽然想起来,自己才是精修生灭道的人,怎么能问出那种蠢话。   “好吧,我该怎么做?”   当务之急是解决问题,解决不了至少也要防范,脑袋里趴着一个可能导致天崩地灭的引子,十三郎实在没办法保持平静,追问道:“难不成让我养着它,慢慢培养感情?”   “就得这么做。”   “啥?”   “除非你有更好的办法。”   “我……”如果不是因为上官馨雅是女人、而且是故人,十三郎绝对会骂人。   “无论元磁之母多么强大,终归不是智慧生命,这一丝元磁之光虽少,虽小,与磁母同根同源,心意自然相通。你是人,世界上唯一一个体内带有无量劫的活人,养着它,养好它,定能领先磁母一步,进而实现掌控。”   “可是……”   “别可是了,这件事对你有天大好处,同时伴有天大危机,没有时间犹豫。”   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上官馨雅心生感慨,不理十三郎心内感受如何,又告知一条惊天秘闻。   “等到混沌之宝养成,楼兰便将重现世界。到时你要送我回去,直面古帝与血魂。” 第1693章 养宝如养子   “大不了我不出去。”   受人摆布不是一天两天,十三郎从未这般愤怒,声音中竟有厌憎意味。   “送你回去直面古帝,以为你是谁?”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番话都已说道绝处,然而上官馨雅不为所动,微嘲说道:“彻底毁掉楼兰,古帝便可摆脱枷锁,自如穿梭星空两界,以他的能力,你认为躲在冥界能够安全?”   十三郎回应道:“那又如何?我不在乎什么混沌之宝,大不了把这块破石头给他。”   上官说道:“你以为混沌之宝是什么,想送人就能送人?”   “要怎样?”   “要你死,或以命魂献祭。”   “……总之我没打算去。”   十三郎说道:“留在这里比上门好,起码可以多点时间准备,找几个朋友帮忙。”   上官馨雅沉默片刻,不解说道:“明明不是这样的人,何必装样?”   十三郎冷笑说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有资格评价?”   谈崩了。   ……   都说女子心思细腻,实则未必尽然,眼下情形而论,上官馨雅所讲的全对,十三郎全懂,可就是难以接受。   谈话得分对象,假如上官不是上官而是当初那个圣女,十三郎当会虚与委蛇,要多亲密便能多亲密,要多诚恳便有多诚恳,然而从上官口中说出来,感受格外不同,明白了说,之前那些事情,上官馨雅应该好好商量着来,而不是一副“颐指气使”姿态。   上官未必故意,或者她受到圣女影响,或者因“交出”混沌之宝而心有小小不甘,类似理由,向来理智到冷漠的十三郎此次未如以往那样平静,想想羽公子,想想上古世家,再想想当初与圣女交锋,险死还生的那一幕,十三郎首次因挫败生出气馁愤懑的情绪,难以释怀。   明知道这样不利于解决问题,仍难放开心结。   “你在利用我。”   本应该说连你也利用我,话到嘴边终究省了那两个透露“软弱”意味的字眼,十三郎冷笑说道:“你心里仍装有圣女意志,想利用我、准确地讲,你需要混沌之宝才能恢复楼兰盛世,想借我之手向古帝复仇。”   上官馨雅沉默了一会儿,老老实实点头回应:“一半一半。”   嗯?   十三郎稍稍皱眉,很难猜测哪一半对,哪一半是错。   上官馨雅并未急于解释,忽而说道:“你知道古帝是什么样的人吗?”   “想说他不择手段是吧……我见多了。”   “见得多,代表不了什么。”   上官馨雅说道:“与古帝作对,寻常人再多也无用,冥界即将崩灭,有能力的大能猛鬼那时都忙着寻找出路,你能找谁帮忙,哑姑吗?我要提醒你,哑姑这个阎君不是那么好当的,轮回如果修不好,她多半活不成。”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神情微黯,阎君这个职位与轮回密切相关,不可能完全割裂,意味着轮回若不能修复,新任阎罗多半会死;即便不死,不能掌控轮回大律的阎君有什么意义?   这是阎君选择哑姑的另一个理由,只不过十三郎答应的还算干脆,没用着说出来。   “看来你早就知道。”   “狗日的……”   莫名先骂一句,十三郎说道:“竭尽全力修复轮回,为公为私,这才是我的事情。”   上官淡淡说道:“为公为私,楼兰都是你的事情,先后罢了。”   十三郎张口结舌,心里想这女人是不是疯了,凭什么说的这么天公地道。   “挟阎君以令冥朝,一万判官打一个古帝,想法不错。”   道破十三郎所想,上官馨雅说道:“古帝这个人,和你想的不太一样。做事不择手段,身份、虚名统统不放在眼里。此前对你有寄望,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忍,混沌之宝养成,楼兰现世,他再不需要等下去。若决心出手,我断言他会去沧浪抓走所有与你有关的人,做到万无一失。”   稍顿,她继续说道:“如果还不足以让你就范,别忘随你同来的那些生修,还有被你视为亲人的那些人,他们既然返归回阳,一定会被古帝找到。”   “用得着你操心?”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十三郎眼内射出凶芒,逼问道:“你到底是谁?不会是……”   “别瞎想了。”上官馨雅幽幽叹息,诚恳说道:“我是上官,所以才这样和你讲。我是圣女,所以会把友情、同情、怜悯之类的无用东西全部屏蔽,这些年来,我做最多的就是消化圣女记忆,越来越觉得其不易;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因而不知其难其苦,其智其心。”   听过这句解释,十三郎沉默下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做圣女,某种角度讲与做皇帝类似,的确不能像普通人那样快意恩仇,更不能慈软懦弱。背负着无数人期望,再仁和的人也会渐渐变得心硬如铁,反之若不能做到这点,绝无可能称职。   以往的上官馨雅,聪慧有余,但从上位者的角度、其性情稍有缺陷,比如十三郎知道的……假如上官足够果决冷辣,羽公子哪有资格纠缠那么久。   先因羽公子之殇,后吸收了圣女的经验与记忆,此后数百年,上官慢慢发生变化,一步一步朝真正的圣女方向靠拢。   这很正常,不,应该说这才是正常现象,若其还如当初那样,反而会让人失望。   十三郎能做什么?   劝说其放手,放下,放弃……   纵能做到,他也不会那么做。   “元磁之母必须养,不然马上会死;养成混沌之宝,楼兰一定现身;楼兰现身,古帝便知其因,定会全力摧毁楼兰,追查其因;只要他那么做了,迟早、不,首要想到的就是你。你与古帝对抗,除自身努力提高,外力必不可少,可想到的帮助中,再没有什么比楼兰古城更合适。那里能够限制古帝,还有大阵可以利用,我是圣女,回归便可主持开启,与你共同诛杀那个逆贼!”   前因后果,环环相扣,上官馨雅认真说道:“你是有大智慧的人,这些事情不用我说也能懂,此战结果虽无定论,但有一点可肯定,此后的我要么死去,要么与楼兰内的龙魂融合归隐恒久,所以你放心,楼兰无论如何回不到以前,再不会为祸星空。”   “为祸星空关我屁事……”十三郎犹豫了一下,问道:“血魂呢?”   上官馨雅沉吟说道:“拿混沌之宝做筹码,或能换其出手想帮。”   “不是说混沌之宝不能送……”   “不是绝对不能。”   不等十三郎开口,上官馨雅继续说道:“关于这件宝物,没有谁比圣女研究更多,没有那个地方比楼兰准备更充足。只要大阵重启,我有把握重开命关,以城内时代丧灭的命魂替你一人之魄,转移混沌之宝中的那一丝牵挂。”   “意思是……”牵挂什么的十三郎不懂,但不妨碍理解其话中内涵,迟疑问道:“把混沌之宝转交楼兰?”   “是的。”   “……呵呵。”   “呵呵什么?”   “没什么。”   “你打算长久占据它?”   “没有。”   “重器不祥,楼兰千万性命因其而亡,古帝、我、血魂子,将来都无法脱出这个命运,所以我奉劝你,最好不要有这种念头,别等到妻离子散才后悔……”   “真没有。”十三郎不肯听下去,追问道:“既有把握说动血魂,古帝岂不是手到擒来?”   “手到擒来?”如果可以,上官馨雅估计会啐十三郎一脸,说道:“别装糊涂了,我们不与古帝斗个你死我活,血魂子不可能出手。他知道古帝与楼兰之间的恩怨,绝计做那个渔翁。”   “那还求他?”十三郎愤怒说道。   “你是把握先败古帝,再战血魂?”上官馨雅平静反问:“还有一个神秘莫测的天道?”   “……好吧。死斗古帝,献宝血魂,最后看着他和天道打死打活,这就是你的计划?”   “是的。”   “理由?”   “天道能够化身千万,血魂子可以冒险被古帝先得宝,但他绝不敢任由天道占先。”   略想了想,上官馨雅补充道:“站在朋友的角度,我认为这是唯一能够替你破局的方法,而且有个前提,需得他们三人实力相当的基础上才能成立,假如有一方……”   “我懂我懂。”十三郎心想别拿我当傻子一样看待,嘴里说道:“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在我看来,有所图、心意坚的人都一样,古帝、血魂、天道,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宝物,分化三者的策略没什么问题,关键在于甄别与选择。”   一番事先解说,十三郎声音转冷,寒声问道:“我不反对你想借机复仇,但需保证策略能够有效实施。所以你必须告诉我,除了感情倾向,选择与血魂和解、与古帝战斗的根本理由。”   “古帝与血魂……他们是不同的。”   上官馨雅的声音有些怪,听在十三郎耳中、就好像碰到什么难以情的事情无法出口。   “嗯?”   “玄武应龙之战,残魂精魂溃散,影响到许多后世人修。”   上官馨雅再犹豫了一番才说道:“古帝和三龙卫一样带有应龙血脉,但他……天生畸余。”   “畸余……啊!”   好一会儿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十三郎瞠目结舌。   ……   “他妈的啊他妈的,真是他妈的。”   谈话过去很久,十三郎仍禁不住反复唠叨,感慨万千,万千感慨。   无所不能、君威浩荡的仙人居然是个太监,先天不足……这种事情说出去,恐会惊落无数下巴与眼球,比这更让十三郎疑惑的是,强如古帝难道想不出办法补救,圣女又是如何知道?   难道说他们……   “呸呸,呸呸呸呸!”   暗骂自己好生无聊,十三郎脑海忽然浮现出一张久违的面孔,顿生惆怅。   “不知灰哥现在过的咋样,与玲珑姑娘有没有修成正果……呸!”   分别之后经历这么多热闹,大灰在的话不知多开心,有一点可断定,最最让他开心的一定是刚刚听到的这条秘闻,估计能让他笑上一年。   音容笑貌如在眼前,眼前仿佛看到一个庞大身影不停摇晃,因为笑的太厉害无法定形,在人与本相之间来回切换。   “那个装模作样的王八蛋居然没jj,哈哈,哈哈哈哈……”   “唉!”   放纵过后是沉重,十三郎挥挥手拂去乱思,逐步从失神的状态中摆脱。   想到大灰,自然而然想到很多人,想到紫云、乱舞、剑阁内的诸般人等,当然还有仙灵殿,夜莲以及其腹中胎儿。   道胎应还在成长,万世之花不知能否支撑得住,两大星域卷入战火,狂灵之地被自己带走,沧浪灵修的飞升通道被隔断,魔族反而成了幸运者。   桩桩件件,人人事事,平日忙碌不去想也就罢了,此刻因之前的那番话想起来,十三郎顿觉时不我待。   眼窍处,天绝稳稳吸纳着锐金气息,剑身慢慢呈现出一种可称之为动感的现象,就像其本质发生变化,能像水一样流动;剑柄处,深层地,剑尊端坐看不出什么变化,但从周围剑意纵横、每时每刻都在和锐金之气发生“交流”看,明显没闲着。   丹田所在,风、雷、火三基之外,一团银色光球渐渐汇集,距离最终成型还早的很,但却绝不停顿,步步朝前。   人也好,灵也好,包括身体的自动反应,没有一个不在忙。   目光转向灵台,望着那颗被五彩包围的小小漩涡,望着它像个孩子一样酣睡、不时翕动几次,释放出惊人威压。   “他妈的,养了再说!”   ……   养宝不是件容易事,先不说十三郎自己还伤着,实际上,元磁之母虽然现身并且发挥作用,并不代表十三郎已经无忧,仍旧随时面临生死危机。   最怕当属磁母暴动。瑞金之气不足亦或太充足,不管吃不饱还是吃的太饱,都有可能造成剧变,比如那个塞子完全打开会怎样?十三郎根本不敢想象。   那个小小漩涡也不好伺候,没过几天十三郎便知道,它并非一次吃饱睡足即算养成,而是分成几个不同阶段。比如这次,当漩涡初步沾染一些五彩光泽后,它像睡醒了一样跑出灵台,又开始“捕捉”那些锐金之气。   用捕捉形容,是因为它明显带有一定的主动性,似乎还有些筛选的意思,其肚量比之前暴增十倍,而且能够看出锐金之气明显有“恐惧”的意思,被漩涡追逐四方乱逃,给十三郎带来额外“杀伤”。   总体而言,二次进食依旧很快,等到小小漩涡吃饱喝足,依旧跑回到十三郎的灵台安睡,照例吸引着五彩光泽……于是十三郎忍不住担忧,一直这样进行下去,自己体内量劫不够怎么办?   除了这些,最让十三郎头疼的是还是“沟通。”按照上官馨雅指点,他需要通过这个小漩涡控制磁母,方式就是培养感情,说白了就是诱拐。   然而该怎么做?   十三郎放出一丝灵识,尝试着对漩涡发出召唤。不用说他有多么小心翼翼,声音更是温和亲切到极致,几近于谄媚。   “小漩?”   “小涡?”   “小漩涡……吗的,得取个好听的名儿。”   正想着如何拍上马屁,小小漩涡突生变化,一口吞掉十三郎释放的灵识。   “有门儿!”   既惊且喜,十三郎只怕它毫无反应,正想继续,一股如针刺刀刮再以火油灼烧的感觉油然而生,厉声尖嚎。   “吼!”   来的太突然了,程度太剧烈了,就像洪水太猛瞬间冲破承受极限,十三郎的身体直接在空中翻了个身。   “嗬!啊?嗯?”   剧痛,震惊,疑惑,惊慌过后,稳定之后,十三郎很快捕捉到要害。   自己能动了?   抬抬手,踢踢脚,扭扭脖子扭扭腰……很吃力,但他确实能够移动。   “跑!”   丢下磁目,自己跑掉,这是十三郎的第一个念头。跑出去,至少别留在锐金之气正中央,看情形决定下一步举措。   很快被证明行不通,不,应该说很难行得通。   磁目并不在乎十三郎怎样,问题出在那个小小的漩涡身上,它不肯离开磁母也不愿放弃量劫,每当十三郎尝试离开,磁母便会生出一股吸力,漩涡随之动荡。   “这个……”   几番踌躇,十三郎最终放弃初衷,没敢强来。   “那么,继续……”   又是几番踌躇,十三郎再度放出灵识,一如之前那样试探漩涡。   “啊!”   过程依旧,结果更惨,即便做足准备,十三郎仍被剧痛所伤,抽搐半响难止。   除此再无其余反馈。只知道自己的灵识被吞,有没有用,有用的话是好还是坏,一概不知。   也许养出一个儿子,也许养出一个怪胎,也许什么都不是,也许耗尽十三郎的灵识仍无结果,也许……   也许没有那么多也许。   问上官,得到的回应异常干脆:不知道,看着办。   内忧外患,伤横累累,身心俱疲,十三郎仅剩下自怜。   “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啊!”   ……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盘旋在法坛世界里的锐金风暴一天比一天剧烈,范围却越来越小。   越小越稠,越稠便越是可怕,从外面看,所谓锐金漩涡已经不能叫气流,无数道划痕真实可见,无数次碰撞叮当不停,根本就是一片利刃汪洋。   三十年后,锐金漩涡趋于稳定,其消耗与法坛供给的速度达到平衡,再未浓缩,也不再扩展。   “终于停了!”坛外,河间王长出一口气,低头望着下方三层,面色阴沉如覆盖一层浓云。   “但愿如此。”火云王脸色不比河间王好,神色中多出一丝悔意,与敬畏。   三十年,法坛吸力不断增大,九大鬼王非但不能从中获益,反而被迫输出法力,方能维持法坛稳固。他们尚且如此,下面三层的鬼修更不用提,比如河间王手下,原本就没什么指望的三獒被活活吸干,余者也都身带重疾。   最让人无奈的是,他们不敢、也不能这样放弃,不谈心血尽失能否接受得了,关键在于法坛一旦崩灭,有可能直接导致世界崩坍,后果不堪设想。   后悔无用,事实已成,好在法坛终于稳固,九大鬼王抓紧时间休养生息,重新开始吸纳……   与此同时,锐金之海周围,慢慢聚集起九名妖修,分成三个方位,三团鼎立。   “快了。”望着前方万道银光,蚩虬敏锐地察觉到些许变化。   “准备。”独角妖修闻声而动。   “好。”另一名面色青绿的妖修紧随其后,挥手间周围绿波荡漾,凭空生出一片碧湖。   “注意两旁。”蚩虬的视线落于风暴两侧,不足百里之所在。   现场不光只有他们,另外两处,两团妖修各施法度,以自己擅长的方式设置阵法,随时准备迎接可能出世的重宝,以及彼此间可能会有的杀戮。   时间比想象的要长久,自此刻起,锐金之海不时传来动荡,时而还能听到雷鸣般的巨响,然后慢慢停歇恢复原状。准备好的妖修苦苦守候着,一晃,又是三十年。   内里周围,九名妖修渐渐不耐,但都苦苦忍着,外面,九大鬼王渐渐恢复,甚连下方诸人也都好转的时候,法坛世界再生变故,比其上一次,只强不弱。   终于有一天,锐金之海有了变化,在众人几乎没有防备的情况,突然开始放大。   与之想伴的是一声凌厉长啸,一只由万剑组成的狂龙,与那个打头好似搬山行走的身影。   “给我出来!” 第1694章 轮回路,补天石   锐金之海因暴动掀起狂潮,三方准备捕猎的妖修望着它,它们,还有他和它,脸上神情震撼莫名,又有些茫然。   一把剑率领千万把剑叫壮观,一个人拖着一条龙叫震撼,一个人拖一座山叫笨重,如果一人挂剑,人拖着山,剑带着剑,万剑成龙,龙逐山岳,这样的景象该如何形容?   震惊茫然过后,三方妖修先后做出反应。   “剑!”蚩虬第一个低吼。   “定是那把剑!”另一方,三名妖修同时大喊。   “杀了那个人!”第三方,两名妖修抓住要领。   银剑如水,初看如清泉凝聚出妙形,无法形容的精致、甚至精美,然而当目光涉及内里,猛然一股磅礴血浪盖顶而来,在场九大强横妖修,险些都被吞噬!   等待为了锐金化形,六十年守候,结果等来一把剑。这样的剑,能够率领锐金大潮的剑,这个时候面世的剑,只差在身上写出“我是金灵”这几个字。   至于和剑同时出现的那个看起来比山岳更加沉重的箱子,那个拖着箱子的人……   嗯,他很诡异,那个箱子给人很危险的感觉,还有那个人似乎与剑有着某种关联,不过……   “管他?杀了,夺剑!”   半声低吼,独角妖修冲天而起,直奔持剑修,其身边妖修双臂上扬,如拖塔般奋力举手,一下子举起自己布置好的那面湖。   整整一面湖水,就这样被他举到空中像石头、其实更像网一样罩向前方,举着湖水的妖修眼观六路,发现其余两方也都祭起重宝,赶紧朝蚩虬大喊。   “蚩虬,动手!”   “来了……”   也许属土的人生性稳重,或者天生迟钝,当看到那人那剑那石那龙的时候,蚩虬的动作比在场所有妖修都慢了半步,直到同伴呼喊在想起来属于自己的那份职责,赶紧准备接应。   “聚土成……嗬啊!”   慢半拍,结果救了他的命,蚩虬看到此生再也不可能忘记的一幕场景,彻底呆在远处。   视线中,独角妖修与另外一名生有紫色发辫的女子同时抵达,纷纷施展重法朝持剑之人攻击,那名女子一边怒叱独角不该抢夺,一面准备变身露出本相,一举定形。   “独角,你敢和老娘争!”   “争着死啊!”   回应她的不是独角,而是那个顶剑拖石带长龙而行的人,看得出来此时的他心情极度焦急、紧迫而且糟糕,根本不想有半句废话。   粗俗一骂,那人忽然松开身后那只箱子,身躯微晃释放出一层玄气蒙蒙的乌光,顶着紫发妖修的玄光冲到其勉强,闪电般出手。   看到那个人的动作,蚩虬脑海里闪出三个毫无意义的字。   “真快啊!”   一旦脱离重岳负累,那人就像与时间决裂了一样,说去哪儿就哪儿,中间不需要任何过程,因为快到极致,蚩虬甚至来不及生出恐惧的感觉。   不仅快,还无形。仿佛紫发妖修什么法术都没有施展过一样,他就这么直接、不受任何阻碍、没有任何停顿与闯荡感的来到女子面前,伸手握住她的脖子。   然后?   然后她死了。   实力不逊于在场任何人的紫发女被他随随便摆弄捏断头颈,目光仍如刚才那样凶狠地瞪着独角,似在奇怪对方应该在移动中、自己的视觉为何不再发生变化。更恐怖的事情在后面,女子身亡,不知怎地干瘪下去,一股股五彩争先恐后涌出来,潮水般涌入凶手的身体。   可以明显看出,女子释放出来的五彩光华并不均衡,青绿为最,银白最少,代表水、火、土的三种颜色彼此混杂,难分彼此。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乌光面前,所有一切都成虚妄,有等于无,无中生有,尽成一味食粮。   “我的个天……啊!”   独角惊恐的大叫转为惨嚎,亲眼目睹如此诡异的一幕,近距离感受着那个人的气息疯狂滋涨,心胆俱裂。没等他来得及应变,眼前一花,那个凶魔般的人已近在咫尺,一张清秀绝伦的面孔随之出现在眼前。   “我……”   “死……”   头颅微凉,身似火烧,眼前一片宣告终结,同样一片五彩绚丽,独角与女修大同小异,正处在成长的中间段。   有什么意义呢?   人杀人,剑亦不闲,独角与女修身亡的那个瞬间,四道重法奇宝突至,铺天盖地,共同争夺那支剑。以周围人的看法,两人去杀那个气息与自己相仿的人族显然足够,余下妖修除警戒彼此,全部朝金灵出手。   结果比独角他们两个惨的多。   “嘶!”的一声响,随后铮的一声伴,乍听如蛇儿和琴吐信,细辩才知是剑鸣。   以天绝为首,万万剑齐发!   半点悬念都没有,观战的人甚至都没来得及弄明白怎么回事,参战的人更加莫名其妙,就觉得一大片光点冲到面前,冲进来,冲过去,然后……没有然后。   所有朝天绝出手的妖修就此身亡,众人辛辛苦苦布置的阵法,无数次权衡精心设计的战法,根本毫无意义。   湖呢?   湖在石中。   湖怎么可能在石中?   因为石头吞了那片湖。   小小箱内有玄石,箱子上的塞子已经打开,大片乌光成霞,猛然发现有精纯的水灵之气在眼前,顿时转向。随后人们就看到,那片方圆近百里的大湖顺着乌光灌入箱子里,直到一丁点都没留下。   “啊!啊啊啊啊!啊……”   举湖妖修拼命挣扎,却无法阻止无数年修来的水灵之气被吸尽,其身体也在摇摇晃晃中升空,投向你团乌光,投向那块此前充满诱惑、如今全是恐怖的石。   “救我,救我,蚩虬救……”   哀嚎那样无助,神情那样绝望,听到后蚩虬好不犹豫,返身倒射。   他跑的那么的快,那样的急,显得那般果断,与懦弱。   没什么好讲的,此时的他被吓破肝胆,即便那块石头真的变成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那个人、那把剑全被捆起来摆放在面前,他都不敢去碰,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幸运的是,由于没有来得及施法,那块石、那把剑还有那个人似乎没有留意到他,准确地讲对方要务在身,只要没有人主动出手,本就不会停留。   “给我走啊!”   九名被寄予厚望的精修瞬间死了七个,凶手连看都没看余下的人一眼,反手重新拖住那个箱子,纵剑率领着锐金洪流,浩浩荡荡,艰难行走。   这样做的时候,它们等于在和阵法作对,需抵抗法坛化好的地域规则。   目标在正前方,穿过五灵交汇之地,途中惊呆几个没有参与夺宝的妖修,一头扎入那片汪洋。   黑水之地瞬生变化,如锐金风暴一样开始盘旋,从未有过的吸力骤然加剧,并有洪涛奔流之声发出。   “又来!”   “不好!”   “糟了!”   坛外,九大鬼王人人色变,惨然相望。   “等到五灵全部汇合,我等还能不能活?”   ……   时光悠悠且匆匆,人们着急、难熬的时候它总是特别慢,度日如年,反之当人们悠闲、舒适的时候,时光总在不知不觉中跑出好大一截,握之不及。   对鬼王而言,刚刚过去的三十年过的很快,接下来的三十年异常难熬,等到苦尽甘来、法坛重新稳定之后,他们有些惊奇地发现,自己与法坛竟然已经分不开。   吸天地之力,夺天地造化,听着美好、实则等于把自己和天地捆绑,当进行到一定程度,人与世界便成整体,当中就是这个阵,这座坛。   想走?请把世界吸干、摧毁,或者将其补全,恢复到完好。   九大鬼王哪样都做不到,因此只能忍着,并在心内祈祷。   三十年修养,有了经验的九位王驾恢复元气,法坛内部又生一次变化,十三郎带剑拖石、率领水、金两气前行,投身到那片青绿海洋。   金生水,水生木,燃梅之前聚集五行——以相生次序进行。事实上十三郎并不知道这点,但他有天然路标可寻,每当磁母出现暴动彷如要溃散的时候,它的吸力随之转移,只要根据那种力量去走,帮它扛住大阵之力便可。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出关,外面妖修全部联合起来准备再度夺宝,只有一个人例外。   蚩虬躲在土灵之地远远看着,看着人、剑、石轻松地将那些出手之人全部杀灭,面如死灰,目光黯然。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自己,只留意到那个箱子已经裂开,露出一颗渐有彩光释放的石头。   然后,它们一起投身到青木之气当中,看不到了。   三十年,又是三十年,当人、剑、石再度出现,投身火海的时候,法坛之外,原本被用来培养真灵的妖族强者全部身亡,仅剩九大鬼王咬牙支撑,朝不保夕。   坛内蚩虬还活着,且比当初强大不少,但他躲在土灵之地不敢稍动,心无旁念。   他只想看到结果。   这次他留意到,那个箱子完全碎掉,内里石头似乎变小了,光泽更加明亮、真实;那把剑上出现一个人的影子,脚踩剑身,衣袂飘飘,如神仙一样。   至于那个人……蚩虬形容不出自己的感受,因为他根本留不下印象。   他看到了人,但是记不住那个人的样子,至少目光稍有偏移,脑子里那个人便像风一样消失,即便死命地盯着看,那人也想隐身雾气,似有似无,若隐若现。   唉!   蚩虬极其认真地叹了口气,知道这是修为超出自己太多、全力运行时才会有的结果,如此便意味着,那人已经靠近真境。   “真是奇妙啊!”   蚩虬觉得自己在做梦,仅百多年前,那人看上去还与自己相仿,刚破涅关而已。奇妙的是,现在的蚩虬反而不觉得害怕,相反内心有些期待,一心想知道、当那人从火海中走出、投身大地的时候,能否真的破涅成真。   他没有等待太久。   依旧是六十年,只是现象有所不同,火海漩涡并未走来,而是化成一面巨大骄阳!   那是真的太阳!   太阳周围,风吹拂,雷光闪,与大地辉映,法坛世界首次呈现出“类似于生”的感受。   随后的一幕,完全超出蚩虬所能理解的极限,太阳升起,风雷舞动的过程中,土灵大地缓缓升空,区去和太阳汇合。   彷入天地交融。   “这是……”蚩虬控制不住身体,随大地同起。   “这是……”九大鬼王同时惊呼,气息奄奄,仅剩执着难以消除。   疑惑中,震惊中,茫然中,无奈中,与绝望和期待中,太阳与大地汇合的那个瞬间,远处天边,冥都方向传来六声清唱,一句寒音,并有一声张狂大笑,与一道夺目幽魂。   “本尊去也,小友好自为之,若能成功,本尊在魔界等着你!”   下一刻,幽光射入昊阳,冥都为之大亮,象征冥都权威的芙蓉高塔轰然崩塌,天空改了颜色。   梅花五瓣,覆盖整个冥界天空,当中一点芯蕊有缺,黯淡无光。   燃梅到了最关键时候。   什么是梅?   梅就是轮回,轮回就是天,天就在头上,有缺就是当中芯蕊,等待有缘之人来修复。   一股若有若无的力量自轮回中释放,花瓣下,十三郎从昊阳之中走出,身形渐渐清晰。   身边,天绝凌冽,剑尊肃然,望着天空再把目光投向十三郎,有赞许,有担忧,更多的是勉励与自豪。   “是否弄明白了?”   “弄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嘴里应着,十三郎伸出右手,掌心一块五色流石,光华四溢。   “什么混沌之宝,原来是一颗补天石。”   “补天石?”剑尊不是太明白意思,想想追究没什么意义,关切问道:“怎么用?”   “轮回之路上用。”   十三郎轻叹,认真回答老师的话:“天地有缺,兼有修复之法,只不过需要契机。我觉得,这里面还有些别的东西,不过……不重要了。眼下的问题是,想把它补上,我需要主动进入轮回之路。”   “转世!”剑尊大吃一惊。   “不是转世!”阿古王不知从哪里钻出来,遥遥对着这边大喊:“不是不是转世,是,咳咳,是可以入轮回而不转世,反而如天道一样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十三郎淡淡笑着,说道:“吹什么牛呵,天道自己也就那样,什么无所不能。”   “该怎么做?”剑尊当即追问。   “我不知道。是那个人……”   “我知道。”十三郎回头朝他笑了笑,问道:“那是我老乡。”   “呃……”阿古王哑口无言。   “有把握?”剑尊再问十三郎,似有些不放心。   “这种事情哪有把握,不过……”   十三郎随口应着,猛然间神情为之大变,举目眺望,视线瞬间穿透虚空,落回到沧浪世界。   “孽障!”   声如雷音浩荡而起,轰鸣中一股波动穿透阴阳,无距而发,穿梭无数距离,准确找到那颗璀璨骄阳。   冷哼声随之响起,骄阳内里再走出一位十三郎,黑发黑衣,黑眸黑瞳,连眼里射出光都漆黑如墨色,面如沉水。   “齐飞!”   两字两声,两声两步,黑衣十三踏空远走,走动间又似感觉到什么,伸手朝虚空召唤。   “刀来!” 第十三卷 思乡地,楼兰城 第1695章 千年诞,有客来   “哇!”   崎岖山路,微坡石台,慕容小雅仰面夜空,小脸上满是羡慕渴望的表情,大张着手、眼睛眯成一条缝。   “好漂亮的流星!”   今夜星光璀璨,璀璨星河中突然出现一束流星,拖着如礼花般的尾焰,降落到岭南山脉之间。神奇一幕吸引了小雅,追着流星一个劲儿地跑啊跑,一直跑到这里见其消失,才有些不甘心的停下脚步,做最后一呼。   “流星你等着,将来我一定追上你,捉住你!”   流星从天而降,小女宏愿大发,不识日后天骄,遗恨荒丘野骨……千年之后,慕容小雅若能修成道业,今日之事或许会演变成传奇故事,激励很多初涉道途的年轻人奋发向上,勤奋认真地对待每一天。然就事实而言,作为一名修士,尤其像水仙宗这样名门大派的正统修家,慕容小雅知道适才那一幕多半是自己的错觉,根本没有什么流星坠地,更不可能被自己追那么久、距离那么的近。   天上有风,隔断升仙路,那层罡风的强大程度超乎想象,没有人能够冲出去,也没有星星能够落下来。反向思考,假如真有星星能够通过罡风,带来的多半不是什么壮观美丽,而是灭世之灾。   对沧浪修士而言,“关于风”可不是谁都有资格获知的秘密,通常只有大宗长老、或大能之辈,修为至少达到化神上境才有可能,慕容小雅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的一个强大祖辈:慕容沛。   “刚刚流星出现的时候,似乎有人上天追逐,好几个呢!”   “难道是真的流星坠地?还是有人犯境?”   “胡思乱想。谁敢到这里找麻烦啊,也许是过路的,不知道规矩的那种。”   “要是我有祖奶奶那本事。不管是星还是人,保管让它跑不掉。”   小雅从小喜欢流星。准确地说是她向往天外世界,然而天外被罡风所隔,才把期望放在有可能落地的流星身上,每当有机会看到,无论在做多么重要的事,她都会停下来望着天空,追随着那些绚丽光华的影子,直到其消失。今日看到如此神奇的一幕。小雅不禁想起不该有的念头,有些贪高骛远。   老祖原名慕容沛儿,因做了老祖,名讳中那个“儿”字渐渐成了忌讳;作为少有几名能与之亲近的后辈之一,慕容小雅知道许多关于老祖的传奇事迹,别提多羡慕。   羡慕归羡慕,如今的她连飞行都不会,办事出门还需要神行符帮忙。   “祖奶奶那么好的资质,那么勤奋努力,那么多奇遇福源。尚且需要千年才有今日成就,我啊,不知道得多久。”   路漫漫其远长无尽。足下当行如一。看过流星,回到现实,小小姑娘眉眼黯淡,随即又想到什么令自己觉得高兴的事,重新变得意气风发起来。   “祖奶奶说我命有天星,煞福两半,也许不比先辈们差呢。”   “啧啧,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许祖奶奶觉得我可怜。说来安慰也不定。”   患得患失间,小雅开始自言自语。脸上细细的眉毛弯成弧月,随手在腿上拍一张新符。转身准备启程。   “我看靠谱。”   “谁!”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小雅一跳,断喝时已经反手拔剑,明华顿起。   “何方宵小竟敢……嗯?”   不远处一名陌生青年,麻衣破损并有多处火灼痕迹,相貌忠厚老实,望之觉得可靠,但不知道为什么,其看着年轻的面容似有无尽沧桑,眼眸深处,一股若隐若现的怜意如实质,就好像预见到什么极为悲惨的事情即将发生,心生悲恸,眼窗传递,径直传入小雅心神,与之同恤哀苦。   望着小雅出剑,青年眼中怜意更浓,有些难过的摇了摇头。   “命有天星,煞福两半……可怜的孩子,不知能否承受得住。”   “你是谁?”少女单纯仍能看出诡异,横剑,肃颜,另只手捏住示警灵符,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稚嫩:“乱闯禁地,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   青年不理少女动作,一面缓步徐行,一面思索中给出答案:“你可称我为殿下。”   “殿……”小小姑娘有些犹豫,暗想要不要传讯山头。   “这里是什么地方?”青年不在乎她怎么做,带有怜意的声音问:“你叫什么名字?”   “岭南,孟林,水仙宗。”嘴里应着,心里想着,小雅好意提醒道:“外来同道莫乱闯,犯禁可不是好玩的……”   “水仙宗?让我想想,嗯……慕容沛尚在否?”   “你认识祖奶……认识老祖?!”小雅大吃一惊。   “老祖?”青年也是一愣,打量小雅的样子轻轻点头,声音更加柔和,“确有三两分相像。她还好吗?”   “老祖安好。”长辈故人,小雅赶紧收剑鞠身,恭敬但不失警意问道:“前辈是来贺寿?”   “贺寿?”青年又是一愣。   “明日老祖千岁寿诞。”小雅暗暗皱眉。   “……千岁……”   沧海桑田,千年瞬间,没有什么比这种事情更人感怀,说话间青年已到小雅身前,低头看着她,目光越来越柔。   “多大了?”   “十四,嗯?”被青年这么看着,小雅心生慌乱,对方的声音如有魔力,明知道这种暧昧问题不该回应,小雅仍以实情相告。   “才十四啊!暗夜沉重,野外不宁,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做什么?”   “我,去捉鱼。”   “捉……捉鱼?”听到这般荒唐答复,青年眼中那一抹怜意稍有颤动。   “祖奶奶寿诞。别人都有尊贵礼物,我……”   六十年前,祖奶奶的道侣。水仙宗长老,同时还是道院丹楼长老。有宗师称号的童埀冲关不成,驾鹤西归,被无数人传为憾事。   修行这种事情啊,到底讲究资质、悟性比较多,先天若没有大好天赋,任你如何努力勤奋,多数人结果仍无所成。以童埀的情况来说,比较机缘、条件、辅助的话。沧浪比他更好的怕也没几个,自己还是宗师级丹师,最终仍不能突破化神,生生耗尽寿元。   对这种结果,慕容沛事先有所预料,也知道非外力能够勉强,在她看来,若想有奇迹发生、便只有十三先生带着金乌及时回归,以真灵之力强行为童埀拔高境界。   心有所料并不意味着能够平静,慕容沛因此事落落寡欢。慢慢地把情怀寄托于别处。   她开始养鱼,养各种鱼,但不会刻意栽培续命。默默看着它们的生与死。   这是调节,也是修行,有用无用不论,起码可以不让自己沉沦于情。   千年道侣,两人有过子嗣,可惜资质大多寻常,直到近年终于出现几个像样人物。至于小雅,十四岁,修为不到练气五层。这样的资质无论如何算不上出众,心性方面。除了活泼可爱似也没什么特长,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慕容沛独喜这个数代玄孙,对其态度与众不同。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祖奶奶华诞在即,小雅想来想去、直到今日仍不知送点什么好,好生愁苦。   能在水仙宗冠以老祖名讳,又是千年大寿,宾朋八方可想而知,尊贵礼物更加不同提;小小妞儿想来想去,忽回忆起一个细节,灵感顿生。   距此三百里外有灵泉一座,每当之夜月色正中,泉内便有斑鱼显露吞吐月色,小雅曾与师兄们去过,亲眼看到那种鱼儿身上的斑点多么美丽。   想到这个点子有点晚,小小姑娘不想惊动别人被祖奶奶知道,星夜下山,准备去捉鱼。   “这样啊……”   听罢故事,麻衣青年有些感慨,柔声说到:“你说的那种鱼我知道,命曰苦泪。”   “苦……泪?”那么漂亮的鱼儿竟然还个名字,小雅完全不能理解。   “呵呵,你有没有想过,慕容沛既然喜欢养鱼,为何近在咫尺的反而不碰?”   “为什么?”   “传闻苦泪不祥,无论什么人与之接触、甚至只是提到它的名字,都会带来灾祸。”   “啊!”   “你想把苦泪送给祖奶奶?”   “还是算了……你说的是真的?”   “关于它不吉的传闻?”   “嗯。”   “倒也是呵,终究只是传闻……”青年抬头看了看天,淡淡说道:“试试就能知道。”   “这种事情怎么能试?你,我……我的天啊!”   刚好月至中天时候,视线中只见青年举手,三百里外泉水飞射,一尾全身斑纹如锦缎的鱼儿离水而去,转眼飞越三百里空。   落到青年的手里,周围还裹着一圈水,就像被鱼缸装着一样。   望着那那条被水流包裹活蹦乱跳的鱼,慕容小雅瞠目结舌,脑海一片空白。   “是谁施法!”   “大胆狂徒!”   “哪位道友来此,请现身,以免引来误会。”   华诞前夕,正是警戒最严的时候,突然发生这么大动静,水仙宗岂能还无所闻,声声喝问中,七八道流光飞射而来。   青年对此视如不见,空着的手拍了拍小雅的头,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温柔。   “走吧,去给祖奶奶贺寿。” 第1696章 仇恨的力量   小雅脚步不移,说道:“前辈不是来贺寿的,您与祖奶奶有恩怨,对不?”   麻衣青年没有掩饰的意思,低下头,稍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   小雅回答道:“小雅不是傻子。提到祖奶奶名讳的时候,前辈脸上没有一点故人将见的振奋,另外,前辈知道苦泪不吉还把它捉来,怕也是为了让祖奶奶难堪。”   麻衣青年呵呵笑起来,说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做,要不要与我决一死战?”   小雅摇了摇头,诚恳鞠礼,严肃说道:“晚辈岂敢自取其辱。小雅只想请前辈离开,不要再上去了。”   喔?   麻衣青年觉得有趣,问道:“人微言轻,你这样和我讲话,难道还不算自取其辱?”   小雅摇了摇头,说道:“小雅为祖奶奶,亦为前辈着想。”   麻衣青年说道:“你觉得,我打不过你家祖奶奶?”   小雅依旧摇头。   “那是为什么?”   “因为你找死!”   回答他的是一声暴烈怒吼,与一碗当头月色,两侧兼有凌冽剑意,赤芒连闪,竟如火一样红。首先赶到现场的人时机很巧,刚刚好看到小雅被人挟持,听到“打不过你家祖奶奶”那句话。   那还有什么好想的!   “孽障,还不放开雅师叔!”   小雅年幼,因血脉原故在水仙宗的辈分着实不低,先后七八道身影掠来,打头三修愤怒大喝,其后再有五人纵剑,到当先老者的目光先于小雅身上流过,再于麻衣青年身上一瞥,神情顿时大变。   “小心!”   “师兄们不要!”   小雅的尖叫声同时响起,惶急,无助,兼有浓浓自责。   接下来的事情证明了她的预感,麻衣青年看都没有看周围一眼,声音却径直指着那名老者,颇有几分赞许,当然也少不了其声音中一直带着的怜意。   “元婴就有这份眼光,不错。”   扑通!   声落,人亡,在没有任何征兆、没看到任何人出手的情况下,抢先出手的三名修士像断了翅膀的鸟儿一样接连从空中摔落,一个头撞坚石脑浆迸裂,一个横亘崖边七窍喷血,还有一个对准青杉树梢砸下去,贯穿胸腹,一路染红十数米长。   数百年修来的强悍身躯变得如豆腐一样,相反那颗普普通通的杉树变得比钢枪凌厉,每条枝叶都坚不可摧,那名修士元神都无法逃脱,与碎肉、脏器一样挂在树上,被撕成碎片。   “啊?”   事情发生的太快、太古怪,后来修家齐声大叫,声音并无多少悲伤意味;他们尚且来不及难过,也根本不相信。   “妖法!”   “幻像!”   “布阵!”   “紧守心神!”   冲过来的修士按照自己的猜想警告同小兼为提醒自己,训练有素有的他们迅速组成战阵,其中一名年轻人的位置刚刚好位于那颗树的旁边,忍不住用手摸一把,蘸一点鲜血仔细审视,还放在嘴里尝了尝。   这样的举动不叫变态,相反需要极大勇气,他与死者感情深厚,见其惨状无法相信,亟需找到证据证明“这是假的”。   幻像毕竟只是幻像,眼睛可以蒙蔽,难不成还能骗过嘴巴?   蘸血时心内满怀期待,尝过后年轻人的表情慢慢僵硬,呈现出“人之将死”的茫然。   “味道怎么样?”   麻衣青年因年轻人的举动抬起头,神色带有几分好奇。   “不信啊,不信尝尝自己的血。”   说着话,他朝年轻人的方向吹了口气。   “不要!不要啊!”   “放肆!”   “大胆!”   “前辈手下留情……灵师侄快走!”   小雅的哭喊声中,周围人喝叱当中,疾速赶来老者的警告、或者央求声中,那名年轻人的胸口无端炸碎,手指却不停使唤、凑到伤口处抓起一把不知什么东西,塞进自己的嘴里。   “真的吗?”麻衣青年问他。   年轻人听话嚼了两口,点点头,随后他的瞳孔忽然放大,脸上终于呈现出惊恐的表情。   然后他就死了,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吓死了?   这个结果让麻衣青年楞了一下,有些感慨。   “操纵生死,果然不那么简单。”   说完他转过身,朝另外几名愤怒但又浑身颤抖的修士看了看,各吹一口气。   团团血雾接连炸开,张张面孔扭曲时凝固,当中伴随着少女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回荡山谷四方。   “不要!求求你不要啊!”   ……   “不对啊!”   吹完气的麻衣青年想起什么,重问小雅道:“他们都叫你师叔,你叫他们师兄,乱七八糟,搞什么鬼名堂?”   小雅不能回应,小小身子半靠在路边,泣不成声,哭不成调,右手拔出刚才放回去的剑,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拔剑不是为了战斗,她需要握住什么坚硬的东西在手,才能让自己不要软倒。   麻衣青年怜惜的看着她,等了一会儿不见停,有些无奈说道:“这么哭,等下怎么得了。”   这是一句带有魔力的话。   听罢小雅先是一愣,随后激灵灵颤抖数次,抽噎的声音很快被她强行压制下来,噙满泪水的眼眸开始转动。   山上长辈心中,小雅是个聪明的姑娘,慕容沛曾亲口说她有“大智慧。”不然也不会另眼相看,当然,平日人们大多不这么认为,相反仅看到纯真、甚有些憨傻。   “聪明的姑娘。”   麻衣青年轻而易举看出小姑娘的打算,有些兴奋。   杀几个蝼蚁般的修士,远不能让他心中仇恨宣泄万一,相比之下,这个小姑娘比那些人有趣得多;他知道小雅心里在苦苦思索如何脱困、解忧,甚至还想着为宗小为祖奶奶化解危机。   比这更重要的是,他没能从小雅脸上看到绝望。   “真是个坚强的孩子……碰到你,或许我应该改改计划。”   叹息着摇头,他把小雅的事情放到一边,转身对那名唯一幸存的老者说道:“传讯示警了没有?”   “妖孽……前辈……你……”老者脸色惨白如纸,平素伶牙俐齿的他连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当!”   正说着,远处山巅钟声连响,一声声蕴含庞大威能与怒气的断喝声接连响起,一个个光幕随之冲天,汇聚起来,将浩荡星空全部遮挡。   “看来已经做了……奇怪,他们怎么能相信你,这么轻易就把护山大阵开启。”   说着震惊的内容,麻衣青年实际上不为所动,脸上连轻蔑的表情都没有,说道:“手法蛮好,符道也很高明,居然没被我察觉。”   他说的很对,假如不是老者历来被人知其谨慎,且将慕容小雅被挟持的消息参进去,仅凭那些对青年施展道法的描述,接到警讯的人定会认为他疯了,绝无可能这么做。至于他示警的法子,乃经脚下大地传播,加上青年适才关注小雅比较多,首次没能万事由心。   “我……”   “根本无所谓的。”   麻衣青年挥挥衣袖,说道:“你的使命完成,那么……”   “住手!”   “嗯?”   小雅的叫喊声令青年停了手,回头用怜惜的目光看着她,温和说道:“这人对你很重要?”   “不关他的事。”小雅强忍着点头或者摇头的冲动,同时强迫自己的身体和声音不要抖的那么厉害,认真说道:“殿下还是离开吧,你赢不了的。”   “哦?”麻衣青年饶有趣味说道:“难道你不想替同门报仇?”   “想。”小雅坚定说道:“我恨不能马上杀死你。”   “这就对了。”麻衣青年说道:“我赢不了,岂不是正和你的心意?”   “不是这样的。”   “嗯?”   “我肯定祖奶奶打不过你,护山大阵也挡不住你,水仙宗门人全部出手,恐还是打不赢你。”   “……”   麻衣青年有点不明白她的意思,眼中怜惜之色渐浓。   “故弄玄虚的话,你会……”   “不是故弄玄虚,你赢不了的。”截住话头,小雅急急说道:“别忘了明日就是祖奶奶华诞,四方来喝的高人前辈不知有多少,他们当中,随便站出一个都与祖奶奶相当,层次更高的前辈也有几个,所以我劝你……”   说到这里,小雅的声音慢慢减弱,变得不是那么确定,不再那么有信心。   “这是真的!”老者以为小雅胆怯,忍不住大喊着补充:“你若上山,绝无好下场。”   麻衣青年厌憎地看着他,说道:“蠢货,你根本不懂小雅的意思。”   老者被这句话弄的一头雾水,心想我做错什么了?不可能啊!   疑惑至此而终,麻衣青年随意朝他挥了挥手。   于是他死了,死的干干脆脆没什么痛苦,麻衣青年不想被这种俗物影响心情,连折磨的兴趣都没有。   “啊!啊啊……”   发出惨叫的不是老者,而是目睹其身亡的小雅。   “小姑娘想吓唬我,结果却被我吓到,唉!”   依旧没能从其脸上看到绝望,麻衣青年俯下身,悄悄对小雅说道:“你讲的那些我都知道,我故意这样做,就是让他们提前做个准备。还有啊,你说的那些人,全部加到一起也打不过我。其实你早就猜到了,所以才劝我离开……”   他看着小雅的眼睛说道:“祖奶奶有没有说过,你这样很幼稚?”   “你会死的,惨死!”十四岁,小雅终于承受不住,哭喊的声音大喊着:“祖奶奶会杀死你,各位前辈会杀死你,将你碎尸万段!”   山上人都知道小雅心软,说出碎尸万段这样的话,代表其心中恨到极致,怒到无言。   麻衣青年能够体会到这种愤怒,有些不屑地摇头。   “碎尸万段?那能算得了什么。”   麻衣青年看着她,目光中的怜惜越来越真实。   “你们啊,根本没见过真正的惨。”   “你,你想干什么……”   迎着他的目光,一直坚强着的小雅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惊恐,身体摇摇欲坠。不知不觉中,她用双手挡住胸口,眼内最后顽强开始涣散,视线都变得模糊。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呵呵,我在想……”麻衣青年坦诚相告:“我在想要不要将你扒光,也许效果能更好些。”   扑通!   无论如何不能否认对方前辈身份,小雅从未想过其口中能说出这样的话,眼前发黑,一头摔倒。   “呃……看来是我心急了点……”   先楞了下,麻衣青年挥洒清风,托着小雅的身子一步迈上山巅。 第1697章 歧路荆棘,鲜血人伦,只为逍遥问   山巅,阵外,麻衣青年带着小雅,目光穿透玄幕朝下面看,很快找到要找的人。   千年岁月,慕容沛已经老了,鸡皮鹤发,手里还杵着拐,许是因为寿诞喜气,她的精神看上去还不错,腰身挺的笔直,此刻被不少人拱护着,均把愤怒而凌冽的目光投向天空。   视线相碰,物是人非是双方都会有的感慨,区别在于麻衣青年仅仅只有感慨,慕容沛则像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身体瞬间矮了半截。   “你,你是……飞殿下……”   “呵呵。”   麻衣青年略略点头,接着把目光投向周围,在那群被小雅称为“强大宾客”中搜寻,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熟悉面孔。   时间太久,即便修士变化也很大,当年他并未刻意记得谁是谁,如今想认出来,真的不是那么容易。   与此同时,山上群修也在审视着这位“胆大可称包天”的人,试图把他与传闻中那些巨魔大寇联系起来。   有人留意到慕容沛的神情变化,一名主持阵法的长老悄声开口。   “师叔认识来人?”   碍于实力境界不足,加之警讯内容简短,老者把麻衣青年形容的像仙人一样,只为突出对方厉害,具体内容却没有多少。接到讯息后,作为负责安全的长老并不怎么相信老者所言,虽按请求开启大阵,宣扬声威的意识大于恐慌。   老祖华诞,被惊扰就已经是大罪,遑论被人杀上山门?   如今这些想法通通作废,明摆着的事实,麻衣青年挟人质势压水仙宗。无论稍后把他怎样,水仙宗今日丢脸皆成定居。   这种状况、如果来人纯为仇敌倒也罢了,若其与慕容有旧,便有可能召来非议,甚至影响清誉。   “认识,但我不明白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出于某些不好的猜想。慕容沛没有马上道出全部,正犹豫的时候,旁边已有水仙长老按捺不住,身化重云腾空而出。   “问问就知道。”   “别……”   话音未落,长老已到宗门大阵之外,反手亮剑,直指对方面门。   “敢问飞殿下,因何胁迫鄙门弟子,还有那些传讯……”   声音就此终结。视线中。麻衣青年脸上流露出不喜的神情,随意朝那名长老扬了扬手。“凭你也敢提我名讳。”   然后那名长老死了。   剑裂,人亡,身碎,魂消,化成血雾随风而去,再无一丝痕迹。   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数百双愕然的目光望着空中。许久之后才爆响一声“啊!”   “啊?!”   “杀了他!”   大叫之后便是怒吼,数十条身影不分先后。包括几名前来贺寿的宾客纷纷出手,人人展开道法祭出法宝,层层叠叠轰向一人。   事情发生的太快,快到让人连恐惧的感觉都来不及生出,快到让人失去理智,自也谈不上考虑人质。   “祖奶奶不要啊!”慕容小雅放声哀呼。声音几乎淹没在大潮中。   “贪生怕死之徒,水仙宗没有这种弟子,杀!”慕容沛的声音透着冷意,掌中龙拐化形腾空,头顶黑白之气。声威属最强的一个。   潜意识中,她虽觉得这样做不妥,仍不得不与之配合,与众人一道主动出击。   一名老者本有些顾忌,听后反把重心改变,锐锋直指小雅心口。   “对手太强,杀了她,才能让大家放手施为。”   必须承认他这样做是对的,面对从未见过的强敌,若在因为人质缩手缩脚,仗也不用打了。   “不是啊!”眼睁睁看着无数华光扑面,慕容小雅拼命朝祖奶奶摇头,摆手。   狂龙向前,冲锋时、慕容沛迎着小雅的视线也在摇头,面色冷漠而决然,目光却有些深。   她朝小雅眨了眨眼,一次,再一次……放在这种壮烈场合,显得格外滑稽。   那是一种约定,祖孙间无聊时候定下来的约定,万没想到用在今天。   于是小雅明白了,只好无助地闭上双眼,让眼泪默默地流。   她阻止不了,别说她,此刻连慕容沛本人都阻止不了。   在场数百名修士,慕容小雅修为最低,却是唯一真正清醒的人,但她完全被控制,群修发动攻击之前,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现在可以了,也已经晚了。   小雅知道飞殿下故意的,包括让放松对自己的禁制,特意选择这个时候让自己能够发声,全都是故意为之。可她不能不开口,虽知没什么效果,相反会乱了军心。   下面的人、尤其慕容沛明白这点,但是没有办法。   明知不敌,非战不可!   预料必死,非战不可!   飞殿下此来放手杀人,理由不肯交代,甚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懒得讲。   水仙宗因此唯有一搏,没必要再问什么理由,也无必要说什么废话。   就是这么简单。   “啧啧,亏你想着准备寿礼,他们竟然不管你的死活?”   麻衣青年的话回荡在耳边,如恶魔呢喃声声不止,小雅不想听、但阻止不了,抬手用力按住耳朵,发觉无济于事。   于是她忽然睁开双眼,泪水莲莲的眸子显露出从未有过的清澈,问道:“为人者总有三分底限,殿下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呃?”飞殿下楞住了。   “你是仙人,怎么可以像禽兽一样,你……”   “干扰我的心神,一瞬间,一刹那,一点点,也能帮他们的忙,对不?”   “……”   刚刚感觉到振奋。小雅紧张地期待着想要的结果时候,飞殿下神情恢复如初,满是讥诮与满足。   “当真用心良苦。”   在小雅惊恐的目光注视下,飞殿下伸手摘下小雅的剑,笑了笑,怜意愈浓。   “雅儿的剑与众不同。借我用用。”   言罢,挥剑,纵横三道,横扫八方,普普通通连法宝都不算的剑光掠过,周围一片血色狼藉,那条当头冲锋的龙拐一分为二,哀鸣中跌落回原地。   四周再度陷入沉寂,与之前那种安静不同。此刻山上哀鸿遍地,死掉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茫然望着周围,弄不清这一切到底如何发生,为什么会发生。   “嗯?”   掌中感觉有些异样,飞殿下低头看,发觉剑上一条裂纹清晰,纹内黑白二气流转。仙力冲击下竟不肯消失。   “生灭气息?”   有些意外,有些羞恼。飞殿下望着重伤、但未死的慕容沛,说道:“萧十三郎传授给你?”   “萧十三郎?!”   很明显这是一个带有魔力的名字,四方群修闻声惊呼,虽不知道事情缘由,但都豁然动容。   慕容沛完全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也不想听。   “为什么呢?”   尝试过战斗。慕容沛看看完全变成碎肉的双臂,体内如千军万马冲锋,于是知道挣扎无谓,目光反而变得平静起来。   “水仙宗与你从无恩怨,我与你几乎素不相识。为什么这么做?”   “这个么……”   飞殿下想了想,发觉这个问题当真不好回答,索性道:“池鱼之灾。嗯,你们是无辜的。”   听到这种解释,山上群修愤懑难言,慕容沛一头雾水,寻思良久才慢慢整理出几分头绪,试探着问道:“因为十三先生?”   飞殿下犹豫了一下,最终觉得应该直面本心,轻轻点头说道:“没错,我这次来……”   “传言果然是真的。”慕容沛忽然说道。   “嗯?”   “你是雷尊的儿子。”   “……呵呵,朕……罢了罢了,不提也罢。”   “还有一事,是我亲眼目睹。”慕容沛又说道。   “哦?”   “当年山君为祸人间,三十七子纵横天下,威风不可一世。”失血太多,慕容沛脸色苍白,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容貌反而变得年轻起来,大有恢复当年风情的趋势。   “紫云大会,十三先生当着所有人的面诛杀四子,也就是你爹,殿下躲在人群背后不敢出声,表情精彩的很。”   摇摇晃晃站起身,慕容沛已如三十许人,且还在继续变得年轻,容光焕发。相比之下,刚刚大获全胜的飞殿下脸色阴沉,目光深处戾色难掩,气息也变得粗重起来。   “当时当事,记得家夫与我说过,假若传言是真的,殿下真的好可怜。”   又是一阵难言死寂,飞殿下神情变幻不停,周围没有一人敢于开口,呼吸之声可闻。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飞殿下忽而一笑,脸上灿阳怒放,漫天阴云随之尽散。   “呵呵,你说的很对,而且都是实情,我为什么要生气?”   似解释又像自言自语,言罢不等众人明白,飞殿下挥剑斜斩三方,连戮十八修。   “你!”没见过有谁这般喜怒无常,没想到带来这种结果,慕容沛为之色变。   “你不会死。”   飞殿下朝她笑了笑,说道:“小雅不想你死,所以我决定……”   “小雅只是个孩子。”对着飞殿下的眼睛,慕容沛终不能控制心神,尖锐的声音怒叱:“若你还有半分人性,就杀了她!”   片刻之前,慕容沛还在心里谋算能否激对方放人,如今她不敢再奢望那种事情,只希望小雅早一点解脱。   “不行的。”   飞殿下断然拒绝,说道:“来之前我就在想,这么重要的过程,该用什么方式进行才合适?想来想去,我觉得需要一位目击者,跟随我走遍整个世界,走过当年萧十三郎走过的每处地方,见证没一件事。”   “原本准备随便找个人便好,没想到连老天都这么配合,送来这么聪明的一个孩子给我。”   飞殿下回头望着小雅,怜惜之色溢于言表,温柔说道:“我决定了,要收她做我的传人,尽得我所长。对了,刚刚你问我为什么没有底限,还记不记得?”   小雅死咬着牙,只用尽量凶狠的目光回应。   “告诉你:我在问道。”   飞殿下笑了笑,继续说道:“问逍遥,逍遥懂不懂?不懂?不懂不要紧,等将来你经历过所有事,慢慢变得和我一样,自然就会懂。”   “你和我不同,我是被动经历慢慢领悟,你有为师引导在先,亲手创造最好的条件。”   “比如现在,你只要看看为师如何让你祖奶奶生不如死,今后便不会为亲情所困,多好。”   “朕曾一谋扫灭楼兰,今日若能栽培逍遥,功绩何尝逊色当年!”   遥想将来,飞殿下不禁要为自己叫好,感慨万千:“我有把握,等到杀死萧十三郎的那天,雅儿便能修成成果,至少……”   “放你娘的狗臭屁!”突如其来一声怒吼,西方一条大红身影,人尚远,入眼已见拳风扑面。   “简直臭不可闻!”南边一位妖娆女子,说着骂人的话,听起来竟不让人厌憎,相反觉得亲昵可人。   “成何体统!”北面一修踏剑而行,神情刚正不阿,一来便朝南方女子训诫。“道院中人,岂能如此粗鄙不堪。”   “错了错了,你们都错了,听说他娘是好人,放他爹的屁。”东面一条铁蹄壮汉,长面堆满谄媚的笑,等到看清殿下真容,感受到其气息,神色突又变成紧张,摇身、对天长嚎。   “坏了,小心……夔神变!” 第1698章 八面强仇,不及一驴   东西南北四强者,出声时候相仿,距离相仿,就连前进的速度也都相仿,粗看就像排练多次的阵法,再考虑到他们出现的时机如此之巧,让人很难不联想到两个字:“陷阱。”   飞殿下入界才刚刚露面,陷阱之说绝无可能,既如此,这样的巧合未免太巧,给这件事涂上一层神秘色彩:天意。   “有点意思。”   天意总是神秘的,强如古帝、能与天道争雄的存在也会忌惮,更不要说殿下了。复仇,证道,两重目的,飞殿下隐约觉得这种偶遇对自己来说是极好的兆头,很欣慰。   “天意吗?”   心中有断,飞殿下的目光首对西方,随即认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火玲珑,数百年前便是人间大能,如今更是实力巅峰,已任战盟长老之责。值得一提的是,如今的沧浪因真灵之战受益良多,最高层次不再受限于化神,火姑娘以肉身证道,和她的姑姑欧阳燕舞一样、生修之中也为强者。   改变的是实力,不变的是风格,火辣辣的玲珑火辣辣的拳头,于空中打一支笔直的锥!   “那就来吧。”拧身,举手,飞殿下迎着那只熟悉的拳头打出一拳。   相比火姑娘的拳头,飞殿下的拳头显得轻飘,众所周知他并不精于肉搏,以拳对拳、等于以弱战强,结果……   “蓬!蓬!”   对撞伴随两甚闷哼,飞殿下原地三摇两晃,对面两个身影溅血倒飞……为什么是两条?   “嗯?”   莫名其妙冲击翻倍,飞殿下险些被打的倒退,胸中气血不住翻腾,凝目时、火玲珑身后出现第二个人。身材高大、半身赤裸仅在腰间围着一圈兽皮,此刻正如恶狼咆哮,反手一推玲珑。   “走啊!”   “哦……”   对飞殿下而言,那个似乎藏在火玲珑身体里的人更熟悉,曾与他、乐洪涛齐名并肩称为三杰,当年的战盟行走:叱虎!   这是怎么回事?   这算怎么个说法!   战盟中人什么时候开始修习道法。而且是这么邪门的法术……纵燃火姑娘百无禁忌,也不能在身体里藏着个大活人,差不多光着。   来不及想了。   “尊剑,屠魔!”   拳退双雄,北方纵剑者的眼睛顿时眯成一条缝,目光如针刺般凌厉。喝声即出,剑光已到,流水光华一取咽喉,另一支如蜻蜓点翅。点啊点……点向殿下的裆。   施展这样的剑法,刚刚喝叱别人不要粗鄙的老者还在大吼。   “小畜生,老夫让你断子绝孙!”   一剑即出,观战者当中不少人一把捂住双眼,不忍相看。   太……那个了!   剑者,君子也,再说那可是剑尊,道院九尊之首!知道当年旧事的人此刻都在想。假若大先生转世看到这一剑,定会勃然大怒。一剑将用剑者劈成两半。   “你!”   相比旁观的人,飞殿下感受与众不同,看到如此卑劣的一剑,其眼中骤升火焰,就像一头看到红布的健牛,又像一条被揭了逆鳞的巨龙。杀机首次涌现。   “鬼老头,这么想死啊你!”   之前杀了那么多人,飞殿下自始至终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温和。唯此时要害被剑光所指,他才压制不住心中怒火。流露出真实情感。   因为火玲珑一下子变成两个人,飞殿下打出的拳头反来不及收回,于是用另一只手挥剑,比之前面对群修时认真三倍,大力七倍。   “这是你的极限。”   很少有人留意到,此前连败连杀那么多人,飞殿下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每次都计算的极好。比如吹出那口气,刚刚好可以将对手吹成灰,再比如纵横三剑,刚刚好可以击退群修,摧毁慕容沛的战力、并且留下她的性命;正因为如此,慕容的生灭二气才能在剑上留下痕迹,令其小挫一把锐气。   对现在的飞殿下而言,实力与境界的差异极大,因为本尊的关系,他可以超越修为尝试领悟一些新东西,就像他自己对小雅说的:问逍遥;注意这并非一句空话,而是真真切切的需要。   凡战斗必有所得。   与其说相信这句话中的道理,不如说把它当成原则来坚持,沧浪这个地方,不可能有人与他棋逢对手,这些战斗或许不值一提,却因为这种方式得到不同收获。   就像刚才火玲珑的那次,若以重法直接把对方两个轰成碎渣,有什么用呢?   虽在暴怒之中,飞殿下依旧很认真的对待这场战斗,以对方的极限之力出击,境界之差作为压制,追求一个:“恰好。”   这也是逍遥,一种建立在极度精准之上的逍遥。   令飞殿下觉得意外的是,鬼道用剑猥琐不堪,其剑内真力却似怒江大河一样桀骜不驯,层层冲刷,有几道剑意突破重围,射入心海之中。   大力兼有压制,但若不是境界远超,飞殿下已经受了伤。   “……不错。”   飞殿下脸色有些难看,最终不能不认同事实,纯以剑道论,剑尊果为人间至尊;随后想起这是又一重收获,脸色方才开始好转。   剑挥于天地,上下两剑皆被囊括,宝光毕露的双剑被那把半残的普通飞剑绞碎,余力波及持剑者,眼看将其碎尸万段。   也就这样了……嗯?   “封!”   剑尊背后闪出一人,双手十指如拨弦弹动,成千上万道禁环蜂拥而出,将那些倒卷而至的剑意尽数包围。   “走啊!”   曾经踏阶与十三郎争锋、如今的禁楼主持,何问柳!   又是这一招!   同样的事情发生两次,同一块石头绊倒两回,尤其对方一个刚刚羞辱过自己,一个是过去尚且不屑一顾的后辈。飞殿下再如何有“涵养”,也难保持矜持。   “走不了的。”   不矜持,眼神反倒变得宁静,开口时一股气息吹出,那些被绞碎的剑意重焕生机,万剑齐发!   “吼!”   负责掩护的何问柳被万剑穿身。鬼道变成血人,嘶吼声中卷起一阵狂风,跑了……   他居然跑了!   他居然跑得掉!   三重意外,飞殿下动了真怒,欲待发作,身后身侧再闻三声怒喝,暴烈攻击再度临头。   “魂禁!”   “超度!”   最后赶到的是一头驴,从头到脚发林倒立,身体看上去就像一头插满倒刺的铁疙瘩的驴。   “夔神变!”   魂禁超脱。道院九尊中蛮尊一门独有,但非纯粹道法神通,而是借助专门炼化的妖魂施展。身后来袭的妖魂有两条,属于蛮尊的吞天巨口,另一个属于那名妖娆女子:严萌。   曾经的萌妹子,今日的妖娆女,变的是气度与修为,不变的是心情。双重魂道、兼有隐身背后的尊者推动,威力直接翻翻。   “真让人意外啊!”   小小沧浪。区区千年剧变如斯,强如飞殿下,境界超出对方几个层次,面对这种专门针对魂道的攻击也有动容,需比刚才更认真一些。   挥拳动剑,连连意外。看似已无还手之力,飞殿下半拧身躯,目光刚刚来得及扫过那两条疾扑而来的身影,轻喝一声、四字。   “君临,天下!”   对所有沧浪修士而言。这是让他们久违的四个字,久违的声音。   四字彷如四记沉雷,妖魂坍塌,巨口崩散,萌妹子脸上娇容失色,笑颜未来得及展开便已僵硬,神魂摇摇欲坠。   一条庞大的身影挡在其身前,被声波一击,浑厚的胸膛顿时塌陷成坑,一股朦胧虚影刚刚遁出,只来得及发出凄厉嘶吼,便告消散。   “走啊!”   一代蛮尊,纵横灵魔两域,秋猎地激战獴逻犹能全身而退,如今被一句话生生说死,就此陨落。   “师尊……”   妖魂已崩,妖主不战也被重伤,哀哭声中严萌卷起蛮尊的躯体化风而走,临行留下一句生世诅咒,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齐飞,你不得好死!”   “用得着你来说。”   用拳的断了拳头,用剑的被剑毁掉剑心,用魂禁的被灭了本命妖魂,意味着此后终生在反噬中度过,飞殿下对这种结果相当满意,淡淡应了一句,便把目光转向空中。   铁蹄践踏,那头蠢驴展示出来的实力足以令他为之动容,心里很难想通。   “怎么会这么强,觉醒……也不至于呀?”   沧浪修家,熟悉十三郎的人一定知道灰哥,飞殿下更不用说,此行的一个主要目标便是它。记得当年飞升时候,大灰不过才七级往上,能化形是因为其天赋奇异,不是真正本事。如今才过这么些年,身在下界的灰哥竟然成长到十二级上下,相当于劫境!   ……成长迅速不是不可以,比如飞殿下知道,星空一战时,除大灰外跟随十三郎上界的那些妖宠全都不逊于劫,成长如飞跃般恐怖;再有如飞殿下自己,比任何人都快。   然而那是上界,谁都知道十三郎得到多少奇遇,连带一群鸡犬升天;至于飞殿下,已经不能叫成长,而是彻彻底底的蜕变。   留在人间的大灰不可能得到那么多“美食”,怎么能长的这么快!   “真是见了鬼了,若在晚来几年,这头蠢货岂不是要破涅?”   这样想着,飞殿下望着从天而降的蹄,不知不觉有些恼火,抬腿便是一脚。   拳破拳,剑破剑,威破魂,破蹄当然要用腿……谁说逍遥等于抛弃颜面,这是飞殿下的骄傲。   “夔神?我会让你变成死狗,扒了皮,交给十三郎好好看个清楚。”   两强相遇,破骨碎魂之声即将入耳,正当小有期待的时候,忽见大灰咧开大嘴,鬼哭狼嚎般一声大喊。   “别打啦,投降啦!”   “啥?”感觉像吞了一只活苍蝇卡在喉咙里,好不难受。   “师弟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择木而栖……”   翻身滚落,恢复人形的大灰庄严宣告,振振有词。   “我要求投降。”   “……”   望着大灰好一会儿,飞殿下仍无法相信所闻所见,需亲自再确认一遍。   “十三郎教你这么做。你故意说出这点?”   “当然。似本神英明神武,怎会这么怂。”大灰斩钉截铁回应道。 第1699章 成长中经历的……   被萧十三郎视如兄长的大灰向自己投降?   经反复思考,飞殿下觉得这件事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象征意义尤其巨大,比如将来和十三郎碰面,身边有这头蠢驴为伴,多么赏心悦目。   想到这里他说道:“你能为我做什么?”   大灰大声回答道:“除了杀人,什么都行。”   飞殿下淡淡说道:“蠢货,我没打算让你杀人。”   大灰反而不懂了,问道:“……为什么?”   “我为萧十三郎而来。”飞殿下神情坦荡,一半轻蔑、一半认真说道:“十三郎这个人我很清楚,虽重情、但又凶狠残毒果断决然,若你杀了与之亲近的人,他会视你为贼,下手诛杀绝不容情,因而起不到丝毫作用。”   这番话令大灰陷入沉默,暗暗想着心事。   “我不在乎你是真降还是假意,也不在乎你这头蠢驴的死活。不过……”到此飞殿下有些好奇,问道:“若我下令叫你杀人,你会怎样?”   “大丈夫威武不屈,本神宁死不从。”大灰高高昂起头颅。   “……”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畜生,飞殿下随意摆了摆手:“也罢,敞开神魂。”   殿下讲的是真心话。沧浪有很多与之亲近的人,多大灰一个不多,杀他一个不算少;至于战斗,飞殿下不需要人帮忙,若强令大灰杀人,对十三郎而言他反而成了“家贼”,比较容易割舍。   “像现在这样忍辱受屈,最能让他心疼。”   抓俘也好,杀人也罢,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十三郎准备,若不然,飞殿下根本不会回来,更不会闲到找这些蝼蚁的麻烦。   敞魂入咒,献上生死,一路下来夔神都很配合,这之后,飞殿下命他变回本相,轻易不许成人。   “身边多一头能说能挑的畜生,感觉也还不错……你不像小雅皮娇肉嫩,嗯,先尝尝这个。”   “嗷!”   事先没有丝毫征兆,大灰坚如磐石般的身躯突然开始颤抖,像身体各个部分被拆开、且彼此视如仇敌,皮肉堆叠对撞冲击,甚至能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   仅仅过去三息,大灰身上已有皮毛被撕裂,从内里向外渗出鲜血,再过五六息,灰驴被染到鲜红,口中血沫横飞,四蹄乱踏,剥皮剔骨般的声音直渗到人的灵魂中去。   奇怪的是,早先战场投降无丝毫气节,到这个时候、大灰反而不再祈饶,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剧痛难挨他咬牙苦忍,实在忍不住就放声哀嚎,满地乱滚。   再过三息,大灰身上的毛发开始脱落,岁月好似在其体内被加速,腐朽之意渐起,死气亦随之滋生。   又过三息,夔神挣扎的动作变缓,看着就像痛苦有所减轻,实际上、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它快要死了。   飞殿下漠然地看着他,似在等待什么事情发生。   的确有事发生,不过不是大灰。   “你简直禽兽不如!”   就在刚才,小雅为大灰的行为感到不齿、甚至愤怒,根本没想过会为他说什么。如今,亲眼看到那么强壮的驴才一转眼就变成这样,她才意识到,对刚刚战斗的那些人而言,死亡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正因为如此,小雅愈发难以理解,为什么这头强大的驴不选择战斗而是投降,投降了又不肯求饶,而且他明明还有力量可用,为什么不肯自杀?   “他不是已经投降了吗,你也答应了,怎么能这样……”   道理想不通可留待以后,看不下去的事情真的不能再看,小雅忍不住代其质问。   “为什么还要酷刑折磨!”   “你求我,我就放了他。”飞殿下给出标准的纨绔式回应,甚至故意在目光中加上一丝淫邪。   “你……”   小雅羞愤难言,犹豫不决。   十四岁女孩尚无主见,认知全由其接受的教育中来,按照往日所知,她、还有大灰都应该与飞殿下拼个你死我活,怎么能求饶?   何况为一头贪生的蠢驴?   然而这不是一般的驴,它属于道院,是传说中十三先生的师兄,曾经纵横灵魔妖三域、大战真灵,此番为解救水仙宗灭门之危而来。当然他们都失败了,可恨这头驴竟然不战而降,方才落到现在这种情形。   为他求饶?   求还是不求?   常人看来很简单的一件事,对小雅而言是一个重大转折点,如何抉择,注定会影响其今后一生。   正犹豫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刚刚咬牙苦忍让小雅生出恻隐之心的大灰居然大叫起来,所喊的内容让人啼笑皆非。   “求他,乖丫头,快点求他,求呀!”   “……你这个……无耻之尤!”   小雅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愤而扭头。   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随之而来,脚下,山上,重伤、但未死的慕容沛忽然开口,因为焦虑、声音透着几分凌厉。   “雅儿,快求殿下放过灰师兄!”   “……”   小雅完全呆住了,有些茫然地看着祖奶奶,再看看大灰,目光最后转向飞殿下。   飞殿下温和回望,怜惜说道:“他们在教导你一件事,巧合的是我想教你同样的事,所以才没有刁难……”   “求求你,求求你放了他,放了他!”小雅突然软倒在地上,撕心裂肺般哭喊。   “呃?”   被打断的感觉不好,飞殿下微微皱眉,不过最终他决定遵守诺言,朝大灰挥了挥手。   “好吧。”   ……   投降的人有觉悟,受降者亦有胸怀,除了种道施咒,小施惩戒以警告外,飞殿下并未对大灰施用太多严酷手段。之前法术,痛苦是真的,腐朽之意只是表象,夔神天生体格强悍,折磨终止后休憩片刻,行动便已经无碍。   飞殿下有些震惊,连连摇头感慨不已。   “三度觉醒了吗?这也太……”   反正不指望他动手打架,能走能跑能飞就可以了,至于这头拒绝充当打手的蠢驴如何使用,飞殿下早已想好。   “上去,咱们有很多路要走。”   后一句对小雅,相比大灰这个没骨气的牲畜,飞殿下更有兴趣折服小雅,时刻不忘“挑逗”。   “瞧瞧,集合人间巅峰之力,仍旧奈何不了我。”   以仙人身份说出这般虚浮的话,已经认命的小雅神情没多少变化,大灰着实有些惊异,古怪目光望着飞殿下、欲言又止。   “是否觉得我心性扭曲?”   “嗯。”大灰很老实地点头,应着同时颤一颤皮毛,把小雅颠至背后最宽阔舒适的部位。   “萧十三郎已成朕之心魔,没杀死他之前,无法得道;是他逼着我抛弃一切纲理伦常,连尊严也可以不要。”   对着大灰惊异的目光,飞殿下首次以朕自称,所讲却是最卑贱的话,就像一个赤裸裸的婴儿,坦然到不能更坦然。   因这种坦然,一直没有改变颜色的大灰悄悄低头,眼神中透出浓浓担忧。   飞殿下已经转过身去,对四周宣告:“尔等记住,朕今日、今后所做的一切,皆因萧十三郎而起,若有怨气随时可以来找我,也可以找他。”   言罢再度挥剑三次,挥出去的剑芒已不能说是剑,而是一条从天而降的大棍!   “祖奶奶!”   剑棍三击,少女的哭喊声中,水仙宗山门顷刻崩塌,连整个山头都被削去半截,至于那些身在其中的人,多数死了,想必也有幸运儿存活,谁死谁活,慕容沛是死还是活……飞殿下不再关心。   “走吧,咱们去别的地方。”他对大灰说道。   “呃,去哪儿?”   “妖灵大陆。”   ……   “变化真大啊!”   当年真灵一战,妖灵大陆与沧浪合二为一,从此再不需要等到潮汐才能进入,仅有界山之隔。   对大灰、飞殿下这样的强者而言,界山与宽阔大道没什么两样,不过路途毕竟有些远,耗费不少时日才到。   有点奇怪的是,飞殿下并不着急赶路,行进虽不慢但也绝对谈不上快,像是不知道他出现的信息已被人用最快的方式传遍大陆,传入每个有资格听闻的人耳中,期间大灰疑惑重重,还曾主动问起,结果只得到一句:“当年人间大战山君,只可惜,今日沧浪已无金乌。”   听到这句话,大灰眼中忧虑之色更浓。   飞殿下不在乎他心里藏着什么,闲来无事问及沧浪演变,从大灰口中获知不少信息,比如人间修士之所以能够突破生境,不仅因为山君受诛本源得到巩固,还与数百年前的一桩怪事有关。   “当时,有一股气息从仙灵殿散出,像仙气一样、每个人都为之精神一振。从那之后,修士们就觉得有些变化发生,具体因为什么……道院传讯、且派人去问过夜仙子,得不到准确回应,最终不了了之。”   “夜莲……”   听到这个名字,飞殿下神情有些变化,沉默很久后、在一声冷笑中恢复平静。   “朕会亲自问她……对了,岭南之事,你们几个怎么来的那么巧?凭慕容沛的面子,怎可能这么多强者来为她贺寿?”   “这个是因为我的事……”大灰似有难言之隐。   “这可不是叫你杀人。”飞殿下面如表情说道。   “火玲珑那个婆娘不守妇道……”大灰咬牙切齿说道:“以修法为名和叱虎不清不楚,本神一怒要砸了战盟,鬼老透、蛮尊还有严萌她们听说这件事,趁着慕容寿诞的机会……那个……”   “真行啊你……朕把她捉来,扒光了交给你……”飞殿下听的啼笑皆非,郑重许诺、忽又摆手表示作罢。   “算了算了,回头再说。”   前方剑庐在望,无数强者肃容以待,似已等待他们很久。 第1700章 人与仙斗,苦不堪言   “剑庐之所以闻名,原因在一把剑、一个人身上。剑者名曰天绝,出世引来风云际会,如今在萧十三郎身边大杀四方;人为剑尊,降临后单剑冲杀百万里,断百剑斩百人,令燕尾全族为之胆寒。”   前方群修脸上带煞,剑如丛林,飞殿下一概视如不见,缓步行走时抬手指剑庐之顶,感慨说道:“从那时候起,这里就成了用剑者的圣地,虔诚祭拜者络绎不绝……嗯?居然有成灵的趋势。”   不知是真心收徒还是另有谋划,纯就教导之事做评价的话,飞殿下这一路尽心尽责,甚称得上用心良苦。除了向大灰询问人间事,他的时间大多用来指导修行,以及介绍当年旧事、帮其增加见闻阅历;退一步讲,即便没有这些作用,这些故事起码可以转移视线,让陷入悲痛的小雅尽快走出。   对小雅来说,学与不学没得选择,飞殿下以外力便能催动她的修为,等过了头几次勉强,便也顺从下来。   人都是这样的,恨也好怨也罢,在拿对方没办法的情况下唯有情绪埋在心底,行为上慢慢去适应,小雅不止一次当面对飞殿下说“我若修成必定先杀了你”,换来轻蔑一笑。   结果让人吃惊,仅赶路这段时光,小姑娘在不够专心的情况下居然连跳三级!由此也证明,修士有个明师多么重要,飞殿下所讲可不是沧浪本土功法,而是来自古帝数万年沉淀,称得上千金难买一字,绝世机缘。   值得一提的是,此过程中大灰起到不小作用,一方面其遭遇让小雅很容易找到同病相怜的感觉。二来大灰身份特殊,单单“萧十三郎师兄”这几个字,足以吸引住眼球。   旅途当真不寂寞,眼前剑庐在望,可预料到恶战又起,小雅担心同时忍不住好奇。问道:“被杀那么多人,燕尾族为什么替剑尊立碑修庐?还这么……”   “死命相护是吗?”飞殿下随口问着。   “嗯。”   “关于立碑修庐,主因在于大先生的人格魅力,而不是他的剑多么厉害;当然他的剑也很不错,关键还是人,他这个人有股特殊气息,该怎么说呢……无论敌友,便是朕,在其身上也挑不出什么厌处。”   “那叫君子气。”大灰插进来说道:“师弟和我讲过。人间若有真君子,非剑尊莫属。”   “是吗?”飞殿下楞了下,想了想,冷笑说道:“萧十三郎卑鄙奸诈无耻狠毒,剑尊若为真君子,怎会教出这样的弟子。”   “师弟入门之前心性已经成熟,不能怪剑尊教坏了他。”   “那他就是天生孽障,当挫骨扬灰才……”   “听你这么说。十三前辈应该是个很不错的人。”小雅立即说道。   “……算了,不提那个孽障。”   每次提及十三郎。哪怕只是沾个边,飞殿下也会遏制不住情绪;看得出来,每次醒转后他都会提醒自己,然而下次又会一样失态,时间长了,大灰与小雅两个也都把握到这点。时不时故意把话题朝十三郎身上引。不同的是,引出话题由大灰负责,发动言语攻击的却是小雅,她不像大灰那样担心受罚,敞开了说。   宗门被毁。报仇无望,纯净善良如小雅、也愿不择手段寻求报复,虽然言语不能让飞殿下怎样,但能看到他失态、不舒服,也是一种安慰;另外小雅曾听祖奶奶说起,大能者修行极重心境,以保持平和宁静为先,似飞殿下这样动辄发怒,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成与不成,总归是个盼头,一人一驴在不知不觉中形成默契,渐渐把“十三郎”这个名字变成一个讯号,能够引动飞殿下情绪、且不断加固。奇妙的是,飞殿下不知道有没有意识到这点,到现在一直重复上当,从未说过责怪的话。   小雅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大灰隐隐有所猜测,知道飞殿下也在进行某种修行,把十三郎当成心境的磨刀石。   谁能赢?   十三郎若在眼前,大灰决然立场坚定,然而他不在,飞殿下似乎知道他去了哪里,就是不肯说出来。这便等于、十三郎只是一个名字,一个名字与真人战斗,哪有胜算可言。   心内想着的时候,飞殿下继续说道:“燕尾族守护剑庐,不单单为了保护剑尊遗迹,也不仅仅为了颜面;当年剑尊化羽成剑,难免有些气息、甚有残破的智慧灵精留下,此后人来人往很多,经过几百年虔诚祭拜,如今剑庐已有少许灵性,这里用剑,威力凭空提高一两成。”   “剑尊这么了不起,剑庐又……你来这里做什么?”   “是毁了它,杀掉守护它的人。”飞殿下理所当然说道。   “你……你这个禽兽!”小雅愤而大骂。   “人不少呢,强者都到了啊。”飞殿下根本不理她,只管查看敌情。   “剑庐有灵,他们是剑修实力倍增,专门等在这里杀你?”小雅眼前一亮。   “为师哪有那么好杀。”   如果上面的话从大灰口中说出来,免不了一番痛苦煎熬。飞殿下从不计较小雅态度是否恭敬,相反越是狠毒他越满意,觉得自己教导有方。   “不过呢……这是阵啊,蛮厉害的一座阵法。”   嘴里说着,飞殿下在离剑庐万米外停住步伐,望着对面、被人丛簇拥的那名女子,微微一笑。   “霞公主,好久不见。”   ……   身上还是那件纱衣,外貌似也没有多少变化,只是眉间稚嫩尽数消失,代之以沉稳与肃杀。数百年时光催生无数变化,当年任性而幼稚霞公主成长为剑阁支柱,修为也已达到化神巅峰,踏破生关指日可待。在其身边,几名剑阁老一辈长老贴身守护,修为较之更深一重,皆为生境之初。   未破生境先临劫,今日剑阁倾巢而出,在剑庐周围布下大阵,专候飞殿下一人。   飞殿下来了,公主却不看,目光径直落到大灰身上,沉默片刻后说道:“师兄,何苦如此?”   大灰无奈跺了跺蹄,没说话。   霞公主脸上神色转冷,凛然说道:“师兄若与此獠为伍,燕尾族剑下不会容情。”   “应该的,应该的。”大灰实在为难,只好敷衍。   “不用管我们!杀了他!”小雅在一旁大喊。   因为这句话,霞公主才留意到这个不起眼的小姑娘,朝她深深看了一眼,简单回了一句“好。”   “好什么好啊。”飞殿下的视线落在人群中几名全身黑袍的人身上,悠然说道:“咔吧神师,大祝尤术,朕见识过其威能,今日之威,恐比当年更胜。不过,凭这些就想对付朕?”   “还有燕尾十万剑修!”   霞公主主动接过,亮剑而出:“少说废话,来战!”   ……   以女子身份演绎慷慨,霞公主英姿令人动容,然而对飞殿下而言,这些毫无意义。   “剑尊不凡,剑庐奇妙,这个阵法也不错。以剑庐为芯,再有神师舍命施法,竟能将燕尾全族之力聚集到一起。能想出这种法子并且变为现实,实属不易;人间之力加上人间之智,了不起。”   “假如不是看出来,贸然闯入的话,怕还真有些麻烦。不过很可惜,这座阵法先天不足,弱点过于突出了。”   这番话说出来,对面霞公主还好,周围人不少变了脸色,从得到的信息中知道,飞升后降临回归的飞殿下强悍到不可思议,绝非一人一修所能抵挡,仓促之间,燕尾、咔吧两族将原本准备用于猎妖使战斗的大阵提前发动,幸运地勉强能够运转。   正如飞殿下所讲的那样,这座不够完善的阵法有很大缺陷,甚至连移动都不能,以飞殿下的能力,只要看破阵法虚实,便有办法破解。   看出众人担忧什么,飞殿下不屑说道:“别胡思乱想,朕的法子,不是尔等所能想象。”   言罢不待回应,飞殿下的身体微微一晃,瞬间不见了踪影。原地留下大灰与小雅面面相觑,再看看对面数百人鄙夷的目光,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不好!”   大灰头一个清醒过来,急急的声音对霞公主说道:“你说十万剑修,人呢?”   霞公主冷冷说道:“你以为呢,当然聚集在各自阵盘。”   十万剑修聚集在一个地方布阵?先不说难度、还有时间上是否来得及,当真把兵力集中到一个地方无法移开,那样的剑阵根本也无用。   “糟了啊!”大灰连连顿足,叫道:“这个破阵根本没必要强攻,只要找到那些不在这里的人逐一杀光……”   “走遍妖灵地,杀灭十万修?”一位剑阁长老冷笑道:“千座法坛,每处法坛皆位于隐秘之所在,看他怎么找。”   “很难吗?朕已经找到一处,灭掉一方。”   轻飘飘的声音自头顶传来,飞殿下向一阵风一样飘过去,谁都捕捉不到其痕迹。   “既然舍得全族之力,朕就断了你们的根。” 第1701章 局中局,人间智慧   “怎么办?”   剑庐内,三名长老共掌阵盘,盘面如镜,镜内山河形状如实,并有一颗颗黑点密布其中;此刻,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其中一颗黑点释放明毫,如昙花一现。   昙花一现,那颗黑点释放出最最璀璨的光华流彩,随后很快没了踪影。   一颗黑点一座坛,一坛百名剑修,齐力抗争但无用场,就这样被人轻抹淡写抹去。   一颗过后是另一个颗,又一颗……没有大灰、小雅拖累,飞殿下在妖灵大陆来回纵横,速度比闪电更快。四处清除那些聚力法坛。过程中,他偶尔会回到、或者路经剑庐附近,便用轻飘飘透着怜惜的声音宣告自己要去向何方。   这是压力,也是羞辱,以飞殿下如今的境界,本不应该在后辈面前炫耀,然而他这么做了,做的那般理所当然,完全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这很可怕,燕尾族的强者们很快领悟到这种可怕有多可怕,脸色很是难看。   才不过一炷香功夫,镜内代表分坛的黑点减少七处,意味着已有七百精修成为剑下亡魂;面对这种灭族劫难的时候,作为燕尾一族最强的那批人,他们根本没有办法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死气沉沉地等。   “怎么办?”   每个人都在问、亦或自问,霞公主脸上结出冰霜,握剑的手与身体微微颤抖,这边大灰无奈叹息,想说点什么可又实在说不出来,干脆去照顾小雅。   小雅在哭,又在哭,只能哭。   “不能如此啊!”   作为外人,修为浅薄,小雅并不明白当前究竟怎么个情形,但她能够读懂燕尾族人脸上的沉痛,还有那位英姿飒爽的公主的愤怒。   “不能这样啊!”   白发苍苍的大长老跪倒在霞公主身前,神情带有几分绝望:“子午剑阵根本没有施展的机会,剑庐也保不住,燕尾族真的会亡啊公主!”   以阵法集十万人之力于一击,相当于大家合伙挥舞一把宽大而锋利的刀,参与的人越多威力越大。类似情况在星域大战中出现过,剑宗三千剑修驱使千丈大剑,差点将狂灵地劈成两半,燕尾族的法子与之类似,只是依赖的剑阵与剑庐,能够驱使的人数更多,距离更远,若能实现正面交锋,斩杀真灵也非难事。   然而剑庐不是巨剑,分坛力量能够汇聚到这里没错,但不能反过来;以飞殿下的能力,斩杀百多名修士轻而易举,他不像庞大的狂灵地那么显眼,无法锁死。   瞄不准,再强大的力量也是白费,理论上可行的计划实施起来变了样,群力挥刀,笨重难免,飞殿下只要小心些,剑阵便是一堆废材,徒劳无功。   “燕尾族会不会亡,看的不是有多少人活着,而是敢不敢提剑问仙,至于剑庐,它从来不需要人守护。”   相比大长老沉痛,另一名长老声音怨毒,疑惑难解:“但我不明白,他怎么找到那些法坛。”   霞公主回答道:“剑庐与分坛之间有联系,识破这种联系,便能逆流往上。”   “这不可能!法坛之间的联系无形无质,如何察觉,还能逆流?”   “我们做不到的事情,不等于别人也不行,说白了还是境界不够。要解决此事很简单,切断大阵,只以我们的力量与之战斗。”   “公主说的对,朕就是拿境界碾压尔等。”恰好飞殿下再度经过,随口报出一个令人心慌的数字。   “一百零八核心朕,只要毁了它们、朕以为用不着全部,这个阵法不攻自破;公主放心,朕不会等到那个时候才出手。”   “你敢攻阵?”   “有何不敢?”   飞殿下哈哈一笑,人已远走不知多远的远方:“只要剑阵出现不稳迹象,朕便前来亲自领教剑尊遗风。”   听了这番话,霞公主回头与诸位长老们交换目光,纯以眼神做交流。   “……等不等?”   “……等吧。”问的艰难,答的犹豫。   “赌不赌?”   “赌!”这次没有丝毫迟疑,异口同声。   ……   时间过的很慢,每息都像一年那么长;人死的很快,从零开始、飞速朝万字靠拢。   十七,十八……三十七,三十八……六十七,七十二……   每减少一座法坛,剑庐周围、长老们脸上便会抽搐几次,脸色从铁青变成苍白,由苍白便到血红,再恢复平静如死人面孔,一片漠然。   数十座法坛一一被毁,成千上万人被杀,代表燕尾族根基被挖到松动,遗患无穷。到这个时候,仇恨变成无聊字眼,人人心里都明白,飞殿下与燕尾族之间只剩唯一可能,不死不休。   死也不休。   中央,剑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亮起来,似乎还在摇晃,内里由三老围绕的阵盘也在发光,每一处分坛被击破,阵盘内黑点都会释放出一道强烈明毫,好像被保留下来一样,渐渐把整个剑庐点亮。他们周围,来自咔吧的几名黑袍祭在神婆的指挥下开始诵念,呢喃声声似从地底发出的声音,意义不明。   再向外,霞公主等人严阵以待,目光中积累的杀意厚如渊海,到这个时候,实话说他们不赌也要赌了,此刻放弃,前面丧身的那些人等于白死,一点作用都没有。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呢?”   远远望着一切,小雅从悲伤到无奈,由无奈到麻木,渐渐察觉到有些事情不对,向大灰请教。   “分坛被摧毁那么多,照理说剑阵威力直线降低,很难对他构成威胁,公主他们不肯走、不肯撤、甚至连阵法都不肯解除,是否说明它们还有底牌,或者剑阵别有门道?”   “这是肯定的了。”   “能成功吗?”   “悬。”大灰显得意兴阑珊,说道:“你都能想到,齐飞不可能想不到,我若是他,就这么慢慢耗着、直到把分坛剿灭干净。”   “可是他说过不会那样做。”   “我还说过决不投降,结果还不是识时务为俊杰。”   “你……”能把屈膝投靠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小雅心里不知什么滋味。这一路行来,她对大灰与十三郎的关系有所了解,深深鄙视这头不知廉耻的驴。   转念又一想,似乎也怪不到大灰头上,面对绝无机会击败的对手,蛮打猛冲枉送性命,能有什么意义?   “你故意的对不对?在等待机会……”   “等什么机会?”飞殿下不知何时回到身边,身上少许煞气外溢,笑吟吟说道:“等到局势僵持,给朕致命一击?”   “哪有!”大灰信誓旦旦说道:“纵有此心,也找不到那样的机会。”   “没错,朕不会给你那种机会。”   几句交谈,核心分坛又有几座被摧毁,剑庐之上华光愈甚,肉眼清晰可见。   “险些上当呵!”   对着剑庐观察片刻,飞殿下脸色稍有变化,赞叹说道:“了不起。”   霞公主轻轻挑眉。   “怎么不杀了?”   “杀够了。也不能杀了。”   飞殿下扬起手中剑,剑身血红,表面一层朦胧影子堆叠,可闻声声怨毒嘶吼。   那是所有被杀剑修的魂。   “此剑与我有缘,朕要以人魂把它炼到不逊于天绝,可惜它的品质有限,今次淬炼只能到这里。”   说话时,飞殿下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剑庐,渐渐看出更多危险的气息,神色变得凝重。   “剑阵在运转,分坛虽亡,其反击时剑意汇聚到此,这样下去,因受剑修朝拜数百年,已产生灵性的剑庐迟早会‘活’过来。”   稍做沉吟,飞殿下恍然说道:“明白了,这就是公主等待的事情,这么大的阵法本就有缺陷,剑修活着的时候,剑意难为剑庐所用,待其死了,临死一剑成了无主之物,反而能够增加剑阵威能。公主舍弃十万剑修性命,换来绝世一击,且能够激发亡魂,除朕愿意舍弃这把剑,否则便需承担反噬。”   这番话说出来,身边小雅、大灰均变了脸色。   燕尾族苦心布置阵法,却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两人猜到霞公主另有打算,但想不到其打算如此绝毒,如此不惜一切。   “殿下好眼力。”思忖中霞公主说道:“还有一条作用,至关重要。”   “是什么?”飞殿下有些好奇。   “你杀我族九千八百人。”霞公主神情不改,淡淡说道:“万条冤魂索命,燕尾咔吧两族诅咒,怕不怕?”   飞殿下傲然一笑。   “朕为九五之尊,怎么可能会怕……”   “那就试试。”   对方已经识破,便无必要再等下去、也等不下去,霞公主挥手一声令下,早已憋到极限的群修同声大喝,从灵魂发出致命呐喊。   “杀!”   杀声出口,杀阵由剑庐内三大长老发起,挥手间阵盘轰然爆碎,剑庐之上光华骤亮,缓缓凝聚出一把若隐若现的剑。   剑成模样,咔吧神魄一声厉啸,怀中摸出一把环刃,一刀切断自己的右臂。   鲜血飚飞而不散,如灵蛇般在空中扭了几扭,化身为一个巨大的符;符文闪烁扶摇升空,眨眼间与那把大剑融合。   耳边轰的一声,融入符文的光剑威能大放,与此同时,周围燕舞百名剑修,包括霞公主在内一起举剑,断喝,毁灵。   “万剑朝宗!”   数百支剑同时被自己的主人摧毁,释放出来的强大威能并不消散,而是像那颗符文一样融合,最后才以斩天之式,当头一击。   “嗬!”   虽然早有准备,大灰依旧因震惊而高呼,至于小雅,她已完全说不出话,如果不是被大灰托在背后,早已被那把光剑的威势压扁。   飞殿下也很震惊,神情从未有过的凝重,因为他发现这一剑威力远超估计,更重要的是,自己居然不能跑。   口口声声领教遗风,飞殿下从未把那句话当真。   颜面?飞殿下一点都不在乎,让他意外的是,当那把几乎凝聚燕尾一族之力的光剑袭来时,自己的气机被它牢牢锁死,屡试解脱而不得。   不是不能跑,而是不能带着它跑,不知什么原故,光剑与自己紧紧相连,就像有绳子拴在腰上,再没有解决根源之前,绝无法摆脱。   片刻沉吟,剑已临头,重压之下飞殿下再不迟疑,提血剑、催修为,全力一击。   “既然主动找死,朕成全尔等。”   被人间修士逼到动用全部修为,飞殿下异常恼火,此行之初,他的打算是毁了剑庐,劈了剑阁,虏来霞公主留用将来,结果……   结果大大出乎意料,两剑相触,那把看起来能够毁天灭地的光剑一触即散,化点点晶光进入飞殿下身体,丝毫阻止不得。   光点入体,蚀魂之力瞬间发作。   “这不是剑!”飞殿下大惊失色,降临以来首度失声。   “当然不是!”霞公主声音遥遥传来,冰寒之意似能冻结灵魂。“这是咒,子午追魂大咒!”   “以燕尾万名剑修性命做引,老身耗尽全族祝福与自身性命施展出来的咒!”神师婆婆气息奄奄,声音却透出无穷快意。   “杀我燕尾万名修士,每人附加一丝怨念,万人合力,看你如何阻挡。”   “这是专门针对你的局,从一开始就让你杀人,杀的越多咒力越强;而且老身马上就要死了,世间再无解咒之法。”   “未飞升前是个废物,修成仙道依旧愚蠢……”   “吼!”   体内蚀魂之力快速发作,飞殿下无法再听下去,更重要的是,他看到剑庐内不知何时竖起一座传送光门,刚刚释放致命一击的燕尾群修陆续钻入,转瞬不见了踪影。   “想跑!”   解铃还须系铃人,道理显而易见,急切之间,飞殿下挥指朝胸口连点数次,身体如流光呼啸向前,紧追众人脚步。   传送不知通向何方,他的动作必须要快,赶在对方完成传送摧毁阵法之前。这个时候,什么剑庐、公主、颜面,还有神驴小雅,对飞殿下而言皆不重要,一切以神师婆婆优先。   “呃……”眼前突然一空,小雅茫然说道:“我们怎么办?”   “废话!”大灰低吼一声,托着小雅发力疾奔,最后一个进入空门。   晃身亿万里路甩在身后,等到身体重新显露,飞殿下的视线清晰之后,只见眼前一块熟悉的世界,一片法术的海洋,与一声接一声高亢嘶鸣,杀气冲天。   “紫云令旨,人间屠魔,杀!” 第1702章 哀音难止,雪莲止殇   曾经清河水悠悠,今日化龙梭云天,八百里清河便是八百里长龙,舞乱风云。   河畔一座孤零零阵法,旁边八百里龙尾垂地,默默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霞公主率领燕尾群修自光门内走出后丝毫不做停顿,直接走上龙尾,巨龙随即轻甩身躯,将数百人送上紫云岛、传功崖,早已布置妥当的法坛之上。   这里也有阵,真正的子午剑阵,阵法中央,鬼道以重伤之躯主持大位,待群修入阵后毫不迟疑开启阵门,道道剑光贲烈而出,法坛上空荡起明毫千丈,剑指清河、蓄势待发。   书楼上,眉师睁开灵犀眼,周围三百精修,共同书写一张灵符。   器楼顶,黑面神亲自挥舞战旗,四方学子龙盘虎踞,齐心打造绝世杀机。   禁楼四层,失去肉身的何问柳以元神召唤,道院历代八十位灵牌徐徐转动,释放出惊天动地的威压。   须弥山顶,紫依一身大红衣衫,脚下火云汹涌如浩瀚汪洋,当年金乌盘踞万年,遗留火力一次请出,映红半面天空。   紫云岛周围,道院二十七分院,战道双盟强者,以及得到信息、及时赶到的各路宗门大佬,散修强豪,纷纷以各自最擅长的方式组成杀阵,锋锐一方。   这是陷阱,是一处精心选择的战场,人间力量与智慧的最高体现。当齐飞的身影从光门内走出,眉师一声冷冽宣告,群修重重杀伐倾泻而出,如连绵大潮当头灌顶,半点余地不留。   “嗬!”   走出光门的那个瞬间,扑面杀机激荡,纵然仙体,飞殿下也被人间气势惊了心魂、落了胆魄,骤发一声凄厉长嚎。   “好一个人间之力!”   ……   人间应变为何能够如此迅速?人间之力为何能够这般整齐?   曾记当年真灵战,金乌当仁不让为主攻,人间之力为辅,鏖战数日终得正果,将镇压在头顶数万年的阴天搬倒,自那件事发生后,人间灵魔妖三方和解,且知晓了天外大能之眼,内忧已去、外敌镇头,焉能不做准备。   沧浪是个小地方,四大星域面前,好似蝼蚁与巨兽之间的差距,然而蝼蚁有不甘之怒,既然明白了真相,便不能再如过去那样浑浑噩噩,当为奋烈事。凭借六方会淡打下的良好基础,由道院牵头,灵魔妖三方共同制订出一个专门针对星空大能的终极方案。   灭世!   真灵下界,对沧浪而言是灭顶之灾,此计划以灭世为名,要的就是那股决然之气,纵有灭世之劫难以逃避,也要让仙人栽个跟头。   岭南巨变,水仙宗一夜之间被除名,若没有外人亲眼目睹,查明、弄清、再到准备、调集等等,根本不是现在能做好;巧就巧在这里,大灰一场糊涂案引来八位强者,本意为调节争风吃醋,不曾想亲眼目睹全程,进而得出结论:当年的齐飞如今已成为人间大敌,堪与真灵相较。   这个评价显然过了,当真对比实力的话,如今的飞殿下尚不能与山君相提并论;人间一方,虽整体境界突破一层,但没有金乌,相差更不可以道理计。由鬼道、蛮尊、火玲珑这样重量级的人物亲口说出来的话,有他们的伤势做明证,没有人能够怀疑;因此当消息传出的时候开始,灭世计划随之启动,八方齐聚。   灭世不是为齐飞准备,既然来的是齐飞,且已知道他恨的是十三郎,等若提前料定对方意图,灭世计划稍做调整,变得更具有针对性。无论他去的是剑庐、乱舞、落灵、别的什么地方,最终都会以类似的方式决胜清河,再做一场真灵之战!   人间不可轻辱,这就是眼前杀局的由来。   ……   “吼!”   人间三域不可轻辱,仙人何尝不是至高无上;论修为,飞殿下不如山君浑厚,但若比较道法境界,由古帝分魂转世的他更具优势,骤见人间杀机无算,飞殿下初始大惊,随即爆发纵云长啸,抖身躯、一展君王怒。   “君,临,天,下!”   口出四字,浩荡君威,涅级风暴呼啸而出,飞殿下左手举天之后下按,右手挥剑剑斩八方,做三右四,前二后一,最后一抖三光齐放,顷刻间剑碎十三截。   一吼震碎四面大符,君威之下人心颤颤,飞殿下举掌如擎天之手按住八百里清河所化狂龙,之后挥剑如刀,直接剁了它的头。   此一击,被人间所谓最大依仗的巨龙被灭,道院长驻清河之下的四大长老全部阵亡,所换来的战果仅仅是飞殿下所出十三剑中的一剑。   飞殿下付出的代价是,他……比之前更了点。   “人间蝼蚁亵渎君威,当领神罚!”   一剑之后,飞殿下怒放君威,再做十二连斩。   第二剑,传功崖上群修溅血,众人合力释放的剑刃一折为二,本带重伤的鬼道肉身崩溃,魂入虚无。   第三剑,禁楼八十七面灵牌碎裂,以魂力发出召唤的何问柳当场陨落。   第四剑,须弥山上紫依跌落,浩瀚火云沉浮不止,撕裂聚合数次后、勉强护住其身躯不散。   到底真灵之力有所不同,金乌已去近千载,遗慧仍能保其传人不死。   但那只是一剑,飞殿下还有第五,第六……   几番浩荡,巅峰之击,轰鸣过后一片狼藉,清河周围,战盟长老凝聚出一拳被剑光劈裂,四人死了三位;与之相似,道盟远道而来的几位大能难挡一击,纷纷吐血。   清河一侧,道院二十七家分院、在几大尊者主持下联手封堵,连挫两剑后终于不敌,人影凋零。   另一侧,小宫主亲帅魔宫九大长老,以九宫大阵力扛君威,两击之后连丧四人,再难出手。   远端聚阵,散修、与各位宗门大佬组成的阵营一剑而崩,当场身亡者超过十人。   最后一击仍落在紫云,断剑迎风千丈大,一剑扫平书、器两楼,眉师染血,黑面神、连同挥舞的那面战旗,还有其守护一生的那座楼,一分为二。   合人间之力、智慧巅峰迎击仙人,结果一败涂地!   飞殿下付出什么?   他试图打造的剑已经毁掉,另外老了很多。   真正发挥作用的是咒法,以咔吧全族意志为诅,燕尾万名剑修做引,这样的咒术,任谁都不能轻视。每出一剑,体内咒法便如转轮推动一圈,好似树之年轮催命,十三剑过后,飞殿下苍老十三载,由青年直接过渡为中年。   仙、人之差真的像天地鸿沟那么大,人命与仙人之命相比也如楼一样不值珍惜,短短片刻,无数人杰一击而亡,那些平日里笑傲一方的大能忽然间变得命比纸薄,死后不留一粒烟尘。   真灵之战若没有金乌,先不说人间势力如何扛得住山君之怒,便是让他们打,没有金乌施展凌天火镜也根本不可能实现。今日之战,人间比当年整体上了一个台阶,以智谋勉强弥补但他们缺少最最厚重的那面盾牌,非要凭武力杀死仙人,也许真的只有像燕尾族原先计划的那样,合十万剑修于一体,那样的话,便是真灵也会当场身亡。   一句话,人间因由无尽数量所以并不缺少力量,但没有合适的手段将其真正凝聚到一起。   十三剑后,人间几无再战之力,战场上,美丽的紫云岛完全变了模样,四面声声哀嚎难止,人们望着高高在上的那个人,望着那张不少人觉得熟悉的面孔,黯然无语。   迎战仙人,事先知道起艰难惨烈,但是这样的结果……   结果其实很正常。   追思当年狂灵地,银龙一人力战千修,个个都是人间巅峰,最差也是化神巅峰,此外几大强劫为支柱,反面长老、难心老人为主力,结果还不是一败涂地。今日战场,飞殿下修为虽不够深厚,战力并不弱于银龙,人间虽整体跃上新台阶,但论实力、如论如何不能与那时相比,落败实属正常。   然而沧浪人修不知道这些,除经历过真灵之战的那些人,余者心中皆存了“这么多人无论如何不可能失败”的想法,因而当结果呈现眼前,格外难以接受。   “尔等是否准备好了。”   空中传来威严低喝,飞殿下抬手抬手拂去稍有些散乱的鬓发,意外地在其中看到几根发亮银丝,面色因此变得更加阴沉。   “朕会让尔等知道,抗命君威的……嗯?”   声音忽顿,飞殿下表情为之凝固,目光直直地看着一方,一个刚刚出现的人。   书楼废墟,光门开启,从中飘出一朵雪莲,莲上女子白衣胜雪,红唇如血,人面比花娇。   “师兄,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曾有万世之花美名,意味着时间过的越久、沉淀下来的美丽越是浓郁,距离飞升不到千年,夜莲的美已非言辞所能形容,纵以仙人之目看过去,竟也为之心动神摇,令人窒息的感觉。   只不过……   片刻失神,飞殿下目光下移,望着夜莲腰身之下那一团圆润与微隆,眼神慢慢变得阴毒。   此时此刻,所有人心里生出感觉,那位高高在上的仙人眼中射出不是人能够拥有的眼神,而是恨天不灭的死光。   “是个男孩儿,十三郎是他的父亲。”   迎着飞殿下的眼睛,万世之花轻抚腰身,神情宁静,声音一如既往那么冷冽,决然。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请师兄出手。” 第1703章 父子,妻子,母子   “唉!”   群雄伤亡几不能再战,人间世界黯淡无光,代表人间巅峰的仙灵殿圣女此刻出现,说出来的话并不能够提振军心,相反有点像投降。   传送门前,目睹整个过程的大灰感触良多,低下头为之深深叹息;有点奇妙的是,之前见血变会失色,经历惨事悲痛难止的小雅这次居然没哭出来,只为夔神颓废而怒叱。   “空有一声修为,眼睁睁看着别人去死,你难道一点不觉得丢脸?”   “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夔神冷笑望着她,眼神没有一丝怜惜:“力量大小不是愤怒骄傲的理由,当真有心,想想怎么才能帮上忙。”   “你……”小雅先是愤怒,转念忽然明白了什么,疑惑追问:“我能帮忙?”   “当然。”   “该怎么做?”   “你愿意做?”   “当然。”   “哪怕会死掉?”   “……是的。”   “为什么?”大灰深深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觉得齐飞没说谎,你跟着他,或有大好前途可期。”   “因为……”   小雅极认真地想了想,有些惊奇的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可以说出口的理由。   “不知道,反正我愿意。”   听了这番话,大灰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点了点头。   “那你准备好。”   ……   “父债子偿……”   天上云头,飞殿下如君王俯瞰着那张绝美脸孔,感触比大灰更加悠长,神情异常复杂。   曾记否,当年人间双骄并列,人人把他与万世之花并列,视作理所当然的绝配;那时的夜莲孤傲倔冷,聪慧但又很单纯,起码在齐飞看来,她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后来,事情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变化,先是道院大比落败,万世之花的生命力从此多出一个名字,再无办法挥去,接着便是外域三杀,夜莲在四方联盟的过程中发挥巨大作用,渐渐变得与过去截然不同。   剧变连连,剑尊因毒身亡,齐飞从父亲那里知道自己需要选择立场,与是他出世崭露头角,试图在人间剧变中立脚。   接着便是那个人……那个该死的、狡诈的、恶毒的、凶残的萧十三郎,从一个不值一文小修起步,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成长,一步步走上人间巅峰;弱小的时候,他像狼一样隐忍不动,躲在魔域、结交外贼,直到变得尾大不掉,动之不得。   一次次出手,他亲手毁掉父亲辛苦千年积累的基业,杀了自己的兄弟,直到最后大比破劫,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把自己的父亲虐杀!   后来呢?   飞升之后,飞殿下迎来崭新天地,原以为从此凤凰涅盘,可……   往事不堪回首,云头之上,飞殿下用力握了握拳,避免让自己失态。   是人皆有局限难关,如今的飞殿下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可以当着小雅的面承认无耻,唯独不能在夜莲面前这样做。   如果说,因为觉醒意识到自己本尊身份,飞殿下可以无视雷尊恩怨的话,当万世之花再度出现,亲口告知其腹中胎儿为十三郎所留的时候,这份仇怨再没有丝毫化解可能,哪怕古帝亲来,天道现身,也不能阻止他誓言复仇。   杀父,夺妻,辱己,随便拿出一件,都是不共戴天之仇!正因为如此,他更要保持风度,让自己的表现配得上胜利者的身份。   “师妹知不知道,你腹中怀的是什么?”   成孕千年而不生,任谁都知道不正常,飞殿下以此入手,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内心难免跟随话中意味。   夜莲也不知道。   听了飞殿下的问题,万世之花稍稍变色,犹豫了一下,最终诚恳开口。   “请师兄告我。”   从万人瞩目的人间之花变成孕妇,且不说坏胎千年付出多少精力,这些年来,夜莲最难以承受的还是压力来自于心理……不是惧怕人言可畏,而是对腹中胎儿的未来没有把握。   千年不生……发生这种事情,天下任何一位母亲都难以承受。   “师妹仍为处子之身,受孕当然不是双修而来。既如此,便只有两种可能。”   飞殿下说道:“其一,天地生灵无法孕育,因机缘附身为灵胎;此种灵胎以天地为母,会自动聚集天地精元入体,哺育胎儿的同时、附身母体也会得到天大好处。师妹不妨回想一下,当初受孕时候,你、萧十三郎是否身处天地灵气之口,有无祥瑞出现,比如天生华盖,吉光彩霞,再不行宝像也算其一。总之天地灵胎必有征兆,绝无可能凭空滋生。”   声落,万世之花毫不犹豫摇头。   “这些都没有。”   “没有吗?那就是第二种。”   飞殿下的声音有些颤抖,目光有些疯狂,隐隐透出一丝兴奋;看得出来他在极力保持声音平静,满心期待看到夜莲的反应。   他说道:“除魔不灭,借神入体,吸纳男子精气入女宫,夺天命成胎,孵化成魔。请师妹再回想一下,当初受孕时候,你、萧十三郎,是否正与某种魔头厮杀,灭之不太干净?”   听了这番话,万世之花陷入沉默,绝美的面孔有些发白。   飞殿下的眼睛在发亮,缓缓说道:“天生之物,不是道胎便是魔胎,道胎夺天地之造化,魔胎同具道胎天赋,兼会生取父母之命。假如为兄没猜错,师妹这些年过的比较辛苦,为这个胎儿付出很多。”   万世之花仍无回应,脑子里浮现出数百年来经历的点点滴滴,内心微苦。   飞殿下的话没有错,只是说的轻了;自打意识到身孕有成,那种令人恐惧的精气吸纳再没有停止过,别的不说,时至今日,仙灵殿积累数年的资源通通耗尽,岂止一句“付出很多”能形容。   “师妹还有事情不知,无论道胎还是魔胎,其对修士的意义……呵呵,为兄只能这样说,上至九天,下穷黄泉,没有人能够拒绝得了。”   不知想到什么,飞殿下不知不觉咽一口口水,继续说道:“比如说为兄这个层次,涅修冲击真境关口、首要一条是本源,魔胎生来便有本源,且由生命催化、可被修士直接吸收。师妹不妨想象一下,如被人知道胎儿身份,结果会怎样。”   听了这番话,万世之花终于抬头,沉声问道:“师兄要利用我的孩儿破境?”   飞殿下断然摇头:“当然不是。”   不等夜莲再说什么,飞殿下放缓声音说道:“魔胎深种已经太深,强取指挥玉石俱焚,得不到、且会伤及师妹性命,纵有秘法可用,终究免不了天得反诅;所以为兄请师妹与我配合,重续前缘,以人道双休夺胎取造,舍命取精,将他炼成一件宝物,一件专门针对萧十三郎的宝物,进而把那个诅咒反加到十三郎身上,方为圆满。”   话说到这里,周围不知多少人发出怒喝,纵使最最狠毒的人也被这个“计划”所震惊,纷纷破口大骂。   “畜生!”   “禽兽不如!”   “……”   飞殿下对此视如不见,相反似有些得意神情,扫一眼周围,继续言道:“师妹不是那些俗人,当知真道需有真心方可明证的道理,为兄提议并非只为了自己,唯如此才能解救师妹脱离苦海,唯如此,才能……”   “不用说了。”   万世之花再度抬头,绝美的面孔上神情并无太多变化。   “师兄啊,我想问你一事。”   “哦?”   “当初十三本可轻易取你性命,师兄可知道,他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这个问题带有羞辱的成分,飞殿下嘴角抽搐几次,不想问、但仍开口说道:“为何?”   “我只能想到一部分。”夜莲的回应出乎意料,说过后自己沉思片刻,接着说道:“目睹生父被人斩杀不敢开腔,这应该不叫隐忍,而是懦弱。也许十三因此认定你是个废物,所以才手下留情。”   “废物……”   飞殿下楞了一下,不自觉衡量起历年所经,假如没有分魂觉醒,自己会怎样?   也许真的像夜莲所讲、十三郎预料的那样,会成为一个废物。   “我是废物,但却是个运气很好的废物。”心中无端羞恼,飞殿下忍不住说道:“萧十三郎若能预料今日之事,想必会很后悔。”   “是啊,从结果看,十三毫无疑问是做错了。”回思过往种种艰苦,眼望四周历历惨状,万世之花神情感慨,微嘲说道:“人啊,是善是恶,成仙成佛,无论怎样、总该有些原则可依;话说回来,没有人能够一辈子从不犯错,十三不是神仙,怎会料到当年那个懦弱的殿下,如今找到另外一个更有本事的爹?”   “闭嘴!”   古帝是本尊而不是爹,然而这种话没法说出口,夜莲一番胡乱猜测、实则击中要害,忍无可忍,飞殿下不想再这样下去,冷冷说道:“错就是错,哪来那么多废话!今日之事已成定局,师妹也说过父债子偿,是打算主动配合,还是要为兄出手,剖腹取胎。”   “父债子偿,很有道理。然而师兄别忘了,我这个做妻子、做母亲的,又怎么能不为他们分担一份儿。”   夜莲花垂头抚摸圆润腰身,眼神无限怜惜,兼有深深愧疚,与决然。   “我的孩儿,怎么会是魔胎!”   言罢举手,万世之花用力挥掌,朝从不舍得碰一下的腹部连拍三击,如振鼓三击。   “你爹不在,出来与为娘一道杀敌,好不好!” 第1704章 问世三哭   “蓬!”   沉闷声响,红芒乍现,没有人料到万世之花会有这样的举动,更料不到接下来的变化。   红芒非血,而是艳红如火阳般的灼热之光,光罩雪莲再被投射向天空,映出一朵与雪莲同形、体积放大千万倍火浪红莲。透过火红可以看到,万世之花除脸上稍稍变得苍白,身形并无变化,体态也没有丝毫改变,甚至感觉不到红芒是由其身体发出,而是雪莲自身变化一样;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意识到,母子迎战的誓言实有其质,且由腹中胎儿为主导。   所有变化从一声啼哭开始。   事分三段,三段三息,首段已呈现在众人眼前,红芒以雪莲为镜映照天空,苍穹随即被火莲取代,人在其下如身在其中,感受一股莫名旋转之力。   随后,旋转变得无比真实,不,就是真真切切发生的事实,火莲垂幕,雪莲生长,上下交汇吧原本存在的世界隔成内外,进而在那股旋转之力的作用下盘旋腾空,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无法幸免。   山还在,水尚清,紫云岛、连同周围千里大地一起,被两朵莲花从世界中隔离。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   纵然真灵降世,天道亲临,能否如这样塑造一个天中天!   如果说,莲内世界还能找到虚假的理由,比如化境,比如法宝,再比如某种变态法术的话,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所有人意识到,自己正在感受着的一切都是真的,大罗真仙亦不能质疑。   一哭成界,在人们接受“世界构成”之后,二声婴啼传入耳鼓。   直到这个时候。人们才从构界的震惊中清醒,随即感受到哭声中蕴含的一切。   “哇!”   那是怎样的一哭呵!   如弄弦之手抚摸心海,一波三折,一唱三声。   道胎有灵,灵为天生,天地世界诞生万物。万物万情尽在其中。纯正与质朴,纯净与深厚,浓烈与怅然,愤怒与伤怀,人世间,天地内,所有能够感受、包括想象出来的情感通通囊括,以人类绝无法想象的方式干净分离,变成一份份、一道道绝对干净的目光。   由简入繁易。由繁归简难,任何人、任何事、所产生的情感都不可能只有单一一种,唯今日灵胎发声大唱,把所有人带回天地初始,生命刚刚诞生的那一刻。   一声唱,命由天地所生,魂由父母亲赐,唱声慢慢感激与依赖。彷如新生婴孩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本能感到恐惧而好奇地展开双臂。寻找那个、那双、那些能够令其感觉到安全的怀抱。   一声哭,世界和,自哭声入耳的那个瞬间,莲内世界普降喜雨。   雨自火中来,淋湿了头,沾润了脸。贴着领口侵入灵魂,瞬间灌满清河水,壮大火中阳。   唱声响起,界内那么多大能精修,平日里人人矜持。个个坚强,此刻全都泪雨磅礴。   可曾见,双手因紧张而颤抖,抱起新生儿时的泪眼如花?   似相识,慈母旁门眺望路的尽头,期待远归的游子?   但曾想,乱世街头亲故重逢……   几千张面孔神色忽变,因有二唱钻心入魂,已来不及体会更多。   “哇!”   二声唱,孕为生之始,生为养之初,唱声哀忧,兼有一丝淡淡冤肠,不似刚刚那么纯粹,尽表千年来的惊慌与犹疑。   没错,那是从迷茫、疑惑到惊慌的声音。界内群修,立场种种,闻声后看法出奇一致,认定那是认知孤独时才会有呐喊。   新生儿就像一团气泡,在父母的指引下随意变形,错时改过,对时褒奖,摔倒时扶起,饥渴时哺乳;但为何,灵智生出后便只有危机重重,忧虑时刻与幼子相伴?   是什么让她枯坐寒宫?虽然她看上去很舒适。   是什么让她整日蹙眉,虽然她极力保持平静。   是什么让她忧心难解,孤独自守,身体虚弱,精力憔悴?   最最关键的,作为催生自己的另一方,关键的那个他,拥有更加宽阔的胸膛与臂膀,本该支撑这一切,扛起这所有的他,在哪里?在忙些什么事?   灵胎有灵,自孕生时便能感受世界,然其心智并不高超,如寻常新生婴孩一样,只用最简单的思维衡量遭遇。   灵胎知道自己遇到的一切,但无法理解遇到的每一件事……   于是他迷茫,疑惑,进而慌张,失望,直到今日大敌眼前,母子临难,终于演变为无穷愤怒!   “你在何处!”   “你在做什么!”   “千年孕生,为何从来不出现!”   “罔顾妻儿,何谓丈夫!”   “难道,莫非,你已经死了吗!”   婴儿的世界没有善恶,没有家国,只有亲、疏两道,安、危两情;愤怒婴儿感受不到安全,于是发出愤怒的啼哭,啼哭带动莲花世界,世界中的人们齐声怒吼,根本控制不住。   雪莲成冰气息凌厉,火莲动荡波纹横生,千人同怒更如惊鼓,催动那些波纹横扫八方,冲破周围壁垒如囚牢。   “你在哪里!”   吼声彷如雷鸣滚滚,瞬间传遍沧浪,穿透星空,导入星海,响动在每个角落。   ……   星空中某处,两域三方混战难分,成千上万名修士、妖兽绞杀在一起,道法、阵光、灵符、法器释放的光芒铺天盖地,嘶吼怒嚎声不绝。   这样的战场,生命成为最不值钱的东西,不少地方甚至出现以星球为武器的极端情形,每每一次重法轰击,星空被撕开巨大裂口,倾泻而出的鲜血转瞬即逝,如火中之泪。   就在这个时候,耳畔突闻一声婴啼。伴随着响彻天地与灵魂的质问,生生盖过战场上的一切。   “你在哪里!”   彷如时间被定格,突然之间战场上一切都停顿下来,玄光凝固,人们表情茫然,因冲杀而赤红的双眼却变得清醒。心内默默与之同问。   “你在哪里!”   天涯海角,一处残缺不全的世界,一个凋零衰落的城市,一个破败的酒楼,一名面容猥琐的老者正在饮酒,突然间像是听到什么,神情变得有些惆怅。   九龙之地,天井当中,古帝举手为自己斟茶。突然间像是听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   星空四方,哭声处处回荡,并未因距离遥远而衰减,相反因为阵阵喝声而越发强大。   哭声四处寻找,走遍世界的每个角落,始终没能找到要找的那个人,终于到了某个关头。它以无法理解的方式打开空间,通过阴阳。导入冥界,再以共鸣的方式惊动另外一个世界。   界魂世界,地心灵窍,得福已成少年躯,神态安详而宁静,然而……突然有个瞬间。他的身体开始抽搐,面上五官扭曲成团,痛苦到无法形容。   最短的时间里经历了一场最长的噩梦,难以遏制的冲动自心头起,得福骤发世界之力。放声疾呼。   “爹啊!”   无法形容的冲击瞬间扩散,界魂世界瞬间撕开无数裂缝,天空星河随之混乱,昊阳腾燃汹汹之火,燃烧成一片五色光霞,映照出一朵灿烂的梅。   “齐飞!”   梅花之下,十三郎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凄厉哀嚎,但又瞬间即止。   “我要回去!”   “……”   剑尊茫然,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连发三问。   “沧浪有事?怎么回?这里怎么办?”   “我必须回去。”   三问并着一答,十三郎不再迟疑,举手中五彩补天石,目光直对头顶梅花。   “这条路最近。”   ……   浩渺天际,黑发十三脚踩虚空,黑如墨漆的双瞳渐染上一层血色,疾驰中厉啸,魂音催动星河。   “刀来!”   “刀来!”   “刀来!”   狂灵大地徐徐漂流,隔断世界如一片祥和净土,苏老板盘坐罗桑树下,唾沫横飞讲述着当年旧事,其身边,数百名狂灵修士围坐四周,听得聚精会神。突然间,大家好似听到什么,小不点的面孔一下子变得煞白,目光却变得凌厉如刀。   “刀!”   喊刀出刀,不仅仅是刀,还有弓。   魂音也是魔音,灵界魔音浩荡冲霄,生生震动法器本魂,除了已经认主的披风,弓与刀在没有得到允可的情况下震动不已,自动飞出。   “怎么回事?!”   周围声声惊呼不止,小不点一概不应,低头默默感受片刻,忽一把扯落身后披风,随即咬牙一指点在心胸,吐出一口心头血。   血染披风,披风横展,展开的同时,小不点的身形不见踪影,只留一声紧急催促。   “沧浪!”   “呱!”的一声,关关跃起,在最后关头以长舌勾住小不点的脚,随之远走。   “……沧浪……”至今不知发生何时,有人茫然重复。   “沧浪个屁,跟上,跟上啊!”遁空之术无法复制,恨己不能,白宜放声高呼。   就在这个时候,小不点遁空的那个瞬间,自成世界的狂灵壁垒出现裂口,一声前高后烈,先嘹亮后沙哑,尾声撕心裂肺的婴啼大响耳边。   “哇!”   三哭终至,世界无法承受其重,咔嚓嚓惊雷连动九霄,四大星域,无垠星海之上,映照出一张婴孩的脸。   胖嘟嘟,红通通,火辣辣,阴森森,全世界生灵目光的注视中,婴孩死死咬着嘴唇,竭力忍住眼泪不溢眼眶,同时艰难地举起一只手,挥动成掌,朝不知名的方向轻轻一拍。   “啪!” 第1705章 八方风雨骤   初生婴孩,对手的运用只有一个:索取。   他们要看,要被看;要抱,要被抱;他们要吃奶,要逗乐,要感觉爱,听到哄,看到人们视其为宝,彷如世界以自己为核。   灵胎也好,魔种也罢,即便圣人、即便那些一出生便能捕猎的猛兽毒虫,其首先期待的绝不是杀戮,而是充满善意与关怀的目光。这个时候的他们,尚不明白“拍”“打”等词汇的意义,当有不喜抗拒的时候,最有力的武器是哭,咿呀叫喊声中摆手的目的为了“获得”,而不是“反击”,或者“袭击”。   这是一切生命之本能。   然而有些时候,有些人,事情会变得不太一样。   ……   莲花世界,胖嘟嘟的婴儿咬唇含泪,挥掌拍打的时候脸上表情千般无奈,万种委屈,伤心不已。   “啪”的一声响。   肥嘟嘟的手掌拍向飞殿下的脸,打中他竭力迎击的掌影,无数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下,婴儿的手似无阻碍般突破层层道法封堵,一击将对手摧毁。   “吼!”   初次交锋便被摧毁一条手臂,飞殿下闪身暴退,退无可退,只好奋力再聚左臂,浴血迎击。令所有人不解的是,此刻飞殿下的目光,虽惊慌但无一丝绝望,相反透出极度的惊喜与热切,长啸、大笑不已。   “这是怨婴?”   “道胎、魔种,交汇转化而生的怨婴,哈哈”   笑声中婴孩二度挥掌,姿态模样一成不变,只是委屈的味道更加浓郁,眼中堆积的泪水更多。   不该降生他被迫显身于这个世界。看到的不是热烈笑脸,而是一双充满贪婪与恶毒的眼;感受到的不是父母的欣喜与抚慰,而是逼迫与压榨,且要奉献不能轻易动用的力量。   单纯的他理解不了这种事情为何发生,就像周围的人理解不理他为什么哭一样;此时此刻,莲内世界人人震惊。个个欢喜,少数惊恐,但都不是因为这个生命的降生与情怀,而是看到他的力量。   那种强大、威严、纯粹而又张狂的力!   修士一生梦寐以求的东西,对这个尚未出生的婴孩而言只是与生俱来的伴生品,拥有这般力量的他,如此强大的他,为什么,有什么资格那样悲伤?   下一刻。四方人群面面相觑,神情复杂,内心似乎明白了什么。   自举起手臂开始,胖嘟嘟的婴孩就开始变瘦,前一次尚不是太明显,在与飞殿下发生碰撞、未能将其灭杀之后,其瘦弱的速度明显加快。   点点明光如星辰般飘出他的身体,释放到周围。徐徐溃散,变成这个世界的养分。它的一部分。   胎生、既成世界,然而胎未成,世界依旧,便需要抽取胎中元力以维持。借助母体本命交修的莲台,婴孩构筑出莲花世界,但想把它维持住、并且生长。需要不断地补充力量。   新生世界,力量只能由他来提供,这是规则,没法改变的事实。   道胎降生,世界新生。本该蓬勃满满向荣意,现如今,先天不足的他还要面对强敌,注定走向夭折。   下雨了。   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天而落,打湿无数人的衣裳,扶起无数张面孔。   人们看到、看懂那个婴孩的心意,看到天地与之同悲。   顷刻间,雪莲溶解,火莲恸哭,空间内忽生大雨磅礴。   雨落生根,大地长出嫩草青青,清河瞬间生出游鱼,天火地冰不再寒冷,在其中的人们如浴春风,身体、神魂所受到的伤势快速复原。   道胎为天,天生世界,天道生来养育世界,世界中一切被视为子民,子民成长反补天道,这是一个世界的圆。就像界魂内的得福一样,这个消散中的婴孩舍身成界,本能地开始滋补、养育这个世界的一切。   但他弄错了,弄错了很多很多不能弄错的事;比如这个世界并非原创,里面的人也不是其催生出来、可以慢慢成长的人。   这里的每一个生命都如此强大,需要的养分是那样的多,且根本不懂得反馈。   而他才只不过是个早产儿。   比这更重要的是,作为新生天道,他没有一分一秒学习、摸索的机会,因而在掌控、不,战斗中的他根本谈不上掌控,因此一切都按照规则本身进行。   其结果是:他的对手、飞殿下也在雨水中恢复!   凡沾染雨水的人,凡被打湿的一切都在吸纳、分享世界元力,都在吞噬他的血肉与生命。   这是他的义务。   这是他的命。   ……   “啪!”   雨中传来二次交击,飞殿下左臂再度断折,人被击飞,但其右臂居然长出小半,脸上狂喜之色更浓,笑的也更大声。   “没错了,你已注定演变为怨婴。”   怨婴?   在场这么多精修大能,但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尤其刚才初次听到飞殿下大叫的时候,多数人并不太明白其中含义。不是不知道怨婴是什么,而是想不通这个婴孩怎么会发生那种转变。   “怎么会?”传功崖上,道院所有幸存强者集中到一起,紫依不明白飞殿下的话,疑惑目光投向眉师。   何谓怨婴?把婴字去掉改做灵,哑姑就是现成一例,把初生婴儿改造为怨婴,修真界并不缺少此类功法,因此残毒皆被列为禁术,为绝大多数修士所不容。   看似合情合理,然而放在道胎身上,却又显得极其荒谬,根本没有可能。   道胎是什么?道胎是天,天生万物,换句话说万物皆为天所有。包括诞生他的父母,最后都将被其视做子民。   天生万物,视万物如无物,天拥万种情、所以无情,天道不仁、不义、不悲、不怒,只有规则与秩序。   怨灵诞生的首要条件是怨气。天生怨,怨来怨去最终只能怨到自己头上稍有理智的人都懂得那是最最无用的事,生而为天,他怎么会、怎么能这样?   可他就是这样。   视线中,肉乎乎的婴孩快速变得瘦弱,脸上稚嫩迅速消退,代之以明悟与漠然,并有坚定与怨愤。   “他是天,生而知之的天。所以能明白许多事情。”   群修当中,眉师至今修为算不上最高,但她修有灵犀之眼,虽不懂、仍能看出梗概。   “然而他同时是个婴孩,一个心智尚未健全、不该临世的婴儿,这时候的他不够理智,尚不能将内心深处那一抹依赖与亲近抹去。”   鬼道在雨中凝聚出法体,黯淡的眼神从未如此清透:“这孩子。在埋怨他那个不争气的爹,还有他那个不得已的娘。”   “怨由心生。一发不可收拾。”眉师微微叹息,说道:“仅如此,仍不能足以将其改变。”   “还有什么?”紫依听出不妙。   “他是道胎,也是魔种,生来便有三分魔性。”鬼道代替眉师回应,摇头默默说道:“齐飞的话是对的”   “谁管他对还是错。”紫依不想听关于齐飞如何有理。挑眉追问:“如何阻止?”   “这个”鬼道犹豫一下,忽说道:“不管这孩子是灵是魔,算辈分得管我叫一声爷,他爹不在,我这把老骨头又不中用。可,总不能看着孤儿寡母”   “鬼老这样讲就没意思了。”眉世打断鬼道的话,笑了笑,接口言道:“十三不算我的正式传人,但也偷师学了点东西,况且卓师兄”   提及大先生,眉师神情有些黯然,又有些骄傲,接着说道:“总之都有关联。”   “弄什么呢你们?”紫依不知有没有听懂,但其修火、最不耐烦这类拐弯抹角,冷笑说道:“说的好像我是晚辈一样,别忘了,本尊才是他的启蒙恩师。”   “呵呵,也是哦”   开口难言,鬼道与眉师相互对视,先后朝对方点头。   “难保成功,唯有一试。”   “尽心无悔,理当如此。”   ……   “什么逍遥,什么自在,朕都再不需要。”   道胎魔种如何变成怨婴,修为最高,见识最多,飞殿下最清楚此中因由,因此最最开心。   “朕将走出一条截然不同的路,驭天道为奴,踏遍虚空,直问主宰!”   近乎疯癫的叫喊声中,飞殿下的身形骤变模糊,如狂风万道在莲花世界内飞驰,望之仅余光影。这样做的好处不少,一来可以让对手更难捕捉其本体,二来能够争夺更多雨水精元,非但如此,他能在这个过程中加强与莲花世界的联系,最终将其据为己有。   天道为奴,莲花世界,以此为依托闯开大道,不断复制未来如此美妙,飞殿下疾驰中不忘关注灵胎,望着他脸上的阴冷、决然渐成主流,渐渐占据全部脸庞、与心胸。   只待婴孩眼中依眷消散,泪水枯竭,那种带出娘胎委屈改变根骨、变成愤怨与毒绝之后,即可宣告生命重始;届时道胎也好,魔种也罢,通通消亡变成这个世界的养分,但会催生出一个、不,是一只兼具它们天赋的怨婴。   “师妹啊,为兄当真要谢谢你,也要感谢萧十三郎。如果没有你们,如果不是你们拥有这样的机缘,上哪里去找如此奇物!”   到这一步,飞殿下再无丝毫怀疑,心内涌生无尽感慨,为何美妙来的如此突然。   “很可惜为兄不能放过你们,为保证怨婴转化顺利,为兄需要你们做最后一事。”   “朕要让他亲眼看到你们:生,不,如,死!”   ……   天上,火莲仍旺。那个新生的婴孩已经变得瘦骨嶙峋,星光仍从其身体内不停飘出,与之前不同的是,如今每次星辉绽放,他的脸孔都会抽搐几次,似在承受着极大痛苦。   莲内世界。清河岸边,雪莲之上一点芯,夜莲仰头对着天空,怆然泪下。   今生今世从未在其脸上出现过的表情今日出现,万世之花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婴孩满空追逐,望着他聚集最后力量,举手,怒嚎。挥拍第三击。   “杀啊!”   除了哭,这是他降生学会的第一个字。   天空火莲随之大放光明,随婴儿之掌徐徐沉降,速度格外缓慢。   这是他最后一次出手,也是他能够做到的最强一击。   但他不是一个人。   “三生祝,命三生,三生反世!”   三声唱,雪莲烧。脚下白莲化生烈火,汹汹之中托起夜莲的身体。显得圣洁而庄严。   顶门三色彩虹释放,出一寸,白一片,待其完全离开身体,满头青丝尽数成霜,披散、遮盖住那张绝世容颜。   飞虹飞舞。红链当空,刹那间卷住婴孩身体,将其拉回到燃烧的雪莲之上,拉回到他原本应该留驻之地。完成之后,彩虹再度飞跃天空。似游龙钻入到那只无主自降的手掌内。   差不多同一时间,星空某地,巨眼当中,纤细少女缓缓起身。   “这个也算我的孩儿吧。不管了,以后保管能吓哥哥一跳。”   说这番话的时候,娇俏少女不是太确定,随即像偷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一样,神色有些俏皮;很快,她从失神的状态中摆脱出来,双手于胸口结印连展,口中同时大唱。   “三生祝,舍三生,三生反世!”   幽幽大唱传透虚空,同样穿空而过的还有少女的身体,不知什么原故,她像火焰一样自动燃烧起来,熔后热浪无形五质,但被一股冥冥中存在力量牵引而走。   “嗯?啊不!”   巨大的眼睛此刻才有所发现,不甘的怒吼回荡在四面八方,声传千万里。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什么样的力量能够摆脱不管怎样,不能让你白取本尊千年之力!”   言罢,巨眼浓缩,转瞬间化为万米大小,挪移而走。   感应仍在,他要追上去,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   “不要啊!”   几乎在少女化火而逝的同时,虚空当中疾奔的十三郎似有所感,骤然止步,本已狰狞的面孔随之绽开,哭喊般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嚎。   “为什么!”   为什么?   不要什么?   除当事者无人知晓,然而这一声呼唤带有别效,侧面两到飞虹疾速,径直而来。   天魔刀,掌天弓,几乎同时抵达。   有什么用呢?   空间就是空间,距离就是距离,除了天道,谁都不能随心所欲。   “给我长!”   也许是灵感,也许是有备,也许纯粹为了碰碰运气,来不及体会心神剧痛的十三郎再发一吼,操弓的同时已自刀中取出真魔气息,一口吞掉,再朝弓身喷一口本命之血。   “开啊!”   反背开弓,拉矢界外,一股近似疯癫的气息从掌天弓的弓弦上滋生,以这样的方式提升品质,成不成功放到一边,因其方式太过霸道,大有可能爆碎于下一刻。十三郎竭力拉弓的同时再爆闷哼,从其身体内走出一条虚影,径直站上三寸箭矢,死死将其抱住。   分魂术,使用时需要慎之又慎,今次,这样用根本是在搏命。   命已搏,弓张开,箭矢入流星飞射而走,速度哪还有什么速度可以形容,望之不及。   做完这些,十三郎的动作仍未停顿,疾追飞矢的同时再发一吼。   “金乌,助我!”   星空传来轰的一声,又像无数道声音齐吼,出发之地昊阳苏醒,化身一头三足大鸟。   “他妈的,都疯了吗!”   火眼狰狞,金乌开腔,犹似清晨雄鸡大唱,一下唱醒无数颗星。   有水的地方未必有鱼,有鱼的地方一定有水,星空当中不知多少昊阳,并非每个都驻有金乌、但都因这一声大唱而醒转。   远方、前方有昊阳之光射来,有昊阳之火汹汹燃烧,看不到,但能感悟得到。   感悟得到便能运用,顺着那股灼热感应,十三郎一头扎入虚空。   ……   “嗬!”   疾驰当中渐生凝障,无所不在的阻力来自四面八方,飞殿下的速度不可遏制地慢了下来,脸上首度生出紧张、乃至惊恐的神情。   天不可欺,最柔弱的天道也是天,更何况,他还有个同样不好惹的妈。   飞殿下不知道的是,此次给予天道的助力是双份儿。   按照常理,天道施展的法术、没有什么办法将其改变,也不能加强,然而事情总有例外,偏偏施展祝由的是有三次觉醒的三生族,且为天道之母。   话说回来,今天发生的意外已经太多,这种看似绝无可能的巧合、似也没什么。   幼生天道致命一击,经三生奇术再增威能,躲不过,避不开,硬扛力所有不及,刚刚沉浸再美妙前景,此刻忽然大难临头,飞殿下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救我!”   关键时刻,其心头忽闻一声冷哼,伴有几分不屑与轻辱,兼有几分漠然。   “不争气的东西轮回果然沾不得。”   这应该是两句话,前为责骂,后为结论。声落时,九龙地内,古帝反手轻拍头顶,如拔苗般抽出一股气。   一股气,九条龙,九条虚影纵横来回;抽出这股气息的古帝脸色发白,竟比当初与血魂一战还要吃力。   “无引魂之力,朕去不了那个地方,你可以,只是折损在所难免。”   稍做犹豫,古帝神色变得决然,反手将其投入虚空。   “道胎为奴,把他给我带回来!” 第1706章 为不确定而活   无名地,酒楼上,猥琐老人霸占了最好的包房,点满最好的佳肴,旁边还有几名从刚刚叫来的红红馆人,战战兢兢为其斟酒布菜。   包房外面,酒楼老板与老板娘哭丧着脸守候,却又强迫自己挤出笑容,生怕里面呼唤时变脸变的慢了招惹更大祸患;周围地上躺了不少人,呻吟的声音很是压抑,他们当中有伙计,有食客,有无关路人,甚至还有闻报后赶过来的官府差役,此刻因事情闹的太大,据说已引官员震怒,下令准备动用驻军。   对包房内的恶客而言,后事如何解决不论,眼下总归风光无两,然其脸上看不到丝毫得意猖狂满足的意思,相反显得极其落寞,沧桑,感慨,类似情绪堆得多了,周围人看他时竟已感觉不到猥琐,像是换了个人。   “试过三万八千次,结论还是那个词:不过如此。”   喝一杯,叹一声,旁边那个据说是清馆儿的少女上前满酒时,老者忽捉住她的手,放在手心揉搓着问道:“你说,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少女脸色煞白,眼里泪水差一点点便要涌出,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惊吓,颤声回应道:“奴家不知,不明白大爷的意思……”   “是不知道,还是怕我不敢说?”   “奴家真,真的不知道……”   “悲欢喜乐苦忧思,富贵荣华衰病死,所有这一切老夫都尝过……成千上万次。”   老者“用力”搓着少女的手,眼见着那双娇小细嫩的手掌在其手中肿胀成馒头仍不罢休,旁人看到这一幕极为惊恐,忘了怀疑都这样了为什么不会流血,至于那名身受其害的少女,脑海中已然空白一片,又哪会想到别的事。   “看看你们,苦也好,乐也罢,惧也好,忧也罢,个个活的有滋有味。老夫要什么有什么,要怎样就怎样,可为什么还是觉得没意思?”   说做莫名其妙的话,老者终于放开少女,端起酒一饮而尽,感慨说道:“最奇怪的是,即便是这样,老夫居然都不想死。”   他把目光转向旁边神态纯熟平素最擅周旋的头牌女子,有些好奇的声音问:“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也许因为见惯风雨,也许因为心有灵犀,头牌女子本已惊慌的不知如何是好,此刻却突然明白过来,颤颤施礼回答道:“勾栏卑贱,奴家讲不出什么大道理,请……”   老者没耐心听这些废话,摆手说道:“放胆直言,对错都有赏赐,绝无责怪。”   “是。”女子稍顿了顿,仔细说道:“如大爷所言,活着便有悲忧苦喜,滋味便因此而起。奴家不敢说别人如何,就好比我等这样贱躯卑微,卖笑求欢为了什么?总不会为了尝那酸苦滋味。不瞒大爷,平日里姐妹们偶尔说说心事,所及无非将来如何,如遇到真命郎君什么的,能否因此改个活法。”   许是真的触动心事,女子说着说着顺溜起来,声音、表情渐渐真挚。   “谁都明白多半是妄想,便是真的遇着,改了样子,怕也不见得比现在好;再有花无百日红,奴家亲见不少人悲欢转换,由富贵到家破人亡也是常有的事;如我等这样更不肖说,便是真的改了样子,恐还有别的辛苦艰难等着。”   “可……要是不这么想,怕是真的活不下去。所以奴家觉得……”   偷看一眼老者,女子继续说道:“如何活出滋味当真不知,说到不想死,多半不是因为今天过的怎样,苦也好,乐也罢,悲喜忧愁全都不论,只想着明天不同,有个盼头。”   听了这番话,老者很久都没说什么,脸上表情变幻难定,正当女子担心自己说错的时候,他忽然问道:“要是盼着的事情比现在更糟,甚有可能让老夫死掉,该怎么办?”   女子楞了一下,犹豫中回应道:“谁会盼着那样的事?”   老者朝她笑了笑,伸手指指自己。   女子被他的笑容吓的不轻,心里不知骂了多少声老变态,老不死,嘴里仍小心回应道:“将来的事情怎么能确定,想来大爷所盼的必有好的一面,只是比较艰难。”   “艰难?呵呵呵……倒也不是太难。”   不知想到什么,老者开始自言自语:“你说的与我不同,不过……也算有些相关,尤其那句未来不定,很有道理。”   “也许,这就是老夫放不下的原因。不管怎么说,老夫辛苦等了这么久,算了这么长,忍了这许多艰难,好与不好,总要看到结果。”   说到这里,老者脸上神情忽变,似有一层神圣光辉自皮下渗出,顷刻间将猥琐、落寞等通通掩盖,变得无比庄穆。   “所以,不能被人坏了事。”   接下来的一幕让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只见老者伸手朝空中一抓,明明周围空无一物,他的手却像伸进泥水里一样没了踪影。   有过乡下生活的人看到,心里都会觉得像摸泥鳅,只是没了快乐、动作极其吃力,老者额头青筋狂跳,眼突嘴爆,与之前挥挥手便让那么多人倒地的强大、完全两个样。   “给老夫出来!”   发力一吼,老者从不知什么东西里拔出自己的手,还带着别的东西。   真的抓出泥鳅,且不止一条。   五指之间四条缝,老者捉住三条泥鳅,似乎原本应该是四条,只是尾指不够有力,泥鳅却格外强大,老者非但没能成功,反而被啃掉半截指头;另外被他捉住的那三条当中,其中一条身躯被夹成两半,一条头颅被挤扁,只有一条生机依然旺盛,鳞甲乱飞,犹自老者在挣扎。   除了看到的这些,那几条泥鳅被老者捉出来的时候,人们似乎听到一声狂怒低吼,感觉就像官衙之上惊堂木用力猛拍发出的威吓,震人心魄。   到底发生了什么?   四方人等面面相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如坠冰窟。   “九龙之地九龙魂,果然有些名堂。死太监连它都舍得,老夫不出手怕是不行,只是这样一来,对后事影响太大……”   鲜血淋漓,老者盯着那条唯一活着的泥鳅看了半响,说了一番让人稀里糊涂的话,神色才慢慢变得平静,复归于漠然。   “管他娘的,老夫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孽障,归造!”   言罢张口,老者将那几条辛苦捉来的泥鳅扔到嘴里,嘎巴嘎巴胡乱嚼几次,吞到肚子里。   雷鸣之声忽起,老者胸腹之间如聚浪般起伏不定,旁人看到无不为之担心、会不会在下一刻爆开。好在那种事情到底没有发生,又过了一会儿,响乱停歇,老者定容,沉吟中把目光投向窗外,投向不知名的远方、虚空天际。   “这下死太监该明白了。九龙存六,大概还有一半威力,这么久没去,不知那里的规矩剩下多少,能否制得住它……真是麻烦啊!”   ……   火莲巨掌从天而降,得世界加力、三生相祝,威力变得强大绝伦,风暴中心,飞殿下仍在尽力挣扎,近残双手挥洒道法,催动修为,竭力要从危机下摆脱。   重重阻截,道道壁垒,巨掌如被旋刀割飞,层层削弱仍如泰岳临头,其势不可挡。另外还有周围人等,有恢复实力的修士落井下石,将自家神通朝飞殿下倾泻,恨不得将其乱刃分尸。   效果极其有限。天道之战、旁人是不能随便插手的,除非获其规则允可;旁观参与厮杀的人,一方面对飞殿下造成一定压力,同时对巨掌也有影响,两相对消,几乎没什么用。   也就是心意罢了。   “不!”   透着绝望的尖嚎声中,群修翘首企盼的关头,时间忽顿了一顿。   张开的嘴巴难以合拢,瞪大的眼睛为之凝固,握紧的拳头定格僵硬,还有诸多玄光锐器,道法神通,通通为之停顿。   似乎只有一瞬间,又像过了一年,耳边突闻晴天霹雳,几道嘶吼同时传来。   “嗷!”   “吼!”   “轰!”   似牛嘶,如虎啸,细听兼有凤唳龙吟,并有一声人族疯狂呐喊。   “啊,啊啊啊啊!”   喊声吼声轰鸣声交汇,震得人人心神难定,视线中飞殿下面孔扭曲,头颅无端血光爆射,射,射,射,再射……   一射一颗,一射一条,血光连射无条长虫。   泥鳅?蟒蛇?   都不是,它们的头上生有角……应该算作龙。   之所以说算作,是因为在出现的时候,它们每一个都是双角,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钻出头窍后像被当头挨了一棍,斩了一刀,都只剩下一条。   独角,受伤……那也是龙啊!   头生五龙飞舞,飞殿下的面孔也变了,驴面獠牙,虾眼鲢须,颈肩片片鳞甲横生,分明也是真龙模样。   时光恢复,看到这一幕的人们心为之一沉。   同一时间,天上巨大手掌临近,压在五龙头顶为之一沉。   又是一次时光变化……不是停顿,而是变得极其缓慢,慢到足够人看清全部细节。   一条龙的龙角刺入手掌,一分分一寸寸,似有血肉在利刃下被割裂,龙角因巨力而弯曲,龙头因剧痛而咆哮,终于被压穿了头。   但它不是独自战斗。   一条龙头獠牙撕咬,一条龙口喷吐火焰,一条龙身弓背如桥,还有一条龙身显像,体型变得庞大如山,轰鸣中与巨掌相互撞击。   最后一击仍来自飞殿下,如果他还是的话。   五龙显像,飞殿下残缺的双手顷刻间恢复,并变身为十丈长爪,高举头顶,奋力一撕。   “给我开……啊!”   驴脸牛唇因发力而扭曲,那个瞬间,人们的感觉中、飞殿下就像刚刚降生时那样,用尽了生命之全力。   就在这个时候。   就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候!   “额昂!”   不知从哪里来的长吼,不知从哪里来的身形,不知那是什么速度,像影子一样飘过战场,直接加入到双方交锋的最核心。   牛首,狮鬃,蛇甲,麟尾,最奇怪的是它生着一条独腿,铁蹄践踏、看着却好像钢鞭横扫,凶狠地砸向飞殿下的头。   同一时间,吼声当中伴随一声青嫩娇喝,小雅不知怎地开始燃烧起来,修为连筑基都不到的她、燃烧后释放的气息竟如劫境,其声音也不是从自己口中发出,而是与夔神交汇。   “反挂,道种,崩!”   曾记否,大灰是被种过道的,出手者为山君,比之今日、至少化龙之前的飞殿下只强不弱。   曾记否,血域内大灰曾有“遗言”,道其藏有一大机密不可对人言……   曾记否,上古四大天魔入界,夔神是与相柳、九阴、应龙并列的天魔之一。   最后一条是近期才发生的事,大灰不再是当年模样,除修为外,多了一点点变化:三度觉醒。   “灰灰!”   旁人是否记得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知道夔神此刻生死关头,空中一道红影飞射,凭借远超旁人的强横肉身,火玲珑撞入战团。   然后没了。   龙嘶牛吼,巨掌人身,通通被一团混沌之光所掩盖,直到……光散人分,几条残破身躯跌落,各归各位。   “仅仅如此吗?”   从光晕中走出来的飞殿下情形惨不忍睹,头上五龙已去其二,剩余三条也都带伤,其自身面孔缺东少西,身体内不知为何不停冒着青烟,伴随阵阵恶臭气息。   他的声音也变了,再无此前轻浮意味,变得沉稳,威严,冷漠,而轻蔑。   “人间之力,少老天条,皆不过如此。”   ……   天外重重惊变,界内崩塌初始,挥出第三掌的婴儿已无余力,被彩虹拉回后便已失去意识,进入到类似初生混沌时的模样。   恍惚中,他觉得周围软绵温暖,熟悉的气息重入心魂,但又带着一点点陌生。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诸多复杂的气息自外而来,似在触摸、也许是为了捕获。   婴孩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本能的危机感让他试图做出反应,于是用最后的力气伸出双手,死死抱住所能抱住的那片柔软。   这是孕育他的气息,也是现在的他唯一能够识别、完全放心的气息。   两点微湿滴在脸上,感觉有些热,有些苦,浓浓愧疚与深深自责,混沌中婴孩觉得那是不好的东西,于是想用手将其抹去。   但他没能做到。   他太累了,连抬手的力气都欠缺,只能无助地眨了眨眼睛,瘦弱的身子蜷缩起来,在夜莲的怀抱中睡下。   都说母亲的怀抱最安全,然而婴孩心里知道不是这样,母亲早已用尽全力,情形一点都不比自己好。   将来怎样,婴孩不管了,不想管、也管不了。   至于那个本该在这里的他……   “去他的,睡会儿再说。”   想到这些的时候,飞殿下一直等待着的事情终于发生,婴孩早已不堪的眼眶闭合到一起,流出两行苦泪。 第1707章 轮回不再,绝望关头   黑天,荒土,一些地方青烟袅袅,但没有源头。   莲界崩溃,包括紫云岛在内的一切回归原来所在,没经历过之前的事、怕会认为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然而之前那些刚刚长出来的青草全不枯萎,清河内漂浮死鱼群群,还有那些根本不知道什么东西燃烧所产生的烟,无比提醒人们现实仍在,事情没到解决的时候。   未解决,但也快要解决,废墟当中,万世之花静静盘膝,神情还算安详,只是一头白发显得有些刺眼。从外面看过去,夜莲虽保持着抱怀姿态,但其怀中空荡荡不存一物,出窍灵胎魂已归腹,继续其不该被打断、但被打断降生之路。   最最不了解事由的人也明白,在本体与母体皆有巨大亏耗、心性又因怨气冲击的情况下,道胎还想顺利降生,指望基本等于零。   不知是接受了现实,还是心丧若死,再或者天生具有别人不能的坚强,万世之花并未表现出诸如歇斯底里、怨气冲天等情绪,除了白发、抱姿,以及偶尔无意识的摇动,其余皆如平日相仿,甚还要宁静一些。   起码不像平时那么冷傲。   “得,得得……”   蹄与青石相碰,身体像大地一样处处冒烟的大灰歪歪扭扭走过来,将至眼前终于支撑不住摔倒在地上,喘息着吐出几口血沫。   “咱家大侄子……”   扭着脖子朝这边看,视线模糊而且斑驳,大灰觉得刚刚那个孩子仍在那里,似还狠狠瞪了自己一眼。   “男孩儿啊?”   “废话。”万世之花头也未抬,声音听着有些生气。   “咳咳……”自个儿也觉得蠢,大灰很不好意思,于是说出更蠢的话:“刚刚太乱,没看着关键地方。”   憨货终究是憨货,什么都能说出口。夜莲本无心情理他,担心下面有更不能入耳的,赶紧打断。   “你怎么回事?玲珑呢?还有那个小姑娘是谁,好像挺重要?”   “玲珑、估计死不了吧,这会儿被人捞走了;我这边没啥,破了齐飞的种道之术,想着让他受点反噬……可惜冒出几条长虫,没什么大用。”   勉强抬头,视线中飞殿下一番威吓后并不急于上前“取货”,而是关注着这边的动静等待着什么,另外他明显在疗伤,比如反噬并不像大灰形容的那样不堪,飞殿下身体和他一样青烟直冒,那可不是外伤、而是与大灰一样承受着类似诅咒的余效。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大灰这边认命了所以无谓,飞殿下还要精修大道,处理拖延不得。然从战斗的角度看,没什么大用倒也是真的,刚刚有人间修士试过,冲过去的大能全死了,大概十好几位。因此可以断定,飞殿下彻底掌控了大局,但他似乎并不着急;至于原因大概有几方面可想,比如有些伤势拖不得,怨婴的事情还要等一等,且不能轻易插手之类。   可肯定的是,现在这种情况,包括夜莲、大灰等人在内,生死已不如自己所愿,想活艰难,想死同样不太可能。   “哪来的龙呢?难不成喊几声朕就真的引来真龙护体?他吗的!”   未至上界,大灰不知齐飞来历,胡乱骂了几句,转头神神秘秘说道:“小雅姑娘了不得,能不能让齐飞吃了暗亏,就看她了。”   “嗯?”   虽已不太关心,夜莲仍被提起几分胃口,略有好奇。   “怎么说?”   “她是道种,不过不是我这种。”   种道之术,很多时候其实被误解;比如大灰所中、还有以前山君弟子所施,作用只是控制,严厉些能够掌控生死,实际上,道种的真正意义在于道念,一些修习特殊功法的修士必不可少的工具。   比如修习绝情之术,人皆有情,想直接斩断何其艰难,于是有人寻找变通,把所有情感投与一处,最常见的方式为投以极度关爱,待时机成熟、再亲手将其毁去,因此成道。   此类功法,种道可以对活物,如爱宠,也可以是偏好,比如痴于一道,最极端的情形是将情怀寄于人,有些甚至选择亲人弟子,先以极度宠爱到不惜委屈求全,直到自己都认为那是自己的钟爱之人,将来再以极端手段虐杀,从此能够超脱情关,再无心性之累。   齐飞与小雅的关系大概就是如此,但其所求是什么……大灰其实没能看出来,只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猜。   这样解释着,大灰不禁有些得意。   “道心受损,我估摸着比他受的伤严重。”   “我问她死了没有。”   “呃……”大灰楞了一下,嗫嚅说道:“死自然是死了,总比留在那个禽兽手里好,至不济还能轮回转世,重新做人……”   “没有轮回了。”夜莲停下如摇晃婴儿的动作,把手放在腹部轻轻揉了揉。   “嗯?”大灰完全听不懂这句话。   “圣女说什么?”鬼道、眉师等人联袂而来,闻声同问。   “本界已无轮回之力,死了就是死了,人如此,世界亦如此。”   “怎么会!”   “别忘了我是三生族。”万世之花微微抬头,神色怅然:“刚刚试过,没有引子,我无法将轮回之力转嫁给他。”   “嗬!”   几声惊呼先后响起,众人望着万世之花瞬间苍老的面孔,至此才知道她刚刚在尝试什么。   “怎么会?”   同一句话,大灰所问与别人不同;同样看着夜莲的脸,大灰的感受也与别人不同。   兴许是错觉,又或苍老之后自然变化,作为最早陪伴在十三郎身边的那个人,大灰在夜莲的脸上看到叮当的影子,就连那种叹息无奈的样子都与万世之花不太相符,反而有些当初叮当憔悴养伤时的模样。   “三生合体?”   隐约猜到什么,神驴觉得心里空空荡荡,很是难过。   “这不是合家团聚,是坏事儿啊,为什么都赶着来送死,别说报仇……连个烧纸钱的都没。”   ……   三生族自带轮回之力,只要存在轮回的地方,他们就不用担心成为孤魂野鬼,无论遇到什么事,总能自己找到出路。这种力量无法从外部破解,除非遇到如“十三娘”那种情形,三魂分裂又主动寻求吞噬,否则便会一世一世转生,直到觉醒、并且融合的那一天。万世之花为保灵胎不落人手,试图把三生天赋转嫁到他身上,直接送如轮回重新做人。   这样、如果成功,将来虽有可能被找到,至少眼下却能逃过一劫,其代价是:万世之花从此失去天赋、再有就是现在这样,本就虚弱之极的她强抽天赋,面容瞬间枯槁。   结果还落个失败。原因如其所讲,本界轮回已经失效,连引子都没有,送无可送。   “若如此……倒也干脆。”   一句话的功夫,鬼道重拾豪气干云,望天大笑:“死了死了,一了百了,如今连轮回都没有,正好脱了牵挂。”   “说的轻巧。”紫依一把将他推开,用眼神示意。   鬼道楞了一下,回头留意到眉师皱眉望着夜莲,神色从未这般恻然。   “哦……”鬼道沉默下来,再也说不出话。   周围陷入死一样的安静,一群人间大佬面面相觑,彼此都明白对方想法,但,就是说不出口。   “不行!”   许是倚老卖老,许是骨子里更加狠辣,最终仍是鬼道开口,说道:“无论怎样都不能让他落到那个畜生手里,守不住又送不走,不如……”   几度咬牙,后面那个字始终不能出口,挣扎时忽闻天上笑声,飞殿下缓缓降临。   “不如杀了是吗?”   后事后患未知,飞殿下这会儿大致将身体安顿妥当,喷火目光先看一眼大灰、随即转到夜莲身上,欣然开口:“师妹,是否下不了手?”   万世之花未做回应,只是不停地揉着肚子。   “怎么……”   鬼道急了。眉师一把将他拉开,传音耳语。   “父弃母屠,怨婴必成。”   “啊!”   道理真的很简单,怨婴之所以生成,原因便在于一个怨字,未至生时强行出窍,灵胎已对父滋生怨根,再被母所杀……别说他是沾有魔种的灵胎,便是一个普通婴儿,甚至狗仔幼猫乃至一头猪,内心恐也生出浓浓不忿。   这样的灵胎,不变怨婴才叫怪事,正和了飞殿下所愿。   另外值得一体的是,怨婴这种存在与轮回无关,好比哑姑死后未入轮回通道、但却在人间留了下来;当然诞生后的怨灵仍可杀死,但能想象的是,只要灵胎在夜莲腹中被杀、怨婴生成,飞殿下定会“舍命相护”,再不允许任何人动他一分一毫。   整个事件摆开,每个人心里理解有所不同,但对结果有所判断,本根是两难、且无可换回之局。   “那怎么办?”霞公主着急问道。   “那……怎么办?”从不知畏惧为何物的紫依脸色苍白。   “那……那怎么办?”原本怀着一腔豪烈心思,此刻忽然间悲从心起,鬼道枯唇微微颤抖,连经数战不弯的脊背一下子佝起。   “那怎么办?”大灰傻乎乎地跟着问,脑子里谈不上伤与悲,一团浆糊。   “什么怎么办?”因飞殿下放任,摔到另一方的火玲珑被人送了来,赶紧拍打大灰的头追问缘由。   “……臭婆娘,你想死啊!”呆了好一会儿,大灰突然破口大骂,同时放声大哭:“男人头,女人脚,能看不能摸,这都不懂,看你将来嫁给谁!”   “……”   玲珑完全被骂懵了,呆愣愣望着在自己面前从来温顺的神驴,心里想原来这个憨货也有威武时候,既如此,老娘巴巴赶来与之同生共死,为何他又这般伤心?   不解中,飞殿下的声音幽幽响起,为她解了围。   “舍不得?舍不得也没用。这里每个人都与十三郎有密切因果,朕可以选择选择人,比如你,你,你,还有你,随便哪个出手,结果都一样。”   随手一指鬼道,再指紫依,最后把投向大灰。   “还是你最合适,嗯,苦忍至今等来这样的机会,是觉得荣耀,还是后悔?”   “后悔你妈个逼!”   再无选择可想,再无余念可期,神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翻身而起,暴躁、绝望一吼。   “狗杂种,老子和你拼……”   身起,停顿,转向,神驴前蹄根本不受控制,缓慢而坚决地指向夜莲。   前方多人横身阻拦,身后飞殿下缓缓出掌,但不强压,而是“操纵”着大灰,一寸一寸向前压。   “就凭你们,就凭你?”   “就凭你?”   又一道声音入耳,极遥远,远到让人觉得来自天外,但又极尖锐,极清嫩,极其熟悉的感觉。苦苦拦截的众人,苦苦挣扎的神驴听到后,心内同时生出疑惑。   “这是谁?”   “哎呀!哎呀呀呀呀!”唯一因力竭不能出手,火玲珑抓着大灰的尾巴被拖在地上,望天时突然疯了一样大叫。   “呀个屁啊!嗯?”大灰怒叱,陡然一头摔倒在地上,心里才为之反应过来。“我怎么能动了,还能说了?”   思维就此凝固,因有呼啸之声从天上来,入眼一支锋锐撕开夜空,同时有团火一般的大红,遮目当天。   那是怎样的红呵!   说它是血,因其煞气冲霄难阻,说它是火,因其跳跃光芒灼眼,说它是刀,看到凭生割裂之惧,最后的感觉是那是一支箭,一支与身旁箭矢几乎同时抵达的劈炼锋芒。   红芒大照的时候,天忽然亮了。   一轮红日黑夜升空,红日之后更远的地方,一块似陆地般的庞然大物横冲而来,其上枝条挥洒似可挥动星球起舞,每一道枝条前方皆有身影,个个释放出强横的气息,同时的怒吼声,将天空整个掀了过来。   “就凭你!” 第1708章 命中难,勿多思   “怎么会……嗯?”   猛然间出现的变化,周围人意外或者狂喜,然而对飞殿下来讲,因为了解的事情比别人多,这件事情不只是意外,而是不可能。   这不怪他,重来万遍,飞殿下也不会料到狂灵修士出现在这里,且刚刚好赶在这个节点,至于十三郎就更鬼扯了,任谁都无法联想。   人再快不如飞矢,掌天弓射出的飞矢头一个进入人间故土,朝飞殿下画出笔直轨迹;真正意识到人间援军降临、自己的对手增加的时候,殿下震惊过后怡然无惧,相反有些惊喜。   “天意原来这样完美。”   此次回归,飞殿下兼有多重身份,多重目的,身份如仙人、九五之尊、涅盘重生者,目的为复仇、准备、此外免不了带有几丝受冤含怨后的刻意炫耀。由初衷看,十三郎出现正和其心意,怨婴反而是意外收获。   “正合朕意。”   箭矢凶猛,飞殿下心中有思,随手一抬准备将大灰摆向身前做盾牌。   这样做不是害怕、或无法抵挡,纯为让对方事后懊悔。今日在场,有的是“无辜者”“亲密者”可以利用,拿出一批让对方射死,看其表情如何精彩。   “心性残毒如你,会不会因此懊恼伤心……咦!”   一重发现,飞殿下抛弃神驴转而忙于聚集法力,亲身上阵。   箭矢有魂!   弓为远指,威力再大也需要方向,人在星空无法锁定气机,想射中一个人何其艰难,因而初见弓矢扑面,飞殿下认定其孕育出器灵,然而他错了,掌天弓品质刚刚进阶,之所以能在浩渺星空当中保持精准,在于萧十三郎亲自指引。   注意到这个细节,飞殿下内心微凛,生出少许不安。   一箭不能确定胜负,但能肯定萧十三郎的这个分魂会在战斗中消亡,伤及本尊,同样的,盾牌计划因此宣告破产,飞殿下无从躲避、不能退让。   值得吗?   未见其面,想灭其魂,这样的好事本该庆幸,然而飞殿下却高兴不起来,相反神情渐转凝肃。   当对手的凶狠超出想象,若不能做到比他更凶狠,便会生出警惕、乃至惊惧之心。   “朕成全你!”   反应很快,动作更快,头上一龙咆哮冲天,然而经过这样一番周折,时间到底用去不少,以掌天弓矢的速度,由入界到临头,为众人所察。   “十三!”   “哥!”   “先生!”   初见锋芒,有反应快的人叫喊出来,声音中透着的惊慌远远超过惊喜。此时此刻,天外惊变刚刚开始,人们所见不如飞殿下那么遥远,只以为这就是萧十三郎全部……岂不等于送死!   “我回来了,都回来了。”   分魂勉强,附身矢锋一路艰难,萧十三郎只来得及对周围做一声宣告,便与飞矢一道射入狂涛,与其中一条迎击而来的龙头对撞。   “谁也不许干傻事。”   轰!   以损伤灵性为代价强提品阶的掌天弓威力强大,加上十三郎自爆分魂,若以量计、怕已抵得上涅修全力。   分魂破碎,箭矢崩灭,巨龙受创但不足以致命,四方天地却因此遭殃。   相遇在空中,四方黑光大放,团团鬼火般的死风扑面,紫云岛本就一片狼藉,此刻更加残破凋零,因重法交汇产生的风暴四下横扫,周围群修惊呼阵阵,匆忙施法。不用想,注定有些实力不济的人会因此徇灭,池鱼之灾。   方式不同,结果与飞殿下本意不谋而合。   “不惜自残,那又怎样……嗬!”   强大冲击传入心魂,飞殿下暗暗吃惊、心中闪过“萧十三郎必当年更强”的念头,脸上欣然一笑,刻意表达不屑。   下一刻,悠然神情凝固在脸上,张开的嘴巴再难合拢,连余下的两个龙头亦为之僵硬。   “怎么可能!”   红影当头但非扑面,血一样的红艳那般狂暴,降临时偏给人以轻盈灵动的感觉,仿佛一片天空落地,随之重重壁障竖起,任凭周围风吹浪打,嵬然不动。   血披风,披风界,界内清河方圆千里,界外沙场万重汹涌,相隔两重天。   此前飞矢一击,与千年之前所知道的信息不同,飞殿下在其中感受到空间之力,这么快又出来一件威力更大,覆盖千里!   比这更可怕的,好马好鞍,好刀好将,匹配才能发挥最强,如此强大的空间法器,谁能操纵到这般得心应手?   “空牢,禁!”   此时才闻清脆娇叱,红影当中一点碎花,无隙无痕,闪烁几次转眼间落足乡息故土。   亲眼见到如此不可思议的一幕,飞殿下脸上惊容与杀机同展,刚欲出手,又闻破空之声凌厉,随即眼前一暗,整个天空被撕裂。   “嗬!”   有刀自天上来!   刀起天外,入眼一颗黑点疾撞,全身漆黑的人双手举起全身漆黑的刀,当头一剁。   天成两半,罡风两分,云层隔断,气息变成两面如实质的墙;两断刀锋,所过之处一切为之两断,绝无二致。   包括那条刚刚击退掌天弓的龙。   “嗷……”   咆哮龙头尚未来得及收回,一刀……险两断。   刀身卡在龙颈被逆鳞所阻,不等飞殿下再放龙威,持刀之手光芒突现,一口精息喷出。   “横山!”   怒吼与悲嘶共鸣,十三郎反手拖刀,刀内同闻惊雷炸响。   “啊!”   龙头跌落,伤口两侧黑气纵横,顺着血脉直袭心头。伴随着飞殿下嘶声凄厉,伴有深深懊悔、羞愤,眼神终有几分慌张与惊恐。   不该如此啊!   十三郎凶猛,断刀强大,但都不足以让飞殿下惧怕,真正意外的是那把刀,那把从未见过的断刀中含有浓郁魔念,境界上竟也能偶压制!那种“会被劈成两断”的感觉如此真实,与之前被认为最强的掌天弓完全两个层次。   最最重要、且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如此强大的刀,刀内居然有器灵!   对寻常修士而言,拥有、或培养出一把有器灵的法器极其艰难,比如当年,枪王陆昭千年培育,让一把普通的铁枪生出杀灵,战力直接拔高一个台阶;但对如今的十三郎来说,找到一把有器灵的法器其实不算什么,好比那场星域大战,其缴获的法剑当中便有不少。   但要注意一点,器灵跟着法器走,什么样的法器便有什么样的器灵,将就不得;法器越是强大,器灵与之同步,不是随便装一个进去就可以,更别说培育了。   被一刀砍掉一条龙头,飞殿下感同身受,但若因此说他出了什么错,其实有些冤枉。   事实摆在面前,单单这把刀上的气息便已超过十三郎本人,加上器灵威力直接翻翻,真灵也难将其收服……十三郎凭什么运用自如?   同样是事实摆在面前,十三郎何止运用自如,甚至能驱使它赴死。   “吼!”   刀锋刚过龙颈,十三郎看清周围,眼中爆发出来的凌厉与血腥,便是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人看到亦为之胆寒。断刀对此感同身受,不顾长龙反挫累伤神魂,明明震退之势尚未消解,转向又是一刀。   这是否意味着……飞殿下不太敢往下想。   幸与不幸,此刻的他事多人忙,不用想了。   有拳紧随刀后!   有剑于拳边舞!   有山托剑而行!   最后是一个庞然大物,四面八方陡变绿海,并有贲天之吼。   “杀!”   ……   “灰叔,火阿姨,鬼爷爷……”   一圈招呼得不到回应,周围无数双眼睛望着眼前少女,痴呆呆不知心在何方,意无归所。   对沧浪旧人来说,小不点永远是小不点,三尺有余四尺不足,活蹦乱跳可爱亲切……用什么词汇都可以,绝不是眼前少女温婉模样。   更何况其施展的道法……千里屏障!   “小,小小小……”神驴几度犹豫,结果被人赶在前头。   “妞妞……”   唯一马上认出、且不怎么动容的人是夜莲,自打说出“轮回不再”那番话之后,万世之花就进入到“让人心悸”的平静状态中,表情茫然,眼神一片空洞。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平静,她才能够一眼看破表里。   “来了。”   招呼在路上,小不点一路前行,俯身拜倒于破碎莲台,恭敬叩头。   “莲妈妈尊安。爹爹让我让我给您说:凶险艰难,皆不如三面崖上,万事有我。”   “……”   不知因为后面那句安慰的话,还是因为前面那个称呼,夜莲枯老的面孔微微抽搐,空荡荡的眼睛恢复少许生气。   生气不止因为言语,还有带来实质变化的事物;小不点反手拿出一个枝条编就、绿意盈盈的花环,表情有些犯难。   “莲妈妈,您能不能……”   万世之花身材高挑,小不点虽然长大,跪身仍难够到其头顶。   “罗桑神木!”作为曾经使用过的人,殇女头一个识破花环来历。   “罗桑……”   寒冬路上、发觉远方火头跳跃,死寂心海忽生波澜,万世之花再无矜持,伸手一把、几乎抢了过去,贴于内腹。   寒意消退,暖洋洋的感觉渐渐滋生,随之而来的变化,之前一直不自觉颤动的腰腹慢慢平静,夜莲几如老妇的面孔徐徐恢复,重新焕发生机。   与此同时,那个原本生机勃勃的花环迅速枯萎。   想当年,一小截罗桑木为殇女续命许多年,今日里,一个由罗桑枝条编成的花环放在夜莲身边才不过数息,枝叶竟已出现枯萎。   “不够,差太多了,差太多……”   绝望中最想看到希望,希望又见绝望,夜莲死死按着那个环,手指不知不觉扣入血肉,声音与身体一同颤抖。   这时候的她,身上再无半点圣女风采,所余全为无助,望着小不点的眼中满满哀求。   “这怎么办,这该怎么办啊!”   “莲妈妈,什么都不用想。”迎着视线,小不点表情坚决,态度出奇强硬。   “什么都不想……”万世之花从未如此柔弱,有些僵硬地重复着她的话。   “是的,什么都不用想。”   言罢起身,小不点轻步上前,弯腰如怀抱婴儿般抱起万世之花,看看周围略想了想,又把那几片残破凋零的莲叶召至手中。   “各位叔叔伯伯阿姨爷爷奶奶哥哥姐姐……请坐好。”   言语中,红台起,血色披风透着浓浓血腥气息,托着一群战后疲惫伤重欲死的人们徐徐升空,去向此刻已冲破罡风的那块石头,那个世界,那个如战舰般的庞然大物。   那里满眼皆绿色,一整颗罗桑树矗立船头,如等待游子的母亲。   ……   人至,树下早有人形坑穴,小不点小心翼翼将夜莲安置好,细语补充。   “以前爹爹就是这样修行,莲妈妈坐这里……刚刚好。”   “……”   曾经六十年打坐于此,金乌气息被罗桑刻意保留下来,已有所察的万世之花默然无语,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莲妈妈……”   “妞妞啊,你们怎么来的,这么及时?”觉得小不点到底是个孩子,大灰赶紧开口。   “说来话长,我简单点讲。”   沧浪星藏身陨石漩涡,表面罡风密厚,人在外部不仅很难发现、发现也难看透内里,更别提穿过。也即是说,假如有人自星外而来,只有可能是流浪修家误打误撞。   提到这个不能不说到一点,在被哑姑与天魔联手送会阳间后,狂灵修士们明着以苏老板、小不点等人为首,事务上却由燕山等人主持;按照当初十三郎的叮嘱,狂灵修士多数为下界飞升而来,修行道路又与别人不同,没义务、也无道理替谁卖命,因此在策略上以不卷入星域战火为原则,避免成为炮灰。   彼时十三郎说的明白,与齐傲天、程睿等人有私交是一码事,战争是另一码事,简单地讲、遇到了会帮忙,帮忙之后各走各路,方为存身之道。   燕山老祖为人稳重,将这个策略执行得很妥,凭着球球觉醒、与罗桑古木配合,狂灵大地如今已如化境世界,纵有人遇到、也会当成一块不起眼的陨石,因为这,狂灵世界回归后安安静静地修行成长了数百年,没被任何人察觉。   不参与战争,该朝哪个方向去仍是个问题,星空这么大,总不能一直胡乱飘着,再说十三郎所讲的魔族分身不知身在何方,也需要想个辙。经过一番商讨,各人提出很多建议与见解,最终,“朝沧浪慢慢进发”被所有人接受。   飘移几百年,沧浪越来越近,此前沉浸在修行中的人们接连出关,除境界成长外,当前最热烈、也是最直接的问题:要不要在沧浪现身。   飞升之后回归乡土,谁能不为之心怀动荡,而对那些外乡人来说,看看十三先生成长的家乡也是件不错的事情,意见出奇一致;唯一难点仍在于之前提防着的事,担心被某些人察觉踪迹。   争论难休,决策艰难,距离越近越是心情起伏,大家已经无聊到轮流讲故事的程度,突然间小不点一声大吼,刀、弓齐出之后,不惜以心头精血为代价提高遁速,并且喊出一声沧浪。   这下简单了,不用再想;随后的事情无需多讲,开足马力的球球大发神威,非但没被拉下,几与小不点追了个首尾相接。   若不然,哪有可能来的这么快,这么巧。   “天意啊,天意。”   到此时终于彻底醒转,大灰很自觉地占身高位,开始考虑大局。   “乖妞去帮忙吧,我那师弟只有分身,成就不让人放心……齐飞怎么办?”   “齐飞?”   小不点笑了笑,竟似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随意摆手。   “灰叔刚刚说中了,天不容他,想死都难。” 第1709章 今日龙威不浩荡   天不容他,想死都难。   深究起来,小不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带有很深蕴意,然对周围听到的人而言,它的作用只是发泄愤怒与安慰人,当然,听着还是蛮舒服。   十三郎回归,一刀砍断龙头,大家看到飞殿下还有三颗头,当真计算实力、应比占据诸多先机的十三郎强悍得多;另外,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处在于、适才小不点粗略讲了讲飞殿下的来历,人们这才知道他原本是本界星空中的最强者之一,甚有可能去掉那个“之一”。   这样的存在怎么会死?至于天不容……更是虚渺而且无聊。   总之大家对这番话并不当真,但在心里挺高兴;同理对飞殿下而言,天是否容己根本不重要,他的本尊原本就要、一直在寻找天道,要与之掰掰手腕。   现在不是这样了,飞殿下发现一个令他觉得沮丧的事实,原本自己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强大,大有可能过不了眼下这一关。   不用天出手,他已快要死了。   ……   “萧,十,三,郎!”   因诸般因素被一刀断头,十三郎几乎没有停顿,反挂刀锋再做突击,仓促之间飞殿下不及心痛,开口喝出一个音节古怪、听起来似有无数言语交汇的词。   不知什么道理,十三郎所持的那把刀给他带来的感觉极其古怪,宛如生命不灭之宿敌,为了消弭那种发自灵魂的危机感,同时为了一举击溃对方,飞殿不惜施展龙威。   这里的龙威非指威严,而是纯血巨龙才能拥有的独门天赋神通。据说为龙族始祖留下的血脉祝福,一生只有一次机会。   龙威需以龙语发声,与人类语言细腻不同,龙语被认为是最简单、同时极其复杂的一门沟通方式,粗听起来它们只是一个个毫无意义的单字,但实际上。每个龙语词汇都由诸多回音勾连,以人类方式形容的话,龙语中每个字相当于人类语言的十几个字硬捏在一起。   这是特色,也是难题,不提如何在龙语中揉入神通,以人类的发声构造、要把它准确地念出来都很难,需长时间练习。飞殿下没有那么多时间,但他拥有纯正龙魂,虽艰难、但非不可完成。   “威……”   一字长音。飞殿下口唇疾颤,粗听一个、实则一连串音符,四周不知不觉响起回声,一股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开始滋生,几度增强。   飞殿下神情变得严肃,一举一动再无丝毫躁意,变得神圣而庄严;那种压迫的感觉随之增强,十三郎追击时、手中刀锋渐有精芒。似已和某种未知的对手交锋。   就在这个时候。   天上风沙二度撕裂,千丈巨剑当头切落。万钧巨拳下击,法道海洋无边狂暴,其势竟比十三郎刚刚挥舞的那一刀更加狂烈,威力也更盛。   “斩!”   “拳!”   “法!”   三百八十七名狂灵修士,分三阵各主一攻,个个强劫!   何谓强劫?这么说……千年之前相比。今日沧浪整体跃阶,但若比较个体实力,不计夜莲、便属三度觉醒的大灰为最强,也但仅相当于初劫。强劫的意思,此番狂灵大地回归。其中随便捻只阿猫阿狗出来都是人间之最,随便挑上十几个、稍稍留心点不要掉入陷阱被围殴,便可横扫整个人间。   仅仅这样不足以惊退大能,真正可怕处在于阵法,当年冥界一番闯荡,狂灵修士真正体会到涅上大能的恐怖,挖空心思思考如何将群力凝聚,并付诸于行动。   数百年成就今日通通拿出来,展示在飞殿下眼前的是三座法阵,当头那把千丈巨剑是他曾经见过的,剑宗镇宗之宝。   当日两千剑意同力,一剑劈开八十里狂灵,今日一百三十八修,千丈巨刃大放光华,凌空斩向又一颗龙头。与十三郎依靠蛮力挥舞不同,这才是巨剑的正确用法,并有阵力加成,若其有灵,当也会为之振奋、鼓舞。   除了剑,还有拳,以几名妖修为首,百多人合力凝法成拳,气势丝毫不弱于巨刃,最后一重攻击粗看就像大杂烩,诸般道法汇聚如海,实则暗含规理。   锁天,纳地,不容逃脱,不准不战。   “……嗬!”   三重杀伐,飞殿下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要面对的是一群什么样的对手,仓惶而退。   朝哪里退呵!   人间腾空,披风再展,小不点立足于罗桑树下,安安心心放祭披风界,不求杀伤,只为阻上一阻。论修为,如今的她远不能与飞殿下相比,但若较量空间遁法,好似人间天上之差。疾驰当中飞殿下刚刚感受到界力阻拦,千丈巨刃依然临头,与巨龙飞扬之爪相交。   “当!”的一声巨响。   巨剑反挫,龙鳞飞溅,尖锐龙吟半声而废,身边同伴被那只拳头击中腰腹。   “嗷!”   人嘶龙吼,百重道法扑面而来,人与龙陷身火海汪洋,头昏脑涨刚刚来得及转身,黑光再度临头。   刀又至,毫无怜惜地切开龙腹,乱雨纷飞。   “天地鸿蒙,狂灵陨道,落天境!”   吟唱之声响起,混沌之光笼罩,内里气息沧桑而寂寞,彷如远古重临,待到心神为之引动,不知何处飞来一片璀璨银芒,顺江上了飞殿下的身。   飞蚁,百万!   数百年修养,因有罗桑生机无限,蚁后产下子嗣无数,这里集中的并非全部。   单单这些蚂蚁,就已超过人间合力。   “啊!”   百万飞蚁一同啃咬的威力几何?来不及、也没办法衡量精准,人们只看到飞殿下与其头上双龙的体型快速缩小,一片片价值连城、坚胜法宝的鳞片千疮百孔,再被群蚁合力硬生生从肉内拔出,周围同伴随即扑进伤口、入肉、啖血、啃骨。钻魂。   “吼!”   尾音落定,飞殿下苦苦等待的龙威终得释放,震飞身外身内飞蚁无数,但其真正目标、萧十三郎早就没了影子;片刻空当如此难得,飞殿下口发一声厉啸,双龙断后。双手成爪用力撕开身侧红帘,终于打开了虚空的那扇门。   “朕不会放过尔等……”   “你跑得了吗。”   声出,火起,四面板房通为火海,十三郎的声音响于身后,人却从眼前、对面,从飞殿下辛辛苦苦、付出巨大代价才打开的空间之门内走出,当头一脚。   可惜了,为了赶上拦截。十三郎连收刀反挂的时间都没有。   “蓬!”   人人都说龙躯强横,事实证明,龙面如论如何赶不上脚底,双方此次亲密接触,飞殿下的天地瞬间颠倒,天在四周,地在天上,脚下似有无数幽魂的脸与手。捉住他、朝无尽深渊里拉。与识海幻感不清相比,那种鼻梁破碎的酸楚感比剧痛还要真实。让他清清楚楚地意识到,死亡如此接近。   “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头上巨刃再发毫光,身后重拳正在酝酿,前方那把黑光杀妖的魔刀又开始闪烁,感觉就像一只永远吃不饱的巨兽。再加上周围无处不在、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神魂的幻法、迷雾、鬼傀、蚂蚁……飞殿下纵声长嚎。   “君临。给我爆!”   轰!   惊变随声而响,处闻音量并不太大,但其震动的感觉格外强烈;就好像远方军阵开拔,万马奔驰,此间地面传来的共鸣。仿佛响在心间。   下一刻,空间一次凝固,呼啸声浪呼啸而至,瘦小一圈的巨龙大放哀嚎,声落九霄。   自爆,修士、妖兽搏命时常常用到的手段,对龙族而是彻彻底底的禁术,是对龙族祖上的不敬,是亵渎。   传闻龙族如果自爆,不会就此死掉、更不会进入轮回,而是以某种奇异的方式继续存在,但会因为龙族诅咒而沉沦,永世在黑暗中漂流、再无重见天日时候。曾记当年狂灵一战,银龙被打成那样都不肯自爆,否则、当时不知多少人会死;龙族生命不准自杀,这是它们的独有天条。   今日自爆,战事无解只是一方面,关键因素在于九龙魂魄不由自己。   但它毕竟爆了。巨龙自爆,威力只有毁天灭地能够形容,更妙的是,那股紧贴头顶自爆产生的冲击、对飞殿下的影响极其有限,所产生的狂涛冲击向前、同时把他送向后方,远远避开。   当面对敌人最多的地方,三四百名对手大半在此,萧十三郎刚刚开始挥刀、绝无可能马上遁逃,如此便意味着,飞殿下舍弃一条巨龙,有可能换来战局折点。   心内意识到这点,飞殿下心中有些庆幸,神色稍稍比之前从容。   “朕为九五之尊,尔等冒犯君威,都应……嗯?”   见鬼了。   真的见鬼了。   自爆所生风暴无伦,飞殿下坚信无人可挡,但……当面出现一堵坚实沉重的墙,厚达七百里。   面对这次无可抵御的攻击,对方的法子简单到让人不能相信,只是让狂灵地、也即是球球跑过来,打滚儿翻了个身。   同样苦修三百年,指望球球砸死人比较难,但若拿她当盾牌……风暴推动狂灵地前行,吹乱周围枝条无数,吹掉几块石头,还有把漂移过来的路上沾染的尘埃尽数清空,吹的干干净净。   比这更让人愤慨的是,厚土当中一袭白影钻出,一头撞进狂风,飞来窜去灵动无双,竟然在吞噬!   它在吞噬风暴,吞噬那些藏于风暴、未来得及消散的龙族精华,它在……进补!   对着如此“奇妙”的一幕,飞殿下忘了这是战场,忘了自己身处危机,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面色一片茫然。   “不是吧……”   “什么不是呀?”   身后传来回应,带着一连串诡异而且故意的怪笑,飞殿下骤然转身,恰好看到苏老板的几条身影重叠,一次拉来几大强敌。   “斩!”   黑光乍现,魔刀又一次临头,相比之下,十三郎眼中的寒芒比刀光更烈,望之生寒。   “狗杂种,我保证你会求着死。” 第1710章 残虐   “朕为九五之尊,君威天下,莫敢不从。”   巨龙自爆没能突出重围,但非全然徒劳无功,狂灵地挡得住风暴,但不能留住飞殿下的脚步,至于那些凶神恶煞恨不得将其大卸八块的人,自然也被隔在身后。难得良机,飞殿下有机会与十三郎进行一场暂时的单对单决斗,并有机会仔细看看他的脸。   需要提到,这不是什么主动行为。事先,飞殿下曾多次想过,当自己把沧浪夷为平地,带着一群“人质”找到、或等到十三郎,定要好好看看他的表情,看看他如何绝望、哀绝,会以怎样的姿态向自己祈求,亦或强做坚强、故作镇定、竭力周旋,诸如此类……   无论哪一种,都是飞殿下所期待的事,内心盘算时,针对十三郎每一种可能出现的举动,他都精心准备有方案,甚至想过要不要假装放其一马、几马,重复那些苦盼多年的愉悦。   事出意外,萧十三郎率大军返回,一番痛打、飞殿下从云端跌落深渊,道心险些就此崩溃;然而到做了这会儿,当事情糟到不能更糟、但有片刻宁静的时候,他从十三郎的脸上看出许多值得关注的信息,禁不住怦然心动。   他忽然觉得,事情并不像自己刚刚感受的那么糟糕。   不,应该说,这正是自己期待着的事情,只是换换样子罢了。   “小杂种,你是什么东西。”   当真两人对垒,飞殿下何惧十三郎、况且他只是魔族分身,至于那把让他隐惧的刀,是杀劫、何尝不是另一场机缘;只要得到它,自己便能猛虎生翅,巨龙飞天。   “吼!”   心里想着这些,飞殿下骤发厉啸,重法连击,几次对撞便将情势改变,步步进逼。   这是正常的,飞殿下加上两条龙,累加实力已不逊色于真灵,若非忌惮天魔刀,早有能力将十三狼灭杀。即便这样,十三郎依然左支右拙,身体渐有伤痕留印,气息也变得凌乱。有些遗憾的是,明明形势岌岌可危,也许下次就会身亡的情况下,飞殿下未能从其脸上看到诸如惊惧、愤怒、或绝望等情绪,依旧那么漠然冰冷。   飞殿下很生气,同时暗暗冷笑。   “当年星域战场,朕被你以诡计逼入异层,非但不死,相反血脉彻底觉醒,是不是很意外?”   “今次降临,在你赶回之前,朕脚踏三域,屠戮八方,横扫整个人间修士,是不是很难过?”   “水仙宗毁了,剑庐碎了,紫云岛变成一片废墟,那些与你密切相关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活下来的人也都动了根基,余生只能在绝望中等死。”   “朕可以告诉你,此番觉醒,朕血脉中的诅咒之力同时发作……”   “以为这是好事?你错了。这诅咒来自楼兰,会随朕之道法传播,所有承受过的人、通通逃不过恶诅之命。”   “楼兰诅咒之强,朕都只能压制不得根除,你可以想想一下,那些人的命运会怎样。”   “不要指望那颗树,罗桑古木补充生机,但它治不得伤,救不了命,更不可能解除诅咒。”   极快语速告知最要紧的几件事,飞殿下双手下压,巨掌临头,渐渐将十三郎压制到一个极小的圈子内,神情越发安然。   “差点忘了告诉你,关于夜莲,与其腹中道胎、也就是你的儿子,朕已将他转为怨婴。”   提到万世之花,飞殿下眼神变得恶毒,恢复平静的面孔微微扭曲,咬牙说道:“想不想知道接下来会怎样?朕告诉你,它……”   “苟杂种。”十三郎挥出一拳,右手横刀斩开龙爪,忽然说道:“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朕为……”   “你不是古帝,装什么王八之气。”   “朕当然是……”   “楼兰圣女亲口所言,古帝是太监,是个没把儿的阉人。不管他修成什么东西,修到什么程度,这点永远都改变不了。”   十三郎刻意放缓语气,轻柔的语气问:“你确定自己是他?想做他?”   “放肆!”   无论是谁,无论人是妖还是魔头,但凡只认是雄性生命,没有人能够忍受这般羞辱,怒吼声中、飞殿下攻势骤然凌厉,直趋疯狂。   比羞辱更严重的是,出于某些不可对人言的隐私,飞殿下觉得对方所讲的那些不堪,极有可能是真的。   想当年,齐飞身为仙灵殿圣子,被人看成万世之花的绝配,后来种种变化,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意识到此事成休,于是有仙灵长老提出建议,是否让齐飞另寻道侣。需要提到的是,长老的这个想法并非急于替圣子找老婆,而是担心情根难除影响其修行,希望找到合适的人替代,进而助其巩固道心。   好心提议,结果被齐飞坚拒。人们在感慨其痴心的时候不知道,飞殿下实有难言之隐。事实上,即便与万世之花最为亲密的时候,齐飞也曾对长老的双修提议有过忧虑,借口修行进行拖延。   当年曾经担心的事,后因恩怨早已忘却的事,如今被一句话揭破,飞殿下想到某种可能,瞬间癫狂。   “朕杀了你,朕要你九死不能超生,朕……”   暴风之下,龙爪、巨口、龙息、道法之下,十三郎苦苦支撑,几乎连话都说不出。   怪就怪在这里,片刻交锋,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每每飞殿下觉得对手下一刻便会崩溃,但又奇迹般的撑了下来。就像一个奔跑快到脱力的人,每时每刻都可能倒下,偏又总是不倒。   一次两次,三番五回,十三郎依旧支撑不倒,其身上气息凌乱暴虐,却以缓慢而执着的势头慢慢增长。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飞殿下渐渐意识到什么,心生几许不安。   “不信?不服?不知道?”   十三郎并不知道齐飞心里的事,继续说道:“你不是古帝。你是齐飞,齐旻的儿子,你娘是楼兰遗孤,刚刚与你作战的眉师,那是你亲姨。”   “……那又如何!”明明听到的这番话带有极大羞辱,飞殿下却觉得更愿意接受;他甚至有些渴望,希望听到更确切的根据。   “对你而言,也没什么了。”十三郎挥拳反击,淡淡说道:“乐洪涛是我杀的,齐旻被我当众辱杀,身后骂名万载难消;夜莲是我的妻子,其腹中怀的是我儿子,这些你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丧家之犬一样躲在别人背后,吭都不敢吭一声。”   “你……哈哈!”   此刻才知对方用意,飞殿下表情抽搐,亢声狂笑。   “你还不是一样?你的爹娘被雷尊、我父所杀,你还不是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今日降临屠戮四方,你还不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将来陪着他们去死,一点办法都没有!还有夜莲,还有那个怨婴,哈哈,哈哈哈……”   “你真的认为,今日之事无可更改?”十三郎望着他的眼睛,目光如石头一样坚硬。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深吸一口气息,十三郎身上气势再变,竟比刚才更盛一筹。   “我的本尊,此刻已入轮回之路,很快就能将其修复;对了告诉你一声,这是古帝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机缘。”   “……”飞殿下有些茫然。   “你不知道。我就知道你不知道,你不是古帝,你是他的奴才,古帝不会把全部都告诉你。”   十三郎说道:“早在千年之前,金花大判从秋猎地返回,渡化玉牒中带走所有生命烙印,放在以前、这些或许没什么用;现如今,轮回经我手亲自修复,等若主掌半边。简单和你解释一下,这样的结果意味着,凡在判官回归之后死亡的生命,我都能够在轮回中找到,助其反世。”   “这不可能……”飞殿下嘶声怒吼。   “再告诉你一事,沧浪是从魔界来的,当年渡劫时我答应过把它送会故里。也就是说,等将来事了,我会把灵、妖两族迁出沧浪,今日被你毁掉的,只是些花花草草,几块破石头罢了。”   “打开灵魔大界?你胡说!你简直疯了,你在做梦!你……”   “你的那个什么诅咒,等到我修复轮回,很快就去楼兰,届时古帝都会死掉,还谈什么诅咒。”   “夜莲与其腹中灵胎,我的儿子……她们也不会有事。”   到底深深一声叹息,十三郎神情微黯,自语般说道:“我的确犯了错,幸好不是无可挽回。至于你,你忙来忙去,跑动跑西,都是白忙。”   “我……我杀了你!”飞殿下不想再听了,他很想追问对方为什么敢说这样的话,但却害怕听到答案。   “你杀不了我。而且我告诉你,就在眼下,你又一次上了当。”   迎击中,十三郎身上的气息直线飙升,眼中渐生凌厉锋芒:“只想杀你的话太简单了,罗桑未动,狂灵未出,多少底牌没亮出来。”   “我是谁?塑灵圣族,我连天赋之力都没动用,你的眼睛难道是瞎的?还有苏老板……”   “我在!”身后苏老板及时回应,笑着朝飞殿下招呼:“好久不见,殿下还是这么不长进。”   这活着实有些打击人,偏偏飞殿下无言以对。   十三郎从容说道:“苏老板是谁?太岁出身,距离真灵只差半步,刚刚打成这样,他只作为后手防你有什么法子逃跑,根本没有参战。”   拳脚相加,刀光纵横,仍是单对单,战局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转变,完全变了样子。十三郎就像刚刚提升一个大境,或者打了鸡血一样,势不可挡。   “这你都不觉得奇怪?还是刻意忽略、千方百计找理由安慰自己?”   “哪有那么复杂,他就是个废物,饭桶。”苏老板大笑连连,分身十三合围四方,可保飞殿下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不止是他,经过这样一番周折,身后因巨龙自爆引发的风暴渐渐消退,狂灵大地随之翻身,三百八十七名狂灵修士二度冲出,一个都没减少。   “……为什么!”到此一步,飞殿下已经不在乎他们,只是奇怪自己和十三郎的这场战斗,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你怎么会……”   “怎么会变强是吗?”   腾空,十三郎一把捉住龙爪,生生将其折成两半,右手挥刀斩尾剁头,逼迫飞殿下再失一条巨龙。奇妙的是,这次飞殿下明明已经发出指令,那条巨龙却没能自爆,宛如聋子一样。   比这更重要的,飞殿下发现自己的身体——化龙身躯也出现问题,明明已经身魂合一,此刻却被某种力量干扰,似要裂开成两半。   打击一重接着一重,飞殿下又一次体会到从云端跌落的感觉,身形连连倒退。   十三郎步步紧逼,口中不停:“真魔气懂不懂?量你也不会懂。这是自在魔的本源精气,我来的匆忙,一口吞掉有些后患,正需要战斗激发潜力,把它消化变成自己的东西。还有这条龙,它出自应龙,与嘲风一脉;三殿下吞噬部分残魂,已能够与之沟通。”   “有没有觉得身不由己?有没有觉得法力不听使唤?有没有感受到身、魂撕裂?那是应龙不甘奴役、要与你分开的原故。如果是古帝,它当然没有反抗余地,可你不是他,你只是个奴才,这里也不是九龙之地,这里是沧浪,是应龙当年葬身之所在。”   “不!这不是真的,不是……”   压力累计,信心崩散,整个世界灰暗无光,对面攻击愈发猛烈,且比刚才更加精准。   “真假对你有何所谓,你马上会被打成死苟。”   十三郎纵身而上,一刀砍去最后那颗龙首,反手扔给嘲风。   “当年我觉得,你连人子之勇都没有,连杀父之仇都不敢认,就已经是个死人。”   反踢倒挂,足尖如刃,直接卸掉飞殿下的右手。   “定!”   喝声如律令,阻断魂崩,十三郎旋转身躯,一刀断其双足。   “后来证明我错了,你没有勇气不是因为心志,而是天生无种,和你那个主子一样,畸余之人。”   收刀出手,十三郎撕断飞殿下仅余的那条手臂,再把右手置其头顶,面无表情说道。   “天不容你,想死也难。我不想儿子心怀怨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求死。”   “你,休,想!”飞殿下望着十三郎,目呲欲裂。   “那最好了。”   十三郎神情漠然,回应着、空着的左手一拍胸口。   “得福!” 第1711章 唯一机会   得福是谁?   听过这个名字的人很少,但凡听过的人都知道得福是天,是界魂,或有别的什么称呼,但在当下这个特殊的时刻,他只有一个身份:道胎的双胞兄弟。   飞殿下降临,之所以惊动身在冥界的十三郎,就是因为道胎有难,冥冥中感应所致,否则,今日沧浪会是另一副模样。   得福在哪?   与本尊一道。   当魔族分身拍胸呼唤,尤其当大家意识到十三郎用意针对齐飞的时候,很多人又惊又喜,暗想莫非轮回已经修好,十三郎即将、或已经回归?   很快,大家知道自己弄错了,周围空荡荡不见人影,什么都没有。   “搞什么鬼?分身就是不如本尊灵光。”   自持师兄身份,大灰吆喝起来:“我说十三啦,赶紧把那小子宰了,留个祸害,没准儿那什么星空第一强者,古怪还是古……”   “古帝。”小不点一旁提醒。   “对对对,古帝,别被古帝整出什么幺蛾子。”   这样说着,神驴朝十三郎连连眨眼。   “完了赶紧过来,弟妹这边有事儿。”   要说粗中有细,形容大灰再合适不过;经过刚才这番变故,神驴知道万世之花母子、尤其肚子里那个婴儿对他爹的意见很大,好不容易十三郎回来,危机也已经解除,正该抓紧机会促进家庭和谐。唯一让人担心的是,分身到底只是分身,又是魔族,样子冷冰冰一点不像本尊那样可爱,不定能讨喜。   那也得来呵!   女人么,能哄则哄,实在不会哄,干陪着也比不来强。   这样想着的时候,神驴神色得意,忽觉腰间生疼难忍,扭头看、玲珑姑娘捉住夔神腰间皮肉,狠狠地拧着。   “干什么呢!”神驴疼到呲牙咧嘴,暗想这个臭婆娘,本神还有账没和她算清。   “弟妹有事儿。挺懂啊你。”   “我……”神驴楞了一下才明白怎么回事,赶紧叫屈:“这能一样吗,弟妹她……咦?嗯?啊!”   玲珑被神驴脸上的精彩表情吓着,转过目光、竟也变得与之差不多。   “怎么了……嗬!啊!”   夜莲身上有座桥。   真的有座桥。   弓背依栏,九曲回头,当中三重转折,这一端连着万世之花,尽头是一个漩涡。桥分二色,望黑白好似观感天地,又像是一个人走到阴阳中间,进一步生机无限,退一尺死寂孤独,难以形容的诡异的奇妙。   随着那座桥梁驾起,有光自对岸来,进入夜莲的身体将其映照好似通明,尤其腹部,五彩颜色交相辉映,给人以饱满、充盈并且安慰的感觉。   之后再分一条丝锁,五色明媚,连接到十三郎身上。   忽然间,轰!的一声巨响。   耳畔其实无声,心内彷如山洪冲刷,大河奔流,甚如星空盘旋,天地倒转。黑白二色反射到空中,大放光明,阴阳图案随之显露,两点朱漆点缀其中,化身世间最最纯净的眼。   眼如桥,连体通幽心神可渡,罗桑树下,万世之花以看得见的速度恢复青春,满头银霜顿成青丝。   比这更让人吃惊的变化,其腹中忽闻吟唱。   “天谕:犯天者罪,罪同无量劫杀!”   那是一个大家从未听过的声音,虽同样稚嫩、但可肯定绝非此前出战的那名婴孩,因而在听到后、众人心里都觉到不安,唯夜莲表情与众不同,听过后身躯轻轻颤抖,似已苦候良久,又像意外惊喜。   她是三生族,通过那座桥,重新感觉到了此前消失的轮回气息;也即是说,今次至少有了退路,比刚才好一万倍。当然更重要的是那个声音,那个数百年前曾经听过,但有些不明就里,几乎认为是做梦时听过的声音。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自己的儿子真的有一双,虽然……至今仍有些不明不白。   夜莲把视线投向十三郎,以眼神询问:“这就是……得福?”   十三郎默默点头。   万世之花抬起手,揉着眼睛说道:“这名字取的……”   “……呵呵”   嘴里在笑,心里却莫名一抽,刚刚所见的那个举动,还有说话时的神情、气质,以往万世之花绝对不可能做出来,即便是做、也绝对不会带有那么浓的小女儿模样。如此便只有两个解释,要么其性情发生重大改变,要么就是三生异相……叮当与夜莲交替出现。   到底是哪种?情况是好还是坏?有没有什么办法改变、挽回?   有心询问,想想现在实不是时候,十三郎强迫自己收拾杂念,将五色彩丝从五指导入飞殿下头顶,口中随之诵念。   “代天传谕:犯天者罪,罪同无量劫杀!”   “天无情,道无思,诅天者,罪同无量劫杀!”   “天无情,道无思,诅天者,罪同无量劫杀!”   “夺念,丧思,尽魄,灭咒,生生不息,无量无休。”   “夺念,丧思……”   一字一句,看似简单重复,然而在飞殿下这里,每听一字,表情就好像生挨一刀,不,是千刀万剐不能相比。   “啊!啊啊啊……”   无手无脚,飞殿下依旧拼命挣扎,外人明显能够看到,随着那些话与五色彩丝进入,他的身体中明显有些东西被剥离出来,变成一个个奇异符文,飞入肉眼看不到的虚空。   遥远星空,九龙之地,斟茶中古帝勃然变色,反手一掌将桌案拍碎。   “竖子,竟敢算到朕的头上!”   一只符文不知从哪里飞来,试探着飞向古帝、但被一股无形屏障弹开,弹的粉碎。   又一只符文出现,接着是第三只,第四只……除了可见的那部分,它们当中还有些无形、或在不停变化,出现后纷纷围绕古帝旋转,时不时觉得瞅准机会便会扑上去,随后撞的粉碎。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古帝已由坐姿改为盘膝,脸上神情愤怒而骄傲,但若仔细去看,似也含有少许忌惮,甚至有些不安。   “天道之诅,天道居然用诅!”   “不要,不……十三郎……朕……我……你是谁……”   同一时间,飞殿下这边声音渐渐低去,表情逐步迷茫,进而呆滞,等念到丧思两个字,飞殿下已经是个活死人。   折磨这样的人应无意义,然而十三郎毫不动容,相反表情越发严肃,诵念的声音越发坚定。   “尽魄,灭咒……生生不息,无量无休。”   到此,十三郎稍稍犹豫了下,把目光投向夜莲那边。   心有灵犀大概指这种时候,万世之花一眼看出十三郎心意,认真点头。   十三郎反而有些迟疑,但他很快就决定了什么,神情再度变得坚定。   “塑灵有变,夺万法为造!”   一声塑灵变,十三郎本就强盛的气息疯了一样暴涨,其按在飞殿下头顶的五指微微颤动,指尖肚腹鼓囊囊好似充满了鲜血,内有一股极度暴虐的意味,让人望而生畏。   “造化三生,请轮回咒法。”   和音响起,一道乳白色的光华投射过来,直接射入十三郎五指间被其捏住,随即,其指腹内包含的东西融入白光,将其涂抹成妖异颜色,再轻轻转了个身,变成一颗小小的符。   为了凝结这枚符文,十三郎汗透重衣,握符的手极尽全力才能凝稳,两腿更是颤栗难消。身后,万世之花的情形不比他好,刚刚恢复的容颜再度苍老,华发又生。   飞殿下身上不停滋生各种符文,与那些相比,这颗符文除个头小一点,形状、气息、波动来自闪烁跳跃的方式,全都完全一致。   “去吧!”   仔细看过,十三郎伸手将它弹入虚空,和其它符文一样瞬间消失。   桥散,声息,与五色光华通通消失,十三郎随之倒地,仿佛骨头被抽掉。   “能行吗?”   万世之花的声音似在耳边,听着有些凝重。未能飞升,眼界受到限制,一个飞殿下搅得天下大乱、人间无敌,夜莲无法想象其本尊,那位“星空第一强者”强大到什么样。   “不行也得行……”这句话其实没什么底气,十三郎只能报以期望。   无论塑灵还是三生,天赋神通当中从来都是加成、帮助提高,根本没有诅咒他人,今日这颗符文,两大圣族联手,还要加上飞殿下做引,能否生效,若生效其威力究竟多大,只有天知道。   万世之花嗯了声,想了想,接着问:“本尊怎样?”   “还好吧……”仍是不确定的声音,十三郎最终决定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万世之花轻轻挑眉,旁边大灰忍不住叫出来,神色担忧。   本尊分身,感应不比道胎兄弟弱,得福既然能够听到召唤、且能与道胎取得联系,那么与之同体存在的十三郎理应“不远”,如今听分身这么讲,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先安顿这里,本尊那边……”不知该怎么解释,十三郎唯有暗自叹息,脸上刻意表现轻松。   “没什么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耐心等着就好。”   这样应着,十三郎抬起头,望一眼之前桥身连接的漩涡那头,久久未再做声。   时光倒回,冥界法坛,十三郎手握补天石,口含天绝剑,影带阿古王,一头撞入梅花的正中央。   刚一进去,十三郎便因所见大吃一惊。   “怎么是这样?!” 第1712章 神秘路,彼岸花(一)   “怎么会是这样?”   仔细观察、感受着身处的这个世界,十三郎如在梦中,脑子里很久都不能生出别的念头。   萤火阵阵群群,星云片片叠叠,四周黑暗但绝不可怕,明明空荡荡似无一物成形,偏给人以生机勃勃的感觉。   这是一片星空。   这分明是一片星空!   然而,怎么会是一片星空?   ……   什么叫轮回之路?到底什么才是燃梅?轮回究竟如何修复?   关于这几个问题,十三郎的认知有过几重演变,每次发现都不一样,相同的是每次都觉得自己找了真相,事后发现完全错误。   星空第一奥秘,古帝、血魂苦求不解的难题,十三郎经历这样的过程并不奇怪,因而每当发现“又”错了,都会付之一笑,并给自己打气说:每见成功他妈一次,距离成功便又近一步。   这次不一样,然而这次又是这样。   进入前,不仅十三郎自信满满,其它人、包括那位天下无敌的相柳天魔也这么想,因而才会、才敢、才肯把未来命运压上。   结果依旧,所见与所想根本不搭。   轮回既非漆黑一片,也不是某种具备形质的法器,而是一片璀璨、深幽、浩渺无尽的星空。   这可怎么补?   “出错了……”   所见所感,内心判断被彻底颠覆,十三郎不能像以往那样说服自己,内心有些迷茫,有些惊恐,有些失落。   他的思维并未停滞,相反比任何时候运转的都要快,片刻时光想到无数种可能,其中最可能的结果是:跨界!   燃梅实际上是一扇门,进门等于进入另一个世界,另一片完全不同的星域。   最重要的是,这里给他的感觉完全陌生。   没来过的地方当然陌生,按说这种感觉没什么大不了,但如果这里真的是星空、且从未涉足的话,问题就大了。   燃梅,入梅,十三郎目的明确,修复轮回之后回归四大星域,最好能够直接回到沧浪;如今情况变成这样,让他如何修复,修复谁?该把补天石按在何方?   不能修复,是不是就不能回去?或需要无穷时光钻研、修行,重新找出真相?   那怎么来得及……那怎么行啊!   “绝对不行。”   迷茫无用,惊慌失措是最大的敌人,失落过后,十三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首先查看自身状况。千年修行,他知道无论在任何情况下,自身才是根本。   他倒退几步,很快意识到身后并无界门存在、或者已经关闭,再也感受不到。   不存在回去的路,至少不在这里。   于是他低下头,认真查看手里的补天石,发觉它似乎在这里比之前在冥界的时候亮了些。   可惜时光不能倒流,之前也未想过它会不会变亮……再说这有可能只是错觉,补天石根本毫无变化。   漫无头绪,十三郎尝试行功,发觉自己的修为还在,可……剑尊没了,阿古王也没了。   不能说没了。天绝尚在,剑尊理应在里面,但却一点都感应不到;至于阿古王,他藏身在十三郎的影子里,这里是星空根本没有影子,不知其状况如何。   这样想着,十三郎轻轻挑眉,挥手施法,朝身前一指。   乌啼响起,昊阳出现,大小如婴儿握拳。   “不……是……吧……”十三郎目瞪口呆。   当年劫境铸阳十里,今日高下如云泥,凝炼出来的太阳才这么丁点大?   “这样的话……”   初始一惊,随后一喜,无数次经历告诉十三郎,事不寻常意味着有线索可寻,最怕的不是意外不断,而是看起来什么都正常、实则无从入手,那才真叫入地无门。   低下头,仔细看,十三郎把昊阳拉到眼前,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用眼睛看用神识看,结果什么都没看出来。   它就是变小了,内里一切如常,作为铸阳金乌,十三郎甚至能够在昊阳中修建金宫,动念便有雏形生成。   可它还是那么丁点大,十三郎万分疑惑,试着走进去……失败。   再试,失败,接着试,还是失败……   “见鬼了吗!”   十三郎大怒尝试变身,变人变兽,变云变雾,甚至化身为与昊阳同源的火。   就是进不去。   昊阳不能变大,十三郎擅变但其体积不变,修为运足变得大些,用的少则变大的程度小些,最小就是如今模样,再无削减。   小不能容大,多简单。   结果让人哭笑不得,将来传出去说自己铸造的昊阳却不能安身,不知会笑死多少金乌。   “怎么会这样?”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十三郎一跳,随后意识到自己并非徒劳无功,因为昊阳有了影子,阿古王“再度现身”。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阿古王的声音里透出极大惊恐,像是经历了极为可怕的事,再有他无法显露身形,只能从十三郎的影子里传出声音。   “不要急,先看看……能看见周围不?”这是“再度现身”的由来,十三郎也不知道阿古王现在什么状态,只好着他别忙着害怕,先静心下来看看再说。   阿古王如此,剑尊更不用想,半点声息皆无。   “能看到……这是哪里?我怎么了?为何会是这样?”   唉!   十三郎从这句话听出来,阿古王和自己一样,一头雾水。   心里这样想着,十三郎未催促也不再追问,默默等待很长时间,直到阿古王稍稍平静一些,才以试探的口吻询问。   “有什么想法?”   “不知道。”王驾也非简单人物,认清现实后显得极为果断,认真回答道:“星空,异界,空间之门,我能想到的这些东西,你应早就想过。”   十三郎默默点头。   “别的暂时没有。”阿古王问道:“怎么办?”   “能怎么办,四处先看看。”十三郎思忖说道:“能否动法?”   “一点点。”   “这样……”十三郎犹豫了下,说道:“我把昊阳收起。”   “我会怎样?”阿古王赶紧追问。   “不晓得。”十三郎老实回答道。   “……”阿古王咬了咬牙,说道:“来吧。”   伸头缩头免不了一刀,阿古王知道这是必须经历的坎儿,忐忑不安。   “准备好……”   十三郎准备收起昊阳,结果迎来又一次失败。   嗯?!   十三郎再吃一惊,内心微凛。   昊阳不比寻常神通那样只出不回,金乌自己铸炼的昊阳仍可收回体内,可慢慢祭炼增加威力,也能恢复重化火元,如今这条铁律被打破,小小昊阳漂浮在身边,能看不能收。   这意味着什么?   没有迟疑,十三郎立即内试,修为再转,渐渐地,脸色有些发白。   “怎么?”阿古王察觉到异样。   “昊阳无法收回。”   “……然后?”虽觉得奇怪,但能听出来、阿古王明显松了口气。   “没什么。”十三郎随口回应,声音还算平静,内心已如大浪翻涌。   他的修为少了,不可恢复。   刚才没能察觉,原因在于现在的他与当年相比强大太多,拥有的法力以海量计,施一次法等若海中一瓢,况且这是许多年来首次出手,精力全都放在外界,难免有些疏忽。   现在十三郎知道了,再没有弄清“为什么”、找到解决办法之前,这片星空不会给他任何弥补,用一次少一次,用一点少一点。   海量修为,听起来似乎无穷无尽,实际上、要看和什么对比。放到世界内,放到时间的长河中,他这点修为算什么。   沧海一粟?恐都不够资格。   如此这般沉吟良久,十三郎重新抬头看着周围,略显踌躇。   对他而言,这是极其罕见的事情,以往无论身处何种困境,十三郎总能保持沉静,慢慢寻找破局办法。这次也不例外,从认清现实的那一刻开始,十三郎便已决心直面危机,迎接挑战。   只不过,从哪里开始呢?   四面八方只有三件事物,星云,萤火,与空荡荡什么都没有黑,因为星光点缀不同,星云漂浮难定,每个方向都不一样,又似乎完全相同。   星空啊!何其浩大无边,那无数星光看似紧密,去追的话,当知其耗时动辄以十年、百年计;若在往常也就罢了,如今他知道自己的法力有限,不得不仔细斟酌。   犹豫的时候,阿古王也在帮忙观察并且思考,结果一无所得。   “该去哪儿呢?”   “那边。”十三郎随手指点某颗星光,举步动身。   “为什么?”以为他发现什么,阿古王有些惊喜。   “它最近。”   “这都能知道?”阿古王既惊且喜,追问道:“现在你什么修为?”   星空莫测,并非看起来明亮而且大的距离近,反之则远;身处这样环境,神识不达,如何判断远近?   阿古王很清楚这种道理,不能不惊诧。   “知道个屁。”十三郎脚步不停,声音有些恼火:“蒙的”   ……   勤者有得,这句话再度被证明是真理,随身带着一颗太阳赶往“最近”星光的路上,十三郎与阿古王从未停止过观察与思索,各自推衍、彼此对照并且认真,得出结论后再与世界印证,倒也有些收获。   比如这里并非没有灵力,只是稀有到令人发指的程度,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灵力与“外面”不同,无法被十三郎吸收。就好比水,海水湖水雨水露水泥水,内里存在许多不同,不可同日而语。   另外还有一点需要提到,它的状态不够稳定,似在不停发生变化……这样的东西,照例说就不该随便命名,之所以被两人当成“灵力。”原因在于它被确认可以像灵力那样燃烧成法,威力似乎还不小。   “先不管它。”   力量奇异,后果难以预料,因其数量太少,纵能利用、也无大用,除非能够确认其与破局有关、或在别的路无法走通的情况下,十三郎不打算为之付出心力、与用则必少的法力。   除了灵力,两人在路上发现一个让人担忧、甚至觉得绝望的情况,这片星空出奇的大!   以十三郎的速度飞驰很久,周围景物竟无太多变化,粗看就好像原地踏步,那颗开始看起来很明亮、被认为距离最近的星点闪亮依旧,丝毫没有变大。事实上,假如不是十三郎心细、从一开始就在留意星图之间角度的话,定会因此认为自己已经入幻,或进入某种奇异状态不能摆脱。   民间传说鬼打墙,一个人跑啊跑的直到累死,实际在某个极小范围内不停兜圈子,十三郎曾怀疑过这种状况,不仅开启法目查探,还用笨拙的法子前后对比,最终认定不是那样。   “那就是太远,太远所以太大。”   “是的,太大。”阿古王有他的法子,结论与十三郎相同。   此次交流后,两人心情都很沉重,很长时间没再开口。   以十三郎如今的修为,不至于跑几趟路就法力枯竭,但能肯定一条,星空越大、探查起来越是艰难,结果越难预料。   那也没有办法。   想想着看,走走停停,时而放出神识远眺,希望遇到别的人、或者别的生命也行;结果依旧令人失望,星空当中一片安静,似乎什么都没有。   等过得久了,这种状况渐渐变得可怕起来。   事物总是相对,大与小,高与低,安静与热闹,祥和与恐怖,会因为一些变化发生转变。两人正在经历的就是这样,开始的时候,会有一阵因身处异界紧张难安,随后、渐渐会被那种安谧宁静的感觉熏染,进而觉得安宁。等到时间更久,周围一成不变的时候,所谓安谧的世界、入眼会觉得死寂一片,安宁自然也就变成了孤独。   漫长、深远、广博,看不到尽头的孤独。   “不对!”   “真有这么大?”   说巧也真是巧,是不巧是因为触发警惕的因素为同一个,当心内生出前路孤独的那个瞬间,两人同事惊呼。   “你先说。”阿古王言道。   “时间,这里的时间有问题,具体如何有待详查。”十三郎告知自己所觉,随后问:“你发现什么?”   “大小是错觉。”阿古王示意此行目标,说道:“它只有那么大,一直都是那么大。”   “嗯?”十三郎不太明白。   “是你变大了。”阿古王幽幽叹息道:“这片空间里的你,怕与原来世界里的狂灵差不多。” 第1713章 神秘路,彼岸花(二)   “像狂灵那么大……”   嘴里重复阿古王的话,十三郎上上下下进行自我审视,举动生硬,神情略显茫然。   大小是相对的,道理不难理解,按照阿古王的说法,十三郎因为体积生变影响到视觉感受,就好像孩子眼中天大地大,一个小小土坡,一条小小水沟,可拿来当成军阵游戏时的山、壕使用,待长大了才发现,原来抬腿便可跨越。   星空浩渺,星火璀璨,团簇苍茫,拿它们做参照,大小似乎没什么意义,比如人,远望星辰时觉得那只是一颗颗微点,换成狂灵来结果依旧,非至眼前不可比较;至于星云,苍茫无尽看到边,人或者狂灵在它面前皆如蝼蚁。   作为空间大能,阿古王的话等于宣告事实,想起来似也很有道理,然而十三郎左看又看,总觉得有问题没法说通。   “不对啊,我还只有五尺三寸……”   “从你进入到这里,尺寸就变了。”   “尺寸在我心中,这也能变?”   “当然能,因为它是至高规则。”   “嗯?”   “尺寸是什么?尺寸不是长短,而是测量长短的单位,这是规定,也是规则。进入到这里之后,这个单位被放大了,一尺还是一尺,但却大于原来一万尺。”   “我明白意思。”   十三郎摇头阻止他说下去,问道:“问题在于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阿古王微嘲反问道:“你为什么要有感觉?”   “……难道我不应该有感觉?”   “你把至高规则当成什么,谈生意?商量事儿?”   “……什么意思?”   “呵呵,你是主宰吗?”   “呃……”十三郎渐渐想到什么,不再说话,脸色不知不觉变得苍白。   “不是主宰,为什么要你有感觉?”   阿古王的声音充满嘲讽意味,但若仔细品味的话,会听到一丝隐约颤抖,内里透出极大惊恐,怎么都掩饰不了。   人在害怕的时候,常会出现大异于平常的举动,比如无缘无故发火,埋怨这埋怨那,故意与亲近的人找茬等等;此时阿古王,激动、惊恐到连心神都控制不住,一个劲儿地拿言语刺十三郎。   “不是主宰,规则改变需要和你商量?针求你的同意?”   “什么叫至高规则?就是不容置疑,不需要感觉,甚至连遵守都不需要。它不是打架,会直接种到你的心里去,自动把你无数年养成的习惯、包括记忆一道改变。”   “什么叫强大?看看这里,想想这种改变,多么的不可思议,多么的……”   曾经也和古帝他们一样,阿古王眺望逍遥之上,曾经思索主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像他们这种存在,只要思索下去,最终多半都把视线集中到规则上,认为主宰就是至高规则,只是不清楚掌控、还是制订之分。   今天他知道了,至高规则的要害并不在于那里,而在于其生效方式。   一尺实际大于万尺,心中一尺还是一尺,假如没有这重发现、现在把十三郎与阿古王拿回到外面的世界,他们或许都意识不到自己曾经接触过什么,曾经感受过什么样的强。   与这种强大相比,那些斗法厮杀、移山填海、斗转星移,算得了什么?   这种力量面前,号称无所不能的天道算得了什么?   “想不到我竟有机会亲眼看到,天啊!我的天啊!”   仿佛现在才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一样,阿古王声音渐高,渐渐失控,开始用尖锐的声音大叫。   “哪位前辈在此修行,晚辈……”   “够了!”   望着阿古王声嘶力竭的样子,十三郎忍无可忍。   “要不要脸。”   ……   当意识到这种改变的真实意味,十三郎的震惊一点都不比阿古王少,但他无法容忍仅余的同伴因为一点惊吓就变成疯子,再说了,事情也不一定啦!   “至高规则是吧,了不起是吧,还不是被我们……被你看出破绽。”   明知道自己的话听起来言不由衷,十三郎依然违心说道:“王驾比至高还厉害。”   “胡言乱语什么呢,你根本不懂。”阿古王说道:“我不是发现破绽,也没有破绽可以被谁发现,而是我知道那颗星就要到了,可你看它还是那么小,所以能知道。”   “呃……星快到了?”   “嗯。”   所谓快到了,其基点不是目光测量,也非神识探查,而是阿古王作为空间大能的某种感应,具体要远近的数值,依旧不是千万里能表。总之到了这里,十三郎视野内的那颗星应该变的很大,现如今几乎没有感觉,问题只能出在他自己身上。   大象能够分辨兔子与老鼠谁的个头儿更大,恐区分不开苍蝇和蚊子,阿古王要表达的意思就是如此。   十三郎根本不信。   “呵呵,讲的跟真的似的。”   “你怀疑我的话!”   “没有没有,你说的对,我知道自己变大了,大如狂灵。”   不是不信自己变大,而是不相信阿古王提出的理论根据;人类思想与野兽不同,十三郎两世为人,微生物也能分出区别,焉能像大象那么蠢。   知道了,记下来,原因慢慢去找,十三郎问道:“时间怎么回事?”   阿古王沉吟片刻,反问道:“你说的时间不对,是不是因为此处时间不能统计?”   “原来你知道。”   “我专注与空间,听你说到时间才留意。”   “呃……是这样的,我想算算自己跑了多少路,结果想不起来时间。可我又……”   “可你明明记得什么时候来的这里,对不?”   “你又知道……算了。”   想起来对方和自己的感觉应该一样,十三郎转而说道:“如像你说的,此处存在至高规则改变了我们带进来的规则,时间一天好比长短一尺,不管变大还是变小,变长还是变短,不会没有……”   “什么是一天?”阿古王突然问。   “嗯?”   “日出日落再日出……枉你还是金乌。”   “你是说……”   这句话的打击力很强,十三郎却无心思与之计较,脸上渐无血色。   “此界无阳?”   “是。”   “嗬!”   即便在冥界的时候,生修、包括十三郎在内依旧习惯于用天计时。当然算的时候不是看天上太阳有无落下,而是看过了多少个时辰,再到刻、息等等。   星空当中无数颗太阳,不管那里的太阳多久起落一次,总归存在“天”这个概念。这是计时的基本单位,也是智慧生命意识到时间存在的标志与根本。   假如没有呢?   假如整个星空都没有太阳,“天”是什么东西?   没有了天,一切与时间有关的东西全都不复存在,等于整个体系崩溃。   拿什么计量时间。   “一个没有太阳的世界,至高规则无法变‘天’为‘天’,进而导致我无法计时,这样的话,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至高规则并非无所不能?”   “废话,谁能真正无所不能。”阿古王没好气儿地说道:“比如你说谁无所不能,那我会说,叫他杀死另外一个无所不能的人,然后叫另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务必不能被杀死……乱套了,这不鬼扯吗?”   “不是这个无所不能。”十三郎解释着,小心翼翼说道:“我的意思,假如这里真的存在某种至高,他并不能对我们为所欲为。比方说这个时间,他就没办法制造出像空间那样的误解……”   “那也不是对你,而是对你来的那个地方,可能存在的另一种至高无法改变罢了。”   “差不多一个意思。”   “这能一个意思?”阿古王吃惊说道:“刚刚骂我,这会儿才知道不要脸的是谁。”   “差不多就是一个意思。”   十三郎这会儿没心思争辩,一个劲儿挠头说道:“连计时办法都没有,接下去该怎么办?”   “不是没有,是咱们还没有找到,还没有学会。”   “一样的……该怎么办?”   阿古王认真想了想,敛起神情郑重说道:“首先,我建议你忘掉外面的事,不能忘也要放下。”   这话有所指。诸多迹象表明,跑到这个空间、时间全都乱套的地方,十三郎因为急于返回,心情焦虑导致心智生乱,无论考虑问题还是别的,都不如平时那么灵光。   “你说的对。不想外面。”   错了就要虚心改过,十三郎诚恳说道:“然后?”   “然后走啊。”   “嗯?”   “那颗星快到了,快看看再说。”   “……”十三郎恼火说道:“这是我原本就要做的事,用得着你说?”   “本来么。用得着问我?”阿古王奇怪说着,藏在影子里的面孔愈发幽深,忧心忡忡。   当兴奋与震惊先后消退,阿古王心智恢复通明,进而察觉到十三郎的某种变化,恐非一句“顾虑外界”能够解释清楚。恍惚中他还觉得,正因为十三郎身影遮挡,自己才能保持正常。   “走吧走吧,看看上面有么有人,看看他们怎么计时。”   想着但未说破,阿古王变着法子催促十三郎前行,去往原本要去的目标。   “这里……”   经过无法计数的时间,那颗距离最近的星球终于像个鸡蛋一样撞入视野,于是有一件事被确认:十三郎的身体确变得无比庞大。   第二个发现值得庆贺,这个星球上有人。   没等弄明白时间怎么计,再有一事突兀发生,当十三郎靠近,因为昊阳之光把阴影投射到那颗星球上的时候,其内生活着的人们四处奔走,拼命大喊。   “小心啊,天来了,天来啦!” 第1714章 神秘路,彼岸花(三)   “他们说的是我?”   “嗯,是在说我。”   周围无人,十三郎只好自问自答。   “为什么?”   好不容易找到人,没得到任何帮助与收获,而是迎来更多疑问;那颗星球上人们惊慌的样子,简直就是羊怕狼,猪遇虎,甚至那些生生世世都被压迫的奴隶才可能出现。   “为什么害怕天,为什么会把我当成天,还有他们为什么能够察觉到天、亦既我的存在?”   “把你当成天,这条比较容易理解。能来的、以这样样子出现的,不管是什么,对这里的人而言都是天,所以拿你当天。这是好事,说明星空不止有你我,还有其他生命存在。”   阿古王的话很有道理,十三郎却未关注这些,他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星球,看着人们惊恐害怕、祈祷或者求饶的样子,神色微沉。   “他们都很害怕。”   “这点谁都能看出来……你怎么了?”   阿古王的声音透出古怪,犹豫问道:“不会吧,你同情他们,在这种情况下?”   十三郎摇了摇头,说道:“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天。”   “当然因为受到欺压。”   “你看他们,每一个人都很怕。”   “那又如何?”   “这里这么多人,对天呈现出来的态度几乎完全一致,你觉得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首先意味着他们每个人都坚信天的存在,极有可能亲眼见过、甚至遇到过……”   “他们的确遇到过,就像现在这样,你来了之后才变成这样,说明他们能够以某种方式接触到星球外的存在。”   稍稍停顿,阿古王接着说道:“虽然我也不明白,他们如何做到。”   “这不重要。”   “嗯?”   “我是说,他们如何看到我并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   “刚才说过的,他们为什么这么害怕天,每个都是。”   “为什么不会?”阿古王觉得这个问题好怪,反问道:“天以万物为刍狗,想杀就杀想灭就灭,奴役、驱使,总归一句话,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另外别忘了,你虽然头一次来,但这里并不只有你,之前、星空异兽过来的时候,直接拿他们当食物也不定。所有这些恐怖事物与存在,他们区分不开,统统用天代表。”   “不对的。”十三郎依旧摇头,说道:“基数大到这种程度,表现这样统一,你所讲的那些,还做不到。”   “这个……”亿万人反应整齐划一,阿古王心里也觉得奇怪,应着的时候随口说道:“你虽然进不去,难道不能抓个人出来?”   “抓个人?呵呵,试试吧。”   十三郎的话透出不确定的意味,令阿古王觉得古怪、甚称得上诡异;他知道十三郎素来杀伐决断,然而自从到了这里,做什么想什么都变得犹犹豫豫,极不利索。   “这样不行啊,到底为什么呢?”   相比这片星空莫测,阿古王更关心十三郎本身,如今,十三郎的安危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身在这种地方,如何保持状态、恢复睿智决断模样至关重要。   状态好未必能破局,状态不好则一定不能,很简单的道理。思来想去,阿古王的目光移到那颗被十三郎托在手中的五彩石上,胸中波澜渐生。   “只可能是它了……”   “找个人问问。”   正想着的时候,十三郎已经施法、从那颗星球上随便捉了个人出来,然后……   砰的一声,刚刚离开星球范围,被十三郎以禁法牢牢守护的人毫无征兆地溃散开来,散后化作一缕烟气,与周围禁法接触,烧出一小团微弱火花。   这就是全部。那个适才看上去有血有肉、与别地人族丝毫无差的人彻底消失,再也寻不到一丝踪迹。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十三郎所见即为阿古王所见,目睹全程只留一头雾水,随后他发现十三郎并未流露出多少意外,更加吃惊。   “意外,一定是意外;你也太不小心了,试试别的。”   “别的……”   十三郎没再说什么,仔细施法、小心保护可说用心之极,从星内再度请出一人。   结果一模一样。   “不是吧!”阿古王大呼小叫:“换个地方,换野兽,花鸟试试?”   十三郎没抬杠也未反驳,耐下心来一一执行,一一测试,结果依旧。   “嗬!”   每一次试验,相当于在心里加一块石头,次数越来越多,石头越来越沉,无论十三郎还是阿古王的心情都很沉重,脸色也有些发白。   渐渐阿古王不再开口,反倒十三郎孜孜以求地不停试验,同时推导可能发生影响的每一重因素,不停推导。   一张张绝望惊恐的面孔化做飞灰,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变大的原因,十三郎、还有阿古王看倬他们的时候,心里有一种滑稽、但却能够沉淀下来的恐惧感。就好像那是一群玩具,整个星球都可以拿来当球踢,而不担心后果一样。   孩子在玩弄小鸡小鸭的时候,心里并不存在善恶观感,然而十三郎不是孩子,那些人也不是小鸡小鸭,他与阿古王心里都明白,这样不断进行下去,后患无穷。   一团团火花在掌中点爆,火光显得那么的冷,首先承受不住的居然是阿古王,开口劝说道:“算了吧,这是规则。”   这是废话。傻子也知道这是规则,问题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规则,有没有办法与之接触、破解。   十三郎在做的就是这件事,手上“杀人”动作不停,手段越来越丰富……从修炼角度看待这个过程,片刻时光,他已受益匪浅。   阿古王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相反替十三郎感觉担忧。   “不能这样,停下。”   十三郎动作依旧。   阿古王有些惊慌,兼有些难以置信。   “喂,你不是吧,这么容易沉沦魔道?”   “说你呢,萧十三郎?”   “停下!别杀了,那些是人,是和你一样的人!”   “你听见没有,给我停下,停下!”   近乎机械的“杀戮”一直重复,直到……   “停下,醒来,萧十三郎,你给本王醒来!”   “叫什么。”   “停下!醒来……醒了?”   “嗯。”   十三郎停了下来,但不是因为阿古王,而是其内心已推衍不出新的可能,到这时候,经其手陨落的生命已超过数百条。   “这里有一股你我阻止不了、拦截不住、连察觉都没办法察觉到的力量。”十三郎说道。   “是啊。”不能马上从惊慌中解脱出来,阿古王随口问道:“之前叫你这样做的时候觉得你在犹豫,难道你早知道会这样?”   “那也不是……且再看一事。”   这样说着的时候,十三郎轻轻招手,把身体稍侧,为漂在身后的昊阳留出空间。   尖锐的惨嚎随之响起。   “啊!”   星上,所有被昊阳照射的人、兽、生命,身上皆有青烟袅袅,亿万万生命亿万万张嘴,全都在惨嚎声中化为灰烬。   “我操!”刚才还在怀疑十三郎是否太慈悲,突然间看到这么规模巨大而冷漠的杀戮,阿古王险些魂飞天外。   “这就是原因了。”   对这种结果,事先十三郎明显有所预料,稍稍侧声重新遮挡住阳光,口中淡淡说道:“他们感觉到的不是我,而是昊阳的气息。”   “昊阳,还不就是你……”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听到十三郎那种漠然的语气,同样视人命如草芥的阿古王居然有些害怕;到这一步,他越发觉得有什么变化正在十三郎身上发生,无迹可寻,无可阻止。   阿古王担心的时候,那边十三郎默默思索,口中自言自语:“时间无计,我们认为这个世界不存在昊阳;所以只能假设,假设这个世界曾经有过昊阳,假设这些人的祖先吃过苦头,再假设他们具有某种天赋,能够分辨昊阳气息,今日之事便可大致解释。”   “是啊,也许就是这样。”心里有事,阿古王随口敷衍。   “问题在于,他们为什么还在?”十三郎说道:“你也看到了,它们比鬼魂更惧怕阳光,只要遇到,根本没有存活的机会。”   “也许没照完,照一半……”   “被昊阳照到的人都死了,没照到的人没机会知道,这件事从开端就不合理,如何把恐惧记住、并且传承下来?”   “也许有感应,也许他们就像蚂蚁、虫子、树叶一样,临死释放某种气息……似乎也不对。”   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阿古王无奈停止,问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   似乎隐藏着极大秘密、想说但觉得不到时机时的模样,十三郎没有回答阿古王的话,深深叹了口气,并且转头,把目光投向身后、来时那条并不存在的路。   “怎么了?”无端有些紧张,阿古王赶紧问道。   “有没有觉得,有眼睛在看着我们?”   “别吓唬我!”阿古王大吃一惊,随后又一喜:“主宰……”   “主你个头!”十三郎气不打一处来,喝道:“好好表现聪明才智,方有机会被主宰老人家看中,收入山门,做个砍柴烧饭的小沙弥。”   “……主宰为什么是和尚?”阿古王好奇问着。   十三郎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愤而骂道:“……喜欢道童?要不要做尼姑?”   “算了算了。”阿古王连连摇头,说道:“现在怎么办?该做点什么?”   “现在?现在……现在啊!”   十三郎又一次回头,注目良久,最终咬了咬牙。   “什么都不做,等。” 第1715章 神秘路,彼岸花(四)   星空浩渺,可拿来琢磨的东西看似很多,真做起来却很难,下个地方,下颗星球,未必比这里好。   只不过,等什么呢?   截止目前,两人对这片星空的了解寥寥,统计起来线索不过三五条,莫名灵力,时间无矩,昊阳无存,人似生魂,这些事情该如何研判,对了解星空有无意义,能否帮助他们离开?   又或者十三郎心中有结论,只等证据出现?   “说实话我不知道……先等着吧。”提出的疑问,十三郎回答时透着无奈。   “就这么干等着?”   “那倒不是,嗯……从摸得到的东西入手。”   望着那颗星上惊慌恐惧的人们,十三郎缓缓倒退,拿捏着尺度一点点尝试。   “一人之距。”   这里的一人指十三郎,与星球之间距离大于此,那颗星上的人们慢慢恢复平静。   “有意义吗?”阿古王问道。   “他们的感应能力很强。”   十三郎的身高,对星球上的人而言比天涯更遥远,通过一些简单的法子,十三郎很快试出来,他们不是用眼睛“看到”自己。   “然后?”阿古王又问道。   “不知道。”   “那有什么用?”   “免得吓着他们。”   “……”   这也算收获,值得拿来卖弄?阿古王撇嘴表示不屑,说道:“你把太阳挡住了,让开试试。”   “呵呵。”身体为盾遮挡阳光,那颗星才能平安,十三郎自不会随意赌气。坐倒、心中默默推衍。   “算什么呢?”阿古王好奇问着。   “算算得死多少人。”   “嗯?”   “找点事情做。”轻轻合目,十三郎不再理他。   接下来便是等待。   ……   一阳,一星,两人,无时间。   等待是一件无聊事,或许是最无聊的事。星空孤寂、因等待越发清冷,尤其当身旁一片繁华地,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情越发难过。   相比十三郎,阿古王的日子更难熬,他几乎没有什么法力,所见多借十三郎之眼,所思却不能同想共生,需问过、交流才能获知;这意味着阿古王既不能修行、也干不了什么事。真正只好等着,与看着。   那就看吧,多看多思,没准儿能找到一些线索。抱着这种念头,阿古王看着那颗星球上的人,看着十三郎推衍计算,看着他时不时捉出一个人出来,看着他在手中化为灰烬。变成虚无。   渐渐地,阿古王看出一些东西。   当意识到自己看出什么的时候。阿古王的脸色变了。   “嗬!”   星球上的那些人,分明都是活死人。   “发现了是吗?”   察觉到阿古王的情绪变化,十三郎微微苦笑。   “沉沦之地啊!”   ……   表面上看,星球上的人都很正常,他们生老病死,他们娶妻生子。他们创造并且维护秩序,有家国,有种族,有仇恨,有战争;他们一代接一代繁衍不息。他们悲欢喜乐体会长远,完完全全的人间世界。   但他们的数量不变。   这里死个人,那里定会多一个婴儿,这儿缺稍几条狗,那边便会产下一窝,这边一把大火烧山,那边荒漠定有甘霖,催生无数新枝嫩草。   星球很大,生与死发生的距离遥远,因而人们不会察觉到异样,会这样简单、单纯而且愚昧地活着,或许会一直活下去。   唯一真正死亡的、无法再生的,是那些被十三郎“杀掉”的人。   这是一个让人窒息的地方。   这就是沉沦之地。   而在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说明十三郎与阿古王已经在此停留了很久。   很久是多久?   他们两个都不知道。他们面临的问题与那颗星球上的人不一样,但是更麻烦。   因为清醒,所以惊恐。   “别的地方,应该也和这里一样。”眺望远方星空,阿古王幽幽自语。   “或许吧。”十三郎不置与否。   “唉!”   十三郎还在杀人,试图找出那个“杀人规则”,尝试以新的法子与其对抗,这么做的理由并非觉得可以破局,而是在目前的情况下,他唯一能够马上做起来的事。   “不是办法啊。”阿古王唯有叹息。   说意见的话,他不赞同十三郎进行这种实验,原因可以说出很多,最主要在于敬畏。   他知道那是至高规则,以十三郎现在的境界,这样做等于对至高规则进行挑战,徒劳的结果不仅会影响心性,更重要的是、必然会消耗有限法力,后患无穷。   等待中时间缓缓流逝,却没办法知道过了多久,于是、在不知过了多久后,阿古王忍不住开口。   “我能干点什么?”   “注意时间就好。”十三郎随口回应。   “……呵呵。”阿古王无奈摇头。   注意时间,这是两人之间极有共鸣的冷笑话,已经说过不少次。自打意识到此界无“阳”,他们便不断尝试创造一种法子来统计时间,如今更是有了大把空当,结果发现,在失去了最基本的计量参照后,一切法子都是徒劳。   比如数数,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两次计数的长短无法量化,结果是“一万个数”与“一个数”之间无法比较。   没有长短区别的时间,有什么意义?   至高规则之强大由此可证,自语其后果与可怕程度……   做一件事,知道做了多少但不知多了多久,行路知道走了多远。却不知道走了多久,阿古王与十三郎均渐渐觉得,自己好像才刚刚进入此界,但又明明已经做过很多事。还有自己好像刚刚意识时间难以统计,却又试过很多法子破解。   他们两个先后意识到,无法度量的结果会带来另一重后果:先后。   这不是幻术。但比幻术可怕千万倍,比如现在,那些明明发生过、坚信其存在的事、人、物,十三郎渐渐难以记清其先后次序。   阿古王也是如此。   两人心里都明白,要破解其实很简单,只要能够做到一种计量单位就可以;不管它是次、个、条,还是天、日、纪,不管长短、甚至不在乎精准,只要找出来。便可立即破掉这条至高规则。   可他们就是做不到。   无论心里多么坚信,无论找出多么具有说服力的例子,运用起来的时候都会发现,那个被自己当成计量单位的事物仅仅是一个名字代号,根本没有意义。   这是一种让人窒息的规则,越是神智清醒的人、越是能够体会到其可怕。十三郎与阿古王能够支撑到现在而不疯掉,除其本身道心恒定外,还因为他们是两个人。   两个人比一个人好的地方在于……如下。   “过多久了?”阿古王说道。   “一千六百三十一万。”十三郎提出一人。说道:“这是一千六百三十一万零一。”   认真追究的话,十三郎答非所问。然而对他们两个来说,意义却比任何事情来得重大。只有通过这种法子,两人心里才能保持对时间“多”与“少”认知,从而保持神智不失。   到了现在,连这都变得困难起来。   “哪个多?”阿古王问道,声音听起来就像说梦话。   “后者多。”十三郎叹了口气。   “为什么?”   十三郎回答道:“因为一千六百三十一万零一在一千六百三十一万之后。就像这个是第一千六百三十一万零二,后发生,所以多。”   阿古王呃了声,再问道:“我问几次了?”   “四万八千两百二十六。”望着第一千六百三十一万零二团火焰在手中熄灭,十三郎轻轻皱眉。   “有发现?”   “嗯。”   “说说。”阿古王精神为之一振。   “是坏事。”   “呵呵。”阿古王忍不住笑起来。微嘲、亦或自嘲说道:“还有什么事情比留在这里更坏。”   “有的。”   “那也说说。”阿瓜王听出几分不祥,仍坚持索要答案。   “太阳不行了。”   “嗯?”   “这个太阳……”十三郎侧身回顾,示意道:“它快要熄了。”   “那……怎么行!”   无太阳无影子,无影子、阿古王无处藏身,是像刚进入的时候那样隐藏起来,还是像十三郎杀死的那些人那样,彻底消失?   这种风险如何能冒,阿古王当即提出请求。   “再铸一个呀!”   “……”   “不能?”   “……嗯……”十三郎的回答显得很艰难,良久说道:“我忘记了怎么做。”   一颗新铸昊阳消亡,时间过去了多久?   十三郎不知道,他知道的是,自己因为太久没做,已经忘记如何铸阳。   可是铸阳明明是金乌本能,为什么会忘记?   十三郎不知道,他知道的是,自己的确忘记了,根本无从回忆。   阿古王陷入沉默。因为他“很清楚”地记得、很坚定地相信,自己和十三郎一样忘了很多事。   相比之下,因为昊阳仍在,十三郎才能知道自己忘记铸阳;阿古王知道自己忘了很多,却不知道忘了什么。   这就是沉沦之地。   沉默了很长时间,阿古王再度开口,说道:“沧浪,小不点,苏老板,关关……”   “记得。”十三郎声音坚定,听在阿古王耳中,能够感觉到一丝刻意。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现象。   “那还好。”没有多说什么,阿古王又问:“这个星球上的那些人……”   “有点发现。”十三郎说着叹了口气,“好像没什么用。”   “呃。”阿古王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我也有点发现、不,应该说一直有想法要和你讲。”   “是什么?”   “我觉得……关键仍在补天石上。”   这样说着,目光自然而言投向补天石,阿古王神情再变。   “大了啊!”   “呵呵,不是它变大了。”   十三郎马上接过去,苦笑着摇头。   “力量、寿命不断消耗,是我在变小。” 第1716章 神秘路,彼岸花(五)   听了十三郎的话,阿古王心情灰暗,许久没再做声。   修为消耗,身体变小,仅就当下而言,它的后果尚未显露,但把目光稍稍放远,未来已如山岳镇向头顶,隐隐作痛。   最直接、最简单、最容易想到的一条:补天石没有和十三郎一样按比例浓缩,它很大,很重。   入界沉沦,至高规则即时生效,让人几乎意识不到补天石已如星球一样大,比星球更重,由此可以知道,至高规则在改变事物体积的时候、同时还把力量进行相应提升,十三郎才能毫无所察;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入界后的自己比入界之前强大了不知多少倍。   这是何等的强大!   又是何等蛮横与霸道!   如果说,初听至高规则、十三郎尚有不敬之心,包括对其向往已久的阿古王也存三分侥幸的话,现在他们两个已经被这种蛮横的强大震慑到连震撼的感觉都无法生出,彻底熄挑衅之心。如今他们要考虑的问题是:当被赐予的力量慢慢失去,接下来怎么办?   人不怕穷,但怕曾经拥有,其实仙人也一样,程度比凡人更甚。修士修行,历经千辛万苦,走过重重磨难来自生死,为的还不就是强大的力量?突然有一天,发觉自己从挥手便可斗转星移一步步变回凡人,其痛,其伤,其愤慨,其绝望……   尤其重要的是,这些力量是有用的,比如五彩石,当十三郎变回普通,而它依旧维持着星球一样大的形体与重量,该怎么办?   “真是残忍啊!”   不知怎么的,阿古王无端生出这样感慨,暗想幸好接受力量的是十三郎,若不然、现在需要体会那种“珍爱被一点点夺去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就是自己,情形该多惨。   “大概这就是沉沦之地的意思。”   听懂了阿古王的话,十三郎为自己总结,不知怎地,突然听到某个声音,又或者几个交织在一起的声音。   “嗯?”   声太模糊,试过几次难以分辨,十三郎问阿古王。   “你听到了吗?”   “什么?”阿古王一头雾水。   “……没什么。”仔细想想,十三郎觉得要么自己弄错,要有也只有自己听到,犯不着再给阿古王增加负担,便又说道:“你休息吧,我得好好想想。”   “呵呵。”   阿古王笑了笑,心想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休息,几乎所有时间都用来休息,最妙的是,连休息了多少时间都不知道。   “你也不要急,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他对十三郎说道。   “嗯,知道。”十三郎随口回应。   不然又能如何?   ……   沉沦究竟是什么?   非生非死,非人非鬼,非灵非魔,非妖非灵……   无愤怒,无怨艾,无喜无悲无痛无思……   当这些用来形容的话从心内闪过,十三郎发觉自己渐渐进入到某种奇妙状态:见字不识。   这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事,几乎人人都有过体会,比如看一个字时间久了,会觉得它不是来自己所识的那个字,越看越不像;极端情形会导致记忆生乱,进而写不出那个早已熟稔在心的文字。   听起来后果很严重,但只要放过不再去想,过上一会儿自然能够恢复。   修行者存在类似情况,且有专门研究、并将其总结与分类,整体而言,各大派系如佛、道、儒对此有统一称呼,曰之:障。   障有千种,是坏事也是好事,过不了、看不开,修为停滞境界不前,反之若能拨开云雾,精进便在眼前。仅就修士而言,遇障更多时候被看成机缘,劫后重生,障后亦能踏破重楼;当然这得看情形而定,比如打斗的时候突入魔障,岂不等于找死。   修行千年,类似经历有过不止一次,在进入到那种状态的瞬间,十三郎便意识到自己遇障,在这个最不适合的时候。相比以往,此次入障最大区别在于,他甚至能知道引发此次入障的源头,以及后果。   障之源,就是那个、那些能听到但不能听清的声音,声音带有某种魔力,勾魂一般引诱十三郎去听,去分辨,但又总是含混不清。   障之果,神迷意乱,力竭沉沦,变成那颗星球上的人群中的一员。这就是他对阿古王所讲的“一点点发现。”十三郎相信那些人是以和自己类似的理由入界,慢慢变成今天的样子。   他们看似天天不同,放大一些看,实则不断重复着经历过的事,一成不变。   这就是沉沦了。   “醒来!”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眼下都不是入障追求突破的好时机,警兆生起,法目自开,十三郎竭力自我救赎,但不知道为什么,以往百试百灵的法子今日失效,脑海中那个声音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清晰。   纵清晰,依旧不可闻,但把心中欲念勾引更旺,让人越发想要听到。   “醒来!”   又一声喝,情况变得更糟,十三郎隐隐生出感觉,如此下去,自己会一直这样下去、连最后清明都失去。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的手不知不觉间开始行动,重复起最最熟悉的举动。   他开始从那刻星球上抓人,一个一个捉出来,望着他们一个个灰飞烟灭,神情若有所思。   有思无思,这是外人看到的画面,内里讲,这个重复了一千多万次的举动对十三郎而言已成本能,如今变成唯一。   “原来是这样。”   拥有底限的人到底不一样,在非本意的情况下捉出第一个人的那个瞬间,十三郎便又得到明悟。   “以不知为真……我知道了!”   这是沉沦的开端,因沉沦并非要杀人,恰恰相反,若有人死在沉沦的过程中,便意味着沉沦失败,关于沉沦的至高规则被突破。   沉沦改变意识,磨灭所有关于沉沦的念想,以不知为真。   如果知道自己沉沦,那还算什么沉沦?   其他人如何进行,十三郎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那个力量让自己沉沦的方式就是现在这样,通过不断重复磨灭意志,最终变成行尸走肉般的存在。   也就是说,只要能够抗拒、能够违背其意愿,便能击破、至少扳回一局。   想到这里,十三郎第三次大喝。   “醒来!”   此次不为清除那个声音,十三郎知道欲速则不达,只求停止手上的动作。   结果如愿以偿,甚至有超出。十三郎非但停止杀人,连脑海中那些回声也一道消失。   “会不会太简单了点?”   望着顿在半空的手,十三郎反而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不做了?”阿古王的声音虚弱到不成样子,但听起来有些振奋,很是期待的感觉:“看你好像进展不小的样子,是不是明白了什么?”   “嗯。”十三郎随口应着,忽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说道:“你说什么?”   “我说……看你好像进展不小……”   “你在看我?你没休息?”十三郎急急追问。   “休息什么呀休息,也许这是本王最后时光……”   “那你在做什么?”十三郎声音越发急迫。   “看你杀人呀,不然能做什么。”阿古王的声音透着委屈,无奈说道:“准确地讲,是看你不停地杀人。”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的心沉了下去,良久才又问道:“你看了多久?”   “……故意为难我么?”   “我杀了多少人?”   “这个可以有。”阿古王得意说道:“左右无事,我怕你记错,也在心里数……”   “到底多少!”十三郎几乎在怒吼。   “……三千六百二十八万肆仟叁佰二十七……”阿古王不知他是怎么了,讷讷补充道:“加上之前,一共这么多……你怎么了?”   十三郎没有回答阿古王的话,心已沉入谷底。   做过这么多次,为何自己记得只有一次?   是阿古王弄错,还是自己理解有误,已进入另一种不可言的状态?   自己现在什么样子,是如认为的那样清醒着,还是在梦境中游走?   十三郎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影子,死死盯住阿古王的眼睛说道:“才这么会儿功夫,你确定没数错?”   阿古王闻之苦笑,示意十三郎看自己身后,回答道:“数没数错,老实讲我不能肯定,但有一条,时间绝非‘这么一会儿功夫’。”   他说的没错。   回头看,身后方,炽烈昊阳仅余星火,马上即告熄灭。   另一重证据,十三郎的身形再度变小,原本能够握在手心的补天石已占满整个手掌。   也就是说,时间的确过了很久,但在十三郎心里,现在距离上次他让阿古王休息,只有三声喝。   这又意味着什么?   十三郎不知道,如今他所知道的是:阿古王快要死了,或者走了,如剑尊那样再也感受不到。   入界以来唯一能够说话、商议、共同想办法的伙伴,就要没有了。另外,出于某种“极不情愿”的猜测,十三郎觉得阿古王就是要死了,自此与己永决。   一股从未体会够的恐惧感觉起于心头,十三郎抬起头,望着远方无穷无尽的星空,身体难以遏制地开始颤抖;四面八方,空荡荡的星空包含无穷巨力,令他举不得手,动不得肩,甚连呼吸都不能。   多少次孤身独闯,多少次险恶艰苦,十三郎曾想过会遇着过不去的坎儿,并以嘲虐的心态思考会有什么人在身边,结果……   陪自己到最后的,居然是阿古王……   “为什么我会这样想?不是阿古王陪我,应该换谁?”   这样想着的时候,耳边传来阿古王的叹息声,似有无穷感慨,兼有小小自得。   “十三啊,我倒有些发现。”   “呃?”   “真有眼睛看着我们,就在身后,我看不到,但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是真的。”阿古王有点着急,说道:“什么都能忘,但别忘了本王天赋为何,空间大能,死之前常有回光时刻,名曰空劫。这个时候的我至纯至慧,入大空灵境,与空间的契合最高。所以,我虽然看不到,但能感觉到其存在。”   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也就是说,现如今你快要死了。”   阿古王楞了一下,不禁也有疑惑:“是啊,这证明本王快要死了,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觉得难过,也不害怕?”   “在这里,能死掉是好事。”十三郎低声说道。   “嗯?呃,也是啊!”阿古王大约明白意思,想了想才发现自己很是无趣,围绕“要死掉”这种事情,怎么看都不是适合讨论、调侃。   “说说,这个发现有没有用?”   “……有用。”   “有什么用?”阿古王的声音愈发兴奋。   “这个……得慢慢想。”十三郎很是无奈。   何谓至纯至慧?说白了就是单纯,就是不懂。曾为大能、纵横两界的阿古王已被磨灭绝大部分记忆与杂念,所以才会无聊到帮十三郎数数。   什么大空灵境,就像刚出生的孩子一样,没那么多杂念干扰。如此也证明了,虽有十三郎的影子遮挡,阿古王依旧逃不过沉沦之地的影响,渐渐变成白纸一张。   “原来要慢慢想……”   听了十三郎的话,阿古王显得很失望,忽又变得兴致勃勃,“你呢?刚刚点亮补天石,是不是搞懂了?”   “……点亮……”十三郎莫名其妙。   “你居然不知道?”阿古王好生奇怪。   “我知道什么?”十三郎比他更奇怪,目光投向补天石,半丝异常也未发现。   “不会吧你!”阿古王好生惊诧,连声道:“就刚才杀人的时候,石头忽然亮……咦!哎呀本王明白了……”   似乎发现了什么,阿古王声音停顿。   “嗯?”正在关键时候,十三郎急忙追问。   没有回应。   扔一块石头到湖中,砸破水面,砸出水花,但它最终会安安静静地沉入水底,变成支撑湖水的一份子,变成湖的一部分。   不知怎么就想到这句话,十三郎回过身,亲眼看着自己凝炼出来的昊阳最后闪烁几次,光熄热消,与周围冷清融为一体。   “王驾?”十三郎伸出手,抱着期望再唤。   轰!的一声,脑海中轰鸣忽起。   “阿者言无,鼻者名间,为无时间,为无空间,为无量受业报之界。”   “无间有三,时无间,空无间,受者无间;犯五逆界者,永堕此狱,尽受终伐之无间。”   与之前隐约难辨不同,清晰好似雷霆炸响,瞬间将所有关于阿古王的记忆冲刷干净,再无一丝存留。   “呃……”   对着探在半空的手,十三郎楞了一会儿,收手,起身,托着补天石,毅然决然地离开那颗留驻不知多久的星球。他的速度奇快,方向明确,像是突然之间有了明悟,亦或是找到归属一样;只有仔细去看其脸上神情,去看他的眼,才能分辨出一丝化不开迷茫。   “这句话我听过的,听过的……” 第1717章 神秘路,彼岸花(六)   对十三郎而言,听过与没听过这时看起来并不重要,就连那句话的意思也不重要,片刻清醒后的他回到之前那种状态,似清似睡,意走神失。   意随身走,疾驰的身形在星空画出一条平滑的线,看起来无比美妙。   身后,那颗陪伴他不知多久的星球同样开始移动,似被一只手拨动般画向远方,与群星汇合。   路上,补天石稳稳停在掌心,五彩光霞幽幽闪烁,与周围星光辉映的同时、似在进行某种交流。   那是一种极其玄妙的感觉,远方无数颗星星眨眼,像是一群人以无声的方式发出问候,补天石一一分辨出来,自其中选出认为合拍的那一个,以闪烁回应;下一刻,当那个幸运的星雀跃着发出进一步交流的信号时,补天石却像是厌倦了,或者忘记了,把自己的目光投向别处。   它就像一位坐拥无数佳丽的君王,在无数期盼等待的目光中游走、挑选,但又总是沾之即去,从不停留在一处。   这里有十三郎的功劳,是他赋予了补天石以行动的能力,使其得到万花丛中过的机会。   假如十三郎和刚进来的时候一样,或其身边阿古王还在,当能留意到补天石的变化,至不济也该生出少许疑惑,遗憾的是情况不是那样,十三郎一直在思索那句话的意思与源头,并追索那个声音的方向前进,阿古王则已魂消身陨,死的透透了。   如此这般,十三郎托石而行,很快就、也许很久才碰到另一颗星,于其边缘稍稍停顿。   他不该停的。   脑海中的声音,手上的石,各自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催促着他前进,但其身体内存在另一股力量与其抗衡,来自数千万次行动培养的本能。在那个本能的驱使下,十三郎停了片刻,习惯性地以空着那只手从星球上捉出一个人,望着他变成火,化成灰,直到彻底消亡。   好比习惯了某件事,长时间没做、看似已经忘记,然而留在身体、肌肉、血液中的记忆仍在,突然有一天因某个事物触发,上手即来。   “我好像见过……”对着那团火,十三郎神情微惘。   由“像听过”变成“像见过。”代表的是某根不断加固的绞索稍稍松懈,或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停顿,然而,即便这一点点变化,也马上被打断。   “阿者言无,鼻者名间,为无时间,为无空间,为无量受业报之界。”   脑海中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十三郎识海有些刺痛,微微皱眉,忽低头去看补天石。   “怎么发热了?”   掌心传来微热感觉,然而当他试图认真感受,却又抓了个空。   变化还是有的,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因本能引发的欲火已然熄灭,十三郎随意看了那颗星球一眼,似已完全忘了刚刚要做的事,从其身边经过,离开。   随着其离去,那颗星上因“天来了”引发的混乱逐步消退,又在移动间与群星相融,一切回归正常。   不知过了多久,途径下颗星的时候,十三郎再次重复了一遍捉人看火的举动,照例那个声音更加严厉,补天石灼热程度更高。   “怎么发热了?”   十三郎低头、查看,什么都没能发现,疑惑摇了摇头,接着起身,离去。   如此这般,每当经过某颗星,身体内的本能都会觉醒,如顽疾复发导致十三郎停顿,每当这个时候,脑海中的那个声音总会加剧,补天石会发热,十三郎又总是会查看,照例总是一无所获。   不知经过多少次这般,不知经过多少颗星,捉出多少个人,看了多少团火焰,感受过多少次灼热与刺痛,渐渐地,十三郎有些力不从心。   两方面压力,首先十三郎身体变小,与补天石之间的比例逐步失调,当初如鸡蛋一样握在手心的石头,如今变得坛一样大,十三郎托住它越来越吃力。其次在这一路上,其脑海中的那个声音步步加强,每每令他皱眉摇头。   某时某刻,补天石已和他差不多大的时候,十三郎经过一颗星的身边,有些迟疑。   “好像……”   他望着那颗星,望着那颗星上的人们惊慌呼喊,表情疑惑。   漫长路途,数千万次行动培养出来的本能终于磨灭,十三郎想不起要做的事,只余下少许疑惑迟疑。   一件奇妙的事情此刻发生。   “阿者言无,鼻者名间,为无时间,为无空间,为无量受业报之界。”   那句话,那个声,声音漠然和一路上绝大多数时候完全一样,但因那颗星在身边,给十三郎带来的感受也有不同。   他觉得痛。   此刻,那个声音并未变得严厉,但他依然觉得痛。   不知不觉,他被培养出另一种习惯,或者叫反应。   于是十三郎习惯性地低头,却没有能从补天石上感受到应该有的热。   他摇摇头想离开,脚下却没有移动,就像临出门的时候记得有什么事情没做,脚被栓住一样。   “嗯?”   左思右想,十三郎迟疑地伸出手,从那些惊慌失措的人里抓一个,捉出来。   规则当即生效,人变火,火变灰,灰变成无。   规则就是规则,接下来事情一如既往,补天石发热,十三郎低头,脑海中声音骤变严厉,十三郎应剧痛前行。   但有些不同的事情发生。   离开的时候,十三郎忍不住回头看一眼,看着那颗星从静止开始移动、或者叫改变原来轨迹,与其它星混在一起,难以分辨。   些微变化,意义迥然不同。   身望前,眼看后,十三郎若有所思。此时此刻,若能如之前那样看到其眼眸深处,会发现那片混沌上产生了一条裂缝。   或许那不应该叫裂缝,比如用指甲在镜子上画,会出现痕迹,这个时候拿抹布擦一擦,镜子依旧能够恢复原状。   十三郎属于另一种情形,当其经过下一颗星的时候,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再度重复。   他疑惑,低头,试探着伸手,捉人观火,感受灼热与剧痛,继续走,回头看,若有思。   镜面上,十三郎延着那个指甲划过的痕迹,再划了一次。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又不知过了多久。   对十三郎来说,补天石变得如山丘一样大,十三郎不能如以往那样托着前进,而是拖着它走。   漫长旅途,十三郎神色极其疲惫,头发都已经花白,脸上表情异常坚定,眼眸光滑,望之却如泥潭一样莫测。   “阿者言无,鼻者名间,为无时间,为无空间,为无量受业报之界。”   “我听过的……”   脑海中声音依旧回荡,近来更有加重加强的趋势,十三郎重复着重复了亿万次的呢喃,在一颗星旁边止步。   他没有再看补天石,直伸手从星捏捉出一人,望着他化火变灰消失,感受身后那股热浪袭来进入其身体、之后回转。   他变小了,或者说石头长大了,微微灼热变成热浪滚滚,做完这些的十三郎照例承受责罚,表情在严厉的呵斥声中扭曲。   与此同时,镜面上的那一丝划痕也在加深。   “什么意义呢?”   目光那颗星消失在远方,首次就此发出疑问的十三郎扭头身后,重上旅程。   如此这般,直到……   前方出现一朵巨大的花。   ……   花分五瓣如梅,巨大好似穹顶遮住星空,人在花前,首先看到的不是其形色如何壮美,而是正当中的那个缺口。   缺口是那么的大,那么的丑,那样醒目令人憎恨,就好像绝色美人脸上的疤,让人止不住为其扼腕叹息,恨不能想个法子补救。   花如人面,如今,补救的法子来了。   远方五色巨石滚来,十三郎在其身后,身如枯柴面如老叟,行蚂蚁推山事。   他的脸上满是狂热表情,眼眸灰蒙蒙一片,看上去却显得无比坚定;他的身体早已不堪负荷,随时都可能倒塌成一滩烂泥,然而每当那个时候,一股如天威般的气息便从其身内滋生,促使他重新站起来,竭尽全力推动巨石。   一尺一尺,一寸一寸,天威般的气息每次出现,十三郎的身体便会瘦上一圈,到后来,他的身体上释放出火光,生命最深处的本源被一点点吸干,燃烧,变成推动巨石的力。   终于到了,巨石滚动到缺口旁的那一刻,十三郎停了下来,直起腰,转过身,仔细地看看周围。   一眼看破整个苍穹,他在瞬间明白了一切。   花中界,轮回路,沉沦之地,三者实为一体。界就是花瓣,星就是蕊,只要把补天石装回去,轮回即告修复。   这是他入界的使命,也是离开的唯一途径。   到那时,他失去的一切都将回归,并能掌控此界轮回。   “……呵呵……”   大功即将告成,该当狂笑几声才对,然而十三郎笑不出来,也不敢笑,因他生怕自己会笑散了架,活活笑死在这里。   越是临近山巅越需要谨慎,越是靠近终点越不能放松,十三郎深吸一口气息,低下头,身体燃烧的速度骤然加剧,竭尽全力推动巨石,迈出最后一步。   咔吧一声轻响。   仿佛锁扣严丝合缝,听起来那般美妙而且合拍,巨石卡入缺口的那个瞬间,十三郎的身体随之软倒,盘居其上。   光华陡起,昂然如海洋般浩航的生机凭空生出,随即隆隆之声大放,炸响在整个星空、每一个星内、每个人的耳边。   “补天路,劫之始,定星难,仙魔辟。”   “补缺五相,天祭,天葬,天意,天生,天劫!”   一道光霞罩顶,五色流转在十三郎的身体上来回横扫,充沛到无法想象的力量疯狂涌入,他的身体以看得见的速度复原,壮大,变得无比强悍。   十三郎的脸上,狂热的表情被满足所替代,扬起面孔,张开嘴,在嘶吼声中等待硕果。   那股天威般的气息再度浮现,声音同时回荡。   “轮回天生,天道阎罗,足!”   光霞转动,五色流彩急速加剧,声音愈发有力。   “成界有基,五行之力,足!”   下一刻,雷鸣滔滔,千万风旋,声如万马冲锋。   “造灵有始,风雷之力,足!”   光霞再转,黑白二气上下环绕,声音也如渺渺天音。   “生死阴阳,道之气息,足!”   五色成丝,丝如蛛网盘绕,将十三郎包裹成粽子一样,声音随之如琴弦拨动,忽然变得轻柔起来。   “轮回有劫,大道沉沦,无量之力……足!”   最后一声宣告落定,五彩光霞升腾到极致,巨大梅花瞬间绽开最最美艳的那一面,整个星空、无数颗星上的无数个人,通通爆发出狂热欢呼。   与之相对应的,十三郎的身体渐渐下沉,不知不觉陷入到花蕊正中。   双脚,小腿,及腰……一股股被叫出名字的力量从其体内抽出,如灵泉灌溉鲜嫩之花,使之变得更加鲜嫩,鲜活,无比丰美。   身体陷入,十三郎表情沉醉,眼神热烈而且坚定,像一块雕琢成功的玉。他望着周围发生的一切,感受着那股充盈动人的气息,不知不觉举起双手,放声欢呼。   “呵呵,好啊!”   当欢愉、高兴达到极致的时候,人们其实想不出什么美妙词汇,满心欢畅只剩下一声:好。   叫好的不止他一个,此时此刻,众星全界,繁华盛开,祥瑞处处,不止多少灵泉重现,枯灵获得新生。   补天成功,就好像生命从头来过,整个世界都将新生。   “呵呵,好啊!”   无名地,酒楼上,一股欢畅的气息同样在滋生,但比别处显得浓。猥琐老者早已不再猥琐,面容振奋神情激荡,双手张开,怀抱一方广大世界。   “要成了,就要成功了,哈哈,哈哈哈!”   “不枉老夫辛苦栽培,不枉老夫数次舍弃,不枉老夫为你铺路千年!”   笑着叫着,老者不知想到什么,忽有些莫名感触。   “莫怪老夫算计,实在此事太艰难,非如此、非你不能成事。你虽去,但有后嗣留下,算起来也是老夫一脉,将来老夫赔他一个大好……嗯?”   意外一呼,耳边传来咔的一声轻响。   “嗯?”   “嗯?”   这边疑,那边惑,周围大力抽取挤压,十三郎眼中、那面平滑到几近完美的镜子上,被无数次指甲划过的地方,痕迹渐渐变成裂纹。   声音从裂纹处传出,咔的一声响。   “不!”无名地,老者神情大变。   “不!”花蕊中,十三郎厉啸冲天。 第1718章 神秘路,彼岸花(七)   仅仅因为咔的一声轻响,同一双眼看同一个世界,世界迥然。   二次睁眼,身体已被吞噬大半,周围似有无数黑洞,带有无比庞大的吸力,还有分解的力量;在那些力量的作用下,每当他的身体陷入一点,便会被分解成最最原始的粒子,直到成为最本源的力量,使得那朵鲜花更艳。   这才是燃梅。   这才是真相!   很多时候,人遇到难题觉得无从解释,然而有那么一瞬间、当思维突兀转了个圈,答案就会自动放在眼前。此刻的十三郎就是如此,此前所有不解之处,纠结之所,以及各种理不清、算不明的地方,一下子变得通透光明。   “原来这都是你……”   补天呵,不仅需要补天石,还需要合适的祭品才可以。   欲补天,考五相,五相非五行,而是包括五行、风雷之力、生灭、天道、无量劫……普天之下,唯有十三郎一人有可能满足。   回想起来,这个局从结丹渡劫时候便已经开始,只不过那时还只是观望,如撒种荒野、留待将来选择茁壮者备用。到后来,随着十三郎一步步成长,重要程度同步增加,比如生灭道不是人人能够领悟,蓝瓶儿之所以主动传授,或许也是局中一部。   十三郎已经知道,她的真名为不死,与古帝等人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   思维转到这里,十三郎确信自己找到最关键的那个所在,狠狠咬牙。   “二次秋猎,入冥契机!”   补天之路不在阳间,入冥这种事情……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十三郎等于主动打开那扇门,天只需要顺水推舟;在那之后,天之需要选择合适的机会干掉阎罗,燃梅大典势在必行,十三郎便会自动送上门。   唯一的问题在于,那时候的他太弱了,别说补天,补锅还差不多。   飞升后,血衣人,种种机缘,十三郎终究与无量产生交集,还有界魂,得福……   想到得福,分解中的十三郎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界魂之力,那是新生天道,应当也是补全轮回的必须之物。   桩桩件件,件件桩桩,除掉起因及少许细节,一切都对的上。   “嗷!”   胭脂鸟的悲鸣声唤醒十三郎,来不及再想下去了。仅一眨眼功夫,十三郎身体骤降三寸至双肩位置,体内火鸟已变成丝丝缕缕,就连天绝都层层消解,变成一股股庞大精元。   补天已到关键时刻,似有某种意志催促这个过程快点进行,不允许意外发生。   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   答案是没有。   在意识到身将溶解的那个刹那,十三郎便已尝试逃脱,诸般神通皆被封锁,根本用不出半点。   这是轮回,是整个世界的力量,人常说天道就是世界,站到十三郎这个层次,已经知道天道与世界为两码事,天道所能动用的世界之力,不过其九牛一毛。   补天进行到这一步,等于世界开始执行修复,对它而言,十三郎只是一块必须的材料。   “吼!”   强行提聚全部法力,当下十三郎唯一能做的,是以最大气力朝周围发出呐喊。   “天之道,大义之所依。”   “如是补天,乃贼盗尔!”   “汝若有听,何以受欺若斯!”   是挣扎,是质问,也是无能为力时的最后一搏,结果如何,十三郎根本不知道。   仿佛过了一刹那,又似乎过了一辈子、一万年,正当十三郎将至绝望的时候,冥冥中似有声音传来。   “你道如何?”   你道如何?   假如没有和世界打过交道,十三郎甚至不能确认其是否真的存在,只会当成是幻觉;所幸的是,当年沧浪一举登巅,他已知道世界有灵,与之有过一次交谈。有点奇怪的是,沧浪发声,虽含糊仍可清晰辨别,如今换成大界四域,声音反而更加飘渺难辩,几乎无法听到。   十三郎听到了,纵听错、也只能当做听到。   接下来怎么做?   该如何“说服”它放过自己?   很明显,无论此事如何发生,再找一个如十三郎这样的人,其难无异于登天,换句话说,今日世界放过自己,等于它自己要等死。   “我以为……”   深吸一口气息,十三郎把原本准备的好话收回,咬牙说道:“我认为,没有我心甘情愿主动配合,你就无法成功。”   这样说是有根据的,十三郎有理由相信,无论天道还是这个不知是不是世界的家伙,他们有能力强迫自己殉道。比如现在,若不需要心意上的东西,只要吸纳、分解的过程继续,十三郎毫无反抗余地。   究竟怎样呢?   生死间的等待格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声音幽幽响起。   “确乎不够完美,但已足够衍生新天,再做打算。”   “衍生新天,你想的美!”   真正的生死一瞬,十三郎的思维似也加快不少,抓住要害反驳:“你应该知道,我此行就是被安排的结果,你若当真修复成功,我敢打赌、必为天道所用。”   “呃?”这次那个声音回复的极快,似还透着一丝愤慨与好奇:“他已与我脱离,如何用我?”   “我……”   有心说不知道,话到嘴边忽生灵犀,十三郎断然说道:“炼轮回为法宝,纵横星空。”   天道辛辛苦苦、不惜自残摆脱世界,又千算万算送来补天之人,这里面的道理……   又是很长一阵沉默。   趁着这会儿功夫,十三郎又尝试了几次逃脱,很快意识到这只能是徒劳,无奈回头把重心放在那个虚无缥缈的存在身上。   “天道不想一直待在这里,但他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凶险,连我亲眼见过不少不弱于它的存在,因此他要走,得先给自己准备好足够底牌……对了,他炼过一把剑在我身上,或许就是为此准备。”   越说越顺,十三郎自己都不禁要觉得这就是真相,继续言道:“灵魔大战,天绝被证明不够强大,思来想去,只有轮回才足够保险……我不知道轮回如何使用,但想来……应该很强大。”   轮回之强大来自亲身体会,十三郎有种感觉,即使自己再强大十倍,状态全盛,依旧逃不出那种吸力。这还要考虑到它有缺陷,假如修复到完好,会强大到何种程度?   那个声音忽然说道:“炼轮回为宝,这你都敢想啊!”   十三郎楞了一下,问道:“为什么不能想?”   “不能就是不能,你不能,天道也……”   声音有些犹豫,转而说道:“你唤我,要待如何?”   问题来的有些突然,转折来的更突然,十三郎无言以对。   是啊,十三郎要怎样?   难道让它放过自己,最好能再赐予自己力量,出去找天道算账?   然后呢?   自己肯定不会再回来,轮回不再,世界唯有慢慢枯萎,等死。   片刻犹豫,那个声音再度响起,透着深深的疑惑:“谢谢你的提醒。为什么,你不愿帮我?”   重点是后半句,十三郎感觉荒谬无比,愤怒反问:“帮你就要我死,凭什么?”   “你不会死。这里不会死人。”   “嗯?”   “不但不会死,还能与我同寿,甚至有机会演变为新天。告诉你好了,自天道与我割裂衍生便已开始,现在才刚刚能做交流……你帮我,我会把这缕意识赋予你,衍生进程能够大大加快,不出百万年,便可成就新天。”   “……”听了这番话,尤其“百万年”三个字,十三郎强忍着骂出来的冲动,耐住性子说道:“然后呢?”   “然后你便无所不能,无处不在。”   天道之于世界,无所不能,无处不在,如果说以前十三郎对这句话尚有怀疑,在经历这么多事情后,在了解到天道的起因、结果之后,他知道这是一句再真实不过的大实话。   “你是人族,天道可以化形为人;人有七情六欲,天道一样都不忌讳,想怎样就怎样,想如何就如何。”   “不止这样,天道还能化形成任何你想得到的东西,比如龙,比如鸟,比如鱼,虫,山,海,石,只要你想,都可以做到。”   “你可以做皇帝,也可以造反杀掉皇帝,一千一万个,随便。你可以拿巨龙的心当食物,也可以抓几条木龙做老婆;嗯,你还可以……总之一切都是你的,一切都能享受,可以体会得到,都可以……”   第一次与人交流,第一次“劝人向善”就遇到这么大的难题,那个声音显得准备不足,一时竟想不出太多好处,生生把一个无所不能说成花花太岁形象。   幸好,十三郎不想再听下去。   “再然后呢?”   “什么……再然后?”那个声音很是奇怪。   “然后我就和天道一样,再也离不开你,对不?”   “天道本就不应该离开。比如他,虽成功与我割裂,将来亦不能长久,除非……”   后面或许涉及隐私,那个声音不肯再说下去。   十三郎不用它说下去,摇头断然表示拒绝。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要走。”   “……为什么你们都想走?外面,外面就那么好?”   “不是好不好的问题。”十三郎叹了口气,有点不知该说什么。   新衍天道,目前还只是一点基本意识,不客气点讲和孩子没什么差别,对它而言,这个世界就是自己的家,最安全而且够大;只有等它长大,变壮,才有可能透过窗户看到外面,进而生出念想。   不同时期的天道,有些道理根本没办法讲;更何况它知道自己面临生死,轮回不复,阳间世界百年内便会找不到凡人,修士也不过几千上万年寿元,按照它刚才的说法,有十三郎相助也需百万年方能衍生新天,根本来不及。   “这么说吧。我来,原本的确为了补天而来,是自愿的。但是,现在我发现上当了,而且我不可能留下陪你变成什么天,因而这样的方式,我绝对绝对不可能接受。”   意志尽量表达坚决,语气尽量和缓温柔,十三郎说道:“咱们合伙想个法子,在能够放我出去的情况下帮你修复,无论什么方法,我都心甘情愿,全力配合,誓死不会违背诺言。”   “不用祭品的前提下修复轮回?”   “……是的。”   “呵呵。”那个声音笑起来,因为是头一次笑,显得生硬而且诡异。   “……”十三郎不敢随意开口,忐忑中苦苦等待。   如此过了很长时间,那个声音再度开腔。   “你知道吗,即使你心甘情愿配合,此次修复也已不够完美。”   “……因为天道留下手段?”   “不是。我已知道他的想法,是真心想要修复。”   “……因为我不够强大?”   “不是。你比需要的还要好,因为你身上有……”   后面的不肯说,十三郎不敢指望能问出来,于是说道。   “那是为什么?”   “在你到这里之前,规矩就已经坏了。”   “……”   十三郎变身丈二金刚,完全摸不着头脑。想了想,他决定不要纠缠这类细节,趁这会儿对方似乎心情不错,赶紧谈正事。   “那个,咱们商量的事,可不可以……”   “呵呵。”   又是呵呵,十三郎不敢乱猜亦不敢乱说话,心神在极度煎熬中越发萎靡,渐渐提不起精神。因为意志的关系,那些吸力已经停了,但对十三郎的伤害已经造成,假如不是有不灭法体,这会儿早已魂飞魄散;即便如此,撑到如今也是极为辛苦。   “人啊……”   堪堪将要忍耐不住,那个声音发出叹息,之后变得漠然冰冷起来。   “其实,我用不着和你商量。”   “嗯?”   十三郎本能觉得不妙。   “你不心甘,这我知道;连祭品都不心甘,轮回怎么能完美?这我也知道。但是没有关系,我可以想个法子,让你心甘就是。”   “不可能!”十三郎全力大喝。   “有什么不可能啊!别忘了,你刚刚醒转是因为意外,只要那件事情没有发生,一切自然回归正途。”   “但它已经发生……”   “你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已经发生……那就这样好了。”   言罢,力生,浩瀚无可形容的力量四面合围,十三郎根本来不及做什么,双手乱挥舞乱画几次,身体沉落进入花蕊,分解,消失。   “啊!”   不甘的怒吼声回荡天地,伴随着那个声音有些疑惑的自语。   “外面的世界,真有那么好?” 第1719章 彼岸花开,视如不见   身体在沉落的过程中分解,灵魂在空洞的虚无里飘飞,如梦似幻的感觉中,“死”的滋味从未如此真实。   他经历过这种感觉,两次!   第一次,他的灵魂飘荡在黑暗中,茫然,无助,孤独而且寒冷,瞬间等于无数年,无数年中看到诸多幻像,直到遇见那团灿烂无比的光。   第二次,他的感觉更多的是突然,被天魔相柳一下子送入虚空,那是真正的瞬间。后来他知道,那是哑姑与相柳合力、并且需要九大鬼王影身勾连才能建立的通道,但其效果、确与之前有几分相似处。   这是第三次,与前两次相仿的地方在于意味,不同的是灵魂对周围、准确地讲是对那一片化不开的黑暗感知。   那是一种……看得见的感觉。   明明一团漆黑,却仿佛隐藏着无数线条与图案,蕴含无穷奥秘与诱惑,吸引着他灵魂不断的飞,不断的落,不断朝某个目标前进。   惊恐中十三郎觉得,这一定是世界所指的沉沦。   穿梭阴阳,十三郎知道常规意义上的死与现在不同,死后灵魂、不出意外会被阴司构筑的阵法吸附,按照冥朝的那一套规矩了断因果后重新打入轮回,或按照别的法子处置。换言之,在没有进入轮回之前,死去的灵魂仍有生前记忆,也即是和他现在的最大不同处。   现在的他,记忆只余下进入燃梅后、以及前面两次相似经历,这三次经验如扎根深处的千年老树,牢牢支撑着十三郎的灵魂本质,其它如生前、修行等等,通通好似碎片乱闪,记不清、或者根本没有印象。   十三郎清楚自己当下状态,事实上,因某些未知原因,他的神智从未如此清明,从未如此真切、而且肯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如何才能化解危机;他知道自己失去了绝大部分记忆,拼命想要回忆起来,只是在飘荡中传来的某种力量,将他的灵台割裂成许多互不相同的小块、并以大力死死禁锢,因而难以做到。   知而不能,抗不能拒,这是最大的痛苦,不止如此,那种力量不断朝他的灵魂深处侵蚀,不断将那些碎片淡化,并且试图将他最后这部分清晰的记忆根除。   因而十三郎知道、认定,那种真实无比的死亡感觉是假的,沉沦才是世界所求。   “绝不!”   世界不会杀死他,而是希望把他变成另一种存在,不管那种结果是怎样的,过程……必然需要他背弃原有身份,也就是对记忆的认知。   十三郎当然不答应,绝不答应!   忍着似有似无的痛,算着可能不可能的法,对比三次“死亡”之间的差,期盼着黑狱中的那团光明与骄傲,抗拒着那股时刻、无处不在的侵蚀,十三郎回想着入界以来的一幕幕,一遍,又一遍,再一遍……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就像当初那团贲烈光芒出现时的感觉一样,再加上一点点灵犀感悟,猛然间,心胸当中一股冲动遏制不住,不得不以狂嚎释放光芒。   “生死无量,道与天齐,吼!”   ……   人眼中的天无所不能,修士眼中的天依旧无所不能,只有当境界达到某种层次,触及到某些极为高妙、无法言传的事物,才会知道天有局限,很多事情无法做到。   比如,天离不开他所在的世界,非要离开、就得像这个世界的天那样,以绝大勇气行逆天事,实际上就是背叛自己,这其中,风险艰难自不必说,关键在于有些必须的东西难以搜寻,成功的机会太渺茫。   天走不走,十三郎并不在意,此刻他心里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天这种存在,是否生来便受到某些限制,奈何不了那些与之同级的存在。   例子有很多,相柳被打成、且被禁锢在天的主场那么久都不死,真的是因为力量?还是说,那个时候的天道就已经筹谋借助他来执行这个疯狂计划?   这种可能性太小了,不管从常理思考,还是从利弊方面考虑,那个时候的天道、阎罗都是真心想杀掉他,结果却……总之相柳没死。   再有如狂灵。狂灵的力量弱于天,天欲使之臣服而不得,于是将其镇压、而非杀死;若把时间推回到那个时期,难道天已经算准狂灵会有今日之事,所以才没有下杀手?   还有无量劫,几乎可以看成天的天敌;若能杀之,相信天道绝不会犹豫半分。   还有古帝,血魂子,有足够理由相信他们只是境界不差于天,当真对比力量厮杀的话,现在结果不知怎样,当初天道未曾割裂,能够自如调动世界之力的时候,难道会斗不过他们、当中的一个?   “这没道理,这实在没道理。”   “大约是这样的,在某种至高规则的作用下,天道,先天占据太多优势,几乎不需要经历苦难便能成道;然而得失从来相对,天道‘一帆风顺’的同时受到无法克服的制约。”   “头一条便是离不开,再就是,对那些辛苦修炼到与天同步、或者相差无几的存在,天道很难将其灭除。”   “四大天魔入界,夔神与宝物同灭,应龙非你所杀,九阴与真凤,没有一个死在你手;唯一相柳被生擒,合阎罗之力都杀不了。”   “玄武,真凤,鲲鹏,比力量它们皆弱于你,但却能够杀死与相柳同境之天魔;你有世界为后援,竟然做不到同样的事,此外还有狂灵不灭,虽被镇压、事实上也没有真正被杀死。”   “是不是因为这个,是不是因为意识到这点,你才真正下决心出走!”   “若如此,你又凭什么能够奈何我!”   深深吸一口并不存在气,十三郎暂且放下抵抗,任凭那些侵蚀的力量进入到心神之中。   “我,天外来客,本就不属于你。”   “我的背后,有着至少不逊色于你的能者,有他的意志支撑。”   “我这一路,苦修千年不曾有误,所遇所见皆为智者,所拜所师个个不屈,凭什么被你指手画脚。”   “生灭道为不死所赐,纵有你的安排,也非你唯一能够拥有;若无轮回法器为辅,你敢说在生灭造诣上超过我?”   “你得天地眷顾,我生来具有灵魔双体,星空虽大哪里去不得,哪个地方比你差!”   “我有塑灵圣族血脉,你有没有?”   “我有三生圣族祝福,你有没有?”   “我有堪比你的道胎儿子,两个!”   “我有无量加上,陨而不死,你有没有?”   “我有狂灵灌输百年,倾心传承,你有没有?”   “便是天魔也要与我好好商量,也要借助我的力量才能回家;便是沧浪,也要先把赐福给我。就连你,你的道,你的力,你的轮回,也被我感悟到七七八八!”   “你为天,看似无所不能,实则困居一地,遇强如古帝便只能躲避,同境便不可杀,有什么理由陷我为沉沦!”   “更何况,你如今只是一缕意识,根本还算不上天。你所依仗的,不过是这件天地尊宝,至高规则创造出来的轮回罢了。”   “我之道,我之魂,我之意,我之志,今日皆与天齐!你要陷我,没有这个资格!更没有这个能力!”   最后一声呢喃,最后一次低吼,最后一声呐喊与咆哮,十三郎全力嘶呼。   “睁开我的眼!”   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这一吼,他便睁开了眼。   “原来是这……果然如此!”   ……   原来与果然,这是两个在不同语境下使用的词汇,睁开眼的十三郎首先看到的那一幕让他很是震惊,但在不久后,他意识到这是唯一可能发生的事。   原来,果然。   他看到自己的身体沉入花中,这表示十三郎从失魂到睁眼并未花掉多少时间,甚有可能在同一个时间点发生。这让十三郎有些奇怪,暗想难道自己还没“死”的时候就已经在做准备,还是说,这一切都是某种必然?   思虑仅仅是刹那间的事,十三郎的身体消失在花中,补天石的光华却没有与花瓣揉为一体,而是交汇几次后重新分开。很明显,它们本可以完成糅合,但因某种意愿不够完美,便又选择曲折的方式来进行。   咔的一声轻响,补天石弹了出来。   花仍是花,石还是那块石,除了没有推石的人,一切都与之前相仿。   相仿意味着不同,最大不同显而易见,弹出来的补天石被赋予了什么,能够自己移动。   延着来时的路,补天石化作流光而去,与此同时,来不及多想的十三郎紧随其后,一同重复过去的轨迹。这个时候,他想起来自己现在不知什么样,赶紧查看……   “嗯?”   他发现,自己变成一只眼,一只无形的眼。   ……   石在前,眼在后,如影随行,速度完全一样;如此过了一会儿,十三郎渐渐发现一个让他极度不安的事实:愿来并不是自己追着石头跑,而是石头带着自己一同飞。   “莫非,我只是一缕执念?”   没有自主之力,紧随那个导致这一切的事物同行,形、神、气、意等一切可标示为存在的标志都没有,所有迹象无一不与所知道的执念、心魔等虚无之物相吻合,非但如此,此刻十三郎想起来,他听到了世界临走时的那声叹息,世界却没能察觉到他。这里是轮回,世界赖以存在存活的根本,以其能力,实在有些不应该。   所有这样一切,全都指向一个可令所有人为之绝望的事实。   “莫非,我其实……并不存在?”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十三郎心神大乱,惶然失色,险一险因绝望当场崩溃。   ……   “真的猛士,敢于面对一切真相。”   这是人们时常提到的话,也是人们时常教导、被教导的话,以往的人生道路上,十三郎历来把它当成誓守原则,认为即便最残酷的真相,也比虚假哄骗来得好。   现在不是了。   生平头一次,十三郎由衷希望自己是错的,甚至希望自己没想到这点。   值得一提的是,当下与十三郎曾经历的梦幻天罗完全不同,那时的他以意识存在,但那只是幻像,是被人营造所导致的心神回顾。相反这里是真实的,是他正在经历的事实,正在存在的世界空间。   如把执念、心魔、魔念看成事物,其实并不少见,但有一点,所有执念都不认为自己是执念,而是把自己当成真身,破解的办法有两种,一种为满足其需要,执念自然消解于无形,次一种更直接但却很难做到:让它们认清现实即可。   当意识到自己是执念的时候,绝大部分会因为无法承受而崩溃,变相得到解脱。   “执念,心魔,意识……”   十三郎没有崩溃,但其状态大受影响,之前一直努力的事情停了下来,半梦半醒中跟随着石头一直飞,记忆、意志慢慢模糊。   直到抵达路之尽头,一切开始的原点。   “嗯?”   恍惚中感觉到停顿,所见,四面八方无数股力量蜂拥而来,进入到补天石之中。   十三郎认识那种力量,险些当成灵力,还曾与阿古王研究过、但无所得。   不止如此,他还认识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他刚刚进入梅花世界的落足点,分毫不差。   “这是……”   疑惑中,补天石疯狂吸收来自四面八方的力量,同时开始吐出朦胧烟气,丝丝缕缕,片片簇簇,渐渐聚集成一团。   渐渐聚集成人形……渐渐变成萧十三郎。   骨架,血肉,还有天绝,火鸟,皮肤四肢五官乃至衣装,补天石仍居于其手心。   一切都与刚进来的时候一样。   小小补天石,吐出一个比他大千万倍的十三郎,活的。   “怎么会是这样!”   活过来的十三郎失声惊呼,看着周围浩渺星空,表情、心情与刚进来的时候完全一样。   不,不应该说一样,他就是刚刚进来!   “嗬!”   活生生造物,活生生的神迹,眼睛与十三郎一道失声。   他瞬间明白了世界的意图,也在瞬间意识到,自己的磨难才刚刚开始。   同一时间,活过来的十三郎开始自查,不知不觉中皱起眉,挥手施法,点燃一轮骄阳。   “唉!”   “嗯?”   叹息与疑惑同时发生,十三郎与眼睛心里想着同一件事,心境却如天地之别。   “阿古王不在。” 第1720章 道与天齐   眼睛看着十三郎,十三郎看着眼睛,虽然他看不到。   现在的他,周围无数星光如眼,好似孤零零被无数妖魔觊觎,带来片刻彷徨。   曾经无数次面对危机,一人破局也属常事,十三郎心里从没有过现在这样的感觉,怅然若失。   “……呵呵……”   摇了摇头,收回杂念,如以上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把明白的事情想明白,不明白的事情列出来,择出要点一二三,开始行动。   依旧只能摸索前行,依旧是最近的那颗星,除了不知道它不再是它,一切都和上次相同。   “……时间,空间,轮回……”   问题很清楚,目标也不会变,快与慢的参杂,远和近的交替,难以计算时日中靠近,听闻那些惊慌失措的呐喊。   “天啊!是天,天来啦!”   听住脚,细细看,十三郎微微皱眉。   “这是叫我?”   “我是天……”   大致上差不多的进程,昊阳之光杀灭不少无辜魂魄后,十三郎开始从哪个世界内捉人。   眼睛在其身后叹息,茫然无着。   思维,简单,性格。   这些东西很难改变,换成没什么定性的人,面临同一种情况也许会有不同应对,虽不认为那样会有用,眼睛依旧期盼着十三郎改变,唯如此,才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可惜,眼下这种局面简单到不能更简单,可供参考的信息就那么两三样,十三郎的做法如出一辙。   强悍往往意味着固执,眼睛知道这是正常的,只是有些不甘心。   他默默地看着,等着,数着,忧虑着,期待着中途或有变化。   十三郎已然指望不上,接下去只要寄希望于阿古王。   阿古王没了,这就是变化。   ……   抓人,出界,火光,化灰,变无。   抓人,出界,火光,化灰,变无……   单调地重复无数次之后,变化来了。   五色光华,一团与众不同的火光升起,一股微弱的力量传来、之后消失。   一股清晰的灼热感来自手心,十三郎低头去看补天石,轻轻挑眉。   与上次一样,补天时自此刻开始指路,心中方向感油然而生,十三郎马上起身。   那是一种……“机会不容错过”的感觉,是在一次次捉人自燃中点点融入心神的牵引之光,经上千万次累积才能转化的模糊线索。   把瞬间分成上千万份,没有人能够在这个过程察觉到危机,十三郎也不能。   上千万次才换来的机会,没有人能够抗拒,十三郎也不能。   因此当补天石发热的时候,他马上起身,马上准备朝补天石指引的方向出发。   与此同时,眼睛极其突兀地体会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就像它一下子长出五官,头颅,身躯,变成完整的人一样。   他觉得自己有了生命,真的。   仅仅一丝那么微弱的力量,依托这颗若有若无的眼,便可造物!便可造就生命~!   一切都因为那团与众不同、至此仅出现过一次的火,那一丝此前从未出现、微弱到即可忽略不及的力量,时间也余其熄灭的过程相当。   机不可失!   “记住,阿古王在……”   “嗯?”   呼声入耳,似有还无,十三郎豁然回头,正对着眼睛的方向凝视,左手已有重法准备出击。   他什么都没能看到。事实上,眼睛刚刚生出的那些“部位”在其起身过程中便已消失,重新变成之前模样;此刻的他只能和刚才一样徒劳地望着十三郎,什么都做不了。   “……”   观察良久,警惕片刻,十三郎不可能总这么虎视眈眈,很快熄了眼中凌厉。   眼睛的心沉入谷底。   一层灰蒙蒙的膜覆盖住眼眸,封住杀机,掩住暴虐,遮住灵慧,带来狂热与沉迷。   “弄错了吧……正事要紧。”   最后扫一眼星空,十三郎徐徐转过身。   眼睛只能徒劳的看着,体会着拥有之后失去的落寞与虚弱,无能为力。   此刻,一点火球忽然跳跃,带着一丝不甘与愤怒,释放着最后灼热,与光辉。   “嗯……”   灰眸微荡,就像石头落在如镜的湖水中泛波,十三郎望着渐渐熄灭的昊阳,神色恢复茫然。   “一千九百八十六万肆仟伍佰二十七。”十三郎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眼睛听不到这句话,眼睁睁看着他转过身,朝最终目标进发。   经过下一刻星,十三郎停顿脚步,在习惯的力量下捉出一人。   火光再起。   力量又生。   躯体再现!   呐喊声来!   “记住阿古……”   十三郎身形微顿,似想转身。   比上次更快,眼睛无奈吞下即将出口、但已无口的话,十三郎眼中波动渐宁,灰眸更浓了些。   然后是重复……   眼睛体会着虚弱,十三郎继续前进,直到是下一颗星。   下一轮重复。   冷漠而冰冷星空中,无数冷漠而冰冷的星光闪烁,冷漠而冰冷的望着这一切。   时间是乱的,时间依旧流逝,十三郎渐渐变小,眼睛渐渐虚弱,补天石越来越热。   ……   终于到了。   巨大彩石来到巨大的花朵前,渺小的人石后奋力的推,虚弱的眼睛几近消失,无奈而悲凉。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当然也什么都做不了,这一路上,十三郎每重复一次捉人举动,那股因燃烧所生的力量都会变得比前一次大,眼睛却与之相反变得更加虚弱,到这时候,它只剩下看的力气,且看不清。   不止如此,虚弱的眼睛能够感受到,在那股力量不断为自己塑身的过程中,蒙蔽的力量也在滋生,明知如此的它需要全力朝十三郎呐喊,因而不可避免地走上与十三郎相同的路,心神渐渐混沌,时而有狂热念头滋生。   “舍弃一切,修好那朵花!”   现如今的他,眼里同样有灰眸,只是还不够厚,时间也不能始终维持。与十三郎不同,眼睛被侵入的次数少的多,还能从中摆脱出来,在清醒的状态下承受痛苦。   这是它的宿命,因为十三郎是它的本尊,因为它就是十三郎。   明知沉沦而沉沦,有什么比这更痛苦?   答案是:无数回。   ……   巨石滚动,一步步艰难靠近缺口,巨石后,形如枯鬼的十三郎奋尽全力,脸上兴奋的神情越来越浓。   “好了,就好了,就要好了!”   “修复轮回,我就可以出去!”   “大功告成之后,我就可以主掌!”   “我将能够借用世界之力,不,世界之力本就是我的,随时随地可以用!”   “我要……”   咔吧一声轻响,话语中断。   补天石入缺,五色光华骤起,万物蓬勃的感觉瞬间升腾……一切都和眼睛此前感受过的相同。   “不要啊!”   它用最后的力量朝十三郎呼喊,绝望中看着他的身体沉入花叶,望着他的脚、他的血、他的魂在分解之力下消解。   它望着火鸟在烈焰中悲嘶,望着天绝一点点消亡,望着十三郎脸上放出狂热的光。   它望着周围氤氲浮现,望着光霞铺满苍穹,望着花壁外面的世界,望着外面那么多星。   它看到无数条线,每个人、每棵树、每个星、每个生命,全都有丝线。   有一种感觉,只要顺着那些线,瞬间便能抵达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它是那样强大,那般美丽炫目,像丝一样穿梭在宇宙,编织出一根长长细细的事物。   是针吗?   还是一把剑?   看不到更远了,也看不太清,眼睛不想看到更多,它看到花朵位于这个事物的一端,如果把事物看成剑,花就是剑柄上的宝石,如果它是一根针,花朵就是用来穿线的眼中的那一点珠。   令眼睛觉得奇怪的是,作为这个事物的绝对核心,花朵掌握着所有丝线的线头,当五色光华汇聚到一起,竟然是黑色的。   宝石是黑宝石,珠是黑珠……   真是奇妙啊!   一层灰色遮住美景,慢慢加重,眼睛渐渐看不清外面的样子,心在焦急与黯然着沉沦,进入到某种梦境当中。   身体落啊落,心神飞啊飞,怎么到落不到实处,怎么都飞不上岸。   “阿古王!”   突如其来的吼声导入心海,一切视界通通破碎,眼前只剩下一片花叶,花叶中那张扬起的面孔,那只抚案勾画与那只高举的手。   抚摸花叶的那只手下,“阿古王”三字撞入眼帘,铁钩银划,力破千钧。   原来是这样……说不清什么道理,刚刚看过宇宙中最美丽的景色,眼睛变得多愁善感,似有什么东西在眼睛里酝酿,几度欲出。   “轮回道!”   又是一声怒吼,崩裂的声音如真雷炸响整个天际,也照亮了整片花叶。   “嗬!”   即将出眶的眼泪回头,眼睛茫然地望着周围,望着那朵花,那五片瓣,震惊到无法想象。   阿古王。   阿古王。   阿古王。   阿古王!   还是阿古王!   每片花叶,每个地方,每个位置,到处都是这样的字迹,到处都是!   这是怎么回事?   “一千九百八十六万肆仟伍佰二十七次超度,一千九百八十六万肆仟伍佰二十七度轮回!”   第三声吼,十三郎仅剩一只手臂与头颅在外,但其脸上,神情从未如此狂烈,目光从未这般自信,举止从未这般沉着。   “尔矩已破,吾道有成,你如何禁得住我!”   啊?!   你是谁?周围怎样?   眼睛不知道,也不想再管,它再茫然中回过头,看向自己的身后,一看、就傻了眼。   他看到一只眼,那只眼正回头看着自己的后面,看到另外一只眼回头看另外一只眼睛回头看另外一只眼睛回头……无穷无尽的眼睛回头看着身后,身后仍是无穷无尽的眼。   “原来……”   “一千九百八十六万肆仟伍佰二十七……”   “已经这么多次了吗……”   莫名欣慰与莫名失落的感觉,眼睛有些茫然地回过头,望着十三郎以仅剩下的那只手在空中写出唯一的字。   “定!” 第1721章 种苦千万,落果一时   定指停顿,将运行中的事物变归静止。   捉住飞鸟的翅膀,挽住奔马的缰绳,拦截行进的队伍,这些都是定,定常在,无处不在,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定有大小,规模,难易,还有境界,因其不同而代价不同;定需要力量,意志,层次,境界,因其不同,后果也不一样。   人们常说,有些事物不可阻止,亦既不能被定住,如水,如云,如时间,如空间,这种说法大多是对的,比如泛滥的河流,人们常以堵不如疏证明其理;再比如时间,人们常在无助的时候祈祷将其停顿但不得,无论发生什么样的灾难,经历怎样的悲欢喜乐,时间依旧无情流走。   “这是错的。”十三郎心里对自己说道:“时间万物,事态潮流,无物不能半道截流,转中途为开始。”   水不能阻,不是因为堵截的方式没有用,而是力量不够,倘若拦截的堤坝足够高而且足够坚固,永远比洪水高出一线,河流自然会老老实实流淌;不能定的根本原因在于,在某些特定的环境下突破不了所需力量的极限,而非“万物可定”本身存在错误。   凡人阻止不了洪水,修士可以;修士突破不了空间,仙人能够;仙人破解不了规则,还有天,有逍遥,有自在,也许还有圣人。   这就是境界。境界够了,自然能够使之停顿。   此时此刻,十三郎认为自己的境界已经够了,要定住此前被理解为无法阻止的事:轮回。   “道与天齐。”   他望着星空万般美妙,挥指如刀斩破虚无,出口成道。   “我以我道断汝之法:定!”   风停。   云不再动。   释放的霞光停止延展,星星不再眨眼。   十三郎的身体不再下落,分解之力不再运转,还有那无处不在、连接每个生命每颗星球的丝线,无时不在颤动的它们也被定格。   混乱的时间停顿在此刻,此刻被定格。   看着这些,回过视线的眼睛有些迷茫,眼眸中灰色的那一层透出微光,似有某种变化在酝酿。它,还有它身后的它,以及它和它身后的那些它,此刻感觉到一种莫名冲动,感觉到一种召唤。   当然,它们还感觉到一股庞大的意志在反击,在尝试发出吼声,在调集不可抗拒的力量,试图将这些被定格的事物重新推动。   两相角力,人能胜天?   一字一吼,轮回断流。   十三郎并不满足,也不害怕,以平稳而坚定的声音对世界宣告。   “我想自由地活着。如果你也想活着,就闭上嘴听我说,说我为何不沉沦,说你怎样才能补全。”   不知出于什么道理,当这句极度狂妄的话说出口,传开后,那股如暴风雨临近的感觉慢慢消失,以眼睛的视角看这个过程,就好像一个人突然看到震惊而一幕,本能地想要出手遏制,但在有人发出提醒后,发现此种变化可能蕴含着某种机会,于是将伸出的手收住,选择忍让一时。   ……   “你是世界,我知道世界不等于轮回,为了说话方便,姑且把轮回也说成你。”   开场点名方向,十三郎缓缓说道:“从我进来的那刻起,轮回、也就是你所依仗的至高规则就已经破了。”   “这是你说过的话,只是没说实话。真实情况是,从阿古王现身的那刻起,这里的规则出现瑕疵,从阿古王死的那刻起,它被撕开一道口子,再难愈合。”   听到这番话,世界不知是何反应,眼睛的感觉很是惊诧,它、还有它们,想不明白十三郎为何能够记得这些,还有他怎么会比自己知道更多,又是如何得出“世界也有谎言”的判断。   “为了让你心服口服,我从头,从你诞生的时候说起。”   仅一头一手露在外面,十三郎的表情不像生死一瞬,反像躺在舒适的花园,欣赏周围美轮美奂,手里端着酒,旁边甚至还有人捶腿。   能够如此泰然,最起码可认为内心极有把握,相信自己已经掌握住局势关键。   “世界初生,既无天道也无轮回,为什么会有生命?既然有了生命,为什么还要有天道,有冥界,有轮回?一个完整的世界,什么样的结构才算稳定?”   “我不知道答案,我相信你自己也不清楚,我认为,天道之所以想摆脱世界,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寻找这个答案。”   “说说我的看法,叫猜测也可以。天地初生,应具有某种超越轮回之上孕生之力,这种力量来自于混沌分明时的变化,也可能是至高规则所赋予,总之它能够孕育生命。”   稍顿,十三郎说道:“关于这个,有一条可作为证据,现时所知道的上古时期诞生的生命,个个强大到超乎想象,每个种族都具有超乎想象的强大天赋,堪比天道的存在比比皆是;因为这,常有人觉得世界从诞生就开始衰落,一代不如一代。我认为事情根本不是那样,那些强横的生命根本不是经过轮回诞生,至少不是本界轮回所能诞生。因此当孕生之力被耗尽,那些生命在漫长岁月里逐步消耗后,再也看不到了。”   讲到这里,十三郎开口说道:“不知你能不能记得那个年代的事,如果能……好否告诉我,我的猜测像不像?”   没有人回应。无数只眼睛不禁有些失望。   十三郎微嘲说道:“我能定住轮回,但是定不住你的意志,更不能阻止你开口说话。”   “太初之力。”声音忽然响在耳边,吓了所有人一跳。   “……嗯?”   “你所说的孕生之力,那就是太初之力。”   “……”十三郎楞了一会儿,追问道:“补天石中含有的力量,四大天魔为之争抢的目标?”   “就是它。”   “……那是不是意味着,补天石可以催生上古生物,比如……”   “别做梦了,这块石头中所含,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   “什么叫一点?怎样才算多?”   “天道未生之前,所有生灵个个太初,唯多寡有别。能够与这块石头相比者,比比皆是。”   声音飘忽蕴含无限感慨,似乎随着记忆回到上古,回到那个强灵纵横,到处可见强横生灵,凶杀四起的岁月里。   严格来讲,这个时候的世界才是世界,当天道诞生,所说所示有了生命的独有烙印,变得不那么真实。   十三郎无比震惊。他不是个容易好奇的人,尤其在当前这种情况下,然而听闻如此种种,禁不住浮想联翩,兼生无穷疑惑。   “……那么多强横存在,能够活到现在的几乎没有……”   “这不是你应该关注的问题,接着说你的轮回道。”   “……好吧。”   稍稍整理思绪,十三郎说道:“孕生,太初之力有限,或者只是暂时,上古生命除极个别修至永生例外者,生命总会有灭尽枯竭的那一天,因此才有万灵之志凝聚,再以无限长久、无限存在的世界之力催生出天道,谋求生命传承之法。”   “天道能调用世界之力,收集死后灵魂,开辟冥界,然而生死之间存在转换,这就是轮回的由来。”   “天道如何造就轮回,我不知道,但我肯定其绝非天道独自便能打造,否则便无今日事,天道想要轮回为宝,多打造一个便可。由此可推断,轮回至少具备四大特征。”   十三郎说道:“其一,轮回纯为延续生命而打造,拥有近乎无限力量的它根本不可以杀死生命;定人生死的权利在于天道,轮回由天道掌管,但比天道更贴近世界,天道借用世界之力造就轮回,经其能调用世界之力。”   那个声音忽然说道:“这就是制衡,也是保险,如此才能保证轮回不被人所用,唯满足此要求,才可能被至高规则承认,轮回才能打造出来。”   十三郎想了想,点头说道:“其二,轮回依托于天道,但应独立于天。天道可灭,轮回长久,生生不息,天道才能不虑生死。”   “第三,轮回不受时空所限,至少本界之内是这样,投入轮回的灵魂转世,可以是世界里的任何地方,可以任何时间。”   “最后一条至关重要,人间为阳,冥界为阴,这里是轮回,是中间地,这里既为阴阳,也无生死,只有转换与沉沦。”   活着的生命来不了这里,除非他死了。死后的鬼物来不了这里,除非被阴司送判令返阳。这是确保轮回安全的保证,比如那些上古强者,界外大能,它们轻易便能穿梭阴阳,但却破不开轮回壁垒,因而摧毁不了世界根本。   “这是至高规则对轮回的保护,也是天道开始打造时主动谋求的目标,能把身体、意志送入这里的,只有天道。”   一口气讲到这里,十三郎停下来歇了歇,看对方没有反驳的意思,才继续说道:“轮回最终化形为梅花,以某种形式成为世界的核心,连接着世界的每个角落,也即是现在这个模样。”   “那些丝线就是轮回与阳间世界的通道,通过它们,返阳生命能够瞬间抵达世界任何地方。这里的时间与空间交混,与阳间、冥界皆不对等,千年可等于这里一瞬,一瞬也可成为千年,返世之神秘,尽在于此。”   “就连天道自己,都不能随意送活人进来。这是至高规则所限定的,他虽为轮回的打造者,依旧不能改变现实。而且我相信,现在的天道已经进不来这里,所以他也失去了‘无处不在’的能力,不得不四处躲避那些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大能。”   “我能来,因有天道多方安排,千年准备,加上我自己的修炼。我修生灭,不生不灭;我融无量,即为永生亦为不死;我体内有天道之力,阎罗意志,既为阴也为阳;我有天外之魂,被三生圣族祝福,塑灵夺造之意,还有燃梅大典,天魔以九大鬼王携手相送,最后还需要补天石辅带之力,才可以像天道那样进入到这里。”   “胭脂鸟,在你的世界内诞生,死后被我强唤出来,虽不能说非生非死,但算得上天地所生。我的老师,剑尊生于你的世界,剑意所化,以轮回的眼光看来、一样能满足非生非死,另外,其身为天道亲手铸炼的天绝剑,所以他可以来。”   “唯阿古王不行。”   有了前面的话,可以知道阿古王必不容于轮回;修罗之声,界外之命,受托于能者来到这个世界,对轮回而言,阿古王就是一味毒药,绝对绝对不能被他活着进来。   “可是他来了,具体怎么来……别问我。我知道的你都知道,比如昊阳,比如空间天赋,比如利用我的影子,再比如轮回本身已存在问题,因与天道割裂,规则壁垒变得不那么严密。”   这些都可能是理由,也许不是。重要的是既然阿古王已经进来,轮回必须把它消化掉,剔根换骨,沉沦入道,如此还可以挽救。   十三郎说道:“阿古王藏身我的影子,轮回世界无生无死,更没有作为阳间标志的昊阳,哪里来的生命垂影?你要解决阿古王,首先要解决我,要解决我,首先要解决昊阳,所以你磨灭了我的铸阳记忆,试图逼其暴露在规则之下。”   “可你错了,在这里,阿古王不单单依托我的影子容身,而是依赖于我的影子才能存活,也可以说,他就是我的影子。你把昊阳磨灭,又故意先把我的铸阳记忆磨灭,等于杀了他。”   “一生一死,规则不再只是瑕疵,而是被撕开一道口子,再难弥补。”   “阿古王死了,你也完了。”   话音至此陷入停顿,十三郎的声音稍显凌厉,寒声问道:“你有什么话说?”   出乎意料的,那个声音似乎笑了笑,淡然说道:“这话该由我来问,你还有什么话说?”   十三郎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你是不是傻了?”   “傻的是你。没错,你所讲的这些大部分很对,纵有差异也都沾边,这很好,表明你很适合做祭品。轮回有缺,规则被破坏,弥补起来很难,所以正需要你奉献全部,不是吗?”   “……呵呵……”听到如此有理有据的话,十三郎不禁哑然。   “你笑什么?”   “笑你是个白痴。”   “为什么?”那个声音并不生气,只是问:“我说的有什么不对?”   “我是外物,也是祭品,只要轮回把我消化掉,非但无害反能补缺,这是天道的打算,也是你所相信的事实。”   “没错。”   “可你为什么不想一想,此缺既然由我引起,你又怎能消化得了?”   “为什么不能?”那个声音仍不解,说道:“现在我知道了,指望让你心甘情愿是不可能的,我承认没办法磨灭你的意志,大不了不强求。”   十三郎不屑说道:“这样就够了吗?”   那个声音说道:“定空之术厉害,但只要我愿意,还是能偶以大力冲开,瞬间便能将你……”   “这我知道。”十三郎断然说道:“纯比力量,再没有什么人能与你相比。这是轮回,是能够调用世界之力的核心,所以天道才千方百计想拥有;至于我,纵然境界赶超天道,依旧不能与你比拼力量。”   “既如此,你又为何认为我不能……”   “现在都不懂,果然是个白痴。”不想再听唠叨,十三郎说道:“第一,心不甘,情不愿。每次到了最后关头,我总能够清醒瞬间,并在花上刻下阿古王的名字,最终一次爆发,警醒。”   “这个老早已经说过了。既然你比预料中的好,些许缺陷不足以计较,我情愿……”   “第二,你不该给我机会。”   “嗯?”   “一千九百八十六万肆仟伍佰二十七次啊……”   声音忽然有了愤怒,十三郎说道:“你让我重走这么多次,为我重铸这么多次身躯,耗费掉的力量不少吧?”   “……还承受得起……”   说这番话的时候,那个声音中明显可以听出几分肉疼的感觉,似也颇为愤慨。   现在的十三郎,很强大,甚至可以说,走遍世界都找不出几个比他更强的人,为他重塑这么次身躯,累计需要的力量总和……是多少?   近乎无限终究不是无限,轮回虽有世界之力可调用,仍不免唏嘘。   能让世界感觉到痛,十三郎的声音有了一丝快意,再问道:“那么你觉得,经过这么多次,我除了没被磨灭意志,有没有得到什么收获?”   “有。”那个声音极为坦然,毫不犹豫说道:“如果是刚进来的时候,你的定空之术根本无法生效,更别说使得轮回止步……”   “仅仅这样吗?”   “还有什么?”   “呵呵。”   十三郎忽然改换话题,说道:“让我主动寻来献祭,需得感受轮回成就。我从星内捉人离开,等于将其从轮回捞出,等于将其送出轮回……这个过程是你让我沉沦的法子,也是朝补天石内灌输轮回之力,使之与轮回之花生出感应,指引方向,对不?”   “是。”   “朝补天石灌输轮回之力,我从轮回中捞人至少需要成功一次,对否?”   “……那不算成功。”不知为何,那个声音中渐有几分不安,强调说道:“真正的成功,是要将其投入人间,成功便成生魂。我只允许你做成一半,刚刚诞生轮回力便被补天石吸收……”   “所以它们最终都死了,你便认为我没有成功。”   “难道不是?”   “一千九百八十六万肆仟伍佰二十七次啊!”   再度报出这个数字,十三郎蓦然一声怒吼:“你把我看成什么人,把轮回看的多了不起,这么多次临近成功,我还推衍不出最后一步!”   “……”没有回应,但有呼吸,呼吸粗重,世界如被惊醒的猛兽,酝酿最狂暴的凶威。   十三郎对此视如不见,继续说道:“难道你现在还认为,每次重走都把我分解吸收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   “……什么意思?”   十三郎说道:“道与天齐,从一开始我就说过,你根本没有办法与天同层次的存在,也就是我的道。每次铸身,每次重走,你吸收了我的精华全部,但却灭不了我的道。如今,你送来的那么多力量全都结出果实,全都变成眼睛,看着我。”   “只不过因为记忆缺失,它们个个认为自己是开始,不知道别的存在罢了。”   这里稍稍有些感慨,十三郎说道:“只要我愿意,只要我把它们召回,你就更拿我没办法,连封都封不住。”   “我不相信!”那个声音突然愤怒而且惊慌起来,大吼道:“什么道,什么眼睛,我根本没有发现!”   “天道无所不能,但他主动与轮回割裂,进不来;你能来,但你还不是天道,做不到像他那样无所不能。”   “不可能,怎么会有我看不到的……”   虚空中,波动渐生。   一千九百八十六万肆仟伍佰二十七次……眼睛默念着这个数字,感觉有些怪异,有些庆幸,同时有些亲切。   现在它知道了,原来自己是一千九百八十六万肆仟伍佰二十七次从的一次,自己有上千万个同伴,上千万个朋友,上千万个同悲同喜,同看同听,同样在奋斗着的意志与战友。   星空虽大,轮回虽强,世界虽远,未来虽长,何所惧也。   “那就让你看看。”   正这样想着,那边十三郎淡然一声冷笑,抬头朝眼睛的方向轻轻招手。   “出来!” 第1722章 天可骗,道难欺   道音呼唤。   浩渺虚空中徐徐浮现出一颗眼睛,千万颗眼睛依次紧随,从一颗点开始像蛇一样盘绕,渐渐组成漩涡状的海。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呵!   旋转的东西最乱眼,随便找块板子,画一块自内向外延伸的圈线,之后把板子旋转起来,便构成了最最简单、也是极其有效的催眠工具,如能延着线条布上一些会发光的珠子,效果便可暴增数倍,足以将心智坚定的人无所适从,非得闭目、或转向别处不可。   眼睛是最能传神的事物,没有之一。常人被一双眼睛凝望便会紧张,十双见汗,百双千万目光凝聚,恐连站都难以站稳;历数无数枭雄、人杰,最重要的标准便是号令群雄,直面众人眼。现如今,把那些线条中的珠子换成眼,换成会眨、会动、会闪、会释放光辉与情怀的眼,威效将达几何?   那不是普通的眼,个个睿智,颗颗杰出,被千万颗这样的眼睛注视着,感受将会如何?   当第一课眼睛出现,便已成为星空当中最最夺目的存在;当那个漩涡构筑成型,星空便有被遮挡的感觉;当那些眼不断出现,一颗一颗,一圈一圈绕至百米……   不见了。   星空不见了,视觉感受中只剩下那个徐徐扩大的漩涡世界,再难容下别物。   “一颗眼,一轮回,你说轮回千万种,我便给你呈现出来!”   轮回,宇宙间最最莫测的事物,最最玄奥的法,最最高深的术,最最难走的路,随便挑出一颗眼睛,内里皆有一世轮回,是常人一生才能走完的路,千万颗眼睛,便等于把千万人的人生一次摆开,谁能照顾周全?   十三郎能,因为这些都是他亲自走过,是他以全身尽丧才换来的存留,是他的道,是连轮回都不能夺走的命根。   眼睛仍在不停出现,漩涡一圈一圈放大,周围早已静谧无声,远方却似有无数人呐喊,如果意志足够强大,把目光从此处挪到星空,会发现那些星上有阵阵波动,山呼海啸一般。   那是亿万万个生命向往的目光。   轮回世界无生无死,星球上的那些人,那些兽,通通处在非生非死之间,因天道撕裂,轮回有缺,他们进不得阳,回不到阴,有些已在类似十三郎所经历的过程中沉沦,有些在路上;当这些眼睛依次出现,当蕴含轮回力量、生死气息的它们渐渐庞大,那些沉沦路上的生命立生感应,于是爆发出最原始、最基本的本能。   祈求,呐喊,咆哮,哭号,明明周围没有一丝声音,耳边却有亿万万道意志,以各自所能做到的方式传达期望。   由眼睛组成的漩涡仍在扩大,百米,三百米,千米……不知何时,四面八方无数星光投射过来,感觉就像一根根光柱,在眼与星之间搭建起桥梁,构成一个完全不同的界。   “不错。”   “很不错。”   “真的很不错。现在我相信了,你能够施展轮回法术,能够把他们一一捞出来,送出去,还世归阳。”   连赞三回,那个声音不知何时恢复平静,漠然说道:“可是,那又怎样呢?”   十三郎微微挑眉,说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它们意味着什么?”   “我当然知道。”   那个声音断然回答:“规则破了,轮回还在,破了的规则也是规则,比你强大千万倍。你要施展轮回法术,首先需要我体力重铸身躯,还要我配合、至少不加阻拦的情况下才能成功。就这,你还只能一个的来,距离修复……好吧,现在和你解释一下,如果没有祭品,修复轮回就只能靠轮回力量来驱动,也就是补天石内灌输的那种牵引之力。你需要让它带动转轮,将整朵轮回之花转起来,轮回的力量才能复苏。”   “心肺复苏,急救术。”十三郎自己找比喻。   “不一样……算了不用纠结这个。”   那个声音居然懂得的样子,接着说道:“我想你应该明白,既然你已经来了,无论明悟多少道理,达到何种境界,在没有把轮回修复之前,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我明白。”被强迫的感觉肯定不好,十三郎却显得很平静。   那个声音说道:“你还需要明白,在这里,你是斗不过我的,我永远有机会选择以力服人。”   十三郎轻叹一声说道:“再问你一次,你到底知不知道它们的意义?”   那个声音回答道:“我知道,它们是你的眼,你的道,我甚至都看不见,灭不了。那又怎样?我反问你一下,知不知道转动轮回需要多大力量?指望你那样一个个地朝里灌?若真的做成,时间足够你献祭之后修成天道。”   “这其实不重要,你希望只有,愿意这么耗着进行,我就陪你耗,给你机会谋求自由,等到将来真的成功,你与它们融合,将有机会成就某种……极为独特的存在。”   “可惜啊,你看看它们,仔仔细细地看看它们。”   说不清得意还是惋惜,兴许还有幸灾乐祸与庆幸,那个声音说道:“规矩还是在的,这些眼睛和你一样个个走在沉沦路上,你是起源无法磨灭,它们呢?它们当中有些已经快完了,快要承受不住,即将消散。如此也就意味着,它们没办法再增加……”   像是明白了什么,那个声音哈哈一笑,嘲弄的口吻说道:“啊我知道了,这是极限,你知道已没有办法再积累资本,所以在这个时候掀牌。”   被欺骗的感觉绝不好过,说到后来声音变得愤怒。   “你错了。”十三郎的声音依然平静。   “……错在何处。”声音渐冷,明显在酝酿着什么。   “几乎全错。”   十三郎不为所动,淡淡说道:“我虽不能积攒更多,但可以通过这个过程削弱你。”   “……哈哈!”那个声音更加愤怒,低吼道:“你以为我会那么愚蠢,非要等到无可换回才下决心……”   “你不会,但别忘了,我的极限虽然只有这些,你的极限也不会比他们相加的力量更大。”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我是诚心的。”十三郎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我来了,为修复轮回而来,真心希望世界不要覆灭。这个意愿是真的,现在也是。”   “既然这样为什么……”   “我说过,不做你的天。而且你不要忘记,这条路是天道设计,虽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别的手段,但是最好别按他的设计去做。”   “……然后?”   “然后就是修复,我需要你的配合,所以不会把你弄到不可收拾,也不允许你把自己弄到不可收拾,而是寻找双方都能接受的方式。”   “……让我白白付出那么多力量,这叫双方都能接受?”   “力量能够让我强大,我强大才能加快速度,你付出力量是为了救自己的命,好比治病,无非痊愈后身体虚弱,但没了病根,可以重新锻炼、慢慢成长。”   到这里十三郎改换口气,讥讽说道:“除了力量,你其实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还不是。而且你觉得,凭什么叫我白干?”   “……”世界居然无言以对。   “说到修复需要的时间,由你的话可以知道,你不仅不明白这些眼睛的真正意义,甚至不懂得、什么才叫真正修复。”   “……我不懂真正修复?”那个声音又生气了,真的生气,愤怒吼道:“它是我的,我不懂,难道你懂。”   “我当然懂,但我不会告诉你,只会做给你看。”   与世界讨价还价,甚至让它吃瘪,这应该是件能让人愉快的事情,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此刻十三郎的声音显得有些轻松,甚有些调侃。   他把右手举到空中,朝着已经大如湖面的漩涡,对世界说道:“有一点需要提前告诉你,一旦我这样做了,事情就会无可挽回。”   “等下!”许是挫败所致,听到这些,那个声音有些慌,问道:“无可挽回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接下去你必须听我的。”   “……若不然……”   “你我都会死。”   言罢,不给那个声音再度反驳的机会,十三郎一掌拍在额头,黑白二气流转的同时,法目睁开。   “来!”   一到五色光柱,在黑白二气的环绕下射向漩涡的正当中,被照射的那只眼睛通体一震,灰膜顷刻间消退。   像是闸门被打开,记忆的洪水瞬间冲来,形成召唤的力量将眼睛推到光柱上,再由黑白二气盘身,如盘龙。   眼睛在放大,在形变,在朝人形放向转化,与此同时,十三郎与花叶接触的地方,分解漩涡徐徐震动,黑洞又生……似朝相反的方向运转。   “嗬!”   惊呼声响在耳边,那个声音如果有面孔,此刻定然表情精彩。   “你是如何做到!”   “现在,我需要你的配合。”   答非所问,十三郎的声音透着凝重,也许是因为顾不上,或者刻意回避。说话之间,那颗眼睛已经顺着光柱来到其身前,彻底变作人形。   除了身体是虚的,那就是另外一个十三郎。   人形显露,目光淡然,望着眼前这个只剩下一头一手的实体,略有些犹豫。   “还不放手!”十三郎一声大喝。   “补天石尚在花中,我根本做不到!”那个声音也很焦急,已经按照十三郎的要求在做,但自轮回中传来抗拒的力量,让他难以实现。   它是世界,世界是它,轮回是它,它也是轮回。它为十三郎重塑身躯,每次都是先等补天石弹出,跑的远远地,准确讲是这个世界内所能达到的最远的地方,如此才能摆脱轮回花的影响。现在这样做,等于一个人的右手与左手角力,胜负如何分解。   屡屡失败,那个声音气的大骂,竟然忘了自己并未同意配合十三郎做什么,心里只记得此前十三郎的话,要么成功,要么不成功便成仁。   “蠢货,你怎么不和我说清楚就做……”   “你才是蠢货,非如此,我才能不受补天石羁绊。”   “什么意思?”听起来像是某种阴谋,那个声音又有些不安。   “我若带着它,施展轮回只有一个结果,牵引!之后又会迷失神智,到最后一刻才清醒。它就好比一颗心,我给它活力就会自动朝身体飞,连累我跟着一道完蛋。现在我要先把它装回去,固定好,并在这个条件下凝出身体,才能形成连接,今后修复便可不用带在身边。”   “呃……你不早说。”   那个声音急忙回应,忘记了这样等于承认自己不懂,随后发现一个让人不安的现象,那个由眼睛所化的身影观察一阵后,竟有掉头的趋势。   十三郎显然在努力阻止,右手连召,眉心三目睁开到最大,脸色苍白,满头大汗。   “它又是怎么回事?!”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本能告诉它,任其这样发展下去,恐非所愿。   “这是道影不是分身,独立意志,欺主懂不懂,本尊太弱……”眼看就要挽留不住,十三郎瞠目大喝:“还不放手!”   “到底什么叫着放手!”   “放手就是不管,白痴啊,不管它、交给我,这你都不会!”   “……”那个声音在犹豫。   石不在花中,旋转也好蹦跳也罢,翻跟头打反仗怎么都无所谓,但它在花中,反向轮回……后果如何?   或许应该说,会不会导致什么后果?这种情况,若在手中把控还有余地,如今十三郎要他完全放手……   那个声音不晓得怎么办,它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茫然中……觉得好生无助。   这样犹豫的时候,眼睛所化的十三郎忽发冷哼,转过身,十三郎本尊,也即是那一头一手半个肩膀的残躯突然间变得模糊,在没有被吞噬的情况下开始分解。   “啊!”尖叫声起,世界真正感觉到惊恐。它知道这是绝对不能发生的事,十三郎如果死在这里,轮回真的没了指望。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混账东西,还不放手!”   “……啊,啊啊啊啊啊!”   一番毫无意义的大叫,那个声音再没有什么风范漠然,像个孩子一样无助的叫喊着,愤怒着,随后,轰的一声巨响,一声欢呼。   “千世轮回,合!”   满身绳索尽去,十三郎赶紧召回分影,顺手抹一把头上的汗,内心好生庆幸。   “未来天道?孩子啊……” 第1723章 归而后怜   啪的一声,豆子在火中炸裂的感觉,十三郎暴涨三尺。   头还是头,臂还是臂,身体仍在花叶中未出,只是在变大;与此同时,十三郎的身体稍稍挪了点位置,意味着花叶开始移动。   好呢艰难,但它的确在动。   “道影加身,合!”   没有丝毫迟疑,十三郎召唤下一重道影,第二颗眼睛随即飞出,如之前一样渐渐化形。进程中,周围轰鸣之声响起,就像一座汪洋在大力推动下开始运转,内里释放出惊人威压,并有一股股轮回之力涌向中央。   这是世界在配合。   很快,耳边又问啪的一声响,十三郎的身形二度放大,第三课眼睛悠悠飞出,拖动身后同伴,如绳链从海洋中提出,开始一步步融合。   “就这样?”那个声音问道,似有疑虑。   “嗯。”十三郎淡淡回应,语气像是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需要别的什么?”那个声音又问道。   “让我专心就好。”   “完了后……能行?”那个声音再问道。   这次所问的方向不同,十三郎知道他指的是将来修复事,语气越发清冷、淡然。   “当然。”   “好吧。”似怕干扰到十三郎,那个声音应着,此后再未开口。   这边,十三郎等了会儿不见其声,终于放下心来。   “……呵呵……”   ……   假如天道真的是天道,或者成长的时间长一些,接触到更多人,那个声音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老实”。是的,老实,从谋夺到配合,从沉沦到塑身,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十三郎曾经多么害怕,而他自己又错过了什么。   缺陷源头所以无法沉沦……这是十三郎给出的解释。他告诉世界,阿古王破了至高规则,自己等于是剪开网的那把刀,世界让他不断轮回,结果只能白费力量,并为自己凝练出更多道影。   世界信了这番话,因为它觉得十三郎的话很合理,加上花叶上那么多刻字,又有那么多眼睛出现,可谓是铁证如山。   哪有那么简单呵!   至高规则因阿古王而破,阿古王与十三郎的影子融合,二者彷如一体,这些都是对的,问题在于,阿古王本身并没有本事破解至高规则,他能进来、会死掉,有着不为人所知的深层根源,也即是说,十三郎根本不是那把刀,而是借用。   要证明太简单了,只要把十三郎弄到无力反抗后仍出去,看他能否自己进来。   这就行了?   这就行了。   轮回就在这里,它是固定、且没有被加强,十三郎能破一次,就一定能破第二次、至少可以顺着被剪开的口子溜进来。毫无疑问,假如世界那样做了,十三郎只有干瞪眼。   即便不那么做,世界也不需要妥协。十三郎的刀是借来的,借来的东西没有源头,总有磨光耗尽的时候。   千世轮回,每一次、十三郎以全部换取倒影一条,变作眼睛紧随于身后;至高规则发现了它们,所以眼睛也有灰膜,道影也在沉沦。规则是规则,世界只是未成形的天道,规则看到、并与之战斗的东西,世界一点没能察觉。然而随着轮回持续,那把刀的力量慢慢耗尽,再进行下去,十三郎依旧能够凝炼出道影,但已无法躲过世界的眼睛。   这就是全部。   总结一下,道影加身是真的,千世轮回也是真的,包括十三郎的承诺,修复轮回的那些分析、建议,全部都是真的;甚至连“欺主”之说也是真的,假如不是道影中含有更高层次的力量,自己凝练出来的道影怎会不认主人,抗拒本尊召唤呢?   以上都是真的,唯一有问题的是,假如按照原先那样下去,最终结果绝非世界耗尽力量枯竭,而是十三郎走向沉沦;因为没了本尊,其凝练出来你的道影也将被世界找到,被其吞噬。要避免这种结果,十三郎只有赶在刀被磨灭之前成就大道,把自己变成另一把刀。   很显然他没能做到,不然不会此刻爆发。轮回中修炼的机会太难得了,即便有沉沦的风险,十三郎多半也会继续,如今放弃是因为他知道,下一次,自己的道影便无法隐藏。   若变成那样,轮回当中仍有可能走出一个“十三郎。”但其意志主体将不再是十三郎,而是为这个世界代言。   对世界而言,这极有可能是它唯一一次吞噬道影,夺舍成胎的机会!吞掉十三郎的倒影,意味着吞掉那把破解至高规则的刀;以它漫长的寿元,用不完的智慧,意味着有机会破解轮回,而不是像现在只能被动使用,甚至不能离开。   上任天道梦寐以求的机会,活生生摆在它眼前,就这样白白溜走。   没办法,它太年轻了,纵与十三郎对比也太年轻,虽有大力、能言、甚至能够推动轮回,然而事实上,它连婴儿都不算,还从来没有和人打交道。最最要紧的是,才刚刚有了意识,它就意识到自己居然要死了,且几乎没有解救的法子。   孕育中的胎儿拥有灵智,结果发现自己快死了,它会做什么?   只有求活,不顾一切求活,别的纯粹扯谈。   道影一条接一条融入本尊,十三郎体会着强大的感觉,同时也体会到世界的不安,心里想着此前经历的这些凶险事,感触颇多。   “放心吧,我从你这里得到很多,会尽己所能帮你复原。”   “呃……”听出话中透露的诚恳与坚决,世界渐渐安心。   什么自由,什么大道,天道其实还是个孩子。   十三郎给了他活路,当然无法拒绝。   ……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十三郎全身脱离花叶,未曾举步,忍不住先发一声长啸。   “天呵……难怪是天。”   星空依旧,道海加身,千世轮回换来无尽沧桑,十三郎生平首次体会到老的感觉。   此老不同于别人的老,不孤单,不凄凉,不因旧友消逝伤怀,不被沧海桑田所悲;恰恰相反,他有诸多眷恋待追,许多大事要做,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要找,要与之相守一辈子。身体上,老迈常闻腐朽意,昏聩似闻鬼唤魂,十三郎依旧与之相反,体会到的是生机蓬勃,感觉从未如此强大,举手投足星空移位,目光睥睨,可令苍茫动荡。   身不老,意不衰,心有向,志分明,所谓老,只是看的太多。   轮回道法,施展一次便是一世,千万道影加身,十三郎看到千万次人生……太多了!   多到再不需要去看,多到举世无新,甚至多到无聊,多到让十三郎叫一声天。   万灵意志,掌管轮回,无所不能,亿万种人生……把这些集中到一个人身上,恐也会变成和天一样的存在吧。   “天呵……难怪想离开。”   普天之下任何事情,天道都做过千万次,普天之下任何情,天道都曾感受亿万回;对他来说,这个世界根本不是世界,而是一个没有丝毫新意的笼子,是牢房,是锁链,每时每刻都让人窒息。   如今,十三郎尝到这种感觉,对天道多了理解,有些同情。   “谁都不容易,尤其是天。”   “是的啊!”   回应响在耳边,带有三分催促,三分担忧,还有三分警惕,甚还有少许敬畏的感觉。在世界看来,融合千重道影的十三郎无比高大,气质也与之前完全不同,充满压迫的感觉。   他确实很高大,比刚进入此界的时候还要大,其眼中星海浩渺无尽,望之如对着千万道强横目光,其头顶昊阳悬空照耀,身外黑白二色如龙,体内五色流光若彩,丹田内,胭脂火鸟展翅遨游,天绝中,剑尊端坐。   现在的十三郎,从头到脚,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写着强大;此外还有血狱沙场才能培养出的煞气凶威,阅人千万才能沉淀下来的睿智与深幽,无一不让人敬畏。   天道呢?他是个没有过世面的孩子,甚至都没有杀过人,面对现在的十三郎,天道若非拥有远超过他、近乎无限的力量,恐连开口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那个……现在怎么办?”   “现在啊……你叫什么名字?”   “……”   “我给你取个名儿吧。”   “我是天道,不需要别的名字……”毕竟是天道,有尊严知道自己将来,听着这种哄孩子般的口气,不大高兴。   “呵呵,那算了。”   “……”说不清什么道理,心里有些失望。   要个名字,应该也不错吧?不对,天下将来都是我的,化身千万,会有千千万万个名字,干吗要他取。   没准儿不安好心。   也不对啊,取个名儿能有什么……正这么想着,忽听十三郎开口道:“想要的话,将来和我说。”   “呃。”那个声音本能应着,忽然想到什么,疑惑问道:“你不离开?”   “不是要帮你修复。”   “……我是说完成后。”那个声音追问着,完全忘记了修复轮回多么简单,根本还八字没有一撇。   “那肯定要走的。”   “……还回来吗?”不知不觉,那个声音有些期待。   “这里?”十三郎连连摇头,有些嘲弄的口吻说道:“还想着吞我?”   “不是……哼,是又怎样……”   “呵呵。”十三郎笑了笑,伸手舒展筋骨,一面说道:“你是天啊,想找我玩的话,自然能够找到。”   “你不走吗?”那个声音有些兴奋,接着便讥讽说道:“不是说不想留在此界,什么自由……”   “嗯?呃,你说魔界啊。”十三郎明白了,解释道:“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即便做完了也不能马上走,我想……应该是这样的。”   “就算轮回能够修复,我还需要很久才能……”那个声音犹豫说道:“能不能等等我?”   “等你吃我?”   “……”   “不能。”十三郎实话实话,老实回答道:“我去魔界不是为了玩,而是找媳妇儿,这么大的变化,一番准备肯定是要的,但不会因为别的事情等。”   说到这里,十三郎感觉有些怪,心里想起来,老乡那么强大、找媳妇看样子也不顺利,如今自己这般强大,将来也要为媳妇奔波,先不说能不能找到,纵有线索,恐也需要直面强敌。   这是为什么呢?   会不会有什么隐秘,有何关联?   “呃……”那个声音有些失望,慢慢沉寂下去。   如此过了一会儿,十三郎唇角泛出笑意,忽然说道:“你忘了一件事。”   “什么?”那个声音赶紧追问,忘了掩饰语气多么急迫。   “我有倒影啊,千万道影,现在融合、将来还能分裂。”   “啊,这么好!”   “好什么呀,比不了你的化身千万。”   “我是说……”   “我知道。我会留下一个,等你找来玩。”   “……才一个?”   “那就两个。”   “……”   “不说这些了呵,干正事。”   “什么?呃,修复……你准备怎么干?”   “当然是从头干起。”   这样说着,十三郎先是一步跨出花叶,之后抬腿,落脚时双手同时书写,各自一个大大的定!   “轮回世界,时空也如涡流反复,四方宇宙,唯此唯一。”   “我这一步走出,跨过的空间,找回的是时间。” 第1724章 终难前的兆   除了轮回,时空是最最玄奥、让人满心无奈的两种事物,某种角度讲,它们甚至比轮回更无解,每每引发能者感慨。而在两者之中,如果说空间尚可揣摩端倪,时间则如高峦矗立,只可仰视,连攀爬的勇气都难生出。   以十三郎的经历来说,走过这么多路,遇到这么些人,碰过仙人,战过魔头,不说有谁能以时间为器,便是与之有关、沾点便的法术都寥寥无几,若有谁以宝物相辅造个内外不对称的小天地,便有资格笑傲四方,独步天下。   “定”字决,得自冷玉,无数次助他力挽狂澜,几番活命于险难危崖,假如没有它,十三郎应该早就死了,且不止一次。以至于十三郎曾在心内自问,自己寻妻之念如此执着,是否与这份恩义有关。   是情还是恩,如今来说答案已不重要,十三郎确认将来会有魔界之行,便也无需多想,只是他知道时间道法何其难得,对定字决的修炼从未停止,堪称最最用心的一个。   轮回世界时空无序,因其乱,没有哪个地方比这里更适合琢磨时间,经千万次轮回,十三郎如何且不去说,单以“定”字一项,十三郎敢说自己无敌,天下无双。   这还不够!   在这里,他要借助规则更进一步,跨越中把失去的时间找回!   虚空一步,因为高大走出老远,然而远近不重要,至少不是重点,要害在于十三郎跨出这一步之后,那个久未开口的声音明显惊呼了一下,星空亦为之一顿。   “弯的……”   他走出这一步是弯的,不仅是弯的,还弯了好几次,亦或很多、甚至无数次。   走下花叶,绕过当面那颗陨石,走过几颗燃烧殆尽的流星构成的那条可怜星座,十三郎一步走到某颗星旁边,路上没碰到任何人。   这里的人指星球上的人,“没碰到”是说没引起喧哗,比如“天来了”那样的恐怖尖叫,一个都没有。   十三郎站在那颗星球旁边,头上是昊阳所以他仍是天,但已不被星球上的人所察。   昊阳灼热,阳光洒落无缝,暖洋洋未杀一人。   许是因为之前那些承诺,那个声音不在熟人面前掩饰情绪,再度惊呼。   “为什么……”   “我来过这里。”   不是回答,只是回应,十三郎在无数星球中找到自己当初走过的首条线路,原因只有一个:他曾来过。   言罢未做过多停留,十三郎二次举步,走出一条清晰的弧。   “时间用故事在空间留痕,我要找回这个故事的开头,把它讲完。”   一句话,数十字,十三郎用脚在空间里画弧,把他当初首次入界时经过的所有星球串成了串。   于是他回到当初。   ……   星空,昊阳,身形庞大的十三郎。   没有阿古王,没有补天石,其余皆和当初一致。   时间也是。   对着漫天星河,十三郎的身体徐徐转动,看了一圈回到原位,过程中双手背到身后。   他对那些星球说道:“你们等着,我会一个一个地解决。”   阵阵欢呼声传来,代表亿万万非生非死的存在听到的他的话。   他对那些星云说道:“你们遮不住我的眼,又没别的人,散了吧。”   于是星云为之消散,虽不影响界内情状,看起来却比当初清爽。   十三郎很满意,对那些连接内外的丝线说道:“我在界内,界在我心,入界后,离开前,你们是我的路。”   亿万万丝线轻轻颤动,奏响一曲别人无法听到的歌。   十三郎听得到,仔细听了两三下,视线落在其中一处。   那条线的尽头,梅花界外,两域大战如火如荼,广袤星空似被战火点燃了一样,分布着大大小小十多处战场。成千上万的修士绞杀在一起,成千上万修士们死去,死去后魂魄飘荡在空中,忍受着寒冷与惊恐。   没有轮回路,他们无法入界冥朝。   “……”   有心说点什么,最终什么都没有讲,十三郎知道自己需要很多时间才能完成这里的事,那些人很难坚持到。   “代天行事,终有不及……还是算了……”   天道割裂,轮回有缺,整个世界面临生死危机,这样的灾祸,阴阳两界怎能指望毫发无伤地度过?心里对自己这样说着,十三郎抬腿,走出第三步。   两步回头,这一步是开始。   一步走出,时间重新流淌,十三郎首先感受到一声召唤,听到那声呐喊。   “得福!”   来自沧浪、魔族分身的呐喊把十三郎惊醒,心里忽想起来自己居然忘了最重要的事,有些自责。   千世轮回磨灭记忆,首要一点就是与当前衔接的那段时光,假如至高规则有眼,当会把重心放在十三郎入界时的牵挂上,以至于、当其回转时空的时候,并未完全恢复本我。   “这里是轮回界,可以骄傲,但需保持敬畏。”   心里提醒着自己,身上黑白二气流转,胸口处熠熠光辉闪烁,久未现身的界魂绽放于星空。   轰的一声巨响!   整个星空活了过来,那个声音就像沉睡的人被狠抽一鞭,猛地跳将起来。   “这是,这是,这这这……”   “给你找的伴儿……”   “啊,啊啊啊啊!能不能把它给我,给我……”   “做梦去吧。”   不给那个声音再说话的机会,十三郎半步朝前,随手摘出一条与沧浪相连的丝线,将其送到界魂之上。   用不着十三郎叮嘱,顺着那条丝线搭成的桥,修界有成的得福很快找到自己的双生道胎。   与此同时,丝线中传来一个久违的声音。   “这……就是得福?”   “嗯。”   沧浪界,魔族分身用力点头,轮回界,十三郎一样用力点头,随后深深看一眼被丝线连接的那方世界,在以绝狠意志扭回头。   “等着我。”   图长远者不恋一时,那方战场并无多少值得担忧的地方,真正的问题是以后,是这里。   这样想着,十三郎抬腿,迈出回归后的第二步。   依旧是弧形,十三郎绕过许多颗星,来到他捉出第一个人的所在。   站在星球的边上,十三郎望着内里人来人往,再看看周围星河依旧,轻轻叹了口气。   阿古王就是陨落在这里,为十三郎破局奠定最最坚实的基础,如今他有回天之力,却还是挽回不了那件事。   “如果这都能事先安排,呵呵……”   所遇之后,十三郎从未如现在这样想见那位老乡,想亲口问问他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如此大费周章帮助自己,是否还藏有别的隐秘。   当然最最重要的,阿古王能否还魂。   现在只能想想。   “终究还是要一步步地走下去……”   这样想着,十三郎不再犹豫,抬手一拍顶盖天灵,口中清喝。   “轮回道,转!”   言出法随,五色光华卷动风云,千万掌影呼啸而出,涌入那个停留不知多少岁月的星球,顷刻间,千万手掌随光霞变幻,如气泡一样各自包裹住一个人,在如气球一样飞向空中,串成一串。   一丝成路,路上千万生命,破空飞出星球之外,向着界外而去。   手掌所化的气泡包围着他们,再没有如之前那样燃火化灰。   与此同时,一股隐约可辨的力量缓缓滋生,微风轻抚,起初就像枝叶点头,渐如身姿摇摆,连成串的气泡飘飘荡荡一路前行,径直离开梅花界。   顺利到让人不能信。   “这……千……万……十万……”   世界惊呼的声音又一次传来,一面似乎在计数。   “不用数了,一千九百八十六万肆仟伍佰二十七。”   “呃……”世界明白了什么,不再做声。   言语间,第一颗气泡飞出梅花界,以仙凡之眼皆难分辨的方式进入真实星空,眨眼间穿越无尽距离,投入人间世界。   “轰!”的一声大响,界内界外皆有。   梅花界内,花蕊补天石上绽放幽光,通体为之一震。   对如此巨大的梅花而言,仅一条生命成功轮回所产生的力量几可忽略,然而那种“活过来”的感觉如此强烈,使得整朵花,来自整个星空都为之颤动。   “嗬!”   是惊呼,也是叹息;是感慨,也是放松,世界发出一声悠久长叹,轻轻吐出两个字。   “谢谢……”   自此无言,世界便已进入沉眠。   他本就不该醒的,哪怕天道主动割裂,新天也需要漫长岁月才能出现,只因为轮回有缺,感受懂啊生死危机的世界被迫发声,如今危机有了着落,不管结局怎样,它都无法再管,甚至来不及等到十三郎回复。   事实上,十三郎顾不上理会它怎么样,此时此刻,不仅界内梅花躁动,界外也有剧烈变化,牢牢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同样是“轰!”的一声巨响,与界内梅花颤动不同,界外大响回荡在每个人耳畔,又似远在天边,待到仔细去听,会觉得声音起自足下,起自无边大地正中。   星空四域,每个有人的星球都是如此,每个生命的感觉完全一样,就好像地下潜藏着的古老怪物复活,即将现身于世界中。   紧接着,第二、第三,入世气泡源源不断,梅花界内梅花连颤,然而颤动的幅度几乎不变,可看出它虽有了感应,距离旋转起来还差了太远;与之对比,界外情形完全不同,那种“有东西从地下冒出来”的感觉一次比一次强烈,一次比一次更加真实。   十三郎感觉到了,不单单是分身,还有他在梅花界内的本尊。   照理说这不太可能,轮回界面何其强横,强如道胎还需要借助轮回丝才能联手,十三郎不该体会到外面的变化。   原因在于那张画。   从第一声震动开始,楼兰古画便从沉睡中惊醒,上官馨雅随即还魂,郑重的语气发出提醒、兼警告。   “混沌有始,楼兰将现,古帝……要出来了。” 第1725章 楼兰乱   某星某地,某国某山,一截露土巨石微微颤动,周围千万人祭拜。   海牙儿是这些人中间的一个,不同于那些从千万里外赶来的人,他心里并没有虔诚可言,满是茫然与疑惑。   抬头看,火阳黑天,阴风鬼哭,几种本无可能同时出现的天兆当空演绎,不时有巨大的火球落下,砸出一个个天坑。城毁了,国灭了,某日祭天的时候,皇帝与大臣们被从天而降的陨石砸成烂泥,随后的日子里,越来越多灾难降临人间,一切都乱了套。   老人们说这是天罚,仙人们说这是战争,来自星外仙人的入侵,海牙儿不知道该信谁,只晓得这件事情给自己的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让他无所适从。   平素只存在与传闻的修士随处可见,尊贵的老爷们变得一文不值,反而是他这个靠给人放牛与小偷小摸才能维持活着的乡野小子成了宝贝;据那些仙人们讲,这块巨大的石头具有某种神奇的力量,能够庇护周围不被那些火球、陨石以及各种各样的灾难侵害。事实也的确如此,听说那么多大灾横祸,连有国师守护的皇帝都变成一滩泥,这块石头周围却从来没有什么事,仿能辟邪。   可是天下这么大,类似的地方也有啊!   总之巨石被认定神奇,更重要的是仙人们经过探查后认定,海牙儿则与巨石之间存在某些关联,经过他,能够以巨石为核心布置出一个什么什么屏障,进而保护大家熬过这场灭世天灾。   事实怎样且不去说,海牙儿已变成这个世界最最重要的人物,如今他在仙人们的引领下,做些据说能给巨石增加微能的事情,周围,往日正眼都不愿看他一样的贵人们恭敬地伏在地上,偶尔抬头看着他,眼里像是着了火,就连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威武战将,为了能靠巨石近些,都不得不对海牙儿有限的几个伙伴们低声下气。   因为灾祸,这个平凡的乡村已经变成仙人主导,凡间手握重权的他们,甚至没资格与海牙儿直接接触。据说某个从京城来的大人物,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海牙儿没有定亲,随即托那位住在十七八里外的镇子上隔着七八重亲的九姨提亲,要把独生女儿许配给海牙儿……这个曾让海牙儿面红心跳的消息,最后居然落了笑话。   “海牙儿?那是仙人,轮回转世看着像凡人,现在叫什么……嗯,觉醒,觉醒懂不?总之还是海仙人,娶妻肯定也是仙人,再说人家不叫娶妻,叫道侣。”   什么叫轮回?什么叫道侣?海牙儿完全不懂,他只觉得这一切都太不真实,像做梦。   天上流光仍在,周围喃颂声声,一些仙人才能使用的法器释放着光芒,照在海牙儿脸上映出两只硕大迷茫的眼,心里一个劲儿地犯迷糊,这都是真的吗?   自己的确和这块巨石很熟,因为它是自己的家……巨石中间有个类似凹槽的地方,父母早亡的海牙儿无家可归,在那里安家已有八年。对他来说,这块存在了不知多少年的巨石确有好处,遮风挡雨,最重要的是暖和,无论怎样孤苦的寒冬,都能护着他不被冻死。   石头应该是冷的,也许,这就是仙人所看重的神奇。   那样的话,将来等灾难过了,仙人们会不会把它挖走?   想到这里,海牙儿不禁有些担心,神色变得不太自然,旁边时刻有仙人留意海牙儿动向,见此马上开口询问。   “怎么了?”   “石头,石头在动。”胆怯不敢说出心内所想,海牙儿结结巴巴说道:“好像要跑了。”   “嗯?”   天地良心,海牙儿发誓自己只是为了掩饰才说谎,换言之他纯粹是胡说,那位仙人却不敢这样想,马上吩咐周围仔细察看,打出各种各样的法决。   “真好看!”   绚丽流光一道接着一道,打入巨石全无踪影,更别提什么反应;望着那些光,海牙儿不禁恍然失神,除有些担心石头被打碎,便只觉得好看。   “不好!”   “糟了!”   “灵宝飞天,快,封住阵灵!”   连续几声大叫,没等海牙儿明白怎么回事,一重重蕴含庞大威力的光芒打向这边,兜头盖顶落在他身上,差点让他魂飞胆裂。   “不要杀我!”   绝望的呼喊声被成千上万重道法压迫回头,根本无法传出;隔着法术的海洋,海牙儿看到周围无数张面孔,望着他们紧张惊恐的模样,突然有些厌憎。   “这些东西死绝了才好……哎呀!”   人在临难的时候易生恶念,尤其那些没怎么感受过世间美好的人,比如海牙儿,从生下来就不记得有谁给过自己好脸色,自然而然藏有怨言。然而这些怨言并未来得及发出,海牙儿又一次惊慌大叫,把那些让他恶心的面孔统统抛弃。   他发现自己在飞!   那么多道法像绳索,但有一块石头拖住海牙儿的身体,使得他像风一样飞到天空,飞上云霄,飞到天外;过程中,海牙儿望着身下,望着巨大的石头拔出泥土,望周周围的人乱成一团,望着那些仙人拼命追上来,可是最终奈何不了这块石头,无助回头。   奇妙的是,到这个地方,海牙儿反而不再害怕,也不觉得厌憎,心里只剩小小失望与怅然。   “唉,怕是娶不着京城家的小姐了……这是要去哪儿?”   如此想着的时候,海牙儿渐渐升至高空,猛然间发现一幕奇景,天地间伴石而飞的并不只有他一个,而是数十。   那些和他一样升空的人有劳有少,有男有女,有普通人也有修士,还有野兽?   那些石头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相同的是它们每个都闪着淡淡的光,护着石上的人们飞向高空,一直飞向星外。   “天啊!这可怎么办啊!”   叫喊声传来,海牙儿回头,发现一块与自己身下差不多大的石头径直撞了过来,石头上的那个比自己更小的孩子惊慌失措,脸孔吓的煞白。相比之下,海牙儿的表现比他强多了,只是心里同样忍不住会想,等到巨石相遇,自己便要粉身碎骨。   “就这么死了吗?真是迷糊啊!”   稀里糊涂来到人间,莫名其妙以石为家,糊里糊涂飞上了天,结果……结果没死成。   石头撞到一起,没有想象中的惊天巨响,反而像卡槽一样扣在一起,组成一个……只能说新个体。两块巨石合一的那个瞬间,海牙儿心里莫名生出感觉,它们原本就是一体的,只是曾经分开。   石头撞在一起没事,那个孩子却受了伤,因为太害怕、太想求活,他在两块石头相遇的是偶跳起来,结果竟然摔坏了脚。   “可怜……我杀了你!”   心里这样想着的时候,那个孩子瘸着腿扑上来,眼里满满凶狠的光;与此同时,海牙儿心里猛然升起一股欲望,强大,凶残,本能,无可抗拒。   杀了他!   吞了他!   成全我!   成为唯一!   根本用不着思考,也没办法思考,海牙儿与那个孩子厮杀在一起,彼此用拳头打、爪子挠,头撞,牙咬……他们像野兽一样战斗,疯狂喘息,拼命想要杀死对方。   流出的鲜血滴落在石块上,化成烟雾沸腾,海牙儿与那个孩子的身形淹没在烟雾中,经过一段时间后重新显露出来,变成一个人。   海牙儿赢了,那个孩子死了,被他吞到肚子里,成为一个。   “我真的是仙人。”   咽下最后一口血,体会着从未有过的强大感觉,海牙儿把目光投向周围,望着那些彼此正在靠近的石头、和石头上的人。   “……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   “……我们还有很多同伴……”   “……我们在用时间养伤……”   “……我们有很强大的敌人……”   “……我们最终只能留下一个……”   “……我要成为那个唯一……”   “……我要杀死他们,吃掉他们,回到我们来的地方……”   想着这些事,说着这些话,海牙儿腾空而起,冲向最近的那个人。   不止这颗星,无数颗星球,星云,甚至包括那些苍茫与蛮荒世界,包括那些被认为从未有人涉足的隐秘世界,类似事情也在不断发生。   有修士战场鏖杀正烈,猛然有巨石横冲而来,撕开人群冲向天际。   有隐秘宗门闭关多年,突然间地底轰鸣浩荡,巨石裹着远古的气息咆哮而出。   有凶兽盘踞苍茫深处,忽然被石块撞成粉碎,带着与之气息相连的生命刺破苍穹。   “我的天啊,灵宝!是灵宝”   这样的呼声到处都是,放眼四大星域,无数巨大的石块腾空而起,并非每一个都有生命相伴,但都有符文之光闪烁;它们在冲撞中慢慢聚合,将一个个柔弱的个体融合,一步步强大。没有人知道总共有多少这样的石块,没有人能想象,当它们全部聚合起来成为一个,会强大到何种地步;唯一可肯定的是,今日今时,到未来的某个时候,整个星空将开始颤抖,那些有能力追查的能者大拿纷纷出动,包括那些战争中厮杀的人,此刻也多放下征战,转而将目光投向那些石头。   几乎每一块石头都是宝,几乎每块石头都蕴含着莫大威能,其中不少自带生命,意味着它们拥有器灵。   拥有器灵的灵宝……这么多……   于是乎,四大星域疯了……   于是乎,战争停了……   于是乎,更多厮杀爆发,但已没有阵营。   因为缺少大能坐镇,又或者是那些大能故意为之,把主力从战场抽调出来,已经席卷整个星空的战争莫名其妙的停了;此后不到半年时间内,随着那些石块渐渐聚合,随着一点点痕迹显露,四大星域渐渐流传开一个名字,一个让人心动神摇的地方,一个令人向往期待的传说。   楼兰!   ……   “再不停下,休怪本座无情。”   星空深邃,一只巨大的眼睛飞速疾驰,瞬间万里。   在其前方,飞驰着一面巨大的匾,匾上有人,还有字,隐约可见“地”“楼”等字样。   这个时候,距离星空剧变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人们对这种宝物乱飞的情况已有所知,了解情况的人能够看出来,这块匾额尚未完整,还需要更多“部件”融合。   追它的那只眼睛很强,强的离谱,强到令匾额上的那个人生不出抵抗的念头;但他不甘心被擒获,于是拼命的逃,专门朝人多的地方逃。   前方又有一支队伍,气息强大,当头两位老者尤其了得,举手投足,似连星空都为之呼应。   放在以前,无论发生什么样的变故,这支队伍都会让人觉得怪异,若为寻宝,他们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只会分开行动,各自为战。然而在今天,在灵宝四处乱飞的荒唐岁月里,四大星域,各大宗门,包括那些万年难得一见的老怪纷纷出动,星空之乱,涅级大能也不敢说保证安全。于是乎,局面就变成这样,从不肯联手的大拿联起手来,四处寻找、捕捉那些石块、字画、柱子、牌匾,等等一切与楼兰有关的事物。   这是一场波及整个星空的寻宝之旅,没有人能不为之动心,没有能够保证安全。   “这么多人,应该能阻上以阻吧……”   这样想着,匾额随即转向,不用招呼,那支队伍四方围来,当先两名老者已在施法,准备拦截这件一看即知不凡的宝物。   “道兄小心,它有可能是某座楼宇标示,得到它,或等于打开一座楼!”   当先老者提醒着同伴,猛然间感觉到一股从天而降的冰冷与死意,耳边听闻一声怒啸。   “滚!”   滚,滚滚滚滚滚!   如雷般的声音直接炸响在魂魄里,堂堂涅修,无数年精修固如山岳的识海瞬间崩塌,老者仅发半声惨叫便告身亡,身躯随即爆裂成血雨。   一块石头自血雨中飞出,那是他刚刚抢来不久的一块墙砖,如今却能毫发无伤的逃掉,转眼再次遁入虚空。   事实上,类似这种事情每天都在上演,许多石块、宝物数易其手。   啊!   想不到什么人有这种能力,周围人全都傻掉一样,拦不能拦,挡不知挡,逃也不知道逃走。   “六道,本座不要了;三生,本座不追了。楼兰既现,本座定要拿到信物进入其中,尔等……还不给我滚!”   喝声中,巨大的眼睛自天边出现,呼啸着卷过来。   “真灵!”   尖叫响起,另一名老者面如死灰,正当他觉得死到临头,忽见那只眼睛停顿在空中,如天空凌盖的威压随之散开。   “谁!”   “我。”   应声响起,一个字竟给人灼烧的感觉,随之而来的是万道光芒,照得人眼睛生疼。   那是一颗太阳,一只鸟。 第1726章 獠牙纷纷现   星空之中无所谓上下,当那轮红日滚滚而来,昊阳独有的特质使得它给人的感觉依旧是艳阳当头,高高在上。   “金乌?你恢复了?来做什么?”   三问泄露三种心情,巨大眼睛凝视着那颗壮丽红轮,略显凝重。   “阳光下,无秘密。”“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两句常挂嘴边的话其实是用来形容金乌,昊阳之鸟被称为没有秘密的真灵,骄傲的它们从来不掩饰虚荣,但也不会刻意夸大,因为这不仅仅关系到面子,还与金乌一族的求偶方式有关。   “居然这么快!”   金乌很老实,四足有见识,简单约量一下昊阳尺寸,它看出金乌盛过当年,内心惊疑不定。   “……这下麻烦了。”   相比那些懵懂无知的修士,四足、金乌知道的事情多的多,其中至关重要一条,进入楼兰需得到“钥匙。”就是那些到处乱飞的灵宝。   它们根本不是什么灵宝,而是被楼兰古修藏在世界各地的根,还有楼兰崩溃后散落的遗骸;因为一场极其特殊而宏达的法事,那些残骸中藏有楼兰古修之灵,积年累月修复成灵,静静等待着楼兰恢复的那一天。   “纵毁楼兰千万份,大鸣一朝能复。”   仅此一条,楼兰之强大超乎想象,倘若被修士们知道这点,定会打心眼里感觉惊恐;当然,也会生出更多贪婪。   当年楼兰纵横天下,抢遍天下,连界面都曾尝试突破,出于种种考虑,楼兰古修耗费无穷精力与重宝,将整个楼兰城就是一件巨大法器,外人到此随便掰下来一块石头,一根木条,都极为难得。其后楼兰最终破灭,楼兰城散落到世界的各个角落,静养数万年之后重现人间,只要它们聚集到一起,便可重现昔日风光。   关于这些事,四目仅知道一部分,也是最关键的部分,他知道钥匙并非一模一样,比如石头可能只是楼兰城墙上的一块普通石块,其余如小窗、台、碑等等,每一种都有各自意义;与此同时,楼兰城由无数宝物同炼,内里处处危机,重重杀阵,外人到此,绝无能力走遍全城。   综合以上,意味着所持钥匙不同,所能进入的地点也不一样,可以想象那些进入核心的人一开始就占据绝大优势,拥有更多、更好机缘。以四足的本事,寻常钥匙自然看不上眼,自半年前察觉到楼兰将现时起,它便把三生之事放到一边,专心致志追逐残骸。   功夫不负有心人,没过多少时间四足就发现这块匾额,至少可以打开一座楼;而就常理讲,楼宇必在城池当中,入楼等于直接进到中心,可不是省点路那么简单。   势在必得!   内心盘算,衡量着金乌的实力,四足不想与之火拼,恳切的语气说道:“你我也算故交,这副匾为本座发现,你不要与我争;要不这样,接下来你我可以……”   “想都别想。”   劈头打断,昊阳火鸟席卷已到面前,二话不说挥洒火链如龙,将那几名胆颤心惊的修士封禁。   “还不滚!”   “是……”   “……多谢前辈不杀之恩……”   全无反抗的余地,几名修士抱头鼠窜,其中那名老者胆子稍大,临行忍不住问了句。   “前辈仁义,既然放我等离去,可否解除……”   “封禁之中带有指引,不想死的话赶往沧浪,帮忙之后同上楼兰。”雷鸣般的声音霹雳般的火焰,昊阳之鸟只看巨眼,根本不给人分辨的机会。   啊!   一帮修士面面相觑,心内既惊且喜又觉得荒谬,暗想哪有人这样做事,话都不说明白就赶人走。   “敢问前辈,我等帮谁的忙?”   “去到就知道。”   言罢震足,汹涌火焰推送八方,将那几名人修送远的同时,顺带将那副匾额“放生”。   “本尊受人之托而来。”翻身化形,巨鸟变成巨汉凶狞,暴喝开口:“四足,你得跟我走。”   “……你是不是疯了?”   直到这个时候,四足仍未从“惊讶”中完全清醒,巨大的眼睛连眨数次,内心震怒、兼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叫跟你走?去哪里?你在干什么?为什么放走钥匙?你自己不去也不要拦……”   “楼兰,你想去就得跟我走。”   想想觉得这个说法不够准确,巨汉补充道:“去之前,立誓与我并肩结伙,听我指挥。”   “你……”望着那张理所当然的脸,四足气得发抖。   当年真灵论道,四足实力稳压金乌一头,时过境迁,数万年封印,各自遭罪不同,机缘不同,今日似已并驾齐驱。四足不会知道,金乌之所以修养千年便突飞猛进,一方面因为重修之身,破而后立,更重要的是他找到的那颗太阳。   金乌铸阳,昊阳也会滋补金乌,更重要的是,那颗太阳曾有大金乌留足,内里金宫有成,本源已被提炼为灵泉。不知是死了还是外出看风景,当金乌找到的时候,主人不在家,白白便宜他千年之久。   即便不考虑这点,同为真灵,战斗起来势必旷日长久,且会大伤元气;左右权衡,四足认定与这个疯子纠缠没有意义,抖一抖身躯,准备绕过这只发疯的鸟。   “有病,本座不与你胡闹!”   “站住!”   昊阳居然不答应,转向再次拦在面前。   “记得涅祖否?”   “……呃?”四足很难才压住火气,问了句。   “魔莲现身,涅祖携一界之奴再侵沧浪……”   “关我屁事!”四足打断说道:“本座只想进入楼兰找几件遗物,提升修为。”   金乌巨汉说道:“落日袈裟,大真灵道典,逍遥丹鼎……是不是想找这些?”   四足目光连闪:“你也知道……要你管。”   “不是有人托我,才懒得管你。”金乌巨汉忽然说道:“轮回法坛呢,不想上了?”   四足楞了一下,说道:“本座……没那个福分。”   “呵呵,你有的。”   巨汉忽然说道:“实话告诉你,沧浪为楼兰圣女落驾之所在。”   “……”   四足连着眨了好几次眼睛,恍然说道:“别忘了,圣女落驾必定引来古帝血魂,本座……不想和他们打交道。”   金乌巨汉哈哈大笑,肆意嘲讽:“什么不想,说不敢就行了。”   “……你敢你上!”   “我也不上。”巨汉无端叹了口气,说道:“古帝,血魂,还有天道,自有别人与之周旋;本尊来找你,主要为了凑足人手,解决涅祖,对抗仙灵,护驾楼兰,补全轮回……”   语气幽幽,听不出是遗憾还是欣慰,对面四足因这番话几乎傻掉,醒过神赶紧截断。   “等等!先等等!”   满心疑惑又禁不住痒痒,四足按下性子问道:“谁与古帝他们周旋,本界什么时候出现这么厉害的人物?”   “本尊门下弟子,十三郎。”   金乌的神情即骄傲又落寞,最终骄傲占据上风,一副与有荣焉的神情。   “……”四足瞪着眼睛,心里直怀疑自己听错。   “萧十三郎啊,你见过的。”   “呃……哈!哈哈哈哈……”四足笑死了,也气死了,心里想我真是无聊透顶。   当年一番苦心筹谋,四足原也把那个人间小子当成指望,不仅在其身内种有烙印,还虏了叮当作为筹码;千年供养,实话说四足在叮当身上没少费心,说是其师尊也无问题;没想到的是,真灵禁法居然敌不过三生秘术,叮当莫名其妙没了影子;不仅如此,这些年来他发现,自己与当初种下的烙印之间感应越来越淡,直到最后完全断了联系。   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十三郎死了,再就是有更强大的存在代其抹去……四足认为是后者。   前者后者,终归意味着没了指望,到如今,四足总结这么多年的经历,认为自己道心不稳,有好高骛远之嫌。恰好赶上楼兰现世,他觉得这才是看得见、且能把握的机缘,找到钥匙进入城内捞点好处,万一运气好找到传说中的几件宝物,再以大恒心认真修行,真上可期。   修行事,说到底需要一步一步的走,反思当初,四足觉得自己不应妄图逍遥,什么永生、不灭都不应该去想,先把真境修满再说。   应该说这是对的。比如当初,假如他没有参与那番事,这许多年下来,纵然境界不能突破,修为也比现在更坚实。当然,那些磨难也不能说一点收获都没有,和金乌一样,四足经历砍头之厄而不死,差不多等于返世重修,原本停滞的境界已经松动,即便找不到楼兰遗物,将来也能突破。   总而言之,得失之数不去想,四足刚刚回复淡定,猛然听到金乌提到萧十三郎,说他要与古帝周旋……焉能不为之失笑。   “你这个白痴,哈哈……”   “笑笑笑,笑个屁啊!”金乌巨汉冷眼相望,说道:“你是真灵,多少能够察觉到世界生灭,难道没有发现,这个界面快完蛋了。”   “本座当然知道,所以……”   “那你知不知道十三现在何处,在干吗?”   “我不知道……我干吗要知道?”   “躲在角落缩头千年,外面变成什么样都不晓得,蠢材!”   “你……”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况真灵?与这个疯子纠缠至今,四足终于暴怒:“金乌,当真以为本座不能杀你!”   真灵以上动念施法,巨眼闪烁中华光大放,千万道银丝爆射而出,不取壮汉,直奔昊阳而去。   与金乌战斗,多数人会犯的错误是攻击人,道理很简单,杀死金乌昊阳自灭,反之昊阳由金乌所铸,攻击它顶多等于攻击武器,舍本逐末之举。事实上这是错的,金乌铸阳不是炼制法器那么简单,与之本命相连,来去自如。换言之,对面壮汉可真可假,那轮红日反是其根本。   四足了解这点,万道银丝纯为精神所化,冲入昊阳,竟然不受其影响;汹汹真灵之火,捻出一点便让涅级大能怯步,如今却好像摆设一样,完全失去作用。   真灵之间各有所长,四足以眼为相,最擅长的不是法术,而是精神上直接摧毁。当年他是这样做的,如今照样直捣黄龙,不同的是银丝比当年更加纯粹,看去竟如钢丝。   “好个狗眼……玩真的呵!”   金乌大唱,声音桀骜内里警惕,随之所见,一轮红日蓬的一声炸开,碎裂千万份。   “不会吧……”四足反倒吓了一跳。   是太弱,还是太强?   没道理金乌连自己一击都接不下,然而事实摆在眼前,银丝射入,红日瞬间崩塌。   变化随后而来,昊阳碎而不散,转瞬间个个化形成禽,变作千千万万只火鸦。   金乌后裔,火鸦三足,某种意义上讲它们也是金乌,衍生血脉。   “断!”   火鸦以金乌为祖,始祖谕令,千万火焰每只含住一条银丝,身躯再度爆裂。   全体自爆,以命相搏!   “吼!”   一鸦咬断一条丝,亿万万火球冲天而去,瞬间没了踪影。感觉就像舌头被砍掉一截,眼睛被刺入一针,四足巨大的眼睛里出现无数血点,发出愤怒低吼。   “嗷!”   精神攻击,不伤人必伤己,四足一次暴击、自我估计纵不能击败对手也可令其暂避一时,万万没想到对方在太阳里藏着这么多伏兵,十足吃了大亏。   “当年如果不是你攻我灵台,老子怎么会逃都逃不掉!”   估计心里早憋着火,金乌巨汉显得极为畅快,哈哈狂笑:“你这个蠢货,也不想想,本尊既然敢来,怎么可能还吃这种亏。”   说话间昊阳重现,看着与之前一模一样,内里不知是真的昊阳,还是仍如刚才那样实为千万火鸦所变。   “无耻之徒!”   嘴上大骂,四足心里其实知道,这仗不好打了。即便不考虑损伤,金乌身带那么多子子孙孙,这一仗绝无便宜可占。   “本座就不信,你还能召来子孙献命……”   “火鸦别的本事不大,就是能生。本尊答应赐其真火,要多少有多少。”带着炫耀的意味,昊阳之中探出千万颗鸟首。   “那又如何!本尊豁出去千年修为,把它们杀光宰尽……”   “一根筋啊你,你奈何不了我,我也干不掉你。”   关键时刻态度突然软化,金乌拍拍脑袋认真说道:“拜托用脑子想一想,本尊大老远跑来,就为了和你磨牙、打架,两败俱伤?”   “……”想一想,的确是这个理儿。   “简单说吧,是这么回事儿……”   简略几句,金乌大汉把轮回修复之事对四足介绍一番,最后说道:“这样,时间紧,事情多,先跟我走,路上慢慢说。听与不听,去和不去,耽误不了你什么。”   四足没有回应他的话,目瞪口呆。   ……   穿阴阳,入冥界,斗鬼王,战天魔,新阎罗登位,燃梅大典进行,轮回之路千万次,补天重修混沌。   不说全部,这里面随便挑出一样,都是别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恍惚间,四足觉得时光倒流,断背山上那张无助无奈的面孔渐渐模糊,怎么看都看不清晰。   全是他做的?   千年时光,那个人族小子已经成长到这种地步,与真灵比肩?   这样的话……至少有一点可以解释,自己下在十三郎身内的烙印,连金乌都奈何不了的烙印,是他自己亲手解除。   内心迟疑,四足有些茫然抬头,发现那面牌匾早没了影子。   “楼兰圣女在十三郎身边,我今天来找你是他的意思,也是她的意思,只要你肯帮忙……”   “等等!”神魂归位,四足疑惑说道:“既然他在轮回之内,你还是如何知道这些?”   “十三有分身啊笨蛋!灵魔双修,他有魔族分身随我修炼千年,是本尊开山大弟子。”   “屁啊你,轮回是什么地方,连感应都隔断不了?”   “所以说你不懂呢。轮回其实是法器,就是传说中的混沌之宝,也是这个世界的心脏,只要初步实现掌控,内外如一。”   “……”四足听罢无言可对。事实上,他觉得金乌根本是在胡诌,轮回究竟什么样子,自己不知道,他同样不可能知道。   金乌接着说道:“另外还有,十三身上有定星盘,界魂世界已有天道,双生同体,感应如天。当年夜莲身怀道胎,你不是已经看出来。”   “呃……”   “那是十三郎的种。”   “……怎么可能两个?”   “我不知道。十三没来得及讲。”   “……”四足再度无语。   “十三说了,当年你虏走叮当,囚禁千年、但也护了她千年,所幸没有什么伤害,恩、仇两相抵消。所以你不要担心,此次合作为楼兰圣女亲自提议,十三不会再找你报仇。”   “笑话,本座岂会怕他!”不屑摇头,四足内心小有惴惴,暗想事情若真如金乌所讲,后果堪忧。   “不怕最好,不怕才好。”   金乌随即说道:“可他同时也说了,你这个祸害份量不轻,楼兰成型之前必须确定阵营。所以,你不信我的话可以,不和我走也行,但要保证不再抢夺钥匙,不上楼兰。”   想想觉得不够坚决,金乌大汉补充道:“除非先打赢我。”   “混账……你到底要我和你去哪里?击杀涅祖?”   “涅祖不用你超心,有比他麻烦的事情需要我俩去做。”   “什么事情比涅祖还麻烦?”四足惊疑不定。   “四域八方,聚天下之力,同抗仙灵殿!”   说着慷慨的话,心里不知想到什么,金乌大汉气愤摇头,竟也大骂起来。   “十三这个混蛋,给我找的好活儿!”   ……   “聚天下之力,共抗仙灵。”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金乌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其中蕴含多少剧变,会有多少鲜血浸泡。同时作为那个听众,四足一定不会想到,金乌刚刚对自己讲到的其实是他刚刚获知,甚至可以说,并不比四足知道的多。本身就时间来说,眼下金乌就没打算停止静修,因接到十三郎灵讯才决定出关。   真实情况是这样的,自楼兰之变发生的那刻起,四方星空波澜叠生,连两域大战都因此中断;然而这还不是最主要的,真正的剧变来自那个此前一直被忽略的组织,仙灵殿。   数百年前两域征战,后扩展到四域三方,作为横跨星域的庞大组织,仙灵殿一如既往那么低调,纵有六大宗族反目成仇,几乎将仙灵殿在六方星空的根全部挖出来,仙灵殿依旧隐忍不发,只是态度上稍稍偏向罗桑。很多人被迷惑,甚因此责难六大宗族,认为他们无事生非,凭空为火焱增添大敌。   那件事的后果极其严重,当年星空那场大战,六大宗族之所以成为孤军,与此事不无关联。只是后来狂灵地突兀加入战场,判官现身,十三郎率众连挫强敌,连罗桑三大重器之一都被摧毁,才令六大宗族的状况为之改善。   当时谁都没有想到,隐忍无数年的仙灵殿会有爆发的那一天,等到大战中各方损失惨重,刚刚好楼兰古城将现,四大星域,各个角落,仙灵殿最先行动起来,一出就是全力。   无数强者纵横星空,收集一切能够收集的钥匙,击杀一切敢于争夺的人;仅半年后,已露过面、据说堪比真灵的存在就出现三位!   实力强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防无可防;在这场争夺“钥匙”的乱局中不乏这种情形,有宗门联手与人争抢,好不容易取得胜利,内部却有人突然反目,背后截杀。   他们都是暗子,仙灵殿隐于幕后无数年,直到此刻才露出獠牙,把真正实力摆在世人面前。无数大佬,无数内应,无数场突如其来的截杀与陷阱,加上各方早已精疲力尽,防不胜防,等到大家清醒过来,意识到究竟发生什么的时候,清醒早已惨到不能再惨。   作为一个统一的组织,仙灵殿的效率高到可怕,行动更是严密有序,有钥匙的时候争抢,没钥匙出现就进行有针对性的截杀,四处搅动风云。   一时间,整个星空都被血腥之气充满,一眼望去如人间炼狱,以火焱为例,半年时间,劫修以上损失比之前战争的总和还要多!   唯一对此有准备的,还就数六大宗族、和那些与之交好、或在战斗中结出信任的人,当然也包括沧浪。只不过,现在的沧浪可没心情理会仙灵殿,顾及不了六大宗族,也管不了别的什么人。   他们有大敌,来自血狱的无数魔族,与亲帅它们降临的真灵:涅祖亲临。 第1727章 逆鳞   黑云压城城欲摧,此时此刻的沧浪天空用这句话形容再合适不过;唯仔细分辨才知道,几乎占满天空的不是乌云,而是密密麻麻的人、兽、妖影,加一朵巨大魔莲。   战场广阔,整个天空在燃烧,然而昊阳已被魔莲遮挡,那些燃烧起来的火焰带不来光与热,反而像鬼蜮之火一样闪烁。来自天外的修士,人间力量,灵、魔、妖三族,当然还有魔莲内的海量生灵,乱战成团。   走遍星空,没有哪个地方比这里更乱,一方面参与的人数追多,阵营最多,更主要原因是其源头,每当有灵光自上古世家所在的位置升空,灵宝特有的气息足以让人位置疯狂,四面八方无数身影冲过去争夺,而那灵宝不甘心受制,满世界飞逃的过程中引发更大混乱,更多人厮杀。   普天之下两块净土,一在地下紫云岛,二为天上九转莲;涅祖亲临,真灵威压震慑八方,无人敢靠近。   曾几何时,魔莲世界被称做血域,是人间魔族试炼之所在,后因魔莲渐渐修复,打开飞升通道,沧浪魔修经此飞升真魔界。因此这件事,加上灵魔相融,人们以为拥有了真正和平,再不会有万年前那样的大战;然而时过境迁,局势的变化永远和人们想象的不一样,今日随着楼兰再现,当一块块遗迹残骸自上古世家飞出的时候,不仅吸引了许多天外飞修,魔莲也与此刻降临。   作为外来摩修,涅祖并未经历过楼兰时代,万年时间里纵有听闻,所知也不会太多,之所以现在被惊动。很大程度上因为那些灵宝释放出来的气息太强,连他都被惊动,不能不为之动心。   圣女落难地。埋藏的沧浪的楼兰遗迹实在太多了,对不了解实情的人而言。那些灵光是他们改变一生命运的最好时机,随便得到一件,将来、甚至现在就有可能登临巅峰,成为人间最顶层。   这样的诱惑,谁能阻挡得了?   这样的局面,谁能控制得住?   这样的灾难,大罗金仙也无法遏止,只好眼睁睁看着天下人厮杀。   乱。乱,乱!   如今沧浪只剩这一个字,此种局面,如道院,战、道双盟,包括魔王宫等组织,顶多把核心聚集起来,别无他法。时间流逝,随着有灵宝飞离沧浪,渐渐天外修士寻踪而来。一件件“灵宝”的冲击下,一道道强横气息的洗荡下,那个掩饰沧浪气息的乱石漩涡不像过去那样凶猛严密。于是乎,这个被隐藏起来的世界被越来越多人察觉。   这与楼兰遗迹本身有关,远古时候楼兰隐没,本身建有极为精妙的掩饰阵法,漫长岁月的消磨,加上城池重聚带来的冲击,阵法也已破碎凋零,真相随之大白于天下。   别的地方,偶尔出现一件宝物都会引发灾难。沧浪这里得天独厚,区区一颗星球、半年多时间里、几乎天天都有宝光冲天。最密集的时候一次出现数十件,如何幸免得了?那些宝光灵物不是一出现就被人得到。漫长追逐势必引来更多人;情况变成现在这样,天下、天外千万人追逐,灵、魔、妖三域的修士、妖兽、妖灵彼此混杂,一双双眼睛被贪婪烧红,根本不在乎世界变得多么凶险。   “让他们抢。”   整个世界都乱了,十三郎也无办法可想,只好约束狂灵修士与聚集在道院的亲朋同道,余者一概不管。   “罗桑如果出手,加上我们……或能控制住局面。”燕山老祖提出建议。   “舍本逐末,罗桑有更重要的事情。”   沧浪很大,除非有人能够反掌覆盖全局,否则就阻止不了大乱,唯一能够做到这点的是罗桑木,但需建立在“任其掠夺沧浪本源”的基础上才行;十三郎不能容许那样的事情发生,断然否决。   “等该死的死光,情况自然好转。”   “此事过后,沧浪势必元气大伤!”放眼皆是因宝物疯癫的人群,燕山老祖唏嘘不已。   “我看未必。”   有资格争夺宝物的人,修为至少化神以上,外来修士至少为生修,劫境亦不在少数;将来夺宝之事结束,势必有一部分修士心怀侥幸留下来久居,因此从长远看,沧浪只会变得强盛。   “顶层更多,底层常在,少谁都一样转。”   相比本尊,魔族十三郎显得冷酷,甚有些不近人情。说话间,他把目光转向罗桑,树下,万世之花静静盘坐,脸色苍白几无血色,在其身旁一个男孩儿,三五岁模样,面黄肌瘦显得不怎么健康,正与同样相陪的小不点说着什么。   察觉到十三郎的目光,男孩儿扭头目光迎击,阴冷而狠毒。   “别管他。”小不点赶紧哄着,旁边天心蛤蟆呱呱卖巧,嘲风三殿下摇头摆尾,还有大灰、火姑娘、白宜,一家子老小多数扮演保姆,十三郎反成了孤家寡人。   “唉!”刚刚铁血无情,转眼慢慢无奈,十三郎为之深深叹息。   去年一战,灵胎受损,母子俩险些丧命,后在得福的帮助下,灵胎避免成为怨婴,但却不得不提前降生。他是个早产儿,营养不良,心中对父亲的恨意难消,夜莲更是重创难愈,如果不是有整棵罗桑神木支撑,加上三生合体有叮当分担小半负荷,早已香消玉殒。   已成事实无法改变,心怀愧疚的十三郎老老实实扮演一名改造中的负心汉,认认真真体会“被抛弃”的感觉。   些许心熬不算什么,真正让他担忧的是,楼兰现世引来附加危机,涅祖闻风而动后,已经留意到灵胎的存在。   只是还没有行动。   老牌真灵,统御一界,涅祖不是齐飞所能比;无论如何,十三郎不允许再有谁打扰那边清净,因此楼兰之乱发生后。他简单判断一下局面就下达一个自私的命令,狂灵军团不得妄动,全力警戒。   “老家伙在等什么呢?”头上黑莲如云罩顶。苏老板觉得气闷。   “看看清楚罢了。”十三郎回应道。   魔莲降世,涅祖亲临但没有马上加入战场。只是将魔莲世界内的海量魔物倾倒出来,之后看着那个被战火烧沸的世界,默默观望。   他还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需要时间了解状况,需要在那么多宝光中分辨什么最重要,何时出手最合适……   当然更重要的是,涅祖发现自己居然被来自人间的目光盯住,煞气凛凛。   顺着感应往下方看。魔界真灵很容易便找到那群醒目的人,随后看到灵胎,疑惑中凝目看了一会儿,又把目光转向上古世家。   好东西太多,对手似乎不弱,关系比较复杂,局面更是乱到无解,以至于他也需要权衡一番,才能决定策略。   “不给他机会。”苏老板叫嚣道:“干脆点,干掉他。”   语气嚣张。周围不少人应和,俨然不拿涅祖当真灵看待。闯荡至今,狂灵修士已成为名副其实的军团。不管对上谁,内心傲气无人可以磨灭。   十三郎只有苦笑。“时间对我们有利,多等等,没有什么不好。”   这里是灵界,涅祖这个魔界大能诸多顾忌,拖下去势必身陷重围。眼下血域现身不久,二来宝物争夺酣畅,还有十三郎按兵不动,别人更不用说。根本没有资格上前。   “万一跑了怎么办?”左右无事,苏老板开始畅想。   “他捏着我的命门。不会跑的。”十三郎如此回应。   “啊!”周围人大吃一惊。   “金乌能来?”知道十三郎已传灵讯,燕山老祖赶紧转移话题。   “金乌有别的事情要做。但会驱使修士前来助战。”   “有帮手?那还是等等比较好。”苏老板立即说道。   “是啊,不过……他不会再这样等下去。”   几番交流,天上魔莲已开始转动,白发老人飘飘若仙,未出手已有浩荡声威。   “岁月匆匆,算起其实不过千年,如此短暂的时间,小友取得如此成就,可喜可贺。”   片刻凝望,涅祖看清局势演变的方向,不想拐弯抹角,直奔主题:“本尊不便久候,小友能否告知,此地究竟藏着什么?”   “三生六道之秘,混沌之宝,尽在其中。”心里打算是拖延,回答的时候一点不含糊,十三郎坦然相告:“实话告诉你,这里是圣女楼兰落驾之所在,内有轮回法坛之门。”   “混沌之宝……”虽已有所猜测,真的听到,涅祖仍不禁为之动容。   “没错,就是混沌之宝。”补天石已被送入轮回,然而楼兰法坛专为此所设,气息与寻常宝物截然不同。十三郎不怕他分辨真伪,望着涅祖的眼睛说道:“怎么样,要不要一起等它出土?”   有过夺宝经历的修士都知道,但凡重宝面世皆有自身规则,非至完美不会出现,提前争夺并无意义,反而会令宝物受损。而这正是夺宝之争往往血腥的根本原因,先到者未必占据先机,相反会成为众矢之的,且依旧要等到最后。   混沌之宝什么样,谁也说不准,可断定的是,没有谁会蠢到提前冲入地下搜寻,只能等。   “一起等……还是算了。”   明知道对方心怀鬼胎,明知道局势不容迟疑,涅祖仍被混沌之宝勾了魂,犹豫良久方才下定决心,挥手斩去心中贪念。   “我倒有个提议……”   “我不同意。”十三郎听都不听,断然拒绝。   “不是要拖延,干吗这么着急……”连苏老板都觉得意外,心里想分身还是不行啊,远不如本尊狡诈多智。   “……呵呵,小友不要那么绝对。”涅祖不禁笑起来,温和说道:“小友身边群雄荟萃,便是本尊也不敢轻言必胜……”   “不然你也不会等到现在,早已将我大卸八块。”   “的确是这样。”涅祖神情依然平静,诚恳说道:“然而小友应该知道,若交起手来。本尊进退自如,只要多花点时间,付出一些代价。迟早能将尔等斩尽杀绝。”   刚刚还说难言取胜,马上变成斩尽杀绝。涅祖这番话斩钉截铁,把握十足。   “你试试!”苏老板勃然大怒,四方群修个个拧眉,蓄势待发。   涅祖根本不看他,只等十三郎回话。   “不用试,他说的很对。”十三郎截断说道:“只要战术得当,时间充裕,我们只能苦守一地。被杀是迟早的事。”   一强战群弱,只要不被困在死地被迫决战,有太多办法让对手出错。如今这局面,涅祖不止占据主动那么简单,身边还有大把炮灰可用,整个血域的魔族生灵,都可以拿来牺牲铺路。   一句话,只要有时间,他是必胜的局面。   “打了才知道……”苏老板愤愤难平。   “小友高智。”涅祖拂须赞叹,随即说道:“然而本尊不想慢慢耗。也拖不起。”   “所以呢?”   “本尊入界,最初使命已经达成,身无牵挂。只需为自己着想。”关键时刻顾左右而言他,涅祖大有深意的目光看着十三郎,缓缓说道:“这件事,小友知不知道?”   周围人莫名其妙。   “相柳回魂,借道魔莲。”十三郎回应道:“将来我会去魔界,是不是怕我告黑状?”   涅祖不理会对方语言中的调侃与嘲风,微微一笑说道:“小友说笑了。本尊想告诉你的是,始祖归去时,念我有微功。非但留下记忆传承,还带走我的部分命魂。”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内心微沉。   天魔轮回,按其所讲是带着记忆转世。以他的本事,既然带走涅祖命魂,本意可能是为了通过感应互通信息,但其结果……必要的时候,势必有办法凭命魂将涅祖“复活”。   换句话说,现在、此地的涅祖,是不死的。   “小友心智通天,当能明白本尊诚意。”仍指罗桑树下言道:“将他交给我,再把当年所用血鼎归还,本尊还你故人,如何?”   言罢回头,摆手,九转魔莲门户大开,正当中景象如镜子反照,斑斓五彩,美不胜收。   百花齐放,当中女子如花中之王,以俏丽论堪称举世无双,但其双眉紧蹙,神色黯淡,状如沉睡在梦魇之中。周围,九道魔气纵横交织,经九大窍穴灌入女子身躯,偶有震动,脸上便会抽搐几次,显得有些痛苦。   “天魔灌顶秘法,可补可伤,可生可灭,可为吞噬魂散沉沦,也可变为无上机缘。说起来,魔炼至今尚部完整,本尊原也舍不得如此大费周章,后从始祖处获知小友奇异,方才出此下策。”   开口简单介绍情况,涅祖没能留意到,从他说出“交换”提议后,十三郎的脸色就已变成生铁,等看到百花沉睡时忍受痛苦的样子,其身上红云如沸水翻滚,暴戾的气息直线飙升。   一生精于算,魔界大能不会知道,他的这番话接连触犯三重逆鳞,让本可商量的事情彻底绝了指望。   “一对一交换,另外本尊放弃混沌之宝……”   “老狗,你给我看清楚!”   怒雷喷发,晴天霹雳,十三郎伸手一招,自小不点处接过血鼎,反手抽刀,决然劈落。   “咔!”的一声巨响,感觉不像是劈开一方小鼎,而是斩开整面城墙;自古从未有过破损的血鼎,四合一重宝,星空也难找到的至尊药鼎,一刀两断。   儿子,百花,还有自己,可受屈忍辱,但绝不受人要挟,十三郎斩鼎明志。由这件事可以看出,虽然本尊与分身心意相通,智慧均等,然而因为灵魔有别,脾性修行,魔族分身明显比本尊更加刚烈,处理事务的态度也有所不同。   现在的十三郎是魔,不顾一切的魔。   血鼎破碎,魔莲立即生出感应,黑云涌动如巨浪冲天,内里发出呜呜嘶鸣。   “你……”绝未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涅祖即惊且怒,须发飘飞。   “上天入地,你能不死!”   一动皆动,天上气息才生变化,十三郎身体已经腾空,身边几声喝令响起,军阵随之摆开。   “战吧。”苏老板随之大喝。   ……   楼兰现世,剧变连连,沧浪在打仗,星空在打仗,整个世界都在打仗,即便那些万万年沉寂的地方,也有了杀伐气。   九龙之地,古帝升空,四十八条巨龙一字排开,脖颈套着锁链,拖拽着大树般的星体缓缓漂移,一步步走出漩涡。它们当中,大多与当初那条银龙相当,强者气息堪比普通真灵,如今只是奴仆角色,为君王驱策。   普天之下,再没有谁能摆出这样的阵仗,再没有一人拥有这样的能力,这样的仇。   古往今来,君王从未把龙当成皇权的象征,纵在仙家修士之中,也没有谁敢于轻易亵渎龙威。唯有古帝,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因此不仅要圈养龙族为兵甲,还把它们当从奴隶一样看待。   星空浩荡,沿途路上处处险恶,隐藏着无数强横生灵;每当感应到这里的气息,那些纵横星空无所畏惧的凶物魂飞魄散,逃不敢逃,站不能站,全都伏地虔诚叩首,以最最卑微的姿态表达尊崇。   古帝自井中走出,端坐于星体的最高处,在其身下,九龙之地目标明确,但似乎并不着急赶路,稳稳当当,一路坦途。   某时某地,前方出现一个白衣身影,看起来像个女子,孤零零挡在其行进的道路上。   老远就看到那个人,古帝微微皱起眉头,神情稍显不喜。   “不死,你不主持大局,来这里做什么?”   白衣女子身体如云一样随风摇曳,飘飘欲飞,初看似仙,再看如鬼,仔细看什么都不像,声音更如飘渺天音,捉摸不透。   “我已做了该做的事。”迎着古帝可令天地低头的目光,她说道:“请你履行承诺。” 第1728章 破心有难,不死无期   朦胧细雾如纱衣,看不清内里女子的脸,从声音可以听出来,她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有些怨气,就是那种“被胁迫做事”而不情不愿,但又没办法拒绝的意思。   女子并没有掩饰这点,任凭自己的声音把心中忿怨写出来给对方看,精于世故的人会懂得,这其实是在可亲近的人面前才会显露的情绪。   古帝很轻易地领会到这种情绪,为之微微皱眉。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但不能责怪、责罚对方,普天之下,这是他唯一不能责罚、不能杀的人。   这个像雾一样的女人拥有整个星空最最至高无上的权势,常人所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她面前,根本连提鞋的资格都没有;事实上,单就所掌握的实力,搅动局势,对修真界的影响,古帝、血魂都不能与她相提并论。   她叫不死,并非真的不死,即便真的不死也只是个体天赋或者能力,与对世界的影响无关。   不死这个名字的真正含义指:仙灵殿。   她是仙灵殿的主人。   世界不灭,仙灵长存;仙灵长存,所以不死。   这样的人,内心世界强大无可想象,哪会轻易流露软弱?古帝十分断定,自己是唯一看到这一面的人,内心有些复杂。   “你怎么……”   这个世界,能留住古帝人没几个,能拦住他的人更少,能在眼下这个时候挡住行军路上而不承受君王之怒着,普天之下,便只有这个女人。当她从远方走来,轻声细语说出要求的时候,古帝向来无变化的脸上便呈现出类似缅怀的神情。似也有那么一点点软化的迹象。   但只过了一瞬,古帝又觉得理所当然,刚刚有所松动的心防再度坚硬起来。   “朕给你承诺不止是承诺。一定会兑现,但不是现在。”   她是最有权势的人。自己才是最强大的那个人,连天道都要躲着走;不仅如此,仙灵殿之所以创建,她之所以拥有那些权势,全都是因为自己;她所走过的路,经历的苦、难、痛、喜、忧,无一不留下自己的影子。   女人么,成仙成魔也还是女人。不在自己面前真情流露,难道青睐那个老不死的血魂?   想着这些,古帝摇了摇头,说道:“楼兰将现,最后关头所以最应该仔细,你现在来找我,难道是担心朕。”   如有外人在此会发现,会发现古帝言辞虽然冷漠,语气虽然刚硬,言语间却流露出容忍的意思。不知是因为对女子另眼相看,还是他也有平凡的时候,愿意卸下那一身君袍。   “我担心我自己。”   女子并未因此领情。声音飘忽不定:“我背叛一切,失去一切,如今连仙灵殿也要垮掉,再不把握一点实质的东西,岂不是成了……全部为你而活?”   这是质问,也是诉苦,女人天生能把那些悲惨忧伤的事情说的平平淡淡,偏又能让人止不住生出愧疚,铁石心肠亦不能免。   古帝没有觉得愧疚。相反有些警惕的意思;他最清楚眼前这个女人的本事,非常明白假如换个人处在自己的位置。早就在那种不动声色的撩拔中沉沦,变成傀儡。无数年来。拜倒在其裙下的人像星空里的星辰那么多,个个人杰。最新的例子,女人仅以一丝灵魄附身,便把那个所谓血衣狂魔的年轻人制的妥妥帖帖;若以眼前真身降临的话,普天之下,谁能抗拒。   当然,如果对方没有这种本事,怎能驾驭得了仙灵殿,哪来的资格一世伴君。   征服这样的女人是件很有成就的事情,谁都难免因此觉得骄傲,另外女人所讲都是事实,古帝知道她为自己付出多少……虽然得到的也不少。   不管怎么说,女人终究是女人,格局有限,胸怀有限,会被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干扰,需要更强大的支撑助其辨明方向。   想到这里,古帝放缓语气,带有一丝宽慰说道:“星域大战已数百年,所有势力都元气大伤,以你之能经营仙灵殿这么多年,强势出击只为多抢几把钥匙,怎么会垮掉。”   女子听罢摇头,幽幽说道:“楼兰与天下为敌而毁,今日仙灵殿颠覆天下,与之处境一模一样。当年你能一眼看破楼兰要害,今日为何轻视天下?楼兰都对抗不了全世界,仙灵殿算什么。”   古帝挑眉说道:“毁掉楼兰的是朕,还有你,天下只是那把刀。”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何不这样讲,我也是你的一把刀。”   这就不讲理了,女人……总是这样子,纵有通天之智,仙魔之力,也改变不了女人本性。   “朕没有拿你当成刀看待。”   解释不了,同时不屑于解释,古帝依照本心陈述简单事实,接着说道:“纵如你所言,仙灵殿无法对抗天下,毁了……又怎样呢?”   对面女子轻轻颤动,因为本身就像雾气模糊,看着不是太清晰。   古帝淡淡说道:“人有生死,国存兴旺,仙灵殿毁了,毁了就毁了好了,将来你若是喜欢,创建十个八个、十次八次也不算难事。但要记住,道之大忌在于痴,无论痴于情、还是外物都易导致道心沦陷;仙灵殿是组织,本质亦属外物,它只是一个工具,内有一群暂时借用的奴才。”   语至解围渐渐严厉,古帝不希望看到女子沉沦,欲行棒喝事。   “凡事都有代价。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你都想不明白,难道……”   “十八万柒仟九百二十三年。”女子忽然说道。   “……什么?”   “三百二十一天。”   “……”不知对方所指,古帝心有不耐、但没有发火。   “当年你让我创建仙灵殿,联合天下颠覆楼兰;事后我本不想再管,是你让我继续执掌仙灵,督监天下,一晃眼的功夫。竟已经过这么久。”   陈述往事,女子感慨说道:“暂时……你说,要细心照看一个组织。掌管成千上万强大的人,要掌控天下十几万年。能不能叫做暂时?算不算痴迷于外物?”   “……天下太大,朕不能走出九龙之地,天道难寻不易捉摸,再有天机莫测藏于人间,需要很多眼睛才能看得完,看得清。”   “是啊,你有难处,说的也都很对。天机莫测。需要很多眼睛才能看清,那么,如今你看清没有?”   “如今,朕不需要再看。”   “为何?”   “楼兰重现,表明混沌之宝有了踪迹,只要夺下法坛……你都知道,何苦再问。”   “也就是说,我这么些年精心在做的事情,都白做了?”   “楼兰散落整个星空,唯有尽可能多拿钥匙。接下来才有把握战胜圣女,同时避免被血魂所趁;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仙灵殿是唯一能够触及所有角落的组织。正和发挥功效,怎么能叫白做。”   “这样讲的话,我又为你立了功?”   “……不是立功。”   “那是什么?”   “你所做的一切不止为我,也为了你自己。朕之所求是你所求,朕之所为,不止为争自己,也是为了你。”   古帝缓缓说道:“君无戏言,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都是如此。”   这是一番充满温情的话,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从古帝嘴里讲出来,听着竟有淡淡寒意;也许是君王之心不能软弱。也许是他从不死的言语中听出一些超越怨言的东西,以这种方式发出警告。   女子不知有没有听懂,幽幽一声叹息。   “雷霆雨露,皆是皇恩。”   “……”生平头一次,古帝无言以对。   他知道女子这句话的意思。   他知道这是女子的怨言,也是她的手段。   魅惑是女人的天赋,作为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女人,她从来不需要借助法术,甚至不需要借助容貌,只要说说话就能颠倒众生,趋势无数英雄豪杰去死。   古帝知道她为自己付出太多,同时更知道她的厉害,她的威力,无时无刻不保持警惕。   他没办法回应这句话。   沉默中,女子微微抬头,望着高居龙首的古帝说道:“你的脸怎么了?”   君威无上,古帝的脸不算英俊,但是完美,往日找不出半点瑕疵;今日他脸上有了缺陷,靠近眉心的地方,有一颗隐隐约约的黑点。   嗯?   古帝微楞了一下,不禁有些失落的感觉。   本以为对方早有所见,想不到这时候才突然问起……还不如不问。   女子的确刚刚留意到这点,仔细观察后再问道:“这是诅咒……”   依旧瞬间驱逐软弱,古帝暗想这又是故意,口中淡淡回应道:“小人所趁,疥癣之疾。”   “谁能伤得了你?”女子再问道。   “朕说过,小人所趁。”   “要紧吗?”   “朕说过……”   “你说过了,疥癣之疾。”   “……”古帝再度无言,躁意暗生。   “看来不用我担心。”   女子似乎笑了笑,听在耳中就像大漠风声吹来的箫音,好听到没办法形容,但却没来由的让人心烦。   古帝有些心烦,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心烦,于是说道:“有没有别的事?”   “你的承诺啊!我能为你做的都做了,难道你还……”   “朕知道了。”古帝截断她的话,语气坚决说道:“朕说过,待此次事了自然会……”   “你没说过。”女子截断他的话,坚决语气说道:“刚刚这句话,你真的没说过。”   “……”   “算了算了,迟点早点,有什么要紧呢。”   女子似乎又笑了,依旧好听到让人心烦,忽然对古帝说道:“有件事,想请你帮我参谋一下。”   古帝又是一愣。   “何事?”   “嗯……”   似乎不太好开口,女子犹豫半响,才用迟疑的声音说道:“你说,要是有人破了我的心防,该怎么办?”   “……”   如果说之前有几次意外而发愣,听了这番话,古帝同样大出意外,但在意外过后觉得……很无聊。   此刻他回忆起来,女子有些时候喜欢扮嫩,故意装成小姑娘模样,甚至会故意找麻烦,故意干些事情惹人生气,等等等等。说起来,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已经很多很多年没看到她的这一面。   “呵呵。”   “笑什么?”女子好奇问道。   “天下虽大,谁能入你法眼。”   “万一呢?”   “万一,那……就应该珍惜。”   “呃,你呢?不生气?”女子马上追问。   还是那种感觉,还是那种记忆,虽然陌生……依旧亲近。   只是,眼下不是时候。   “大事当前应集中精神,闲思杂念不要再提。”   心内叹息着,古帝暗下决心将来定把这种感觉找回来,哪怕只是为了哄她玩。   “还有没有别的事?”   能够两次问出这样的话儿毫无责备的意思,古帝知道自己这样是表现软弱,当能让对方感受到诚意,获得小小满足。   “没了。”   果不其然,女子极为干脆的回应着,转身便走。   “我去做事了。”   “……”   古帝反而有些意外,目送女子背影离开,心神有些恍惚。   似乎……和预想的反应不太一样?过去她不是这样的,或者是这样的……记不清了。   正想着,远方女子又有声音传来,越发飘渺,抓不住的感觉。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才明白。”   “……”古帝犹豫了一下,沉下面孔回应道:“肯定又是胡思乱想。”   “呵呵,绝对不是。”女子的声音怪异,像是千万人说同一句话,蕴含千万种意味,最后分不清是什么。   “我已经知道你身上的问题。”   “……”   古帝莫名其妙,暗想她难道还在想那个诅咒怎么来的……   这没有道理。她早已离开沧浪,再说灵胎诅咒就像天道一样不可预测,她根本不可能知道。   到底是什么呢?   “大事为要,别再胡思乱想了。”   疑惑中女子的声音再度传来,像是难以启齿,思考很久才下决心说出来一样。   “那种事啊,反正……我试过,也不是很在乎。” 第1729章 乱中破矩,轮回中上路   腊八,快过年的时节,满山皑皑,小小山村几无杂色,犹如穿上一层厚棉袄。   吱吱呀呀几声门扇打开的声音,二牛从屋内探出头,被寒风一激又缩了回去,没来得及嘟囔,身后妇人哭喊与母亲的催促同时入耳。   “还不快去!”   “……这就走。”   抬腿迈过门槛,光滑的雪地陷下去,吱吱的声音很是清脆,然在二牛听来却不见得悦耳,相反有些不祥之感。等到整个人出了门,二牛转身再把门带上,侧屋厨房里冲出一人,急匆匆地喊。   “别关别关,水好了。”   “呃……”   刚关好的门又被推开,身边一个热气腾腾的人影忙冲进去,二牛被那种气息感染,忍不住问了声。   “姐,你说是不是弄错了,没到时候呢……”   “到没到时候是你说的么,请大夫来瞧了才知道,快。”   “……”   无声叹了口气,二牛其实有话想说,奈何落个跑腿的差事身不由己,只好缩着脖子再次转身,一面把破旧棉袄紧了紧,一头撞入风雪。   不怪二牛懒惰使性子,要说这事儿着实透着古怪,明明听说嫂子开春才临产,咋地没过年就闹腾起来;二牛虽然没见识,但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再联想近来听说的那些怪事,心内怎都不能踏实。   比如,前阵子赵大户家生娃,赵家老太准备迎接长孙,提前逼着庄户缴份子,说是要大庆三天,结果可倒好,生下来一看是个妖怪,猢狲模样;最可怕的是,那东西才落地就活蹦乱跳,直接跑到老爷卧房,差点把老太太吓死。   再有,隔壁家王叔家的那头驴,也是下崽儿,本都快死的样子,居然一窝下了三头,个顶个的精壮。   那是驴啊!不是猪也不是狗,从没听说有驴这么生。   听过的怪事还不止这些,大多与生养有关,有人也有畜生,总之和以前不一样,处处透着古怪;因为这些,常为人接生的稳婆都已经不干了,整天躲在家里上香,不知求的哪路神仙。   现在轮到自己家,嫂子要生娃,偏偏大哥还不在家,等自己把大夫找回来,万一闹出什么古怪,该怎么好。   山野乡村,爱嚼舌头的人可不少,二牛知道,关于赵大户家的事情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原本威风八面的一家人没脸出门。   心里害怕,二牛走起来动作其实不慢,嘀嘀咕咕、顺带祈祷神仙保佑……至于保佑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生吧,怕;不生吧,还是怕……毕竟是一家人,二牛最终觉得还是生下来好,只是别像赵大户那样。   这么想着,一面歪歪扭扭的走,不知不觉出了村,忽然有喊声混在风力灌到耳朵里。   “像是在叫我?”   心里打个冷颤,二牛四处张望,周围除了白还是白,哪里看得到东西。   “别是有……”   “回来!二牛,回来!”   “嗯?”确认是阿姐的声音,二牛茫然回头:“咋了?”   “生了,已经生了!”阿姐的声音透着喜气,呼出来的气像云雾一样。   “啥?”二牛彻底傻了眼,暗想这,这这这……这也太……那个啥了吧。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二牛知道,生孩子这种事情,从有动静到落崽儿,最最顺利的情况,没有两三个时辰总归不行。从嫂子发觉不对劲,自己就被大哥赶出来,这才放几个屁的功夫,生了?   “生……生了个啥?”不知不觉,二牛声音发颤,腿脚都不听使唤。   “废话!当然是儿子。”大姐的声音带着怒气,但是遮不住喜气,一面笑骂道:“回去,娘叫你杀鸡,给嫂子补身。”   “呃……”二牛楞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个,都还好吧?”   “母子平安,在喂奶了。”大姐已经转身,不知想到什么,多说了一句:“奶水不是太足,娘叫你快点。”   这就开始喂奶了?!   二牛瞪着眼睛,大张着嘴,实在想不明白生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   “还不走!”大姐一声怒叱。   “来了来了。”   心里忽然明白过来,二牛知道这样是好事儿,不仅不会有闲言碎语,还有家里不会因为请医问药增加难处,眼看快要过年……嗯,好事儿,好事儿。   “杀鸡,杀鸡去……”   想着这些,再想想大哥回来后惊喜的模样,一时间,二牛觉得腿脚有了力气,风雪似乎不像之前那么大,天都变得暖和起来。   ……   “你这是胡闹!胡闹!”   梅花世界,因为有了太阳,星空似比往日明亮,奇妙的是它不像过去那样杀伤无算,相反使得轮回通道更加坚固,往来更加顺畅。   这是好事儿,然而从声音里传出的怒气不这么想,如阴雨天的雷声,沉闷,压抑,兼有几分无奈感觉。   本该沉睡,世界又被惊醒,粗略看了看便知原委,气得几乎想翻脸。   “轮回自有轮回的规矩,你这样算什么?自作主张,胡作非为!该成人的变成猪,该夭折的点入灵髓,你,你你你,简直是乱点鸳鸯!”   许是气的狠了,许是没来得及学,世界发脾气的时候词不达意,经常用错意思。   “我不这么看。”   愤怒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十三郎无动于衷,一面挥洒光与暗不停。随着他的举动,星球内生灵阵阵升空,先后顺着通道回归真实世界;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半路上,那些生灵便开始化形,有人有兽有鱼有花……绝大多数与原始状态不同。   这样的事情,十三郎已经做了很久,越发熟练是次要的,关键是其在过程中尝试变化,慢慢演变成现在这样,为其中一些转生对象决定初生状态。   简单的说,十三郎把轮回当成私权使用,凭个人好恶“任意”决定一批人的将来。需要提到的是,他这么做是有根据的,因为在施法的时候,能够瞬间读完转世生灵的上一世人生,做到有根有据。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善有善终,恶有恶报,有什么不对?”   “因果不是这样循环,报应也不是这么来!”   几乎吼着说出这句话,世界大叫道:“只问你一事,一个人心善,是否世世代代都如此?”   十三郎明显不以为然,摇头说道:“明白你的意思,但我觉得你弄错了;我并没有给他们制定人性人生,只是给个合适点的出身,比如上世做好人,这一世我让他还做人,上一世为恶,我让他做个猪狗什么的,不是正符合因果之道?”   “混账话,你让他们带着记忆转世,乱了纲常。”   “那又怎样呢?接下来的日子还是一天天的过,要经历的悲欢离合一样不会少。比方说我自己,好多次险些变成魔头。对了你看看好,凡带记忆入世者,做人通常没安什么好家,反而穷苦者占多数;那些猪狗反而多投好胎,你看那个,给土匪头子做看门狗,天天有肉吃,啧啧……”   “你……全是狗屁,狗屁不通!”   这是轮回啊!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更不是可以随便玩的游戏!眼睁睁看着十三郎胡作非为,世界怒不可遏。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你有什么资格认定?”   “没有吗?”十三郎只是笑笑,根本不做解释。   世界反而没了话说。   他知道十三郎在用行动证明,权利=善恶。   这肯定不对,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你会堕落的,不,你正在堕落。”   努力平息怒气,世界严肃的口吻说道:“我读过你的部分记忆,有这么一句话:绝对的权利使人堕落。”   噗的一声,十三郎忍禁不住,嘲弄说道:“吓唬我?”   “不是,你的记忆告诉我,你也深信着这句话,而且……”   “少来。”动作不停,十三郎打断说道:“别说我不讲理,问你两条:一,原先那样转法,谁定的规矩?”   “……轮回自有规则。”   “自由?它都不能动了还自有?”   “……轮回停步,至高规则还在!”   “也就是说,原先的规矩是至高规则所订,没错吧?”   “……差不多是这样。”   “那么你觉得,我把它改了改,是对至高规则的破坏?”   “难道不是?”世界声音开口反问。   “呵呵……至高规则被破坏,轮回为何还能生效?”   “……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轮回现在由我掌管,我就是至高规则。等将来轮回修复完毕,再度运转起来,至高规则才会重新发生作用,而且,多半会留下我的印记。”这样回应着,十三郎脸上流露出深思的表情。   “我估计,天道、古帝他们要的就是这样。”   “……这和我说的没什么关系,权利使人……”   “第二个问题:你觉得,我愿意留下吗?”   “这……又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就玩这一回,将来请我都不会回来,也回不来;所以,就不存在堕不堕落的问题。”   “仅一次机会,更应该珍惜……”   “我很珍惜,从来没有这么珍惜过。”声音突然严肃起来,十三郎说道:“所以我要把那些人,那些我记得的人……都找出来,给他们安个好家。”   “徇私!你这是徇私!打着旗号公然徇私!”   “好吧你说对了,我就是徇私。反正只有一次……让我开心下都不行?”   “……混账东西,轮回是什么,能让你随便开心?”   “为什么不能?”   “你……”实在无话可说,世界转而去找那把漂浮在十三郎身边的剑,愤怒质问:“喂喂,你,说你。”   “讲。”天绝当中剑尊端坐,微闭双眼,眨都懒得眨。   “你这个弟子……他是你的弟子,对吧?”   没有回应。   “咳咳。”想想不是争面子的时候,世界放低姿态说道:“轮回世界不可随便出入,要现身必须抹去记忆。你这个弟子他……弄权把你召出来,算了算了,总之他这样胡作非为,你这个做老师的,是不是该管管?”   听了这番话,剑尊缓缓睁开双眼,说道:“多处吃紧,还要多久?”   这是问我?没头没脑的……那个声音一头雾水。   “快了。”十三郎认真回答,动作越来越快。   “你,你们!”   听到十三郎的回应,世界才明白那个剑灵不是和自己说话,愤怒低吼:“回答我!”   “蠢货。”剑尊终于开口回应,声音满是嘲讽:“如果不是十三变着法子破矩,你能这么快醒来?”   “……”   世界再次失语,恍惚间意识到什么。   “你是说……”   “沉沦之地,最应该沉沦的不是来到这里的人,而是你这个未来天道。这都不懂,还敢叽叽歪歪。”   “你……到底什么意思……”   “天道与轮回强行分割,但不希望轮回失效,而是要它带着你的力量变成一件独立法宝,并且等它与世界、也就是你分割开。要做到这点,就需要让你失去本我,像这里的人一样沉沦失志,自己还把它理解成规则。要破解,首先需要打破原有规矩,十三没有那个能力,只好从小处着手,一点一点进行……”   分说几句,剑尊懒得再与之多讲,最后说道:“不用忙着谢,十三主要为了送我出去。”   “什么啊?什么什么啊!”刚刚听出点意思便又中断,世界像个孩子一样大叫:“什么叫送你出去……嗬!”   “成了!”   十三郎振奋的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格外明亮的光华陡现,从世界的角度看,梅花界中出现一幕绝无可能出现的奇景。   内外亿万万条丝线,是连接阴阳的轮回通道,如今凭空多了一条。   细细飘飘一根丝线,一端连着十三郎的手指,一端延伸到真实世界,通往未知某地。   看似微不足道的变化,带来的震撼如天地倒转,乾坤亦为之颠倒。   “这……怎么可能!”   没有人理睬世界尖叫,弹指。   “有劳师尊。”没有时间多讲,十三郎躬身请别。   “嗯,你自己小心。”   没有时间多讲,剑尊点头回应,反身纵剑,顺着那条丝线所指,转瞬没了踪影。   “我……我的个天!”   天在叫天,只为目睹古往今来亿万年从未发生过的事。 第1730章 语天   短暂的震惊过后,所关注的焦点自然而然回到源头。   “从来没有人能做这样的事,你怎么做到的?”   “从来没有?”十三郎随口问道。   “据我说知道没有。”世界用严肃的声音回答道:“记不记得我说过,人修轮回,终不可得。”   特意添加“据我所知”几个字代表某种尊重,甚可称得上些许敬畏,在世界看来,十三郎所做不仅仅是开辟通道送出去一把剑、一个魂那么简单,而是将至高规则打破。   这是颠覆,最差可与天魔送十三郎进来相比。   “哦?”   “轮回只能由天道掌握,突破也是。人或许可以修成仙,修成圣人,修到比天道还强,但是所走的路不一样,所修的道、法仍有限制,比如轮回,单独个体的人顶多只能借用,绝无可能修成、掌控,更别说创造。”   “无论多强都不能?”   “对,多强都不能。”   “按你说的,我做到了人不能做到的事,这又算什么呢?”   “只能说明一件事。”   “什么事?”   “你不是人。”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别当成笑话。”   似能感觉到十三郎的内心,世界认真说道:“我的意思是,你本来就不是人,或者是和我一样的人。”   十三郎苦笑不得。“这也有区别?”   “当然!”世界严厉说道:“古帝,血魂,他们都已不再是人类,但还是和你不一样,也许他们比你强大,也许将来更强大。但我肯定他们做不到你刚刚做的事。我现在有些明白了,天道为什么割裂轮回,又敢打主意把轮回炼制成宝,根本原因就在于,他断定轮回无法被人抢走。”   听过这番话,十三郎神情慢慢变得凝重。   世界为天。作为万灵意志的结合体,天道初生也明白自己位于所有人之上,因而从来不拿人当人看。对他而言这是对的,而且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人常说人为万物之灵,当把目光放到高远处,万物之灵依旧脱不出“物”的范畴,只有当人成长、突破、升华到某种程度,脱离某个生命层次的时候。天道才会将其归纳到与自己一样。   古帝、血魂、天魔,还有可看成天道分身的阎罗,等等诸如此类才有资格称人,而在天道眼中,这样的人群依旧存在差别,最大便在于轮回。   今日十三郎撞入到这个圈子里,而且一下子走到前面,走出个例外。   认真思索这番话的含义。十三郎心里有些不好的感觉,禁不住讥讽说道:“人不修轮回……你才刚诞生没几天。都没见过世面,凭什么这么肯定?”   世界的声音说道:“这不是记忆,是我生来就知道的事情,或许就是至高规则。”   “也许你弄错了。”   “别的可能弄错,这点不会。而且你忘了,我是天。是万灵集合,成长速度不能按照人类的标准衡量。”   “……”心内莫名烦躁,十三郎摆手说道:“随便了,你想你的我做我的,你怎么想跟我没关系。”   “有关系。”   “……”十三郎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世界的声音说道:“你已经想到了。对不对?”   “有什么话,明说。”   “……”   世界反而沉默下来,过了很久,才幽幽开口说道:“人那么脆弱,短命,而且,麻烦;天那么强大,无所不能,无处不在,还可以变成任何人;唯一不如的地方就是所谓自由,人要修炼那么多年,经历那么多艰难险阻,冒无数次风险才有可能得到的自由;况且,天也不是绝对没有机会……”   “叽里咕噜嘀咕什么,不要打扰我。”十三郎一声怒叱。   “我在想,有人情愿做人却不愿为天,为什么呢?”   十三郎冷笑说道:“这个问题,该问你的上一任。”   “我出不去,见不着他。他也不敢来这里见我。”   阐述着基本事实,世界再度神思飘摇:“如果自由真像你说的那么好;如果有一天,我像上任一样厌倦了这里,又找不到别的法子突破;如果那个时候,我也碰到这样的机会……”   “够了!”   内心积郁的不安终于爆发,十三郎怒吼道:“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告诉你,我很清楚自己的来历,与天道半根毛都不沾!”   “真的?”世界平静反问道。   “当然。”十三郎斩钉截铁。   “问题是,我的上一任不这么想。”   “我管他怎么想。”   “问题是,你的确做到了只有‘天’才有可能做到的事。”   “那是你说的。”   “问题是……”   “问题个屁的问题,没事睡觉,别打扰我干活!”   “……”   又是一次长时间沉默,世界忽然如人一样失笑,说道:“其实,这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知道自作多情就好。”余怒未消,十三郎立即回应。   世界说道:“接的这么快,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不放心?”   十三郎无法回答。   等他情绪慢慢平复,世界幽幽说道:“我估计你想到了……在我之前。按你的经历,将来极有可能与天道对决,依照你的个性,不可能不仔细研究对手,把自己摆上与之对比;比来比去,有些相似细节便会有所显露,你……只是不想接受,不愿承认。”   听到这里十三郎冷笑几声,未做辩解。   世界不以为惫,接下去说道:“换个角度考虑问题,不可否认的事实。我的上一任,他一直在算计你,对否?”   “算来算去,一败涂地!”   “话不要说太早。只问你一句,你入冥界,补轮回。在不在天道预料之中?”   “……”   “看来你已经想到了,如果他连这点都没算到,哪有资格谋算轮回……好吧假设他的确没想到,那么,当你在冥界翻江倒海闹成那样的时候,他有没有能力知晓,有没有能力阻止这件没算到的意外?”   “……”   十三郎无法解释这个问题,就内心而言,他觉得天道既然敢算轮回。这么的大事情无论如何都会插手,既然他没有没插手……   “没插手,说明在其计算内,至少大方向可控。”   世界代他讲出心中的话,接着说道:“天道任你入界,难道就没想过你有可能成功?没想过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样?没想过你有可能开辟另外轮回通道?”   十三郎冷冷说道:“人不可能什么都算到,天也一样。”   世界说道:“天道自有天算心,唯一不能算、会在算道出错的就是对自己、同类也是。天机不可测这句话不止对人,对天也一样。我就是天。对此很有发言权。因此可以认为,如果他算错了,反而更能证明你的身份有问题。”   十三郎淡淡说道:“还是那句话,人不可能什么都算到,天也一样。”   同样的话,两次表达出来的意义不同。世界默默想了一会儿,大概领略到了。   “好吧算你说的对。可是,万一他算到了呢?不说算到,万一这些在起考虑范围之内,或是他所期望的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十三郎打断道。   世界叹息说道:“我想说的就是你在担忧的。也是我不忍见的……”   “你也有不忍?配么?”对下文有所预料,十三郎不想听。   “作为天道,的确不应该像我这样多愁善感,也许……这就是你胡作非为、破坏规则的后果。”   “那最好了。”   “有什么好?”   “什么都好。”   “你错了。”世界想了想,坚定的语气说道:“至少有一点不好。”   “哪点?”   “如果我有了情绪,被其影响存了帮你的念头,难免要与我的上一任作对。”   “……这不挺好的吗……”   “你觉得好?”   “天道欲取轮回为宝,你帮我就是帮你自己,难道不好?”   “话不能这么说。”   “那要怎么说?”   “也许他要的不是轮回,而是你。”   “……有病。”   “呵呵,说说又不要紧。”世界看似随意说道:“回道刚才那个问题,天道放你入界修复轮回,不能不考虑到如果你成功会怎样。我可以告诉你,拥有轮回的我和他之间有生克关系,他如果敢出现在我能够到的范围、或者在我出世之前还没能走脱,绝逃不过被我吞噬的解决。”   十三郎听出意思,主动说道:“天道必然明白这点,至少会做两手准备。”   世界说道:“而且可以肯定,他的第二手准备一定是你。加上你已经做了天才能做的事,假设这点在其考虑之中,便意味着……”   “意味着他还有后招准们为我准备。”   “没错。”   “假设来假设去,好吧好吧……你能帮到我?”   “当然。”   “那你帮还是不帮?”   “为什么帮?”   “他抛弃世界,放弃本责,应该受到谴责。”   “没有他抛弃世界,怎会有我诞生?”   “……”十三郎竟然无言可对。   世界此刻说道:“其实,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嗯?”   “最重要的是,现在我虽然不像他那样想,将来却也保不准会向往自由,所以,他的所作所为,其实是在给我指明道路。”   “……即便错了也是经验,可以少走弯路。”   “对。”   “然后?”   “然后?什么然后?”   对话到这种地步,十三郎不能不承认,事情可能,不、是极有可能如世界所讲的那样,自己辛苦忙了这么些年,本以为身上枷锁终于脱尽的时候,实际仍在算中。   “然后,你是打算束手旁观,还是准备助纣为虐,打伙上任一同对付我这个救命恩人。” 第1731章 本面,我猜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要我说?”   “嗯。”   “当然应该帮我。”   “为何?”   “帮我比帮他合算。”   “又为何?”   “首先,我与你之间绝无冲突;然后,我可以把刚刚得到的经验教给你;再后,我可以帮你找到他,留住他,给你当点心。”   “……有些道理,不过……”   语断声息,谈话自此中断。   这是一番极其重要而且古怪对话,也是一场谈判与较量,不仅仅因为双方身份、地位,还有彼此定位与意志的考量,对筹码的利用方式等等。   世界为天,世界的天掌握着世界上所有人的命运,并且就此与人谈判;十三郎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人,也可以说掌握着所有人的命运,包括世界的命运。   本应该精诚合作的一对,因为某些不便说出来的原因激烈交锋,那些词锋平淡无奇,外人很难理解其中味道,但若细想起来,定会绝对脊背生寒。   世界沉默,十三郎也不说话,但其超度举动不停,道道辉光覆盖星空,一步步将星球上的生灵送入人间。此过程中,梅花世界里的轮回之力逐步增强,如能把目光投向极远方,会发现花蕊正中补天石上光热渐生,周围花瓣颤动的频率随之提高,似由转动起来的趋势。   补天,修复轮回,表面看去其实很简单,这朵花为天地所生,把它看成极其,因为缺失原始动力而无法运作,只要补充足够的轮回之力将其转动,便能够启动、进而得到自我修复的能力。值得一提的是,那将是个极其漫长的过程,真正恢复到原有模样,不仅仅包括轮回自己,还有天道重临人间,作为轮回的掌控、及维护者。   十三郎需要做的仅仅是开头,而不是把整个星空积累的生灵余量清理干净……这样才合理。否则,即便他一批送走上千万生灵,相对于整个星空而言算的了什么?怕不得千万年才能完成。   仅做开头并不意味着轻松,每送走一批生众,十三郎都感觉像被掏空了一样,这样的情况下与世界的谈判尤其耗神而且费力,最好能停下一件集中精力处置另一件,或在最短的时间内搞定一桩。   等待其实最伤神,生死攸关的大事等待起来越发难熬,这段时间,十三郎神色疲惫不堪,举手投足有些笨拙,连其头上昊阳都渐渐暗淡,明显可以看出来他支撑得很辛苦、忍的很艰难,但却没有求变的意思,保持着两者兼顾。   也许是因为之前失态,十三郎需要时间让自己冷静;类似的世界也在思考,思考也是等待,不知他是否觉得艰难。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我不明白……”   “我不明白……”   双方谁都没有接下去,干耗了一会儿。   “你先说。”   “你先说……”   像是配合好的一样,再次异口同声之后,到底十三郎姿态灵活,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老了老了,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你也算老?”   “比你老。”   “……”这是真的。   “尊老是美德,我先。”略停了停,十三郎问道:“如果我停下来不再修复,你会怎样?”   世界毫不犹豫回答道:“我当然会死。”   十三郎好奇说道:“既然这样……你怎么敢威胁我?”   “首先,我不认为这是威胁。”辩驳一句,世界平静说道:“度人不等于度己,尔为壮士力能拔山,但没有办法提着自己走路。你能把那把剑和剑灵一道送出去,但若不把轮回修复到运转,自己却出不去;那样的话,只要我稍稍动点手脚,你就会死在我之前。”   沉默片刻,世界带有戏虐的口吻说道:“我是天道,天生长寿,而且比你年轻。”   “这倒是的。”十三郎无奈叹息:“你活的久,还有机会等待天道的下一次行动;我有无数牵挂在身,不但要离开,还得尽快。”   世界认真说道:“老实讲,若真的那样,我其实没有多少把握。”   “这是恭维,还是安慰?”   “不。是真心话。”世界诚恳说道:“你这个人不能以常理揣度,不是诞生在我的世界,还有,你真的很强大。”   “呵呵。”十三郎果断放弃争论,问道:“你不明白的是什么?”   “我……”   到了要交底的时候,世界不如十三郎干脆,犹豫片刻才说道:“能否多问一个问题?”   能让世界用这样的姿态讲话,十三郎很是满意,大气挥手。   “讲。”   “能破必然先有接触……至高规则……到底什么样?”   “呵呵,预支啊!”十三郎笑了,笑罢不等世界说什么,直接回应道:“什么样不太好解释,不过,它是你最应该理解的东西。”   “为什么?”   “因为它是意志。”   “……谁的意志?”   “世界的意志。”   “我的?”   “是你,但也不是你。”十三郎淡淡说道:“你还太嫩,太小,眼界太窄,阅历太浅。”   “……”   “就是因为这,上一个你宁可拼命也想出去。”   “……”许是震撼,许是不相信,又或者没办法理解,世界陷入沉默。   “其实,我觉得他多半弄错了。”十三郎又说道。   “为何?”世界赶紧追问。   十三郎回答道:“见微知著,神清则明;管中窥豹,亦可见一斑;在我们人类眼里,广义上的世界是无限的,谁都不可能走完看完;反过来理解,假如非得那样才能成就至高规则,天道就是世界终止。”   世界随之说道:“界中有界,世界中存在无数世界,无数世界无数天道,天道为万灵意志之和,至高规则为天道意志之和;没有天道能走遍全部,然而至高规则真实存在,再次折返回去推断……天道绝非终止,所以,定有别的办法突破。”   十三郎说道:“我接触的很浅,只能说大概这个意思……反正我送老师走的那次用的是意志之力,再来一次却又不太行,所以,或与别的东西有关。”   “……多走多看,势必有些好处。”   “呦呵!想效仿前任?”   “纵有也是多少万年之后的事情,与你无关。”该分清的东西,世界从不迷糊。   “这倒是的。”十三郎微微点头,说道:“你不明白什么,现在可以讲了。”   “现在好像没什么了,只是……需要确认一下。”   “又不是雏儿,害什么羞。”   “……”不知有没有理解这句话的嘲讽意味儿,世界说道:“刚刚谈论为何帮你合算的问题,你给出三点理由。”   “有问题?”   “没问题……所以有问题。在我看来,这不像你的做派。”   “不像?”   “嗯。”世界迟疑说道:“原本,我想要的就是那几条,甚至没期望得到全部。尤其关于规则,我本没指望你会答应,至少会拿来交换承诺,比如我要如何如何,你才会如何如何。不怕被你知道,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会……”   “你才先把它提出来,试探我会不会作答。”十三郎点点头,微讽说道:“我太老实,对你太好,太坦诚,反而不被信任。”   “不是这个意思。”世界有些焦急,同时有些期待的样子说道:“我已经了解你,对垒没把握的时候习惯留牌,最好的总会留到最后。所以……”   “所以你想要更多。”十三郎叹了口气。   “……”世界无言,不知是不是觉得愧疚。   “知道吗,以前我一直把天道当成人,现在知道错了。”十三郎忽然说道:“天道,就是一台超级计算机。”   “什么?”纵为天道,听到这个名字也觉得茫然。   十三郎淡淡说道:“天道的内存很大,硬板超大,CPU超级大;它储存着无数人的记忆,经验,技能,相当于拥有无数个程序,面临任何情况都有程序去操作……”   “对了,它还拥有学习功能,偶尔有出格、没有储存的事故发生,它有一套、甚至几套应变程序,之后根据结果做总结,再次记录……总之一句话,你很牛逼,没有人能够超越那种牛逼。”   “因为太牛了,人们觉得这台计算机拥有主动思维,把它当成人、或者当成神;包括天道自己也是这样,把自己当成智能生命。”   “可惜人们都错了,天道自己也错了,它有强大到不可想象的力量,与超乎想象的计算能力,可它依旧是一台机器。”   一番本该抑扬顿挫的话,应该用充沛感情讲出来的感悟,十三郎的声音自始至终平平淡淡,安安静静,因而显得无比冷漠。   世界像是懂了,但又不是太懂,懂与不懂,他感受到一股此前从未感受过的东西:惊恐!   那是超越一切的大恐怖,原本最为看重生死在其面前不值一提,让它为之胆颤心惊,魂飞魄散。   “你在说什么?什么是计算机?为什么我没听过,你到底在说什么!”   “现在你不会明白的,将来……也许你会明白。”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明白,告诉我,告诉我呀!”   “有些东西教不来。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别的,两件,都是好消息。”   “……什么?”   “第一,你的前任的确有可能突破层次,同时因为我的原故,你比你的前任更有前途,更有希望超越计算拥有真正智能,换句话说,你比他更有希望理解意志与规则,成为真正的生命,真正的人。”   “成为生命,成人……这算什么了不起的事……”先是愤怒,世界随后发现要点,赶紧追问:“为什么我更有希望?”   “因为你拥有了计算机绝无法拥有的品质:怀疑与想象!”   “……胡说八道,天道岂会不懂得怀疑?怀疑……想象,想象……”   “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天道,怎会懂得怀疑?至于想象就更不用说了,天道根本不用想,只要等待人类想出来、发现、解决,然后将其记录,用时查出来就行。”   “……强词夺理,你……”   “和你说第二件,关于我为什么把好牌一次打光的问题,原因是……就算没有交换,我也会修好轮回,并且把那几条承诺一一兑现。”   不再理会世界叫嚣,十三郎自顾往下面说道:“我根本不稀罕你帮忙。”   “……为什么?”   “因为你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我怎么能……开个玩笑,真正原因在于,我是人,认定胜天的人。”   到这里,十三郎的声音终现起伏,骄傲非常,感慨万千:“以前的我轻狂年少,说这句话纯粹为了给自己打气,现在不同了,我已经拥有与天叫板的力量,又怎会惧怕一台机器。”   “好好看着……”   言罢不等世界回应,十三郎伸手轻弹之前创造的那条轮回丝线,同时一声召唤。   “出来!” 第1732章 剑出轮回   一指轻弹,轮回路上颤动几回,耳畔身边,天涯尽头,各有声音入耳。   “要成了吗?”古画迎风,上官馨雅自其中走出,精神似已完全恢复。   十三郎略微,暂时没有回应。与其相比,世界似已彻底傻掉,又或者为所见而痴迷。   “这……是怎么做到的啊!”   ……   “为什么?”   昊阳光烈,吕修君站在烈日中四望,满眼皆是战场疮痍。   “你是昊阳啊!怎么可以这样?”   作为一个好人,吕修君并不畏惧死亡,他只是不明白,昊阳神鸟怎会如此邪恶。   年前楼兰遗骸重现,修真界从一开始的纷乱渐渐发掘事件本相,有识之士知道这是前所未有的机缘,也是前所未有的大劫。星空四域,有资格参与夺宝的人全部参与进来,就连那些实力低微、无资格也无胆量参与的人,甚至凡人都无法幸免。   同门相残,联盟破裂,整个修真世界陷入大乱,一处处灵山道场被变成废墟,一个个引领风潮的宗门大派被灭门,短短一年,因宝物死亡、疯癫的修士数以千万计。   与之相比,之前看起来可怕的星域大战根本不算什么,有人因此论调悲观,言道任由这种情形持续的话,不止修真世界遭遇重创,人族都有可能丧灭!   危难关头,谁能扭转乾坤,挽狂澜于既倒?   唯有仙灵殿!   分布最广,实力最强,底蕴最深,组织最严密,无论从哪个方面对比,仙灵殿都是星空第一,纵观历史无数风云,唯有楼兰能能稳压一头。   古城楼兰为祸天下而灭,今日重现又给星空带来无穷灾难,不止如此,吕修君隐约知道楼兰的覆灭与仙灵殿有关……接下去的事情不用多说,今日之事,于公于私,仙灵殿责无旁贷,必须站出来担当大义。   事情的来由大概如此,随着最顶层一道谕令传下,仙灵殿彻底动员起来,如蛰伏的怪兽呈现在世界,展现出无上声威。作为殿内长老之一,吕修君亲临战场,坐镇火焱与罗桑之间。   纷乱天下,大的方面看,整个星空都是战场,由于这里原本就有两域大战,可谓是乱中之乱;经过一番思考,吕修君在将整体部署完毕后,自己坐镇中央,亲自督促围剿一支此前早有耳闻的队伍。   六大宗族,宣誓与仙灵殿不死不休,不仅一举屠平仙灵殿所有分部,夺宝之变的过程中也有听闻,据说格外凶狠。   于公于私,这支队伍都应该被荡平!   凭借超强的实力,无与伦比的底蕴,这场绞杀之战本该很顺利,让人意外的是,那支队伍的顽强超乎想象,不仅狡诈超乎想象,战力也和眼睛看到的情况完全不同。几番追逐,凭借有限的传送优势,六大宗族与他们的盟友给仙灵殿带来巨大麻烦,当然也带来巨大杀伤。   这样的局面让人意外,吕修君尤其愤怒,亲自部署终于将那支队伍残余封死围牢,其后又是一番“苦战”,在他不得不放低身架亲临战场,斩杀对方两名大佬后,战斗终于走向尾声。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来了一颗太阳,和一只巨大的眼睛。   两大真灵!   真灵就真灵,问题是他们太卑鄙了,哪有半点真灵的影子?   以真境起伏后辈也就罢了,两大真灵还偷袭!不仅如此,他们战斗时带有极强的互补性,杀伤倍增。另外,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金乌打架最最刚猛,昊阳之火受天地眷顾,同境自然具备优势;至于那只眼睛……吕修君至今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唯一可确认的是其精神冲击异常恐怖,范围更是大到离谱,境界稍低的修士根本抵御不了。   打仗这种事,以弱战强、胜强都不是稀罕事,可如果被偷袭,自己连神智都不得清醒,再遇到风格刚猛数一数二的昊阳神鸟……   这哪里是战斗,根本是作弊!   以卑鄙无耻的方式加入战场,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两大真灵连杀仙灵殿上百人,其中单单涅修就有七人;此后更是联手出击,同战吕修君一人。   上百精修,七大涅修,需要多少宝物、多少时间才能堆积起来,才这么会儿功夫就化成了灰;即便是仙灵殿这样庞大的组织,也觉得承受不起。接下来的事情不用多讲,战局颠倒,战斗双方角色对调,遭到重创的仙灵军团瞬间从捕猎者变成猎物,被那些杀红了眼六族修士追杀。   吕修君自顾不暇,一对一都不是对手的他,因为无尽愤怒、加上几件仙灵重宝,再加一股浩然之气,决死之心,拼到现在屡次重伤,几无战力。   两个欺负一个,那颗太阳和那只眼睛完全掌握了战斗的节奏,不出意外的话,这场战斗结果已经注定,吕修君极有可能被压迫到死,连与敌搏命的机会都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眼看可以取他性命,两大真灵突然停了下来,愣愣的样子像在感受什么,气息却显得极为凝重,大为警惕。   “难道局面有变化?强援将至?”   虽然知道附近并没有能够挽回局面的力量,吕修君悲愤的同时、心内仍不禁涌出希望,暗想会不会是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察觉到这里的变化,降临而来?   想到这点,吕修君怦然心动。   与那只眼睛的战斗异常痛苦,吕修君知道自己神识已不堪大用,对方能感应到的东西,自己未必感应得到,于是索性静静等候着,仅开口朝对手、主要朝那只卑鄙的鸟质问着,不再出手。   现在他可以自爆,有很大几率重创对手,只是……要先拖一拖。   “两位不是常人,前尘旧事应有所知;今日楼兰遗骸处处,必为大祸,仙灵殿力阻此事发生,才会出面收集遗物。”   “古典之中从未听过昊阳与楼兰为伍的记录,阁下为何要与仙灵殿为敌,为什么这样做?”   “六大宗族是什么人?以狂灵之地为飞升中转,诓骗下界,数万年来无数人枉死,严重些说,这样毁坏了修真界之根基,只是范围有所局限;仙灵殿是商盟,不好直接插手俗物,但也中途斡旋,定势狂灵,挽救苍生……最终却被六族谋算,杀戮遍地,罪孽滔天。”   “两位不可能与六族有旧,否则,他们也不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如果是为了宝物,两位欲往楼兰寻找机缘,夺了那些遗骸便是,何苦要与仙灵殿为敌?不错今日两位得势,日后呢?我仙灵殿遍及天下,大能无数,更有无上至尊主导,两位难道认为,此事可以错过不提?”   “于公于私,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生命在阳光下才能成长,阳光就是生命的力量象征,是黑暗与邪佞最为恐惧的事物之一,管你神仙妖魔鬼怪,喜与不喜,都需保持警惧;反之那些持身仗义,自承正道的人多敬昊阳,喜欢把它、或者它们列为自己一方。   吕修君就是这样的人,漫长的修行岁月里,走过无数风风雨雨,他的名声一向很好,许多同辈晚辈乃至前辈都很敬重他的为人,赞其道心坚定,大有古侠之风。   他有一个让人不解、但绝对响亮的名号:愚者,也叫愚剑;他曾经严肃而骄傲的说过一句话:本座修人道,生平从未错杀一人。   “退一万万步讲,阁下因某事某因与仙灵殿为仇,可……你是昊阳,是被亿万万生灵誉为神鸟的太阳啊!”   剑指远方几条正在冲杀的身影,吕修君愤怒说道:“今日事,本座事先有过详查,能够认出一些人,比如那个,那个,还有那个……”   “血衣杀者,血衣狂魔,据说有十万人丧命其手;齐家少主,情孽害死苏氏全族,齐氏祖上因宝乱性,同族相煎,祖、父皆死与内乱,其母更是……嗯?”   到此语塞,心中躁动莫名强烈,那股让两大真灵罢手的力量渐渐清晰,吕修君终于有所察觉。   “这是什么!”   “你说什么?!”   与此同时,远处战场一条高大身影猛然停顿,凌厉目光投向这边。   “你怎么知道我齐家的事?我祖上究竟发生什么?”   数百年鏖战,几乎快忘了当年大愿,齐傲天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从这个人口中听到与之相关的消息。   “你和齐家什么关系,仙灵殿做过什么,什么叫因宝乱性,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初始还有些愣怔,慢慢语气变得高昂、激烈,飞虹如电,路上齐傲天双眼渐红,疯了一样朝这边飞扑,根本不管对方比他强大多少,纵已无力,杀他仍不过举手之劳。   吕修君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头颅僵硬地四下里转,神情呆滞,对着空无一物的头顶、四周、脚下扫来扫去。   “这是什么气息,这是什么力量,这是……嗬!”   “嗬!”四足的惊呼声亦与此刻响起。   “嗬!”金乌同时大唱。   “嗬!”还活着的涅级大佬随后惊呼。   “嗬!”所有人随之大叫,唯独齐傲天继续朝这边飞扑,神情几近癫狂。   “你到底知道什么!”   “小心!”   战场万千强者,最先清醒过来的竟然修为并不如何出众的程睿。   吕修君讲的没错,血衣杀者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杀人最多的人,虽非最先感应那股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但却是最先感受到其杀意的人。   “退……锥!”   他朝猛扑过去的齐傲天大叫,同时全力出锥。不管那股力量来自谁手,但凭对杀机的感应,血衣杀者断定齐傲天绝无抗拒之力,因此决意要阻上一阻。   出锥……锥不得出!   生平首次,血衣狂魔无法生出斗志。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   “吼!”   暴戾长啸,血衣人一口咬断舌尖,正准备以生命的力量催发……目光却忽然呆住。   “是他!”   血衣人看到一把剑。   他见过那把剑,曾为之惊叹,还曾与之、与唤醒这把剑的人在同一个战场战斗。   只不过,这还是当初的那把剑?   另外,剑来了,唤醒它的十三人在何方?   先说其出现的方式,不是飞来,也不是遁空,没有方向的感觉,且无焦点聚集。   不止程睿一个人这样,在场所有人,包括三大真灵在内,在没有现身之前,没有人知道那把剑会从何处来,将会出现在何处。   换句话说,谁都不知道它怎么来的。   如果这是因为境界,短短数百年,它怎么可能强到这种程度?   怪异的不止出场,还有持剑的人,以及其释放出来的气息。   剑后无人,但有一只握剑的手。   因为那只手,人们才能感受到那股气,那股明明不怎么强大,却让所有人为之心动神摇的气息。   “这是……转生之气!”   程家人,一名精通魂道的长老叫出声来,除了他,便只有几位真灵明白意思,越发震撼。   转生,高级点的说法就是轮回。   那只剑从轮回中来,所以无法感应方位!   持剑之人并为出现,也不需要。   轮回无处不在,他只需要伸手到这里,斩一剑便可。   “是你!”   第二个认出来的是金乌,因为实力,更因为那种用剑方式。   当年金山之战、碧落曾与之有过相逢,对其实力不屑一顾,却有几分佩服。境界实力丢到一旁,普天之下,金乌从未见过有人用剑如其那样堂堂正正。   “是我。”   回应自剑中来,声音郎朗如清泉落瀑,明明满带杀机,但却一点反感都生不出来。   “要做的事情很多,我替你们斩了他。”   这番话听来莫名其妙,金乌却在听懂了。   天下大乱,要做的事情很多。   吕修君仍有搏命之能,仙灵殿军团还能抵抗,金乌、四足两大真灵不想冒险,仗还有得打。   剑尊自轮回中出手,要替金乌、四足做掉不便做的事:斩了那名真修。   说的跟玩儿似的。   余力无多?没错。   屡遭重创?很对。   然而他是真修,是与真灵同级的存在,岂是说斩就能斩的!   可……不就是玩么?   “斩!”   “你休想……啊!”   说斩便斩,斩前必有一声提醒,天绝随之当头而落,吕修君随之怒吼滔滔,同样搏命一杀……竟然没能施展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剑与剑相对,剑意与剑意相接,剑胆剑心剑道剑魂……通通被碾压!天绝一剑,或许不如金乌爆烈,或不及四足诡异,但对愚剑的克制前所未见,令其道心瞬间崩溃。   “这不可能!”   绝望真修绝望哀嚎,血光乍现,中间伴随着金乌的追问,四足终于明白过来的惊呼,还有齐傲天的尖锐高呼。   “我那徒儿……十三本尊怎样?”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金乌这次特意加上‘我那徒儿’四字。   “这是那个人间剑修?”   “先生留他一命,晚辈有话要……”   几重高呼不分先后,声音落定的时候,天绝已经没了影子。   “真不真,伪又不够彻底,这样修的什么剑,简直荒唐。”   “本尊无碍,分身有些麻烦,我去解决,楼兰再会。”   “千年守护,我代十三谢谢阁下。”这句送给四足。   “此人心防以破,想知道什么,应该不难。”   几重传音渺渺,一条残魂封禁丢给齐家少主,接着像来的时候那样,天绝以无法理解的方式消失,之后再从轮回中走出,人剑齐出沧浪,全力出击。   “斩!” 第1733章 大人的战斗   天绝剑出时,正值激斗酣畅淋漓,即将分出生死的紧要关头。   “再上!”   须发染血,怒啸连连,以燕山老祖为首,近百名狂灵修士同心协力,以压榨的方式调集法力,再度把那把长达千丈的巨剑燃放光华,朝着那朵飞速旋转的黑莲,那团流彩四溢的光晕疾刺。   无论力量还是意志,这一剑都有资格威胁到真灵,与此同时,周围苏老板十余道分身全力扑击,十三郎纵刀挥舞,还有罗桑,三殿下,飞蚁,关关甚至刚刚在罗桑滋养下有点恢复大灰,共同围战涅祖一人。   所有能参战的人都加入进来,尽了全力,形势依旧岌岌可危。   以多打少,是以弱战强还能获胜的不二法门,以往十三郎干过这样的事情不知多少次,从未像今日这般无奈而且无力。   有趣的是,如把金乌四足和吕修君之间平衡去掉一个,沧浪这边的局面和仙灵殿那边颇有几分相似;同样是以弱战强,同样是涅级斗真灵,甚至连力量都大致相仿。   涅祖大致与金乌或者四足平行,人间涅级强者不如仙灵殿多,但在涅级以下占据优势,整体而言,难分高下。然就结果看,这边“弱者”争气得多,与涅祖斗到“旗鼓相当”。   是生死,不是胜负,因为胜负早有定局。集数百名强劫、十三郎全家,加上苏老板等临近真修的强者通通加到一起,依旧不能与涅祖争锋。   事出有因,对比仙灵殿群修,狂灵军团优、劣都很明显。比如境界压制,真修、真灵是这个世界的顶端,理论上与天道平起平坐……此前金乌四足屠杀仙灵殿修士。单单气息便让对手实力减去三分;相比之下,狂灵修士在这方面吃亏并不大,他们修的是狂灵法力,不依赖神域,自然带有一股不敬天道的意志;天道尚且不敬,遇到魔族更生同仇敌忾之心。境界之压几乎可以忽略。   除了这点,这边主攻,不像仙灵殿那群倒霉鬼,碰到真灵还是被偷袭的一方,又一重差别。   不利的地方也不少,首先作为最最重要的支撑点,十三郎的作用大大减弱,任何灵修都会头疼的天魔刀,偏偏遇到涅祖这位魔界真灵。而且别忘了,早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前,涅祖就曾与天魔刀的另一半有过接触。   最主要的,相比金乌、四足习惯了赤手空拳作战,涅祖是有武器的。   九转魔莲,轮回之宝,提到它不能不说血域,事实上。整个血域都是魔莲所化,是能够变身一界的超级法宝。与真正的轮回相比。九转魔莲只能算伪宝,然而轮回又岂是能比的,即便有整个世界的力量,在至高规则下孕育,仍需漫长时间才能成就;仅说九转魔莲和轮回沾边,便已经称得上独一无二。   一界再小也是界。当年如果没有魔莲在手,涅祖哪敢孤身入境。   用于战斗,其威力到底如何?   看看那把剑就知道。   ……   千丈巨刃,加上剑芒再增一倍,和魔莲相比仍是小不点。巨刃如矛至刚至强。九转魔莲旋转起来后看着就像一团气流,以百人之力催动的巨剑本该一划而过,真正刺入的时候,看着就像在泥潭中操桨,转眼既失锐利。   一百丈,快刀切豆腐,狂灵之力特有的光华照亮莲内混沌世界,势如破竹。   接下来,每前进一尺一寸,阻力都会暴增,昏雾中涌来无数乱流,巨剑好似沉入漩涡的火烛,风雨飘摇。   两百丈,巨剑的样子已不能说成刺,甚至不能叫捅,感觉就像推着一头大象前进,还是瘸着腿的那种。光芒未熄但已微弱,可看到乱流无尽,旋风不灭,如无数个拳头在剑身上敲打;这样的情况下,维持剑势就已很不容易,还要承受额外痛苦。   那些旋风乱流太诡异了,每次敲打,都会顺着剑身送出一股摄魂之音,群修催送法力的时候,耳边似有无数个人呐喊。   “你要死了,要死了!”   此前的经历告诉人们,只要剑身在里面,即便用禁术封闭五感,那些声音依旧回荡,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   只有十三郎知道这是为什么,魔莲传音的通道是……轮回!只要对象不是天生地养头一胎,它就一定能够架通桥梁。当然,它与真正的轮回相比太弱了,需要借助飞剑、且利用对方催力施法才能生效,此外它能做的事情也不多,只是大喊大叫,并不产生实际杀伤。   任何因此有轻视之心人都已吃了大亏,三百狂灵修,至今能够支撑的仅剩燕山率队的这群剑修,其余都已撤出,与别的对手战斗。   要与之对抗,意志是一方面,最最有效的是精神……至此十三郎忽然明白,为何当初涅祖对金乌不屑一顾,提到四足却明显警惕起来,一副吃过亏的样子。   知道怎么办,结果还是没办法,这样的战斗最让人无奈,不消片刻,剑修当中有人无法承受,双手抱头惨嘶,疯癫狂叫。   “我受不了了,我受不……”   一个开头,接着就是第二个,第三个……此消彼长,巨剑摇晃更加厉害。   “退!”劈炼黑光,天魔刀贴着剑身砍入,十三郎及时杀到。   燕山老祖狠狠咬牙,纵有拼死之心,仍不得不下令。   “……退!”   这不是打仗,根本是活受罪!战斗到现在,百余名剑修前后合力十数次,从整个剑身刺入直到现在仅能前进百丈,一次不如一次。如果不是魔莲并不以杀伐为主,且似乎不擅追击与纠缠,加上周围掩护的人多,狂灵修士早已死伤惨重,而不是现在仅仅神智受到重创。   死伤不重。可是战斗已经没法再打下去,如今大家才渐渐明白,人修从开始就是被压制的一方,但能支撑、不会迅速败北,直到群修力量差不多耗尽,涅祖也不想再这样等下去。   “差不多了。”   同样是楼兰残骸显露。沧浪这边与别处世界不同,石块匾额砖瓦旗帜座椅极其丰富,也不是每个都是宝贝,更不像别的地方那样大多生出器灵;这不是最主要的,独特之处在于它们并非乱飞乱跑,除极少数撞出天外不见踪影,绝大多数器物留了下来,满世界乱跑……仍在世界之内。   涅祖就是因为这个才不出全力,他要灵胎十三郎不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索性看看能否两者兼得。   出于某些难以道明的顾虑,涅祖未下死手反击,直到此刻,他留意到那些出土器物渐有合拢趋势,尤其上古世家,宝光暴烈似有巨变冲天;与此同时,天外并无特别厉害的人物赶到这里来。涅祖才真正下了决心。   “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十三啊,你知不知道。本尊一直有意拖延。”   一只手遥指宝光最烈处,涅祖拂须说道:“假如没有看错,这里就是楼兰核心,也许是最重要的入口……至少其一。”   十三郎没有回应他的话,仍在奋力挥刀,攻击或者掩护。   “呵呵。看看你……”   涅祖轻叹,轻轻挥手,旋转魔莲骤然倾倒,混沌两分主动撕开一道口子,内里……涌出成千上万魔物生魂。   个个化神之上!   轰的一声!   犹如山洪暴发一样。纯由生魂聚集的大潮直接灌了下来,正中央倒向人们的头顶;与之相比,此前杀出的魔物数量虽多,但其品质明显差了一大截,杀伤力也如云泥之别。   “嗬……”山洪之下,所有人为之神情大变。   “准备死战!”有反应快的人发出呐喊,疲惫的人们随之行动,准备迎接最惨、也是最后一次战斗。   涅祖对此不屑一顾,淡淡口吻说道:“万年积累,魔莲得不到真魔之气,能催生、容纳的就这么多。本尊先要专注于宝,尔等若能活下来,本尊会亲自出手。”   因为这句话,此前很多谜团被解开。   魔莲强大,但它确实不像刀、剑那样长于攻伐,涅祖以魔莲化界消耗人修的力量,最后再将此前收割、积攒万年的魔族强者生魂一次释放,以压倒性的数量优势结束这场战斗。   至于他自己,当然是留下力量对付那件楼兰重宝;再有未来道路也不平坦,能保留几分力量总归是好事情。   在此之前,涅祖需要确认三件事。其一是楼兰确有重宝在此,值得他冒险贪图两全;其二这群人界结构让他感觉不安,罗桑、灵胎、狂灵修士、还有那个诡异的十三苏等等,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涅祖根本不信会有这样的队伍,因而需要把底牌试探清楚。   最后才是十三郎……这个人成长的实在太快,从当年的经历可以知道,他与金乌、四足都有关联,别弄到最后被人渔翁得利,可就成了笑话。   打到这份儿上,该看的都已看明白,该试的也都试过,该来应改都已赶到,现在没来、多半就是不会来。   可以了,是到了收紧绞索的时候。   “以多打少,这么多人围攻本尊一个,呵呵……现在,尔等也尝尝被围攻的滋味。”   下方战斗已起,成千上万生魂,个个没有生死观念,加上早已投入战场的亿万魔物围攻早已疲惫不堪的几百人,再有便是那些原住修士……他们当中,最高仅仅是生修。   放空了的魔莲明显有些变化,首先变得清楚明白,再则没有了那种无处不再的漩涡风暴,不过战斗已无悬念,涅祖不怕对方再有强力,纵有个别强者突破,还要面对自己。   正如他所讲的,涅祖怎会惧怕一两个涅修,他只担心那群人当中藏有更深隐秘手段,所以不敢放手厮杀。   “那个灵胎,本尊也是要的,还有其母,三生族,灵修……有点意思。”   “老狗,你想死!”   突闻怒吼,声音稚嫩,罗桑树下那个瘦弱孩子走将出来,阴戾戾的眼神骤变疯狂。   “不许过去!”   万世之花的声音同时响起,伸手将孩童又拉回去,温柔声音道:“大人打架,你一个小孩子要做什么?”   这话何其荒谬!   “娘啊!那个老狗辱您……”孩子不服,争辩道:“刚才您不是也让我……”   “那是刚才,你爹不在的时候。如今你爹回来了,就不许你逞强出头。”   “是啊是啊,一切有爹爹做主。”小不点连连附和。   “他?明明上了大当,有什么本事对付真灵?他根本没资格做我的……”   “不许无礼!”声音陡然严厉起来,但只维持一瞬便又柔软,万世之花拽着婴孩入怀,说道:“你爹他来的少……你不了解也很正常。”   这是实话,千年孕生,今日父子头回相见……按理还不算正牌的爹。   “不过不要紧,你很快就会知道,你爹他是个……”   似有什么言辞不便出口,又似回忆起某些尴尬的事,万世之花面色微红,叹息着说道:“总之你看着,打仗这种事情,你爹他从来不会上当,只有别人被算计的份儿。”   “是吗……”孩童明显不信。   “不信你看。”夜莲手指天空。   同一时间,天上十三郎终于对涅祖的话做出回应,简简单单,一句话,一刀,一拳。   “有意拖延?我也是……定!”   声落,涅祖脸色已生变化,四顾但是找不到警兆来自的方向,厉声断喝。   “谁!”   声未落,剑已出,没有丝毫征兆,人与剑一步走到魔莲中央,几乎贴近到与涅祖面对面的程度,这才扬声,挥手,堂堂正正,清清朗朗。   “斩!”   “吼!”涅祖嘶声暴喝。   “啊!”   战场之外,与紫云群修在战场拼杀,素来安静的眉师豁然抬头,容颜大变。   “这是……师兄!” 第1734章 万年前诛杀   “斩!”   剑尊出剑,看上去平静甚至有些平淡,既不飘逸,也不沉重,没有刀砍之猛烈,不带枪刺之锐利,唯一特点是堂堂正正,就像剑的剑身。   君子剑,天下最简单、也是最难炼的剑。   世人皆知君子之易,因为人人都可以喊,也都做过。极恶大凶曾有善举,贪腐奸佞定带公正,无论是谁,都曾有过君子之心。   世人皆知君子之难,就像那句“君子可欺之以方”所透露出来的意思,只需要一点点“合理”,便可令其心甘情愿地去做那些本不该做的事。   谁愿意做这样的人呢?   口口声声大喊君子的人,通常是因为形势所需,内心其实对君子极为不屑;口口声声不做君子的人,内心也不是真的厌恶,而是知道自己根本就做不到。   古帝不做君子,因而修王道威服天下,顺我者未必昌盛,逆我者一定灭亡。   金乌不做君子,纵为昊阳之根,有神鸟之名,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偷袭后辈。   老院长不做君子,因此才有服帮打压,联手灵界死敌魔修,只是为了复仇。   萧十三郎,剑尊唯一亲传,其行为连君子的边都沾不上,曾被无数人痛骂。   吕修君……修人道且用剑一生,自负从未错杀一人,仍不敢自诩为君子。   修道者无畏苍天,但非真的无所畏惧,其中最最不敢悖逆的是本心;这种敬畏随其成长而成长,修为越强,境界越高,越是不能自欺。   天下用剑者,唯剑尊一人敢修君子剑,一修到底,从未动摇。   百兵各异,不同的人喜好不同,评价千奇百怪,但有一点为所有人公认,剑是最符合平衡、对称的武器,没有之一。   长剑,短剑,宽剑,重剑,大剑小剑,细剑甚至刺剑,所有剑都按照均衡对称的方式打造,中心一条线,两侧两端,正反两面,包括剑柄都是如此,完全对称。   没有一丝歪、偏、斜、扭,这就是剑。   做人如剑,运剑如剑,就是君子剑。   “君子大成,这不可能!”   迎面望着突然出现的人,对着那把并不突然的剑,强大如涅祖,内心生出的竟然是“不能抗”的感觉;他眼中的这一剑,无论力量、角度,还是意志、杀机,一切都那么均衡稳定,完美无缺。   完美意味着没有破绽,没有破绽的攻击如何对抗?   涅祖不知道对方如何能做到这点,就像他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出现一样。当年入界之前,天魔宗六组曾经说过,普天之下,九转魔莲是最最适合防御的法宝,因其自带轮回之力,本身就是一界;作为它的主人,除非涅祖愿意放对手进来,没有人能够攻击到他。   从外攻击,摧毁魔莲等于摧毁血域,岂是随随便便能够做到,而要进入内部攻击,涅祖就是天道,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这个人怎么进来的?   他怎么来的?   他怎么能这样用剑,为什么那般理所当然?   满肚子疑惑得不到解释,涅祖唯一知道的是,再不走的话,自己。   于是他大喝,大喝声中身影消失,避而不战!   不是遁法,没有征兆,没有禁法可以封印,就像当初十三郎在血域看到投影之身那样,涅祖心中动念便能消失,下一刻,以同样的方式出现在千里外。   “你是何……嗬!”   当头迎面,一道剑光,中正平和,角度与之前一模一样,距离比之前更近三分。   一进一出,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仅仅是时间过了万分之一个瞬间。   “这不……”   脸色剧变,涅祖的话到一半,身形再度消失。   十尺外,其身形荡出,迎头剑影牢牢跟随。   万丈处,涅祖迈出一步,望剑又失去踪影。   剑尊首度出现之处,涅祖露出头脸,仅一声吼,又因剑光被迫退回。   每次出现于退回,魔莲都有万重风浪,就好像一万个格子组成的迷宫疯狂旋转,涅祖三次选择,三次被剑光紧紧跟随。   不止难以抵抗,还似跗骨之蛆!   相比之下,十三郎的攻击比那一剑来的更突然,但他已被涅祖甩的没了影子,无奈只好放弃夹攻的念头,开始以魔刀横冲直撞,对魔莲实施破坏。   这种行为足以说明,他和那把剑、那个人能够跟随没有关联。   “吼!”   剑临头,剑意先于剑身临头,涅祖咆哮中身体开始闪烁,瞬间三千六百次。   那是一种无比奇妙的感觉,此时此刻,不知多少人关注着这一战,每个人看到的情形都不一样。有人言中涅祖原地纹丝未动,傻乎乎等待剑光扑面;有人看到千条身影,分布在魔莲的各个角落;还有人看到金刚怒相,鬼怪逞凶,或有自己熟悉的人站在那把剑下,甚至还有自己。   “没弄错吧……”   恍惚中似看到自己的一具分身被那把剑一劈为二,那种凌厉加身的感觉都如此真切,苏老板吓得一哆嗦,回头清点,十三具身躯一个不少。   “见鬼了!”   许多人抬手用力揉眼,因为他们看到十三郎被斩成几份儿……怎么可能呢!   见鬼不见鬼不晓得,可肯定的是,换成任何人用那把剑都斩不下去,纵然狠心不顾一切,多半是对着空气乱砍。   事实上大家都错了,真正的情况是,从头至尾到现在,那把剑那是那一剑,第一剑,未与目标亲密接触。   剑未至,血却从身体里流了出来;不知不觉剑意伤身而且伤神,涅祖终于不堪忍受,在内心嘶声狂啸。   “天魔,解体!”   轰的一声,魔莲破碎,涅祖飞升!九转九瓣,花蕊无数,魔莲化作无数道黑光,每道黑光中一位涅祖,齐向天外而去。   其中之一,身边沉睡女子朦胧将醒,刚好看到战场之变,看到下方那个对此张望的人。   “十三……”   “萧十三郎,本尊等着你来!”涅祖同时怒吼。   九天之上,一颗氤氲之眼呈现,看似不大,实则包纳千万层次,那些黑光带着涅祖高高而上,瞬间便可进入其中。   “飞升通道!”十三位苏老板齐声大喊。   “最最无解的逃生之法。”燕山老祖摇头叹息。   “早知如此,我应该早点出手……”罗桑树下,瘦弱孩童神情不忿。   新纪之战后,沧浪魔族无法飞升,直到后来魔莲修复,并有某些神秘力量配合,生生造就了魔族修士自灵界飞升的奇妙事。今日涅祖放手施为,其胆量很大程度上来自于此,无论碰到什么样的敌人,哪怕如古帝、血魂那样的能者亲自出手,仍有能力逃出生天。   他很果断,做的也很对。这么多次逃脱不能,涅祖终于认清现实,意识到对方占据了一条自己绝无可能追上的先手:轮回!   他自轮回中出剑,有轮回中人为其指路,能用任何喜欢的方式朝自己攻击,没办法提前察觉。   九转魔莲因带轮回之力而强,当真用实力战斗的话,金乌、四足、甚至连那个用剑的人三者联手,涅祖依旧可以周旋,落败必然、脱逃不难。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奇妙,当魔莲遇到真正轮回,以往其依赖的轮回之力非但不能制约对手,反为对方所趁。   换句话说,这场战场,涅祖之最强变为最弱,等于是个瞎子、聋子,和瘸子。   那还打个屁啊,跑吧!   当断则断,看透真相的涅祖不但决定要跑,而且跑的极为彻底;飞升通道打开,连出世便可沟通天地的灵胎都阻止不了。   然而,仍有人不同意这种判断。   “不包括这一次。”   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梳子,夜莲仔细帮孩童梳理头发,柔声宣告。   “好好看着,你爹一定有准备。”   “是吗?”瘦弱孩童明显不信。   “不会错的。而且……”万世之花稍显由于,随后坚定说道:“我觉得,他多半等的就是这个。”   她说的没错。   “定!”   一字开口,定空定时定轮回,本尊会的东西,魔族分身一样兼通,只是能力强弱不同。不要紧,他不打算凭自己的力量多做什么,只需多做一次宣告。   “轮回道,逆转!”   光芒大放,黑白升空,那颗眼看可以形成的眼睛竟然迟疑起来,没能马上睁开。   轮回逆转不是为了真的逆转轮回,而是让魔莲内的力量形成刹那逆流,本质改变,飞升如何能够继续。   千万黑光定在半空,千万个涅祖脸色剧变,终于流露出惊恐的神情。   与灵界飞升坐盘而上不同,魔族飞升间接利用轮回之力量,途中什么都不能做。   此刻攻击,魔界大拿不止无法逃脱,连反抗的能力也失去。   前提是打得到,打的完。   “这不……不!”   “斩!”   依旧只有一个字,又像是千千万万人齐诵高呼,千万把剑光撕破黑风,精准地刺入眉心。   魔莲失魂,黑光随之破碎。   涅祖的世界随之黑暗。   息目之前的那个瞬间,涅祖看到无数残魂将破碎的黑光重聚一起,又变成一朵颜色黯淡的莲花。   那是他的残魂,其中已无他的意志,但是还能充当连接九转魔莲的丝。   这是轮回的力量,使人沉沦,不死、但会失去自我。   涅祖知道,这是对方故意让他看到……如此方能再绝望之上再增凄惨。   凄惨的不止这里,还有下方战场,那颗此前没怎么发威的罗桑古树终于展开,千万万枝条横抽竖打,大肆绞杀此前魔莲释放出来的血域生魂。   假如让罗桑古木全力攻击涅祖,结果只能是死;如指望苏老板、狂灵修士、包括剑尊来解决数量那般庞大的血域魔族,耗时费力不说,且需要付出巨大代价;反而由罗桑来做这件事,却能够轻而易举。   罗桑庞大擅长群战,最最擅长的是欺负数量庞大的弱者,就好比当初星空大战,十三郎与上千狂灵修士冲入罗桑,险些全军覆灭。   世事奇妙的又一重明证,这就是克制了。   “原来,这些都是算好的……”   “魔族敢杀到灵界中来,只有这个结局。”   咽下最后一口气息,发出最后一声感慨,涅祖身形消散,魂入魔莲,莲花正中,彩衣女子泪湿双眼,但是笑着伸出手,迎接那个走上来的人。   “灵界魔族,只有这个结局么?”   “不包括后来的人……当然也不包括你。”   “可是,飞升通道毁了。”   “将来我送他们回去,连这颗星球一起。”   “你要去魔界?”   “嗯……”握住那双手,十三郎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好说道:“时间很多,有些事情,稍后容我慢慢和你讲。”   听到时间很多这几个字,仙子笑颜明媚起来,“我等着呢,时间很多。”   “哼!”罗桑树下,瘦弱孩童不知怎地又生起气来。“原来是个好色之徒。”   “……”   这次夜莲没有反驳,抬头朝天上看了看,微微蹙眉,轻轻叹了口气。   “我觉得也是。” 第1735章 阖家团聚   “师兄……”   “……”   战歇,乱未止,纷乱中二次呼唤,终于换来先生回眸,剑尊飘身到眉师面前,未叙旧,先伸手。   “你有幅画。”   “在。”   毫不犹豫应着,毫不犹豫拿出画轴,眉师将其交给刀尊手里,接着之前的话往下讲。   “师兄这是……轮回之身?”   “算是吧。”   当年陨落人所共知,今日复生直上重楼,因果恐不是一时片刻说的清楚,剑尊接过画轴,并未收起,也不打开看,法力轻催,转件化作万千飞絮,再一把火烧个干净。   三副楼兰,乐洪涛所有被十三郎转送夜莲,齐飞一副随其身陨,眉师这里最后一副,就这样在剑尊手中灰飞烟灭,再无踪影。   烟灭灰无,眉师脸色没多少变化,只是眨了眨眼睛。   大先生望着她说道:“楼兰,就不要想了。”   这句话听来决绝而冷漠,说在毁画之后,更让人觉得有些虚伪,眉师却从中听出商量、甚至请求的意味儿。   “师兄还是要去?”   “嗯。”   眉师低下头来,轻声说道:“楼兰之中,灵犀之眼能派上用场。”   大先生答道:“十三学过。”   眉师轻轻挑眉,脸上闪过久违吅英气,但她随后朝罗桑树下看了眼,很快变得有些落寞。   “那是十三分吅身啊。”   “嗯,本尊在轮回中忙碌。”   “很强吧?”   “嗯。”   “比分吅身更强?”   “这是当然……”剑尊意识到了什么,没再说下去。“你教的好。”   眉师神情稍显黯淡,停了一会儿,才轻轻说道:“是师兄教的好才对。”   大先生由衷说道:“我教不出他那样的……总之,放下吧,认真快乐的修行,好好过日子。”   后半句话绝不是剑尊会有的风格,眉师听后不由得笑起来,说道:“老师,弟子,到底谁教谁?”   “咳……”   “师兄啊。”   “嗯?”   “有些事情很难。”   “……比如?”   “比如修行,如何才能快乐?再比如过日子……怎么才叫好好过呢?”   “……”   “他们看起来很快乐。”   举头再看罗桑树下,十三郎一家中,除小不点尽情与百花仙子亲近,其余大眼瞪小眼,周围还有不少人偷看,其中不乏如霞公主这样,虽极力表现淡定,仍难掩饰内里那一丝幽意。   这样的日子,哪有半点快乐可言。   眉师朝那边看了会儿,认真说道:“也挺认真。”   剑尊也有语塞时候,直觉告诉他这个时候必须说点什么,可就是想不出词儿。   谁说君子坦荡荡?绝然是骗子。   “我会好好的。”   自说自话,眉师又朝罗桑方向看了眼,接着说道:“还有事情要做?”   “十三本尊暂时还出不来,我带其分吅身去见个人。”提到事务,剑尊语速渐渐流畅,吁了口气之后解释道:“其他人多会留下来,沧浪无碍。”   眉师说道:“刚才听十三讲,要送沧浪入魔界,怎么送?灵域怎么办,还有道院,这么多人?”   “很久以后的事情。”听及道院,剑尊凛然说道:“沧浪来自魔界,十三答应送它回去,兑现诺言是应该的。但只要它在此一日,紫云岛便是净土,不容人染指。”   “嗯……然后呢?”   “然后?”剑尊不是太明白。   “师兄带其分吅身去见人之后。”   “呃……这个事情估计有些麻烦,顺利的话……接下去就是楼兰。”   “楼兰之后呢?”   “……”剑尊沉默,心里想说楼兰多半九死一生,哪能想以后。   眉师没想那么多,简单问道:“等这一切都解决了,师兄会和十三一道去魔界?”   “当然不。”剑尊果断回答道:“我不喜欢魔界,会留下。”   眉师没在说什么,深幽目光望着剑尊,似在等他说完。   “为兄……”   剑尊慢慢读懂意思,沉默了很长时间,终于点了点头。   “也会认真修行,好好过日子。”   “……”   无声而笑,笑颜如花,从未有过的灿烂与明媚,眉师伸手随意而自然地将剑尊一丝不乱的衣衫拂了拂,随后第三次将目光投向罗桑,试探说道:“急不急,要不要多等一会儿?”   剑尊随其目光遥看,不知怎地有些不开心,冷哼一声回答道:“不等了,我这就带他走。”   “十三不容易,别让他太难堪……”眉师有些担心,说道:“我和师兄一道去。”   剑尊略想了想,回答道:“也好。”   “那就走吧。”随口说着,眉师轻挽剑尊衣袖,当先而行。   ……   “百花,这是夜莲……”   并肩降落,举步罗桑,十三郎的步伐略显沉重,迟疑片刻终于说道:“我妻子。”   百花仙子什么样的人,放低身躯施礼,亲亲切切的声音唤着:“往日素闻姐姐之名,今日才有机会相见,百花请姐姐安好。”   较真考量的话,这番话有些言不由衷,首先百花成名已久,往日修为远高于夜莲,说是其前辈亦不过为。其次,若真在这个家里论资排辈,百花恐也在夜莲上之前、之上,只不过这里是灵域,周围几乎全是灵修,刚刚与来自魔界的大能血战,百花仙子自魔莲中来,虽也知道内里必有隐情,但说一点看法都没有,那是绝对说不过去的。   再如素闻的话……恐多听的是天资、骄傲、冷漠之类,容颜方面,万世之花固然天下无双,百花仙子何尝不是绝代难求,哪会失了信心。   二女一夫,姿态这东西大多因为男人,捧人就是捧己,这么浅显的道理百花岂能不懂……当然更重要的是,人家都有儿子了!   万世之花头也未抬,懒得搭理。   这就有些怪了。   争也好,不争也罢,喜也好,厌也罢,夜莲毕竟不是剑尊,不会浅薄到把情绪直接表露,更不会坠了身价而失去起码礼貌;似这样直接冷面相对,当真有些不知所谓。   百花完全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尴尬笑了笑,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太难过了……十三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幸好有人帮忙。   “都怪齐飞那个王八蛋,害得莲妈妈受了重伤。”   为了家庭和睦,做女儿的责无旁贷,直接拉着百花去到夜莲身旁,说道:“花姨精通丹石之道,能不能帮忙瞧瞧。”   “理所当然。”百花仙子松了口气。   “不用了。”   听到“花姨”“莲妈妈”这样差距明显的称呼,万世之花神色稍愉,但仍不领情。   “丫头啊,妈妈害怕被人下毒。”   “……”   这真的过了。连小不点都一头雾水,眨巴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夜莲,努力分辨真伪。   还得十三郎亲自出马,叹了口气说道:“三生合体之后……叮当……有时顽皮……”   “顽皮?”万世之花轻轻挑眉。   是夜莲,还是叮当?   十三郎一阵头大。   身边瘦弱孩童冷哼半声,低声咕哝了句什么,听不太真切,但知道一定不是好话。   “这是我儿子,双胞胎中的一个。”   就势转身,对待他,十三郎在夜莲面前光棍得多,大刺刺介绍后想起什么来,又说道:“他哥叫得福,这个还没来得及……取名儿。”   后半句声音越来越轻,夜莲听罢又在冷笑,于是那个孩子跟着笑,笑容冷冽,毫不在乎被人看出来故意表现倔强。   “哈……”远处传来古怪笑声,视线所及,苏老板十三颗脑袋东张西望,神情严峻:“谁在笑,给我站出来!”   唉!燕山老祖连连叹息,“搂”着霞公主转身远走,似能听到“以后再说,以后再说”之类的话。   这叫什么事儿啊!   被无数人说成智比天高,十三郎只剩下焦头烂额,束手无策。   幸好还有人帮忙。   而且份量完全不同。   “十三,该启程了。”   剑尊、眉师联袂而来,因为一路上与各方旧人打招呼,耽搁不少时间。   听到这句话,夜莲也好,叮当也罢,还有百花纷纷扭头望着十三郎,神色诧异。   “这就要走?”   “有些紧要事情办。”   行至树下,剑尊代替十三郎作答,挥手关切问道。   “莲丫头伤势如何?”   往日道院时候,万世之花身吅份特殊,既是学子又是仙灵圣女,剑尊虽为九尊之首,名分上首先是老师,然出于对仙灵殿的尊重,有时也有仙子相称。今时不同往日,仙灵殿败落已成公敌,夜莲与十三郎有了子嗣,称呼自然也要变上一变。   更重要的是,百花现在就在旁边,剑尊出面虽让其免了尴尬,但无言语也无爱护,无形中又为夜莲助长声势。   “让老师担心了,没什么大碍。”   不同的人不同的脸,剑尊面前,万世之花再无身架,不止自己鞠身施礼,一面还拉过儿子命其叩头。   “来见过师祖。”   “师祖?”瘦弱孩童大大的不以为然,神色倨傲。   它是灵胎,是天道!理论上连父母都可以不认,怎会向一名修士屈膝。   天道之思,结果……惹祸了!   “跪下!”   两声厉喝,十三郎抬手便要打,反不及夜莲动作更快,直接按住孩童头顶令其拜伏。   “小儿无知,请师尊责罚。”   “……这也太较真了。”女人的事情女人办,眉师从旁边出手把孩童又搀起来,柔柔举动为其擦拭脸庞,同时瞥一眼剑尊。   “事情既然那么急,还不说。”   “嗯……”剑尊才不想参合这一堆家务事,顺势说道:“本尊不便出动,我带其分吅身去见个人,了结一段恩怨。”   “恩怨?”被剑尊郑重其事的样子所惊,夜莲、百花同声问:“师尊……可有把握?”   “又不是去打架。”   剑尊笑起来,看一眼十三郎,以无心说了句:“是个女人,十三应该有办法。”   “女人?”百花仙子神情微愕。   “又是女人!”万世之花目光凌厉。   “……”   十三郎只好看天。 第1736章 最后一次交锋   梅花界内,那条绕在手指上的丝线又一次弹动,丝线尽头,剑尊入剑,剑交魔族分身之手,随后像钓鱼时候甩杆一样甩入虚空,瞬间不见了踪影。   对应画面随之流转,转向下个空间。   “怎么会这样啊……”   世界叹息,声音透着震惊过度才有的无奈感觉。“轮回是线、但不是真的线,你这样,到底怎么弄的呢?”   “区别是你曾讲过的,人道轮回,绝无可能。”   因要集中精神,十三郎没有回应这句话,旁边上官馨雅代其作答,“所有世界凝聚出至高规则,其强大程度根本不是哪个人所能撼动,所以,轮回只有世界、天道才能完全掌握。”   “胡说什么呢?”世界愤怒说道:“他现在做的,连曾经天道都无法实现,我将来也不行;如果这还不叫掌控,算什么?”   通过轮回的力量,曾经天道无处不在,不出意外,现在说话的“它”也会走到那一步,但要注意的是,他们只能让自己随心而动,不能带人,也无法像十三郎这样“甩杆”。   上官馨雅微微一笑,解释道:“对天道而言,轮回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后期可以修炼,也即是天道所期望的完全掌控。然而对十三来说,轮回是道,也是法,只要他的力量足够,别说化丝带人上路,转移一界生灵也不是不行。”   世界说道:“对啊,这样不是更厉害,层次更高?”   上官馨雅说道:“看起来厉害,本质截然不同,能力大小更是天壤之别。最明显的差距在于,十三本人一旦离开,就没办法再如现在这样;你呢?无论身处何方何时,动动念头便可影响轮回大势,决定无数人命运。”   “那有什么用?”世界说道:“我希望能像他这样。”   “你可以的,只是过程艰难,方式也有不同。”上官馨雅说道:“我猜想,上任天道所求的就是如此,具体成不成,尚在探索之中。”   “又是猜想……为什么我不能用这种方式?”   “因为你是天,他是人。”   “这算什么解释?”   “只能这样解释。”上官馨雅叹息说道:“别太贪心,天道拥有的已经太多太多,随便哪个都处在极高的起点上。相比之下,人族以亿万万基数对应一个天道,也只不过出了一个十三郎。”   “可是他的操控程度更高。”世界仍在抗辩,嫉妒的意思明明白白:“等他有了力量,什么轮回、天道、世界,岂不成了玩具?”   上官馨雅听的笑起来,微嘲说道:“你当力量是什么,说来就来么?”   “……”   “一千多万次轮回啊!虽说每次只增加一重道影,但也表明十三一直处在修炼之中,积累这么多只不过换来一条明线,要积攒力量到你说的那种程度,需要多少次,多少回?”   “……总归他更有希望……”   “那是你觉得。”上官馨雅冷笑说道:“对你而言,力量是最最不值钱的东西,从诞生意识便有无尽之力供挥霍。反之人族想得到力量,不仅修炼艰难,还要看你的脸色行事;好比那一次次天劫,天道只要不高兴了,稍微加点量,人修便会灰飞烟灭。”   “天劫有规矩的好不好,没错,天道可以影响天劫,但不是你说的那样胡来。”   “这我当然知道,若不然,人族根本不会有古帝、血魂这样堪比天道的存在。”   “所以说……”   “所以什么啊所以。别忘了天道只是天道,并不等同于世界。假定天道找到某种法子,把整个世界的力量化为私有,该强大到什么样的地步。”   “这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你看看这星空,等到轮回运转起来,每时每刻都要从冥界接纳无数魂灵,同时送走无数生灵。你以为这是白做的吗?每个、每次都需要世界提供力量。简而言之,世界之力绝大部分用来维持轮回,同时依赖于轮回,轮回在的时候,其运转需要世界提供力量,反之轮回若是死了,世界也将灭亡,所以说,你说的那种情形根本就不可能出现。除非……”   “除非先把轮回与世界分割开,变成法宝,等到失去催生天道的能力,再将便成法宝的轮回与世界相连,便可无限抽取本源,对否?”   “……”   “为何你现在都不明白,这正是天道的计划啊!”声音透出无尽感慨,上官馨雅说道:“也是我的。”   “什么?你!”   “别误会,是过去的那个我……”   “过去那个也不是你,你是上官。”十三郎的声音突然响起,凛然说道:“楼兰圣女,我知道你仍以某种法子保留有种子,时机一到便会夺躯。你甚还梦想着,借此机会把古帝和我一道解决,让楼兰真的再现于世;直到最后,你像连天道也想算进去,做完他没能做到的事。”   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世界稍有些迷糊所以不能发问,上官馨雅也没了声音。   停了一会儿,世界大略明白了点意思,试探开口。   “你的意思,她也想夺取轮回?”   “若不然,她怎么会懂得这么多。”   “可是……她不是天道啊!也不是你。”轮回,最应该被人敬畏的、宇宙最最玄奥的规则与至理,为何随随便便出来个人就能超越,再出来一个,竟然想与天道争抢。   世界完全不能理解这种事情,只觉得这个世界太凌乱。   “天道都做不到的事,你也做不到的事情,她凭什么?”   “凭楼兰纵横星空无敌,凭他们可以牺牲无数条性命,只为最后之追求。明白了天道是意志集合,楼兰人以无数强者的性命为代价,通过阵法凝聚出自己的意志,再以千世之功养成千万重宝,养出千万器灵……这样之后,有没有资格在这场争夺中,与失去世界支撑的天道争锋?”   回答了世界,十三郎再对‘上官馨雅’说道:“如果我没猜错,当年古帝固然害了楼兰,楼兰本身也有配合的成分,楼兰被世界屠灭更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谎言,当时你们就把目标定为天道,为了能欺骗到他,你们根本就是在那场战斗中自杀!”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世界几乎大叫起来。   “为什么你这样想?”上官馨雅也在询问。   十三郎淡淡说道:“等到那些器灵合一,楼兰就能凝聚出自己的天。当年他们为了理想而疯狂,认为只有这样才能独立于诞生楼兰的世界,进而能够与诞生楼兰的天道对抗。”   “……”世界再没有言语可讲,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人族实在太可怕,自己将来要“伺候”这样可怕的人,会不会不够明智?   他显然弄错了,今日出现在其面前的三个人,每个都代表无数万年来、亿万万人族之巅峰,其中剑尊为脱离轮回而生的独特存在,十三郎两世为人,随身带有仙人意志;楼兰圣女更不用说了,当年不弱于古帝,背后有无数超级强者支撑,甚至不惜献上生命。   这样的人,再找出一个都很艰难。   “你了解我,没把握的话不会说,没谱的事情不会做,所以,诸如‘我不是圣女’‘我没有’等等都是废话,别浪费气力。”   丝线那边画面已生,魔族十三与剑尊找到一名如雾气般朦胧的女子,这意味着十三郎不再需要借助轮回甩杆,精力明显比刚才轻松,语气因此更加坚决。   “我警告你别那样做,想都别想。”   “我不明白。”   再开口,上官馨雅的语气明显有些变化,显得有些落寞,且有着如火山般压制不住的愤怒。“你是如何发现的我?”   十三郎说道:“当年我曾怀疑过,楼兰圣女夺舍上官……失败的太容易。当时我才什么修为?上官更不用提。而你是圣女,你那个年代的天下第一!再如何虚弱再怎么衰竭,想也不是上官和我可以阻挡。”   圣女幽幽说道:“但你没有说出来。”   十三郎说道:“我只是怀疑,找不到一丝一毫根据。我的怀疑不止对你,还对我自己,我怀疑自己因为太弱所以看错,当时我觉得……也许你们那种强者也就那么回事儿,失败是真的。”   圣女讥讽说道:“难道不是因为你狡诈阴险,故意隐忍不发?”   十三郎平静说道:“是又如何?”   楼兰圣女无言可对。   十三郎接下去说道:“后来我的境界高了,修为强了,慢慢知道了强者究竟有多强,怀疑因此越来越浓。直到后来与狂灵有了接触,进入界魂世界,真真切切体会到天道之强,才渐渐觉得,圣女夺躯上官失败必有端倪。”   稍顿,十三郎说道:“记得吗?你提醒我要掩藏气息,为不被古帝发现,最好将画轴藏起来。后来我有最好的藏画之所——界魂世界,只要我想,得福完全可以打开门,把你送进去,保证不被任何人察觉。”   圣女已知道他想说什么,叹了口气:“但你没有那么做。”   “没错,我冒险将你带在身边,直到见着古帝,越发肯定了之前判断。”   “但你还是没证据。”   “有些事情不需要证据,再则……现在证据不是有了么?”   “什么证据?”   “别忘了,这里是轮回。”   “那又如何?”   “沉沦之地啊姑娘!”   以姑娘称呼楼兰圣女,毫无疑问,十三郎不是为了亲近,而是要刻意表现轻蔑。   “一千多万次轮回,一千多万次沉沦,我都差点完蛋大吉,你觉得你支撑得住,还能如过去那样不漏马脚?”   “沉沦与我有何关联,你这分明是……”   “嘴硬,还嘴硬……有意义吗?”   “我讲的是事实!我不是魂魄,也不是记忆,根本不在轮回之中……”   “我知道,你只是一道隐藏意志,等到楼兰重聚完成,所有器灵融而为一,加上这道意志才是完整的你,也是整个楼兰的集合。”   “……然后?”   “然后么,现在的你还没有实现目标,所以不够强大,而这里是至高规则所在,它就是意志;而且我是意志的行家,连至尊规则都得让路。”   “……意志之眼。”   “还有灵犀法目。”   脸上闪过一丝温暖,十三郎淡淡说道:“既然察觉到你的存在,就要逼你从现出原形;我请你出来,不只是为了聚合楼兰法坛,我送师尊出去,也不仅仅是为了打架。”   圣女微微皱眉,说道:“与这也有关联?”   “当然!仅仅察觉到意志还不够,我需要更加确实的证据。”十三郎说道:“如你所言,轮回道是我的法,我的道;沧浪是你的根基,你的主要意志载体,还是楼兰最重要的门户;在这里我可以借助轮回的力量,一个个查看那些所谓的器灵,看看它们有没有入过轮回。另外,我要让你亲眼看到楼兰重现,看到沧浪那一战,让你为之操心担忧欣喜放松振奋激动。”   “我就不信,数万年筹谋,无数条性命、包括自己的性命砸进去所图的事到了紧要关头,你会没有触动,还能忍住不露马脚。”   “然而……我露了吗?”   “你说呢?”   “……再然后?”   “你不是看到了么?”   “看到什么?”   “呵呵,你啊你,这样还不死心。”嘲弄的口吻,十三郎忽然说道:“齐飞的画我没要。眉师的那副画,我让师尊斩之烧灭;最后一副在我妻子手中,猜猜我会如何处理?”   圣女没有回应这句话,身体却在不知不觉中颤抖。   “守望楼兰古画,以全部心力看出人形,直至耗尽全部精华;待将来,千形同聚为一体,楼兰古画走出真人,再加上你,加上那个合体器灵,该是多么强大的存在!”   到此事情已经很清楚,十三郎感慨万千:“仅仅用一个传说故事,引无数人主动为之献身……不得不说你这个法子真的厉害,颇有点大道至简的味道。可惜,如今我毁了你的画,而你的主体意志在我身边,外面还套有上官的壳;至于那个器灵,你让我阻挠仙灵殿争夺,说是为了防范古帝。呵呵,你觉得我会相信?”   “可你还是做了!”圣女终于大叫起来,沙哑的嗓音嘶喊道:“只要他还在,你就阻止不了。”   “嗤!”的一声轻笑,十三郎手指线的那端,说道:“请看。”   画中阳,剑尊持剑四方警戒,魔族十三与女子相谈,内容不知。   圣女的心沉了下去。   良久,她说道:“你这个畜生!你还是人吗?”   “这话我同意一半。”世界找到开口机会,抢着说道:“这货不是人,绝对不是。” 第1737章 说而不知其服   “你还是人吗?”   圣女宣泄心中忿怨的时候,那个全身隐藏在雾气中的女子正说着同样的话。   “这样的要求,你怎么好意思提?”   “这是为你考虑……”十三郎试着解释。   “为我考虑,呵呵,为我考虑……”   雾气遮挡,难见女子面容神情,但能听出其内心之轻蔑,与极度愤怒。   “知不知道你在与谁说话,知不知道本尊是谁?你知不知道本尊经历过什么,见过多少似你这样的狂徒,最终全都……”   “我知道,仙灵殿由你掌管。”   一口道出最关键部分,十三郎认真说道:“楼兰现世,古帝、血魂、天道、圣女还有我即将进行最终角逐。这场纷争,你不应该参与。”   四大星域,仙灵为尊,没有人敢怀疑这句话。当初六大宗族合力,以决死之心发诛仙誓,脑子正常的人都明白,只要仙灵殿出力报复,轻易便能将他们碾成粉碎。   没那么做不是因为能力,不客气点说,与触须遍及天下的仙灵殿对比,六大宗族不过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不值得计较。如果说,还有什么事情是仙灵殿之主不能参与,还有不能占据一个主位的场合,便只有把这片星空当中的最强者全部排列出来。古帝,血魂,天道,圣女,只有当他们集体出现,才能强压下女子骄傲。   从内心讲,十三郎不想用这种“欺压”的方式,但又不能不这样做。   虽然内心很难接受,女子不能不承认十三郎所讲是事实。   沉默很长时间,她说道:“就凭你,有什么资格与他们角逐最终?”   “我有的。”尽力让表情看起来柔和,声音尽量和缓,十三郎坚定但不失诚恳地语气说道:“无论你在哪里,我能瞬间找到你的位置。”   女子再度沉默下来,身外雾气如波涛起伏,看的出、真的想试试。   但她最终没那么做。   仙灵殿无处不在,仙灵殿之主的强大与神秘根本不是言语所能形容,若其不愿,便是古帝、血魂也休想找到,纵找到也有办法脱逃,甚至有能力与之对抗。然而十三郎就这么找上门来,事先没有任何征兆,此前女子震惊之后早已检查过多次,有一股力量锁定了她,无法摆脱。   这意味着,只要十三郎愿意,随时可以率领大批高手毫无声息地对其进行阻杀。   抬头看看远端,持剑生神情淡淡,天绝剑不像过去那样光华毕露,和那个用它的人一样平平无,以女子的能力自然看得出那人、那剑的强大,不能不为之警惕。   似这样的人,这样的剑,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对抗得了。退一步说,十三郎若为杀机而来,难道只带来一个?若其再送几个真灵,比如金乌、四足一道送来,一齐出手,此界星空除了那几个人,谁能免厄?   天下之大,无人不可杀;天下虽大,无处藏身;当前事实就是如此,若非亲身体会,事先恐不会有人相信,仙灵殿之主会有被人逼到如此境地。   “我也正想问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轮回是道,也是器,我的本尊在轮回中……”   概略但不做隐瞒,十三郎把经历老老实实交代一遍,最后说道:“轮回无处不在,此界星空,我不能找到的人只有三个,其中天道原本就是轮回之主,古帝实为应龙血脉觉醒,有真魔上界轮回抵消;血魂比较古怪,暂时还没弄明白什么原因。”   听了这番话,女子毫不意外被震撼到了,陷入沉默的时间比前两次加起来都长。   能为仙灵殿之主,女子心志之坚定超乎想象,良久,她从有些恍惚的状态中恢复,整理一下思绪,问道:“面对他们,你的计划是什么?”   这话明显过线了。   十三郎并不介意。或者是这样,从他说出轮回之事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全盘托出。   “没什么明确计划,不过步骤还是有的,首先当然要解决圣女。”   十三郎说道:“楼兰我需要她全力配合,告知一切交出一切。”   女子说道:“她会听你的?”   十三郎回答道:“轮回之中,只要费点功夫,我有办法将她的意志彻底磨灭。当然,我会与之好好商量,有足以令其动心的回报。”   女子讥讽说道:“果然是胁迫,和对我一样。”   “不一样的……”十三郎有些迟疑。   女子不肯轻易放过,追问道:“怎么个不一样?”   十三郎说道:“……圣女那边关系重大,对她,我势在必得,非得到可靠保证不可。”   女子微怒说道:“在你眼里,我……仙灵殿可有可无,无关大局?”   “不是的……”十三郎匆忙辩解,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此行找你为了劝说,如果你不答应,我会离开。”   “下次相逢刀兵相见,绝不容情?”   “……是的。”   “为什么?”   “我要赢,不能败。”   “不是问这个。”   “那是什么……”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嗯?”   “你应该明白,即便借助轮回的力量,你要杀我也只有一次机会。如今我什么都知道,可以去找古帝,或者血魂,在没有解决你之前不离其身边。”   “我觉得……那不是你……”十三郎欲言又止。   “仅仅因为这个就冒险?”不等十三郎回应,女子接下去说道:“满嘴谎言,你早就准备有杀招后手,只要我说出不答应的话,杀局就会展开?”   “不会。”远方生插了一句,转过身来淡淡说道:“你说不,本尊马上带他离开。”   女子楞了一下,冷笑说道:“你又凭什么做主……”   话音中断,女子竟然没法说出下面尖酸嘲讽的话。   雾气有了刹那消散,露出一张冷艳、透着浓浓妖异的脸孔……   这很怪。通常冷漠与美丽常伴是正常的,顶多被形容为冷艳,然而冷艳中的“艳”不是媚色,而是艳丽让人不敢逼视。女子给人的感觉完全不是这样,其面孔让人看到就很难挪开视线,之后会有千般思想,一重千面,仿佛前世今生乃至未来希望都被激活,直到找到自己所喜的那一面。   这是魅惑,但非神通,而是其所修之道的自然呈现。   更怪的不在这里,当与剑尊对面,观其言,听其声,女子心中自然而然生出“绝不会被欺骗”的感觉,比钢铁好要坚实几分。   境界修为,女子尤在剑尊之上,自能看出那股坦荡和自己的妖异一样同因道心而起,绝不是十三郎那种“演技塑造出来”的难辨所能比。   这是道的感应,是不同的道之间的特有尊重。正因为如此,女子才会在没有与之较量、或以道法征服的前提下,在不自主的心境下散开雾气,露出真容,同时大吃一惊。   “你是……”   “是我恩师。”这次十三郎抢先回应,严肃说道:“不要对他老人家不敬,不然我会翻脸。”   “你试试!”无来由地失了静气,女子怒形于色。   “别像个孩子一样……再说我也不老。”师傅教训徒弟。言罢剑尊再看女子一眼,平静转身。   十三郎没了话说。   女子没了斗志,又一次陷入沉默。   “没错,那不是我。”   又过良久,女子承认此前十三郎的判断,淡淡说道:“但你还是应该杀我。你要我做的事,只要杀死我便可实现,虽然效果不够完美,但可避免无数风险。”   “……”十三郎无言以对。   “妇人之仁?”女子嘲弄的口吻说道:“这可不像你的做派。”   十三郎依旧不知如何作答。   越是如此,女子怒气越浓,冷笑说道:“男人果真虚伪到无解……本尊要问你一事,想好了再回答。”   “你说。”听出对方郑重意味,十三郎应着。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来找我,不惜这样低声下气,可怜可悲,厚颜无耻,还请来他、请来师尊替你作证,所求却如此荒唐……”   一番冷漠刻薄尖酸到底,十三郎自始至终老老实实听着,女子终于平息几分怨怒,面无表情说道:“这样照顾我,是不是因为血域当年。”   听起来很是突兀,十三郎似乎早有所料,平静坦然地回答道:“一部分是。”   女子反而楞了一下。   “一部分?”   “更多是因为蓝瓶儿,虽然她被妙妙夺舍。”十三郎老老实实说道:“回想起来,妙妙只是小角色,传我生灭道恐怕是你的意志,就算不是你的意志,也是你的道法……没有它,我不可能走到今天。”   犹豫了一下,十三郎说道:“这些事情,是我知道你的名字后慢慢想到的。名不死,生死道,除此别无解释。”   “呵呵……青出于蓝啊!”听到生灭道,女子脸色有些感慨,无意识地弹了弹手指。黑白二气凭空滋生,旋转成轮,然而在十三郎看来,那副象征生死的图案明显带有不少缺陷。   “要至大成,冥界非去不可,至少需要纯正冥气。此外还有轮回,最好能进去感受一番……这个比较难,但也不是绝无可能……”   “不要拿这些诱惑我。”   “……”十三郎只能闭嘴。   不知是满意上面答复,还是不想再追究下去,女子收起神通幽幽说道:“有件事,我还是不明白。”   十三郎立即说道:“如果我知道,一定实言相告。”   “楼兰之争,你来,为什么不劝我帮你,反而提出那么荒唐的要求?”   “呃……”十三郎有些为难。   “仙灵殿很强,比你想象中强大得多,不然也不为古帝所重……我的意思是,你有机会成功说服我站在你这一边。”   这样说着,女子脸上冰意渐解,妖意微显,鼓励的眼神望着他说道:“过程不变,走到现在,我有一半可能会答应。如果你再表现的好一些,话说得动听些,答应的多一些,把握还能提高不少。”   听着女子的声音,远端大先生没有回头,微微皱眉。   “我不想那样。”十三郎断然说道:“楼兰之争不会有胜者,你若参与,无论站在哪边,结果都不会好。”   “没有胜者……”女子楞住,妖色因此冻结在脸上,茫然、同时又稍显急切:“什么意思?”   “这个我解释不来……真的。”十三郎诚恳说道:“但我相信,等到一切结束,你自然能够知道原因。”   “呃……”女子说道:“你确信要我这样,不再想想?”   “不用。我只希望你这样。”   “也就是说,我、我的选择,并不能影响决定……”   “当然不是。如能给个准确消息,我才能有所调整。”   “不要调整什么。只管按照你想的去做,我会做出自己该做的选择。”   先是叹了口气,女子的表情、声音莫名变得冷淡下来,随意挥了挥手。   “反正都决定了,开始吧。”   同一时间,梅花界内,圣女冷声说道:“我答应你。你也不要忘了承诺。”   “当然。”与分身那边一样,十三郎坚定回答:“以师尊的名义,我会守信。”   “那就开始吧。” 第1738章 路通八卦,生死无门   “开始吧。”   圣女在轮回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正逢乱局达到顶点,节点,关键的那个点。   楼兰现世一年,各大宗族门派固然无法幸免,连那些隐藏最深的能人强者也都纷纷出动,加入到这场盛宴狂欢之中,此时此刻,四大星域遍地狼烟,处处战火,宝光乱飞,血洒四方,真正到了乱无可乱。   物极必反,某一刻,随着一道冲天光芒射入九霄,乱局忽止,整个星空为之一顿。   这绝对不是某人某派能够做到的事,古帝不能,血魂不能,已与轮回割裂的天道也不能。光柱冲天如军旗招展,又似一杆能够刺透星空大界的枪,倒转过来便又成了钉子,一下便将星空、来自时间定格。   沧浪星,上古世界所在,大地周边出现裂缝,声声如万人呐喊、万兽咆哮的怒吼沉沉而起,很快,世家周围方圆千里整体出土,当中无匹声威爆射,便是那根光柱的由来。   能够惊动整个星空的光柱,其冲霄而上时威力无可形容,其周围大地瞬间化成了气,中间几无过程可言,距离稍远些的地方,能看到巨大基石被光芒一层层削灭,诸如阵法、灵兽、法盘等等器物如血肉一样剥离,一条条强大的身影仓惶逃窜,但都无法避免被毁灭的命运,刹那成灰。   仅仅眨眼数次那么点功夫,上古世家除远离追宝的少数人幸免,整体已经不复存在。   事情并未就此结束,光柱升空,一股毁灭性的力量随之爆发,延周边推出一个标准的圆,所过之处犹如冥界代替人间,一切生灵丧灭。   千里,三千里,五千里,万里……光环推出百万里后势头才开始减缓。两百万里才彻底终止。此过程中,深埋于上古世家地下的东西终于露面,那些时候呐喊的声音开始带上欢呼的感觉,至于那道冲天而起的光柱。给人以活过来的感觉。   是的,它是活的。   两百万里半径的圆形区域,亿万万生灵完全丧灭,光柱内藏着无数怪兽,闻到食物香气后从沉睡中活了过来。肆意享用。   “这也是代价?”轮回中,十三郎想起曾经打过交道的两人,不知他们能否在这场突入起来的大祸中幸免。   “与古楼兰相比,这点代价算什么。”   圣女神色淡漠说道:“事情如果像计划中那样走,楼兰后裔皆可永生。”   十三郎冷冷说道:“夺走轮回即可永生?不知所谓。天道都不能永生,何况你们。”   圣女神情不改,说道:“寿与天齐是绝大多数人的梦想,楼兰人以全体徇道为代价,想要的就这么多。”   一次实现所有后裔永存,寿元比肩天道。这是何等宏伟而又疯狂的计划;这样的话从圣女口中说出来,竟显得那样理所当然,甚还有些不情愿的样子。   她接下去说道:“人也好,修士也罢,需要有目标才好活着,才算是活着。当年当时当世,楼兰之强达到极限,除了把这个当成目标,还能做什么?”   十三郎不好回应这句话,事实上。他对这番话的前半段极为认同,没有目标的生命如行尸走肉,不能算活着;至于当时楼兰强大到何种程度,看看四大星空乱局以及的眼前这一幕。便可知晓大概。   太强大所以没了目标,寻常人听到只当是笑话,然而楼兰而言,这是真真切切摆在面前的难题。   但这不代表同意。   “道无止境,强大也无极限;你们只是在这个世界无敌,这么有本事。可以想法子杀出去,如真魔界,别的随便什么地方。”   侵略无理,侵略总会发生,只要人类还有欲望,和平永远是梦。   十三郎讥讽说道:“楼兰人总数多少?每个都愿为这个梦想现身?别扯了。纵然你们的计划成功,真的能够慧及所有人?骗鬼呢。编的梦想好看,只是为了少数人突破到更高层次寻找道路,一己之私罢了。”   言语之间,活过来的光柱业已冲霄,轻易穿透那道隔绝内外的罡风层,爆射进入到浩渺星空。其后便是刹那停顿,整个星空、所有参与争夺宝物的修士,全都有了窒息的感觉。   之后,呼的一声大响。   那是怎样一副场面呵!   百川归海,万佛朝宗,四大星域各个方向,所有之前飞出来的残片朝同一个方向进发,许多残片上有器灵呐喊,身后无数修士紧追,更多的并未诞生器灵,甚至被修士收入囊中,此刻也都疾掠过来,带着它的“主人”一起向前。   距离最近仍属沧浪,八方四面宝物归宗,冲天光柱很快生出新的变化,催生出一座虚幻城池,六道洪门。   亭台楼阁,高塔洞府,碧波清湖,巍峨远山,楼兰古城不止是一座城,更是一座世界,入眼虽如环境迷蒙,然其形状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龟甲?八卦?”   楼兰本为玄武所化,内有应龙残魄千条,因知道前事,十三郎才能看出别人看不出来的真相,隐约中可以分辨出,那座城池仍有几分龟甲形貌,再看几大洪门位置,醒悟、兼有不少疑惑。   “为何只有六道门?”   “八卦本由龟甲而来,依照玄武本躯建造最能发挥威力。”   回应时,不知道为什么,圣女的声音透出几分残忍:“四肢头尾六个出口,六道门。”   “缺的两道是……”   “缺生少死,不生不死。”   “阵法岂非不够完整?难道不会影响威力?”   “的确不够完美,但因为缺少两座最关键的门,分辨、破阵的难度也有提高,整体而言还算均衡。另外,按照原计划混沌之宝现世,意味着轮回已从世界割裂,夺来、加上它,古城马上可以完美无缺。”   “……原来如此。”   轮回就是生死,楼兰大阵与计划如一,夺取轮回完善阵法。进而封堵天道,割裂世界,一环扣着一环,终结时便是成功时。成功时方为全功。   这样说叨几句,起自上古世家所在的剧变渐至尾声,地下一座方方正正的平台,周边、上面绘有无数灵符与图文,此刻全都活过来、飞出去、散布到诚内各个地方。变成一颗颗光电闪烁。接下去,有星外之宝经门而入,像是被指引好了一样飞到各个位置,与那些光点融合到一起。   没融入一块残骸,光点周围原本虚幻的建筑便会真实几分,一块砖,一面墙,一扇屏风一支花,甚至还有一片片水波凭空荡漾,竟也修成宝物。   楼兰城。正在重建!   不需要、也没有言辞可以形容人们的震撼,心里多只剩下茫然与敬畏。   一朝尽毁,每片残骸各自修炼,数万年后因一声召唤再度聚合,这是什么样的手笔!   惊叹、仰望之中,古城楼兰渐复旧貌,终于,几块含有器灵的宝物彼此相遇、厮杀、之后融合,第一个完整的建筑出现在视野中。   那是一座小楼,搬出来的话不比寻常富家绣楼高大多少。然而在其顶楼上盘踞着的合体器灵,修为直破涅级大关!   亲眼目睹此状,圣女有些挑衅地目光看着十三郎,说道:“这座楼宇。原本只住着一群下人,如今却成为一方大能,在你看来,这样算不算是迹?”   “算。”十三郎没法不承认事实,随后说道:“一群变成一个又该怎么算?谁为主导,其余人怎么办?”   圣女说道:“这是必须的代价。不这样做。他们一点机会都没有,到今日连枯骨都生不下来;至于主导,每块残骸对应有记忆,哪个器灵获胜,哪个记忆做主,因此,每个人的机会均等。”   “然而,其他人都死了。”   “那又如何?”圣女不屑于这种想法,淡淡说道:“你的修行道路顺利,根本不了解那些人的想法;我敢放言,同样的机会摆出来,天下修士,十成中九成九愿意一搏。”   这是对的。   简单事实,正常修行,每过一境都会淘汰掉一大批,从炼气起步到涅级,根本是万万中才有一人;同样目标,楼兰人只需要和有限的几个人竞争,机会提高何止万倍。   十成中九成九愿意,怕是说的轻了。   “吼!”   咆哮声响起,震撼天地、且又尽宣压力的感觉,当中光柱内冲出一条影子,眨眼间与合体器灵融合,随即将全部前尘记忆灌输其中,上古时期灭尽的楼兰古修,今日重现!   “嗬!”   楼兰城外,一名追宝而来的老者惶然止步,遥望着城内千重楼阁、万般风景、无尽之宝,神情有些犹豫。   进不进?   之前那么多变化,老者当然不如十三郎看到的多,甚至没能看到那名古修重现的过程,即便如此,他也充分感受到了楼兰的强大与诡异,眼前事实几乎明摆着,进入楼兰险恶重重,九死一生。   不进?   怎么忍得住不进啊!   片刻犹豫,老者身边几条身影闪烁,已有修士紧随残骸的轨迹冲入城内;可以看到,随着残骸冲入的数量增多,古城楼兰不知为何开始旋转起来,六扇洪门随之变幻位置,眼见着变得难以把握。有鉴于此,身后陆陆续续还有无数人前来,神情只急迫,目光之贪婪,只怕自己赶的不够快。   例外总会有的,星外有人临城止步,以绝大毅力控制住贪念;最多的当数沧浪,人间大能多集中在紫云道院,天外来客大多被狂灵修士前行聚集,对此种种变化冷眼旁观,但也未做阻止。   当然也阻止不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即便有人把古帝、血魂、包括天道都聚集起来,所能做的也只是干看着。   “拼了!”   内心想着,那名老者终起脚步,一头撞入那个充满诱惑的未知世界。   轮回界内,十三郎叹了口气。   “他们会怎样?”   “看你咯。”   不知想到什么,圣女心情突然变得好起来,笑着回应他的话。   “原本计划你已知道,即便是现在,能赢的也只是古帝、我、血魂天道等有限几人中诞生,至于那些冲进去寻宝的人,全都会成为祭。” 第1739章 全世界都在忐忑   “楼兰重现需要三个步骤,首先自身,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以轮回法坛的召唤力量唤醒以身徇道的旧部英魂;第二是引动混沌之宝,也就是轮回;凭着无数年的研究,轮回法坛虽不像真的轮回这样强大,但也具其三分气意;当真的轮回察觉到界内出现同类,势必现身。”   “第三条才是夺取轮回,是最难、最重要的那部分。欲夺轮回,楼兰与天道势必有一战,然而楼兰法坛毕竟不够正统,以秘法、献祭的方式勾勒出轮回气意,刚现世时旧部不齐意志不均,大多数人连记忆都未恢复,这时候要对上全天下之最强,获胜的机会无限接近于零。”   圣女到此叹息一声说道:“当初计划是这样的,楼兰必须有个人留下,一方面想法子寻找与天道、轮回有关的信息,一方面把楼兰之事办成有迹可循的传说,比如楼兰古画,让修士知道、但又不能知道太多,如此才可以……”   “才可以为你奉献全部,才可以利用人性之贪婪,在楼兰现世的时候不要太迷茫,不要因为太过恐惧而不敢出手。”十三郎冷冷说道。   “……是的。只要他们进城寻宝,绝无法抗拒法坛之力,会成为对抗天道的第一批力量,为楼兰旧部的融合、成军争取时间。”   人最害怕的是未知,假如楼兰彻底沉寂一点风声痕迹都没有留下,今日修士骤见城现、由那么多宝物构筑起来,最大可能是将其当成某种神秘的入侵力量,而不是看成一次寻找机缘的造化。楼兰古画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被散发到各个角落,使得楼兰旧闻不至于完全熄灭。   算到如此程度,楼兰古修的计划不可为不周密,然而……   “现在呢,进去的人会不会迷失心神?”   “我也不知道。”圣女苦笑着说道:“当年古帝在最紧要的关头引来外敌,楼兰沉寂进行的极为勉强,法坛也已受到损坏。今日虽能重现,过程、内容都与计划偏移很多,如今我变成这个样子,甚至都不能现身指挥。圣城还有多少力量很难讲,就连轮回也……”   “古帝就是那个被安排留下来的人,结果不知为何反手为敌,是不是这样?”   “是的……这个阉奴……”   “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不自己留下来。让古帝去死?”   “楼兰法坛模仿轮回,起于我必须由我主导;至于为什么是古帝,原本候选不止他一个的,但他以主动修行自宫法门,又以重誓表露忠诚,让人认为其无欲无求,才打动了所有长老的心……也包括我。”   “……原来是誓言,这些太……”真有人修炼“葵花宝典”,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所以说这个阉奴可恶……”   “可恶什么可恶,人家只是不想去死。不想被利用罢了。”   “……别忘了,他也是你的敌人!”   “知道知道,我会想法子对付他。”   说不清什么道理,明明与古帝是对手,圣女是应该并肩作战的战友,十三郎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忘了立场,内心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   他说道:“古帝要不死替他争夺遗迹残骸,或许打的是同样的主意,然而他毕竟没有轮回法坛的主导权,因此上……入城修士不太可能迷失神智。而是由不死的意志指挥、最终服务于他。”   圣女犹豫说道:“也许吧,楼兰沉寂的时候他是看着的,比我更清楚毁坏程度。”   十三郎说道:“血魂呢?那老家伙可能比古帝还狡猾,肯定有他自己的计划?”   圣女愤怒说道:“我怎么能知道!我与楼兰一道沉眠。对血魂的了解不比你多!”   “不知道就不知道,气急败坏干什么。”   想想圣女所讲为实情,十三郎不再强求,总结说道:“除去个体的力量,此战关键点有这么几个:轮回法坛的掌控能力,直接关系到楼兰旧部。主要在你与古帝之间展开,姑且当成六四开,你占点上风;入城修士,其中仙灵殿的人占据很大一部分,没办法确定不死究竟什么态度,五五开;真轮回的意愿方面,我占优势,确定无疑。其余血魂、天道……谋划未知。”   算来算去,十三郎连连摇头叹息。   “没多少把握……”   这话更像是安慰自己,按照这样计算下来何止没把握,简单就是赤脚上刀山。   圣女阴郁的声音说道:“明知没把握,为何不全力争取不死?我看她对你……”   “古帝来了!”   十三郎打断了她的话,有些古怪。   “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不进去?”   ……   浩渺星空,九龙之地盘踞如树,层层叠叠露出无数颗头颅,释放出一道道强悍气息。   当面正中,古帝稳居龙首之上,望着对面快速由虚化真的楼兰城,平稳如山的脸色略有些波动。   强大如他,被“困死”在井内已记不清具体多少年了,算不出付出多少心血,忍受过多少煎熬;今日今时不止到了了结恩怨的时候,更是夙愿终将达成的验证;如此关头,便是他也不能守神,忍不住为之心涛起伏。   “朕,今日不止要得偿所愿,更要洗刷一生之屈辱。”   自言自语通常意味着心境失守,古帝很清晰地感受到这点,并未加以掩饰,也未刻意压制;他在距离楼兰很远的地方停下来,谨慎地禁锢了王威与龙气,不使其惊扰到那些赶来的人。   “去吧,进去的人越多,朕的把握越大。”   法坛升空,古城重现,四面八方飞来的残骸遗迹快速增加。重宇楼阁依次成真,六道洪门旋转的速度也在加快,渐有无法追及之感。   与此同时,各路赶来的强者也越来越多。其中已出现真灵的影子。   有人进去了,有人还在犹豫,有人在等待,有人在商量……妙的是,到这个时候。周围再没有谁发生争执,集中了四大星域顶层无数强者汇聚到一起,营造出一副极其诡异的和平与宁静。   四足与金乌也来了,彼此相商、争论几句,随后绕着楼兰游走半圈。   “古帝、血魂都没来,或者来了,你我无法发现。”   相比楼兰之庞大,巨大的眼睛显得如此渺小,四足此生从未如此小心翼翼,字字声声皆透着忐忑与不安。   “十三郎究竟和你怎么说的。为何还不出来?”   “轮回才是关键,十三肯定没忙好,或者想做的更好。况且这一次他是幕后,幕后就要有幕后的样子,哪能那么快露面。”   如此这般做解释,金乌看似把握十足,实则忐忑一点不比四足少;如今这场面,普通涅修连立足的资格都没有,随随便便看到个人,最差也是涅境之上。半圈绕下来,感觉到的真灵、大妖、真修气息,竟然不下十道!   “四大星域原来有这么多真境,万年前怎么没发现?”短短万年不可能发生这么大变化。金乌有些犯嘀咕。   “不是人人像你那么爱露脸,昊阳神鸟,说白了就是招摇……”四足感受其实与金乌类似,但不合说出来,反而质问:“怕了?”   “我怕什么,简直笑话!不过是觉得古帝血魂都不露面。的确有些古怪。”   普通几个真灵真修,金乌倒是不怕,有四足相伴胆气更旺,除有些担心被仙灵殿的人围殴,最大担忧便是那两位人间之最……其中最恨、最担忧的是血魂。   那可是亲手将自己活埋的存在,现如今,金乌虽说破而后立,修为境界非往日可比,但若问他有没有胆量向血魂复仇,便也只剩下嘴硬了。   “不止他们,涅祖也没踪影……会不会”   “不是和你说过了,早被十三他们干掉。”   “不是说他只有魔族分身在沧浪,加上一群劫、涅修士,这样的阵容,真的能够干掉涅祖?”   “可不是咋地,本尊教出来的弟子。”   “……”四足不知该说什么好,一方面如今大家伙算是战友,十三郎强大当然最好,另一方面又觉得担心,假如那个天外修士真的成长到此种程度,自己毕竟与之有过恩怨,盲目参乎到这场大是非,恐不明智。   金乌从其脸色看出什么,及时说道:“别瞎想了,楼兰之战关乎大界安危,轮回归属,若被古帝他们得到,这整个世界面都要枯萎。到那个时候,除非你认为自己有本事突破逍遥,便只有跟随那个获胜的人,还得祈求人家要你。”   “……唉……”   内心知道金乌所讲为实情,至于拜倒古帝与血魂脚下祈求提携,老实讲一方面四足不认为能够被接纳,另外就信任而言,有金乌信誓旦旦作证,的确让他倾向于十三郎。   强大如他自然明白,从更强大的人那里祈求怜悯,远不如联合差不多的盟友奋力一搏;当然,假如确信古帝他们中的一个将会胜利,四足肯定会高举双手投降称臣,再如何难看难堪也要想活下来再说。   当下的问题在于,他不止无法确认哪方占优,根本连别人的面都见不着,想表达忠心也没着落。   “这样不对啊,再等就很难进了。”   时间每过一刻,楼兰恢复的程度便会提高不少,外人进入的难度与凶险在递增;眼看着围绕在楼兰四周的修士渐渐稀少,该进的都进了,他们两个也不能再这样等下去,否则会被拒之门外。   同样的疑惑金乌也有,有些焦躁。   “纵然他们更强能多等等,但没有轮回之路可以走……这会儿也该露面了才对。”   “会不会不来?”四足试探问着。   “不会的,绝对不会。”金乌斩钉截铁说道。“算了算了,我们先进。”   这样讲的时候,金乌四足他们不会晓得,远方处于“隐匿”状态的古帝也在疑惑,说着与之差不多的话。   “血魂,灵机,还不现身么?” 第1740章 所见未必真实   楼兰重现,重塑进程不会因为一两个人的疑惑而终止,随着时间延续,一道道蕴含强大威能的嘶吼声交替回荡,冲天光柱越发显得强大而且坚不可摧,释放的气息也在不断增强中达到顶点,传入每个人的心神魂魄。   轰!又来一次无声浩荡,清晰起来的楼兰城开始外放,体积以可见的速度放大,气息也在轰鸣中穿透阴阳,导入冥界,瞬间惊动亿万万鬼奴。   直到这个时候,就是这个时候,他们才能和外界修士一样真正感受到楼兰城无可形容的强大与壮阔,均为之动容并且叹息;区别在于十三郎神色凛然,圣女充满骄傲。与此同时,梅花界内星空一阵摇晃,开始转动起来梅花随之颤动,就好像一只陷入沉睡的雄狮嗅到有同类进入领地,“被侵略”的感觉油然而生。   在没有增加补养的情况下,漫天星点一下子亮了许多,那些飘荡似无主导意志的轮回之力随之动起来,以补天石为中心,五瓣梅花转动的速度也开始加快,轮回这只虚弱的狮子的呼吸变得粗重,奋力要从梦魇中醒来。   十三郎的体会尤其明显,感受到楼兰的真正气息,世界输送本源的速度骤然加快,同时有一股强大意志,催促他努力,努力,再努力。   作为掌控生死转换的存在,或者叫宝物,轮回拥有天然的、合理的、也是与生俱来的权威,也可以说成优越感,在没有彻底清醒过来之前,它从世界抽取更多本源,转化为力量输送给十三郎,同时把自己的意愿也送过来,命其加快速度。   羊羔即使泡在奶盆里也不能一下子长到成年,更不要说长出大象那么多肉,如今这情形,十三郎就是那只刚会行走的羊羔。得到与付出都变被放到无限大,由于自身所限成为这个链条中最弱一环,既是动力,瓶颈。   轮回不管这些。随着楼兰气息加重,梅花界内星光大放,五瓣梅花挣扎着想要动起来,对十三郎索取的力度随之增强,远超其极限。   生命并非始于轮回。但与之常伴,世界的上每条生命都有无数次轮回烙印,因而轮回在传输意志的时候冷漠而且强硬,显得那样理所当然,它知道,任何接收意志的人都会将其当成自己的意愿,而且是最高。   在这种意愿的作用下,补天者会透支、哪怕拼掉性命,也要帮助轮回快点恢复。   可惜,十三郎并非它的子民。   “呵呵。这样的话……”   按照圣女所言,楼兰计划分为三大步骤,其中,引动轮回的那部分有三个阶段,仅仅发生在人间的动荡不足以动摇世界根基,穿透阴阳为必经之路。所谓引动、也就是目标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开始酝酿,当世界感受到另一股蕴含轮回的力量加入,夺取轮回的主导权变为可能时,反扑便会到来。   也就是说,楼兰牺牲全体塑造出来的轮回气息。本质是把自己做成一个专对轮回的“饵”,引其出现、吞钩之后,才有可能发力抢夺。   “假如失败呢?轮回如果能按住性子,或者因为力量不够而无法清醒。楼兰有没有可能真的替代掉它?若真的替代掉了,楼兰人付出这么大代价所换来的,就是把自己变成天?”   取天而代之,这是多么远大宏伟的目标,然而十三郎知道,楼兰人非但志不在此。反可以说,最怕的就是出现那种结果。   “正好现在轮回半死不活,楼兰人这样做、等于变相修复世界,也不错啊。”   想象着那种“可笑”的画面,十三郎禁不住有些小小期待,挥洒道法的动作减缓下来,并且放出一只眼。   道影飞出,以看得见的速度生出头脸,身躯,四肢……除了没有血肉与真正魂魄,它已变成又一个十三郎。   道影由道而生,除了不是真正生命、能力大小有所差别,十三郎会的他都会,一只道影成人,马上跟随主尊挥洒神通,但由于主尊并未按照意愿全力以赴,整体推动的速度仍旧维持在原来水平。   第二只眼睛出现了,重复着之前那个过程,接着是第三道,第四道……   十三郎主尊进一步放松,内里进行着另外一场斗争。   轮回意志非他所愿,不代表可以完全忽略,要保持这种节奏,他需要分出心力与之对抗,同时要控制节奏,不使其减少本源供应。   这样作为骗得了谁,十三郎很快感受到了轮回的愤怒,于是说道:“你们说……我是不是该停下来,方便楼兰行事?”   “同归于尽?不行!”   抢在圣女之前,世界近乎咆哮的声音大吼道:“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不可能像真正轮回那样。你做不到的事情,楼兰同样做不到,你……你知道结果!”   十三郎不为所动,目光望着圣女,对世界说道:“这句话,如果不是怕死,就是立场有问题,站在你的角度,认为人一定不能胜天。”   楼兰以人力塑造轮回,引诱真轮回,最终目的是从天道手中夺取,十三郎说的是:把引诱变为真实意图,假如成了,某种程度上意味着人族可以取代天道。   对着上官馨雅的脸,看着圣女的心,十三郎淡淡说道:“那么,你呢?作为一个志比天更高的人,你觉得这样行不行得通?”   相比世界,圣女显得较为平静,之前那段时间,她一直在感受着楼兰泄露过来的气息,观察着十三郎的举动,听着他的话,思索着他的意思;等问到自己,心中大致已有概念。   “首先,你肯定不会这样做。”   指周围一个个由眼睛转化而来的十三郎,她说道:“你在利用机会捞取筹码,要的是他们,数量尽可能的多。”   十三郎没有反驳也未承认,问道:“然后?”   “然后,世界说的很对,楼兰不可能真正取代轮回。”   “你听到了吧,听到了吧!”世界随之大叫起来:“她是圣女。已经感受过楼兰之气,她的话你总该相信。”   “哪怕吞掉这里?”十三郎仍在追问,表情一点不像圣女说的那样“肯定不会那么做”。   “是的。”圣女坚定应着,眼底浮现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忧色。   “呵呵。你在害怕?”   “……是的。”   “真的吗?我看是期待吧……最后机会,做样子给我看?”   “怎么……”   “哎,算了算了,不说这个。”   毫无征兆终结话题,十三郎问道:“你已经开始了吗?”   “……是的。不过……”   “解释就不必了,我说过不干扰你行事,绝对不会半道插手。只是想问问,你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恢复对法坛的掌控?”   “……这个也很难讲……”圣女身上有光芒闪烁,对应着的,那些透入界内的气息如潮水般涌过来,四面八方集中到她一个人身上。   “这么伟大、怪异、离谱的事,若说多久多久一定能好,反而是怪事了。”十三郎对此表示理解,说道:“大致估量一下吧。受什么原因影响。有没有可能减轻,消除。”   “这个……还是不好估量……”圣女为难说道:“原因有三,内因方面,楼兰重聚和料想中的情形差异很大,外因在于古帝等人动向不明,还有进入楼兰的人,最后一条,我毕竟在这里。”   这段话的主题在后一条,没有十三郎的帮助,圣女无法离开梅花界。隔着这样一层,做事当然碍手碍脚。至于前面两重因素,不用她解释,十三郎看的一清二楚。   “慢点就慢点。可以保障你的安全。”凡不涉及彼此,十三郎总是态度真诚,认真解释道:“怎么说法坛都是你为主导,别人要夺权,你是他迈不过的坎儿。”   当年旧事不能改变,可以肯定的是。无论古帝、血魂他们有着怎样的计划,如何周密的部署,总有一步需要直接与圣女交锋;普天之下再没有什么地方比轮回更安稳,只要圣女意志还在,哪怕古帝现在就出现在法坛中央,依旧不能说真正掌控。   “……可我总是要出去的。”   这些道理圣女比十三郎更明白,因她比预料中苏醒时弱小太多,需要恢复,但恐没有足够多的理由与时间。   “古帝当然从外围着手,以他的能力与当初布置的暗手,真的有可能与法坛分庭抗礼,甚至将其架空。”   时间是把双刃剑,此消彼长只是梦,这边圣女安全了,那边古帝同样得到缓冲,还有血魂、天道,局势不是一般的乱。   “是啊。所以就怪了。”   十三郎对此表示同意,重提之前疑惑:“可他为什么还不进入?总不能说,当初你就是个空架子,他站在外面就把楼兰古修意志扭转了吧?”   “此事……绝无可能!”被这句话伤到自尊,圣女的声音显得尖锐。“我觉得他在防备血魂与天道,担心他们做渔翁。”   十三郎说道:“有点道理,但又很没道理。血魂、天道当然需要防备,但其根本目标是楼兰,抢先进入无论如何都会站些便宜,其后纵然生变,选择也有余地。退一步讲,如今血魂、天道都还有题录,可以一直不露面,古帝不行。道理很简单,假设楼兰重现盛世,你的第一个复仇对象是谁?”   圣女没有回答这句话,因为用不着。   “真到那个时候,血魂、天道做渔翁的机会反而更大;所以这场纷争古帝要赢,也只能赢。古帝不会不明白这点,又不急着动手,到底是为什么?”   沉吟中十三郎微微挑眉,自语般说道:“除非……”   “他动了,这是……嗬!”   惊呼声打乱思路,圣女的眼睛瞬间瞪到最大,十三郎随之目瞪口呆,被所看到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楼兰外,隐匿处,帝冠君王终于走出,直线、如箭一样射向前方大开的洪门。   真正剧变来自其身后,藏有无数巨龙凶兽的九龙之地,体积比楼兰更大的它快速变小,紧随古帝的步伐前进。   这些仍不算什么,古帝昂然前行,气势一路不断攀升,其背后渐渐出现一张大口,缓缓张开,吞向那个座山,那座牢,那个界!   “囚牢入体,炼界为宝,这不可能!不可能!”   转眼之间,圣女的脸变得苍白,再无一丝血色。   “假的吧?”   身边,十三郎暗暗咬牙,表情一点都不比她好。   同样是一界,九龙之地不像九转魔莲那样自含轮回,但若比较可用来战斗的力量,两者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不计宝物本身,最基本的计算,当初那条险些屠戮全体狂灵修士的银龙,九龙之地上有多少头?   “这也太欺负人了……”实在不知如何形容,十三郎唯剩下叹息。   事先想过古帝会有底牌,有强者追谁是肯定的,可是任凭如何放开思维,也想不到古帝如何能做到这种程度。   “不可能,这不可能。”   相比将来战斗会出现的麻烦,圣女仍在关注炼宝过程,在她看来,古帝完成的这件事不是匪夷所思能够形容,根本就没得解释。   “九龙地,楼兰囚,专门镇压那些不便、难杀之人,当年大祸时更有全体古修意志加载,他怎么能做到……”   尖叫声中,事实摆在眼前,一步,两步……七步过后,九龙之地消失,那张巨口随之隐没,再无踪影。   吞掉、或者叫藏住整整一界之力的帝王出征,直到洪门前才稍作停顿。   “你把楼兰看成自己的家,朕是你的死仇;如今朕在这里,即将接收你的家,你却连现身的勇气都没有。”   言罢,洪门微闪,古帝轻轻摇了摇头,留下一声叹息后消失。   “懦弱的东西。” 第1741章 步步紧逼   “这个畜生,这个……”   梅花界内,圣女脸上再无血色,全无风貌咬牙切齿不停咒骂着,内心之沮丧、无助尽显无疑。   楼兰重现,最怕几名大敌做梗;古帝来而不入,这边担心其揣有阴谋险恶,等他进去,才发现事实比想象更加残酷,古帝依凭的不是什么阴谋诡计,而是多年积攒起来的强横实力。   对古帝而言,如今星空内的力量大概分类,楼兰既为死敌也是猎物,星空因大战而乱,空有庞大底蕴而无用,仙灵殿实力周全,古帝凭不死的关系引其为助,血魂、天道相对复杂,暂列为竞争对手——但非马上需要与之战斗的那种。弄清楚这些,古帝的行为很容易理解,他被关禁在囚牢中难问世事,正好利用此机会专心一道,穷数万年精力,培养出一支强大、且只忠于自己的亲军!   毫不夸张的说,血魂、天道不出手,今日古帝有资格抗衡世界。   无论多么高妙的计谋,永远赶不上一只足够有力的拳头,其余什么莫测高深,通通为旁门,小道,末节。   这就是古帝,这才是王道,最最符合帝王做派,理所当然之事!   回过头来想,在拥有如此强大后手的情况下,古帝并未掉以轻心,不忘安排不死聚合仙灵殿的力量为己用,其心思之严密,态度之严谨,不由得让人生出敬畏,不寒而栗。   “该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害怕解决不了问题,心里知道楼兰与古帝之间没有除战斗之外的路可以选,圣女强迫自己按下惊恐寻找对策。   楼兰当年纵横无敌,今日若有足够缓冲、融合顺利的话,依旧有能力傲视天下;显而易见的道理,古帝不可能给它那样的机会,从他进入城内的那一刻起,楼兰古修舍弃生命造就的这个伟大计划便被扣上枷锁,头顶悬起一把明晃晃的铡刀!   “我得出去。只有我亲临法坛。才能……”   “这个时候,你出去就真完了。”圣女失了方寸,十三郎没有别的办法,能劝则劝。劝不了唯有力阻:“别斗气,别慌,别为了一句挑逗的话就……”   “什么挑逗,你根本不懂!”不晓得当年圣女如何,仅就十三郎的印象而言。楼兰圣女的表现有负盛名,战斗尚未开始,神色已然绝望。   当然她有自己的理由,尖叫一样大喊道:“轮回法坛并不是孤立的,整座城池意志联合才能模仿出轮回气息,这是根本,绝不能出意外。古帝不用做别的,只要将那些回归器灵收服,改变其意志,一旦超出某个比例。楼兰轮回便会停顿,甚至倒流,其结果,其结果……”   心神激荡太过厉害,下面的话,圣女颤抖着竟不能说出口。   “轮回不可能倒流,只会崩塌。”世界有些幸灾乐祸,代其言道:“楼兰人之所以敢献身,在于法坛能够假冒轮回,以收藏记忆与意志的方式让他们‘活着’。一旦崩塌,古修便会真正死亡,那些器灵会失控,楼兰就会……呵呵呵呵。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你期待的情况不会出现。”事关敌我,十三郎不能不表明立场,严肃说道:“古帝并不是想毁掉楼兰,而是夺取,夺取之后,他还是会推动这个进程!”   世界冷笑说道:“轮回可不是玩具。也许他控制不住,塌掉的可能很大。”   “古帝之强,你也看到了。”十三郎据理力争:“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不会做。”   世界不为所动,淡淡说道:“到时候再说吧,总不会比现在更糟。”   这番话让人无语,事实上大家心里明白,楼兰对世界而言是敌,敌人的敌人可以算同伙,若不是它也想到那种可能性,加上修复轮回还要借助十三郎,世界完全可以想个法子为难他,变相帮助古帝成事;这个时候指望它帮忙,根本不现实。   十三郎也没办法,没错他是修复轮回的关键,借此索取一些好处可以,不敢做的过头;明摆着的事情,当真逼急了,一拍两散的话,世界还有退路可走,最差也有百万年以上时光可以尝试,十三郎恐连出都出不去,完全不能接受。   再一则,事情毕竟还没到那个地步,古帝强大,楼兰又何尝好欺负,还有那些入界修家,个个顶级大拿。此外还有血魂未现,天道没露头,相信他们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古帝成事,未知变数很多。   “先看看吧,楼兰这么大,你为正统,古帝不会一下子就翻盘;我尽量快点修复轮回,你也尽量快点恢复,另外我把……”   “开始了!”   二次尖叫,圣女神色越发惶急,视线所及,楼兰中某处一道金色光华骤然升空,内容看不真切。   “什么开始了?”十三郎一时不解。   借助轮回之力,十三郎便如天道,能看到此界各个角落,唯楼兰城内为例外。原因简单,楼兰自身也有轮回,即便是仿冒,对真轮回也有隔绝之效;好比现在,十三郎知道进入楼兰的精确数字,包括每一个入城修士从那座洪门进入,但在他们进入之后发生什么一无所知,楼兰内部器灵演变的进程也不了解;相比之下,楼兰圣女的意志与法坛相接,反而能够多感应到一些变化。   即便如此,十三郎还是看到了那道金色光华,足见其耀眼的程度。   “古帝亲自出手,正在攻取九宫之首!”圣女大叫着,一面全力吸纳涌入界内的楼兰气息,拼命要让自己强大起来,同时尽可能地增强与法坛间的联系。   “呃……”   无需询问何谓九宫之首,十三郎知道那定是轮回法坛的某个关键,从圣女的反应可以看出来,古帝现在做的比她预想的还要猛烈,而且直接。   也许一开始古帝的计划不是这样,而是恰恰相反,利用仙灵殿与进入修士消耗楼兰的力量,自己择机现身;如今圣女既然不在。他就要逼迫圣女现身展开决战,而不是慢腾腾周边游走,在那些回归器灵与进入修士的身上耗费精力。   这是对的,十三郎扪心自问。换成自己在古帝的位置也会如此。   轰!   闪念数次的功夫,第二道金色光华腾空,猛烈程度更胜从前,可明显看到圣女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的气息出现一次停顿、才又慢慢恢复。   “这么快!”   剧震之后。圣女脸色黯淡,“九宫陷落,法坛主导一定不保;这样不行,快送我回去!”   “不行!”越是紧迫,十三郎的态度同样坚决,随后问道:“九宫是不是九个地方?九宫之首能抵抗多久?别的呢?另外还有……”   “我不知道!”圣女愤怒大叫道:“楼兰变化很大,古帝变化很大,我在这里被捆住手脚,你让我如何回答!”   这些都是事实,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目前这种状况,他绝对不会随便放回圣女……倒不是有什么确切的胜负依据,只因为那是古帝所愿。   敌之所期,我必不取,就这么简单。   “古帝一定要见到你才能放心,所以……”   “那是楼兰,我是圣女,若真的不行,我宁可自毁法坛,全体战死!”圣女的声音凄厉起来。看着十三郎的目光阴狠怨毒,犹如面对生死仇敌。   十三郎神色不变,声音同样转冷。“别拿死说事,你早就是个死人。而且金乌他们可都进去了。不能陪着楼兰一道徇死;在没有多少把握之前,只有你我在这里才能……嗯?”   轰!   争执中第三到金光大放,除更加猛烈强大外,周围还有不少细碎金芒,看去就好像流星射往四面八方而去。   “撑不住了,才三次。才三次就要撑不住了!”又一次剧烈震荡,圣女神色惨然,不顾一切对十三郎大叫着:“你这个懦夫,假仁假义不争取仙灵殿,自己又不敢露面,还有金乌也被你所骗,你这个废物,快点放我出去!”   这一次,十三郎完全没有理会她的意思,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楼兰城外的某个方向。   “莫非,你也不想他的进展太快……”   “你这个废物,你快放我……什么?”   意识到了什么,圣女顺着十三郎紧盯的方向看去,慢慢发现几分端倪。   楼兰重现且不断壮大,周围修士来回穿梭,乱流飞漩无数,其中一块漩涡中,十几名修士刚刚商量好联手之策,此时正追逐着一座洪门尝试进入,然而他们之前太拖沓了,时机选择有些晚,六大洪门已如走马灯一样难分彼此,周围更有无数风刀利刃密布,随意摘出一道,便可轻易杀灭涅修。   “不行,放弃了吧!”其中一名修士无奈叫着。   “谁还有法子可想。”进的去的时候犹豫不决,进不去了满脑子懊悔,一名壮汉连声大喊:“谁能带大家进去,当为尊首。”   “老朽或有些办法。”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声音,一个容颜行动皆显得猥琐的老头儿站出来,挥舞双手也不知做了些什么,嘴里念了些什么,那些乱流风刃竟出现空挡,位置也变得清晰。   “速进!”   什么都来不及追究了,周围人甚至没看清这个老头儿是谁,纷纷抓住这难得、也是最后的机会,争先恐后涌入洪门。   “多谢道友,快!”终有心思细腻之人,进门之前朝老者大喊。   “来了来了。”   老头儿应着,一面展开身法晃入,头却扭到身后,朝着空荡荡的身后一笑,甚至还招了招手,动了动唇。   “他……”很怪的,圣女无缘无故生出这种想法,疑惑地问十三郎:“他在对你说话?”   “嗯。”   随口应着,十三郎同样来不及多想,猛一咬牙。   “去!”   说话之间,一条身影、一道剑光凭空出现在那个老头儿身后,紧随其步伐进入洪门,进入楼兰城内。 第1742章 牺牲   天蓝蓝水蓝蓝,地蓝蓝楼蓝蓝,抬头看看周围,低头瞄瞄自己,体表居然浮现出一层“蓝”。   这是十三郎的两大感觉之一,首先与本尊的联系几乎被掐断,其后便是周围颜色,一切都蓝汪汪的、难以置信。   落足一片青草地,明明青绿葱葱茂盛,眼睛看过去、心里仍觉得是蓝色;放开眼,草地其实是岸边,当面一片大湖壮阔,水面清蓝……把它看成海而不是湖的话,倒也说的过去。   背后是丘陵连绵成片,看着是蓝色;天际似有茂密丛林,蓝意;湖那边隐约可见楼阁亭廊,蓝质;湖底游鱼也有不少,蓝心。   湖面很大,形状如长条,像是河流的某一段,十三郎的位置正对着一座架通两岸的长桥,前方还有几处转折。   不管那座桥用什么做成,看上去也是蓝色。   “这也太……”十三郎叹了口气。   古时楼兰自塑轮回,初始打造的时候没有什么具体概念,按照阴阳五行生搬过来慢慢研究,后练就法坛,原本打造出来的五行之地并为废除,只是改了用途充当防御。这块地方就是楼兰城的水灵之地,核心是湖,基础是湖,威力仍主要在于那片湖。   据圣女的介绍,楼兰城内,法坛之外、大多数事物都是攻伐大阵,位置并不固定,其中便包括这片湖。当年古帝引来星空修士入侵,正逢轮回法坛启动至紧要关头,楼兰古修、包括圣女之所以能够“逃出生天”,只要依靠的便是那些能够四处移动的阵法。那一战,这片大湖立下汗马功劳,死在其中的强者多不胜数,大湖最终还是被攻破,遭到重创。   现如今,楼兰重现,大湖还在,面积与圣女所描述的对比,十不足一,由此可以看出,即便没有古帝夺城、没有任何外力干扰,楼兰要恢复旧貌也还需要很长时间。   过去的事情不用再提,对十三郎来说,修火修了一辈子,入城就跑到水灵之地、运气着实算不上好,立即感受到一股“被压迫”的感觉。   叹息便由此而来,假如现在是分身在轮回中指挥,本尊杀入楼兰“工作”,相比别人占据不少先手。因其早已经历过类似情形,九大鬼王打造的法坛就是五行,只是其目标、本质、还有强大程度,都不能与楼兰相比。   同样是水灵地,楼兰这里曾经历战火,依旧能够形貌皆全,高出不止一筹;此外楼兰这里目的是防御外敌入侵,主攻杀伐,相反鬼王法坛目标是塑根纠性,纵有杀伤,也不含有人为意志。   值得一提的是,本尊虽从法坛进入到轮回中,也的确吸收并且融合,但他并未如鬼王“表面期待”的那样修成五行灵体;事实上,十三郎根本不相信有人能够修成真正的五行灵体,原因简单的很:五行灵体是真正的逆天神物,一切基于五行的道法、神通、乃至法宝都对其无效。   修不成五行并不意味着不能融合、钻研,如果是本尊,十三郎有理由认为自己在五行上的“天资”举世无双,只可惜……天资不能像感悟那样通用,魔族分身跟随金乌,修的是最最纯正的昊阳之火,遇水当然不好过。   说到五行,还有一点需要提及,五行之水标底为黑,蓝色是水但也不是水,究其原因尚不明朗,但可证明一点,这片水灵力为根本的阵法破损,灵力外泄。   阵法有灵,完整阵法不会见到人就打,那些泄露出来的灵力不管这些,水火难容,在这里十三郎像火把一样醒目,纵不施法,仍有可能遭到攻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从同一做门进入楼兰,前面那些人去的地方却不一样,包括那个猥琐老头儿在内全都不见踪影,落足之后十三郎不敢妄动,扭过头去看剑尊。   “您这边……”   “轮回牵引还在,干扰很大。”剑尊言简意赅,脸色虽淡,实则警惕不敢放松。   剑尊从轮回中来,尤其天绝经过上千万次重炼,与轮回之间联系密不可分,可惜干扰之力太大,不能像外面那样来去自如。   为不引起阵法敌意,十三郎不但不能随意动法,连气息、神念都要压制下来,等于半个瞎子;剑尊很快意识到这点,一面承担起警戒职责,一边把所见一一告知。   “我带你出去,离开这里再说。”   “……恐怕不行。”   随手一指水中某处,十三郎苦笑说道:“那里刚死过人。”   比实力,魔族分身无法与剑尊相提并论,比对生死气意明察秋毫,大先生逊色弟子多矣;有了十三郎的指引,剑尊将神念集中于一处,终于有所察觉。   弹出几条剑意纵横,在十三郎所指位置勾勒出一块剑之囚牢,剑尊静静感受片刻,目光微凛。   “几乎没有打斗痕迹……”   “是啊,古怪的很。”   进来的没有弱者,且一定是高度戒备,在没有打斗的情形下被杀,足见其对手之强大;眼下还有一个问题,杀他的人如果没有离去的话,意味着剑尊与十三郎都不能发现对方,除了强大,还越发神秘莫测。   试图多一点线索,十三郎举头朝四周眺望,除此再无其余发现,然从湖外山后常有轰鸣隐动,不用说,此时此刻的楼兰城一片大乱,进入城内的寻宝修士们正与那些回归器灵激斗,又难免有人暗中窥视,伺机抢夺等等。当然十三郎最关心的是古帝,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外面能看到九宫之地金光大放,真进来反而无法得见。   这也挺正常,楼兰原本就很大,且正在变大,内部各个位置如迷宫一般,看得到反而稀奇。   皮刻犹疑,剑尊再度开口:“不能这么干等着,我倒要看看谁有本事留下……”   “麻烦老师,把我送到那里,然后您先出去。”   “嗯?”   顺着十三郎所指的方位,桥中段一曲处有座凉亭,内里除用歇息的石头座椅并无别物,周围也是空空荡荡。   “什么意思?”剑尊微微挑眉。   “它既然压制我,就一定会被我牵制,老师可以从容离开。轮回牵引不够如意,我已经成为负担;群修散乱,事情紧迫,没办法照顾一切周全。”   这样的几句话,别人断然是听不懂的,剑尊却能明了全部。此行楼兰,十三郎原本不打算这么早进入,只因为看到疑似天道的某人才把计划提前,眼下,他急需联合金乌、四足两个,尽可能多的把进入楼兰的修士组织起来、或者强迫组织起来,与楼兰、天道、古帝之间形成四方之局,最后,因为楼兰圣女与十三郎本尊的关系,随时可以把四方改为三方。   不管怎么说,古帝已经露了一手,大大的一手,天道加上至今不露面的血魂子,不比古帝更好对付,与这样几个人周旋,十三郎老老实实把自己摆在弱者的位置上,首先做的是尽可能多的掌握筹码。简单说就是一人两张牌,明暗各一才能在这场没有计划的争斗中立足,其后如何发展,走一步看一步。   事实上,假如不是天道可能已经在此,十三郎根本不打算进入,避免与古帝正面对抗。   进来了,难题摆在眼前,在没有七八分把握的情况下,十三郎真心不愿意和某个强大存在大战一场;说到战斗,剑尊身上的轮回牵引被楼兰干扰而变弱,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带着十三郎进出自如,也就意味着,十三郎已成累赘。   于是便有了上面的安排,十三郎决心以身做饵牵制那个可能存在的强大对手,换来剑尊自由,继续实施之前做好的计划。   剑尊明白十三郎的想法,很快回应道:“若真有人在此,你不是他的对手。你我同行,此物多半不敢现身。”   这种可能当然存在,然而十三郎此刻最在意是全局,平静而坚决地拒绝了提议。   “这样的争斗中,我是可以牺牲的对象。相反,圣女回归之前您是支柱,必须保持最强状态,所以,即便没有眼前这回事,您也应该暂时把我放下。”   听了这番话,剑尊扭头看着十三郎的脸,很久没做声。   十三郎笑了笑,笑容真诚,平静透出别样狠戾。   “我是分身……真有什么事,大不了算后账。”   “……好。”   就这样被说服,剑尊没再多说什么,轻轻点头。   都是果断的人,言罢师徒两个起身并肩上桥,径直去往凉亭方向。   一路无话……   大湖显得出奇安静,也许太静了,到后来,湖面连波纹都完全消失,几乎彻底变成一方蓝镜。   加上几乎两个字,是因为从他们上桥的那个瞬间开始,水下便有一颗颗气泡冒出来,顺着桥身跟随两人脚步前移,翻上水面,破裂,绽开的涟漪不像水纹,而像是刻画在固体上的圈线。   波纹始终无法荡开,抖了几下,再度回复到初始的平静模样。   这么明显的征兆,两人还是无法看到实物,路上剑尊数次试探,甚至试着直接朝水中劈出一剑,结果依旧没什么发现。   如此这般走下去,十三郎的脚步变得轻快,脸色越来越平静,相反剑尊目光渐渐凌厉,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冷。   距离挺远,期间外界轰鸣渐烈,偶尔甚有喊杀之声入耳,光华爆射……凉亭终究到了。   十三郎已经彻底放松下来,随意找个地方坐下,脸上丝毫看不出紧张,怡然自得。   剑尊没他那么悠闲,一个人绕着凉亭转了个圈,亮天绝连劈十八剑,剑剑全力,剑剑无痕。   这一番举动中,十三郎自始至终什么话都没说,只看着周围湖面无涛,养神、或干脆在发呆。   十八剑劈出,剑尊脸色些微发白,走入凉亭说道。   “此物不止强大,还很狡诈……”   “学生没事,老师请放心,呃……先等等。”   想到什么,十三郎眉心绽放光华,反手如钩,用力一扣。   他从眉心扣出一只眼睛,交到剑尊手中。   “据圣女讲,楼兰多幻,多阵,阵与阵、地与地之间犹如小型界面,还会变动……灵犀法目被我当成宝物炼制,虽未完全成功,但已能够暂时离开本体,只需附上神念便可使用。”   “……”   十三郎的动作太快,剑尊没料到他要做什么,事先来不及阻止,事后望着对面染血额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十三郎不想等下去。   “咳咳,您是不是该动身……”   “嗯,走了。”   如此回应,剑尊骤发一声长啸,身形化剑,在平静的湖面上撕开一条千里巨浪。   如此暴烈而嚣张的方式终于带来一些反应,隐约中大湖深低似有低吼。   然而它最终平静下来,或者叫忍了下来。   它忍了,十三郎笑了,嘲笑的笑,轻蔑的笑。   “你个没出息的东西。”   笑着骂着,得意着,直到剑尊身形彻底消失,湖面再度变得平如镜面,十三郎收敛笑意,有些懒散、有点不屑地招了招手。   “出来吧,天道。” 第1743章 王霸,果真是个王八。   也许是觉得意外,或者被十三郎坚定的声音流露出的强大信心所折,话音刚落,平镜般的大湖一下子活了过来。   变化仍从气泡开始,不同于之前三三两两,成千上万颗气泡出自水底,扶摇直上,感觉竟如鱼跃龙门。放眼望去,足足小半片湖都有气泡,升出水面的那个瞬间,气泡连绵好似一面平铺的墙,生生撞入眼帘。   水底气泡升空一定会炸,千千万万颗气泡同时破裂,耳边听到砰、之后轰的一声,其壮其威,宛如山洪冲刷山河。   “……这么多!”   十三郎吓了一跳,当然不是因为那声巨响,而是吃惊于数量。基于常识判断,他觉得气泡是水底生命用嘴巴吐出来,这半边湖被泡泡覆盖,水底得藏着多少怪物。   蚁多咬死象,战斗时颠簸不破之理。一直以来,出于对厌灵蚁的运用与喜爱,十三郎对群居生命有着天然的警觉,骤然见着如此庞大的数量,不能不为之感觉后怕。   想想刚才,水下藏着这么些连剑尊都无法发现的家伙,真打起来……不对啊!   隐匿气息能瞒过剑尊的存在,走遍四大星空都找不出几个,很快意识到不对,十三郎念头刚转,剧变又起,两侧湖面突然拔高,直上千尺高空。   那不是言辞能够形容的事情,粗粗一看,万里大湖平空蹬高,整体看去像一座银波凌凌的高崖,细致处藏尽人间万象,所有见过、听过、想象过的形状被水流演绎出来。   来不及体会壮阔还是精美,视野一下子被装满的同时,千万重声浪呼啸而来,水流水线水滴水墙水瀑水幔……彼此撞击炸碎重组继续重复撞击碎裂,繁杂乱巨之视听,纵有灵台无限大,亦无法分辨其万一。   “吼!”   一声低吼,十三郎额头爆出青筋,刚收拢尚未愈合的伤口飚出鲜血,身躯随之软倒。   没看到敌人,没察觉到气息,没有人出手,没有怪物出口,仅仅一次水浪滔天,十三郎便被重伤,联想到他的身体强悍程度,此前那个经此枉死的修士若未达到真境,绝无可能支撑得住,或因此瞬间丧了命。   下一刻,水墙上天成为一片由“水陆地”,竟然显得稳稳当当,尤为奇妙的是,这条分割湖面的路、或者桥,受到的影响微乎其微,连打湿的地方都很少,于是所见变成这样,两侧水山千万仞,当中一条峡谷小道,道中凉亭孤独,亭内人影单薄,此刻身躯乏力,修为散乱,只能无力仰望着天空,神色骇然。   “嗬!”   修过走过这么些年头,十三郎感到害怕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便是其一,不能不为之叹服、甚至敬畏,并为之由衷道一声:真他娘的厉害!   湖面成墙,墙上封顶,他眼睁睁看着两侧水山在上空合拢,再把岸边两侧封堵,使得这里变成一座奇妙囚笼,密不透风。   画地为牢,自成一界,这些事情十三郎都见过,皆不能与眼前一幕相比,原因只有一个:那是水,是水呵!   因为它是水,意味着施法者不仅要把这万里水域“提”起来,还得用力膜包住不使外流,此外最让十三郎想不通的,对方何苦费这么大劲儿去做这样的事?难道说,完成如此“伟业”对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随手便可施为?   答案不需要人提供,十三郎很快察觉到,水牢合拢的过程中,与本尊之间的联系进一步被削弱,直至完全消失;不仅如此,此前他留下时准备的唯一后手:与灵犀法目的联系也被强行割断,再难感应到一丝一毫。   “呵呵,你也太小心了……”   抬手抹一把脸上的血、与几滴遗漏溅过来的水,像是连恐惧也都一道抹掉,十三郎深吸一口气息,声音带些嘲弄。   不管对方是谁,很明显,对方并不准备马上杀死自己,甚至不准备杀死自己,既如此,嘴上就不必吃亏。   “你是天呵,至于怕成这样。”   “本尊不是怕。”   “怕的不是你。”   水牢已成,回应自天上来,话中明显包含两层意思。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左右张望,十三郎神色错愕,再度因震惊目瞪口呆。   “这是……”   水山中出现一只双头大兽……此种说法不够贴切,准确地讲是这样,所谓水山、甚至这片大湖的主体根本就是兽,双头位于桥道两侧,身躯的一部分仍在水下未出,亦或者根本就出不来。   那它是什么呢?   形状像鼋,但需要屁股长成头,背甲沿路中裂,像被一刀斩开、但又没能切断的样子。   “……双头王八……”十三郎。   “放肆!”   “胡闹。”   前者愤怒,后者责备,双头意志区分明显,下面十三郎稍稍恢复,左右一番审视后恍然,指后者失笑。   “他是土著,你才是天道……怎么跑到一只王八身上?”   “找死!”左侧鼋首怒叱,声威大放,压迫十三郎难以呼吸。   “小子无知,老友不要动怒。”劝过“同伴”,右侧鼋首转向十三郎,神色微沉:“面对上古玄武真灵,还不快点赔罪。”   “玄武?”十三郎愣了愣神:“天魔大战,与应龙同归于尽的那个?”   “就是本尊。”左侧鼋首淡淡回应,神色倨傲。   “你没死啊!”十三郎确有些吃惊。   “……废话!”   “好吧好吧,你当然没死。”十三郎转向另一边,问道:“你是不是灵机?”   右侧鼋首回答道:“你该这么问,灵机是不是我。”   “呃……”十三郎想了想,找出区别之前、心内好奇的一面占据上风,接着问道:“你这样算什么,夺舍不成?附身?寄魂术?还是……”   “岂能如此说。”鼋首面色严正,解释道:“玄武与我本有约定,守望相关,密不可分。”   听了这番回应,十三郎眨巴眨巴眼睛,回头去看左侧鼋首,结果只看到一张漠然到呆板的脸。   “……哈,哈哈,哈哈哈……”   不管什么方式,初始原因如何,过程是否艰辛惨烈,对十三郎而言,结果就摆在面前:天道、或者说天道的一部分跑到玄武身上,在其屁股上长出一颗头。   这叫什么事儿啊!   “嘿嘿,呵呵,哈……”哑姑座下便有玄武,十三郎自己也不是因物种名字歧视的俗人,可是看到眼前这一幕,他实在无法不用“王八”代替玄武,笑到脸部肌肉乱跳,双肩上下抽动。   “别笑了。”不知道有没有觉得难为情,右侧鼋首喝止时更像叹息。   “嗯。呵呵,哈……”十三郎何尝不知道这样不对,很想停下,结果却笑的更大声。   “别笑了!再笑一声,本尊杀了你。”左侧鼋首大喝。   “对不住对不住,咳,咳咳咳……”   果然杀身威胁有效,十三郎强迫自己按下心情,去找比较好说话的那颗头。   “那个,嗯,费这么大劲儿找我,有事儿?”   “你说呢?”   “看来是有事。”收拾好心情,十三郎说道:“正好我也想找你,咱们可以商量下……”   “轮不到你来主张。”玄武居然是个火爆脾气,不知是不是记恨十三郎此前的态度,寒声断喝:“交出圣女,献出轮回,饶尔不死。”   “……嘿……”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都不知该说什么好,扭头细细打量左侧鼋首。   “前辈,您是认真的?”   “废话!”鼋首一脸理所当然,丝毫没觉得自己有何不对。   “哦。”   十三郎点点头,再度转脸去找天道,有些感慨:“您把他搞坏了啊!”   “……你说什么?”身后鼋首一头雾水。   “玄兄莫急,我来和他说。”   身前鼋首适时安抚,一边朝十三郎打眼色:“据我所知,你是个聪明人。”   这就对了。   十三郎多识趣,马上付以回报:“该谈的谈,不该谈的一个字都不说。不过……”   “不过什么?”   “如果,他说的那些就是你的要求,不用谈。”   “呵呵。”鼋首笑了笑,笑容看去阴森可怕。   “我只是个分身。”知道没有抗拒之力,十三郎索性光棍,摊开手说道:“扒皮?抽筋?炼魂?直接干掉免得碍眼,请随意。”   “我要你的小命做什么。”鼋首晃晃脑袋,略微想了想:“由容易处着手。我得问几个事情,务必老老实实回答。”   “这招儿我常用。”十三郎放胆嘲笑。   “你不同意?”鼋首眼中幽光闪过。“这样的话,你对我也就没什么用……”   “同意,干吗不同意。”十三郎立即改口,并且自作主张加以补充:“咱们交换,一个换一个。”   “一个换一个……”鼋首闻之失笑,指周围水牢言道:“你应该明白,在没有办法及时把所知传递出去的情况下,知道越多,就越不安全。”   “那你同不同意?”十三郎固执己见。   “明白了,你在虚张声势,让我认为你有后手,甚至后援。”说着看一眼对面鼋首,他说道:“没准儿你还想借此挑拨,让我们俩个认为水牢不密,彼此生疑。”   “生疑?”左侧鼋首忽然加进来,随即思维被别处吸引,愤怒叫道:“水牢怎么可能不密?只要你不捣乱,本尊断言……”   这样看起来,离间已经生效。   “你想的可真多。可惜演技太业余。”十三郎冷笑着打断,直接问道:“各取所需,公平提问。同不同意,给句痛快话。”   “同意,干吗不同意。”   眼看着这场争论已经关乎到信心,容不得右侧鼋首退缩,点头后不愿再与这个狡猾的人族修士废话,直接甩出第一个问题。   “你有没有过觉醒,知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   “……”十三郎没有回应。不是想违反约定,而是实在不明白对方所指。   “让我换个说法,嗯……你不是人。”   似也意识到这点,右侧鼋首自己拐弯儿,稍稍沉吟后重新开口,石破天惊之语。   “你和我一样,是天。” 第1744章 天算天,天已去,何处可思乡   “只有天道才能补天,古帝不能,血魂不能,比他们更强的仙人也不能;我知道你已经在做这件事,对此规则应有所知。”   “只有天才能养天,界魂能够附于你身并且不断壮大,原因就在于此。”   “只有天算才无遗策,你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一多半靠的就是算计。此次楼兰之争,你算准我有所求,且不能与古帝并存,才会主动进来……你进来,就是为了找我联手。”   “天机莫测,天算无遗,天算只有算天时才会出错,所以你算不到我,我也算不了你。区别在于我知道这点,所以我从来没有算计你什么,就连这次,我入楼兰是原本就有的规划,是你主动入局,才有如今之局面。”   “只有天才能感应到天,因此你才会支开卓荦,再唤我出来尝试联手。”   “所有这一切,足以证明你是天道,但你和我不同,你来自天外,你是你那个世界的天,你那个世界必定很奇妙,具有我从未见过、想象不出、模仿不了独特规则……不要急着分辨,我知道,你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人,究其原因,我认为是这样的。”   所谓问题,应从所问的人处得到答案,天道的这番话显然不是提问,而是道出心中早已判定的事情以及过程,之所以讲的如此详细,目的为了说服。   紧盯十三郎的眼睛,天道严肃说道:“告诉我,你所在的那个世界,是否已经毁了?”   十三郎没有回答,脸色漠然看不出异样,但其垂在身侧的上手微微颤抖,怎么都控制不了。   “看来是的了。”   天道发出深深叹息,声音缓慢而坚决:“你,很有可能和我一样不甘于困守,付出天大牺牲寻求解脱之道,具体过程非我所能知,结果导致你所在的世界毁灭。”   到此声音突然转厉,天威大放。   “国不能无主,世界不可无天,你是天道,是你毁了自己所在的世界!”   “世界毁灭,无人无命可以活,你就是那个唯一逃脱的人,你就是天!”   耳边回荡着雷霆万钧的话,十三郎终于动容,咬牙冷笑着,尽力流露出轻蔑的神情,然而在别的人眼中,感觉却不是那么坚定,外强中干。   “我,不是你。”   “当然,你不是我。”   确信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天道声音平复淡淡说道:“脱离世界,所求便是‘自由’两个字,走到这一步,你已经算成功了,我还在路上挣扎。”   这番轻飘飘的话中透露的辛酸与感慨,寻常人根本体会不了,十三郎是这个世界对天道了解最多的人,只有他能,也因此无法作答。   停顿片刻,天道继续说道:“有几个侧面证据,可以解释你为什么坚信自己是人。”   十三郎接过去说道:“比如,如果我和你一样,心理会有下意识的排斥,忌与天道扯上关联。”   “这只是其一。”   “哦?”   “更重要的是记忆。或主动,或被动,你在逃脱的过程中不止丢了力量,还失去了作为天道的记忆。”   “为什么会这样?”   “天道无所不能,唯独摆脱不了自己所在的世界,这个事情有多难,相信你从我身上可以看出几分。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无法知道……不过可以假设一下,你用天道之力化身千万,最终只有一个逃出来,余者、连同他们的记忆,尽数与世界陪葬。”   “……也就是说,我再也找不到他们,无法合而为一,恢复作为天的记忆。”   “是这样。”   “有记忆才能为天道。”十三郎重复一遍,追问道:“所以,过去如何已不重要,我是个人。”   “是。也不是。”   “怎么讲?”   “现在的你没有天之记忆,可以说是个纯粹、自由的人,但我相信你虽然逃掉,但你显然没能真正突破至高规则,迟早会觉醒恢复记忆;到那时,你还是天。”   “……然后?”   “然后你就恢复了,再然后……”天道忽然笑起来,说道:“你可以教教我怎么做。”   “呵……”至此了然,十三郎陪着他一起笑:“忙到现在,准备数万年,你全无信心。”   “这种事情,谁敢说有信心。”天道没有被打击到,相反有些欣慰:“如今不同了,有了你的指导,起码能让我多一重选择,两手准备。”   “有点道理。”十三郎点头,随后说道:“让我猜猜,你应该不会任由我自由恢复,而是要找个法子,一方面促使我尽快恢复,一方面禁锢我可能拥有的力量,免得将来……被我一巴掌抽死。”   天道微微一笑,神色和蔼:“那种可能性不大。但,防肯定要防一下,请你体谅。”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十三郎唯剩下冷笑。   天道认真说道:“请相信,我对你绝对没有什么恶意,试问将来,待我能够摆脱囚牢,你我都会成为无家可归的浪子,正好可以结伴畅游……”   “打住!打住打住打住!”十三郎赶紧拒绝,语气坚定:“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和你分道扬镳。”   天道诚恳劝道:“话不要说的太早。外面宇宙充满诱惑,但也险恶重重,你我毕竟为同类,为图长远,今日些许误会算得了什么,而且……”   “没有而且,没有那种可能,绝对没有!别争了,和你说点有用的……”   不想再就此话题继续,十三郎转而言道:“有一个关键点,你是不是弄错了?”   “什么?”   “我只是个分身,分身啊!”   道出最最想不明白的地方,十三郎好奇问着:“你有大把机会对付我的本尊,为什么等到现在做无用功?就算我传不出消息,就算我过去是天,就算……总之一切都如你所讲的那样,大约也只有本尊有用,你这样对一个不惧生死、随时准备死的分身唠叨,有什么意义呢?”   问题很关键,天道只微微一笑。   “首先,观察、判定你的身份需要过程,我是天道不是神仙,没办法瞅一眼就确定你来自另一个无法想象的世界。”   这番话很在理,十三郎讥讽说道:“天道还不如神仙……这和我所了解的情况不同。”   天道对此不以为意,接下去说道:“人吗,需要敬畏才能保持欲望,总觉得天道最大。另外关于你,等到大致判定了身份,我更不能轻易动手,因为不知道异界天道如何成长,中途会不会因为同类而夭折,或者发生一些不可掌控的事。”   “听起来好复杂,你可真用心。”   “可不是么。”天道对此深以为然,感慨说道:“我得让你自我成长,偶尔做些引导,轻重都得仔细权衡;这么做的目的,一为验证,二为保护,三为学习,还有四、五,总之你就像一颗小树苗,前期不小心碰到也许就会断掉,需等到足够强壮,才好拿来架桥修屋盖高楼大厦。”   “太落伍了,高楼大厦不用木头。”十三郎随口说道。   “什么?”天道一头雾水。   “别管了。你付出这么多,最后只捉住我的分身,有什么用?”   “呵呵,你不是分身。”   “啥?”十三郎完全不懂。   “你是化身,和我现在用的一样……当然,你自己并不这样认为。”   “……好吧。我是化身不是分身,然后?”   “然后在这里,你死不了。”   “我还真不信……”十三郎的目光骤变凌厉,气息突放,但只一瞬便又放松下来,轻蔑嘲弄道:“想骗我自尽?没门儿。”   “骗你自尽……我犯的着吗。”   天道哭笑不得,另一侧鼋首轻轻冷哼,同样极为不屑。   反正不会主动尝试,十三郎只当他们吹牛,自找安慰。   “我是化身,和本尊一样,可以变回天道?”   “那倒不是。天道可以化身千万,天道又是唯一,作为唯一的本体意识,最后仍着落在本尊身上。”   “那么你……”十三郎越发不解。   “你与本尊同思共想,利用这点,我可以通过你影响本尊,效果比直接施法更好。”   说到最关键处,天道神色稍显得意,缓缓言道:“我是天道,你也是天道,虽说来自不同世界,然而既然是天道,彼此总有些相通的地方。比如你可以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肯定我的存在,反过来我对你也一样。不妨告诉你,这么多年下来,虽然我没能突破至高规则,但也掌握到一些小窍门,专门用于天道自身……你知道的,之前这些个法子不便验证,你是唯一合适的对象。”   “了解……等你成功,我就会像傀儡一样听从吩咐,交出圣女,献出轮回?”   “还要告知你得到自由的法子。当然,那是在你恢复天道记忆之后。”   “呵呵,想的可真美……问下,你这个法子风险大不大?会不会一下子把我弄死?”十三郎问道,神情并不如何惊恐。   “如果你是天道就不会,但也说不太准……毕竟没做过,也无先例可循。”天道有些为难。   “明白了。”十三郎直接戳破真相:“如果我不是天道,死一百次也无所谓。”   “嗯……”天道郑重说道:“我对你有信心,一定是天。”   “去你大爷的吧!”   闷闷的声音骂着,十三郎作势躺倒,仰面朝天,任君采摘。   “来吧。”   “来做什么?”天道有些不解,随即恍然,失笑说道:“别急,现在可不行。”   “急你个头!”十三郎一骨碌身再坐起来,“为什么现在不行?”   “你装糊涂啊。”天道笑起来,笑骂道:“施法可不是儿戏,需慎之又慎;眼下楼兰之争正在关键,让我如何抽得出精力。”   “嗯嗯,鱼与熊掌,你什么都想要。”十三郎表示充分理解,“古帝可厉害,血魂尤其神秘,搞不搞的过他们?要不要我帮忙?”   “呵呵……你这样讲,其实是想知道我有什么准备?”   “嗯。”十三郎老实回答道:“你不动法,我又出不去,动不了,连死都死不成。有道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究竟做了何种规划,介绍一下?”   “介绍……那多累。”   “我……你也太……”   “别误会,我的意思,你可以自己看。”   望着十三郎气急败坏的样子,天道很是满意,心情大好轻轻挥了挥手,应该说是爪子。   一动皆动,对面鼋首随之轻摇,吐出一口悠长的气。   水幕于是震动起来,眨眼间呈现万般图案,令十三郎再度大吃一惊。   “你……厉害!”   楼兰城各个角落,回归器灵,入城修士,以及大大小小的阵法,迷宫,几乎全部被囊括在其中。   “别忘了我是天道,化身千万才是我压箱底儿的本事。” 第1745章 大舞台,小心思   “怎么可能呢?”   猛然看到楼兰全景,任谁第一反应都是不信,但在随意看过几眼后,十三郎不得不改变看法,对天道能力的认知大幅拔高。   关于楼兰,早在飞升之前十三郎就有过接触,轮回之中圣女做过介绍,虽说岁月变迁、器灵回归后必有演化,但其基本轮廓不会改变;与所知中一样,楼兰城以轮回法坛为核心,内外大致分为三层,现在所处的位置在最外层,属边缘地带。   这与天道所谋相吻合,明摆着的道理,当年楼兰沉寂时天道布有暗手,以化身亲自埋伏在这里,找到不死玄武并且上了他的身,因楼兰本为玄武所化,将来争夺主导的时候,此举无疑会让天道占据先手。此外还应该想到,当初楼兰强横无敌,纵为天道也有所忌,不敢距离轮回法坛太近。   一切都很合理,然而此时所见,十三郎发现事实与猜想中的状况大有区别,楼兰城内处处阵法,细微处走几步便有可能换一个世界,如此庞大复杂的地方,天道若只能偏一隅,如何能将整个楼兰城的面貌呈现出来?   “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样说着的时候,十三郎把目光投向左侧鼋首。   “不是我。”玄武性烈,但是很老实。   天道的声音自右侧传来,显得有些感慨:“看来你真的忘了自己是天道,这样都不能触发记忆。这么说吧,化身千万,可以像分身那样运用。当年,我对楼兰的计划一清二楚,但没打算阻止,愿意你已经知道,都是为了把轮回割离出来带走,正好可以为我所用。所以我牺牲大量化身,将他们一一埋入楼兰,随其一道沉寂,借助楼兰伪造的轮回之力,将我的那些化身与世界割裂,然后……咦,你做的不错啊!”   待十三郎回头,天道指其中几幅画面说道:“别说那不是你搞的鬼。”   被其所指的地方,金乌、四足凶威赫赫,胁迫每一个遇到的人修跟随身后,一个个种诅施咒、渐渐组成一支队伍。另一方,剑尊化剑,由外及内在楼兰城内的各个地方快速穿行,遇到那些无主修士,剑尊通常不予理会,每当碰到有仙灵殿修士,便会拿出一枚内有氤氲气息流动的玉牌,每个见到玉牌的修士都大为震惊,纷纷上前。   几句充满警惕的交谈,剑尊交给对方一些东西,除此便无多余举动。需要提到的是,水中千面虽然了得,但其多数只有模糊影像,比如剑尊和仙灵殿修士谈过什么无法分辨,交给对方的东西、因不是实物,同样难以辨别。可看出的是,那些人接过去后态度变得大为恭敬,纷纷施礼、随后便转身赶往它处。   天道所指的就是这些,十三郎关注的却不是这里,他的视线首先投向贴近法坛的一处高塔,塔内外金光不时绽放,摇摇欲坠。   在那里,古帝一人傲然凌空,双足站上塔的顶端,金光自其足下而生,顺着塔身一层层下移,其势头……无可阻止!   高塔周围,耸立着庙宇,道观,庵堂,将台,鬼楼等八座建筑,汇成九宫之数,高塔受袭,其余八座建筑皆有感应、并以各自的方式进行支援,一时间,洪钟大吕之声阵阵,佛光清灰与杀伐之气纷纷而来,帮助高塔一道,苦苦抵御着古帝的落足金光。   九宫当中,第一座占据起来最难,等到古帝完成占领,第二处地方便会减少一名队友、增加一名对手,进程势必大大加快。此外需要提到的是,金光绽放,周围常有别的器灵强者赶到,意图加入战斗,每当这个时候,古帝身上便会飞出巨龙,大大小小遍布周围,将它们阻拦在外。   别的修士,哪怕真灵真修,只敢由外围层层推进,唯有古帝,选择直捣黄龙。   看到这里,十三郎默默叹了口气;心里知道,即便金乌、四足包括剑尊不顾一切赶过去,恐也无济于事。   除了实力与信心超强,古帝所选的其实是最最恰当的时机,若太晚等到楼兰完全恢复,即便他也不能一人力扛至核心为战;现在这个时候,不止九宫不到最强,周围器灵更是散乱毫无组织,反倒古帝这边唯君王之命,大占上风。   假如目的不是占领、而是摧毁的话,高塔早被毁掉,九宫也难保全,古帝或许已踏上法坛了。   要阻止,便只有将所有入城修士尽数联手,众志成城,才能与古帝一搏。即便真有办法做到那样,古帝大不了转身退走,以他的实力进退皆可自如,只要不与九宫纠缠,楼兰城近乎空城一座,反倒是这些从进去的人会被楼兰视为敌人,四方围杀。   这是古帝不肯太早进入的原因。如今的楼兰城,强大、混沌而且不识好歹,除非圣女回归主导意志,否则的话,所有入城者都被楼兰看成敌人,到处都可看到入城修士被杀、或者击杀楼兰器灵,纷乱中,哪有道理可讲。   “拳头最大还用脑子,这不是为难人么……”   知道没有办法,十三郎又把目光挪开,四处搜寻,很快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那是灵机,的确是灵机……   虽然气度发生变化,强大更与往日如天上地下,然而十三郎只是看一眼便断定,那的确就是曾经的山君弟子,三元阁门卫,十三郎旧友:灵机。   ……   数百年前,十三郎当中对古帝与血魂二人宣告:灵机就是天道。今日得到验证,十三郎并没有体会到得意、或因先见之明感觉庆幸,心内只有浓浓寒意,少许感慨。   实事求是的讲,天道也罢,灵机也好,对十三郎有不少恩义之举。道院十年,因有灵机油滑圆融,为他省了不知多少麻烦;结丹破境,天道之赐使得十三郎实力大增,才有后来大败夜莲;此后更十三娘之战,秋猎解危,狂灵指引,诸如此类每每都给十三郎带来巨大帮助。   当然他是天道所以不安好心,然而图谋毕竟只是图谋,如今十三郎之所以活着,成为星空数得着的强者,且能够“好好的”的站在这里,灵机功不可没。不仅如此,十三郎现在知道,灵机只是天道化身中的一具……虽说改变不了本质,但其心内对其烦恶的感觉依旧减低不少,就好像同样一件恶事,罪孽被其余人分担去了一样。   此前大胆进入楼兰,除被天道料中,十三郎判定有与之联手的可能外,很难说内里有没有“因为他是灵机”的因素发挥作用,比如换成现在施展水牢的这位,他也是天道,需求利益等等全无改变,但若之前看到的是他,十三郎绝不会妄动。   “这老家伙,藏的可深……”   怀着种种复杂心情,十三郎以目光追逐,想弄明白灵机在做什么,结果大吃一惊……   表面看起来,灵机所做的事情与剑尊相似,但其目标不是人修,而是那些回归器灵,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没到一处,灵机便会以手代笔在身前写字,或者画着什么符,符文字迹显露出来之后,那些朝他猛攻过来的器灵纷纷大变,就像是……自梦中醒来一样,态度纷纷发生改变。   改变的何止是态度,经过一番犹疑,那些器灵先后行动起来,把灵机或书或画的符文字迹吞入腹中,之后仅仅眨眼间的功夫就变了个人,身上暴虐气息通通不见,变得庄严,神圣,平和而且宁静。   他们是天,是天道,是天道数万年之前分割出去的化身,当年之暗手,今日之强助!   “这!你……”   “看来你没有仔细听我说话。”   对着十三郎惊讶的表情,天道稍显得意,兼有几分不满,徐徐说道:“天道化身千万,然而化身来自轮回与世界,不完全属于自己,也没有办法当成自己运用;不止如此,我不可能无限制地抽取力量演变化身,因为会影响到轮回稳定。由此我想到一个折中的法子,尽可能多的制造化身,让他们随楼兰沉寂,最后再随着养成的器灵一同回归,期间借助楼兰打造出的轮回气息改变根本;这样一来,将来他们回归的时候,虽然力量有可能减弱,但其本质已发生变化,与本界轮回再无关联。另外不要忘了,那时候的我还是天道,这里是我的世界,楼兰养器靠的是天地,天地就是我的根,所以,如今回来的许多器灵带有我的意志,差不多等于我的分身……嗯,只是需要被唤醒。”   听过这番解释,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自此,他明白了天道敢于和世界割裂后与古帝抗衡的底牌,原来是数万年前就已经埋下暗手。古帝凭的力量、与对楼兰要害极为熟悉,天道比他更过分,直接来个釜底抽薪,也不知道他当初究竟分出去多少化身,圣女居然毫无所觉。   即便是现在,因为城外难辨内里,且其注意力都被古帝所吸引,十三郎相信圣女对此依旧无知无觉,若按照计划回归法坛,也许大半个城池都已经变成天道……哪能有什么好结果。   想到此,十三郎又忍不住叹息,可怜楼兰那么多强者,不惜献身才造就出来的轮回大计,因为几大强者参与,变成这副样子。此时此刻,十三郎不能不想到另外一个人,古帝、天道各有所依,血魂子难道没有手段留下?   若有,是什么,何时才会发动?   楼兰呵,根本是一塌糊涂!   心内有思,十三郎的视线仍随着灵机身形移动,发现有些不对劲儿,神情为之微动。   灵机在变,变得疲惫,瘦弱,形容衰败苍老,但其速度反而变得更快,朝一个个器灵所在而去。   “他怎么……”   “作为唤醒者,灵机的使命就是奉献全部,把自己燃烧成为天道记忆,唤醒每个陷入沉睡的意志。”天道的声音透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怅然,不知是刻意还是本就如此;“你或许不知道,因为和阎罗牵扯不清,灵机身上仍带有少许轮回气息,经过这样一个过程,我的每具化身都与本界彻底割裂,彻底变成与这个世界完全无关的个体,得大自由。”   “……燃烧自己成为记忆,之后灵机会怎样?”   “他会怎样?这要看你怎么看……”天道迟疑了一下,说道:“每一个我都是他,他变成我们所有……”   “灵机会死掉?”   “非要追究个体存在的话,这么讲也不算错……”   “明白了。”打断对方的话,十三郎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放下什么包袱,轻松兼有些嘲弄的意味追问:“那你呢?是不是也是被分割出去的附庸化身,靠灵机唤醒才认为自己是天道?”   “我是第一,是玄武之躯,当然是天道之本体。”   听出十三郎心情不佳,天道不想因为这个影响氛围,转而把刚才那个问题拧出来。   “你是怎么搞的,驱使金乌四足也就罢了,凭什么能够说服不死,以为己用?”   “什么以为己用,我不像你那么无耻。”   从获知灵机使命的那刻起,十三郎再未扭头看天道一眼,目光死追着那道越发瘦小、猥琐的身影不放,似在期待、等候着什么事情发生。   “你这样的老鬼在人间滚了几万年,我就不信你能那么纯粹,一点烟火气不留。” 第1746章 君忧   水牢坚固,十三郎出于禁足状态,无性命之忧、但也无法离开;与此同时,楼兰城内局势时刻都在变化,金乌、四足在整合队伍,数量更多的入城修士们各找各的机缘,已有不少人得到收获。   整个楼兰皆是宝,这句话丝毫没有夸大,当初楼兰盛极一时,聚合后的楼兰不止“建造”一座城那么简单,也不是只有回归器灵。多少古典旧法重现,个个演法道场遗迹,还有那些被禁制秘法牢牢封存的丹方、阵器、各种破真进阶的感悟等等,除了那些抵御不了漫长岁月的消磨而失去灵气的丹药、法器、旧物,今日楼兰一砖一瓦都弥足珍贵,随便拿出一样都价值连城,随处得到一点,都会给日后修行带来天大好处。   宝物多,强者众,局势乱——在入城修士看来,今日抢掠不但没有心路负累,反而渐渐带上一股“正义”的色彩;人人都明白的是,假如楼兰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复原,马上就会变成星空一霸,不出百年,四大星域便会被其主导,甚至建立其无可动摇的统治权利,凌驾于所有宗门之上。   有了这重预见,加上重宝大利的刺激,原本谨慎的修士也都火热起来,眼内释放出贪婪的光;楼兰外围,那些尚有能力进入的强者再无犹豫,纷纷抓紧最后机会;至于城内,除与金乌、四足、及剑尊碰过面的那些人,其余都已有些疯狂,四处掠夺。   外敌者众,楼兰自身也在变得强大,一城之力、不是随便几个人抢点东西就被摧毁,随着恢复记忆的楼兰古修数量渐渐增多,已有古修结队组织护城,四方围杀。   战况因此越发激烈了,城内到处可以看到追逐掩杀的光华掠空,或无处可逃者绝望哀嚎,甚有人临死徇爆造成巨大损坏,因为都是强者,战斗与追逐动辄波及万里甚至百万里,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一片纷乱的时候,有所保留的古帝终于占据九宫之首,此刻正稍事停顿,一面镇压楼内众灵使之为己所用,一面挥洒神通、放出巨龙抵御其余八处及外围反扑,同时他把目光投向周围,释放出一道无匹威慑,发出一声低喝。   “九宫已破,法坛将出,仙灵修士,听朕之号令!”   声似惊雷,滚滚传向四面八方,楼兰城像被人打了一拳,生生从高空沉降三尺。   这是何等惊人的气概,又是怎样强大的力量!   吼声过后,时光刹那之停顿,片刻后,无数生命因惊恐发出的低吟声此起彼伏,哀鸣阵阵;一时间,所有入城修士都感受到了那股堪比天威的吼喝,所有器灵也都感受到了君王意志,也是最强之大敌。   即便强大到这种地步,古帝也不认为、更重要的是不想一个人独抗整个楼兰城的反扑;占领九宫意义重大,但也一下子将他至于火山口上,随着恢复记忆的古修,他所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虽然九龙之地能够抵御,但在古帝的角度,此刻正是用到仙灵殿群修的时候,一举成势。   古帝绝对没有摧毁楼兰的意思,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占据九宫尚在其次,关键是最终必然会到来的楼兰圣女,只有她回到法坛尊位,轮回法坛才算完整。   不管是等还是逼,古帝都要等到圣女归来,更重要的是,他还要防备血魂与天道,必须为之留力。   有了这些因素,仙灵殿显得无比重要,数万年经营,古帝深知其底蕴深厚,刚才也曾亲眼看到有出自仙灵殿的几大真修入城,有了他们的帮助,古帝有把握以最快的速度取得掌控,到那时,即便血魂与天道联手,何所惧也。   无论出于何种考虑,相约不死都是重要一环,有些遗憾的是,不死像是不舍得数万年心血白流,不肯一开始就把仙灵殿交出来,而是要他占据主位后才践约。   这也没什么,古帝原本就没打算磨磨蹭蹭,而且他知道,不死早就与自己捆绑一线,且有心愿系于己身,不可能悖逆自己的意愿。   于是他强攻,得手并且发出召唤。   然后……没有然后。   预料中、约定的、万仙来朝的景象并未发生,偶尔有胆大、实力足够的人朝这方观望,放出气息试探后,纷纷如受惊的兔子一样远离,而不是靠近。   “不死……你好大的胆子!”   高塔之上,古帝挑眉,仅用片刻就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万年不变的脸色终于变化,发出愤怒之咆哮。   “你怎么能,你怎么……敢!”   有些事情一次就够了,没必要再尝试,毫无疑问,那位数万年来保持依顺的仙灵之主背逆了他,不肯、所以没有按照约定的计划进行。   “难道你认为自己真的不死,难道你以为,谁能够代替朕,免你之劫、助你达成心愿不成!”   滚滚声浪再度传开,无上声威如大浪席卷,四周围攻的器灵、连与之战斗的巨龙都包括在内,强者纷纷选择避让,实力较弱者直接被来自神魂的冲击遭到重创,甚至爆体。与此同时,古帝眉心那一点黑色加深不少,渐有朝周围扩散的趋势。   “放肆!”   帝王之怒,怒不可遏,兼有心烦意乱扰心,古帝抬手朝眉心疾点,连放几重金光。   金光入体,黑点被压迫慢慢沉寂,但却执着的不肯消失。   跗骨之蛆,古帝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是血魂,还是天道!”   背叛一定存在缘由,只能想到血魂与天道身上,如果只是因实力选择阵营,古帝多少能够理解不死的做法,血魂神秘,天道毕竟主流,两人都有不逊色于古帝的力量,若能拿出足以说动的筹码,选谁都有道理。   可是不对啊!   自己掌握着不死的命,还有她宁死也要实现的目标!   古往今来,背叛从来都是最让人伤心、最容易让人失去理智的行为,震怒当中,古帝翻手亮一出一枚玉瓶,徐徐开口。   “君无戏言,不管你有什么样的理由,无信不义已成事实,朕要……”   整个星空,能让古帝中断所为者屈指可数,不死便是其中之一。   短暂的愤怒过后,古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收起那个瓶子,再把视线投向四周。   楼兰城内处处皆幻,各处阵法遮挡绝难更改,通常,只有法坛上的圣女能够看到全部。   然而现在不是当年,时光使得许多阵法那失效,器灵回归也不够完整,今日古帝实力更非过去所能比,因此它看的很远。   第一眼,他看到群修去器灵乱战,因无序而且个个私心,纵能造成诸多破坏,但其整体势头难改,逐步走向被追杀的结局。   除了有些心疼,没有什么值得担忧。   第二眼,古帝看到金乌与四足,发现其组织起来的队伍,竟已达到数十人。   对此,古帝只是皱了皱眉。   第三眼,古帝看到那个猥琐、但已渐渐衰弱的身影,留意到他的举动颇为奇特。   “灵机,他在做什么?”   唤醒天道……这种事情,如果不是从天道口中亲自说出来,绝难有人相信。   “萧十三郎曾说过,灵机就是天道……简直荒谬。”   出于某些无法道明的原因,古帝、还有血魂两个,都坚决不相信灵机就是天道。   连身份都不相信,自然无法联想到“唤醒”,视线跟随灵机走了一圈,看着他改变了不少器灵的气质……也就这样了。   被改变的器灵数量不少,但多实力平平,即便他们联起手来,也无能力影响大势,起码暂时还没有资格参与法坛之争;而且古帝看出来,灵机在这个过程中越来越虚弱,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灵机宁死也要做的事情,古帝不能不重视起来,虽然他不认为那些被改变的器灵能对自己造成威胁,但却不能不联想到别的方面。   “灵机也是血魂的暗手?或者他的确与天道相关……”   无论哪种,显然都不是什么好事情,当下最好的办法是,过去捉住那个老头儿,逼他道出真相。   古帝本人一旦离开,仅依靠几条巨龙绝难抵御楼兰反扑,那便意味着,之前攻占九宫之事等于白做;进而思之,缓过劲儿来的九宫器灵势必会加强防范,召唤四方古修到此,开启九宫大阵!   那是轮回法坛的最后、也是最强的一重防护,古帝之所以直捣黄龙,一个主要目的便是不给它开启的机会。   解决的办法不是没有,只要狠下心来摧毁脚下高塔,九宫大阵再无可能重启。然而,这座阵对他的意义同样重大,等将来与圣女决战后,古帝自忖会因此元气大伤,需要借助它维持全局,撑到自己恢复。   除此还有一重要害,血魂、天道至今不见踪迹,不死却已经背叛,古帝还急于破解眉心诅咒,在没有法坛帮助的情况下,绝难在短时间内完成。   真正难以两全,正在犹豫要不要冒险分出一具影身,目光忽然一跳,之后又是一跳。   他首先看到一片迷蒙水波,表面正常,内里完全无法窥视。   看不透就是最大的不正常,未等古帝凝聚精神再试,灵台忽见一道剑光。   他看到了那把剑,一眼就认出其来历,进而联想到那个本不该被忽略、此前却一直被其忽略掉的人。   “萧十三郎,他已经来了?”   “朕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那片水……有古怪!” 第1747章 王怒   距离遥远,水膜诡异,纵然古帝亦不能看透,于是他把目光回到那把剑的身上,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   从结果看,古帝如愿以偿地看破了剑尊此刻正在做的事,但他宁愿没有看到。   剑尊正在整合仙灵殿修士,没有不死授意完全不可能发生,古帝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不死怎么会与萧十三郎有如此深厚的交情。   命都不要了,心愿也不管了,女人在什么情况下会这样做?   答案似乎……很清楚。   “萧,十,三,郎!”   不在当面,绝没有人想到古帝的脸色能难看到这种程度,无法形容的愤怒鬼火一样吞噬着心,啃着骨,腐着肉,饮着血。   “贱人,贱人,贱人啊……啊!”   长啸凄厉,听起来就像一只被赶出群的孤狼,几名自认为逮住机会冲过来的古修强者当场化为灰烬,古帝用颤抖的手再把那个瓶子从怀里拿出来,犹豫再三,最终又一次揣回去。   “朕不能让你这么死,不能!”   收好玉瓶,古帝抬手又朝眉心疾点数次,将那颗再次蠢蠢欲动的黑点牢牢封印,狠狠咬牙,狠狠吸气,狠狠将视线从远方拽回。   他不再理会器灵,不去看那片水域,把剑尊在做的事情丢到一边,甚至没有派出几条龙去尝试一下击杀、或者骚扰。   古帝强迫自己放下一切,头脸转过的过程中,神色已变得如生铁一样冰凉;他把视线投向最近的那座庙宇,一步跨出。   “君威王道,镇神头!”   一步踩上庙宇当中大殿之巅,足底金光如伞盖一样蔓延而落,庙宇中想起十余声闷哼,伴随一片梵音大唱,佛光冲云去。   与刚才镇压高塔时相比,此次古帝的攻击猛烈数倍,且透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毁灭气息,大庙明显察觉到这点,梵音沙哑,同样是全力以赴。周围,庵堂道观等七座建筑内轰鸣回荡,一股股清幽冷冽的气息疯卷而来,联合大庙展开反扑;四周围,那些被巨龙阻挡的器灵也如疯了一样拼命冲过来,有些展开自爆。   这一切都无法阻止古帝,仅仅三次冲撞,佛光便在与金光的对抗中败下阵来,残破光影内一只古朴巨钟露出本形,周围十余名僧侣神色衰败,一个个唇边全都流出金色的血。   神光已经入体,依托重器的他们苦苦支撑,只不过延缓一下灭亡的时间罢了。值得一提的是,假如能够完全恢复当年修为,即便没有九宫大阵,这些守庙古修也不至于这么轻易落败,然而今日之局面从来都不公平,他们缺少圣女坐镇,缺少时间,缺少阵法以及称手宝物,甚至连记忆、道法都变得生疏,焉能不败。   又过三息,十几名老僧无力回天,先后在叹息声中沉入到巨钟的后壁中去,刚刚从轮回中回归的他们不得不再次把神魂融入镇宫重器,等待那万万分之一的机会复生。而要实现这点,并不一定需要圣女取得胜利,他们知道,纵然古帝赢得最后,只要整体轮回计划照常进行,最终仍有可能将他们解救出来,区别在于……他们会换一个主人。   他们这样想,周围七座建筑里的古修也都这样想,然而古帝接下来的举动,在他们看来,简直不可理喻。   “背主之奴!”   低喝透着一丝疯癫意味,巨种头上金光碾下,看上去就像黑暗中的灯火闪烁,几番震荡,生生将那些融入钟身、虚弱到极点的老僧逼了出来。   “你……你疯了!”   “没有我等,你如何操控九宫大阵!”   老僧们在大喊,周围尖叫声一片,古帝对此置若罔闻,足尖轻颤,金光当场将一名老僧击碎。   “朕,不要这样的奴才!”   接连摧毁数名僧魂,终于有老僧爆吼自灭,换来一次玉碎绝杀。   “吼!”   明摆着的道理,活着的他们联手尚且奈何不了古帝,临死更加无此能力,然而那次自爆终究产生几分效果,古朴巨钟上出现一丝裂纹,震鸣时明显有了破音。   轰的一声,仅仅一丝裂缝,带来大庙倒塌近半。   杀人时古帝无动于衷,此番剧变却令他心神为之震动,灰蒙蒙的眼眸变得清明,漠然的脸上同时闪过一丝痛楚,给人的印象,他刚才不是在杀人,而是在自残寻求解脱。   “好,好好好,你们都好,都好……”   能让古帝失去理智的事情很少很少,能让他从失去理智的状态中拉回来的事情更少,眼下正在发生的便在其中。还是那句话,假如以摧毁为目的,古帝根本不用等这么久,且能随时放开这里去往别处干别的事。   比如去毁掉那把剑,打开那片水世界,揪住必定藏身其中的十三郎,甚至连那个该死而不死的女人也在其中。   刚才他没有那么做,因为要优先把这里拿下,如今,更麻烦的事情摆在面前,那些本该死都不会毁掉庙宇一砖一瓦的秃驴俨然疯了,竟然自毁。   老僧自灭,庙宇倒塌近半,很明显感染到了其他人,九宫阵内一股悲壮的气息油然而生,古帝随之猛醒。   不能这样!   左思右想,前思后想……心头两股意志交战几回,最终,古帝决定妥协。   “朕……不再杀……”   很难想象古帝用了多大毅力才说出这番话,人们可以看到的是,当这几个不够连贯的字节从其口中吐出,古帝的身形明显晃了两次,仿佛被人打了两拳。   修王道者最忌有悔,作为星空当中有数的几名强者、内心自认为是最强者的古帝,其道法根本便在于此,有时比天道还要严苛。小小一次态度转变,对他而言就是一次道心苦劫,带来的何止是伤,而是境界出现动摇。   这当然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了,对那些仍在与之抗争着的人而言,这样的承诺无疑解除了后顾之忧,其结果……当然更加凶猛。   “吼!”   几声厉啸,声威大涨,面临诸般不利,古帝自己也知道这是必然的结局,稍稍沉默了一会儿,终意识到无可挽回,于是反手一拍胸口,拿出一座山。   九龙地,死囚牢,数万年辛苦炼化成宝。战斗打到现在,这是古帝头一次借用道法之外的力量。而在这个战斗方酣的时候,水膜内凉亭、梅花界内,十三郎的本尊与分身被同一个问题追问,几乎恼羞成怒。   “有完没完!都说过几回了,和她没什么!” 第1748章 谁是关键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八卦。”   “什么八卦?这不是八卦,是你太迂腐。”顷刻间九宫已失其三,楼兰圣女竭力动员。“若能说动不死站出来,将直接关系到能否令古帝……”   不容她把话说完,十三郎干脆拒绝道:“行了行了,到此为止。差不多该你准备登场,把心思收好,别想那些没指望的东西。”   圣女无奈说道:“……不等血魂出现?”   “不等了,等不起。”   这是实话。乱局中,能够掌握每一方的情形当然最好,但若实在没办法、比如现在血魂始终不现身,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古帝一步步实现战略目标;况且从刚才的一番变化看,古帝因为一些事情变得暴躁,比平时危险,但也必定影响到其实力发挥。   战机不可错过。   圣女又说道:“还有你的分身,莫名其妙没了联系,不请剑尊回去看看?”   十三郎回答道:“看什么呢?肯定是天道。”   “我的意思是弄清状况,天道是不是酝酿什么诡计。”   “诡计一定有的,没法子破解、只好不理。”   “这岂不是自欺欺人?”   “那也没办法,总不能让师尊也陷进去。”   “可以让他与仙灵殿修士一同……”   “奉劝你一句,不要、也不能指望仙灵殿修士替卖命。”   “这又不只是为了我,而是……”   “为谁都不行,我与不死有约。”十三郎微叹说道:“至少现在,天道眼中主要对手不是我,若在对抗中出现重创古帝的机会,天道不会放过。”   “但他只会做渔翁。”   “是的。”   “那不是更应该等……”   “再等楼兰就完了。”十三郎有些古怪的看着圣女,微讽说道:“怎么回事?你这是怕死,还是已经不在乎楼兰?”   “……”   圣女闻之沉寂下来,过了很就才默默点头。   “开始吧。”   与之差不多时间,由玄武身躯所化的水膜世界内,天道正用信心十足的口吻对十三郎的分身做宣告。   “我觉得,圣女应该要出现了,你的本尊拦不住她。”   “你觉得?”十三郎讥讽说道:“你那么能算,用得着觉得?”   天道平静说道:“天不算天,算来算去都是错。圣女和你的本尊在轮回中,同样属于不可算的范畴。不能算,只好从圣女本人情感入手,我觉得他绝不容许楼兰在自己眼皮底下被古帝占据,宁死也会战死在法坛。”   十三郎顺着他的意思说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所以被连累。”   “不是连累,是没有办法。”天道冷笑说道:“没有把握打赢的情况,如果能够袖手旁观,你才不在乎圣女如何。问题的关键在于,你可以不在乎圣女,但是不能不在乎轮回。”   十三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若真的无可挽回,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说的对,这就是你,这才是你。”天道哈哈一笑,稍显得意说道:“另一个关键处在于,你确信我会在关键的时候插手,而且会优先对付古帝;那样一来,这场争斗并非毫无机会,不,应该说有很大机会才对。”   “……所以,如果圣女还挽回不了局面,我的本尊也会出现,竭力把古帝拖入相持、给你制造出机会。而这正符合你的意愿,是你早就制订好了规划。”   “没错。”天道神情越发自信,甚至有心情调侃十三郎:“化身如一,你来说说,你的本尊是不是会这样做?”   十三郎苦笑说道:“你把我留下来,就为了从我身上看到本尊如何抉择?”   天道坦然回答道:“的确有这么点意思,不过不是主要。其实在我的规划中,这样对大家都好,想想清楚,你毕竟和我是一样的,将来……”   “等你赢了再说吧。”思想动员十三郎懒得听,略做沉吟后言道:“由此可知,问题的关键在于,当古帝当真被拖入泥沼、抽不开手的时候,你会否出手……那么,你会不会出手?”   天道微微一笑。   “你觉得呢?”   “……唉……”十三郎深深叹了口气。   “……呵……”天道只是笑,笑的过程很长、但却没有什么声音发出来,大张着的嘴巴看着就像一个吞噬世界的黑洞。   十三郎面沉如铁,心也沉入谷底。   有什么用呢?   “……灵机故意让我看到,只有看到他,我才会入城;我入城,一定会组织仙灵殿修士,一定会被古帝察觉,如此才有可能触怒古帝,变相将其削弱;与此同时,也能看清古帝部分虚实,准确地讲,是看到击败他的可能性。接下去,正因为这样,我从你身上看到更多希望……而你,早就算清楚了这一切。”   仅仅一次现身便带来如此多变化,而要算清这些变化,哪怕只是大概方向,也足以让人觉得恐怖而绝望。   “你也别太难过了,我不像你对待楼兰那样,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死。”感受到十三郎的落寞,天道宽慰的语气说道:“当时机成熟,我会出手。”   “我知道。”十三郎接过去说道:“当血魂出手,古帝临终反扑之后,你当然会出手。”   “哈哈!”大凡算计,最后牌面掀开总是最让人愉快的时候,天道闻之放声大笑,笑的几乎合不拢嘴。   “问题在于……”没有去看那张狂笑的脸,十三郎皱眉苦思:“两个关键,其一,我知道血魂绝不会袖手旁观,他能够秘密潜入不奇怪,但我不明白,你如何断定他抱着和你同样的想法。单说忍耐的话,我认为他比你更有资本。”   忍耐比较的资本,而不是性格;他们这种级别,忍耐的能力难分高下,关键在于血魂子是人,天道是天,血魂子本就拥有自由之身,天道非得轮回不可。因而在这个出手时机的问题上,血魂子占据先手。   “呵呵,就知道你能想到这点……”天道笑着肯定十三郎的判断,没有直接回答:“第二是什么?”   十三郎说道:“第二,你怎么知道我与不死有约,能够召集仙灵殿修士,并且因此暴露给古帝知道。”   “哈哈……”   再笑几声,天道终于笑够了,极其突兀地停下来,用平静而稍带戏虐的目光看着十三郎。   “两个问题,一个答案。”   “嗯?”十三郎不明所以。   天道缓声说道:“不死是谁的人?”   “……”十三郎微微色变。   天道继续说道:“古帝眼中不死妃,理所当然是他的人。现在他觉得,你给他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天道又说道:“你觉得不死是你的人,至少不是敌人。”   十三郎无言以对。   天道再说道:“我认为不死是我的人,原因很简单,我毕竟是天,轮回的正牌主人,只有我才能让她真正不死,且有可能帮助她摆脱古帝,达成心愿。”   由这番话他知道,天道对不死的了解程度极高,包括不死与古帝之间的恩怨都一清二楚,方有理由如此坚信。另外就是,不死已把与十三郎的约定告知天道,或许……连那件事都有提及。   十三郎呢?原本他有自己的优势,然而他根本就没关心过不死与古帝之间的关系,一切自从利害关系出发。   脸上再度浮现出笑意,天道接下去说道:“最妙的是,血魂认定不死是他的人。”   从听天道提出“不死是谁的人”开始,这句话已不能让十三郎感觉意外,只是无比沉重。   “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血魂这样认为?”   “说重点吧。”十三郎的确不怎么感兴趣,但他知道,天道既然敢这么讲,必定有着坚不可摧的理由支撑。   天道不介意他的态度不够尊敬,耐心说道:“仙灵殿四大真灵入城,其余人就不计了,眼下他们损失了一些,但也占据楼兰不少地方……呵呵,你一定认为,他们会按照不死提供的谕令行事,听从卓荦的安排。”   十三郎无言以对,脸色铁青。   “其实这没错,仙灵殿由不死亲手创建,拥有绝对的权威,殿内无论什么人,任何时候见令皆如见人,不敢违背。”稍顿,天道说道:“只不过,当不死亲自出现的时候,他们会听谁的?”   “……”   “血魂坚信不死属于自己。手握这样一张大牌,是优势也是负累、甚至还有责任,血魂一定要给不死某些承诺,比如从古帝手中夺取某些东西,或者别的什么条件……”   终于到了总结时候,天道问着:“现在你觉得,当机会出现的时候,血魂还能不能忍得过我?”   十三郎回答不了,现在的他处于失神状态,面容苦涩而绝望,呢喃自语。   “原来……她才是关键……”   “不死是关键?不不不,呵呵,你啊你,又一次弄错了主次!”   “……”   “整件事情,从头到尾关键只在一个人身上:灵机!也就是我自己!打从楼兰城出现,楼兰人诞生,楼兰修士纵横星空的那个时候开始,灵机就……”   话到此天道神情突为之一变,终止解说,将得意尽数收敛。   “开始了!” 第1749章 入世   “终于忍不住了吗。”   天道说出“开始了”的时候,踩上庵堂的古帝同时抬起头。在其身后,一座迷你小山缓缓盘旋,山的表面浮现出众多龙头,大张着口喷吐出一股股精气,汇聚成一顶无光十色的罩子,将庵堂牢牢封死在里面。   九龙之地有很多龙,龙修千法并不一致,那顶罩子上融合有诸般道法,甚还有龙吼龙威符文一击龙吟做咒,从中随便取出一道,放在外面都称得上惊世神通。   这么多种道法,强行“拼凑”起来的结果只能造成毁灭,然而古帝就是古帝,在他的意志引领下,在君王之手的操控、以及强悍的精神导入后,竟然能如一人之力那样碾压对手,一点点磨灭楼兰古修的抵抗。值得一提的是,无论怎样九龙之地都是外物,借助它总不像自己那样得心应手,同时由于目标是占有而不是毁灭,这样做节省了法力修为,消耗的精神力量却比亲自出手还要多。   但他不在乎。眼下这段时间,古帝罕被事务干扰到的心海难获宁静,处在一种“需要消耗才能控制情绪”的特殊阶段;就好像赌徒抓到好牌、有很大可能一举改变未来命运的关键时刻,忽然有人通知其家中被纵火,暴躁难安兴奋担忧兼有无穷愤怒……比喻不是太恰当,结论是一样的,现在的他需要留下力量收获即将到手的巨大财富、稍后还要灭火、惩凶,但是绝不会吝惜精神。   千条巨龙合力,九龙之地以这种别的宝物无法效仿的方式稳步推进,眼看第五座即将被拿下,古帝等待已久、期待已经、甚有些疑惑其到底会不会来的变化终于到来。   变化仍由光柱开始,首先是它的颜色。   原本圣洁的白光泛出莫名嫣红,看上去就像迎接着日光时生出幻像,白生生的夺目光芒中闪过细密彩虹,每条周围都有光晕,组合起来如美人面孔,花瓣粉底,美丽,妖娆,万相皆在,千言万语难绘其一。   然后是形状。   彩丝相连成片,片片相接但不会真正粘合,不知到了哪个时点,光柱内伸出一截小小尖角,边缘不平亦不够圆润,但在徐徐修复中变得丰满。   那是一片叶子,白底红面,浓浓生机,其影响堪称天翻地覆;仅仅一小片叶子的前角露形,在一声无法听闻的轰鸣声中,被九宫包围的法坛顿时就“活”了过来,带来无数压抑、振奋、恨不得把生命献上的狂热。   那是第三重变化,气息。   叶子的尖角在修复,渐渐走向完美、并且释放出更多气息,第二片叶子随之而来,接着是第三片,第四片……   数十上百,成百上千片叶子一个接一个绽放,那股并不清晰的气息一步步被加强,慢慢地,引发楼兰重现的光柱整体被改变模样,始于沧浪的根基出尽,像根茎一样散开飘荡在星空,上方同时挥洒好似枝条,正当中展开、由光柱与颜色改变而来的叶子已达万余枚,化成一座正在形成的台,一朵正在、正要盛开的花。   没有言语可以形容那种美丽,没有人可以抵御那种诱惑,没有谁能够忍受得了那种壮美,无不为之凝目,痴呆。   “轮回,这是轮回!”   不知谁叫喊出来,声音在心底但却引发无数声共鸣,楼兰城内,乱成一锅粥的局面有了停顿,无论外来修士来自哪个阵营,都已自动认出、不,准确地说是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是什么。   他们都自轮回中来,当轮回从无人找得到的地方走出来,拥有神智与强大定力的他们顿时感受到了那股神魂相牵的感觉,不管修为高低,心智高下,皆曾与之相见。   “轮回被引出,真的被引出来!”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相比入城修士,恢复记忆的楼兰古修更加激动……激动两个字如何形容得了心情,此时的他们都已知道,距离当初自己奉献生命已过去这么多年,世界经历了这么大的变化,还有楼兰正经历着诞生已来最大、最凶险的磨难。   “轮回将现,护卫法坛!”   久违的声音出现在脑海,久违的意志导入心神,视线还看不到那个久违的身影,但那声音是真实的,意志也是真实的,如此便意味着,集楼兰人全部力量、生命、忠诚实施的这个计划走到最后一步,只剩最后一关。   “杀,杀啊……”   对刚刚回归的古修来说,这个世界既熟悉又陌生,在这里的人既是同类也是异族,最最重要的是,这个时候的他们心中绝没有第二种想法,不存在任何多余牵扯。   圣女所言,是他们唯一需要遵守,也是仅有的、全部意念。   庞大无可想象的战力随之爆发。   “这是我们的城!我们的轮回!”   眨眼之间,无数条身影从各自所在的区域内冲出,从各自所处的战场强行摆脱,实在摆脱不掉的也会疯了一样发动猛攻,纵然面对那些超级强者如真灵真修,也都占得一时上风。   “孽障,休想……嗬!”   “本座不会对你如何,只要……啊!”   “算了,我不拦……吼!”   一名眼看就要得手老者舍不得猎物,结果在器灵的自爆中遭受重创,一名相貌堂堂儒者好言相劝,竟被对手钻了空子、以和魂秘法钻入体内;一名决心放弃的修士出口稍晚,结果生生咬掉一条手臂,在经历了一刹那寂静后,楼兰城内乱相陡然激烈,伤亡的速度随之暴增。   象征陨落的光芒四处皆现,相比那些地方,法坛周围、九宫所在无疑是重中之重,四面八方扑过来的身影一道接着一道,一群接着一群,负责拦阻他们的巨龙压力倍增。   九龙之地很强,内藏数万年来繁衍修行的无数条巨龙,放在外面,每一条都算一方大拿;然而这里是楼兰,即便恢复不及当年十分之一,仍非一人一宝所能对抗。随着加入战斗的古修数量增多,巨龙一方形势很快变得岌岌可危,咆哮嘶吼声中,终于惹来古帝回头。   但只持续了一瞬间,稍稍判断了一下局面,古帝便又扭回头,把目光、精力都集中在那朵正在盛开的花上。   “的确是轮回的气息,的确……非人力可以模仿,不可能被创造!”   正品与赝品,相比楼兰“制造”出来的轮回,那朵花天生带有一股高高在上的气质,古帝自认天下无双,面对它时竟也有一种“需要低头”的感觉,于是……他变得比刚才更加坚定。   “居然真的成功了,了不起!刚刚好!”   钦佩是钦佩,赞叹是赞叹,该做的事情绝不拖延,两句感慨的时间,九龙之地上巨龙喷吐精气的速度再次暴增,几声无助呻吟入耳后,庵堂陷落。   感受到那股臣服,古帝心情为之一松,放下担忧、整理好自己的衣冠、仪容,甚至还揉了两次面,一面表情过于僵硬。   这似乎没什么必要,即便刚刚最暴怒的时候,古帝看上去也是最最符合君王形象的那个人,绝对找不出第二个。   但他觉得很必要,出于……对轮回的尊重。   做完这一切,他抬头最后看一眼周边,确认不会有差错、纵有也在自己之后,随后瞥了一眼其余四座仍在顽抗的建筑与古修,没有理会他们,而是一步踏入正中,直接走到法坛中央、光柱边缘,那朵正在盛开的花瓣旁。   “现在才来,正好!晚了!”   ……   正好,指刚刚切合某个关键的点。晚了,通常可以理解为正好的反面,然而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时刻,它们对古帝而言具有同样的含义。   九宫大阵是法坛最重要的屏障,也是最后一层,当古帝将第四座建筑完整拿下,九宫事实上已处于瘫痪状态,如今连第五座都被占领、且有九龙之地亲自镇压,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被翻盘。当然,最后四宫仍在反扑,周围敌势一浪猛过一浪,假以时日,九宫还是会转手。   对古帝而言,这一切都已经无所谓,正如之前所说,他要的不是摧毁而是占有,只要撑过这段时间,他便能将法坛拿下,到那时引导意志的就是他,九龙之地也好,九宫也罢,还有周围扑过来的楼兰古修,都将成为他的人。   那时不容背叛的规则,比之他和不死之间的关联更加牢靠,更加不容置疑。只要实现这点,就算九龙之地因此毁掉,又算得了什么呢?   再次凝目,光柱中盛开的花瓣已成千上万,花瓣中央,圣女身形逐步显露出来,每一刻都比之前清晰;到这个地步,古帝知道她不会再逃,纵然想逃、甚至自己放任其逃,也逃不掉。   轮回入世,再无更改之可能!   可惜啊,原本自己是要与不死共同见证此场景,接收这样一切,顺带听其赞叹、享受那唯一值得自己珍视的目光。   “那个贱人……”   想到不死,古帝气血有些翻涌,随即强迫自己将其抛在脑后,正容对着那朵花的中央,那个开始显露真容、已无机会离开的人,徐徐开口。   “天有好生之德,朕不至于连天道都不如,你若自尽,朕可为你留下一粒种子,将来……”   “滚!”   突如其来的喝骂,突如其来的攻击,突如其来的千万重杀伐,埋伏在每片花瓣,每一重杀。 第1750章 王中王   喝声由十三郎发出,突袭同样出自其手,成千上万只。   轮回如花,花开万瓣,没片花瓣内都藏着一双手,借助轮回之气的掩饰,在没有人提前察觉的情况下,成千上万双手集体出动,挥拳,击掌,如钩,似剑,挥刀,施法……眨眼间,古帝被千万只手掌圈在中央。   直到这个时候,十三郎才像影子一样自花中飘起,并发雷霆吼。   “杀!”   “你居然……”   闻声,看人,古帝明显有些错愕,身陷危局、绝不应该迟疑的他,无论动作还是反应都有些慢。   圣女回归,成功将轮回引入楼兰,毕生夙愿即将成为现实,古帝看似态度骄傲,但其内心戒备重重,警惕性从未如此之高。   由此角度讲,在能够隐匿的情况下选择这个时候发动突袭,实为不智。   但有一条,他的精力集中在圣女身上,对梦寐以求轮回……在确认其真实后,再没有理会过。   这是对的,无论心中多么渴望,古帝都会逼迫自己按下贪欲,专注于解决头号大敌——拥有号令楼兰的圣女;此外还有一点,在没有亲眼目睹之前,没人知道轮回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至于它出现后呈现什么样子,内里有没有玄机,是否具备攻击能力,根本无从着手。   从这个角度讲,眼下又是最最恰当的突袭时机,古帝境界深不可测,一旦被他缓过神来,没准儿就能看出端倪。   没有人能够融于轮回,因此那在一定意义上意味着掌控,即便真有人做到、也应该是早就模拟出轮回气息的楼兰圣女,而不是十三郎。最后一点,既然十三郎能把自己的攻击藏在轮回花瓣内,古帝面对时心里难免会闪过这样的念头:假如毁了他,轮回是否会受到影响。   最后一点似乎更重要,把四大星域内任何一个人、包括古帝自己叫来问,也不会相信十三郎有胆、有能力对古帝实施正面突袭,毫无花哨地进行猛攻。   基于上面这些考虑,十三郎有理由相信自己会让古帝惊讶,在没有时间思考的情况下,极有可能让他犹豫一下,就像他现在所表现的这样。   杀字出口的那个瞬间,数不清多少道攻击落在古帝身上,与其坚不可摧的护体灵光相遇。   效果随之显露。   无数种声音交汇,无数种光华翻涌,无数掌影崩裂成无,两人对战,生生打出千军万马绞杀都不能比较的凶煞之气,古帝就像一座千军万马挥舞大锤狂砸的山峦一样连连摇晃,竟然没能施展出一记像样的道法。   此次由圣女掩饰、十三郎主导,虚实相间的偷袭行动大获成功,打了古帝一个措手不及。千万次对撞引发的风暴席卷周边,战场中央,十三郎摇摇晃晃如醉汉摔倒,古帝一路疾退……   他后退的方式很怪,也很快。看上去就像一睹人墙朝身后移动,等他终于稳住身形,才发现古帝变成两个,一个位于原地不动,另一个直退到法坛边缘。   十三郎的全力一击,生生从古帝身体内打出一个他!   下一刻,站在轮回之花边缘的古帝溃散,退到法坛边缘的古帝连晃三晃,脸上青紫之色闪烁,眉心黑点迅速扩大为黑斑,唇角甚能看到血迹。   但他终于稳住势头,并且长吸了一口气。   “法身?”   坐倒,十三郎摇头苦笑,暗想果然不应该乐观,古帝。   影身,法身,分身,来源有别,但具有不少共性,其中最最重要的一条,可在关键时刻像壁虎那样断尾求活。   内心讲,即便古帝没有修炼法身,十三郎也不奢望能够一举击杀古帝,他的目标是击伤、顺带大乱其节奏,以便后面的攻势能够继续、牢牢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突袭机会,不容其翻身。   计划仍在执行,千万重掌影加身的那个瞬间,楼兰圣女高举素手,口中一连串古怪音节,离唇的时候化成实质符文,几次跳跃后钻如九宫余下四楼内,光芒随之大放。   “杀!”   “杀!”   “杀!”   “杀!”   书院,鬼窟,田园,山野;大唱,鬼哭,民怒,兽吼;仅存的四宫拔地而起,就像被复制到空中一样,接连不断叠加在一起,稍以转折,当头朝古帝头顶镇压。   九宫大阵专职守护轮回法坛,每座皆有绝杀手段,九宫若如现在这样联合,强如古帝、血魂,全盛时亦不敢直接与之面对。此番夺城,古帝之所以进入后直取中宫,为的就是避免这种局面;但要注意的是,激发九宫联动的法坛之主才有的权利,还有钥匙……圣女不归,九宫顶多联合抗敌,不能如现在这样把全部力量聚集起来,做一次举世难求的绝杀。   即便是圣女,也需要诸多条件才能发动此攻击,以圣女现时的状态,当真九宫完好的话,恐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做到。正因为考虑到这点,在了解到圣女的极限后,十三郎下定决心,放手一搏。   当然,现在的古帝也不是最强,经历过大战,修为难免有些消耗,加上不死之事的刺激,刚刚被突袭的他有伤在身,加上道胎之诅咒时刻发作,四宫叠加,理论上完全有能力将其重创。   这些是攻击发动之前就已规划好的,即便一切都顺利,十三郎仍不敢奢望将古帝灭杀,只想看到他的实力大减,或因顾忌天道、血魂两个,知难而退。事情若到了那一步,换上官馨雅主登大位,重整楼兰,才算真正有了笑傲星空的底气,最后再与古帝等人周旋。   如今的问题在于,古帝用损失一具比当年投影更强大的法身为代价换来喘息的机会,同时由于其法身与本体真假莫辨,等到法身完全溃灭,楼兰圣女攻势锁定的时候,古帝虽受到巨大伤害,但他的意识已从迟疑中摆脱,战斗能力完全恢复。   “吼啊!”   当真到了生死关头,君王与受伤的野兽并无区别,狂烈的风暴中央响起古帝饱含痛苦与愤怒的狂嚎,一团金灿灿的光芒无比夺目,眨眼间汇聚成一只庞大的手掌,拦空一击。   奇妙的是,这一击并非迎接头顶,而是转折朝外围而去;与此同时,九龙之地千条巨龙同声时候,被其镇压下的高塔、古庙、清观等同样拔地而起,升空决战,同室操戈。   此外还有,嘶吼的巨龙纷纷出动,与此前拦截的那些同类联合,疯狂地冲向涌来的古修,与同样疯狂的他们进行一场疯狂决战。   战场顿时变成三个方面,巨龙与古修鏖战,九宫之间内斗,再就是古帝亲自出手的那只手掌,看似有些莫名其妙,实则正中敌势之要害。   其因由在于,四宫合体的时候,十三郎吼出那个“杀”字传遍四方,于是有几支早做预备的队伍纷纷发动,当先是一颗巨大的太阳。   “嗷!”   金乌化阳,阳胜三伏,昊阳之鸟凌空飞渡,瞬间万里,正待飞扑加入战场,迎面撞上一根金灿灿的手指。   “当!”的一声巨响,不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绝难相信那是肉身相遇时能够发出的声音;金乌第三足,古帝食指,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比之更坚硬的事物。   “嘶!”   与金乌同来,四足迎面同样有一根手指,界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像金乌那样影碰,巨眼狰狞瞬间释放出千千万万条银丝,一面缠绕一面飞退,一面还发出嘶嘶如蛇一样的大叫。   “攻!”   两大真灵一路收集,聚合起来的队伍个个入咒,此刻不得不亡命,数十人联手尽展生平道法,仅面对古帝一根手指,眨眼间个个形容大变,暴退,喷血,败势明显。   “斩!”   血剑凌空,杀势凌冽,所有参展的人当中,剑尊是唯一能够避开手指,横剑切其中段的人;用眼睛去看的话,剑尊就像一只飞梭在空间内外穿行,纵然古帝封死天地,却没能锁死那把剑。   噗的一声沉闷声响,天绝入肉,金色的血液随之飞溅,战场漩涡可见古帝又发出痛苦的狂啸,帝冠离体,披头散发,状如厉鬼。   从未如此狼狈,但也从未如此豪情,单人独自面对如此多大能,古帝竟然腾出一根手指,破山冲障百万里,径直按向那片令其心神不安的水膜。   “朕要看看,你到底是谁!”   把金乌、剑尊等人当成攻击目标很有道理,古帝不肯、也不能一直被动防御,那样等于任凭这个杀局继续;半渡截击,他一举将十三郎制定好的攻击顺序打乱,使得其后面的棋子跟不上节奏。   然而……这个时候的他,怎么会抽出力量去招惹那个神秘莫测的水膜?还是说古帝真的强悍到这种程度,以一人之力撼天下?!   没有人理解古帝此刻的想法,就连猜到水膜身份的十三郎也不能,他没有空闲思考古帝为何如此不智,原因在于……他觉得古帝已经疯了。   其疯癫到什么程度?   几乎以一人对抗天下的同时,古帝仍不满足,刚刚站稳的他再度狂飙,一步迈到法坛中央。   “王冠,归位!” 第1751章 各算各,算不及   “这都敢!”   初见古帝踏上轮回花叶,楼兰圣女大为疑惑,兼有些振奋。   一人对抗世界,便是真的神仙也无余力再做其它,古帝还不是神仙,那只巨掌与几大真灵对抗,猛烈碰撞不断,其身体摇晃难歇,眉心黑斑无时无刻不在放大,显示出其伤势渐渐加重。   高岳崩垮,大河绝提,这类事情从来不是一触而就,古帝就像一座雄城,积小损成多才会走向破毁败亡;每个人都明白这种道理,其中也包括古帝自己,然而奇妙的是,此刻他脸孔像那只拳头一样金灿灿的,神色虽怒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嘲笑世人无知,配合那种天生的帝王气质,非但不显狼狈,反透着几分不是太协调的贵气。   富贵也好,落魄也罢,你死我活的关系难以更改,眼下这种情况,圣女必然放手一搏。趁着古帝落足未稳,刚刚传出号令的她再开尊口,一连串极其晦涩、常人恐连一个字都要练习很久才能呢发出的音节喷涌而出。   “楼兰血誓,玄武杀魂,开启龙地沉沦……葬!”   楼兰圣女气质剧变,目光怨毒,看去就像一个承受十世冤报的人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随着这声喊,她的身体、准确地讲是他的眼睛深处,紫府中央,一连串低嚎及一连串虚影飞出,闪烁几次后遁入虚空,现身已到九龙地前,强烈到无法形容的符光随之大放。   那是死光,是最后意志的诅咒!   光芒所至,一条腾空而起的巨龙猛地停顿下来,巨大的龙眼爆射出惊恐;在它的身体里、灵魂深处,一点灰色的火焰与光同生,很快爆碎成千千万万颗灰斑,沾心染肺腐血蚀骨,连最最坚硬的龙骨都无法豁免。   “嗷!”   真实浓烈的死意,无可忍受的痛,茫然无解的惑,强大巨龙抽筋一样嚎叫着,翻腾着,怒吼着,竭尽全力、用尽方法试图阻止;视线所及,可看到它身上的一片片鳞甲浮现出锈蚀的痕迹,就像时光被瞬间加速千万倍。   周围像它一样的巨龙很多,奇妙的是、那些与巨龙纠缠厮杀的古修却能不受影响,嗯,不能说一点都没影响,凡处在光芒范围内的人,大多会感觉到精力消耗的速度加快,同时有些极其隐秘而且坚定东西被强行抽取出来,助涨了光芒的威力。   这是咒杀,也是神迹!   龙族,诞生以来就被认为是道法、尤其诅咒类道法的“克星”,然而凡事都有例外,九龙之地的龙族起源于应龙,应龙死于玄武,玄武化城为楼兰,基于此,楼兰历代都在收集玄武与应龙之战杀机怨气,以舍身之士以身魂炼化,最后隐藏在执掌法坛的圣女体内,成为控制九龙之地的最后一关。   龙族天生强大,天生拥有漫长寿元,纵以楼兰当年之强悍,亦舍不得丢掉这股现成可以拥有的力量,用起来又不放心,于是以应龙残躯炼化九龙地,专门用来关押那些强大异类、楼兰叛贼等等。   关于九龙地与灭龙誓,需要提到的有三点,其一,无论何时,只有圣女才能掌管并且使用,代价沉重;其二,它从来没有被真正使用过,否则,楼兰内的龙族恐怕早就灭绝。   最后一条最有意思,古帝身怀龙族血脉。   或许,这是他矢志反叛楼兰的一条主因。   “你去死吧!”   当年旧事没有争论之必要,今日决战,楼兰圣女口发血誓,整个人在瞬间改变模样;肉眼可见,她的身体像蜡烛一样点燃,脸上无数张面孔变幻,男女老幼,强大弱小,无一不是愤怒绝毒。这样闪烁的时候,偶尔可见一张清丽稍带迷茫的面相出现,占据的时间越来越长。   那是上官馨雅,只有当灭龙誓言运用完成,履行掉楼兰最初之本责后,新圣女才算得上真正登位,在此之前,她要亲眼看到古帝受诛,法坛巩固,楼兰回复正常。   “纵然将龙地炼化,你也消除不了楼兰诅咒,你……去死吧!”   怨毒嘶喊声起,灭龙血咒横行,眼见着条条巨龙挣扎着、无奈地走向生命终尾,围攻过来的古修如潮水一样蜂拥而至;这边古帝亦不可避免地被光芒照耀,身上、脸上、甚至连那些从其身体内发出的金光都被沾染,斑驳杂乱,威力也不似当初。   然而……古帝只是微微一笑,望着圣女的眼神满满不屑。   “你以为,朕会不知道?”   “你以为,朕会不防备?”   “你以为,朕会没有办法?”   “你以为,朕会在乎那些血脉不纯、奴性成根的龙?”   说着这番话,古帝神情渐渐转厉,身体却在血诅与金光中分解……成千万份。   “……”   圣女一下子呆住了,所有看到这一幕,与古帝作战的人也都呆住了,下一刻,天地间蓦然响起嘶吼。   “天魔解体!”   “魔道功法!”   “逆贼!”   提到功法,灵魔两界可供修行的道法千万种之多,相互了解对方功法并不奇怪,出于根深蒂固的仇恨,灵魔修士修习对方功法的事情极其罕见,公共层面会受到鄙视;当然,大家都明白的是,私下里这样做的人其实不少,真正因为一门功法被全世界责难的情形,几乎没有。   说到底只是道路选择,障碍顶多存在于心理上,在灵界,哪怕修习魔族功法,所用根本依旧是灵气,改变不了灵族本质。   但要注意,这里绝不包括古帝……   不管愿不愿意承认,知道古帝存在的人心里都明白,其与血魂一样是灵界的象征,你可以恨他仇他骂他谋算他,甚至想法子杀死他,但没有办法改变此种事实。   寻常人能做的事,作为象征的人常常不能做,寻常人可以偷偷做的事情,象征绝对不能做;今天,刚刚发生的这一幕出现,古帝作为灵界至尊的角色彻底葬灭,真正被所有灵修视作死敌。   “他是魔族,魔族!”   吼声喝声叫喊声阻止不了事情发生,此时此刻,此前离开头顶的帝冠从天而降,转瞬间放大变成一座迷你版的楼兰,将正因为舍命施法陷入魂乱的楼兰圣女罩在其中,与此同时,身躯分解的古帝如轻烟一样飘飞四散,原地仅留下一副纯由金光构成虚影。   天魔解体,本质是一种逃命法术,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使用,每一道虚影皆有灵魂,施展出来的这个瞬间,古帝像是拥有千万分身,道道皆活。待其将来,这里每一道虚影都有可能成长为新的古帝,唯一的问题在于,那时候他们恐不能够和和气气地融而为一。   毫无疑问,没有人愿意平白无故做这种事情,古帝在此时刻解体,难道真的是被逼到没有退路,被迫逃生?   答案下一刻即被揭晓,千万个古帝四散而出,径直冲向那些浮现出来的轮回花瓣,每个人一片,片片不少。   “……啊!”   “你……”   “阻止他!”   无数声叫喊,人人再度变色,仅存少许神智的圣女神情剧变,目光疯癫而绝望。相反,金光中古帝表情得意,再没有掩饰心中舒畅。   “朕一直都知道,真正的关键并不是你,而是他!”   他指十三郎,此时此刻,金光中古帝走到之前发出突袭一击的十三郎身边,一头撞进去,将其牢牢困死在中央。   “楼兰以全城之力引出轮回,但将轮回修复的人是他,将轮回带出来的人是他,掌控轮回的关键依旧是他。”   “楼兰想要轮回,血魂想要轮回,就连天道想得到的也是轮回,朕不在乎你们如何设计,哪个在最后出现,只要朕在轮回之争中占据先机,尔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要么……在朕之后进来,与朕做一次决战!”   轮回内里情形如何,怎样掌控,事先没有人能够预料,但能肯定的是先进入的人必定占据上风,哪怕只有一点点,便有可能决定生死。   “轮回之中无生死,轮回花叶每片皆活,朕倒要看看,尔等、还有仅仅一个的你,如何抗拒得了朕之意志!”   很明显,在此刻的古帝看来,这场纷争已到了掀开最后底牌的时候,早在轮回之花现身,他便有了这样的判断:轮回之花千万片,每片皆活都需要占据才能为主。   计划便是从那个时刻做出,面对这样的事物,天魔解体可以说是量身定做的功法,等到古帝占据这些花叶,天下谁还能奈何得了他?   就是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真有人这样问出来,被金光包裹的十三郎显然不太同意古帝的看法,虽无实力反抗,嘴里仍在发出嘲讽。   “你以为,这就是轮回之全部?你以为,进去就可以成为主人?”   “朕没有这样想。”   面对着面,古帝抱以平静回应,一面将金光渗入十三郎的身体,淡淡说道:“所以还要控制住你,只要你在,朕就可以徐徐以图,慢慢研究。”   十三郎冷笑回应道:“徐徐以图……呵呵。别忘了,你已成为众矢之的,真正变成这个世界的敌人。”   “那又如何?”古帝神色依然平静,轻蔑说道:“莫说他们攻到这里还需要时间,即便现在就在眼前,他们能做什么?杀了我吗?杀我就是杀你,然而我有千万分魂,轮回依旧由我为主。连轮回一道灭掉?不说那样等于毁掉希望,即便是肯,他们能做到吗?”   金光内,古帝不再是肉身,头颅可以三百六十度无限制转动,目光环视,对着远处那一团水膜张望,对着不知名的地方表达骄傲。   “朕知道,你们都已经到了,不但到了,你们之间还在算计彼此,都在等着最后捡便宜,顺便置朕于死地。”   “可惜啊,天道已与世界割裂,割裂造成轮回之灾;而朕偏偏知道,轮回之根本在于世界,真正到了生死存亡之关头,可随意抽调世界之力。不同之处在于,在没有朕主导的情况下,世界之力只会用来维护轮回不死,有了朕,它便是星空最大杀器,纵为真仙,不达圣人亦不能对抗。”   “天道因为这个才想把它捞出来,朕因为这个才敢入界,只要朕能够先入为主,世界纵不情愿也要维护。尔等便有通天只能,天算之才,又如何对抗得了整个世界?”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九龙之地崩解加速,扑过来的楼兰古修开始围攻帝冠,外围几大真灵与巨掌之间的战斗仍在继续,胜负将分,与此同时,由天魔解体分出来的古帝已经完成部署,连肉眼都能看到,那些出现的花瓣中每片都有一个古帝身影,正以各种方式散开意志,开始尝试成为主导。   “朕说过,算者,小道尔;血魂老谋深算,天道比血魂更能算,唯独朕,不修算道,勇往直前!”   听了这番话,所有人都明白,古帝不会任由这个过程拖的很长。   最最让人不解的是,被视为最大忌惮的天道、血魂,依旧没有现身。   是要结束了吗?   或者他们看到事情无可挽回,明智、无奈地放弃。   无论哪种,古帝都不在乎,因为他知道,自己就要成功了。事实上,轮回之花占据起来比想象中容易,再过片刻,他就能够成为第一个入主轮回的主人。   十三郎是第一个?不!入界之后,古帝马上发现,十三郎并没有真正完成,比如其本尊,被自己以金光困住,居然就逃不掉。   当然十三郎试过了,古帝对此做了精心准备,为确保不出问题,他把自己数万年苦修而来的精华全部释放,一部分用来对抗真灵,一部分专门用于十三郎。这样做,等于把十三郎当成比真灵还要强大的对手看待,可谓重视到了极致。   事实的情况是,十三郎的反抗比想象中弱。   “一群废物……”   “呵呵,天算无用……你以为,这真的是轮回?”   回应来自身边,听上去却像九天之上,星空外围,突如其来的,古帝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危机,千万重分身全部为之颤抖,汗毛倒竖。   现在古帝没有汗毛,只能大睁着眼,望着那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   周围便会涌出无数花瓣,与之前那些一模一样,数量多出千万倍;不同的是,它们个个长有眼睛,真正的眼睛。   “麻烦您底下高傲的头,看看脚下,瞅瞅四周。”   十三郎的声音同时入耳,近在眼前,远砸天外。   ……   水膜世界,金色拇指当空降临,内里天道神色凝重,十三郎在大笑。   “天不算天,天何止不能算天,你连古帝也算不道啊!”   这话说到点子上,任凭天道如何能算,绝想不到在这般不利的情况下,古帝竟然把最强大的攻击分配到他的头上。   普通一根手指便能对抗、甚至碾压真灵,作为手掌中最强大的拇指,以及随后而来的手掌,没有人敢于轻视;事实上,即便当初玄武复生,应龙重现,也需要认真对付才能化解。   天道合身于玄武,但他不是当年那个玄武,此时此刻,经灵机点化的天道化身尚未融合,这里的他空有其形,欺负十三郎的魔族分身绰绰有余,要正面对抗古帝……还差的很远。   “吼!”   “吼!”   无需动员,用不着催促,左侧玄武之头颅狂啸,真身大放,水膜世界随即从主打隐匿改为攻防,化身为一座真正城池。   算上古帝王冠所化的那座,这已经是第三座楼兰,因为集中有玄武真魂,论坚固,这座迷离版的楼兰为三者中之最,兼有反击之首。   那是一把锤子,由玄武头颅所变,看起来就像弹球一样飞出,与金色巨掌毫无花哨地撞在一起。   “啪!”   耳光的声音,清脆,响亮,愤懑,明悟,那个锤子、也即是玄武左侧的头颅直接碎灭,半边身子被拍烂……随后一声狂啸嘶嚎,以及千千万万道影子乱冲而出。   “这……”天道愤怒而沙哑的声音大叫。   “这是我,这些都是我。”十三郎在回应,回应时身躯已然自爆,一个接着一个。转眼间,他的身体里走出成千上万个他,四面八方冲向玄武在战斗中受创的薄弱处,以自杀的方式落井下石。   普天之下,没有人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攻敌,而且从时机上讲,假如不是迎击古帝在先,十三郎绝无机会。   现在,玄武哪里还是玄武,彻彻底底成了一只破烂的鳖。   “混蛋!你这个混蛋!”   天道为何附身玄武?藏匿只是其一,归根结底,他真的看中了这副躯体,虽颜值不高,但其坚固真的让人眼红,且有无尽提升空间。遨游星空是目标,过程必定险恶重重,天道的修为由分身融合而成,至于躯体就是玄武,是他为未来做的准备。   如今,天道能否如愿暂无定论,这副身躯已经毁了。   更要命的是,此前那次对撞,金色巨掌固然因大力破败不堪,但还留下一部分残躯,此刻正不顾一切地扑过来,看样子,是要与天道同灭。   需要提到的是,这个时候,古帝刚刚施展天魔解体,正在占据轮回花叶的紧要关头,对他而言,金色巨掌已成为可以舍弃的东西,用它换来对天道重击,很划算。正所谓算人者必遭人算,古帝不修算道,但他认准一件事:天道是自己夺取轮回的最大威胁,如被削弱到某种程度,其与血魂之间便失去了联手的基础。   既如此,左右巨掌已经无用,何不重击对手。   或许还有别的原因,总之现实就是这样,古帝有些误打误撞地要与天道分出生死,中间有个十三郎火上浇油,搅屎棍一样。   “不死听宣,仙灵合力!”   危在当头,难在眼前,天道不顾一切大叫,与此同时,远方灵机停止点化,疲惫到不成样子的身体当空旋转,掀起一股浩荡飓风。   同样是无数身影投射,一个个,一群群天道化身投射进去,以看得见的速度开始融合,并朝这边赶来。   化身之天,但也不是天,因天道也有本尊与分体之差,它们需要与本尊融合,才可真正恢复当年。说到底,这是天道自身所受制约引发,假如不是为了彻底与世界割裂,他又怎么会需要费尽周折。   凡事不可能尽善尽美,天道坐拥世界之力,但也被世界之锁链牢牢拴住。   就像一条无比凶猛的狗。   “不死,现身!”   不甘心做狗的人奋力大喊,召唤那些此前没有听从剑尊号令的仙灵群修;正如天道此前所言,古帝认为不死是他的人,十三郎认为他可以影响不死作为,同样的,血魂认为自己才是主导。   与其他人类似,天道有着更加坚定的理由,专门留着这张强大底牌。只不过用途发生改变,此前为了谋算血魂,如今不得不提前动用,先保住本尊、以及本尊躯体再说。   召唤发出,按道理时间也来得及,然而结果……   仙灵群修聚集在一起,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前后四方看得通透,就是没有动静。   “不死,你竟然……”巨掌残躯之下,天道狂怒而绝望的声音怒吼。   “呵呵,你的人……”十三郎嘲笑的声音与之相伴,很快淹没在狂风浪潮之中。   ……   轮回花叶,古帝茫然,百思不得其解。   “这……”   “这是我,这些都是我的道影。”   “你……”   “你这是……”   “我在模拟轮回气息,怎么样,是不是比楼兰那么多人舍命装的更像?”   “可你为何不……”   “我没有试图掌控轮回,只想它正常运转就好。我也没打算得到世界之力,这个世界快完蛋了,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这么折腾。”   听到这番话,古帝稍稍沉默,神色有了些许转变,之后说道:“既如此,你又如何有把握……”   “有把握对付你是吗?”   “……是……”   “我这辈子,最擅长的是围殴。”   对面十三郎微笑回应,俨然一切都在手心的样子:“你是你一只强大的老虎,我是一千多万只羊,羊群再大再多,一次投入的数量有限,所以奈何不了老虎,更不要说杀死它,因此……我需要把你分开。”   “把一只虎分成千万只虎,合力不变但是数量增加,承受攻击的点多出无数倍;至于我,我有远比你多得的人可以动用。你这只猛虎,先是跑上一大段路,过河攀山把自己累的不行,此后经历连番大战,撕烂了爪子,撞坏了脑子,肚子在流血,心口还插着刀,这个时候,你把自己分裂,分头跑到我的身体里,再与无数个我做战,结果会怎样?”   结果会怎样?   结果显而易见。   之前累累重创不计,钻入花叶的古帝还有更加严重的隐患,在他的眉心,每个古帝都有黑斑,此刻正如沐浴春雨的小草,开始茁壮成长。   花叶就是十三郎,十三郎用最后的力量散开,把自己淹没在更多花叶中央;周围,上千万长有眼睛的花叶铺天盖地而来,做最后围攻。   正如十三郎自己所讲的那样,他这辈子最擅长围殴,只要具备数量优势,想方设法总能制造出围殴的局面,一万个打一个。   “事实上,我不认为自己需要那么大的把握,因为要对付你的人不止我一个,有的是人想要你的命。”   到这个时候,即便十三郎也压制不住心中得意,神情有些骄傲,但之持续了短短一瞬,复又变得哟西额黯然。   他看到王冠下的情形,楼兰圣女正以可见的速度陨灭,上官馨雅以可见的速度占据主流,但也同样面临着生死危机。   王冠是古帝炼制的又一重重宝,周围纵有千万人围攻,依旧不是那么容易破。在那之前,很难说她们会不会活着,至于圣女,之所以现在都不肯闭眼,只是为了亲眼看到古帝结局罢了。   说不清什么道理,十三郎心里有些难过。   “你问我有没有把握,如果你没有别的底牌,我觉得我有。而且我答应过圣女,无论如何都要杀死你,以此换来她放手……”   “你真的有把握?”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古帝的声音变得平静下来,像是溺水的人抓住生长在岸边的树。   十三郎心里一跳。   “楼兰古修守在外面,你敢出去?”   “朕为何要出去?”   “……在这里,你……”十三郎越发觉得不妙。   “你说,朕如果没有别的底牌,你就有把握。”   “……是……”十三郎开始发力猛攻,不惜一切。   “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着。”   平静的声音带有一丝嘲讽,兼有几分无奈的感觉,金光内,古帝回头,喝出一句谁都意想不到的话。   “血魂老儿,当年之约即刻生效,现身吧!”   “哎,古帝……”   幽幽叹息随之响起,听着像一万年那么长,那般沉重,又是那般轻松惬意。   听到这声长叹,十三郎神色陡变,远方融合已出面孔的天道神色陡变,整座楼兰为之一顿,整座星空为之颤动。   城内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某个不起眼、正被器灵追杀的修士停住脚步,徐徐站直身体。   站直后的他足有千丈之高,像一座山,又像俯瞰世界的神。 第1752章 三重疑惑,一地鸡毛   “人间有语: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老夫深以为然。”   “入道以来,老夫行遍天下,除了没能离开此界,真正涉足的区域不亚于天道;事实上,凡有天道留下痕迹的地方,老夫都曾亲自去过。”   脸上带着笑,神情带有一丝感慨,高大身影缓缓说道:“走过这么多地方,遇到那么多人,老夫通晓万般事故、法理与人情,但有三件事,老夫始终没能弄明白,因其不明,有些事情便也下不了决心。”   当他站起来的时候,楼兰城内有些事情同时发生,大的方面,如天道合体,玄武即将崩溃,如战局转换,金乌等真灵竭尽全力与金色手掌作战,其中,最具优势的剑尊奋剑想把那根手指斩断,避免法坛上的古帝将其收回,再获强援。   另外还有,如十三郎开始不计代价朝古帝猛攻,楼兰圣女以最后的意志凝聚目光,古修群体发疯一样攻击那座破败的王冠……   战斗从未如此激烈,从战略角度讲,局势变得相当明朗,古帝与血魂之间存在某种约定……可以联手。   看看形势,九宫大阵因内斗中全毁,几大真灵与金掌对抗,获胜也成强弩之末,其中剑尊情况最好但也最耗力,全凭一口气撑着;九龙之地葬与圣女诅咒,但在最后关头它们纷纷在古帝的意志下自爆,杀伤楼兰古修不计其数;至于十三郎与古帝的战斗,本质上仍是羊与狼的抗衡,能不能赢尚且两说,哪有余力兼顾其它。   还能影响局面的有两股力量,一为天道,玄武虽亡灵机尚在,但能看出来,主动与世界割裂的他比古帝、血魂弱一些,不然也不会东躲西藏这么多年。如今,被他作为依仗的玄武行将崩溃,加上计划出现重大变故,还有十三郎落井下石,情况其实好不了多少。   最后是仙灵殿,以四大真修为首,仙灵群修已经聚集起来,虎视眈眈。   不死到底是谁的人?   这个问题很关键,又似乎不那么重要,有一点可以肯定,去掉他们,即便十三郎一方与楼兰合力,也绝对抵不过古帝与血魂的联合。   大家都在忘我厮杀,希望争取时间,先把落入败势的古帝彻底解决掉。   奇妙的是,高大身影——血魂子稳稳当当起身后,没有急于出手。   “第一件事情。古帝啊,你的性情霸道而且极度自私,当年怎会与老夫定下这样一个约定?”   古帝与血魂之间的约定内容到底是什么?从局面中能够看出几分端倪,当下古帝已入轮回——据十三郎说是假的。然而十三郎的话也有可能是假的,即便他说的是真实状况,古帝和修复轮回的十三郎绞杀在一起,等于牢牢捉住轮回的根,获胜便有可能“再度”进入。   也即是说,无论真假,古帝都已成为最有可能进入并且掌控轮回的那个人,基于这点,他可以在付出巨大牺牲的基础上得到血魂的支援……血魂也的确现了身。   “当事不可为、有可为的时候,老夫为主,你为器灵……呵呵,天道想把轮回炼化成宝,你却更进一步,当真算得上奇思妙想。”   血魂子的话将答案揭晓,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对古帝而言是一个可以挽救性命的机会,对血魂来说,它同样是一条可以选择、比原有计划更好的结果,具有无穷诱惑。   “算与不算,看似一句话,实则牵扯道心意志,当初老夫觉得你不可能在这件事情上撒谎,因此无法理解。如今,事情真的演变到此种程度,老夫越发不明白。难道你早就预料到今日局面?那样的话,你又何必急功冒进,将自己陷入到这样的危局?”   “这不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   血魂的疑问,只有古帝知道答案,但他不愿意说,也没心情在这个时候做解释。   “既然现了身,还不践约!”   法坛上,花叶中,每时每刻都被削弱、数量不断减少的古帝朝血魂大喊,召唤着,亦或是怒吼。   “这可不是器灵应该有的态度。”   也许他觉得古帝撑得住,也许是觉得古帝再被削弱一些更符合自己的利益,也许是因为别的,血魂脸上带着耐人寻味的笑,把目光投到十三郎身上。   “你觉得呢?”   轰的一声!应该是两声,头一声来自十三郎与古帝之间的身形碰撞,简单而暴烈;第二道声音来自此前追击血魂的那几只器灵,凄惨而无助。   目睹血魂变身后的气势变化,尚无灵智的他们本能地想要逃避,但被一股磅礴无可想象的力量吸住了它们的身体,看起来、攻击的态度一点都没有改变,比之前更勇猛。   结果好比飞蛾扑火,它们直接撞碎了躯体,所施展的搏命之术堪比真修,看不到半点效果。血魂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仍看着十三郎。   “你认为,古帝为什么这样做?”   “他是个太监,阉人就是这么虚伪,懦弱,无能!”局势险恶,十三郎倒也光棍,马上给出自己的答案,一点都不掩饰挑拨的意图。   “与这样的人合作,离死不远矣。”   “那个誓约,不可能违背。”血魂淡淡解释着。   “竖子!”愤怒的古帝在咆哮。   “……”周围激战的人不禁侧目。   “不太可能就是有可能,你没想到他为什么这么做,本身就足以证明这点。”   “这么讲,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血魂表现得有些好奇,追问了一句:“那么你觉得,老夫应要不要守约?”   “当然不。”这次算是问对了人,十三郎毫不犹豫回答道:“你本身就没打算遵守,算我白说。”   “你!”古帝闻之变了脸色。对十三郎,他可以愤怒,可以痛恨,但不能否认其能力,敢这样说,多半有其理由。   “为什么?”血魂居然追问。   “因为你不敢!”十三郎大声回应。   四面群修集体哗然,纷纷暗骂十三郎不懂事。猫戏老鼠,老鼠固然可怜而且羞耻,然而被戏耍的过程中寻觅到机会,并非绝对没有可能摆脱。此番询问,也许血魂的目的只是戏耍,然以十三郎的性子,最应该做的就是隐忍之后与之周旋,好歹争得一线生机。   如此情形,何苦激将?   “兔崽子啊,哪怕是忽悠呢……你不是最擅长这个!”   金乌的埋怨叫出很多人的心声,大家都觉得十三郎不智。   更不智的在后面,十三郎紧跟着大喊道:“老家伙,你怕了?”   “……”   血魂很无语,真的很无语,于是他捻了捻胡须,就像老人决定责罚顽劣的孩子一样,朝千万花叶吹出一口气。   “道谕:散!”   此时他与法坛之间的距离还很远,吹气时没见如何动作,很随便。   呼!   气息如风,风吹过,原本紧密的花叶阵型被吹得七零八落,身陷危局的古帝得到缓冲,低吼着朝一处聚集,试图重新将解开的躯体联合。   要做到这点,他首先需要把花叶中原有的十三郎意志彻底清除,并且冲过那些凌乱、此刻正以不要命的姿态拼命围堵过来的十三郎的道影……很明显,十三郎不允许他这么做,双方又是一番好杀,最终的结果是,古帝没能完全成功,但却抱团成为几块,不像之前那样狼狈。   如此也就意味着,十三郎接下来的任务更加艰巨。   “啊!”   一口气带来如此严重的后果,战斗中的人们集体惊呼,震撼于血魂的强横实力,同时祈祷十三郎不要再玩火。   “孽障,识时务为俊杰啊!”昊阳之鸟遍体鳞伤,三足折断,仍奋力拦截着那根金色的手指,不让它回头。   其它人在做类似的事,其中剑尊终于成功地将自己对手解决,待回头却发现四足鬼鬼祟祟,与它的那根手指藕断丝连。   “你做什么!”剑尊厉声呵斥。   “没,没做什么……撑不住啊!”四足哭丧一样回答。   藕断丝连,颠倒一下就是丝连藕断,眼瞅着大事即将不妙,四足决定考虑后路。   “它若回去,本尊第一个斩了你!”   关键时刻怎能再给十三郎增加负累,本欲赶往法坛的剑尊不得不回头,奋剑又起,主动与四足联手。   “有点意思。”   周围发生的这些事情,血魂一一看在眼中,但却视如不见,显然在他眼中,这些力量已不足以影响到自己,和刚刚进入楼兰的古帝一样,他的眼中只有轮回。   “再说老夫不敢……”   “你就是不敢!”   嘴硬是十三郎的一贯作风,截断后大叫道:“古帝能做器灵,我也可以。古帝坐不了器灵,我或许可以;不管我可不可以,首先需要活下来。我活下来,古帝就必须死;不管我做不做得了器灵,古帝都不能看着我活;我死了,轮回或许不能现身;无论我与古帝如何,你都有机会自己进来,收尾,占便宜,捡一堆破烂,一地鸡毛。”   “……”   一番话很乱,可以看出来十三郎的思维并不清晰,听起来有点绕,但又似乎……有点道理呵!   “最后,现在我知道,古帝为何与你立誓。”十三郎继续说道。   “……刚才为何不说?”血魂微微皱眉。   “刚想到的。”十三郎。   “……你说。”   “成为器灵,是他原本就打算做的事情。”   “呃……为何?”   “或许有些事情,只有成为轮回的器灵才能完成。”   “什么事情?”   “不要听他胡说!”古帝在大叫,不惜损耗发动反扑。   “信不信在你,我无所谓的。”千万十三郎手忙脚乱。   “信与不信……你倒是先说呀?”血魂莫名其妙。   “告诉你,让你了却心病,放心出手?”十三郎笑骂道:“当我傻呀!”   “……”血魂再度无语,很不高兴地说道:“依老夫看,你是瞎咋呼。”   “没错。”古帝赶紧附和,神色焦虑,哪里还有半点君王风貌。   “你发誓不插手我与古帝之间的战斗,我就合盘托出。”十三郎当即提出条件。   血魂陷入沉默。   这也行!   乱成一团的战场竟然有了刹那安静,争斗双方都把目光集中到血魂身上,看他怎么说。   认真想的话,十三郎的要求并不过分,他只要血魂不插手自己与古帝之间的战斗,而不是要他退出楼兰,既如此,等这场战斗有了结果,血魂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凭这些残兵败将,谁能阻止得了他。   当然,对战斗中的人们而言,这也是一个机会,至少比面对古帝与血魂联手好的多。   只有古帝不同意,愤怒到快要发疯。   “血魂!别忘了誓约已成,定有反噬!”   “……呵呵,反噬……”   作为全场焦点的血魂,血魂显然不会被誓言反噬吓倒,其脸上再度浮现出那种耐人寻味的笑,笑的让人发慌。   “枉你将登仙人之境,居然被小儿所骗!”感受比之前还要沉重的危机,古帝绝望中奋力嘶喊。   “你是不是在害怕?”十三郎也在叫:“啊我明白了,你和古帝一样虚伪,包括当年那个什么誓约,多半带有不为人知的内容,比如……”   管他什么真假,什么喜怒,总之血魂暂时没有真正出手,而这正是十三郎想要的。若真能照这样胡扯下去,他不介意、不,当会奋力胡编些事情,大谈特谈。   “老夫觉得……”   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没能吓住对方,血魂思考着那些话,比如器灵、生死等等,血魂其实是在衡量自己原本就有的想法,然后……   “老夫还有事情要办,不与你们瞎扯。”   撂下这句堪称最不负责任的话,他转过身去,把视线投向灵机。   “第二件不解之事,是你。”   ……   “你是天道,拥有别人无法想象的力量,也有别人看不到的无奈;你第一个看到破界的机会,第一发现十三的潜力,第一个想到把轮回分割出来炼化成为宝物。”   天道是天,无所不能,天道神秘,不被人理解是常态,是正常现象;或者正因为如此,当有人类突破极限,达到与天道比肩的程度,最想了解的就是天道。   血魂就是这样,之前他便说过,凡有留下天道痕迹之所在,都曾经亲自前往查看,起初做这件事情,或许他是出于“了解对手”为目的,但到后来,当其坚信自己可以胜天的时候,其目的随之发生变化,纯粹为了了解而了解。   这是一重心愿……在这个地方,如血魂、古帝这样的存在,能够唤起他们的兴趣的事情已经不多,除进阶成为真仙之外,天道慢慢变成一重牵挂。   当然,还有些别的事情抓住了血魂的心,此刻不问,今后怕是不再有机会。   “你想做人得到自由,你想借助我二人之力,你在楼兰藏有手段,你利用不死,使得我与古帝永远不可能真正联手,这些事情,老夫都能够理解。”   强者之间的对话通常很简单,一番自叙亦或解释,血魂诚恳说道:“然而我不明白,你这么辛辛苦苦、神神秘秘地折腾着,为什么不朝反面思考一下,比如在我二人中间选择一个,作为真正可依靠的朋友?”   从血魂口中听到“朋友”这两个字,不少人差点笑出来,显然在他们看来,血魂是在戏弄天道,不可能成真。   “哈,朋友……”   除有限的几个人,没有谁相信血魂的话,大多忍不住在心内嘲笑,甚至笑出声来。尤其那些真境以上,他们已经能够理解,当双脚站到世界的巅峰,“朋友”会是何其难得;此外他们隐约知道,这或许牵涉到逍遥真意,关乎到血魂突破。   更要紧处在于,血魂所指的朋友显然不是只能够聊点打屁那种,而是为了突破界矩、真仙路上相互扶持的伙伴。   与天道做朋友,这可不是一般人敢想的事情,同样道理,天道与有资格和天道做朋友的人族做朋友,不仅突破界矩会变得容易,日后行走外界星空,也会带来不少方便,增加许多底气。   更进一步去想,假如天道、血魂、古帝三者联手……会是怎样一种局面?   想到这点的人纷纷色变,于是把目光投向灵机,只见他急慌慌冲向玄武本尊,一头扎进去。   “我在忙,你先等等……十三,别闹!”   “等……都破成这样子,还有什么用?”   血魂觉得莫名其妙。他看到玄武躯体大半被毁,且还在持续毁灭当中,这个时候,天道最应该做的事情是把其本尊意志抢救出来,而不是抱残守缺,冲进去连自己都有可能葬送。   古帝豁出性命的一击,绝大多数由天道承受,换成血魂亦不敢说安稳接下,如今的玄武,在他看来……倒不是说完全无药可救,但已没有挽救的价值。   相比之下,反而是天道,这样死掉可不行。   “既如此……老夫帮你一把。”   嘴里这样说着,血魂再次张口,就像刚才对十三郎做的那样,朝破烂玄武吹出一口气。   “道谕:合!”   “不要……啊!”   一声形容不出有多惨的惨叫,几乎就在灵机冲进去的同时,呼风掠过,带去的不是毁灭也不是吹散,而是将那些到处肆虐的金光吹走,连带十三郎正在做的“自爆攻击”也被终止,于是乎玄武躯体的崩溃势头被遏制,其强横到令人发指的恢复能力随之生效,待将来漫长岁月修养,应该还有恢复的机会。   奇妙的是,天道并不因此而欣喜,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天意,冲进去的他瞬间便与本尊意志融合,那颗破败不堪的头颅随之转变成了灵机面相,怒发冲冠。   “你这个混蛋,混蛋!混蛋!”   重要的话说三遍,像是遭遇了某种不可能转变的打击,天道奋力嘶喊道:“我宁可与狗为伍,也永远不会与你做朋友!”   “……有病吧……”一口气,看似轻松实则需要极大代价,从内心讲,血魂此次是真的想要帮一把天道,借此与这个对他已不构成危险的老天结下善缘,不谈今日、今后也有借用。   天毕竟是天,有着人族永远都不能具备的天赋与本能,考虑到今后的路,血魂真心想交这个朋友。   “你才有病!你这个混蛋为何要出手,为什么,为什么!”灵机似乎失去了理智,也不说原因,只管摇着头、跳着脚的大骂。   “……真的有病……”血魂渐渐相信了自己的误打误撞,虽然没什么道理。   “我知道为什么。”又是十三郎的声音,说话时候魔族分身自玄武体内走出,遍体鳞伤,连站都站不稳,脸上却有捉黠的笑,满满都是幸灾乐祸。   “你啊,惹祸了。”   “你居然还活着?惹祸……呵呵。”分身还能幸存让血魂意外,但其注意力随即被他的话所吸引,看得出来,他很想知道答案。   “这个可以告诉你。”   那边,十三郎叹了口气,解释道:“附身玄武,既是利用,也是无奈之举,天道不能被楼兰发现,加上本身想占有玄武之躯……你也知道这具身体有多强,且其潜力无穷。”   血魂眨了眨眼,问道:“挺好的想法……又如何?”   “刚刚你救了灵机,却害他再也摆脱不掉这身王八壳,尤其摆脱不掉玄武意志。”   “此言……何解?”   “玄武不是好惹的啊!天道想要它,他何尝不想同化天道,几万年相争,天道用细工慢磨的功夫满满抹去玄武心智,把它变成一只莽撞畜生。后来就是刚才,恰逢古帝绝杀一击,玄武迎敌被击垮,其仅存慌忙逃生,不惜一切代价求活……我想你该明白了,这对天道而言是个机会,绝无仅有的机会。”   灵机疯了一样大叫大喊,奋力挣扎,拼命尝试,十三郎再叹一口气,对着他那张露出来的人面,神情有些感慨,有些同情,还有小小悲伤。   “灵机做人太久了,没有天道本尊意志的主导,他早已当自己是个完完全全的人,其心其志,其意其想,悲欢喜乐哀愁憎厌等等一切,都和人族完全一样。”   血魂渐渐明白了什么,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十三郎说道:“你那一口气,把天道与玄武的意志融合到一起,并且融入到玄武的每分血肉,再也无法分开,再也不能化形。”   “那么现在……”   “如你所见,灵机彻底成了王八。”   “王八……那是玄武。”   “再如何威武,玄武也是王八,灵机却是人,没有人愿意一辈子做王八,我早说过,灵机身上不可能不带一点烟火气。呵呵,恭喜你一番心血白费,有爱恨喜厌的他,再无可能与你做朋友。”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血魂陷入沉默,稍后抬头诚恳说道:“那么之前呢?之前他为什么不做选择,非要让老夫与古帝算个生死?”   十三郎认真想了想,回答道:“这个我只能猜……”   “请讲。”血魂神色郑重而真诚,看样子,真的对此极为注重。   “他是天。”   “嗯?”   “他是天,高高在上的天,由万灵意志汇合而生的天意,在不具备人性的时候,人族在天意眼中与猪狗蝼蚁毫无区别,不含鄙视,只有分类。具备人性后,其心理越发接受不了与人为伍,甚至有求于人。”   “……”血魂默默思索着这番话,觉得荒唐,偏偏找不出道理反驳。   无论他修炼到多么强大,终究不是天道,无法理解天怎么想。   十三郎一旁察言观色,试探说道:“信不信在你,我无所谓的,不过……”   “算了算了,老夫不想谈这个。”   有些遗憾,同时有些满足,血魂打断十三郎的话,再看一眼那头至今还在发疯的玄武,扭过头去,找到仙灵殿群修的中央。   “第三件事情;不死啊,你到底属于谁?站在哪一方?”   ……   不死究竟属于谁?   这是个问题,很大的问题!   考虑局面,无论不死是否现身,单单这群在场的人,就是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假如不死藏身其中,更加不容忽视。   听到血魂的话,十三郎心内同样复杂,而且他已经知道古帝、血魂、天道彼此的看法,可肯定对这三个存在而言,不死都是绕不开牵挂。   十三郎呢?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就是我,当然属于我自己。”   回应来自群修当中的一个,女的,声音冷漠,但她不是不死。   说话的时候,她把目光投向十三郎,轻轻言道:“按理得谢谢你,是你这样告诉我,让我明白,我不需要为任何人活。”   “不客气。”十三郎给出回应,心里并不觉得高兴。   那名女修接着说道:“但我必须要说,你真的很无耻!”   “……”十三郎无话可说。他知道对方所指并非血狱中发生的事,当然,纵然其针对的是那件事情,无论十三郎如何认为自己无辜,女人也总能理直气壮,不容人反驳。   “寄魂?投影?为何不现身出来,亲自告诉老夫?”   血魂不关心他们之间的故事,有声可循,他一眼看破真相,脸上流露出苦笑。   “不死啊,当初老夫曾经讲过……”   “不用再说了。而且没这个必要。”   “嗯?”听出话中警告意味儿,血魂微微挑眉。   “你就要完了。”不死的声音像是飞了起来,飘在空中,远隔千里,一直飞上天,飞出楼兰,飞到九霄天上。   这个时候人们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楼兰城的演变已经结束,可看到天外清明一片,浩瀚星空呈现出一股别样美丽,让人透不过气。   “我替你求情,让你可以活着,所以……一切都结束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   仿佛听到最可笑的笑话,又好像遇到最不能想象的危险,血魂陡然警惕起来,提聚全身法力修为,愤怒对着天外高呼。   “当今天下,还有谁能奈何得了老夫,老夫……嗬!啊!”   天亮了!   那种亮不是真的亮,既没有旭日东升,也无明月高悬,纯粹因为有事物、人的出现而变亮,亮得绚丽,亮的威严,亮的华贵,令人无法正面相对。   “这是什么?!”有人在高呼,声音却无法传出咽喉。   “仙人,仙人之气!”有人在大喊,嘴巴却没有办法张开。   “这……不会吧!”十三郎在诧异,心气激荡,不知怎么地觉得无比委屈,从未如此软弱,而且幸福。   ……   天外来客,突如其来,一下子出现很多人、兽、还有龙。   当先而来的就是龙,碧绿如经营翡翠,仙气飘荡,威武浩瀚……用浩瀚形容,只能说它真的太大了,恐比整座楼兰城还要大。   碧玉龙!传说中真正的不死神龙!就连已经通晓古今,知道沧浪演变历史的十三郎都没有见过,连天道都只能听说。   与那条现身而来的巨龙相比,此前九龙之地所有巨龙就像乞丐一样可笑,而且可怜。   龙背宽阔,龙头庞大,目光睥睨……在做出更多形容、赞美之前,人们很快被龙背上的人所吸引,再也挪不开视线。   很多人……十三郎一家皆在其中,还有很多修士,当然,他们只是随从。   三名女子比肩而立,正与两个孩子说些什么,其中一个是小不点,一个是尚未取名的男孩儿,不知为什么,短短数日,那个瘦弱的孩童像是重新回炉再造过一样,神色饱满,粉雕玉琢。   身后是夜莲与百花,此刻正把焦虑目光投向楼兰世界,四处搜寻。让人无法理解的是,绝美且拥有超绝气质的她们,与前方三名女子在一起,竟然自动被无视。   当中一名彩衣女,粗看第一印象与百花相似,衣着华丽,神色如画,更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壮美。   没错,就是壮美……绝不适合形容女子的词汇,用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且绝对不会让人反感,只有敬重与仰慕。   “彩虹……”说不清什么道理,看到那名女子后,所有人心里都浮现出这个名字。   彩虹左侧,翠绿色衣装,巧笑嫣然,活了活泼……十三郎险些认为是叮当。   她当然不是叮当,与叮当相比,翠衣少女少了一点跳脱,多出无限风之轻灵,因为身体带有风灵根,仅仅看她一眼,十三郎有无限振奋,恨不得欢呼起来。   那是自然而然的感应,是见到最最精纯的风灵才会有的感应……仅此一点,便可想象女子如何强大。   与翠绿少女相比,彩虹右侧同为少女模样,看上去相对普通……但只是看上去。   邻家少女初长成,乖巧可爱善良而且安静……大概如此模样,然而当有人稍稍用力,想要分辨其容貌的时候,心神忽传阵阵剧痛,个个惨呼,人人吐血。   “啊!”   “哼!”   看似乖巧的少女,实际上是三人当中最最保守的一个,但凡觉得、或者感应到有人目光带有亵渎,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或许连本人都体会不到的一点,都会遭到重创。   “芊芊啊,这里是人界。”   彩虹一样美丽的女子轻笑着责备,随后便将视线投下,瞬间看到十三郎,包括其分身,千万道影,通通看了个遍。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十三郎并不关心,也注意不到。   他的视线只对着一个方向,彩虹女子的肩头。   那里有一只貂,或者说一只猫,雪白的猫,长着奇大如松鼠的猫。   “是瞄瞄……”   近乎呢喃的自语声中,那只猫明显感觉到了什么,懒洋洋睁开眼,朝十三郎看了看,点点头。   “喵呜……”   真是猫?不少人心里这么问,于是忽略掉了一重细节……听到那声猫叫,血魂本已准备好的法术停滞在掌心,浑身僵硬,不敢稍动。   随着这群人出现,楼兰城内,一切都被打断,一切战斗全部终结。   “想不到,你还能记得瞄瞄。”同样听到了十三郎的话,更看出其心中所想,彩虹一样的女子目光怜惜,轻声安慰着。   十三郎还能说什么,只好拼命点头。   女子目光越发柔和,说道:“原本呢,这里的事情我们不应该干涉,可是……听瞄瞄说你与青哥出自同个地方,刚好这次借了青姑娘的线,顺道过来看看。”   “青姑娘?”口不能言,十三郎以目光询问。   “青姑娘就是不死……挺好的一个姑娘。”旁边,绿意少女抢着回应,丝毫没有架子。   “风儿,不要连这种事情都干涉。”如邻家少女一样安静的女子开了口,声音温和,但却含有一股不容人抗拒的别样风采。   “倒也算不上……顺其自然就好。”   真正做主的还是当中那名如彩虹一样美丽的女子,说话时目光流过全城,将所有人看在眼中,将所有人的历史都看在眼中。   那是什么样的力量啊!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真的很好。照我看,连青哥都会觉得意外,高兴起来又会骂人……”   “那可不一定。换成青哥,肯定做得更好,而且……”   高兴起来为何要骂人?没有人明白。但能看到,翠衣少女不同意这番话,在其心中,无论青哥才是最最牛叉的那个人。   “就这样结束吧。”右侧少女瞥一眼血魂,再看看法坛,花叶等等,神情有些不喜。   “嗯,就这样结束吧。”   彩虹一样的女子同意这点,朝身后夜莲、百花示意,同时朝两个孩子挥了挥手。   “去吧,没事了。”   “爹!”   早已按捺不住的小不点一头冲出去,径直扑向城内。   十三郎早已热泪盈眶,张开双手迎接那个小小软软的身体,与紧随其后的人,那些人。   ……   (全书终)   ……   锻仙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一些人或许觉得意外,但它是我早就准备好的,原因基于两点。   下面还有一篇“后记与新书预告”,放在一起,把这一战中几个没填的、不方便填的坑填掉,留下一点想象空间,再就是关于新书的一些打算,计划等等……   这里把结尾的根由说清楚,免得落人话柄。   首先,“老乡”肯定露面,这是读者都能够想到的,当然,出现的不是其本人而是老婆,这里有后话,在后记中写出来。   第二条其实更重要:锻仙是仙侠,些的是修炼、逆天与补天,但在本质上,我要表达的命题其实是:逆天从来都是一个伪命题!   是的,你没看错,我要说逆天是个伪命题,因为人不可能逆天。只不过,这里的“天”与我们平常所说的“天”相比,含义有所不同,有心的朋友可以慢慢体会。   另外是几条可以想到的疑问。   1、为什么不让十三郎打完这一仗?   答:因为老乡原本就要出现,而且逆天是伪命题,世界上最有用的是拳头,而不是道理,更不是谋划,因此,这场战斗应该用巨大的拳头解决,而不是道理,亦不是十三郎的谋划。   2、真魔上界?   答:寻找冷玉是必然的,书中早已明确。   3、为什么不写?   答:故事是讲不完的。我构造了锻仙世界,但在描绘的过程中,这个世界便有了生命,书中人物不会因为我讲的故事终结就隐身,他们会有自己的生活,会一直走下去,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无论在哪里结束都不是终点,也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我要刻画的这个人物已经完整,再费笔墨画出新地图,新人物,新的战斗与谋略,既无必要,也无意义。   4、闯将、锻仙之间的关联,是否还有后续?   答:当然存在关联,事实上这是三部曲,关于星劫,是从闯将开始,第三部才结束,然而闯将并未写完,锻仙尚有后来,第三部更是动也未动,星劫只能留待将来。眼下,对我而言仙侠已成为一个让人疲劳的话题,再写必然力不从心。   没什么好隐瞒的,更不需要掩饰,我需要充电,休息,调整,整理,以及沉淀,才能写出同类型、但是更加精彩的故事。   5、难道不是因为成绩?因为赚不到钱才如此?   答:说完全没有是骗人,但那不是主要原因。我觉得,写故事的人,不管是传统还是网络,本身应该有些理想……理想这个词容易招人笑话,但它真的存在,对每个人都很重要。   我的终极目标:写出一本能够让后人看的书,俗称传世。在对待成绩与金钱这件事情上,我希望生活能够无忧,若能无忧,则无更多要求。   6、关于新书?   答:会在新书预告中写明,能说的事情,我会尽量提前告知。   7、感言什么的?   答:每一本小说结束,作者都回写感言,一路艰辛、体悟什么的,这方面,我不觉得自己特殊,该说的别人都已经说过,说的都很好。   唯有感谢必须重提,三年多时光,经历这么多苦难折磨,没有一天天增多的你们相陪伴,没有一个个书友加入,没有一双双滚烫支撑的手,没有那几位、尤其任兄一掷千金的话,老枪绝无可能支撑到现在。   真心话……我觉得,写书就像修仙一样,是一个无限、逆天的过程,虽其最终结果必然不成,但我们不能失去勇气。   这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对我很重要,对写手很重要,对生活着的大家很重要,对所有人、对整个人类都很重要。   余不一一。   老枪。 后记   战后楼兰,满目疮痍,然其透露出来的气息却给人以生机勃勃的感觉,远观近望,到处可见忙碌的身影,侧耳聆听,呼唤常见,声音里透出的喜悦那般浓郁,任谁都无法掩盖。   玄武湖畔,少女追逐欢声笑语不断,偶尔伴随几声犬吠,身处其中,恐会觉得这是富贵人家踏青郊游,哪会想到此处刚刚经历此界最疯狂的战火。   “真像是一场梦。”   笑闹一会儿,十三郎独自离开人群,缓步走向岸边独自远眺的那个老人,有些打趣地声音道。   “怎么,还想不开?”   “嗯?谁?呃……当然不是。”   被人走到身边犹自不察,对血魂这样的人而言可谓荒唐,凛然中转过头发现是十三郎,才又放松下来,抱以苦笑。   “阶下囚,哪有资格想不开。”   “别这么说。我倒觉得,这样的结果对你而言是最好的,星空遨游,仙道有期,这难道不是你最想要的,一下子都满足了。”   “呵呵,也是啊……”   因为几大真仙携宠而来,楼兰之战突兀终结,笑傲此界无数年的血魂成了俘虏,几大女仙看中他的道谕令神通接近法则,宣告带其在身边,离开这个世界。   无力拒绝,加上这本就是其长久期望的事情,别的不说,修行上破境希望大增是肯定的,当然他的身份角色发生剧变,说俘虏有点俗气,称为家仆更合适。   从堪比一界天道之大能变成老仆,血魂很不适应这种巨大转变,好在三女对楼兰“引轮回”之事有些兴趣,会在楼兰停留几天,血魂因此得到几天时间,正在努力适应新角色。   与血魂同样命运的还有天道,此时的他就在玄武湖中央,服用过女子赐下的仙丹后慢慢修养;按照当中彩虹女所讲,天道毕竟是天道,有着人族永远无法媲美的天赋,既然他梦想自由,便也跟着一块儿走,了偿心愿。   这当然是客气话,当真比较的话,天道在那一家子里的地位还不如血魂。   不管怎么说,楼兰之战就这样结束了,真的像一场梦。   “以前总觉得,天下虽大,老夫是独一无二的那个,甚有藐视仙班之心,暗想着只要能找到机会突破仙境,照样可以成为唯一,没曾想仙人……居然强到这种地步。”   不知不觉道出心事,血魂忽然发现,整个世界,自己居然只有和这个年轻人能谈上几句话,称得上举世无亲。   “也不是了。我问过她们,普通仙境比你强不了多少。”   “所以才令老夫……让我觉得奇怪。”   说着说着,血魂有些神秘问道:“你体内藏有仙人气息,这件事我是知道的,如今听说……看样子……那人是她们的夫君?”   “是的,怎么?”   “为什么那么弱呢?”   “弱?”十三郎越发不解。   “是啊,与她们几个完全不同级。”看神情,血魂明显有些不甘心,低低声音说道:“仙人难道不讲个男女般配?一个那么弱的仙人娶这么多强大仙女为妻,不般配啊!对了,你说他是跑出去找媳妇,会不会是因为不堪忍受……”   十三郎听不下去了,笑骂道:“去你个老货!乱嚼舌头,不怕被镇压万世不得翻身!”   血魂神色讪讪道:“我就是不明白……”   “得了得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懒得和这个好奇老鬼解释,十三郎说道:“我来是想问问,不死和你到底啥关系?”   “呃……这个……”   似有难言之隐,血魂支支吾吾说道:“问这个做什么呢?”   “想问,不行?”   “天道也是知道的,你可以问他。”   “我还就问你了,不行?”十三郎心想你个老鬼怎么回事,难不成当年与古帝争风吃醋,暗恋什么的,见鬼了么不是。   “不是不行……不死她其实是……”   憋了好一会儿,血魂咬牙说道:“是我未过门儿的儿媳。”   “啥?!”   做梦也想不到会是这个答案,十三郎满脸黑线。   “你有儿子?”   “废话!”   “亲的?”   “……”血魂怒目而视。暗想你小子变着法的骂我戴绿帽,岂有此理。   十三郎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说道:“算了算了……那个,他们呢?”   “谁?”   “老婆孩子呀?”   “唉……”血魂一声长叹,回答道:“当初,老夫醉心于道,忽略了他们母子……”   “没功夫听你缅怀过去。赶紧说,他们是不是都死了?”   “……是……”   十三郎长吁一口气,暗想那敢情好。   想说话的时候常常忍不住,血魂心有未尽之意,也不管十三郎爱不爱听,继续说道:“说起来,我那孩儿的死还与你有关。”   “啥?”十三郎楞住,随即冷笑:“别想栽赃,别想打敢情牌,我的名字不够大,而且不吃这个……”   他心里觉得血魂在变着法的要挟自己,从而让自己从旁为其说几句好话,今后的日子能好过点。   “是真的。”   血魂狠狠瞪了一眼远方,说道:“你的师父,金乌是元凶,若不然,老夫怎会将它大卸八块,镇压数万年。”   啊!   十三郎真正呆住,本已转身想走又停了步,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才问道:“不是因为三生六道?”   “杀子之仇为主,那些只是顺带。”   “……”   这种事情,血魂应该不会弄错,十三郎又想了想,说道:“可我听说,师尊是因为有人偷了它的蛋……”   “这个……我那孩儿是有些孟浪,但不至于被烈阳烘干精元而死,况且老夫在其体内藏有神念,金乌明知其身份……”   “切!你儿子怎么了,你儿子就可以偷人家孩子?很了不起吗?”   这下可就是立场问题,十三郎毫不犹豫,冷笑予以驳斥。   “换成我,会让他死的更惨。”   “……”   血魂的儿子偷了金乌的蛋,金乌夫妇杀其复仇,于是惹来天大祸事,被大些八块,镇压数万年之久;这样算起来,不死当初与金乌有杀夫之仇,难怪她会在沧浪投以神魂。现如今,不死又和十三郎扯上关系,这算怎么回事。   这样想着的时候,那边血魂小心翼翼说道:“因为被金乌虐杀而死,我那孩儿没能转世,但我听说,凡此界生灵,无论怎样都会留下痕迹,仍有法子唤醒其意。比如你那个用剑的老师,就是这样复活,所以老夫想问问,你在轮回中,有没有办法……”   “想救你儿子?”   “……嗯……”   “再说吧。我会留意。话说回来,你让不死虏我家人的账还没算。”   这样应着,十三郎赶紧掉头离开,暗自想最好别我找到你儿子的痕迹,否则,必定将其抹去更加彻底,干净,一丝一毫都不会留下。   “都是过去的事了,何苦还要计较……还有一件事情想请教。”眼看十三郎要走,血魂在身后叫道。   “说。”   “古帝,为什么想成为轮回器灵?”   “他呀……梦想着落地能够生根。”   “落地生根……什么意思?”血魂一头雾水。   “他是太监,需舍弃全部修为才能恢复正常,除此……便只有主动与轮回融合,与沉沦中慢慢磨去功法痕迹,长出人根。”   听了这番话,血魂的表情要多奇怪便有奇怪,楞了好半响,爆笑当场。   “……哈……轮回真有这重功效?”   “将来看呗。”十三郎随口应着,身形渐渐消失。   ……   九宫之首为高塔,在古帝一战中被摧毁,真仙如城后很快被修复,那名彩虹一样的女子站在最高处远眺,视线仿佛能够穿越世界,衣袂飘飘有如欲仙。   这话有点不对,她本来就是真的神仙。   不知看向哪里,不知看了多久,直到十三郎蹬塔而上来到其身后。   “见过彩虹仙子。”   从女儿口中获知,这位看着像彩虹一样的女子真的叫彩虹,人如其名,名如其意,真真让人无话可说。   听到十三郎的声音,彩虹仙子并未回头,淡淡的声音问:“都安排好了?”   十三郎回答道:“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一时片刻难言妥当,是以……谈不上什么安排。”   “本尊在轮回中如何?”彩虹仙子又问道。   “还好……有古帝为助力,修复起来轻松不少。”   楼兰一战,十三郎本尊自始至终并未出现,出动的都是道影。其原因,首先轮回并未修复完毕,其次这是他最后一张牌,不到关键时刻绝不轻动,而且……假如真的事不可为,十三郎或许真的会忍下去,以大忍之力留待将来。   “不用担心古帝。他想做器灵就让他做,这个世界被天道折腾的够惨,古帝修为不错,也算为这个世界出力。”   “是……”十三郎能说什么,只顾点头:“有仙子亲自施展禁法,应该无事。”   彩虹仙子听得笑了,微嘲但无恶意的语气说道:“看起来,你还是不怎么放心啊。”   “咳咳……”索性道出心中顾虑,十三郎说道:“主要是觉得,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对抗时间。”   这番话引来仙子共鸣,微蹙峨眉言道:“你说的对,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对抗时间……就连夫君也不能。”   听到这番话,十三郎楞了一下,犹豫问道:“仙子的意思是……”   彩虹仙子并不打算隐瞒,淡淡说道:“夫君遇到麻烦,命瞄瞄返家传讯,我们这次出来,是为了支援夫君而去。”   啊!   十三郎大吃一惊,暗想这这这……老乡那样的人遇到麻烦,会是怎样的麻烦?   想想又觉得自己无聊,宇宙之大,既然有强大仙人如老乡,当然会有与之匹敌、甚至比他更强大的存在,以他那种狂蛮霸道的风格,遇到麻烦有什么奇怪。   “你没留意到瞄瞄受了伤?”   “哦……那个……要紧吗?”问出马上觉得后悔,十三郎暗骂自己笨嘴拙舌,瞄瞄受伤他真没看出来,不过人家分明都全家出动,哪能不要紧。   果然,彩虹仙子微微皱眉,随即表情又变得和缓下来,傲然说道:“夫君坏了至高规则,要紧当然要紧,但要说真有多严重……纵有真圣亲自出手,想杀我的夫君,也不是那么容易。”   至高规则,真圣,后者暂为听过,十三郎深知前者多么可怕,比如他自己,轮回当中沉沦上千万次,方才摸索到一点点边际,距离破坏的程度……想到这里,十三郎心里一跳。   “为何会坏了至高规则?”   “还不是因为你。”   预料之中的答复,彩虹仙子心胸虽大,仍禁不住有些埋怨的意思,轻轻言道:“当初夫君送星魂,本就有些不合规矩,又在你体内留下气意,虽压制了修为,仍免不了被真圣所察。若只是这些倒也罢了,他不该送来一个魔头,在你身边死在轮回之中,三番五次下来,至高规则终于找到其真身,躲是躲不过了。”   “阿古王!”   十三郎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讷讷无言。   如今他才知道,送星魂这件事不被至高规则允许,至于其后怎样发生,显然已经超越他所能了解的层次。   “那个……”   想来想去不知该说什么好,反倒彩虹仙子安慰他,淡淡说道:“别想多了,夫君历来这样的性子,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假如事情从来,我想他非但不会退缩,反而会做的更过火。”   这话十三郎相信,他亲眼见过“老乡”的样子,知道他是那种:如有人警告说这条路不能走,其多半会一脚把发出警告的人踹开,阔步前行。   “真圣也好,至高规则也罢,力量其实也就那样,最麻烦的无非是时间……”   彩虹仙子像在自语,眉间偶有忧色闪过,随即又被骄傲所替。很明显,她对自己夫君的信心比十三郎更足,联想到此前那名翠衣少女的表现,越发凸显其强大。   “时间……”十三郎没顾上分辨,忙开口说道:“我有一道法术与时间有关……”   “定字决,我的夫君也会。”彩虹仙子接过去。   “……”   十三郎有些无语,暗想果然层次有别,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察觉到十三郎的沮丧,彩虹仙子安慰道:“别丧气,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修炼到这样程度,纵使夫君,当年也不敢说比你更强。”   十三郎越发无语。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十三郎很清楚自己得到多少奇遇,得到过多么强大的外力支撑,别的不谈,就说轮回之中修炼,天下哪个人能够复制?这样修炼才有今日成就,与老乡横向对比仍只能并驾齐驱,可知其当初多么……变态。   “唉!”   偷偷叹了口气,十三郎小心翼翼问道:“至高规则生效的方式是怎样的,阿古王死在这里,也能惹到它?”   “原本是不会的,可惜,阿古王的身份有些特别。”   “哦?”   “他是域外天魔,至高规则流放之所在,夫君将其送到人间,死于至高规则最易着眼的轮回界内,焉能不被发现。”   “域外天魔……那不是心魔界?”   修士一生修炼,一生都与心魔相伴、相斗,传言中,最厉害的心魔自成一界,天生能够通往各个界面……从彩虹的话中可以听出来,它们自己通行是一码事,被人送出来是另外一码事,尤其不能被其进入轮回,等若冒犯至高规则。   “没错,就是心魔界。”   “老乡怎会去了那里?”   “什么叫怎么会?你不是亲眼看到过?”彩虹仙子有些奇怪,微怒说道:“他去找媳妇,却把我们丢在家里不管。”   “找……”找媳妇,这事情十三郎知道,但他做梦也想不到,老乡的媳妇居然是……居然是一个魔头,域外天魔!   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东西,他竟然杀上门去寻亲,这是……什么样的人呵!   心里非常非常想知道细节,然而知道彩虹仙子心情不妙,十三郎明智地选择回避这个话题,住口不言。   “你还不知道那里就是什么地方?”   “……”   十三郎无言可对,暗想那时的我只是一缕孤魂,又怎么会认识什么域外天魔界。   这样想着,十三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忙说道:“域外天魔界,我怎么会在那里?”   “你呀……你是不是要去真魔界?”   “嗯?”十三郎有些愣神,暗想这算什么,不回答就不回答,我又没本事强迫。   彩虹仙子自有用意,接下去说道:“等你到了真魔界,运气好的话,或许能自己找出原因。”   十三郎稍稍恍然,心内同时生出几许不安。   犹豫几次,他说道:“老乡那边,有没有什么事情我能帮忙?”   本意只是客套,没想到彩虹仙子回应道:“有的。此次前来,我的本意就是带你一道。在与青姑娘的跨界意识沟通的时候,我得知你已入住轮回,既如此,必定与至高规则有所牵连,此行当有用武之地。”   听到这番话,十三郎内心有些复杂,不知该说什么好。   去帮老乡摆脱困境,按理说责无旁贷,然而……   看出其心事,彩虹仙子语气微转,说道:“如今有现成天道可用,加上这里是楼兰,风儿和芊芊已经在研判轮回规则,用不到你。”   这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十三郎老脸微红,难以开口。   彩虹仙子有话说,瞥一眼十三郎,淡淡说道:“关于青姑娘,你打算怎么办?”   嗯?   十三郎又是一愣。   彩虹仙子说道:“你们的事情,我已全部知晓。”   啊!   十三郎大吃一惊,暗想不死当真了得,这么几天功夫,居然找到这么硬的后台。   果不其然,彩虹仙子神色坚定,接下去说道:“青姑娘人好,命不好;记住她终究是个女人,你既然……别辜负了她。”   能说什么呢,十三郎唯有暗自佩服,心想还是老乡厉害,自己果然无能。   这样想着的时候,彩虹仙子渐渐没了说话的兴致,淡淡说道:“夫君那边有事,我们姐妹不日将行,如今你也算……罢了罢了,还有没有别的事情?”   什么罢了罢了,十三郎很想知道,但不好追问,只得深施一礼问道:“确有一事想请教仙子。”   彩虹仙子稍感诧异,说道:“这么客气……看来是要紧事。”   “……那个……”   感觉难以开口,十三郎犹豫再三,最终咬牙,如上刑场般开口。   “请仙子法眼,帮我看一下……我到底是人,还是……”   “还是什么……”   彩虹仙子着了眨眼眼睛,一时间,整片天空为之变色。   “害怕自己是天道化身?”   “嗯。”十三郎。   “关于这个问题,夫君好像有所预料,让瞄瞄传了信儿给你……当然,如果你没闻起来,也就没有这回事。”   “呃……”十三郎精神一振。“他怎么说?”   “夫君说:灵逍遥,魔自在,是人是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想做人、还是想成为天。另外他还说,回家的路就在脚下,它一直都在,等你有了本事,自己回去看。”   “……回家……”   默默念着这句话,十三郎仿佛变得痴了,很久都不能说话。   “路在脚下,它一直都在……” (全书完)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